第四百一十三章 一池浑水
顾南涧只觉得自己的心一片冰冷,就算现在自己脱光了衣服站在烈烈寒风中,身体上感受到的冷意也不会比心里要多。
谁能想到,堂堂执法堂堂主,居然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北冥修出手!
顾南涧的手腕被侯暮一手牢牢箍住,灵力随之渗透而入,别说挣脱了,就连动一动手指都极为困难。
他的余光瞥见那些执法堂的同僚,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却都仿佛在看一出好戏,有说有笑,似乎压根不知道现在执法堂内发生的,是比西大街的当街战斗恶劣多少倍的恶性-事件。
他只来得及提出一个疑问。
“为什么?”
侯暮低下头,看着这个他也曾给予厚望的年轻执法使者,这次的目光不似以意宗功法控制北冥修时那样深邃黑暗,只是一片漠然。
“你知道执法堂设立,已经多少年了吗?”
顾南涧低声道:“天道盟立盟之时,执法堂便已存在,距今已一千零七十二年。”
侯暮说道:“天道盟的盟约,又是什么时候制定的?”
顾南涧说道:“执法堂初设之时,天道盟所有人参与讨论,将盟约定下。”
侯暮满意道:“不错,以五百多年前的规矩束缚现在的人,不觉得不合理吗?”
“现在的天道盟需要变革,彻底的变革。”侯暮看着执法堂外的风景,面露笑意,“那个盟约订立之时,妖域势大,人族必须要团结,但现在我们需要应对的不是人界的邪魔外道,也不是妖域的异族,我人族已然天下无敌。”
人界原本确实有各种邪魔外道盘踞,哪怕天道盟清剿,也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然而在两年前,再度复活的天魔坛被朝廷与天道盟挑了个干干净净。自此之后,邪道再也没能形成有组织有纪律的势力,短时间内不足为惧。
至于妖域那边,本就是一个分崩离析的松散地域,就算那个年轻的妖帝稳住了妖都的局面,还接受了巫泉部落与月离部落的归附,开始与其余六大部落擦出火花,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无论妖帝讨伐剩余的六大部落的战局是胜是负,人界都不会放过这个去咬一块肉的机会。
在这种情况下,侯暮的话并没有错。
人族在大路上,已然天下无敌,至少数十年内,可太平无忧。
说这句话时,侯暮依然没有松开顾南涧的手腕,顾南涧能明显的感受到手腕上受到的力量明显增大,似乎随时可能断折。
他再次看向这个平日里沉稳有度的执法堂堂主,忽然觉得这个人无比的陌生。
“我不明白。”
说这句话的时候,顾南涧看着北冥修。
北冥修此时依然以魂御剑术抵抗侯暮的控制,然而在西大街一战时,他的消耗已是颇巨,此时纵然全力抵抗,时间也不会长久。
侯暮明白他的意思,微笑道:“周
寒想要阻拦天道盟的变革,这是我们不能容许的。”
“哪怕这回触犯盟约?”
顾南涧声音颤抖着道:“他是余副盟主的准女婿,难道你能瞒过其他人?”
侯暮敛了笑容,说道:“很好。”
顾南涧这次称呼他,没有用“堂主”,也没有用“您”,只是一个单纯的你。
虽然听上去像是已经被他说动,想要知道他的应对方法,实际上,这只是一句嘲讽。
顾南涧的态度他并不意外,他作为执法使者的腰杆子硬度,绝对是执法堂中顶尖的,若是让他掌了执法堂之权,天道盟中虽然会有怨气,但纪律肯定也能得到保证。
若是在乱世之中,这样的人存在于天道盟,必然可受到重用。
可惜,现在已经是人族的世界,天道盟不需要那种陈旧的盟约,自然更不需要这种守护旧秩序的人。
他不愿意同他一起致力于建立新秩序,那么只好杀了。
顾南涧一看侯暮现在的面色。就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苦笑道:“执法堂中,是不是只有我不知道这回事?”
侯暮摇头,指着执法堂内部说道:“不,还有几个。”
有几名执法堂成员被绑缚在地,满脸怒容却无可奈何,他们原本想替顾南涧说说话,却没想到会被同僚干净利落的放倒。
“石牢很大,将一些人关上十来天应该不是问题。”侯暮微笑着看向兀自以魂御剑术抵抗的北冥修,说道,“至于你,中州城虽然安全,还是会发生一些意外的,我会给你弄一个好一点的死法,你的岳父大人肯定查不到。”
北冥修没有回答,也没法回答。
回答侯暮的,是顾南涧低沉的话语。
“拘人害命,意图谋逆……你现在做的,已经形同叛盟。”
侯暮纠正道:“不是背叛,是促进发展。”
顾南涧喝道:“盟主还未发话,你们根本就是在发疯!”
侯暮微笑道:“沈盟主还有几天好活?”
顾南涧沉默不语,心中一片震惊。
原来你……早就盼着沈盟主死了……是吗?
“沈盟主死后,天道盟若不求变,只会让那些邪魔外道死灰复燃。”
侯暮微微摇头,对顾南涧作出了最后的审判。
“在石牢里呆着,等到大局定下后再出来吧。”
他松开手,顾南涧整个人滑落在地,目光无神的看向执法堂内部,心丧若死。
原来愿意与自己一同坚持信仰的……只有那么点人啊。
“我能问最后一个问题吗?”
侯暮点头道:“请。”
顾南涧惨然道:“余副盟主不会同意你们的手段,那么,指使你们的,是不是邱副盟主。”
“这就不是你能知道的了。”侯暮摆了摆手,对两名执法堂成员吩咐道,
“将顾南涧押下去,不能让他死了。”
那两名执法堂成员领命,正要拖着顾南涧离开,一个低沉的声音却在他们耳边响起。
“是吗,原来执法堂……早就变天了啊。”
“谁!”
一名执法堂成员惊呼出声,“谁”字的尾音还未出口,三声闷响已经在执法堂中响起。
第一声闷响来自那两名执法堂成员,只是一瞬间,他们直接砸进了执法堂内部的一堵墙,因为撞进墙中的时机几乎一模一样,听上去就只是一声。
第二声闷响来自倒地的顾南涧,被拖起身又被突然丢下的他依然心神未定,如一滩烂泥般瘫倒在地,哪怕身体被砸得生疼也不曾动弹。
第三声闷响,来自侯暮本人。
他整个人直接被砸进执法堂门口的地板里,咬紧牙关,难以置信的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
“余昌平!你怎么会在这里!”
此时的他被一根长棍抵住心口,根本无法动弹分毫,就连控制意念的心神都难以维持,脸上的表情更是因为惊骇而分外可怖。
他现在躺在地上,余光可瞥见执法堂内外部的情况。
执法堂外,那些执法队只敢远远的围着那名出现在执法堂门口的男子,压根不敢靠近。
执法堂的内部,也是一片惊慌失措。
阳光落在执法堂门口那名男子的身上,仿佛为他穿了一身黄金的铠甲。
他的手中有一根长棍,那根长棍的底端就插在侯暮的心口。
这根长棍,天道盟中的大部分人都不会陌生。
一棍可平天的平天棍。
持棍者,当然是天道盟副盟主余昌平。
余昌平一脸冷冽的看着执法堂内部的乱象,心中无比痛心。
这是天道盟的执法堂啊,什么时候居然成了这样?
他低下头,看着侯暮,说道:“为什么?”
侯暮诡异的咧嘴笑道:“余昌平……你挡不住的……”
说完,一声沉闷响声在他头部响起,他的双瞳很快涣散,连给余昌平问话的机会都没有留下。
他竟是选择了自爆识海而死。
修行者因为某种原因要自杀时,有人会选择服毒,有人会选择横剑自刎,暴烈一些的会选择自爆丹田气海与身边人同归于尽,但很少有人选择自爆识海。
那种死法……太痛苦,而且过程太长,如果要死的快一点,还得在识海崩坏时,自己快速破坏自己的识海,那滋味,天下没人能受得了。
侯暮也受不了。
但他依然选择这样死了,也只有这个死法,余昌平阻止不了。
余昌平脸上的愤怒神情一闪即隐,看向一边的北冥修,似乎随意的问道:“如何?”
北冥修有些艰难地站起身,微笑道:“谢岳父大人关心,还死不了。”
第四百十四章 矛头
北冥修现在的状况还好。
在强行以自己的灵魂力量抵抗侯暮的侵袭时,寒冥剑魂也将它的灵魂力量奉献出来,北冥修的状况看起来那么惨,是因为他在尽力将灵魂力量内敛,好在侯暮放松警惕的那一刻全力出手。
真正到了那个时候,他以魂御剑术出手,只会是那最决绝的一招。
魂斩。
魂斩讲究以人魂御剑魂,直斩对方灵魂,只是魂斩反噬的力量不容小视,在对方修为比自己高或是意念浑厚之时,魂斩的反噬甚至可能要了自己的命。
侯暮无疑是比他强许多的修行者,真到了那个时候,魂斩还真不一定能起到他想要的效果。
不过还好,那一刻最终没有到来,余昌平看他快要支持不下去,终于出手了。
是的,余昌平一直都在执法堂外面观察。
准确来说,在西大街的战斗过后不久,他就已经悄悄的跟在了他们的后面。
北冥修很清楚,余昌平不会让他死,只是先前余昌平为了听到侯暮口中更多的内容,没有选择立刻出手,还是令他感觉有些不舒服的。
所以才会有先前那句看似感谢的挖苦。
余昌平朝北冥修微微点头,说道:“没事就好。”
这句话中总算是有了一丝关心,北冥修淡淡一笑,没有接话。
余昌平也没有打算听北冥修接下来的话语,他喝道:“天道盟之所以能够屹立不倒,正是因为它的秩序维护着盟内的安定,执法堂要做的,就是将这个秩序维护好。”
“天道盟的盟规需要在探索中不断完善,也需要你这样的维护者。顾南涧,你要知道,公道,一直都在的。”
“天道盟的规矩,还需要你。”
他的前半句话是对执法堂中的所有人说的,后半句话,则单单是对顾南涧说的。
顾南涧缓慢的站起身,眼神依旧黯然,脸上却是恢复了一些神气,朝着余昌平恭敬一礼,以表受教,只是模样怎么看都有些失魂落魄。
他看向自己昔日的同僚们,眼中有惋惜,更多的是悲愤。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执法堂怎么会变成这样。
北冥修知晓顾南涧这个人的性子,知道在余昌平的当头棒喝后,他过两天应该就能恢复正常,到时候应该会全力投入到整肃之中。
在心理承受能力这方面,他自认不如顾南涧。
不过他不打算现在就将三和会的存在告诉他。
三和会或许本身的实力并不算太过强大,潜藏在天道盟中的幕后人却是手眼通天,他背后好歹有余昌平撑腰,顾南涧
若是参与,以他的人缘,一旦沈盟主真的没有扛住岁月的侵袭,第二天估计就莫名其妙的蒸发了。
而且现在,他要钓的鱼,还没有上钩。
……
余昌平的到来,直接将执法堂内部的乱流搅了个通透,那些有异心的执法堂成员大都被余昌平送进石牢之中,只有少部分认错态度良好的还能暂时留下,只是原本的职务都被一应免除,也正如侯暮所说的那样,执法堂的石牢确实很大,关了这么多人,里面还能空着不少房间。
余昌平以最快的速度从五堂之中抽调出了足够的人手来处理执法堂的后续事宜,不论如何,短时间内,执法堂算是完全瘫痪了。
北冥修跟在余昌平身边,一直等到日薄西山,执法堂里的局面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才与余昌平一同离开。
他们要去的地方不是暂代沈盟主处理事务的邱逢春所在的总堂,也不是沈家,准确来说,他们没有目的,只是在中州城内漫无目的的走着,确保在闲逛下偶然回到余府时,他们已经将该交流的信息都交流干净。
“侯暮不可能是主谋,他还没有在天道盟中可以一手遮天的能力。”
“你的意思是,老邱?”
“还不确定,但他是最值得怀疑的对象。”
一老一小两个男人语气随意的谈论着对刚刚发生的事情的看法,若是让旁人听见,必然会吓的大惊失色。
不过他们二人在中州城里都是名人,路人都只是好奇的在一旁观望,面露笑意,没有人上前打扰他们的谈话。
现在的中州城谁不知道,北冥修即将迎娶余落霞,人家老丈人与未来女婿在那里交流感情,不长眼的才会上去凑热闹。
而在二人的谈话中,很轻易便能听出,北冥修并没有遵守与季惜春的约定,早已将事情告诉了余昌平。
事实上,在上次从执法堂里出来,与余落霞一同前往余府时,他就已经将事情和盘托出,成功的让余昌平从他的背景成为他实实在在的保护者。
毕竟在执法堂介入后,北冥修再迟钝,也知道调查三和会肯定会遭到来自天道盟内部的阻击甚至谋杀,要是再不给自己弄一个够结实的靠山,想要继续调查下去可是千难万难,万一那些家伙不要脸的自己出手,以他这三分钟高阶修行者的实力,躲一次可以,几天内多来几次,必死无疑。
和一个背后势力恐怖的组织对抗,傻子才单打独斗。
有余昌平暗中护卫,他的底气自然强了许多,哪个不长眼的要对他出手,得先问问余昌平的齐天一棍。
反正相识这么久了,老丈人还没给
他这个未来女婿什么礼物,这一段时间的护卫,正好抵消。
不过可惜的是,余昌平太忙。
现在沈盟主将盟内大小事务都托付给了余昌平与邱逢春管理,余昌平便是天道盟的最高决策者之一,这对北冥修来说,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确实是极大的好处,比如之前执法堂的乱局,余昌平可以直接用天道盟的力量进行处理,就算没有齐天一棍的威慑,他们也不敢反抗。
而坏处也显而易见:余昌平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总堂办公,没办法一直护卫他,只有他先行捏碎余府管家刘伯炼制的传讯令牌,余昌平才会抽空前来,而且如果随便叫他,必然没有好果子吃。
像在遇到霍彩云与赫连千里之时,余昌平姗姗来迟,到的时候只有北冥修一个人,于是后来在余府里,余昌平责备了他两句,对他这种-马后炮的行为很不满意,他又哪里能反驳?
好在当他打算跟随顾南涧一同到执法堂按规矩走一遭时,他再次捏碎了传讯令牌,这一次余昌平来的及时,才免除了一场大祸。
到目前为止,虽然偶有波折,一切都很顺利。
北冥修与余昌平谈论了一路,最后也只能确认了两个结果。
一,执法堂只不过是对方的一个先锋,知情的侯暮也已自杀身亡,试着把关在石牢中的那些人的嘴撬开或许可以得到一些信息,但应该无法找到那个三和会的幕后支持者。
二,在天道盟里,最有嫌疑的是邱逢春,但是没有证据。
不知不觉间,二人已经来到余府之前。
余夫人站在门口,翘首以盼,看到余昌平与北冥修的归来,顿时喜笑颜开。
来到余府门前,北冥修对余夫人恭敬行礼,后者微笑接受,只是看到余昌平不知喜怒的神色之时,目光不易察觉的黯淡了些许。
余昌平走入余府之中,对余夫人淡淡道:“回去吧,小心着凉。”
这话中没有一点关心之意,仿佛只是看到北冥修在这里的逢场作戏,但余夫人的眼睛依然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微微一福后走入余府之中,脚步中似乎都带着欣喜。
北冥修面色平静,准备进门,却被余昌平拦住了。
北冥修无奈一笑,在两名门卫透出目光的幸灾乐祸下退出门外,心想再过一段时间就是一家人了,现在赶我有意思吗?
不过他却不知道余昌平在走入余府之时,嘴角还挂着笑意。
欺负这个即将进门的女婿,真有意思。
反正老丈人敲打敲打女婿,天经地义嘛。
谁让他是拱他家白菜的猪。
第四百十五章 剑意灭蛊
今日是一月十四,中州城飘起雪花,或许不足以积起足以让孩子们玩的尽兴的积雪,也能让全城的人开心好一阵子。
北冥修靠在自己房间的窗户前,看着外面的雪花纷飞,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怀念。
在平原村那段时间,每当雪花飘扬,湖水结冰之时,他都会悄悄以北冥寒气做出一个个美轮美奂的冰雕,带到附近的村镇,找那些有钱又自以为有眼光的财主赚些生活费,时过境迁,现在的他不需要自己去外面卖冰雕挣钱度日,也不需要给周奶奶在冬天烧炭取暖。
有段时间没有做冰雕了,估计自己的手都已经钝了吧。
北冥修自嘲一笑,既然动了这个念头,直接开始动手制作。
北冥修张开手,北冥寒气伴着天人道引导而来的水元素在他掌心凝集,很快手中就出现了一个冰墩子。
伴随着一阵嚓嚓声响,冰屑不断飘落,冰墩子也隐隐有了一个确实的轮廓,看上去就像一只吃饱了撑着的肥鸡。
北冥修细心修缮一番,将肥鸡硬生生打理成了一只刚刚破壳的小鸡,顺便用那些落下的冰屑再给它弄了两瓣蛋壳。
此时他手中的冰雕,较之当年送给余落霞的饯别礼物,或者说定情信物要精妙许多,至少不做冰雕这么久,他的手艺依旧在,没有退步。
北冥修看着手中栩栩如生的小鸡,会心一笑。
他想去找余落霞了。
执法堂的事,余昌平自会处理,怎么轮也轮不到他。
至于霍彩云与赫连千里,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两天,暂时也不需要他去操心。
因为三和会的事,他和余落霞的见面也少了,今日正好带着刚刚做好的礼物前去拜访一会,虽然余落霞心里应该不喜欢这种小玩意,但礼物本身就不是重点,重点是蕴藏在里面的情意。
这么想着,北冥修心情大好,推开房门,大步而出,还没跨出一步,心中就响起了一声叹息。
第五轻侯站在他的房门口,双颊深陷,两个眼睛旁的黑眼圈无比瞩目,一看便知他昨晚基本上没有睡着,而且肯定每时每刻都在经历着极大的精神折磨,不然也不会是这么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第五轻侯看到北冥修走出房间,脸上露出一抹凄惨的笑意,说道:“周寒,百草殿的人说要给我心口来一刀才有可能取出那枚蛊虫,我觉得我快死了。”
北冥修有些哭笑不得,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说好的
,后天我给人解寒气,人家给你解毒,她若是敢驱动蛊虫,自己也活不了,这两天你就放宽心,该干什么干什么,不会有事的。”
第五轻侯欲哭无泪道:“无论我做什么,总觉得全身拔凉拔凉的,那只该死的小虫就在我的身体里不停的动弹,哪里能够放下心啊。周寒啊,你们无岸剑峰不是有剑意吗,试试看能不能帮我把它斩了啊!”
北冥修无奈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早就替你动手了,你知道我不是专修剑意的人,那只九寒蛊潜藏在你的心口,贸然替你动手,不说会不会一不小心割伤你的心脉,你的护体灵力就会自然产生反应,我不能拿你的命冒险。”
第五轻侯透着绝望的双眼中的登时射出光芒:“那就是有机会?”
北冥修无奈一笑,点了点头。
第五轻侯一挺胸,以最怂的语气说着豪言壮语:“来吧,周寒,与其继续受这该死的小东西的折磨,不如痛痛快快的挨上一剑,我这条命就交给你了,你可不许推脱!”
北冥修看他一副热锅上的蚂蚁……不,应该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最终无奈同意。
心灵上的折磨,总是比**上的要难熬的多,就像现在的顾南涧,估计还沉浸在昨天的风波里,连睡一个好觉都无法做到。
要是他不给第五轻侯尝试着斩杀九寒蛊,两天之后他绝对是一副形销骨立的凄惨模样,与半死区别也不太大。
在决定动手之后,北冥修郑重道:“先说好,无论成败,接下来的两天你都得养足精神,不然无法亲手报仇,可不是什么好事。”
第五轻侯犹豫片刻,点头道:“我尽量。”
说完,他闭上眼睛,一副英勇就义模样。
北冥修懒得看他,闭上双眼,天人道轻柔覆盖第五轻侯的身体,自胸腔逐渐向内渗透。
“我再提醒一次,九寒蛊已经与你的身体紧密联系,你的情绪会影响到它,在我动手之时,你的情绪不能有任何波动,还得控制住自己的护体灵力。话已至此,你自己加油吧。”
第五轻侯笑的比哭还难看,郑重应下,这回的神情显得悲壮许多,虽然很紧张,他依然尽力完成北冥修交代的话,竟是做的非常不错。
“还真行啊?”
北冥修有些意外,第五轻侯的情绪控制能力,比他想象的居然要高出不少。
于是他也难得的有些紧张起来,只是很快这抹紧张就被他吞入肚中,再也没有浮
起。
真说起来,这是北冥修第一次以天人道探查其他人的身体内部,也是第一次要用剑意斩杀别人身体里的异物,而且只有一次机会,如果失败,他不确保能够保证第五轻侯的生命。
他闭上眼,寒冥剑意透体而出,悄然落进第五轻侯的胸腔。
剑意入体之时,第五轻侯胸口没有一丝鲜血渗出,也没有被割出任何一道伤口,可以想见北冥修对于剑意的控制力到了何种地步。
天人道告诉北冥修九寒蛊的位置,然而在它之前,有许许多多的血管阻挠,一旦被切割出一个小伤口,后果便不堪设想。
寒冥剑意仿佛一个探索者,一头扎进了一片原始森林中,纵然有地图的指引,也难以穿越重重障碍来到目的地前。
北冥修心静如水,沉默的操控寒冥剑意。
他替第五轻侯斩杀九寒蛊,很大程度上是被第五轻侯逼迫的,他自己根本没有那个把握。
但人家把性命都交托在了你手上,你又岂能虚与委蛇?
北冥修心念一动,寒冥剑意悄然从各个方向将第五轻侯的心脏包围,随后朝着同一个方向,闪电般的刺出。
北冥修的脸上,汗水涔涔而下。
在包围圈中发动突袭的,有三十七道剑意,每一道都在他的完全掌控之中,加上依然参与包围的剑意,如此精细的控制,已经对他的心神造成了极大的负担。
但北冥修,就是要毕其功于一役!
三十六道剑意绕过血管内脏,于同一时间汇聚在九寒蛊的位置,准确来说,是它贴合第五轻侯心脏的位置。
九寒蛊的反应却是出奇的快,在剑意击中前的一刻跳起,准确的避开了剑意的围剿。
很显然,霍彩云虽然远离此处,也已经开始操控九寒蛊的动作。
三十六道剑意闪过,然后迅速敛没,连一丝一毫的表皮都没有削下。
与此同时,第三十七道剑意自某处血管下方窜出,准确击在九寒蛊上,整一只九寒蛊登时爆碎开来,蓝色毒血眼看就要扩散开来,继续祸害第五轻侯的身体。
正在这时,其余的剑意也赶到了,它们织成一道剑网,在九寒蛊爆碎的那一刻,将它直接包裹在内,剑网内部不断坍缩,很快将里面的一切统统斩灭,没有留下一丝一毫。
北冥修睁开双眼,将逼近咽喉的鲜血咽下,长吐一口气,拍了拍僵硬的仿佛尸体的第五轻侯的肩膀,笑道:“成了。”
第四百十六章 千里伴彩云
第五轻侯依旧如僵尸一般挺立着,不敢妄动分毫,直到北冥修加重语气和他说了一句“完事了”才终于反应过来,双膝一软,直接坐倒在地,双手在自己的胸口重重的摁了摁,原本绷紧的脸一下就被疯狂的笑容占据。
在短暂的发泄后,第五轻侯豁然站起,一把抱住北冥修,大笑道:“周寒,幸亏我认识你啊!”
北冥修无可奈何的把他推开,说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非常高,我现在觉得无比兴奋。”第五轻侯精神奕奕的说完这句话,眼皮子就开始打架,深深地打了一个哈欠后,困顿道,“一整天没能好好休息了,还是撑不住啊。”
北冥修笑道:“撑不住就回去休息吧,后天还得去枫林赴约呢。”
第五轻侯奇道:“你都帮我把蛊杀了,干嘛还去赴约?”
北冥修说道:“你想不想亲手报仇?”
第五轻侯想了想,郑重点头:“有道理。”
他脸上的神情渐渐认真,郑重道:“周寒,我欠你一条命。”
北冥修笑道:“都是兄弟,算那么清楚干嘛,你回去好好休息,到时候可不要一出剑就自己躺倒了。”
第五轻侯点头应下,迈步离去。
兴许因为这一整天的折磨太过难以忍受,他的精神头并不怎么好,走路偶尔有些摇晃,看起来有些失魂落魄。
北冥修淡淡一笑,没有继续管第五轻侯,不管看上去再如何惨,他总能走回自己的住处,然后呼呼大睡。
现在九寒蛊杀完了,他也该去余府探探未婚妻了。
……
中州城郊外的某处破庙中。
霍彩云端坐在草席之上,说是端坐,实际上在其他人看来,连霍彩云的腿在哪里都找不到。
她的身体被一层层厚厚的棉被层层包裹,棉被装饰精美,质地优良,应该是赫连千里从某处大客栈价钱高的套间里偷出来的。
霍彩云被包在这许多棉被之中,好像一颗圆滚滚的蚕蛹。
说来奇怪,在这许多足以把在街边流浪多年的流浪汉子在寒冬腊月捂死的棉被簇拥之下,霍彩云不仅没有出汗,甚至还在不住的打冷颤,仿佛身上层层包裹的不是棉被,而是冰雪一般。
在她的身后,赫连千里盘膝而坐,双掌抵进棉被之中,灵力如丝如缕的透进霍彩云的体内,努力与那些正在霍彩云身体里四下乱窜的寒气抗争。
二人的头顶都有白气冒出,随着赫连千里的脸色越来越红,白气也喷发的越来越浓郁,仿佛新鲜出炉的包子暴露在冬日的空气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霍彩云的颤抖渐渐平息。赫连千里的脸
色迅速由红润转为苍白,缓缓收掌,让被包得比他这个大块头还要大上许多的霍彩云靠在他的肩上。
霍彩云的呼吸因为先前的经历有些急促,半晌后才低声感慨道:“周寒的寒气好生厉害。”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眼神无比黯淡。
短短的一天时间,北冥寒气在她体内爆发了两次,这两次经历给她的感觉,完全就是生不如死。
在第一次的爆发时,赫连千里强行以自身灵力帮她进行压制,饶是如此,她依然在那半个时辰里承受着难以忍受的折磨。
在那之后,赫连千里替她弄了这么多厚实的棉被回来,然而北冥寒气流窜的地方是她的身体内部,棉被再多也无法保暖。
赫连千里不是没有想过运功替她驱除体内的北冥寒气,然而北冥寒气遇着了他的灵力,不仅没有被他压制,反而在试图吞噬这些送到嘴边的灵力,令得赫连千里不得不退,然后他们才明白周寒敢要他们三日之后在郊外枫林做交易的理由。
现在的北冥寒气没有侵吞霍彩云的灵力,但已经表露出了对灵力的渴望,第二次的寒气爆发明显比第一次要强就是明证,若是拖得时间长了,寒气中隐藏的野兽完全苏醒,霍彩云免不了一个被吞噬完灵力后凄惨死去的结局。
两日之后的郊外枫林,他们不去也得去。
但让她心灰意冷的并不是掺杂了堕元的北冥寒气的霸道,而是另一个刚刚发生的事实。
就在刚才,她在忍受寒气肆虐的苦难之余,感受到了九寒蛊的示警,连忙动念控制,然而九寒蛊依然没有躲过北冥修的剑意。
九寒蛊已经没了,她的手中已经没有砝码,那么二日后在枫林的交易,他们拿什么和北冥修讨价还价?
霍彩云神色黯黯,低声道:“千里,你走吧。”
赫连千里听清楚了她的话语,坚定摇头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霍彩云摇头道:“周寒没有那么好心,失去了九寒蛊的制约,他不可能替我拔除寒气。”
赫连千里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郑重的重复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霍彩云没有继续说下去,那没有任何意义。
赫连千里认定了的事,很少会有改变,除非她开口。
比如在西大街袭杀北冥修一事,其中的大部分细节都是她制定的,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只是有些事情,赫连千里不会松口,尤其是和她相关的事,赫连千里几乎不肯让步。
就像这次一样。
霍彩云靠在赫连千里的肩膀上,若是外面有人看着,眼中的画面或许就是一个壮汉抱着一个巨大的团子。
她一仰头,幽幽道:“如果……周寒不肯替我拔除寒气,你要好好活着。”
赫连千里平静道:“周寒是聪明人,你一定不会有事。”
霍彩云变脸道:“你不会是想将……”
赫连千里点头道:“我告诉周寒他想要知道的,周寒不会拒绝,我们只是两个无足轻重的棋子,他应该不会继续为难我们。”
“无岸剑峰的弟子,应该有自己的操守。”
赫连千里的话语中有无奈,也有决然。
为了保住霍彩云的命,他愿意付出一切。
不过连赫连千里这样的大修行者,都自承是无足轻重的棋子,那这一场棋,究竟有多大?
霍彩云低头道:“这样的话,会里恐怕不会放过我们。”
赫连千里俯下身,亲吻霍彩云的眉心,是示爱,也是承诺。
“三和会同样也不会在意我们的死活,那么多人都死了,会里却没有一点声音,在那位大人看来,我们应该只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赫连千里与霍彩云双眼相对,都能从彼此的眼睛中看出对方的想法。
赫连千里柔声道:“我记得你加入三和会,只是为了找点乐子,不需要为它拼命,对吧?”
霍彩云想起了不久前的那段相遇,面露微笑:“是啊,老实交代,你加入三和会,是不是为了我来的?”
赫连千里点头道:“是。”
片刻之后,他补充道:“我们认识六十七天,你已经问了我二十四次,我的回答,始终只有一个。”
“记的那么清楚啊。”
霍彩云笑了,此时的她虽然受寒气侵体之苦,面色苍白,笑容依然娇艳动人。
她眨着眼睛,询问道:“去西边,还是南边?”
西边是西域,南边是南疆。
他们分别来自这两片地区,却是在中原相识,相恋,要想避开可能出现的三和会的报复,熟悉的家园是最好的选择。
而这种重要的决定,一般都是她提建议,赫连千里做决定的。
赫连千里想了想,说道:“不知道,要不……边走边看?”
霍彩云欣然道:“那就边走边看,很多名山大川我都没见过呢!听说天山高耸入云,雪峰剑宗屹立其上,真想亲眼看看,那样的宗门会是怎样的作派。”
说这句话时,她似乎没有想到天山常年寒冷,而自己现在还受着寒气的折磨。
不过就因为她受了寒气的折磨,才要去寒冷的天山上,战胜这所谓的寒冷。
她这个人,只吃软,不吃硬。
不过赫连千里这种软硬皆有的,她最喜欢。
第四百十七章 枫林会
一月十六,万里无云,地上浅浅积雪已几乎化尽,不过郊外枫树上积的雪看上去依然饱满,似乎随手一抓,便可以捏出一个雪球。
北冥修不需要抓雪,只要他想,他可以在任何时节以北冥寒气做出雪球。
他看着雪,只是闲着没有事情做,而且他需要思考一下以后的打算。
其实正如霍彩云所想的那样,他根本不需要来到这里,完成情急之中定下的交易,他只要在中州城里玩乐一天,过段时日,霍彩云必然会死在北冥寒气之下,赫连千里就算没死,也已经形同行尸走肉。
但他要的不是这个结果。
赫连千里与霍彩云是三和会的人,但他们并不代表三和会,就算把他们逼上绝路,三和会依然好好的存在着。
从他们口中得到他想要的信息,比让他们死,价值更大。
若要霍彩云活着,赫连千里与霍彩云便必须赴会。
他相信赫连千里会带着霍彩云来。
而赴约这种事情,他一向会选择提前到场。
左脸突然传来的轻微痛感将他打回现实,北冥修伸手一抹,已经散碎的雪屑散落飘下,留下几条水渍。
北方的雪比较干,比他在平原村时接触的雪质感好很多,只是因为已经被晾了这许多时间,雪中已经有了冰,砸在脸上的感觉并不如何好。
他的目光转向不远处的第五轻侯,没有说话,只是眼神有些冷。
第五轻侯快速将手中刚刚捏好的雪球射向身后枫树,装作若无其事的看风景,不过在依然能感受到北冥修的目光注视时,他的脸色还是有些尴尬。
过了一会,他终于忍不住转过头,干笑道:“周寒啊,我们来这么早,人家又还没到,打个雪仗也无伤大雅吧。”
北冥修手中凝结一大块冰坨子,微笑道:“确实,打雪仗挺开心的,不是吗?”
看着那在阳光下闪着光芒的冰坨子,第五轻侯干笑两声,摆手道:“我们还是留着精力对付那两个人吧。”
说完,他严肃的转过身,四下顾盼,似乎在寻找赫连千里与霍彩云的踪迹,真正在看什么,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北冥修对第五轻侯的表现是实在有些无可奈何。
前两天他来找他帮忙斩杀九寒蛊时,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仿佛推一下就会直接倒地不起,修养了两天之后,现在他的精神,实在是好的有些过了头。
第五轻侯笑道:“放心吧,我好歹也是沧浪门数一数二的核心弟子,绝对不会拖你后腿,今日就要让那敢对我
下蛊的小姑娘知道沧浪门的厉害。”
北冥修懒得回答他,另一个回答声却在枫林里响起。
“沧浪门就很厉害吗,教出来的弟子也不怎么样嘛。”
这个声音很清脆,清脆之余也有着明显的颤抖,显然说话的人现在很冷,牙齿都在打颤。
北冥修想象着那幅画面,心想会不会漏风?
两道脚步声渐渐传来,由远及近,赫连千里与霍彩云的身形自枫林之中显现。
此时距离午时还有一个多时辰,他们双方都到的早了一些。
“噗哈哈哈!”
第五轻侯一看到霍彩云,便捧腹大笑道:“哪里来的粽子妖怪,还敢说我沧浪门的不是?”
看到霍彩云现在的样子,北冥修也不禁莞尔,哪怕这都是被他逼出来的。
霍彩云的身上不知道添了多少衣服,这些衣服有的材质一看便是佳品,有的看上去就像是粗制滥造的,但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厚实。
被这许多厚实的衣服裹着,霍彩云连自己走路都有些困难,牵着赫连千里的手才能走到这里,听到第五轻侯的话语,她只嘲讽道:“一个被一只小虫放倒的家伙,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第五轻侯刚要与之在言语上好好交锋一番,却看见在霍彩云的身后,还有几只小东西跟着。
三天前西大街上的战斗,霍彩云先被寒冥剑覆雪压制,后被带着堕元的北冥寒气侵体,身上的蛊虫大都被这极寒的生存环境杀死,但依然有几只命硬的被她放出体外,勉强的活了下来。
现在这几只,已经是她身上所有的蛊虫,但用来威慑力刚刚才领教过九寒蛊厉害的第五轻侯,足够了。
第五轻侯只觉得背后汗毛倒竖,退后两步,强撑道:“有本事自己上来和我单挑啊,放这些小虫子算什么本事。”
霍彩云冷笑道:“外物也是实力的一部分,你不服可以来啊。”
第五轻侯缩了缩脖子,说道:“我可不是怕了你,我只是怕抢了周寒的风头。”
北冥修无奈上前,平静对霍彩云与赫连千里道:“来了?”
他的问候很平静,仿佛就是在问偶然在路上遇到的朋友吃了吗一样自然,将空气中的火药味消弭不少。
赫连千里应道:“来了。”
“你们应该知道,那只九寒蛊已经被我斩杀,他已经不需要你帮忙解蛊。”北冥修微笑道,“你们应该知道我想要什么。”
一听这话,霍彩云脸上顿时面露不甘之色,冷笑了两声,却也没有反驳。
她与赫连千里早已决定妥协,就算他们打算强行杀死北冥修,她自己已经几乎没有了战斗能力,赫连千里为了帮她维持体温,每日大耗灵力,也必然不是北冥修的对手,更何况北冥修旁边还有一个还有些实力的第五轻侯。
妥协,早已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赫连千里说道:“直说吧,你想要知道什么?”
北冥修微笑道:“看你给的消息能不能换她的命了。”
第五轻侯在一旁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索性专心盯住会彩云身边那几只蛊虫,免得它们在霍彩云的控制下悄悄搞些小动作。
赫连千里瞥了第五轻侯一眼。
北冥修走近赫连千里身侧,语气随意的说道:“说吧。”
赫连千里看向面前这个漂亮的年轻人,现在他只需伸手,便能将北冥修的脑袋整个拧下来。
然而……哪怕他心中的这个**有多么强烈,他始终无法动手。
北冥修敢靠近,并且摆出一副有恃无恐模样,就是算准了他不敢让霍彩云同他一起陪葬,而他确实不敢。
赫连千里低声道:“我们来到中州城时,秋夜思是接引我们的人。”
秋夜思是天道盟厚土堂的堂主,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神秘至极,若是她帮助三和会在中州城里布局,还真没有几个人能想得到。
北冥修微微颔首,说道:“还有呢?”
赫连千里继续道:“给我们的命令,是申不换下的,至于其他的,我实在不知。”
流金堂堂主申不换,北冥修与其并未打过太多交道,只能确定一个事实。
这位流金堂堂主,是邱逢春坚定的支持者。
北冥修双眼微眯,继续道:“还有呢?”
赫连千里面色一冷,说道:“没了。”
北冥修微笑道:“你的话一直在中州城里转悠,对于三和会本身,可是只字未提。”
赫连千里叹了口气,说道:“难道你以为三和会和天道盟没有关系?”
北冥修笑道:“孩子离开了娘亲的肚子,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我要去找孩子的麻烦,可不一定要与他妈对上。”
赫连千里低头沉默,半晌后说道:“三和会……实际上是山河会。”
何为山河?人界大山大河,自然景胜,俱是山河。
而山河万里,便是这片人界。
以人界山河为名,多么狂妄而不切实际。
北冥修想起可能远在京城的二师兄,心想这事可能有些有趣了。
第四百十八章 山河为名
“山河为名,好霸道啊。”
北冥修感叹着,继续对赫连千里道:“还有呢?”
这已经是这历时不断的谈话中,他说的第三个还有呢。
“还有呢”与寻常百姓家里,听故事时被家长吊起胃口的小孩急切想要听到接下来的故事时说的“然后呢”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催促对方将内容快些讲下去,只是北冥修的“还有呢”落在赫连千里耳中,却是那么的刺耳。
赫连千里的脾气不算差,但也算不上太好,听着这第三个“还有呢”,他的心中已是一片焦躁,尤其是想到霍彩云还在靠着自己抵抗着寒气的侵蚀时,他已经快要忍不住将心中的想法付诸实施了。
但他始终无法看着霍彩云继续痛苦下去,于是将那个念头重新压了下去,抱着最后的希望,直视北冥修的双眼,说道:“你给彩云拔除寒气,我再将一切和盘托出。”
北冥修笑道:“你觉得你还有资格谈条件?”
赫连千里咬牙道:“除了我们,没有人愿意给你透露三和会的信息。”
北冥修点头道:“有道理,这个交易,我同意了。”
北冥修答应的如此痛快,令赫连千里有些懵,直到北冥修走向霍彩云才反应过来,下意识的想要拦阻,然而想着北冥修身为无岸剑峰弟子,必然不是失信之人,于是跃到霍彩云身边,看着北冥修,心中依然有些茫然。
北冥修笑道:“不用那么紧张,把手伸出来。”
前半句话是对赫连千里说的,后半句话,则是对霍彩云说的。
霍彩云艰难的自满身大衣中抽出手,眼神冰冷,没有说话。
北冥修伸手点在霍彩云脉门之上,转头看着赫连千里说道:“我这寒气余劲十足,在拔除之后,两个时辰之内或许会有残留,不过在两个时辰后,只要你替她运功驱寒一次,便能恢复如常。”
赫连千里点头应下,紧张的注视霍彩云的脸色,仿佛要从中看出效果。
霍彩云此时的脸色很是苍白。
在北冥修的手指点在她的脉门上时,那些寒气同一时间在她的身体各处苏醒,朝着北冥修的手指便扑窜过去,仿佛饿了好几天突然看到食物的野兽,它们被抽离的速度固然是快,然而寒气掠过经脉留下的痛楚,也是极难忍受。
在接受过好几次北冥寒气的折磨后,拔除寒气的痛苦已经不能牵动霍彩云的心神,她现在只觉得北冥修有些傻。
现在的他,后心可都暴露在赫连千里的视野中啊。
只要赫连千里能确认寒气已经拔除干净,就是出手的最好时机。
要做的,就是提醒赫连千里这个时机。
为了保证不让北冥修起疑心,赫连千里没有带重剑一同前来,但他毕竟是一位肉身强度极高的八阶武宗,在如此短的距离里一掌拍下,北冥修自然必死无疑,那个沧浪门的剑修,顺手杀掉便是。
这样的话,三和会的秘密依然没有泄漏半分,他们也不会有什么事。等到大事一成,他们就真正的离开三和会,去做一对逍遥自在的神仙眷侣。
霍彩云细心的感受经脉里灵力的流动,尤其是其中流淌的寒意,目光与赫连千里的双眼相会。
在这时,北冥修微笑道:“行了,寒气都拔的差不多了。”
他的手指在霍彩云脉门上轻轻一点,霍彩云只觉得一阵剧痛传来,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苍白。
就在这一刻,北冥修心念一动,寒冥剑意透体而出,将她身上的重重大衣纷纷爆碎,而他的左手,则快速的寻到了霍彩云的另一只手,当即将其双手一揽,反扣在后,原本搭脉的右手在霍彩云身上流转几下后,已掐在她的脖子上。
这一套流云手与寒冥剑意的配合如行云流水,霍彩云根本没来得及反应,甚至没能给出一个眼神,便被流云手封住了周身穴道,继而完全落入了北冥修的掌控之中。
赫连千里的注意力无时无刻不在霍彩云的身上,在奇变陡生之时早已有所反应,双拳运起全力砸下。
他的双拳距离北冥修不过一尺,拳中更是凝聚了他此时能够爆发的最大力量,开山破岳都不是问题,只要落下,北冥修必然落个骨断筋折的凄惨下场。
然而北冥修依旧好好的站在这里,而且已经将霍彩云完全的控制住,直到制服了霍彩云后,他才悠悠转身,先前却不曾看赫连千里一眼。
此时的第五轻侯在突然感受到灵力波动后,连忙以御剑术出手,本人也是快速赶来,他的剑尖距离赫连千里还有十余尺,更不要说离得更远的本人了。
既然不是北冥修的抵抗,也不是第五轻侯的出手,赫连千里的双拳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只有一种可能了。
赫连千里自行收拳。
这种情况在目前的情况下最不可能发生,然而,赫连千里就是收回了双拳,转而在身前一合,仿佛僧人行礼。
因为一把爆发着汹涌灵力与剑意的剑,正在他的双掌中不住颤动。
剑是寒冥剑,使的招数名为行千里。
不久之前,在接受季惜春的委托,开始调查三和会后,他将第一个目标定为潜伏在馨华楼里的伊朝,在找上门之前,他就是积蓄着一招行千里。
依然是那一记积蓄
半日,完全可以说蓄谋已久的行千里,一剑出,寒气剑意似烟花绽开,直要逼入赫连千里身体之中。
饶是赫连千里肉身强悍,护体灵力依然雄浑,也无法硬抗下这一剑,若是他要强杀北冥修,自己也得付出生命的代价。到了那时,先不说北冥修会不会先断绝霍彩云的生机,就算他成功与北冥修同归于尽,到时候第五轻侯轻轻一剑,就能要了霍彩云的命。
他不想霍彩云死。
所以他只能退,然后硬抗这一剑。
寒意凛冽在枫林之间。
电光石火之间,赫连千里已退后十余步,背上被第五轻侯的长剑插入,鲜血汩汩流出。
虽然看上去凄惨,实际上这一剑入肉不深,无法达到断筋绝脉的效果,而且被他强行牵动肌肉死死夹住,第五轻侯已然没办法将本命剑收回。
他硬受第五轻侯这一剑,是为了抵抗住那更大的威胁。
他的双手依旧死死合在胸前,寒冥剑的剑尖已经刺进他的心口,留下一滴血珠。
只要寒冥剑再向前递上一丝,他便必死无疑。
好在,他最终接下了行千里,只是就算他接下了北冥修的这一剑,目前的局面对他而言,依旧无比恶劣。
第五轻侯放弃了收回本命剑的想法,对北冥修道:“怎么样,反应快吧?”
北冥修微笑点头:“这次表现比上次亮眼多了。”
他掐住霍彩云的脖子,令其连呼吸都极为困难,更不要说话了。
在赫连千里的逼视下,北冥修笑容灿烂,仿佛春风:“现在,可以把一切都说出来了吧?”
赫连千里沉声怒道:“放开她!”
北冥修挑眉道:“可以,说。”
北冥修语气坚决,显然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赫连千里全身颤抖着,忽然觉得自己是那般无力。
霍彩云焦急地试图挣扎,然而她已经被北冥修完全制住,根本无法做出一点动作。
她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赫连千里会做出什么选择。
三和门再大,那位大人再恐怖,在他的心中,她永远是第一位的。
两行清泪在霍彩云的眼角流下。
她知道,他们败了,而且败的一塌糊涂。
她现在能做的,只是看着赫连千里,听着他将一切秘密吐露出来。
忽然之间,她双眼一睁,满脸的难以置信。
她的胸口多了一根树枝,树枝的后半段准确的插在她的心口。
她同时也明白了出手者的身份,以及对方为什么要杀自己。
可是,已经晚了。
第四百二十章 局面
第五轻侯连御剑术都没有用,脚步踉跄着快速逃离这片枫林。
叶轻舟并未阻拦第五轻侯的离去,轻轻落地,捡起地上的斗笠,将其重新系在头上,这样之后又看向北冥修,仿佛先前一掌拍死赫连千里对他的心境根本就没有产生任何影响,就像随手拍死了一只蚊子一般。
枫林之中再度陷入沉默。
良久以后,叶轻舟开口道:“你不跑吗?”
北冥修笑道:“前辈盯住了我,我还能跑吗?”
瞧着北冥修这幅从容不迫的模样,叶轻舟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微笑:“那个小娃娃我都放走了,难道我还会留你不成,你既然不同他一同逃走,留在这里干什么?”
第五轻侯再怎么说也有二十多岁,但在叶轻舟面前,他也确实只能是一个小娃娃。
北冥修微笑道:“当然是想看看前辈想干什么?”
叶轻舟双眼微眯,说道:“有些事情,当你知道的时候,性命也就没了。”
北冥修的笑容依然灿烂:“前辈并不想杀我。”
叶轻舟淡淡道:“为何?”
“那道树枝穿透了霍彩云的整个心口,却没有继续贯穿我的胸部,甚至连灵力的激荡都没怎么传来,这就证明前辈并不想杀我,不然只凭那一道树枝,早已一箭双雕。”北冥修敛了笑容,说道,“前辈身为三和会中人,却没有与陆白瓷他们一样,对我这个在中州城里和三和会冲突许久的人欲除之而后快,反而亲手杀死了赫连千里与霍彩云。”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说道:“前辈在做什么,我看不懂,所以请你解释一二。”
北冥修话语中一口一个前辈,称呼中的敬意假的可以让人起鸡皮疙瘩,但到了最后的那一句不客气的语调,却是分外的和谐。
叶轻舟微讽道:“为什么要告诉你?”
北冥修不以为然道:“前辈不肯杀我,却也没有就此离开,那你要做什么,还不如快些做好了,我还可以回去吃个午饭。”
叶轻舟真正开始审视面前这个漂亮的不像话的年轻人。
果然如那位大人说的一样,挺有意思的。
“既然你不肯动,那我开口好了。”北冥修看着叶轻舟,说道,“你们山河会背后是天道盟的大人物,对吧?”
北冥修并未掩饰自己对于三和会真正名称的了解,这确实让叶轻舟的脸上神情波动了一丝,他微笑道:“看来我来的还是晚了些,赫连千里终究给你透露了一些东西。”
“以山河为名,山河会自然不简单。”北冥修微笑道,“我记得二师兄说过,当初刚进京城之时,他遇到了自己同父异母的
弟弟,他的表现太过欠揍,所以他很不喜欢,在即位之后就把他派去卖草鞋了。”
“那个被驱逐的高阳皇室子弟,叫高阳启,对吗?”
叶轻舟淡淡笑道:“不错,高阳启,正是我山河会的会长。”
北冥修笑道:“你都对其直呼其名,看来高阳启这个山河会会长,必然是名不副实的了。”
叶轻舟没有正面回答,但他脸上的淡淡笑意已经代表了某种意味。北冥修也不怕他连一句“你知道的太多了”就一掌把他拍死在这里,继续道:“既然高阳启只是个摆在桌子上展览的装饰品,山河会却又能让整个执法堂都为其掩护,由此看来,山河会真正的统治者,自然是天道盟中的重要人物了。”
这已经是北冥修第二次提出这个判断,叶轻舟神色平和道:“我们什么都不会承认。”
“不承认不代表不存在。”北冥修微笑道,“既然话都说开了,不如开诚布公?”
叶轻舟淡淡道:“你还没有开诚布公的资格。”
北冥修微笑道:“无所谓,反正前辈你不会杀我。”
他直接席地而坐,说道:“山河会既然名为山河,自然是想要让这人界改天换日一番,不过现世的第一战,却是来中州城搞三搞四,倒有些名不副实之嫌。”
“看前辈一身修为至少也在八阶巅峰,想来那位与谭阳山一同潜入沈家,将百草殿殿主傅晴明引走的那名修行者,就是前辈你了吧。”
叶轻舟并未否认,点了点头。
北冥修笑道:“前辈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与山河会杠上?”
叶轻舟不置可否。
北冥修继续道:“山河会……不,应该是你们背后那人在中州城里眼线众多,如果想要让一个人停止对山河会的追查,有的是办法,哪怕那个人的背后有副盟主撑腰,恐怕都不顶用,然而至今为止,我的行动大体上都很顺利,就算有执法堂使绊子,关键时候他们却都不在场。”
北冥修看着叶轻舟,微笑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们这七个人,应该就是用来送死的棋子吧。”
叶轻舟微笑道:“你说再多也没有用。”
似乎是这一句话真的起了作用,北冥修没有继续说话,反而闭上了眼睛,开始堂而皇之的进入冥想状态,显然不将叶轻舟放在眼里。
叶轻舟捋须而笑,终于明白了一些那位大人如此看重这名年轻人的原因。
他对于局势的判断很准确,该冲时冲,该躲时躲,安全时可以比谁都浪,却不是那种张扬的浪,他浪的很内敛,很欠揍,令人想出手又无法下手;遇险时也可以比谁都怂,却不是那
种懦弱的怂,他怂的很迅速,很完整,令人完全摸不到边。这样的人,往往很难死去。
只是可惜,面前的这位年轻人,听那位大人说来,实在太重视情感,有的时候会为了朋友豁出自己的性命,甚至忘记后果。这样的人,往往很容易死。
叶轻舟真的很想看看,北冥修究竟会如何应对不久之后必然会发生的那场风波。
对于那场风波,他知道的也不多,他也不需要知道很多。
一切自有那位大人安排,他只需要等候命令便好。
他只知道在那场风波之后,人界,就该变天了。
叶轻舟也入北冥修一般坐下,他在宗门里坐了不知道多少年,对于打坐再熟悉不过,现在的姿势也是无比的标准,刚好让灵力顺畅的流遍全身。
二人相对而坐,都闭着眼,也都没有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北冥修睁开双眼看了看远方,微笑道:“我那岳父大人快要到了,前辈你确定要与齐天一棍碰上一碰?”
叶轻舟睁开眼睛,起身干净利落的离去,蓑衣很快消失在北冥修的视野之中,只有一句话被他留下,飘进北冥修的耳中。
那句话的意思很清楚。
叶轻舟,或者说叶轻舟背后的人物,欢迎他继续探查山河会的秘密—如果他能够掌握证据的话。
北冥修沉默了许久,直到余昌平出现在他的身前才从思绪中脱离,起身朝余昌平一礼。
余昌平语气中带着淡淡的怒意:“人呢?”
北冥修摇头道:“走了,回去的路上慢慢说吧。”
余昌平看着北冥修脸上的疲惫,点了点头,心中却有些不喜。
这抹不喜不是针对北冥修,而是三和会幕后的那人。
北冥修是他承认的女婿,勉强算是半个余家的人,那人让北冥修奔波这许久,至少在婚礼之前,他必要将那人伏法,免得到时候女儿因为北冥修的长时奔波而心生不满。
而在听完北冥修对刚刚发生的事情的讲述之后,余昌平心中的不满更盛,拍了拍北冥修的肩膀,说道:“我会替你做主。”
这算是这么久以来,北冥修从余昌平口中听到的最温暖的一句话。
对于这句温暖的话,北冥修也抱以最真挚的微笑:“多谢岳父大人。”
余昌平同他一同来到余府,这一次,余昌平没有拦他。
于是这一日,北冥修在余府用过午饭,饭局其乐融融,真正有了家宴的样子。
傍晚时分,北冥修离开余府,前往东城门那处熟悉的棋局。
不出意外的话,今天邱化雨会在那里。
第四百二十一章 万恶之源
东城门的棋局依旧无比惨烈,每当王大爷提起干劲与邱化雨交锋之时,棋局的前半场大都是这种局面。
不过一番厮杀之后,结果也往往只有一个。
王大爷轻叹一口气,起身拍了拍刚刚到来的北冥修,快步潇洒的离去。
北冥修自然落座,说道:“你还想下吗?”
邱化雨伸手微笑道:“请。”
……
东城门附近那些爱好下棋的人,这段时间最喜欢看的棋局有两种,一种是邱化雨与王大爷之间动静相碰,观感十足的对局,另一种就是北冥修与邱化雨之间的对局。
他们之间的棋局,几乎每一场都有不一样的味道,虽然与王大爷一样,北冥修最后的结果必然是输,但他可以输的血本无归,也可以只是小输一筹,每一场的输法基本上都不相同,与王大爷那种暴烈进攻后后劲渐退,最后落败的标准剧情看上去要有意思的多。
不过这一次,能够坚持下去看的人很少。
因为这一场棋局,实在是太长了。
从刚刚开始时,北冥修的落子就变得很慢,眉头紧锁,仿佛每一颗子都是经过深思熟虑后布下,为了之后的重大布局作准备,然而现在的棋盘上一共就那么零星几颗棋子,再强大的布局也无法在这种情况下完成,于是北冥修的行为让那些在旁边观看的人心中好生着恼,恨不得替他赶紧把那一子下了。
不仅北冥修是如此,邱化雨的思考时间也长了不少,往往思考个一分多钟才会落子,二人来回数十个回合,旁观者确实也能看出棋局中的一些精妙之处,然而他们依然还是忍不住腹诽,就不能下得快些吗?
虽然看北冥修与邱化雨的样子,这一场棋局的对碰肯定会非常有趣,然而在这里观棋下棋的人都是闲暇时来的放松身心的,唯一真正痴迷于此的王大爷在又一次的败北后也兴意阑珊的离开了,他们之中只有少部分想要看完这整一个棋局,只是家里还有孩子要抱,晚上的菜还得回去买……
没过多久,石桌那里,只有北冥修与邱化雨二人继续对弈,无论是不是已经扫了那些看客的兴致,他们二人的表情依然专注,仿佛乐在其中。
邱化雨平静落子,率先开口道:“知道了?”
北冥修迅速回了一子,既然双方已经心知肚明,那些看客也无聊到回去做自己的事,他也不用假装深思熟虑了。
“一直都知道。”
北冥修看着邱化雨的眼睛,说道:“从一开始,
我就知道你不是小朔。”
邱化雨下半张脸被遮掩的很严实,完全无法从外面看到里面的情况,但邱化雨眼神中荡漾出的笑意,已经透露出他现在的表情。
邱化雨以手撑颊,道:“我为何不能是北冥朔?”
“你的出现本就太过刻意,仿佛生怕我不会注意到你的存在,你的身上又有着多重防护,令我无法轻易探查到你的身份,而以我的性格,当一个很可能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弟弟的人突然出现在视野之中,心中觉得又熟悉又陌生时,绝对不会轻易将其放走,哪怕那可能是个假货。”
邱化雨淡笑道:“那万一,我真的是北冥朔呢?”
“你不可能是小朔。”
北冥修的回答很随意,也很坚定,仿佛这就是无法改变的铁一般的事实。
邱化雨问道:“为何?”
“因为这就是事实。”
北冥修托起系在脖子上的玉佩,微笑道:“邱逢春对我很了解,一直以来,他似乎都在逼着我在人界打出名声,想要低调行事亦不可得,想来那个托人将玉佩寄到我家里的家伙,就是邱逢春。”
“他对我应该已经知根知底,知道怎么样能让我在怀疑中摇摆不定,可惜,你犯了一个错误。”
邱化雨微笑道:“请教。”
“我在调查三和会一事时,其中有数天思绪繁乱,想要来这里下下棋散散心,好巧不巧,每一次你都会在这里,我问过其他人,我不来的那些天,王大爷都想要去邱府堵你了。”北冥修微笑道,“你出现的太频繁太刻意,这样的特殊照顾,可不能不让人起疑心啊。”
邱化雨笑道:“万一我是想让许久未见的大哥,多注意一下我呢?”
北冥修笑道:“那样你只需直接自承身份,岂不万事大吉?”
邱化雨眼中笑意更盛:“如果因为某种原因,我不会自承身份呢?”
说话时,二人棋盘上的交战一直没有放下,一句话便有一颗棋子落下,从未间断,而在棋盘之上,北冥修的黑子已然快要落败。
“那是因为你的身份,始终都是海市蜃楼。”
北冥修仿佛没有看到自己棋盘上支离破碎的布局一面落子,一面自信道:“你不是北冥朔。”
邱化雨平静应下一子,说道:“万一我是呢?”
“你不可能是。”
北冥修语气笃定,指着自己说道:“若是连自己的亲弟弟都认不出来,我还算什么哥哥?”
邱化雨眼中笑意一荡,落下一子,将被他堵死的大龙移出棋盘,说道:“你确定?”
北冥修对于那条被剿杀的大龙没有任何感想,只是继续落子,点头道:“我确定。”
“你既然会在这里堵我,应该知道最近中州城里发生了什么吧?”
邱化雨不置可否,目光放在棋盘之上,似乎在分析现在的局面。
“邱逢春到底想要做什么,我只是知道个大概,而且没有任何证据,但我相信,你是清楚的。”北冥修看着邱化雨的眼睛,继续道,“今天上午,我在郊外枫林与叶轻舟相遇了,叶轻舟杀死了他的两名同伴,却没有对可能已经逼问出一些的我动手,或者说,他从来就没有想要杀我,只是想要推动着我,继续朝着这个方向查下去。”
“仔细想想,或许从一开始我接过那张名单开始,邱逢春就已经在操控着一切。”
“这场游戏确实不错,我身处局中,虽然波折四起,却也始终能够看到那条一直在绵延的希望。”
“只是现在,我不想陪他继续玩下去了。”
邱化雨听完北冥修的话,摩挲着手中棋子,说道:“已在局中,哪里有中途离场的道理?”
北冥修笑道:“手执棋子布局确实不错,但如果下棋的人突然被人抓过去打一顿,这场棋还下得下去吗?”
邱化雨双眼微眯:“听起来,你很自信。”
北冥修摇了摇手指,说道:“没有,我一向很谦虚。毕竟在中州城中,就算我的名声有多大,终究还是一个小人物。”
“这些日子的棋局,很愉快,可惜这本身就是棋局的一部分。”
北冥修毫不犹豫的投子认输,微笑道:“请你和邱逢春说一下,这场局,请他自己继续玩下去吧。”
说完,他收拾了一下棋局,大步离去。
这是一场针对他的棋局,这个事实,他很早以前就确定了,只是始终,他还抱着那一点希望。
万一邱化雨真的是北冥朔,怎么办?
只是在今天的事后,他还是下定了决心。
当年在枫云寨里,他就是因为迟疑,才让司湘将司空家的三兄弟尽数杀死,也才有了最后的生死对峙。
他从来都是一个乐于学习的人,同样的错误,他从不愿犯两次。
既然已经看破局势,何必继续在局中假装棋子?
北冥修走在夕阳照耀的东大街上。
他已经开始期待,明天的朝阳。
第四百二十二章 问罪
真要说起来,从三和会一事的开始,北冥修就已经发现了局势的不对。
那时,季惜春找到了他,将那份写着三和会潜伏在中州城七人的名单交给了他,希望他能够调查这个所谓的三和会。
那个季惜春,并不是他认识的季惜春。
虽然那个“季惜春”言行举止和真正的季惜春一模一样,连口音都学的惟妙惟肖,他当时也没能发现不对,但在“季惜春”穿越隔音法阵时,却没有牵动阵法分毫。
自己的阵法造诣有几斤几两,北冥修自己再清楚不过,身有修为的人穿过他布下的隔音法阵,必然会将其牵动,以季惜春的修为,说不定还会直接将法阵崩坏。
然而,那个“季惜春”很顺畅的就通过了他的法阵,而且速度快的仿佛凭空消失一样。
这样的话,“季惜春”只能是假的,事后北冥修经过分析,确认这个季惜春是由其他人以法术制造出来的傀儡,在完成自己的使命后,就快速的自然销毁了。
季惜春是假的,他手中的名单却是真的,而且名单之中的信息虽然不多,却足够给北冥修足够的突破口去探查真相。
于是在探查真相的过程中,他也在试图摸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现在他确定,这就是邱逢春布下的一个局,而他不愿意继续待在这个局里。
如何破局?正如他对邱化雨说的,把布局的人拖出来打一顿就好了。
……
邱逢春身为以智谋一步一步爬上位的天道盟副盟主,又有着极深的资历,在天道盟里的地位无可撼动,所以才能被确定为能够和余昌平竞争下一任盟主之位的不二人选,在中州城里,能够对邱逢春动手的人,真的不多,真的要说的话,只有两个。
余昌平,就是其中一个。
一月十七,邱逢春依旧坐在总堂之中,与余昌平一同处理一些由四殿五堂或是其余分舵传来的事情。
天道盟总领人界的修行界,分舵遍布全国,若是着许多地方的事务都传到中州城里,就算是几百个人都处理不完,所以能够传到总堂里接受盟主处理的,只有那些真正意义上的大事。
现在的人界里,邪魔外道尽皆隐藏形迹,又是两年大丰收,国泰民安,正是一片盛世太平,修行界亦是一片和谐,在这种情况下,就算中州城的其他天道盟成员将能推的事情都推了,能够传到盟主桌案上的事情也几乎不存在。
所以事实上,这两位暂代盟主之位的副盟主在总堂之中非常的闲,大部分时间都只要坐
着便好。正因如此,北冥修才敢直言请求余昌平在关键时候对他护卫一二。
余昌平对于处理公务,一直都十分上心,现在接受了沈盟主的指令,与邱逢春一同暂代盟主之位后,他几乎每天来到总堂的时间,都比邱逢春要早上半个时辰。
而今日,邱逢春走进总堂之时,看见好几双眼睛都盯着他。
他苍老的眼眸微微一动,说道:“真热闹啊,出什么事了吗?”
今日的总堂,确实十分热闹,五阁的阁主都在其中,而在五阁阁主的正中,余昌平平静站立,眼神幽冷。
烈火堂堂主黎震见邱逢春走进,冷冷道:“邱副盟主,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
邱逢春没有理会他,淡淡的瞟了余昌平一眼。
余昌平说道:“邱副盟主,能不能和我们解释一下,三和会的事情?”
“三和会?”邱逢春有些茫然的挠了挠头,说道,“昌平啊,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黎震见他这副模样,便要出言呵斥其虚伪,不过被余昌平一个眼神拦下。余昌平平静道:“就在刚才,我们在讨论在天道盟中屡次使坏的三和会。”
“相信大家都知道,前些日子,我们的执法堂中发生了一场叛乱,经过大家的合力调查,确认执法堂堂主侯暮曾在中州城中多次为三和会提供帮助,他的行为已经构成公然背叛天道盟盟约,执法堂现在也因为他的行为完全瘫痪。只是侯暮的自杀非常痛快,似乎为了保护身后的某些人。”
余昌平轻轻瞟了邱逢春一眼,平静道:“邱副盟主与侯暮相交莫逆,请问邱副盟主,侯暮以前,可有行为怪异之处?”
邱逢春淡淡一笑,没有说话。流金堂堂主申不换朝余昌平恭敬一礼,说道:“余副盟主,侯暮从不与我们这些人攀交情,说他与邱副盟主交情甚深,恐怕不妥吧。”
慕丹生附和道:“确实,侯暮此人,说的好听些叫处事严明,难听些就叫油盐不进,正因为他的这种性格,沈盟主才会让他坐镇执法堂这许多年。他应该不可能与邱副盟主有交情。”
余昌平微微点头,说道:“或许有些言过其实,但邱副盟主的确是我们中,与侯暮交情最深的一个。”
说这句话时,余昌平的心中叹了一口气。
他刻意给邱逢春扣一顶帽子,只是想要看到其他人的反应。
今日他将五阁阁主尽数聚集到此,就是想要他们做个见证,同时也看看,五阁阁主对邱逢春的态度。
在先前他简略的讲述
叫他们来这里的意图时,只有黎震表现出了愤怒,其他四人的神情都很平静。然而现在看来,申不换与慕丹生的心,显然是向着邱逢春的。
回想起来,上一任的流金堂堂主就是在邱逢春的检举下被执法堂逮捕,邱逢出能够安排下一人流金堂堂主,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但是慕丹生以前从未表露出亲近季惜春的倾向,此时他的表现已经足够令余昌平感到意外。
“昌平啊。”邱逢春神色自若的从袖中取出一份报告,道,“虽然不知今日你想做什么,还是一起把这份报告签了吧。”
需要两名暂代盟主之位的副盟主联名签署的,必然是极为重要的报告,余昌平没有推脱,伸手接过报告,眉头一瞬间就皱了起来。
这份报告上写的事情粗略一看很简单,实际上在中州城内不知掀起了多少风雨。
武宗殿殿主何壁发现一群人在中州城中策划谋害沈盟主,而其中牵涉到许多天道盟内部的人物,遂带领天道盟中精锐,打算将那些人统统拿下,然而其中一些人负隅顽抗,不得已只能杀死。而在他们的口中,他得到了一个名叫三和会的组织的情报,请求将这个组织连根拔起,避免其继续祸乱中州。
报告中列出的证据也是极为齐全,显然已经完全可以定案,意图谋杀盟主的人,按盟规本就可以处死,何璧的动手虽然有些不妥,终究还是在盟规的允许范围之内。
那些死去的人中,有一部分是四殿五堂中的大人物,每一个人下面都有证据证明其罪行,而这部分人中的绝大部分,都是支持邱逢春的人。
余昌平看向邱逢春,入眼的只是他那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褚清乐问道:“副盟主,发生什么事了?”
余昌平将报告上的事大致的说了一遍。”
褚清乐苦笑道:“何殿主如此行事,怕是不合规矩。”
申不换摇头道:“盟内隐患,何殿主以雷霆手段摧毁,避免动我天道盟之根基,并无不妥。”
余昌平点头道:“虽然合理,未必合情。”
他伸手取过笔,在报告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只是心中略有遗憾。
何璧是邱逢春安排上任的,倾向邱逢春自在情理之中。邱逢春此番行动虽是壮士断腕,但加上他必然会有的后手,肯定能将自己完全置身事外。
这一次无法打倒邱逢春,第二次机会,恐怕就不会再有了。
他将报告还给邱逢春看了一眼怀中的那个事物,思索片刻,还是没有将其拿出。
第四百二十四章 托付
一月十八,多云转晴。
沈余夕在傅晴明的监督下按时服药,因为身体原因,傅晴明坚持不让他像以前一样,在起床后打一套他感悟最深的正阳拳法,这些日子他的手早就痒了,只是顾清明的态度太过坚决,他也只能在稍稍争辩两句后,无奈听从傅晴明的安排,好好休息。
不过今日,他确实没有兴致打拳了。
邱逢春在中州城里搞出来的事不大,但在天道盟中搞出来的事实在是有些大,想到这位战友这些年的表现,他实在无法判断,在昨日的问话之后,他会不会依然我行我素。
思考了一个上午之后,沈余夕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或者说,一个问题。
自己为什么要操心起已经不需要他操心的事?
几乎是这个问题出现的一瞬间,沈余夕也得到了答案。
放不下。
始终还是放不下这大好人间啊。
想到这里,沈余夕看向一直都贴身监护他的傅晴明,说道:“帮我把昌平叫过来。”
傅晴明没有回答,也没有离开。
沈余夕无奈一笑,朝外面喊道:“义儿!”
他的声音已不如从前那般洪亮,甚至已经嘶哑,就算全力喊出声,对方稍微离他远一些便听不真切,不过在他喊出这一句话后,外面立马传来沈义的应和声。
“我这就去叫余世叔,爹你安心休息。”
沈余夕捋须微笑。
这段日子,沈义一直在家里照顾他,他也终于能享受父慈子孝的和睦氛围,天伦之乐,莫过于此。
如果可以的话,真想一直享受下去。
沈余夕缓缓起身,微笑看向外面的明媚阳光,
傅晴明在他身后说道:“正阳拳太过刚猛,您现在的状态不适合操练,如果您实在手痒,可以打打太极。”
沈余夕缓缓坐下,在闭目养神时等待余昌平的到来。
……
一刻钟后,余昌平来到沈家。
事实上,他每天都会来看沈余夕一次,只是今天的这一次因为沈余夕的传唤被提前了而已。
他知道昨天邱逢春也来过这里一趟,只是昨日沈余夕没有说,他便没有问。
当年他们是忘年之交,因为投契,所以结拜,对彼此也有着很深的了解。
就像现在,沈余夕能够一下子看出余昌平的想法,等傅晴明与沈义自发退避之后,便开门见山道:“昨天我把逢春唤来,好好的说教了一顿,放心吧,他不会做危害天道盟的事情,你不需要太过担心。
沈余夕一面说着,一面起身,余昌平连忙上前搀扶,劝道:“大兄,你现在还是以调养身体为重,天道盟中的事,我们会处理的。”
平时在天道盟众人身前,余昌平一向以“盟主”称呼沈余夕,只有在私人的场合,才会称呼其为“大兄”。
而以结义兄弟的身份劝说沈余夕保重身体,显然更容易被听从。
沈余夕笑道:“怎么,觉得我老了,不中用了?”
余昌平苦笑道:“大兄,你都累了几十年,总不能老了也一直操心这操心那的。”
“都操劳了大半辈子,哪里还闲得下心?”沈余夕吐出一口浊气,笑道。“反正接下来,就轮到你操心了。”
余昌平身体明显一僵,说道:“大兄,你……”
“我和邱逢春说过,他没有明确反对,根据这段时间的观察,你也确实比他更能让天道盟稳定下来,盟主交给你,我也放心。”沈余夕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等这一天,也应该很久了吧。”
余昌平淡淡一笑,对着沈余夕重重点头。
是的,为了成为天道盟盟主,他真的等了很久。
……
天道盟副盟主余昌平,人品武功俱佳,年轻之时便名动天下,然而没有几个人知道,余昌平这一生,也追求过许多事物。
比如钱财,比如力量,比如美人,比如……权力。
少年时期,他曾违逆家中意愿试过经商,然而自己确实不是这块料,过不了多久便赔的血本无归,被家里人好生数落了一顿,只得往修行路上不撞南墙不回头,但还真的给他撞出了一条路。
在成为小有名气的青年英侠之后,余昌平进入了天道盟,开始了他在天道盟的历程,以他的修为,在当时的修行界必然极为耀眼,可惜他身处的时代不好,遇上了尚云间与北冥周等成功跻身仙阶的传奇,他的齐天一棍再强,终究无法一棍捅上云巅。
而他的情路也因为尚云间全是波折,最终娶了一个他不爱的女人。
经历了这许多年的风雨,他对钱,力量,女人的追求早已淡泊,唯一还在全力追逐的,只有权力。
准确来说,就是天道盟的盟主之位。
只要成为天道盟盟主,他就是修行界的第一人,同时,也负责了修行界的总体管理。
余昌平并不想通过权力让自己活得更好,他现在已经是天道盟的副盟主,修行界的中流砥柱,天下有数的九阶高手,可以说无数人的梦想,都已经被他实现,在现在的他看来,金钱早已没有少
年时期的吸引力,力量在云巅之下早属顶尖,美人若不是心中所爱,便是一堆枯骨。现在的他,几乎别无所求。
他想要权力,想要成为天道盟的盟主,然后,在这个世界上留下属于自己的,浓墨重彩的一笔。
就如同沈余夕一直以来做的那样。
修行界中有一个共识,沈余夕沈盟主,是天道盟百年来最优秀的那个盟主。
他余昌平不敢超越沈余夕,但也想与他并列。
而且,他很享受在总堂之中,批阅来自各地的重要文件的感觉,在这种工作中,除非走出总堂,否则他根本感觉不到累。
他想要权力,但不妨碍他想要为这个天下办许许多多的实事,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
这些话在当初结义之时,余昌平便已经开诚布公,对那时已经是天道盟盟主的沈余夕来说,这一席话完全可以说是大逆不道。
不过在当时,沈余夕并未动怒,也没有秋后算账,只是在结拜之时郑重说道:“如果你真心实意的为天下人付出的话,盟主之位给你又何妨?”
现在,沈余夕便将盟主之位真的给了他。
即使余昌平现在年龄已长,心气不似年轻时那般旺盛,依然忍不住满心欢喜。
“等我死后,这个消息就会天下皆知,继位大典办不办都随你,你只要记住一句话。”沈余夕指着他的鼻子说道,“身为天道盟盟主,当以天下为重,若是你不能做到当初的诺言,休怪我在冥界遇到你后,不留情面。”
余昌平搀扶着沈余夕坐下,郑重一礼:“必不负大兄嘱托。”
……
结束了与余昌平的会面,沈余夕继续坐会躺椅,原本他对这张躺椅颇不待见,但是最近这些天,他确实越来越喜欢这种躺在躺椅上时闲适的滋味,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休息便好。
他把这种突如其来的懒散感归结于寿元的枯竭,归结于死亡的渐渐到来。而他本人并不喜欢这种感觉。
所以他才每天提醒自己去打一套正阳拳,哪怕傅晴明每次都会拦住他,而他自己打完一套正阳拳会不会直接暴毙,也是一场未知数。
只是现在,与余昌平交流后,他已经释然了。
他为人界积累了足够的底子,身后一切已经有后人安排,前二十年有余昌平,邱逢春等,二十多年后,等北冥修这一代成长起来,人界只会更加强大。他在不在,与这个世界的关系已经不大。
那么,他也能放心了。
沈余夕躺在躺椅上,哼唱着家乡的歌谣,欣慰想着。
第四百二十五章 沈府的客人
沈余夕这一生堪称传奇,哪怕是尚云间这等几乎引领了一个时代的传说级人物,都无法遮掩住他的锋芒,到了现在,天下百姓几乎无人不识沈余夕。
师承大正阳门,进入天道盟便在其中如鱼得水,很快得到盟主青睐,之后更是靠着自己成为了天道盟的盟主,开始了他一生的操劳奔波。
要说他这一生有什么遗憾的话,最大的那一件绝对是当年中州城里的那场叛乱。
那时,心力交瘁的他有些累,起了隐退的念头,于是将中州城全盘托付给了小正阳门的师弟,与他一同经历患难的洛惊鸿,却没料到几年后,副盟主元一方进行叛乱,将落惊鸿阴杀,在中州城中掀起腥风血雨。虽然他在之后重新回到中州城,将元一方及其党羽镇压,却也换不回洛惊鸿与中州城那许多无辜受难者的性命。
而在那时,大正阳门与小正阳门爆发冲突,大正阳门势大,将小正阳门压的只能苟延残喘,纵然他向师门提出请求,在其中斡旋许久,也没能让它们的冲突停歇,大正阳门更是趁他无暇顾及之时,将小正阳门赶尽杀绝。
最后的最后,沈余夕愤然与大正阳门恩断义绝,但却挽不回那些已经逝去的人,这笔帐也终究有一部分,记在了他的身上。
这份冲突的开端,便是小正阳门认为是他谋杀了洛惊鸿。
这当然不是真相,但那是沈余夕一生的痛。
现在的沈余夕,便时常回想起当年的事情来。
他想和洛惊鸿,还有他那本应大放光彩,却英年早逝的儿子说一声对不起。
不过或许很快,他就能亲自去向他们道歉了。
傅晴明看着坐在躺椅上面带感慨的沈余夕,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沈盟主现在越来越不爱动弹,想的事情也越来越广泛,这在他看来,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
沈余夕本以为他的这份遗憾,不会再有弥补的机会,直到一月十九的上午。
这一日的沈府门口,一位姑娘冲着门口的门卫,不满喊道:“我打听过了,中州城里只有这一个沈家。听那么多人说沈家怎么怎么好,怎么连客人都不让进啊,你们去通报一下又不会少块肉!”
门卫苦笑道:“姑奶奶啊,我和你说了好几次了,老爷卧病在床,不能被打扰,请你行行好,不要为难我们。”
女子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语了,她低下头,马尾在风中一晃一晃,更添几分青春活力。她本来心中恼怒,但想着师傅的话,还是强忍着心中怒意,对门卫承诺道:“我保证不会打扰你家老爷的休息,这
样可以让我进去了吗?”
门卫苦笑摇头,心想你背着那么大,那么沉的一把剑,而且刚刚才把门口的石狮子劈下一块,拳头又捏的那么紧,真要你进去了那还了得,而且你是哪里来的,居然连我们老爷的身份都不知晓?
看到门卫这般态度,女子俏脸上顿时浮现怒色,虽然她自认为这些年在师傅的教导下,她的脾气已经非常好了,但对于这种油盐不进,不让她完成师傅交代的人,把脾气稍微压的坏一点,才能让他明白事理。
她来自南疆地区偏远的黄沙镇,姓夏名淑,名字淑静,不过看她的表现,与淑字的本意与衍生意都是完全搭不上边的。
想起师傅在那间小铺子中的描述,夏淑面露不悦之色,说什么沈家应该不会为难她,一直不让她进去拜访,哪里不是为难啊!
“师傅也真是的,说什么有些预感,想让我去拜访沈前辈,偏偏就是在这座城里,好烦啊!”
夏淑在心中如此嘟囔着。
来到这座人界有名的雄城,她的心情本就不好,今天谁要拦她,她就让他知道知道他们院墙里的红梅为什么这样红。
“今日姑奶奶就要进去,识相的就让开路!”
夏淑周身气势节节攀升,作势欲打,门卫不是修行者,见到这般架势,双腿已经不住打颤,依旧执拗的不肯让路。
夏淑心中不爽,打算把这个门卫丢到一旁,毕竟对方不是修行中人,她可不会下重手。
于是她伸手向门卫的肩膀抓去。
门卫早已视死如归,闭上眼睛等待重伤甚至死亡的到来,不过他只感到一阵劲风拍在脸上,之后除了一阵声响,便再没有其他感觉。
然后他听到了一声斥骂。
“你是何人,敢拦姑奶奶的路!”
门卫睁开眼,看到刚才还气势凌人的夏淑已经退后了数步,揉着手腕,正对他怒目而视。
准确来说,是对他的旁边怒目而视。
门卫一下明白过来,转头喜道:“少爷!”
沈义朝他温和一笑,说道:“退下吧,这里我来处理。”
门卫应声告退。
沈义看向夏淑,说道:“家父正在静养,不宜见客,姑娘有事可以和我说。”
夏淑端详沈义片刻,问道:“你是沈余夕的儿子?”
沈义眼皮一跳。
放眼天下,敢直呼沈余夕大名的人都不多,更何况现在是在中州城里,沈府门前。
他先前看这姑娘行事,似乎完全不知道沈家对于中州城是一种怎样的存在,心中略现不悦,
点头道:“正是。”
夏淑低头思索片刻,抱拳行礼道:“我有事找你父亲,请你让我进去。”
沈义问道:“什么事?”
夏淑说道:“师傅要我来,我就来了,真说什么事,我可不知道。”
她看着沈义,不善道:“如果你要拦我,哪怕是沈余夕的儿子,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不等沈义回答,夏淑已自言自语道:“先前姑奶奶被你侥幸击退,可不怎么服气,先接我一招!”
说完,她毫不犹豫的再次出手,体内灵力顺着师傅的教导流动,一股温热的浩然气息凝聚拳上,生生不息,仿佛燎原野火。
先前被沈义一掌逼退,她只认为是自己并没有真正出力,沈义却是全力出手才让她吃了亏,这若是不打回来,她怕回去之后师傅说她丢人。
沈义神情微微一变,出拳相应。
先前他打退夏淑时,便已经察觉这个姑娘虽然修为不高,但是内劲却和他有些相似,这一次,他自是能看的更清楚些。
双拳相碰,如两团火焰相撞,饱含热意的气劲四散开去,形成阵阵白烟。
这碰撞只持续了两三秒。
夏淑连退数步,勉强稳住身形,心中却是震惊,喝道:“你怎么会我师傅的功法!”
沈义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少女,心中终于确认,对方的修炼的内气与自己的一样,都是正阳气,只是她的正阳气与自己的有着些许不同,若是她能与他有着相同修为,他的正阳气的破坏力应该会比她强,但在细腻程度上却是不如。
沈义想起父亲以前偶尔谈论过的话,眼前一亮,想到了某种可能,问道:“敢问姑娘,你的师傅是谁?”
夏淑先是一愣,随即撇嘴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她这才发现,自己一直不知道师傅的名讳,只知道师傅是她们镇上深藏不露的铺子老板,好像以前说过……什么小正阳门?
沈义问道:“姑娘不愿说倒也罢了,至少告诉我你来我沈家的目的。”
“都跟你说了,师傅要我来找你父亲,至于目的,师傅神通广大,我可看不出他的意思。”
沈义思索片刻,说道:“只要姑娘保证,在我沈家内安分守己,我亲自带姑娘去见父亲。”
兜兜转转这许多,总算能够进去了,夏淑脸现欣喜,保证道:“我保证会很安静,绝对不会打扰你父亲养病。”
沈义微微点头,转身道:“既然如此,请随我来。”
夏淑很满意这个“请”字,大步上前,与沈义一同走进沈家。
第四百二十六章 传承
跟随沈义进入沈府,夏淑好奇的四下张望,心中生出了些许疑惑。
按照那些她问过路的民众所说,沈家应该是中州城里最好看的地方,为什么她看过去却觉得有些不伦不类,好像和这座城的庄严肃穆不怎么合似的。
这种感觉就像是把师傅的小铺子换到她以前的家里一样,违和感十足。
不过再多看了一会儿,夏淑心中就没有了这个想法,只觉得仔细看去,好像还真有那么几分和谐的味道。
沈义回头看了一眼,一看夏淑面上神情便大概猜到她的想法,笑道:“父亲实际上喜欢乡间田园的宁静,当年居民替父亲建造这座沈府之时,便建成了这个样子。”
夏淑以前只见过自己的父亲召集黄沙镇的民众将家里的房子修缮一番,她当时虽然还小,也还记得那些民众脸上表情都很苦,好像被什么东西逼迫着来似的。
现在夏淑早已了解当初父亲在黄沙镇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那些居民对于树倒猢狲散的黄家的分食与对她家的漠视与谩骂就是最好的证明,也知晓当年如果父亲不去强行召集他们,他们应该都不会来的。
靠着强权与暴力建立的权威一旦倒塌,只会留下无尽的鄙夷与谩骂。
如果不是因为这些,自己与师傅也不会在黄沙镇上受到那么多的白眼。
但是在这里,沈余夕的声望居然能让居民自发为他建造房屋?
她越来越想知道,沈余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师傅说他年纪有些大了,修为却是天下顶尖会不会是鹤发童颜的老仙人,又或者根本就不老,就是青年模样?
夏淑的猜想一直持续到见到沈余夕本人为止。
沈义朝着那处躺椅说道:“父亲,有小正阳门的客人。“
听闻这话,躺椅上的老人身躯明显一颤,挣扎着起身,沈义连忙上前将沈余夕扶起,搀扶着沈余夕转向夏淑的方向。
夏淑那些稀奇古怪的猜想顿时破碎,只留下了最真实的现实。
她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师傅说沈余夕的修为天下顶尖,怎么会是这么一位连站都站不稳的老人?
不过她很快想起,师傅说这位沈前辈是他都很敬重的长辈那她可不能像刚才一样直呼其名,还得梳理一下辈分关系。
想到先前在沈府外不妥当的举动与称呼,她的脸颊红了红,恭敬行礼道:“晚辈夏淑,拜见沈前辈。”
沈余夕对她和蔼的笑了笑,示意她不用多礼:“你是……小正阳门哪位的传人?”
传人?
夏淑挠了挠头,心中想着回
去一定要问一问师傅的名讳,不好意思的说道:“师傅说我应该是小正阳门的人,只是他都没跟我说过他叫什么。”
沈余夕想了想,说道:“这不妨事,你展示一下你在你师傅那边学的招式,我一看就能看出来。”
夏淑奇道:“您这么厉害?”
沈余夕笑道:“活得久了,自然见识广了。”
夏淑看着沈余夕苍老的脸,犹豫片刻后点了点头,然后抽出了身后的铁剑。
这把铁剑的真实重量比之它的外表还要高出数倍,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材质才打造出了这样的一把铁剑,自从她跟随师傅修行开始,几乎一直把这把铁剑背在身后,此时将其一把抽出,双手也必须使尽全力才能将其握住。
沈余夕脸上浮现了一瞬间的迷茫。
不论是大正阳门还是小正阳门,应该都没有剑法传承,更不要提重剑,那么,是哪一位逃出小正阳门之后,还自创了一套剑法?
他看着夏淑有些吃力的握住铁剑,目光逐渐放在她的腕部,微微点头。
看得出来,小姑娘要拿住这把铁剑已经有些吃力,但她的手腕依旧那么稳当,可见她锻炼的刻苦。
也只有这种肯吃苦的人,才能修行将正阳门的修行功法练到精深之处。
沈余夕微微眯眼,脸上赞许更盛,心中却是一酸。
他能够看到小姑娘握剑的双手中,有纯正而柔和的正阳气的流淌。
大正阳门与小正阳门实际上都是正阳门的正统传承,只是因为某些原因分裂开来,而它们之间最大的差距,就是正阳气的差别。
大正阳门的正阳气追求破坏力,至阳之气破体而出,一出便如烈日爆燃,而小正阳门的正阳气讲究生生不息,追求持久力,二种正阳气各有各的优点,只是大正阳门的正阳气更加简单粗暴,一经修行便能使用,而小正阳门的正阳气要到修行者修为极高之时,才能发挥出真正的威力,于是在那场大小正阳门的火并中,小正阳门一败涂地,自天下宗门中除名。
为了那件事,沈余夕当年与大正阳门划清了界限,现在再见到纯正的小正阳门正阳气,怎么能不令他感慨万分?
夏淑握紧手中剑,脑海中自然浮现师父教给她的那套剑法。
据师傅所言,这套剑法名为倾城剑法,虽然她不清楚师傅为什么要给这套剑法一个这么别扭的名字,但是真的练起来后,只觉得其中玄妙难以言说。
夏淑握剑出招,一招一式都与当初师父教的一般无二,自然在四肢百骸中流淌的正阳气顺着她的运气,在铁剑之上流转,剑风之中顿时带了
一层暖意。
因为此次只是给沈前辈展示一下师傅教出来的成果,她并没有用全力,不然现在沈家大堂内刮起的就不是暖风,而是炽烈的风暴了。
沈义看着夏淑的出手,微微点头。他大概能估计出夏淑的修为,能在修为不深的情况下将小正阳门的正阳气练到这种地步,必然付出了极大的努力,教她的那位师伯,想来也是门中翘楚。
忽然,他神情一愣,语气中添了几分慌张:“父亲?”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父亲流泪。
是的,沈余夕哭了。
在看夏淑使出这套剑法之时,他已忍不住老泪纵横。
这套剑法,他以前看人使用了无数次,也看着那个小朋友练了无数次,其中的某些改进,还是他提出来的,也都在夏淑的剑中得到了展现。
这哪里是什么倾城剑法,分明就是洛家剑法!
察觉到沈义担心的目光,沈余夕淡淡笑着,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没想到这一生到了尽头,还能看到洛家剑法。”
“洛家剑……”沈义眼前一亮,尽力压低声音才没有惊呼出声,“父亲,你是说她……”
沈余夕微微点头,看着已经进入忘我状态的夏淑,抹去脸上的泪水,感慨道:“好!”
“好……”
“好。”
三个好字对于沈余夕来说,意义皆是不同。
第一个好是对夏淑说的,她的洛家剑法与正阳气,已经有了几分意思,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第二个好,是对洛惊鸿说的,感慨之中,又有对故友的缅怀。
第三个好,则是对自己说的。
知道那个少年还活着,而且还将一身修为传承了下来,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事。就算他还记恨当年的事,不肯回天道盟,肯让他的弟子来找他,那便依然很好。
沈余夕的神情恢复了平静,只是他身旁的沈义却能明显的感受到,父亲的整个身体仿佛都在跃动,透着难以言说的兴奋。
夏淑将一套剑法使完,奇道:“沈前辈,你怎么哭了?”
沈余夕呵呵笑道:“好久没看到这套剑法,有些失态了,你师傅过的还好吧。”
夏淑想着黄沙镇里那几乎每天不断的骚扰,面色一囧,讷讷道:“应该……还好吧。”
沈余夕点头道:“那就好。”
此时他的笑容真的很难看,就想一堆老树皮盘在一起,连五官都难以分清。
但不论是沈义还是夏淑,或者从街上随便拉一个人,都能一眼就看出,这难看的笑容背后隐藏着的兴奋。
第四百二十八章 人间看我,我看人间
一月二十日上午,北冥修与余落霞一同来到总堂之前。
天道盟的总堂坐落在中州城的中心部分,五堂将其簇拥在中,四殿以其为对称核心。无论怎么看,这里都是天道盟毫无疑问的核心,距离沈家距离虽然不远,走过来还是需要一点时间的。
所以北冥修与余落霞都想不通,沈余夕为什么要在总堂找他们聊天,在沈府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虽然心中有如此想法,他们实际上还是想好好陪陪这位已经时日无多的长辈的。
北冥修与守在门口的天道盟成员聊了两句,便与余落霞一同进入其中。
没过多久,他们就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沈余夕今日没有如往常一样在家里养病,站在他呆了半辈子的总堂之中,布满皱纹的脸上透着笑意。
傅晴明站在他的身边,略显苍白的脸上透着一股无奈。
见自己想要看到的两个小辈都到了,沈余夕面露笑意,朝北冥修他们招了招手。
比起两年前,他看上去要苍老了许多,哪怕身材依旧高大魁梧,依然无法掩盖岁月在他身上刻下的痕迹。
沈盟主老了。
除了云巅之上的那些仙人,所有人都会老,并在衰老的过程中死去,但人界的绝大多数人,都不相信,或者不愿意相信沈盟主会老。
可惜,沈盟主真的老了。
看着现在有了耄耋老人样子的沈余夕,北冥修心头无来由的一酸。
这两年间,他偶尔能见到沈余夕,每一次他看到的沈余夕都不一样。
他的衰老,他都看在眼里。
北冥修不禁看了一眼身边的余落霞。
比起他,余落霞对沈余夕的感情更深,看着长辈的生命一天天的凋零下去,她的心中,必然极不好受。
沈盟主不禁笑出声来:“这么拘谨干什么,我的身子骨可还硬朗着呢,都过来。”
说这句话时,沈余夕朝着北冥修与余落霞微微招手,就像一个在家颐养天年的老人正在招呼自己的小孙子。
北冥修与余落霞依言上前。
沈余夕握住他们一人一只手,看向北冥修,奇道:“怎么回事?”
握手之时,沈余夕并没有动用任何灵力,但只凭眼光,他就看出了北冥修右手中的端倪。
北冥修说道:“和一个强者对了一招,对方劲力太过霸道,受了些伤。”
沈余夕眼睛微眯,没有说话,但北冥修能够轻松的看出,沈余夕想要他的一个解释。
他是沈余夕看中的未来,却在中州城中被人打碎了右手手骨,虽然现在已经恢复,被打碎过的事实依然存在。现在的沈余夕可以安心的在家里养老,天道盟的一切事务自有余昌平与邱逢春替他分担,再也不用考虑那些事情,于是北冥修的这件事,在他看来就是他需要分心的大事。
余落霞连忙道:“世叔,周寒已经把那件事解决了。”
沈余夕闻言笑道:“到底已经订婚了,胳膊肘已经朝外拐喽,你们小两口这是打算一起瞒着我这个糟老头子吗?”
北冥修摇头道:“不是,这些我们自
己能够解决的小事,可不敢劳您费心。”
“你这小子。”沈余夕转过头,想要让傅晴明帮忙应和一下,却发现傅晴明不知何时已经退避开去,显然是给他与两个小辈相处的空间,他只得继续说道,“要是真有大事,你可不能瞒着。”
北冥修心想确实已经有大事发生了,不过他却不想沈余夕知道这个消息。
沈盟主已经很累了,如果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还要亲自应付那些心怀不轨的人物,未免太过可怜。
现在他希望这座已经为人界遮蔽了几十年风雨的大山,能够好好享受人生最后一段时间的清闲。
只是他却不知道,沈盟主,其实什么都知道。
……
余落霞在沈余夕面前一直都是一个乖巧的晚辈,今天也不例外。
北冥修却没有什么当晚辈的习惯,在无岸剑峰上的那一套当然不可以强行套在沈余夕上,于是在与沈余夕的相处中,他只是放下心防,做那个最真实的自己,那样对沈余夕,也是一种尊重。
沈余夕今日似乎对与晚辈聊天很感兴趣,知道傅晴明察觉他面色略显憔悴,连忙赶来劝说,这才有些不舍的让北冥修与余落霞离开。
聊天的最后,沈余夕呵呵笑着问道:“你们的婚礼,是在二月十五对吧?”
北冥修与余落霞同时点头。
听到这个回答,沈余夕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挥手示意二人路上小心。
北冥修与余落霞都是年轻一辈中屈指可数的修行强者,只是走出总堂回家那么一小段路程,根本不可能会出事,但现在他们都答应下来,之后才告辞离去。
毕竟,这是一名长辈给他们的提醒,或许是他生命中最后一次给他们的提醒。
目送北冥修与余落霞离去,沈余夕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整个人的精气神仿佛一瞬间就垮了下来:“看来我是无法活着看到这两个小娃娃成亲的那一天喽。”
他真的很累了,即使傅晴明不说,他也知道自己体内的生命力已经所剩无几。
他叫北冥修与余落霞来,只是想和这两个晚辈说说闲话。
作为一个普通的老人与晚辈们聊天,他很久以前就想这么做了。
今天试着做了做,感觉……确实挺不错的。
傅晴明没有关注沈余夕的神情变化,他在沈余夕身体骤然垮塌之时就以银针将他的周身经脉封锁,这样以后才回答道:“盟主只需保重身体为好。”
“人固有一死,哪怕有你给我吊着命,也无法阻止死亡的到来。”沈余夕呵呵笑道,“而且现在的中州城,很不错。”
现在的中州城,不需要他也能够运转自如,在他走后,应该也能如现在一般强大下去。
这样,他也能够安心的离去了。
傅晴明微微皱眉,没有继续劝说,只是将一枚丹药递给沈余夕。
哪怕他竭尽全力给沈余夕吊命,现在,也几乎是极限了。
这颗丹药,是他最后的尝试。
沈余夕伸手接过,将其送入口中咀嚼着,这由数十种药材提炼出的丹药苦度非同一般,但他咀嚼的时候眉
头依然不断跳动,仿佛吃的不是丹药,而是糖豆。
哪怕身体里已经千疮百孔,至少他还有一副好牙口。
在傅晴明的搀扶下,沈盟主缓缓走出总堂。
他没有让傅晴明直接运转功法带他回到家里,今天,他打算走遍这座他为之奋斗许久的城市。
这座城市里,本来就到处都是他的痕迹,他今天只是想亲自走一圈,将这些这些他从未忘记的风景刻在心中。
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他或许会在人界游历一番,再看一看这片大好人间。
沈余夕在傅晴明的搀扶下走在大街上,看着就是一个普通的魁梧老人,但附近的中州城居民,不论男女老少,都认出了他的身份。
有小贩为他送上最大最甜的苹果,被他摆手婉拒。
有卖花女为他送上鲜花,被他婉言回绝。
有小孩在他身前拍着胸膛,说将来要成为像他一样顶天立地的人,他拍了拍小孩的肩膀,祝他成功。
到了沈余夕走完这条街的时候,许多中州城的居民自发的跟在他的身后。
沈余夕的脚步踏遍了整座中州城。
那些居民也陪他走遍了整座中州城。
一开始是两个人,走过一条街后是百余人,等到这段旅途的最后,后方队伍已是人山人海。
余昌平在人群里。
邱逢春在人群里。
天道盟中的大部分人,无论职位高低,此时都在人群里,作为普通的中州城百姓跟随着。
最后在沈家之前,沈余夕在傅晴明的搀扶下转过身,有些艰难的对身后的中州百姓郑重一礼。
人群纷纷回礼,一些情感细腻的人已经忍不住抹了抹泪水,但没有人发出声音。
这一刻,整座中州城都沉默了。
直到沈盟主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门后,才有无数声充满感情的呼喊在人群之中传出。
这些呼喊此起彼伏,但都是一个意思。
请盟主保重身体。
沈家门后,沈余夕听着那如浪潮般的声音,脸上透着少年人被心爱的姑娘注意到时那样腼腆的笑容。
这座城与城里的人都是这么有意思。
整个人界都是那么的有意思。
为了多看看这个有意思的世界,他不愿就这么和死亡妥协。
如果能一直看下去,那该有多好。
但只要这个世界能够一直有意思下去,他也能安心的离开,不做留恋。
他守护了大半辈子人界,是时候好好休息了。
……
黄昏时分,一声钟鸣在中州城里响彻。
钟声悠远,仿佛伴随灵魂远渡彼方。
中州城的护城大阵中传出阵阵声响,似是感慨故友的离去。
街道民宅中,呜咽之声此起彼伏。
这一刻,整座中州城都在哭泣。
一抹残阳自中州城西方落下,将天空留给明月,以及点点繁星。
今年一月二十黄昏,天道盟盟主沈余夕逝世,享年七十八岁。
人界最高最大的那座山,终于能休息了。
第四百二十九章 天下追忆(上)
沈盟主死了。
接下来的好几天,中州城的气氛都很沉重。
人界的整体气氛也是如此。
一月二十一,人君高阳嵩带领文武百官,为沈盟主设祭。
祭典上,高阳嵩面对中州城的方向,躬身拜倒。
按照人界的传统,人君不跪天不跪地,更不需要对任何人跪拜,一旦有人敢接受此礼,便会受到整个人界的痛骂。
但是沈余夕能。
天下人也认为他能。
高阳嵩行礼之时,文武百官随之一同拜倒。
皇宫之中,宫里所有人也纷纷拜倒。
京城大街小巷中,无数百姓对着西南方跪拜痛哭。
高阳嵩的设祭只是一个典型,人界之中,无数人都在为沈盟主送行。无论是繁华的城市还是贫穷的小山村,都有人缅怀这位刚刚离去的,人界最尽职的守护者。
……
夏淑怀揣着小册子,行走在回乡的道路上。
虽然她不喜欢中州城,但她很喜欢中州城里那位和蔼的师叔祖,想着回到师傅那里,她得给师叔祖美言两句,总不能像师叔祖话里那样,这么老了都没法得到师傅的原谅。
不过今日不知为何,鼻头一直有些酸,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离她而去,无论她想的再怎么仔细,也想不出那失去的事物究竟是什么,只是觉得突然很想躲在没人的地方,好好哭上一场。
……
某个黄沙弥漫的偏远小镇中,一名衣着随意的中年男子无视院外时不时传来的嘲讽与斥骂,目光直直看向西北方向,抱拳行礼,一如当年他执行任务归来,同父亲一同拜访那名长辈时的动作。
不知为何,原本他总是视若不见的镇民骂声,此时却让他心神纷乱不已。经过一瞬间的思考,他从墙角顺手抄了一块板砖,打算出去和这些人好好讲一讲道理,以此静心。
“一路走好。”
在走出夏家院门的那一刻,他抬头,轻声说完这四个字,然后缓缓走近那些骂的正凶的镇民。
……
千机阁中,千机阁主在自己的密室中环顾,目光定格在那双应该已经有些年头,却依然如新品般光亮的手甲上,自言自语中的意味半是凭吊,半是追忆。
这副手甲在这里也算躺了二十多个年头,他的主人认为他已经不需要借助外物,但是他认为即便一个人的修为有多强,有一件趁手的本命法器也能如虎添翼,然而当他无偿为其完成这项作品之后,他的主人却没有收。
礼物没有送出去,但千机阁主早已确认,他就是这副手甲的主人,也每年都寄信给那人,提醒他将手甲领回去,哪怕其他人愿意付出多大的代价来得到它,他都不会让其易主。
只是现在,它恐怕要永远在这间密室中躺下去了,这也不是千机阁主想要看到的事情。
既是明珠,便不能让其蒙尘。
良久之后,千机阁主走出密室,打算叫人将这副手甲送到中州城里,它原本主人的府上。
……
沧浪门内,临崖真人站在山中最高的那处悬崖,平静看着峰峦各处,沧浪门弟子勤奋操练的景象。
每次看着门下弟子如此求上进的表现,他都由衷的感到喜悦,于是偶尔会御剑下去巡查,抓一抓违反门规,躲起来偷懒的滑头,指导一下遇到困难的弟子,然而今天,他却有些提不起兴致。
关山越来到他的身后,拱手行礼。
临崖
真人朝他招了招手,说道:“今天的巡查就交给你了。”
说完,他御剑鞘入云而去,或许可以说,是去散心。
纵然御剑飞天,他离云巅依然还有一线,难以跨越。
但至少,能够在表面上与他平齐。
关山越苦笑着目送掌门真人御剑离开,心想巡查本来就是执剑长老工作的一部分,您老是来抢我们饭碗,怕是是早就忘了这回事。
在例行巡查之时,关山越偶尔抬头远望,心中偶尔会有那名老人的影像闪过,神情微黯。
沈余夕,一直是他学习的对象。
连掌门真人都对沈余夕的离去感到感伤,他的境界远远不如掌门真人,又岂能免俗?
……
京华江南,墨梅山庄。
无论外界有何纷扰,墨梅山庄的日常永远是那么平静而美好,已经试着做了两年庄主的墨清平日里也不需要做什么事,只是偶尔打开一下观星图,给那些想要进去翻阅书籍或是看完书出来的弟子开个路,真要说起来,一切与以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墨清这才明白,祖母当年为何可以那么悠闲的管理这个山庄—需要她操心的事,实在是很少。
但虽然墨梅山庄不问世事,一些消息还是能够传到这里,比如那个已经传遍整个人界的消息。
在听送菜的年轻人提了一句后,墨清回到房中,笔运灵墨,写就一帖,情感尽数灌注于笔画之中,令人一看便有潸然泪下的感觉。
墨清收笔,抹去眼角泪珠,以灵墨化火将其烧尽,余烬飘飞而出,于天地之间散落。
敬以此帖,为沈盟主送行。
……
天山山脉,雪峰剑宗。
一名女子一身纱衣立于一处山峰之上,竟似没有受到严寒的天山风雪的任何影响。
这名如寒梅般凌霜俏丽,看不出年龄大小的女子,便是雪峰剑宗的宗主。
她剑心早已圆满,世事纷扰再难影响她分毫,只是今日,她的内心却难得的有些纷乱。
想起那个人这一生的风采,一抹微笑爬上她的红唇,接着便被风雪遮掩。
然后她举剑向天,一阵风雪直击长空而去,仿佛演出落幕时放的烟花。
这,便是她的送行。
……
沈余夕溘然长逝,于是整个人界尽是哀思。
沈盟主为人界操劳一生,死后得千万人追忆,理所当然。
而在中州城里,一切娱乐活动都自发的停止了。
沈盟主生前没有对中州城的居民们要求什么,但中州城的居民们觉得自己应该为他做些什么。
这是中州城的居民对沈盟主的送行。
而北冥修在余府待的时间比以前也长了不少。
他毕竟已经是余昌平承认的女婿,现在往余府跑并没有什么不妥,但他待在余府的主要原因,还是为了余落霞。
她亲近的长辈走了。
余落霞不是沈义,也不是他。
在沈盟主走后,沈义并没有流泪,因为他知道流泪并没有用处,他要做的是继承父亲的遗志,为了人界更加美好的未来而奋斗,只要他为人界做贡献,就是对父亲最好的表示。
北冥修流了泪,但很少。他经历的事情太多,早已习惯了将一切悲伤锁在心中。
余落霞不一样。
她是女子,哪怕心思再坚定,也要比他多愁善感的多。
她对沈盟主的感情,也比
他对沈盟主的感情要深。
自从那日沈盟主逝去的消息传来之后,她整个人的情绪明显低落了许多,或许在他没有看到的时候,就在悄悄的抹着泪水。
他能做的,就是把自己的肩膀借给她,不能让她一个人承担这份悲痛。
虽然没有他,还有余昌平与余夫人会关心她,但他总是来了,才能放心。
忽然他感觉到,肩上传来的重量沉了些,偏头一看,才发现余落霞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胸口微微起伏,嘴角也有口水流出,显然睡的很是香甜。
估计昨日,她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啊。
北冥修怜爱的笑了笑,伸手轻轻替她将发丝撩起,就这么静静的由她靠着。
不知过了多久,北冥修的目光自余落霞身上移开,看向身前的人影。
余昌平如一座山般立在他的面前,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他对着北冥修微微点头,转身无声离去。
北冥修思考片刻,只能将余昌平的表现归结为认可了自己这个女婿,或者是因为前些日子的事而感到愧疚。
毕竟到了现在,邱逢春依然是副盟主,除了损失了一些人手,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不过现在,北冥修并不想思考有关邱逢春的事。
余昌平既然得到了沈余夕的遗命继任盟主,又已经与邱逢春暗中有所交手,邱逢春若要有所动作,也不会像以前那样肆意妄为。
他还是想静静的陪在余落霞身旁,让她在悲伤的时候,能够找到一个不算宽厚,但足够坚实的肩膀。
……
邱府之中,邱逢春坐在巨银杏边上的石桌旁,手中捧着一杯新倒上的酒,举杯向天。
邱逢春从不饮酒,因为他认为饮酒会影响思绪,关键时候会误事。
他的这杯酒,只是为祭那位故人。
他不饮酒,那位故人却喜欢得很。
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他不希望你给天道盟伤筋动骨,但他不知何时已经归来,你应该怎么选择?”
这两个他指代的人物自然不是同一个,听到这句话时,邱逢春眉头不易觉察的皱了一丝,旋即在脑海中回答道:“我有我的选择。”
说完,他将那一杯酒洒在巨银杏的根上,在他脑海中的那个声音似乎有些不满:“饮酒可不是什么好事。”
原来说话的,竟是邱府大院中这一颗闻名中州的巨银杏!
它竟是一只年龄颇大的后天智妖!
不知为何,这只后天智妖居然能够在有大阵保护的中州城内扎下根,还成为了城里的一道风景。
邱逢春淡淡笑道:“我记得你也挺好这一口的。借了那么多年生命,总得还你些什么。”
“没有你,我早就死了。我的生命力,你想要多少要多少。”巨银杏平静说道,“不过,你究竟有什么打算?”
巨银杏的枝桠隐隐指向房内:“那个家伙给我的感觉十分诡异,他来的时候,我只能自闭神识,小家伙也不敢泄露一丝气息,我虽然不太聪明,也觉得现在和他翻脸不是好事。”
“我自有打算,放心。”邱逢春微笑朝着房内招手,一抹黑影瞬息之间来到他的身前。
比起当年,现在的蒙面少年身材已经挺拔壮实许多,原来早已不是少年。
邱逢春微笑拍了拍青年的肩膀,笑道:“筹划了这么多年,若是功败垂成,我也没有脸去见老朋友咯。”
第四百三十章 天下追忆(下)
一月二十一,沈余夕的死讯传到妖域。
妖族对于沈余夕的观感很复杂,一方面,人界有沈余夕的存在,妖域的生存压力才会那么大:在王朝战争中,他们这已经四分五裂的妖域便不是人界的对手,以沈余夕为首的人族修行界,更是压了他们妖域一头,于是有无数妖族对其痛恨不已。
然而另一方面,沈余夕数十年来表现出来的能力,也是妖域期盼的领导者所必须的,时常有人在想,若是有一个同沈余夕一般强大的人物领导妖域,妖域哪里会是现在这幅模样。
不过,无论持哪一种看法的妖族,都认同一个观点。
沈余夕,是这片大陆上必然可以名留青史的伟大人物。
……
“沈余夕走了。”
妖都之中,涂山镜望向明澈的天空,心中颇为感慨。
一直以来,大陆上都有一个说法,东有沈余夕,西有涂山镜。
说来惭愧,他们二位分别作为人界与妖域俗世之中的第一强者,却从来没有相遇过,对于涂山镜来说,这属实是一种遗憾,然而这份遗憾却再也没有弥补的时候了。
涂山镜却是有自知之明的。
他一向认为,自己不如沈余夕远矣。
沈余夕能够护得人界太平数十年,死后也有万民追忆,而他涂山镜上没有在妖域分崩离析之时力挽狂澜,下没有能力镇压妖域修行界涌动的暗流,他这个妖域第一高手当的,可谓是十分失败。
就算从修为上来比较,当年天魔坛坛主萧平生于人界西北部某草原败尽天下群雄,沧浪门临崖真人与几名执剑长老合力攻伐都未能取胜,而他自忖那样的沧浪剑阵,已经足以将他击败,若是现在的他对上那一年的沈余夕,恐怕免不了一个“败”字。
他惟一能胜过沈余夕的,可能就是寿命了。
涂山镜今年已经九十七岁,马上要到期颐之年,而沈余夕的离去,也让他心中多了一种预感。
老一辈的强者正在不断离去,他距离死亡,想来也不远了。
涂山镜的视线自天边落下,定格在身前不远处执剑而立,俨然仙人之资的年轻妖帝身上,面露满意微笑,拱手道:“陛下请。”
尧崇微微点头,脚踏云游步冲上。
他手中崇明剑上剑意涌动,周身亦是剑意涌动,从涂山镜的角度看去,尧崇已如同一把锋锐无匹的宝剑,劈风破海而来,万夫莫当。
他的剑与剑意都只有一个特点——锋利。
光是这个特点,
就足以让不少修行者败在他的剑下。
妖域从古到今所有妖帝之中,不靠妖丹,不运妖力,出招只凭手中三尺长剑便能稳稳压住所有同境界修行者的,只有尧崇一个。
涂山镜已经习惯了年轻妖帝的战斗方式,毕竟尧崇在身为妖帝之前,一直都是无岸剑峰的大弟子。
他将手中仿佛朽木的拐杖举在身前,平静等待仿佛惊涛骇浪的锋锐剑意到来,仿佛一个在海边钓鱼的老人。
当剑意来到他身前一尺之时,他只平静抖动手中拐杖,原本仿佛可以刺穿一切的锋锐剑意自然溅散开去,将他四周的地面都斩的千疮百孔,却连他的一片衣角都没有伤到。
剑意去势未尽之时,一道剑光已经来到涂山镜身前。
“陛下的功力,又有所精进了啊。”
涂山镜脚下微微施礼,手中拐杖在空中划了一个不规则的椭圆,在轨迹的最后与那道剑光相遇。
伴随一声脆响,尧崇的身形出现在涂山镜身前,握剑的右手掀起道道残影,剑光更是令人眼花缭乱难以寻踪,若是旁人观战,或许会被直接晃晕过去。
尧崇的剑,没有借助魂御剑术,也没有借助妖丹的力量,这一套快到无与伦比,仿佛无数沧浪不停歇拍打礁石的的剑招,完全是他与剑意相合而自行使出,高阳嵩也不能轻易做到,更不要提修剑时间更短的北冥修。
沧浪剑的几分精髓,已在其中。
应对这狂风暴雨般的攻势,涂山镜依然一手持杖,只是早已眯成缝的眼睛中隐隐有精光透出。
他手中拐杖抖动的更加剧烈。
每一次抖动,空气中便会有急促声响传出。
而在这一秒之中,他已抖动了千百次,空气中便有千百道声响一同传出,若不是狐影卫中精通术法的人早已在这片空地上布下了隔音法阵,妖都居民的耳朵绝对会遭到极大的摧残。
处于对碰中的尧崇与涂山镜面色却没有任何变化。
他们的全部身心,都已灌注在双方的对碰之中。
仿佛只是一瞬间,又仿佛已经过了许久,爆散在空气中的声响,终于散尽。
一道人影抽身而退,连退数十步才勉强稳住身形,赫然便是尧崇。
涂山镜将拐杖重新撑地,满意捋须。
“陛下今日的剑法较平时更为急促,若是能够静下心来,或许效果会更好些。”涂山镜的话语中并没有什么责备意味,只是平静地阐述一个事实,自从他开始每日给尧崇喂招后,每一次战斗后,他都
会这样给尧崇提出合理的建议。
若是往常,尧崇若是在战斗中因为心境问题而没有打出应有的水平,他会板起面孔,以长辈的名义说教一番,尧崇也往往会虚心听从,不过这一次,他并不想责备尧崇。
沈余夕的死不论在人界还是妖域都是大事,就连他都难以平心静气,又哪里能苛责早年在人界游历的陛下呢?
涂山镜看向尧崇,恭敬道:“陛下,沈余夕虽死,但像他这样的人,天下还有不少。”
尧崇明白他的意思。
涂山镜说这句话的时候,眼光是定格在他身上的。
沈余夕的死,确实扰乱了他的心境。
他曾经就想要做沈余夕这样能够守护好人们笑容的人。
现在沈余夕走了,人界想来有无数的追思与怀念随之一同离去,而在妖域,他身为妖帝,不能为沈余夕的离去做些什么,实在是有些难受。
不过现在,他已经释然了。
正如涂山镜所说,天下与沈余夕有一般抱负的人,还有许多,只是碍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他们并不能做到沈余夕这样的成就。
他可以。
妖域之中能束缚他的条件,确实不多。
涂山镜不失时宜的的说道:“如果是陛下,必然能在妖域,做的比沈余夕还要好。”
尧崇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他不敢说自己会做的比沈余夕好,但敢说自己一定会做到最好。
正因如此,他一定要统一分裂许久的妖域,只有统一,才能争取和平,然后才能发展。
想到现在已经开始采取行动的剩余六大部落,尧崇实在不知道,这个过程到底需要多少时间。
但至少有崇兆与那许多斗志昂扬的将士在,妖都绝不会输。
尧崇面露微笑,抬起头,朝着远方看去。
他不知道现在的无岸剑峰飘到了云巅的哪里,但总觉得就是这个方向。
他看的方向是东南方,同时也是墨梅山庄所在的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尧崇收回目光,对涂山镜道:“回去吧。”
涂山镜微笑领命。
尧崇回到古妖殿的后花园内,在某处悄悄堆了一块碑,随后恭敬行礼,是为送行。
虽然沈余夕的死对妖都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很多妖族民众也是在感慨完之后就重新投入自己的生活,但尧崇还是想自己祭奠一下这位伟大的天道盟盟主。
无论如何,沈余夕都值得他敬仰,然后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