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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戴小楼     我在大明开无双txt下载     我在大明开无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三百一十五章 礼部尚书驳嘉靖,经厂太监怼康飞

    阳光从窗格透了进来,把伏案写作的康飞脸上照得透亮,脱脱在旁边看着,瞧着他侧脸上绒毛,一时间有些失神。

    当初祝太监哀求她的时候她还不肯答应,虽然是教坊司出来的,可脱脱也是要脸的……只是后来祝太监噗通往地上一跪,说,你若有个一儿半女,也好傍身……

    这话,才说服了她,母凭子贵,这个道理,脱脱却也是懂的。

    她这才添羞脸,把这位叔叔给逆推了……谁知这位叔叔好生厉害,这些时日,天子每天必然召入宫问对答奏,圣眷之深,按老公的说法,那是连首辅老大人也没有这份荣宠,日后即便封个亲王也不在话下。

    也不知道我有没有出家的命,当初,杨贵妃不就是儿媳妇出家后嫁给公爹唐明皇的么……脱脱忍不住臆想,任凭哪个女人,谁还没点梦想哩?

    她这边遐想连篇,那边康飞抬头伸了一个大大的拦腰,把笔一放,忍不住吐槽,辣块妈妈,这个赤脚医生手册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真真是要了亲命。

    嘉靖要封他个王爷,他是拒绝的,心说我又不是回到明朝来做王爷的……关键还准备封【吴王】,这不是坑爹么?以为我傻?朱元璋就是吴王,张士诚也是吴王。

    他当时觉得有坑,死活不肯踩进去,但是封侯么,他却不抗拒,我凭本事一刀一枪砍出来的侯爷……虽然说倭寇的脑袋在大明跟鞑子的首级比起来含金量低了一点,但是,架不住数量多啊!

    我这个功绩封不得侯么?

    都说马上封侯,若个书生万户侯,嘿嘿!

    想着还挺爽,真的挺爽,爽啊爽……

    便也大大咧咧答应下来了。

    却不想,嘉靖就一笑:生子当如孙仲谋,你们都看看朕这个干儿子……

    康飞当时脸就黑了,这老奸巨猾的嘉靖……还是踩进他的坑里面去了。

    怎就忘记了,有个吴侯叫做孙十万。

    一时间真是又羞又恼,脸上白一阵红一阵黑一阵,一跺脚转身就走。

    真是吃大亏了,虽然说上大学那会子,打游戏的时候为了让同学给自己带饭,也曾厚颜无耻喊过爸爸,可往往不过两三天,就要被喊回来,谁还没个打游戏战况正激烈的时候?这时候你站起来喊一嗓子,我去食堂打饭了,谁要一起,保管旁边一叠声:爸爸给儿子也带一份。

    可在大明想找回这份便宜来,怕是办不到了,难道让四爷喊他爸爸?怕不是四爷先拿门闩把他腿给打折了,至于嘉靖,更别想了,毕竟人家可是【老子来做天子不是来做儿子】的典故之主。

    气哼哼家去,叫来脱脱,把脱脱很是打了一顿,自己也出了一身汗。

    洗澡的时候他便想,算了,吴侯就吴侯罢,只是可惜,大约要赐宅子搬走,打不得脱脱了,要不要自己厚着脸皮问祝太监把脱脱讨要过来?

    随后一想,不对,脱脱是祝太监的老婆,哪儿有开口问朋友讨要老婆的道理。

    一时间到是有些惋惜。

    或许有读者老爷要问,南边那么多名妓,也没见你戴康飞喜欢哪个,怎么到了北边,裤腰带就这么松?恁丢了我们爷们的脸面。

    这里头却是有个道理的,江南的名妓,往来相与的都是读书人,一堆读书人舔,被舔习惯了,养出骄娇二气,跟五百年后小资文青女差不多。

    北边识字的人少,权贵更多,人朝鲜李朝官员崔溥不是在书里面写了【南人多识字,北人衣衫褴褛】么。

    故此南边的名妓真到北方来,未必吃得开,人家不吃你这骄娇二气的一套,爷是来梳拢的,别扯那有的没的,直接说罢,多少钱?还有,练过坐缸么?若没练过我可不依,明儿让你家妈妈退我一半银子……北方人民就这么直接。

    话说康飞五百年后有个朋友,叫南墨函,在金陵做DJ,因为脚踩几条船,被几个女孩子私下约好一起堵门,吓得跑到北方去混饭吃,不曾想上班第一天,刚开场,老板大拿哥直接跑进DJ台来喊,哎大兄弟你咋不喊麦哩?

    说罢,老板一把拽过麦克风扯开嗓子就喊:耶!艾瑞巴爹,你们准备好了嘛!我左手叉腰右手摇……摇出xing高潮。我右手叉腰左手摇……摇个J8毛。

    当时南墨涵那张脸,又黑又红,不得已梗着脖子就说:即便夫妻伦敦,好歹也要个前戏罢,老板你这,太粗鲁……不曾想老板嘿嘿一笑,大兄弟,我倒是想不粗鲁,关键老婆不依,扯着嗓子喊,艾玛你整啥哩赶紧进来啊!

    一句话把南墨涵的脸都抽肿了。

    幸好那位南墨函也是一条好汉,扯了一嗓子【我摇头晃脑甩咪咪,艹尼马勒戈壁】糊弄过去,只是到底水土不服,干了几个月,处了几个对象,便又回南方去鸟。

    五百年后都如此,更加别说是大明朝了。

    南北差异,可见一斑。

    脱脱虽是名妓出身,身上却没有【秦淮河十二金钗】之流的骄娇二气,反倒会服侍人。

    如果说五百年后小资文青女是正宗中餐,那么十二金钗大约算左宗棠鸡,脱脱才算得是正宗本地特色菜,吃东西得讲究智慧,自然得吃正宗,你说你天朝百姓,跑到米国去吃左宗棠鸡算个怎么回事。

    脱脱姿色不俗,爱洗澡,不拿乔,善解人意,关键还练过坐缸……这些都是极好的。

    康飞有些念想,那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这些都是点缀,想过便算了。

    看着手上这厚厚一沓纸,虽然说,这是阉割版的赤脚医生手册,不过,也算是他戴康飞为大明百姓做贡献了,只此一桩事,便也对得起生平了,哪怕明天便挂了,也算是没白来这一遭。

    想到此处,伸完懒腰的他看着旁边轻轻给他打着扇子的脱脱,未免哈哈一笑,“来,给爷乐一个。”

    脱脱闻弦歌而知雅意,脸上微微一红,却放下手上的扇子,起身问道:“叔叔可是要洗澡么!”

    康飞差一点儿把持不足,想想还是算了,正事要紧,便说,“晚上家来再洗,先去经厂做正经事。”

    把柿蒂窠过肩蟒妆花曳撒穿上,腰间紧紧杀上一根猪婆龙的镶玉腰带,戴了冠,脸上还戴了个面纱,没办法,京师风沙大,如果有擦皮鞋这个职业,大约养不起家的,出去一刻钟,再油亮的皮鞋都是灰尘。

    骑马出了门,在胡同口看见几个蹲在角落屙屎的,其中一个掸眼瞧见康飞,还拿本捂着口鼻的汗巾帕冲康飞挥了挥,高声叫道:“小老爷公侯万代。”

    康飞只觉得辣眼睛,赶紧策马奔腾,后面家丁紧紧跟上。

    虽然说以前也听说过京师人混不吝在胡同屙屎的,但那毕竟是从明人笔记上看来的,纸上得来终觉浅,亲眼看见了,还是天天见,便又是另外一种心态了,心说这时候的京师百姓,大约素质还没有五百年后三哥家的百姓素质高,毕竟三哥家只是随地小便,还不至于随地大便。

    当然,这也不能怪京师百姓素质低,毕竟不是家家户户都有马桶的。

    康飞记得上学的时候老师讲阅读理解,讲过一段林语堂散文,林语堂说,扬州的金漆马桶是极高的享受,老师便说,其实这是讲南北差异的,彼时北方多是露天的旱厕,粪霸雇人去旱厕掏粪,南方则家多马桶,粪霸雇人凌晨用粪车收集家家户户的粪便……

    康飞尤记得老师当时举了个例子,说崇祯十三年的时候书商重印《初刻拍案惊奇》和《二刻拍案惊奇》便请当时的上海县丞凌濛初写卷首语,结果凌濛初第一句话就是【方今天下,海晏河清】

    老师那个痛心疾首啊!说,同学们,崇祯十三年,大明都快亡啦!结果南方的县丞老爷还说天下海晏河清,看他书里面动不动就是【物阜民安,词清讼简】由此可见,路线错了,知识越多越反动。

    康飞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他当时大声插了一句,老师,凌濛初的初刻拍案惊奇和二刻拍案惊奇我们都当皇叔看的,他的路线从来没正确过……老师气得呀,普通话都说不标准了,康飞,侬可真是皇上的小爷叔,来,请我们的小皇叔站到门口去。

    脑子里面转过一溜念头,不知不觉就到了司礼监经厂。

    司礼监下属的经厂,结构非常之庞大,大明会典明载,它有一万两千多人,主要刻印经史子集,佛道经典,还有考试的试题,有趣的是,著名的恐怖主义组织白莲教,它们的主要经典《弥勒下生经》和《大小明王出世经》都是由司礼监经厂印刷的。

    既然是国营单位,又有一万多人的庞大规模,这厂长的职称自然不会小,厂长也就是经厂太监一名,此外还有掌司太监四名,管辖着这庞大的国营厂。

    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看门的几个太监东缠西搅的,几个家丁不耐烦,抓着就要动手,还是康飞喝止住。

    所谓不忘初心,换了他在企鹅做保安看门,有人要找麻花藤,他也不耐烦,打工人打工魂,我就拿这份看门的钱……

    从马褡裢里头掏了块银子出来,他笑眯眯递上去,“谁是你们这儿负责的?跑个腿,就说……广州市舶太监祝真仙的把兄弟,有一桩事,要与他商榷一番。”

    几个太监看看,十两的官铸,每人倒能落个两把银子,为首的脸上堆着笑,就说:“这位老爷,还是您通情达理,俺们便给老爷通传一声,至于成不成,却不是俺们说了算的。”

    康飞挥手任其自去,手下几个家丁还不服气,“小老爷,这起子忘八,今日从小老爷这儿讹了银子去,明儿指不定传出来什么话来,却以为小老爷好欺负……”

    康飞笑笑,“不至于不至于,这京师十几万宦寺,哪儿能个个认识我……”他又没上过新闻联播,更不是国家领导人,怎么可能走到哪儿都有人认识?

    门口剩下两个太监就赔笑着说:“这位小……老爷,还是您明事理,这京师达官贵人多,按说,俺们也想巴结,只是,今儿来两个,明儿来三个,俺们也巴结不过来啊!一个不好,恶了掌司老爷,反倒砸了俺们的饭碗……”

    康飞反正也没事,笑着跟他们拉扯,“是这个理儿,听你讲话,是个老京师,果然知道的道理多。俗话说,有多大屁股,穿多大裤衩,换了我也一样,再巴结,还能让我去做掌司太监不成?”

    “哎呦喂!”两个太监齐齐吆喝了一声,一拍巴掌,年长些那个未免就说:“可不就是这个理儿……”

    另外一个也吐槽:“这京师随便扔块砖头子过去,砸倒十个人,到有三个是当官的,五个是跟前听用的,剩下两个一个是大姑子一个是小舅子……咱敢得罪谁?不如……”

    康飞这时候打断话头,直接说道:“不如吃炸酱面,我就吃炸酱面。”

    两个太监面面相觑,只觉得这话,说道心坎儿里面去了,想叫好,却又不知道好在哪里……

    年长那个,触动心怀,当初自宫做了无名白,后来好不容易进了宫,本以为割了胯下二两肉,从此走上人生巅峰,可三十年后回头再看,只是勉强活着,养活了自己罢了,既不能赡养父母与床前,也不能养育子女与榻上,说起来,真真是个不忠不孝……

    一时间,涕泪交流,“可不就是不如吃炸酱面,不吃炸酱面,还能怎地?”

    康飞看着眼前太监痛哭,只能叹息,这京师十几万太监,内官二十四衙门,能走到最顶层的,不过寥寥数人,庞大的太监群体,说实话,也就是去了二两肉,混了一个终身的铁饭碗,如此而已。

    再则说了,这世道,有铁饭碗端着,都算不错了,去年江淮大水,他那拜把子的老哥哥唐荆川被任命为淮扬巡抚,不就是去镇压流民起义么!流民不就是流离失所的老百姓么,但凡有口吃的,谁要去造反?

    康飞伸手过去拍拍那太监肩膀,他手下几个家丁面面相觑,心里面俱都有话:俺们这位小老爷,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忒也不像个老爷……

    正在这时候,里面有几个太监走了出来,为首那人,一身蟒袍,看着细皮嫩肉的,脸上都被油水撑得一点皱纹都没有,倒瞧不出年纪,说三十也像,说四十也行,未逢人,先就笑了,眼睛细细眯了起来,一口南直隶官话,“咱家姓谈,也没甚么正经名字,家里面行二……见过吴侯。”

    这谈二如此一说,康飞倒是有些不好说话。

    他这个吴侯,朝廷礼部还没批呢!把皇帝的旨意给封驳回去了。

    嘉靖大怒,斥问礼部尚书,礼部尚书孙毅斋就说了,敢问陛下,那戴康飞,以何功绩得以封侯?扬、杭二州抗倭事邪?其中多有荒谬不堪处,焉能以此封侯?图叫天下人笑……

    嘉靖也被怼得没办法,毕竟,那些府、道、巡抚们的奏捷折子里面都说阵斩千人,还有说阵斩两三千的,这也是孙毅斋为什么说多有荒谬不堪的缘故,并且说,真要按照此功绩封侯,开了先例,岂不是为各地督抚开了一个极坏的头?怕成滥觞,故为后世师,决不能以此功封侯。

    即便是皇帝,也不是说想干嘛就干嘛的,并且,孙毅斋似乎猜到接下来嘉靖要说什么,还没等皇帝开口,直接就说,陛下,若以邵元节真人为例,邵真人自从嘉靖三年入京,次年祈雨雪有验,拜为真人,从此每年祈祷雨雪,勤恳王事,到了嘉靖九年,也不过赠其父太常丞,母安人,十一年方才敕建真人府邸,十三年拜【护国真人】,十五年给一品俸禄,荫庇其孙为太常寺卿,十八年方授大宗伯……

    孙毅斋的意思,即便有功,那也得一点一点的加,哪儿能一气就封侯了,以后还怎么封?

    嘉靖帝也不是软饭硬吃的曹达华,来一句【你在教我做事】就能镇住场面,孙毅斋不但是礼部尚书,还掌詹事府,是皇子们的老师,虽不是阁臣,地位却也非同小可,算得是清流领袖,即便是嘉靖帝,也不能随随便便拿他怎样,要给与相当的尊重,毕竟朝廷是讲规矩的地方,真要皇帝想杀谁就杀谁,想撤谁的职就撤谁的职,那还了得?

    之前嘉靖因为没钱,不想征伐河套,也得借着咸宁侯仇鸾诬告三边总督曾子重,把曾子重下狱,顺便又把曾子重的靠山内阁首辅夏言给拿下,嘉靖早就瞧夏言不顺眼了,动不动在皇宫大内坐个轿子,皇城内的轿子那就不能叫轿子了,叫御辇,皇帝才有这个资格,没见严嵩严阁老七老八十也靠两条腿跑么?

    故此孙毅斋把嘉靖怼得直翻白眼,却也拿他没法子,只能捏着鼻子说,是朕欠思量了,爱卿且先去,朕再考虑考虑。

    孙毅斋走后,旁边伺候的黄锦就说了,主子爷,怎么不把小吴侯的事情给大宗伯说清楚……嘉靖未免翻了他一个白眼,这蠢货,心累,不想说话。

    旁边吕芳就给黄锦上眼药,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大宗伯是正经名教弟子,别说是说给大宗伯听,哪怕是大宗伯当场瞧见了,不肯答应那一样是不肯答应。

    黄锦没读过书啊!文盲一个,后来被分到兴献王府,也就是他命好,做了兴献王世子朱厚熜的伴当,后来他也拼命学了不少,可到底底子太差,只能去做御马太监。

    他吃了排揎,心里面未免不快活,回到住所,想来想去,觉得自己一辈子被吕芳压在身底下,实在不痛快,当下就把干儿子祝真仙叫来,把事情前后说了。

    祝太监斟酌了一番,就跟干爹讲,干爹,儿子那个把兄弟,是个纯孝之人,以儿子看,只要万岁爷以亲情羁縻,倒是不大在乎这些功名利禄的。

    黄锦就大骂,你干爹我是说这个么?我是说怎么把吕芳扳倒……

    这……祝太监心里面尴尬,我要有那水平,何至于被贬斥到广州那穷乡僻壤去?

    不过,他到底是自幼通读《老子》《庄子》《列子》的,眼珠子一转,就给干爹出主意,说,干爹,儿子巴不得干爹您去做司礼监掌印这个位置,不过,这不是一日两日的功夫,咱们缓缓图之……干爹,咱们关键可不是把万岁爷的差事办好么!那大宗伯不肯办事,不是,还有徐阶徐大人么!

    黄锦一想,着啊!大宗伯不肯办,让徐阶越过大宗伯去办就是了,徐阶是礼部左侍郎,有资格把这事儿办圆满了。

    他顿时就露出笑脸来,祝真仙未免就拍马屁,说,干爹这下可以在万岁爷面前当着吕芳露脸了……

    祝太监出宫的时候,恰好碰上吕芳的干儿子冯保,两个人顿时齐齐昂首四十五度,鼻腔出气,擦肩而过。

    家去后,祝太监把事情添油加醋给康飞说了,把康飞可气着了,老子怎么不在乎?老子很在乎,凭什么不能封侯,难道老子不是一刀一枪杀了那么多倭寇得的功绩么?

    你给我,我不要,那是我高风亮节,可你不给我,那就不行,什么玩意儿,连赏罚分明都做不到。

    这把他给气得,差一点跑进宫里面去问问嘉靖,你想做爸爸,却连一份鸡腿饭都带不来,得了,还不如让我来做爸爸……

    当然,他到底没真去跟嘉靖说道说道谁来做爸爸,只是,宫里面没有秘密,皇帝封吴侯却被大宗伯给驳了的消息,顿时就传开了。

    故此,这谈二当面来这么一句【见过吴侯】实在是有打脸的嫌疑。

    谈二这个经厂太监为何要不阴不阳刺一句?盖因为太监之流,都是逢高踩地之辈,别看之前那看门太监哭得稀里哗啦,不吃炸酱面还能怎地,那是因为他没有走到位高权重的地步,正经人谁能割了胯下二两肉去谋个前程?对自己狠的人,对别人只会更狠。

    谈二这个经厂太监,以为康飞也就和那些道士差不多,在京师混饭吃的道士多了去了,却也只有一个邵元节,一个陶仲文,就好像十几万太监里头,能做到司礼监掌印或者御马太监,屈指可数。

    此等人,畏威而不怀德,别说康飞这个吴侯还没被正经敕封,即便敕封了,县官不如现管,那开国勋贵里头国公之流混吃等死的也比比皆是,何况一个没有职权的侯爷?

    看康飞脸上神色一变,谈二未免心里面嘿声:别问为什么,踩呼别人,爷心里面快活。

三百一十六章 实话说,我被隔离了

    注:原因是老娘八月四号因为哮喘去医院挂水,结果医院有个医生确诊了,前后几天在医院看病的全部被划入密切接触者。

    老娘在家吓哭了,说早知道咳死也不去医院,随后穿一身防化服坐车送去集中隔离,我们家被贴封条在家隔离……

    我就不说多惨,这么说罢,半年前被遗忘在抽屉里面的一袋杂牌子鸡爪都被我拆开津津有味地啃掉了,好像是哪个亲戚来的时候带的。

    唉!等隔离结束,我第一件事就是先买一瓶肥宅快乐水,吨吨吨一口气喝完。

    诸君看着赞助我喝肥宅快乐水罢!

    三百一十六章谈太监比心卖萌,戴康飞一怒拔刀

    康飞在经厂吃了老大一个瘪,气得要死,几个家丁是没怎么读过书的草包,不懂见面打个招呼怎么就打脸了,这也是乌仲麟不在,那厮是个眼眉挑通的,若是在,最起码能跳出来把经厂太监揍一顿。

    按康飞心意,这经厂太监谈二,满脸油光,肯定吃饱了民脂民膏,杀了也不算冤屈,但是,杀倭寇可以,杀经厂太监还真不行,两千年前夫子就说了,不教而杀谓之虐,他得独夫到什么地步,才会因为经厂太监刺他一句就要杀人?

    挑了挑眉,他决定不与对方计较,假装没听出来,转身掏出一沓纸张来,笑着就说:“谈太监,有一桩事,还想请你帮忙,我这儿写了本书,自以为颇为利国利民,请谈太监帮着印刷成书,可能成么?”

    谈二本以为康飞要发怒,要么打他一拳,要么转身就走,却没想到对方若无其事,还笑眯眯拿出一沓纸来说请他办事,他以为自己至关重要,顿时拿捏了起来,伸手过去,拿在手上翻看,哦,原来是本医书,当下假假就恭维一句,“不曾想吴侯还有这样的本事……”

    他捏着纸张,心里面寻思,到底是直接拒绝,把这位吴侯的脸抽肿呢,还是假装答应,把这位吴侯的脸抽肿……

    虽然说无论怎么做,显然都是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有脑子的人都不应该这么干,可这世上的事情往往都这么诡吊,许多人就愿意干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想了想,他嘴角一扯,皮笑肉不笑,就说道:“按说,咱家这经厂太监,事务繁忙,这天下佛道典籍,经史子集,诸般要紧的书籍,刻也刻不过来,只是,吴侯第一次求咱家办事,怎么也要把个面子……”

    康飞闻言,脸皮未免一抽,心说可把你脸大的,有心要走,天底下难道就没刻印书籍的地方了?那福建建阳,有上百家书坊,谁家不能刻印?无非就是纸张垃圾了一点,字体小了一点,排版差了一点,还喜欢偷漏字句,三国印正面,水浒印反面,号称一本书的价钱买两本书……曹操南下到底八十万大军还是八十二万大军,可被你们建阳书坊坑惨了,两万人哩!

    想到此处,康飞捏着鼻子,认了,毕竟,司礼监经厂的经厂本,流传后世颇多,出名的开本大、印纸精、行格疏、字体大、粗黑体、铺陈考究……当然,后世专家说经厂本出自内宦之手,校勘不精,故此不为藏家所珍重。

    实际上的真相是,经厂本都用馆阁体,换句话说,就是印刷体,在读书老爷们眼中,未免不得书法之妙,至于他们考试的时候都用馆阁体,都假装记不得……而私人书商,多用欧体、赵体、颜体,符合读书老爷们的审美,如此而已,却偏要说内宦不识字,校刊不精。

    即便是这谈二,逢高踩地之徒,却也正经在内书房读过书的,老师们都是翰林,一手书法也是粗黑幼圆,已得馆阁体之妙。

    若不是因为这个,康飞何至于非得在司礼监经厂。

    “如此。”康飞硬生生在脸上堆了个笑来,“我就先谢过谈太监了。”

    谈二哈哈一笑,“就是这费用……吴侯莫笑,咱家是个无根的人,这一辈子,所求的无非就是给主子爷挣银子,这刻版……”说到这儿,眼睛微微一眯,语气放缓三分,“笺纸、裱背、摺配、裁历、刷印、刊字,工序诸多,此外,笔匠墨匠画匠刻匠,无不靡费……”

    看谈太监食指中指互搓,康飞很想装傻来一句谈太监你比心卖萌么,到底忍住了,当下就说,“谈太监放心,回头我就让人把银子送过来。”

    看着康飞一行离去,谈太监冷哼了一声,“此等幸进之辈,怕不是东编西凑了些个土方偏方,想借此邀名……咱家岂能容了,必要让他晓得,这天底下,是讲道理的。”说罢,就把手上的纸张一抛,京师风大,那纸张被吹得漫天飞舞,映着谈太监转身踱步的背影,俨然是个诤臣君子的模样。

    家去后,康飞到底年轻,受了委屈,觉得火大,未免要请嫂嫂来帮他消消火……几个家丁以为那经厂太监问小老爷要银子,故此惹恼了小老爷,交头接耳一番,就去请教毛半仙。

    毛半仙日子如今过得舒畅,前后几进院落,他独领一进,又有丫鬟婆子伺候,他家本来富贵,小时候多大的福都享过,后来流落江湖,多大的苦都吃过,如今安生下来,实在聊慰平生,就差一个能红袖添香的女校书了。

    几个家丁把话跟毛半仙一说,毛半仙就叹了一口气,有心想掰开了揉碎了跟他们细说,可再一想,这些都是边地好汉出身,说细了他们也未必懂,没得还浪费唇舌,未免就惋惜,那乌仲麟是个人物,又是自幼生长在北边,要是跟在身边,小老爷做事,就要方便许多,甚至都不需要小老爷处处亲自出马,可惜,那厮却是被小姨娘给借走了。

    “叫你们识字,你们一个个推脱,怕苦怕累……”毛半仙免不得要说道说道,几个家丁脸上堆笑,为首的就说:“毛半仙,那字认识俺们,俺们不认识他啊!再则说了,俺们武人,能砍人就极好了……”

    看着这几个夯货,毛半仙也只能摇头,让他们只管把银子送去,至于别的,就如他们所说的,字认识你,你认识字么?

    几个家丁拿了银子,去经厂把银子给了,门口几个太监到底先前拿了康飞十两银子,这时候未免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你们老爷的书,被俺们掌司老爷给扔了,掌司老爷指定不能刻印,你们上赶着送银子,岂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么!

    又过了几天,康飞闲得无聊,想想那经厂应该开始雕版了,甲方爸爸去检察一下,合情合理……最关键那是他一笔一划写出来的,真心血啊!讲真砍倭寇都没那么费劲,当下便又骑马往经厂去了。

    门口依然还是那几个太监,司礼监的经厂结构臃肿,其中大量人员属于薅朝廷羊毛的存在,连看大门的都要用几个太监,便可见一斑。

    瞧见康飞到来,几个太监面面相觑,之前谈太监吩咐过,要是那位吴侯再来,只说我不在。

    几个太监没奈何,看着下马走过来的康飞,只能赔笑脸,为首的掏出一块银子,“上次俺们有眼不识泰山,实在不该收了侯爷的银子……”

    康飞闻言顿时一皱眉。

    能让贪财的太监们把银子吐出来,其中必然有金泰妍……不,有猫腻。

    他可是耗费了大心血,才把那赤脚医生手册给阉割出来,依他自己的理解,与大明百姓实在大有裨益,他砍的那些倭寇,跟这个一比,那真是毛毛雨。

    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hellokitty?

    辣块你个妈妈。

    他转身去慢条斯理从马上把悬挂着的奥丁纹倭刀给取了下来,往腰间一插,随后一转身,咧嘴一笑,露出满嘴细碎如玉米粒般的白牙。

    几个太监瞧见他这副模样,不由齐齐打了一个冷战。

    “我与你们,无冤无仇,我也能明白你们,俱都混一口饭吃,都不容易……你们只管把谈太监叫出来。”康飞一边说,一边就把倭刀从绿鲨鱼皮鞘中拔了出来,施施然拎在手上,那刀刃上面的奥丁纹,在阳光下烁烁生辉,又反射在地上,宛如睁开了无数只魔眼。

    几个太监吓傻了,噗通一声往地上一跪,为首那太监颤声就喊,“侯爷饶命,实在不干俺们的事,都是掌司老爷吩咐的,说侯爷来了,就说他不在。”

    康飞听了这话,双眸一眯,心中便起了杀心:好你个谈太监,你若当时拒绝,便罢了,居然没事消遣你爸爸,真当爸爸我不敢杀人么?

    他这一怒,脸上笑得更盛,“那我的书呢?”

    太监抖抖索索,声音越来越低,“掌司老爷待侯爷离开后当即把书给扬了……”

    康飞闻言,嘿嘿笑了两声,却在心里面给谈太监判了死刑立即执行。

    当下他便说道:“这事与你们不相干,让到一边去,我只取谈太监一条狗命……”说着,拎着奥丁纹倭刀就往经厂里面闯。

    这经厂上万人,好多都是挂名在里面吃一份钱粮,实打实干活的,也就千把人,里头自然有谈太监的亲信,看见康飞拎着倭刀闯了进去,顿时高声喊,不好了杀人了……

    康飞手底下几个家丁,自从在仙霞关被康飞用物理说服,眼看着这位小老爷怼天怼地怼空气,吊打各路不服,就从来没输过,再则,他们是边地出身,本就信服谁拳头大谁说了算。若是乌仲麟这个京师人,说不准还要犹豫一下,这几个却唯恐天下不乱,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这话他们未必懂,但道理,却相差仿佛,那谈太监不给小老爷面子,俺们脸面上也不光彩……当下拔刀吆喝起来,这里是司礼监经厂,不是东厂,再则说,太监们也不会葵花宝典,看几个膀大腰圆的大汉擎着明晃晃的刀,俱都吓得肝儿颤。

    至于那些匠户,都是老京师了,看康飞年纪轻轻,穿一身柿蒂窠妆花过肩蟒,即便不知道事情缘故,也能猜个七七八八,即便猜错,其实也不相干,这位小老爷难不成还能无故砍杀匠人,到底冤有头债有主,人家不都喊了么,找谈太监的。

    这乱哄哄的当口,门口几个太监里头,当初因为康飞说就吃炸酱面而落泪那个,这时候一咬牙,就站了起来,高声喊道:“侯爷,俺知道那谈太监在哪里……”

    康飞一转身,倒也认出他来,一头花白的头发,人生的不尽如人意,在他容貌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也晓得,这位站出来,是要博一个富贵的,不过,既然对方敢搏一搏,他给个富贵又如何……当下就问,“哦!是你,可敢前面带路么!”

    那太监一咬牙,“怎么不敢。”说着就往前面走去,只是双腿有些打颤,“侯爷请跟俺来,俺们经厂,横跨两个胡同,谈太监在最里面有个院落,里面养了个戏班子,每日吃茶听戏,好不快活……”

    后面几个家丁拎着刀吆喝,“识相的老老实实都赶紧蹲下,别咋咋呼呼的,要不然老子们手上的刀可不认识你。”

    那花白头发的太监领着康飞就往经厂里面去,一路鸡飞狗跳,实际上即便是亲信,看着明晃晃的刀子,也不至于去送死,说个难听的,当初嘉靖行宫大火,敢冲进去救人的也就是他的奶兄弟陆炳,皇帝都不过如此,那还能指望太监的亲信跳出来以死报之?能喊一嗓子【不得了杀人了】就很对得起谈太监了。

    可惜的是,这几嗓子救不了谈太监,等康飞踹开院门,里头谈太监正坐在树下纳凉,旁边有狗腿子打着扇子,跟前一个横条茶几,上面摆着西域进贡的香瓜,还冒着凉气,一看就是用冰冰过的,再前面些,几个吹拉弹唱的,还有个穿半截戏服的小戏子,正咿咿呀呀地唱着。

    谈太监听到妙处,刚叫了一个好,院门被一脚踹开,随后,瞧见对面康飞拎着刀就走了过来,这厮心里头咯噔一声,居然不管不顾,一脚踹翻跟前横茶几,转身就往旁边跑去,几个狗腿小太监倒想诈唬一把,可是,几个膀大腰圆的家丁把刀一举,顿时吓得说不出话来,唱戏的更不消说,赶紧缩在角落不敢吱声。

    那谈太监虽然狡猾,跑得也快,可是,他这个经厂太监,怎么跟边地好汉比?轻而易举就被几个家丁给捉住了,反剪了双臂就把他推搡到了小老爷跟前。

    看着眼前拎着刀的康飞,谈太监脸色惨白,正要说话,康飞却不想跟他废话,“我只问一句,我的书你扔了没有?”

    谈太监颤声就道:“吴侯,咱家可是潜邸旧人,要不然,也不能执掌经厂……吴侯,你可得想明白……”

    康飞咧嘴一笑,“看来果然是谈太监你扔的。”说着,就把手上奥丁纹倭刀举了起来,对面谈太监吓得拼命挣扎起来,可他养尊处优,脸上连个皱纹都没有,要是化个大妆,活脱脱就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诰命夫人,却哪里拗得过左右两个膀大腰圆的家丁?

    一抬手就把倭刀送入谈太监怀中,噌地一声,直接刺破心脏,谈太监甚至来不及看看自己的伤口,当即昏迷,康飞再一拔刀,两个家丁顺势松手,谈太监血溅当场,几个狗腿小太监吓得缩在走廊下面瑟瑟发抖,俱都尿了,唯有刚才唱戏的小戏子尖叫了一声,算是送了谈太监一程。

    “谈太监,千万记得,下辈子做个人……”康飞对着地上谈太监尸体说了一句,看着谈太监抽搐,渐渐不动了,那血迹也湮涸进泥土里面,这才转身看了那花白头发的太监一眼。

    他这一瞥,带着杀气,吓得那花白头发的太监一咕嘟就跪倒在地,“吴侯容禀,奴婢那时待着谈太监离去,便把吴侯的书一页页俱都捡起来了,不曾损坏……”

三百一十七章 侍郎深谋图献女,太监怠工失社稷

    永寿宫外,礼部侍郎徐阶脸色和蔼,对大太监吕芳说道:“吕公公,事情都办妥当了。”

    吕芳微微一笑,“还是徐侍郎老成谋国,孙尚书太过刚直,为人是不错,可国事岂是靠刚直就能成的……”

    之前御马太监黄锦给嘉靖说,绕过礼部尚书孙毅斋让礼部侍郎徐阶办事即可,天子大喜,夸了一句,黄锦不错,黄锦脸上笑容刚浮起来,结果就听见他的主子大喊了一声,吕芳……一口老血差一点吐出来,却只能硬生生憋回去,还得继续脸上装笑。

    嘉靖自有打算,吕芳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俗称【内相】,让吕芳去找徐阶,徐阶会感觉到重视,黄锦这个御马太监还兼东厂官校办事太监,黄锦登门,未免给人夜猫子上门的感觉……最关键是,黄锦办事,总差着吕芳半筹。

    而徐阶因为之前建宁府木家之事,赔了二十万两银子,最关键是,他明显感觉到嘉靖对他的眷顾不如以往了,这可怎么好?

    徐阶在历史上有【名相】之誉,但事实上在同时间段名声并不算好,许多人骂他【伛偻献谀】,一直到后来东林党上台,东林大佬钱谦益才开始翻案,夸他【负物望,膺主眷】,等到鞑清时候,张廷玉主修明史,才真正吹捧起来,为何?因为徐阶给皇帝呵卵子舔沟子的行径,不正是鞑清臣子的写照么!夸前朝的阁老,其实就是换着法子给自己脸上贴金。

    严嵩是出名的【青词阁老】,可徐阶写青词的本事不比严嵩差,而且严嵩入阁后,政务繁忙,根本没时间写青词了,大量青词都是出自徐阶之手,之前朝廷庭推徐阶为吏部尚书,嘉靖心说,那可不行,徐阶还得帮朕写青词陪朕修炼呢!因此一力否了,继续让他当礼部侍郎。

    徐阶靠的就是【简在帝心】四个字,对天子的事情能不上心么?他这个礼部侍郎也是朝廷大佬之一,礼部自有亲信,很快就把康飞的那个吴侯给走了程序,从此,戴康飞就是大明王朝正经与国同休的勋贵了。

    主子的事情办妥了,吕芳自然很满意,徐阶也是一脸【我办事吕公公你放心】的表情。

    看徐阶这幅表情,吕芳想了想,未免提点了徐阶一句,毕竟,这种能够给主子忠心办事的臣子,还是要关心爱护的。

    “徐侍郎,你或许跟吴侯有些龃龉,咱家不才,想做个中人,与你们和睦一二。”

    徐阶内心一拎,堂堂内相,要主动做中人,看来天子……内心波动,脸上却笑,“吕公公说的是建宁木家之事罢!怎么会有龃龉,我当初抬举木家,也是为了建宁府的发展,而吴侯在建宁所为,依我看,也不是针对木家,只是为了朝廷剿倭大计……说起来,俱都是为朝廷做事,怎么会有龃龉。”

    吕芳看徐阶如此说话,便点了点头,“如此便好,说起来,咱们这位干殿下……”说着,微微一笑。

    徐阶一惊,他毕竟是外臣,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干殿下三个字,却足以说明一切了。

    毕竟,大明之前可是有类似例子的,武宗朝,锦衣卫指挥使钱宁,便是以【皇庶子】三个字横行无忌。

    聪明人说话一点就透,两人聊到此处,便不再说了。

    出宫的时候,徐阶正巧和康飞迎了一个照面。

    徐阶没有见过戴康飞,但是,眼前这个丹凤眼,穿着蟒袍的少年,他却顿时就断定,这便是如今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吴侯戴康飞了,说起来,这个吴侯,还是他刚帮着办妥的。

    当下,他顿时侧让到一边,一揖道:“下官见过吴侯。”

    康飞一愣,看眼前这个穿着大红色飞鱼服的中老年,三柳短须,面孔白净……能被赐飞鱼的,无非就是内阁的阁臣,要么就是外廷九卿级别的大佬。

    “阁下是?”

    “下官徐阶,见过吴侯。”

    哎呦我去,甘草阁老啊!

    康飞再看对方,怪不得能做到阁老,光是这卖相便是极佳,脸皮子又厚,一把年纪了,瞧见我这个小年轻,居然主动自称下官,真真是深谙厚黑学的真谛啊!

    “原来是徐阁老。”

    徐阶一愣,赶紧纠正,“下官并未入阁。”

    康飞打了一个哈哈,“以徐阁老这个水平,入阁不是迟早的么!对了,在下也还不算是正经吴侯,咱们就不要互相吹捧了。”

    “并非吹捧,吴侯在杭州抗倭,保了阖城父老,功绩善莫大焉……”徐阶一顿吹捧,差一点把康飞给吹迷糊了,到底他也还算警惕,知道这位是吹捧皇帝的专业选手,千万别当真,当下赶紧使了几下太极推手,徐阶也是此道高手,知道想在这会子就跟对方结下深厚交情可谓痴心妄想,便主动告辞,“下官就不耽搁吴侯入宫了。”

    回到自家宅邸,徐阶叫来儿子徐璠,徐璠看父亲拈须沉吟,不知何故,就说:“父亲寻儿子来……”

    “璠儿,你妹妹今年十三了罢!”

    徐璠一愣,他是徐阶的第一位夫人沈氏所出,不过沈氏二十多岁就没了,嘉靖十三年,徐阶又续弦张氏,有一女,今年正是十三岁。

    “父亲意思是……”

    徐阶不答,走到桌前,拿捻子把烛花挑了挑,烛火猛地一盛,斑驳在徐阶脸上,阴晴不定。

    康飞自然不知道徐阶打算做自己的老丈人,他去了永寿宫,先就坦白,干爸爸,我刚杀了司礼监经厂太监谈二。

    说起来,嘉靖比四爷还大上一两岁,何况之前嘉靖都跟四娘娘说了,咱们走个干亲,康飞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当然,不算委屈,后世为了挣钱,你可敢顶撞老板么?今天顶撞了,说不准明天就失业,不是爸爸,胜似爸爸……

    康飞这段时间,天天入宫,跟嘉靖吹牛,他到底也是接受过大学教育的,若是论知识涵盖面,吊打当今一切文豪,各种知识点俱有涉猎……就好像矮大紧,瞎说起来挺厉害,乍一听,给人感觉这个人厉害极了,太有学问了。

    当然,时间久了,涉及到专业知识,肯定要露怯,那一层文化人的皮就会被扒掉,叫人顿时生出【噢!不过如此】的感觉。

    可问题是,嘉靖的知识涵盖,跟后世网民没法比,康飞觉得,自己能以公知的水平忽悠嘉靖起码二十年。

    这才哪儿到哪儿,远着哩!

    而嘉靖,越是听康飞瞎说八道,越是觉得,康飞这个神仙弟子果然真实不虚,未免就有【朕收了这个干儿子真是赚大了】的庆幸感觉。

    康飞说自己杀了谈二,随后又掏出一沓纸,干爸爸,不是我不给你面子,实在是谈二那厮太王八蛋了,我写的这本医术,起码领先大明五百年,结果那厮假装答应,还讹诈了我银子,却等我走了就把这书给扔了,要说这些没卵子的太监王八蛋哩,尽干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旁边吕芳听了这话,未免有一种被人指着和尚骂秃子的感觉,而且经厂太监属于司礼监下属,谈二算是他的人,作为内相,他必须站出来说两句。

    “干殿下,这事儿,未免欠妥当了,谈二是潜邸旧人,虽说怠工,怎么着,干殿下你也不能当面就杀了。”吕芳说了这么一句,却也不算为谈太监出头,只是作为司礼监掌印,必须说的场面话,毕竟,他也是越接触康飞,越是觉得这位干殿下了不得。

    康飞未免翻白眼,“老吕你这是觉得怠工没什么?我跟你讲,这问题可大了,给你举个栗子,一百年前,在佛郎机那边,有个国王叫查理三世,身边的太监玩忽职守,把国王的战马拉去钉马掌,少钉了一颗马蹄钉,第二天国王率军冲锋,他们那儿国王都喜欢这么干,就跟咱们秦王李世民喜欢带着秦琼和尉迟敬德带头冲一波一样……我说到哪儿了?对,查理国王带头冲锋,结果因为胯下战马少了一颗马蹄钉,马蹄铁掉了,战马摔倒了,查理国王因此陷入重围,他一边砍杀一边大喊,马,我的战马,我的国家倾覆就因为一匹马。”

    说到这儿,他看着吕芳咧嘴一笑,“那位查理国王战死,被草草葬在一所庙里面,这典故呢,就叫一马失社稷。老吕你说,那个查理国王身边的太监可恨不可恨,怠工可恨不可恨?”

    吕芳被怼得哑口无言,这连外国典故都出来了,咱家还能说什么。

    康飞还不准备放过他,“老吕我看你这个眼神,是不是心里面说,我就听你瞎编……”骇得吕芳赶紧摇手,“奴婢绝对没有这想法。”

    倒是嘉靖拿起纸张翻看了几页,忽然叹口气,就说:“领先五百年……唉!也不知道朕这个大明江山什么时候亡……”

    康飞下意识就说道:“那不得等到烈皇帝……”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对,卧槽这个干爸爸太狡猾了,套我的话,差点儿说漏了嘴。

    吕芳脑袋里面轰的一声,二话不说,赶紧往地上一跪,奴婢可啥也没听见啊!

    嘉靖手上捏着纸张,也不说话,康飞腹诽,想打个补丁罢,又不知道怎么说。

    一时间,殿内唯有三道细微的呼吸声。

    还是嘉靖微微挑了挑眉毛,自失一笑,“朕听你说话,好几次都有朕存术去道之意……也是,都说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又说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朕便想,大约,朕这一生,早就被你看在眼里了罢!”

    康飞干笑了一声,“要不怎么说活该干爸爸你当皇帝哩!”内心疯狂吐槽自己,顺风浪翻车了罢!

    嘉靖这时候继续就说道:“谈二既然阳奉阴违……你是朕的干儿子,杀个奴才,杀了便杀了,只是朕之前就跟你说,好歹领个差事,要不然,下面那些多奴婢,哪个真心服你,县官不如现管,这个道理你想必也懂,连朕这个皇帝,下面人不也一样欺瞒,有些事,不得不让吕芳出面……你这个吴侯,礼部那儿过了,还是吕芳去办的,他出面,比朕有面子。”

    平日里吕芳这时候赶紧要谦虚加拍马屁的,这时候骤闻大事,吓得不敢说话,还是康飞撇嘴,“吕芳还不是借了干爸爸的势……”说着,看了地上跪着的吕芳一眼,到底说了一句,“老吕,我可不是说你狗仗人势啊!”

    吕芳脸上苦笑,只是,脸颊有些抽动,“干殿下说的是,奴婢可不就是仗主子爷的势,若不然,奴婢一个无根的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连牙口都不好。”

    嘉靖未免一笑,“你这条老狗……”说着,把手上一沓纸张递过去,“这事情便交给你了。”吕芳赶紧伸双手接过,康飞看了,就补了一句,“多印一些啊!最好能像是明大诰那样每户人家都来一本。”

    既然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把这个差事接了,康飞便也不虞这事儿办不成了,他看看嘉靖,总觉得刚才说漏了嘴,继续待下去有些慌,干脆就说,“那,我就先走啦!”

    嘉靖冲吕芳抬了抬下巴,“吕芳,去,送送朕的干儿子。”

    看着吕芳和康飞出了永寿宫,嘉靖这才把双手往后一背,眉头深锁。

    康飞家去后,心想今天确实有些坏菜,忍不住就找胖迪,可胖迪和康飞一样,虽然知识涵盖更深更广,却也同样属于【纸上得来终觉浅】的水平,难道【鲲鹏贰级宇宙飞船表面镀层抛光技术】什么的能有助于解决康飞的问题?

    不得已,他跑去找张桓老将军,老将军天天被张三伺候着,逍遥得很,康飞去的时候,正端着个酒杯呲溜呲溜地吃酒,瞧见康飞,咦了一声,你不好生在房里面给老夫造一个孙子出来,跑这儿来做甚么!

    康飞苦笑,老爹爹,我今儿个在皇帝那儿说漏了嘴,你老人家见多识广,给我出出主意。

    张老将军听他说完,未免撇嘴,多大事,三国一开始就讲,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谁不懂里面道理,你以为皇帝整天就操心这个?你有心思操心这个,还不如仔细想想,先找个差事办起来,省得整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

    康飞未免不服气了,我怎么就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了?我这不是每天都在想着给你老人家添个嗣孙,好让你老人家享受一个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

    老将军想讽刺他一下的,不过,他之前还前后跑了一圈问了一遭,都说小老爷这几天火气很大,可见他还是努力的,当下就说,繁衍子嗣,存亡续绝,我老张家就靠你了,快去快去。

    康飞在老将军那儿酒都没吃上就被赶了出来,未免气哼哼的,不过再想想,老将军说的有道理,从祖龙开始说【朕为始皇帝,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乃至万世】也没见哪朝哪代真的绵延万世了,皇帝们真要都操心这个,大约都得睡不好觉了。

    他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听老将军的,找点事情做做,免得自己胡思乱想,别人也胡思乱想。

    听人劝吃饱饭,既然张老将军都说老张家要靠他,他得对得起老将军啊,于是便去找脱脱,为老张家存亡续绝贡献亿点力量,不曾想,脱脱含羞拒绝了,说,奴这个月天癸未至。

    康飞大惊失色。

三百一十八章 祝太监笑饮梅花酒,唐太宗二子吴蜀王

    “恭喜干殿下。”请来的老太医须发皆白,据说以前是专门给孝宗的张皇后瞧病的,还给邵贵妃瞧过眼睛,虽然邵贵妃的眼睛终究还是瞎了,不过嘉靖皇帝纯孝,到底把这个给自己皇祖母瞧病的老太医留在宫中,给自己老娘蒋太后瞧病。

    有读者老爷或许会说,医生又不是什么稀缺资源,即便稀缺,对皇家来说也不至于稀缺,有必要把个【祖传御医】一直留在宫里面么,瞧这架势,瞧病的能耐似乎不咋地啊!

    皇家真缺医生,太医院有院使一员,院判二员,吏目十员,御医十员,其他什么惠民药局、生药库大使、副使,连医士一起,也就百十个人,根据人类喜欢薅公家羊毛的一贯尿性,这里头大概只有十个御医是真能瞧病的,其他人等大概率属于行政人员,一个弄不好,这十个御医的指标都很可能有滥竽充数的在里头。

    就十个御医,皇家可是连太监都有十几万人的,瞧得过来么?也就是几个身份尊贵的有资格叫御医来伺候,那些不大受宠的妃嫔都没资格,生病只能多喝热水。

    总之,这个祖传御医,在宫里面算是数的着的,能叫来瞧病,算是人家老太医给面子。

    老头好歹也算是三朝元老,内宫里面什么糟心事情没瞧过?当初孝宗皇帝被张皇后抓破脸,还是他给上的药哩,故此,吴侯为什么叫脱脱嫂嫂,老太医只当不知道,笑眯眯就说,“夫人这是喜脉,贺喜干殿下了。”

    康飞傻了,什么我有儿子了因此一蹦三尺高的情绪完全没有,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王德发?

    倒是旁边的张桓老将军急得脖子都红了,搓着手掌就问,“敢问,是男是女?”

    老太医顿时一皱眉头,心说老夫又不是神仙,怎么知道是男是女……不过他到底厮混三朝,太极推手水平极高,笑眯眯就说道:“诊脉虽诊不出男女,不过,下官略通面相,瞧少夫人的面相,那是个子女双全的命数。”

    老将军一听这话,欢喜极了,其实老将军是极聪慧的,但是人都有缺点,老将军这会子,哪怕是明知道假话,那也得当真话听,喜滋滋就道,“张三,张三,王八蛋你跑哪儿去了,快给老太医奉茶……”

    老太医赶紧摇手,“茶就不必了,下官还要回宫当差……干殿下,若还有神马差遣,只管遣人寻下官便是了。”

    旁边张桓老将军看康飞还是个呆巴巴的模样,忍不住一跺脚,自己亲自把老太医送到门口,又给塞了一封银子,老太医只觉得袖笼一沉,顿时牙花肉都笑出来了,一叠声客气,勉为其难捏着袖子,上了马车去了。

    回到院中,他看康飞犹自发呆,忍不住走上去一巴掌拍在康飞后脑勺上头,“你发什么楞哩?”

    康飞脸上一红,嚅嗫着就道:“祝太监提督京营,早晚劳累,待会儿家来,我怎么张嘴……”难道要说,恭喜祝兄弟,你老婆怀孕了,你得好好谢谢我。

    祝太监如今作为康飞的荐主,又是黄锦的干儿子,到底让嘉靖给提拔了一下,差遣他提督京营,具体的职务是监管三大草料场。

    别看这职务听着不好听,好像是个管草料的,实际上,所谓三场,因为北方人口滋生,早就没有放牧条件了,而是由北方各地粮道衙门专门支给折色银到三大草料场,再由三大场去征买,换一句话说,是御马监专门管钱袋子的,权力极大,油水极肥,算是御马太监下面的第二人。

    这不叫飞黄腾达,甚么才叫飞黄腾达,故此祝太监每日累得跟狗一样,脸上却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今儿他如往常一样先去干爹黄锦那儿请安,和气哼哼的黄锦一道儿背后骂了一气吕芳吕公公,随后便唱着小曲儿家去了。

    一路上碰到的大小太监们,知道这位正得宠,还跟那位干殿下是拜把子兄弟,宫里面没有新鲜事,没听说昨儿司礼监经厂太监谈二都被那位干殿下给一刀剁了么,就这么豪横,关键是,万岁爷只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都不敢怠慢,一口一个祝公公,喊得祝太监是心花怒发。

    当然,也略还有些遗憾的,要是哪一天,能跟他干爹黄锦一样,站在诸大貂档当中,眼前一堆太监磕头,齐齐高喊,拜见诸位老祖宗……那人生,才叫一个圆满。

    不过,比起在广东香山县吹海风,那已经是极好了。

    一路眯着眼睛做梦,似乎眼前十几万太监喊老祖宗,迷迷瞪瞪打了个瞌睡,等伺候的小太监摇醒他,这才从美梦中行来,擦擦嘴角,起身从马车上下来,门口几个家丁,就请他去见张桓老将军。

    有些纳闷,他一路跟去老将军的院子,老将军瞧见他,脸上带笑,“小祝,快来坐,老夫新交了一个朋友,送了我一罐酒甸的梅花酒,足有十年陈……”说着,拉着他坐下,亲自给他倒了一杯,“快尝尝。”

    祝太监有些不明所以,不过,老将军不是外人,那也是同乡,吃两杯酒,自不碍事,当下端起酒来,看这酒色做琥珀,里面两块冰鱼儿,冒着凉气,把酒香都镇出来了,楞了一下,随后一笑,“老将军真是会吃酒,这梅花酒,我小时候倒也吃过,鸟雀争劝酒,梅花笑杀人……”

    他是个子孙庙道士出身,张桓老将军那也是坐过监的监生出身,实际上都能算到读书人那一档里面去,这些附庸风雅的东西,也还都略懂。

    张老将军一笑,“小祝,你是真懂。”说着,与他同饮了一杯,又劝菜。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老将军这时候才说道:“我有个好消息要说与你听,你夫人,怀孕了。”

    这句话,如雷灌顶,把祝太监震得浑身颤抖。

    足足呆了半晌,祝太监才颤着嘴皮子说道:“老爹爹,你没有骗我罢?”

    “这怎么能骗你哩,宫里面请的老太医,确诊的喜脉……”

    “我要做爸爸了?我要做爸爸了!我要做爸爸了……”祝太监疯狂一般连蹦带跳,随后,泪如雨下,“这是老天爷不亡我祝家啊!”

    作为一个太监,无根的人,若是能与床榻之上听着子孙们哭泣的声音含笑而终,这便是最大的幸福啊!

    只是,这时候儿子忽然听到老将军淡淡一句话,“小祝,当初我们可是说好的,你夫人生下的第一个孩子,算我老张家的……”

    一句话顿时就把祝太监给炸裂了,“老爹爹,这个就不对了,这是我家夫人肚子里头的孩子,怎么好算你们老张家的?”

    “怎么?你想混赖?”老将军瞪起眼珠子,虽然须发皆白,却是杀气盈身。

    祝真仙虽然是个没卵子的太监,这时候却强硬得像是抬棺上朝的强项令,“老爹爹,你这话说的,我老婆肚子里头的孩子,我老婆……怎么叫混赖哩!”

    “好你个小祝子,居然食言而肥……”

    “什么食言而肥,老爹爹,没说过的话,我能认么?”

    乓啷一声,老将军把酒杯摔在地上,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双眉倒竖,髭须怒张,“小王八蛋你敢说话不算老子我打死你……”

    祝真仙一下就跳了起来,双手把桌子一掀,酒菜俱都掀倒在地,“老王八蛋你有本事打死我,打死我,那孩子也是我祝家的……”

    门口几个家丁和小太监面面相觑,又不敢上去拉架,不免聚头,要不,请小老爷来做个拦停,要不然,怕不是祝太监被打死就是老将军被气死。

    没一忽儿,康飞匆匆赶来,掸眼看见一老一少,两人就跟斗鸡一样,你瞪着我我瞪着你。

    来,有本事你就往这块打……

    小龟孙你以为老子不敢撒……

    看着这衣衫不整的老少,康飞真真是一个啼笑皆非,上去一把分开二人,“我说,老爹爹,祝兄弟,你们两个,把我一个面子……”

    却不想,这两位连他的面子都不给,“这个面子不好把你……你说话不好使……咱们今儿个非要把这个事情说清楚……脱脱(我老婆)肚子里头的孩子到底是姓张还是姓祝……”

    康飞一听这话,这明显是劝不好的节奏,当下扭头就走。

    老少二人一瞧,未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老将军把祝真仙的衣服领子松开,长叹一口气,“这小子不上当,如之奈何。”

    祝真仙也松开老将军的袖子,“老爹爹放心,我再去教坊司买十个八个回来……你老人家放心,我还年轻,紧你,先紧你。”

    两人把桌椅又扶起来,坐在一起吃酒,把门口家丁和太监都看呆了,心说这两位什么时候商量的?俺们怎么没看见?

    两人吃完酒,各自回房,路上打着灯笼伺候的小太监未免就问祝太监,“干爹啊!儿子怎么没看明白哩!”

    祝太监鼻腔出气哼了一声,“你小子还缺着历练哩!”他这个刚收的干儿子才十来岁,跟他刚入宫那会子差不多,长相好,明明是本地穷苦人出身,皮肤却白得像是个读书人,人也机灵,在宫里面也算是有眼力见儿的,只是到底太年轻……而且还不识字。

    有心要培养这个干儿子,当下祝太监就给他掰开了揉碎了说道说道,“张鲸啊!过些日子,干爹我找个机会把你送进内书房去,先读几年书,要不然,你被别人卖了,还要帮别人数钱哩!那张老将军一开始说请我喝梅花酒,我就明白了……”

    “梅花酒有神马?”年轻的张鲸不明白。

    “鸟雀争劝酒,梅花笑杀人。这首诗是当初隋炀帝杨广所做,后来便在扬州留下这么一个酒品……”

    张鲸摇头,还是不明白。

    祝太监用关爱智障儿童的眼神看着他,“要不说多读书哩!隋炀帝的萧皇后后来便是入了宫伺候唐太宗的,炀帝的长公主后来也嫁给唐太宗做了妃嫔,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吴王,一个蜀王……”

    张鲸听呆了,一脸【你们读书人真会玩】的表情。

    祝太监伸手摸了摸张鲸的头,“你干爹我还年轻,你那位本家张爹爹却已经八十多了,今天一闭眼,明天未必睁得开,让他一让又何妨,即便传出去,那也是美谈,张鲸啊!干爹今儿教你,你得记住喽,自古忠臣必出孝门,你若做到这一点,连皇上都得高看你一眼……”

    张鲸连连点头,乖巧地说道:“儿子必定牢牢记住干爹的话。”

    “回头把干爹昨儿教你的十个字各自写二十遍……张鲸啊!干爹我以后说不得就要靠你养老,你要好好学习啊!”

    要是康飞在,指定呸祝真仙一脸,你连个十来岁的毛孩子都对人家用话术,缺德啊!

    第二日,宫里面来了太监上门,看见康飞噗通就先往地上一跪,“奴婢内官监掌司,给干殿下请安了。”没办法,这位是真煞星,把司礼监经厂太监都给剁了,万岁爷一句话不发,说个难听的,亲儿子也未必及得上,此时不跪,更待何时。

    有些太监甚至感叹,谈太监是个好人呐!活生生用自己的命给大家上了一课……说起来,谈太监生前也是个体面人,咱们虽然不敢得罪干殿下去给谈太监上一炷香,不过,听说他有几房美妾,咱们不妨帮着照顾照顾。

    康飞未免皱眉,最烦这种噗通往地上一跪的了,当然,关键是昨天太刺激了……当下没好气,“赶紧起来,有事说事,没事快滚。”

    “干殿下,您如今也是勋贵了,按例,要在东华门外赐宅子,奴婢请干殿下去相看相看……”内官监掌司太监一脸堆笑。

    康飞未免不耐烦,“搬家多麻烦啊!你就去说,我在这儿住的挺舒坦的。”内官太监闻言脸色一滞,可看看康飞一脸起床气,怕殿下恼起来,说不好就跟谈太监一样,一刀给剁了,那多冤屈?只能灰溜溜回宫。

    嘉靖一听,未免呵斥,“一点差事都办不好……”内官太监只能连连磕头。

    想了想,嘉靖就说:“你去跟他说,就说他干爸爸说的,是不是嫂嫂睡上瘾了,堂堂吴侯,朕的干儿子,说出去也不怕人笑……”内官太监跪在下面心里面打鼓,心说我要这么跟那位干殿下去说话,怕不要被剁成肉脍?

    嘉靖一瞪眼,“还不快去。”

    内官太监真是欲哭无泪,转身又去了。

    康飞瞧见他,心说你怎么又来了,内官太监结结巴巴,哪儿敢说话,最后一咬牙一跺脚,不得不高声喊了一声,有口谕:戴康飞,你是不是睡嫂嫂上瘾了,堂堂吴侯,朕的干儿子,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三百一十九章 内官太监六月寒,御马太监三冬暖

    听了内官太监传的口谕,康飞又羞又恼,脸上开了染布坊一般,十根手指都捏成了拳头,内官太监瞧见了,赶紧噗通往地上一跪,“干殿下,这真是皇上的口谕,奴婢就是瞎了心,也不敢假传圣旨哇!”

    康飞恨恨,咬牙切齿就说:“你去回话,就说,那老公公扒灰的多了去了,臊鞑子那边不是还有娶外祖母的么,我跟个嫂嫂怎么了……”

    内官太监听了这话,哎呦喂,我的祖宗,您这话,我哪儿敢回……只能连连磕头,“干殿下,您还是把我打死了罢!我要回宫跟皇上这么一说,怕是连我养的狗都免不得一死哇!”

    看内官太监这磕头如捣蒜的模样,康飞未免气冷抖,唉!给人打工不容易啊!打工仔什么时候才能站起来……

    “算啦!”康飞叹了一口气,看着内官太监就问,“你养的狗叫什么名字?”

    内官太监愣住了。

    树上的秋蝉一阵叫。

    内官太监赶紧就说道:“叫蟋蟀,是一条叭儿狗……跟奴婢一样一样的,忠心耿耿。”

    康飞冷笑,“幸亏不叫知了。”内官太监冷汗都下来了。

    看内官太监这副模样,康飞也没指望这些土著能有多大出息,革命没有土壤啊!

    “行了,你就这么说,搬家是不可能搬的,把现如今这宅子左右买下来,打通了,就行了……”

    内官太监就说:“干殿下,这不是奴婢难为您,实在是朝廷有这个规仪,你要房子大了,那些个言官要弹劾你僭越,你要房子小了,那些个言官又得说你丢了朝廷的体面……真要论,皇上巴不得您住进宫里头去哩!”

    康飞切了一声,“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言官弹劾有什么好怕的,让皇上留中不发不就得了……反正,我不耐烦住那么大房子,占那么多地有个屁用,死了躺下来也就是一张花茶几大小,要是在化人场烧成灰装在坛子里面也就巴掌大……”

    内官太监赶紧自己先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干殿下,万万不能这么说,没得晦气,都是奴婢不好,开了这个头……”

    真真见不得这副狗腿子,康飞无可奈何,“起来起来,真是怕了你了,一想到皇帝身边还有十几万像是你这样的,我都替他心累得慌……”内官太监闻言一喜,“干殿下,这是同意去相看府宅了?”

    我看你乃乃个腿,他露了一个眼白,“看是不可能看的,你给我说几个地方,让我挑……”

    内官太监连说了几个地方,康飞都不满意,“怎么左右都是勋贵?我可不耐烦跟那些草包做邻居,可有什么有烟火气的地方?”

    这话说得内官太监愣住了,不知道什么叫有烟火气?康飞咂咂嘴巴,有心跟他说,就是一出门就可以拯救失足妇女同志的地方,不过那样说实在太也丢他无敌小金刚的脸面了,当下咳嗽了一声,就说:“就是出门顶多几百步就有好吃好喝的。”

    这个要求实在有些让人为难了,内官太监满脸的难色,“干殿下,您这,不是为难我么,贵人们住的,就讲究一个闹中取静……”

    “你看我长得哪儿像是贵人?”康飞指着自己的脸,“我家祖上八辈贫农,到了我爷爷辈才做个游方郎中,到我爸爸才考了个秀才,我就是皇上的穷亲戚,贵个毛球球啊!最烦往自己脸上贴贵人标签的,哪家往上不是泥腿子,太祖不是放牛娃还做过和尚么……”

    内官太监脸都黑了,爹,你就是我亲爹行不行,求求你别说了。

    他一咬牙,“干殿下,您要真不忌讳,我这儿还真有个合适干殿下的府宅,只看您敢不敢住了。”

    康飞瞥了他一眼,心说这些没卵子的太监,都是二皮脸,不阴不阳的,刚才都快哭了,这会子又来了,当下就把拳头捏了捏,骨节一阵爆响,内官太监身子一软,赶紧改口,“干殿下,奴婢可不是威胁您的意思,我说的地方罢,在西厂胡同,胡同里头当初有西厂汪都督修的别宅,后门通灵济宫,香火极为灵验的,平日里头香客云集,自然就有大把做买卖的,吃的喝的都不短。周围罢,也多是当初调用的许多锦衣卫籍留下的家眷……”

    咦!这个好。

    康飞赶紧就点头,“这个不错,就这个。”

    内官太监看着康飞,“那是西厂胡同……”

    “怎么了?”

    内官太监继续看着康飞,“提督西厂汪太监留下的……”

    “怎么了?”

    看这位干殿下似乎真的不避讳,内官太监心累,那可是西厂,汪太监,拿人都不要驾贴的存在……一想到这个,内官太监觉得,回宫里头,怕是要被皇上误会故意给干殿下上眼药。

    “干殿下,是奴婢嘴贱了,要不咱们换一个罢!不然回宫了,皇爷一定以为是奴婢故意的。”内官太监哀求。

    “怎么就不行了?”康飞奇怪,西厂我知道啊!我还认识西厂厂花哩,有个说法厂花其实是个美貌的宫女,这才不知道深浅,横行无忌,后来消失于史书,其实是回宫给皇上做妃嫔去了。

    想到这儿,他突然有个想法,“难不成,西厂提督汪太监就死在里面?有个说法说汪太监其实是宪宗皇帝的妃子,难道那宅子闹鬼?这个你放心,女鬼我是素来不怕的……我极为擅长物理降妖。”

    看着眼前这位干殿下胡说八道的样子,内官太监真是想大声呵斥一声,满嘴胡吣,快夹住你那张福嘴……

    可这话,他只敢在心里面想,却万万不敢说出来的,只能说:“那府宅一直没人敢住,大家都忌讳。”

    “我不忌讳啊!”康飞奇怪,他看了一眼内官太监,哦了一声,“你是担心皇帝以为你坑我?这个好办,你就直说,就说我死活要这个府宅,我喜欢极了,宅子后面不是灵济宫么?就说我没事还得去那儿打醮,多方便,皇上崇道,他必然懂的。”

    内官太监只能回了宫,嘉靖听了,果然皱眉,“是不是你这奴才故意坑朕的干儿子?”

    “奴婢万万不敢。”内官太监噗通就跪下来了,把康飞的话给说了一遍,末了就赌咒发誓,“奴婢要有别的心思,天打五雷劈。”

    想了想,嘉靖便缓缓点头,“那便如此罢,真要住东华门外,离朕有些远,西边到底近些,方便他来瞧朕……”跪在地上的内官太监心说皇爷这是偏心眼到极点了,也没听说有什么宫女流落在外啊!

    仿佛听到了内官太监的心声,嘉靖这时候说了一句,“朕不是偏心,你不懂。”一句话把内官太监吓得背后都湿了。

    “好生办好差事,去罢!”

    内官太监小心翼翼退到殿门口,正要转身离开,嘉靖突然开口,“回来……你顺便问问他,愿不愿意提督西厂,就这句话,去罢!”

    皇爷要重开西厂?内官太监一颗心怦怦直跳。

    康飞看到眼前这个工具人又来了,忍不住皱眉,“你说你一天来三回,你不累我都累,快说什么事儿。”

    “皇爷问干殿下愿意不愿意提督西厂。”内官太监不敢瞎说,连语气都不敢变化。

    “我又不是没卵子的死太监。”康飞一口回绝,“西厂就别提了,省得二十年后群臣给皇帝上庙号的时候弄个难听的,可就不好了。”

    工具人回宫。

    嘉靖冷笑,他的皇位是因为堂兄武宗皇帝绝嗣,世系偏移,他死后,必然是世宗无疑的。

    “你再去跟那孽障不孝子说,总要办个差事,省得整天惦记别人老婆。”

    工具人战战兢兢再去跟干殿下说。

    “你瞧你瞧。”康飞大叫,“到底是干儿子,这就使唤上了,怎么不叫亲儿子去做,回去就说,我没空。”

    工具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康飞面前,嚎啕大哭,“干殿下,干殿下……”一把就抱住康飞的大腿,“给奴婢一条活路呐!”

    康飞甩了好几下都没甩掉,不得已,只好说:“行了行了,那就先干个警察局长……”

    “这是个什么职位?”内官太监抽泣。

    “西城兵马司指挥使啊!快滚。”

    内官太监提心吊胆回宫去,总算皇爷没发火,挥挥手让他离开,等他出了永寿宫,看着满天星斗,一时间悲从心来,找了个角落,蹲下来呜呜咽咽地哭了好一阵子,这才起身擦了擦脸,又拽了拽整齐身上的蟒袍,这才出宫去。

    在宫门口,恰好碰上黄锦,拎着食盒的黄锦掸眼瞧见,忍不住说了一句,“呦!石公公这是怎么了?瞧这眼泡子肿的……”

    一听这话,内官太监颜面无光,赶紧抬手遮住脸颊,低着头疾走而去。

    黄锦到了殿门口,抬脚轻轻进去,伸手挥挥,让几个小太监出去,这才走到帷幔跟前,“主子爷,用斋饭罢!”说着,打开食盒,里面是菜胆素鲍,太极豆腐,仙山四宝,一碗八宝羹,此外还有几枚枣,一小碟盐焙西瓜子。

    里面打坐的嘉靖敲了一下玉磬,叮……一声响。

    过了好一会子,嘉靖这才走了出来。

    光禄寺的饭菜是出了名的难吃,嘉靖一般不吃他,只让司礼监几个大太监轮流伺候他的饮食。

    吃了几口,嘉靖哼了一声,把碗一放,“这小子今儿倒是不肯进宫,朕几回回让人去了,居然都不来……”黄锦赔笑就说:“吴侯年轻嘛!脸皮薄……”

    “你的干儿子呢!”嘉靖随口问他。

    “这不是给主子爷办差么!”嘉靖伸手给嘉靖捏腿,“那小子,以为钱粮上的交易那么好办么!奴婢看他,得吃个大亏,才晓得,给主子爷办差,并不是只靠忠心就够的……”

    “他吃亏?”嘉靖吃了一筷子豆腐,拿白眼看了黄锦一眼,“你的干儿子跟朕的干儿子是拜把子兄弟,好得只恨不得穿一条裤子……朕的干儿子能忍心看他吃亏?”

    黄锦知道嘉靖这是在说什么,脸上有些尴尬,毕竟,好吃不过饺子,这种事情,说起来不大好听,玷污了皇爷的耳朵,只好讪笑,“吴侯义气深重,自然是极好的。”

    “你放心,你那干儿子吃不了亏,朕的干儿子刚刚讨了一个差事,西城兵马司指挥使,怕不就是要给他的好兄弟帮忙……真是混账行子。”

    黄锦顿时一愣。

    一般人以为五城兵马司是专门管治安的,其实,他还有个特殊的职能【校勘街市斛斗、秤尺,稽考牙侩姓名,时其物价】,要不然,嘉靖骂康飞混账行子呢!在嘉靖看来,这厮实在是睡嫂嫂睡上瘾了。

    不怪嘉靖这么想,实在是,西直门有水关,是漕运重要关隘,而祝真仙专管三大草料场,从各个粮道衙门支取折色银子,还得再把银子花出去,买回来粮草……

    你说你们关系为什么这么铁?混账行子。

    康飞耳朵一阵发热。

    他赶紧使劲儿拽了拽耳朵。

    这边祝太监敬酒,“哥哥吃酒。”

    康飞真是没话说,为什么这些人都懂【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他抬手端起酒杯,说道:“这两天估计得搬家,就不能住在你这儿啦!”说着,就抬头喝了一口。

    祝太监若无其事,“无妨,我住哥哥那去就是了。”

    噗嗤。

    一口酒呛了出来,康飞气管发痒,咳嗽个不停。

    等康飞吃醉了,祝太监把康飞扶上床,转身出门,就往自己那一进院子去。

    到了西跨院,他抬手敲了敲门,随后走了进去,挥手叫丫鬟退下,这才对脱脱说道:“夫人,这两天要辛苦你,把家什细软收拾收拾,过几天黄道吉日,康飞哥哥乔迁新居,咱们一道儿搬过去。”

    脱脱怔住了。

    祝太监自己走到八仙桌前,那八仙桌上清供着几份瓜果,放着一瓯凉茶,他拎起桌上茶壶倒了一杯茶,便拿起茶盏捏在手上转了两圈,这才缓缓说道:“夫人啊!这些事情,高门大户比比皆是,莫往心里面去,咱们既是这高门,这廉耻与普通人家本就不同,你没听康飞哥哥说么,那蒙古大汗,继承汗位,就必须继承父汗的妻妾哩!”

    这边康飞确实喝多了,睡得昏昏沉沉,迷迷糊糊地,就瞧见一片人喊马嘶。

    “莫走了倭寇,莫走了倭寇……”漫山遍野的兵丁。

    再往前看,一个穿着黑漆二枚胴具足的女子,浑身的血迹和战损痕迹,头上头盔也掉落了,血和汗混合在一起,把好几绺长发粘在脸颊上。

三百二十章 乌都督出城剿倭,骆女侠兵败灵山

    无锡小灵山。

    骆冰没想到自己这边会败得如此之惨。

    之前还在南京城下杀得官军屁滚尿流,南京城城门紧闭,任凭他们百十人在城外作威作福。

    三当家马连钱甚至都因为大胜,起了些不该起的心思,觉得朝廷不过如此,若是平等将军坐了那把椅子,他是不是得封一个一字并肩王?

    到底还是她爹骆圆通谨慎,一直放着船在江边,随时可以扯起风帆,因为这,还被别人嗤笑,笑他老迈胆怯。

    却不曾想,南京这边真下了狠心剿倭,备倭和操江两个衙门各出健卒两千,魏国公为首的勋贵又在南京城内募了果敢之士三千,南京守备太监掏了十万两银子,真是有人的出人有钱的出钱,势要把城外倭寇给剿灭了。

    说白了打仗打的就是银子,有了南京守备太监掏出来的十万两白银,别说有七千勇士,七百都足够剿倭了,甚至可以说,这十万两银子早一点掏出来,也不至于有这场大祸,只要粮饷给足,卫所兵也是能打的。

    这七千勇壮,由备倭副使王学甫、操江御史黄懋官以及魏国公许鹏举三人为首脑,当然了,魏国公身份贵重,便在南京城内遥控指挥,战场上便托付了三千营副都督乌仲麟。

    乌仲麟在京师虽然是三千营副都督,三千营可是有几万人马的编制,可实际上,他抱上咸宁侯的大腿后,直属他手下的也不过百把号人,这时候魏国公把三千人交在他手上,让他差一点生出国公爷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的心思。

    幸好他还聪明,晓得魏国公把这三千人委托与他,那也是因为,他如今是小老爷的人,既是小老爷的人,眼瞧着,小姨娘徐线娘就要变成小老爷的正经夫人,既如此,也算半个魏国公的人,帮魏国公统带一下三千人马,那也是可以的。

    徐红线跑回来看自家老子的时候,可是拐带了六十个骑士,故此乌仲麟把手底下人往三千人里面一撒,以百人为一队,每队各自有正副队长二人,将将好,把这三千人牢牢掌握在手上,可以正经当三千人马用,虽然不敢说令行禁止,却也不至于打仗的时候见着敌人手底下撒丫子就跑了。

    有这七千勇壮,那城外不过百十披甲人罢了,一个人难不成能打一百个么!

    这七千勇壮出城的时候,南京城内百姓敲锣打鼓,甚至连一贯看不起军中赤佬的读书人,都有不少来观望,很是说了几句好听的话,毕竟,那天倭寇堂而皇之打到城外,难免叫人生出同仇敌忾。

    骑在马上的备倭副使王学甫一看士气可用,当即拔剑,高喊了一句,出城,抗倭。

    七千人纷纷呐喊,出城,抗倭……声震石头城。许多百姓激动得泪水都流了出来。

    这一出城,当即把马连钱他们打得不得不逃窜到江面上,要不是因为骆圆通吩咐随时扯起风帆,怕是连跑都跑不掉。

    三当家原本还做着一字并肩王的美梦,这时候一下被打醒了,自己手下俱都披甲,却也架不住对面潮水一般的大军,甚至可以说,自己这点人,在大军之前,连浪花都溅不起来。

    幸好三当家是个老水贼了,懂得滚雪球的道理,之前在城外杀了一个总兵官,又竖起黄罗伞盖,自有那些吃不饱的汉子来投奔。这年月,吃不饱饭的比比皆是,故此他还扯出了几百人的队伍,这时候自然是断尾求生,把那些新招揽的俱都扔掉,只带着老弟兄们上船,也幸亏有哪些新招揽的稍微拖延了点时间,才让他们逃上了船。

    可到了船上他们也没逃掉,淮扬巡抚唐荆川的大小船只在江面上把他们给堵住了,根本逃不到海上去,不得已,只能弃船上岸,想穿过常州从长兴、湖州一路杀到海盐去,海盐当地多有窝主,一县百姓起码有一半靠着这些人吃饭,必定能寻着船出海。

    只是,想法虽然好,后面七千人却紧紧咬着,淮扬巡抚这边又遣了三千人上岸,为首的是扬州卫百户官张大郎。

    大郎哥哥羞愧得很,自家弟弟都千户了,他实在不好意思家去。再则说,唐巡抚对他也是恩重,想必日后必然要抬举的,也就忠心耿耿跟着唐巡抚。

    张大郎的枪棒,那是戴康飞都赞过的,如今他也算是唐荆川夹袋里面的人,故此就把这三千人与他统带,叫他立下功绩,日后也好提拔重用。

    这么一来,便是足足一万人马,一点不打折扣的,把马连钱他们一干人等追得慌不择路,狼狈不堪。

    勇气在这种情况下一点点被消磨掉,跑了数天,三当家马连钱足足瘦掉十来斤,其余诸人,也都不成人形,即便如此,也俱都不敢卸甲,后面咬得太紧,时不时一两支冷箭,不穿甲必死无疑,幸好,二枚胴具足算是轻甲。

    周围俱都是荒野山郊,也没个指示,三当家派人去抓了个人来问路,一问之下,脸色大变。

    他们如今所处之地,叫做小灵山,相传是唐僧取经回来后,游历东南,到了这儿,看风景殊胜,赞了一句【无殊西竺国灵鹫之胜也】,从此这儿就叫小灵山了。

    这块地方的地形,好像一把尖刀,插入太湖,也就是说,如今他们就好像【瓮中捉鳖】的那一只鳖,根本无路可逃。难不成能游过八百里太湖去?

    骆冰她爹骆圆通这时候苦笑了一声,率先卸了甲,往地上一摊,“不管怎么说,总算是可以睡一觉了。”没一忽儿,却是真就打起呼噜来,他年纪到底大了,逃了这么久,知道这么个境况,反倒放松了,无非伸头一刀罢了。

    其余人等,默默无语,许多人也卸了甲,就往草地上一躺,把胴具足当做枕头,马连钱看人都躺下了,寥寥些人没卸甲的,也俱都背靠背坐下歇息,不由腾地拔刀在手,一边挥舞一边咬牙切齿喊道:“起来,起来,咱们纵横了一辈子,怎么可能在这山沟沟里面死去?咱们杀回去,杀穿一条路,回扶桑再起炉灶……”

    “三哥,算了罢!”有人就喊,“老子这辈子也够本了,不就是砍头么,当初入了这行,就料到有这一天……”

    “三哥,不是兄弟不顶你,实在是,走不动了哇!”

    “大当家的,下辈子俺还跟你混,只是,现在俺真走不动了,就想好好睡一觉……”

    七嘴八舌之下,马连钱恨恨把倭刀往地上一插,一下就蹲在了地上,痛苦地拿双手敲打自己的脑袋。

    天色渐渐黑了,周围虫鸣一片,天气也极好,星斗满天。

    微风拂来,鼾声连绵。

    四当家的郑家生坐在骆冰旁边,低声就说:“十一妹,我有一句话憋在心里面许久了,怕再不说出来,就没机会说了……”

    骆冰满怀心思,双目含泪,要说不后悔是假的,可如今走到这一步,却也知道,怕是再回不了头了,别的不说,小戴相公是抗倭的大英雄,如今自己却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大倭寇了,恨只恨自己,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

    听到郑家生说话,她擦了一把眼泪转头,“四哥……”话音未落,突闻破风声响,嗤地一声,随后就见一支雕翎箭直直射在郑家生脸上,飙出一串血珠子,溅在了她脸上……郑家生连叫都没叫出来,暴毙于当场。

    “敌袭……”旁边有老悍的一下跳起来高声叫道,却被几支箭射断了话音,从空中重重跌了下来,扑倒在地。

    随后,漫山遍野都亮起了火光,只听得一片喊杀之声。

    “莫走了倭寇,莫走了倭寇。”

    有些人叹口气,闭目等死,随后被无数把刀砍成鱼块。

    有些人发一声喊,想着临死也得拉一个垫背的,若杀两个,还有得赚,到底也是双拳难敌四手,依旧是被砍成鱼块。

    骆冰一个鱼跃,在草地上翻了个跟头,拽起她爹骆圆通就跑……

    后面三当家马连钱拎刀在手,东砍西杀,悍勇非常,正是一夫拼命万夫莫当。

    正在这时候,就听见一声呐喊,“好个倭寇,还敢猖狂。”话音未落,人马杀到跟前,一枚长枪,借着马势,就捅了过来。

    马连钱旁边一个老悍的亲信扑了过来挡在他跟前,一下就被长枪捅穿,马上骑士双臂借力,直接把人给高高挑了起来,爆喝道:“俺乃三千营副都督乌仲麟,倭寇还不投降……”

    这一幕,落在后面的备倭副使王学甫和操江御史黄懋官眼中,俱都齐齐一惊,随后一叹,真是一条好汉。

    三当家这时候转身就跑,等乌仲麟把枪上面的尸体给甩落下来,三当家已经跑出去几十步,眼瞧着就要遁入黑暗中,虽不虞他逃走,只是此人乃是贼首,怕这功绩就要被旁人占了去了。

    乌仲麟双手一带缰绳,正要追上去,就看见斜刺里杀出一人,把一枚短枪握在手上,腰弓一反,单手一抖,却是直直就把手上的枪给抛射了出去,一枪就把前面三当家给刺穿在地上。

    三当家只觉得剧痛,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突出来的枪杆子,一边吐血一边伸手去拔,在枪杆子上挣扎了好几下,这才眼睛一翻,双腿一蹬,就那么挂在枪上死去。

    乌仲麟再看投枪那人,却是淮扬巡抚唐荆川麾下的张大郎。

    这人他也知道,是自家小老爷在扬州府的街坊,即便他想去抢功,那也是抢不来的,淮扬巡抚那也是一方大佬了,不是他这个三千营副都督可以觊觎的,更何况还是他们小老爷的拜把子老哥哥。

    暗道一声晦气,乌仲麟只能摇头了,这功绩是捞不着了。

    他一带马缰,想着好歹再追杀几个,首功是肯定没有了,好歹捞一个次功罢。

    往前追杀,又杀了两个,看看周围,能杀的都被杀了,实在是狼多肉少,这时候远远瞧见有一个穿着甲的,还拽着一个人,赶紧策马往前,好歹两个倭寇,再加上前面杀的,加起来五六个应该不算少。

    想得挺美,可一直追不上,倒是有些邪门了,他也想策马狂奔……只是夜晚马匹速度实在快不起来,地形也限制了马的速度,若是一不小心马蹄子踩着个凹陷或者泥泞,怕不是要折断了马腿,只能紧紧拾在后面。

    到底四条腿怎么可能追不上两条腿,何况还拽着个人,眼看着要追上去了,却不想后面一阵马蹄声,转首一看,却不是张大郎是哪个。

    “张大郎,首功都被你抢去了,怎么这点功绩你也要抢?”乌仲麟实在生气,别以为你是小老爷的街坊,俺就不敢打你。

    张大郎骑在马上,他一颗报效朝廷的心炽烈得很,不报效朝廷,功名富贵怎么来?这时候未免大笑,“乌都督,你这京师贵人,何必跟俺抢这点碎肉……让把与我又何妨。”

    乌仲麟大怒,“放屁,都给你了,俺这脸面往哪里放?”说着,一伸手上长枪,就要拦住对方。

    大郎哥哥枪棒是极好的,但是骑术么,就很是一般了,跟乌仲麟没法比,怎么说乌仲麟也是三千营的副都督,老话说的好,北人骑马,南人乘船……

    被这一拦,张大郎差一点从马上摔了下去,乌仲麟哈哈一笑,一拽马缰就冲了出去。

    张大郎在后面咬牙,辣块妈妈,还副都督哩,跟俺一个百户抢功劳,不是都说狼行天下吃肉,狗行天下吃屎……随后就发觉自己这话好像有点不对劲……

    呸呸呸!

    他吐了几口唾沫,赶紧又追了上去,一路追到太湖边,只见前面乌仲麟学他模样,把手上长枪抛射了出去,未免撇嘴冷笑,你以为投枪很容易么!

    不曾想乌仲麟颇有运气,那么长一杆枪,在马上抛射,居然一下就甩中了前面一人。

    “爹……”骆冰双眼瞪大,看见一把枪从她爹怀中冒了出来,随后,她爹骆圆通一个踉跄,重重跌倒在地,连带着把她也拽倒了。

    乌仲麟大喜,“哈!这下看你们往哪儿跑……”正要追上去,却看见前面那人爬起来,满天星斗下,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一手从身后拔出一把刀来,双刀在手,怒喊了一声,“我杀了你……”反身居然就一跃而起。

    乌仲麟赶紧拔刀,一拔之下,腰间的刀纹丝不动,对方双刀却已经到了眼前。

    吓得他一缩脑袋,呲溜一下就从马上滑了下来,再定睛一看,草,腰刀咔在马鞍里面了。

    马是极为聪明的动物,察觉到危险来临,淅沥沥一声嘶鸣,双蹄跃起,对面骆冰却是双刀一错,血光一闪,那马儿轰然倒在地上哀鸣不已,却是两条前腿都被削断了。

    乌仲麟冷汗都冒出来了,手上兵刃一支也无,难不成还去空手入白刃不成?下意识转身就跑,掸眼就瞧见了张大郎,赶紧大喊了一声,“大郎兄弟救我……”

    后面张大郎拎着短枪,却是一拽马,使劲儿眯着眼睛,忽然就喊了一声,“前面可是双鱼姑娘么?”

    眼珠子都红了的骆冰一怔。

    如今还认得她是双鱼的根本没有,除非是,小戴相公,可是,眼前这人怎么可能是小戴相公。

    “我叫张大郎,咱们在湖州见过,我弟弟张二狗,双鱼姑娘想必知道……”张大郎也疑惑,怎么这位做了倭寇?可是,他功名之心再炽烈,也不敢上去把人家剁了,打不打得过先另说,关键是,戴康飞那是个甩子啊!这位双鱼姑娘当初明显跟康飞这厮有一腿的……

    双鱼听到对面这么一说,顿时回忆起来,张了张嘴,可是,再想想自家老爹,未免双手一紧手上的刀把子,紧紧咬牙……

    正在这时候,后面一声微弱的呼声,“闺女……”

    “爹?”双鱼一转头,看见自家老爹捂着胳膊站了起来,原来方才那一枪只是从腋下擦了过去,带着衣裳一起拽倒了。

    一时间又惊又喜,把手上刀一扔,撒开大脚板就飞奔过去,一把抱住她爹,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爹啊爹啊!我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

    乌仲麟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拿眼神询问张大郎:这难道是我家小老爷的相好不成?

    张大郎皱眉,点点头。

    在心里面骂了一句,乌仲麟悻悻然。

    看着地上自己的马,乌仲麟那个心疼啊!

    张大郎也头疼,可是,他到底是生在这个亲亲相隐的时代,若没有康飞,他也不能在淮扬巡抚唐荆川手底下做事……当下翻身下马,“双鱼姑娘,我不知道你为何如此这般的境况,我也不想知道,只是,到底相识一场,我也不能让戴康飞从小白白叫我大郎哥哥……你把身上倭甲脱了,逃命去罢!”说着,就把自己的马扔在当场,拽着乌仲麟转身就走。

    骆圆通看着两人背影消失在黑暗中,伸手抚了抚女儿的头发,苦笑道:“女儿啊!咱们也努力过了,没那个命啊!你只会跟小戴相公越离越远……不如,相忘于江湖罢!”

    骆双鱼死死抱住老爹,放声大哭起来。

三百二十一章 干殿下走马上任,孔方兄慧眼识人

    话说脱脱昨日得了祝太监一番话,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到了早间,打着哈欠起身,想着祝太监说要她殷勤伺候着,赶紧洗漱了,就往康飞的院子去了。

    到了房门口,她瞧了瞧门,柔声就道:“叔叔,可起了么?”

    里面康飞答应了一声,她推开门就进去了,不曾想看见康飞脸上有泪痕,未免奇怪,她是教坊司出来的,懂得怎么伺候人,当下坐过去,伸手在怀中拿了帕子给他,看康飞胡乱擦拭了几下,这才柔声问他,“叔叔可是想家了?”

    康飞又擤了擤鼻涕,这才闷声说道:“不是,是做了一个噩梦,吓醒了。”

    脱脱听他说的好玩,未免噗嗤一笑,“叔叔这般英雄了得,怎么会做噩梦,定是看我好哄,骗我玩儿哩!”

    康飞听她说得这么傻白甜,再不犯一点儿错误,未免对不起青春年少,当下拽着脱脱,在她耳边低声就说了两句话。

    听他一说,脱脱脸上顿时大红了起来,下意识左右看看,随后啐了一口,“这般作践人……”

    康飞未免嘿嘿笑了起来,“你这是猪八戒倒打一耙,明明开始就是你……”脱脱赤红了脸膛,赶紧伸手捂住了他嘴,“再说,奴就没法做人了,只能拼着一尸两命……”

    果然是怀了身子的女人,有了依仗,说话胆子都大了许多。

    她那手,如春笋般,叫人忍不住亲了一下……

    脱脱免不得白了他一眼,便起身去,把门儿关了,又拿起门闩来反闩住……随后,里面康飞一阵倒抽凉气。

    过了好一会儿,康飞趾高气昂走了出来。

    吃早饭的时候,康飞看毛半仙跟老将军俱都不在,一问才知道,两人是结伴出去吃早点去了。

    康飞一阵嘀咕,吃好的也不晓得叫我,想了想,就叫家丁,走,咱们也出去吃好的。

    几个家丁看看他,免不得就说,小老爷你这一身,俺们哪儿敢跟你出去吃早点。

    康飞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天青色妆花过肩曳撒,便转身回房换了身道袍出来,又拿个软方巾戴在头上,对着铜镜臭美了一番,咦!挺像厂花的……便伸手拿了面纱。

    出门招呼上家丁,一行人就往西直门外去了。

    只是,北方的早点显然不合适康飞的胃口,最后还是找了个羊肉馍店,家丁们显然也更喜欢吃肉,一起唏哩呼噜吃了一顿。

    吃完早点后,他带着人,一路走到水关,这儿是漕运诸多集散地之一,大约等于五百年后的商圈,颇为繁华,尤其因为漕工的需要,衍生出许多勾栏,实在是需要好好批判批判。

    随后几天,他便带着人把西城大街小巷大略走了一遍,随后,便正式搬到了西厂胡同去,他的家什东西也不多,搬起来极简单。

    本来,这乔迁之喜,按习惯那是要大肆操办一番的,只是康飞哪儿有那习惯,免了,反正人丁比较单一,他说了算。

    第二天他鲜衣怒马带了三十个家丁便往西城兵马司去了。

    一到兵马司衙门,里面就有衙兵上来磕头庭参。

    康飞往上面一坐,咳嗽了一声,开口就问,“副指挥都有那几个啊?”

    连续站出来三个人,刚要报名字,康飞摇摇手,“我不耐烦听你们的名字,你们都回去罢,从今天开始别来上班了。”

    几个副指挥顿时都怒了,他们也一早就知道,朝廷新封的吴侯要来做兵马指挥,这些老油子一边大骂,你一个侯爷来做什么兵马指挥,一边就串联起来,想要搞事情。

    本来,官大一级压死人,但是,五城兵马司隶属于兵部,而且一直有言官上折子,说【兵马司官宜取科贡正途】意思说文官才能来做这个兵马司指挥。

    这不是什么新鲜事,比如巡检司,那也是文官去做的,当然,不至于是进士,秀才就有资格去了,只是,巡检司到底本土化了,毕竟,若按照【不得官本土】的规矩,让一个秀才跑去千里之外当个巡检司的巡检,未免太也为难人了,这不叫当官这叫流放啊!

    总之,文官是在全方位渗透朝廷的,兵马司指挥虽然还是武官,但是,你隶属兵部,又有文官化的呼声,自然就要往那边偏移,要不然,兵部的大老爷们随时随地整你。

    故此,这些人已经基本全面倒向文官。

    “侯爷既是如此仗势欺人,咱们去敲登闻鼓……”有个副指挥高声就叫。

    康飞未免一撇嘴,伸出小指掏了掏耳朵,“赶紧的,现在就去,不去你就是我孙砸。”

    那副指挥顿时脸都黑了。

    哼了一声,康飞就让家丁把这几个家伙轰了出去。

    既是来做事,他自然是要搞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主要敌人是谁,次要敌人是谁……他来做这个兵马指挥,不就是为了【校勘街市】么,说白了就是要打算收税收得飞起的。

    你们凭什么不交税?作者老爷辛辛苦苦写书,都要缴百分之二十几的税哩!

    既然如此,这些隶属于兵部的家伙,自然是要统统赶走。

    把人轰走后,他看了堂下一眼,说道:“现在谁官职最大?”

    下面人刚被杀鸡骇猴,如何不怕?赶紧一叠声,“老爷你最大……”

    “除我之外……”康飞一皱眉。

    下面众人齐齐看向一人,穿着一件粗布道袍,头上戴着一顶软巾,脚底下一双皂靴,年级大约四十出头,相貌平平无奇,肤色略有些黑。

    康飞一眼看过去,那人没奈何,只能站了出来,“小吏孔方,见过老爷。”

    康飞一听就笑了,“哎呦,你这名字不错啊!”

    孔方赔笑了一下,随后从袖笼里面掏出一沓纸来,“这是本司的账目清单条册,请老爷过目。”

    有家丁接了,转身递上去,康飞拿在手上,也不翻看,只是看着下面站着的孔方,掂了掂手上一沓纸,“孔方,你是个聪明人,我给你三天时间,重新做一份来,你可愿意么?”

    孔方站在下面苦笑,他敢不愿意么!

    “如此,本司有几个副指挥几个吏员啊!”

    “禀老爷知道,有四个副指挥,一个吏员。”

    “那今儿怎么只有三个副指挥啊?”

    “老爷,还有一个,常年卧病,只领一份饷。”

    康飞毫不意外,薅羊毛这种事情,哪儿都差不多。

    转目看向自己手下家丁,康飞说道:“你们谁识字的,都站出来。”

    家丁们面面相觑,推推搡搡的,这才推出来三个人。

    康飞一看,免不得大骂,“叫你们好好识字,你们一个个都嫌苦,吃起饭来倒是能吃,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赶明儿皇帝一准就要取笑我,儿砸,要不要朕夹袋里面分两个人给你,恁丢小爷我的脸面。”

    下面家丁俱都脸色尴尬,齐齐说道,卑职给老爷丢脸了。

    他这唱念做打,把下面那些衙兵吓得半死,之前听说有新指挥上任,隐约听说乃是皇上跟前极得宠的,原本还以为是谣传,毕竟真要得宠,何必来做个兵马指挥,受苦受累的职份,干好了没什么奖励,干得不好,却一堆人骂,头上婆婆又多……可现如今看来,怕不是真得宠,要不然,不至于说话这么狂妄。

    民间是不许演绎帝王将相的,你要演个唐太宗,一张嘴,朕如何如何,立马儿就有人举报你,请你去吃牢饭。

    可眼前这位爷,可不就是一张嘴,朕如何如何么!

    康飞痛骂了一番,随后,便指着三个识字的,对下面人说道:“你们一个个都把副指挥给认清楚了……”三个识字的家丁昂首挺胸凸肚就在下面来回走了三圈。

    随后,康飞又问孔方,“本司共有衙兵多少?”

    “禀老爷,本司额定兵丁五百人。”

    康飞一皱眉,“这么大的西城,五百人怎么够?每人再招白役十人……老爷我给正经编制,就叫兵马司联防队罢,有老婆的月支米一石,没老婆的减半。”

    下面嗡地一下,俱都震惊了,纷纷叫道:“老爷,俺们也没这般待遇啊!”

    三十个家丁齐齐把腰刀一抽,下面顿时全部闭嘴。

    康飞这才看着孔方说道:“你来说。”

    “禀老爷。”孔方一拱手,“老爷说的怕不是洪武爷爷旧制,可如今早就不是这个规矩了,兵部发的是折色银,米一石折色五钱……”

    康飞秒懂,大明又没有物价局,大明的粮商又是出名的奸商,这五钱折色银子,大约是买不到一石米的。

    不过,他也没买过米,不知道价钱,当下就问,“如今京师米价几何?”

    孔方苦笑,“老爷,京师一石米一两半到二两之间,这个价格大约有十年了。”

    草,这是通胀了三四倍啊!

    康飞坐在上面,伸手把头上冠摘了,摸了摸头发,咂了咂嘴,有心说,那大家都一样罢,却也知道不妥当,毕竟,在大明朝搞平均分配太超前了,想了想,就说道:“那,这样罢,额定的五百人月支米一石,招的白役,就按你们原来的待遇就是了。”

    一听这话,下面衙兵当即跪倒一片,一个个都喊,大老爷公侯万代。

    原本每个月三千块工资的,一下涨到了一万块,这能不大老爷公侯万代么!

    只有孔方,却是大惊失色,高声叫道:“老爷不可啊!”

    挥了挥手,康飞在上面就说:“你的意思我懂,不过你放心好了,这些我都跟皇上说过,不至于说我刁买人心阴蓄死士的。”

    “那些言官御史们也会弹劾啊!”孔方说道。

    “放心好了,我让皇上留中不发。”

    这话一说,孔方兄顿时哑口无言。

    康飞看了未免得意,果然,金主爸爸的快乐……

    不过,孔方到底还是又说了一句,“老爷,咱们的册底都在兵部,兵部未必拨给钱粮啊!”

    孔方兄算了一笔账,按照这位老爷的口条,一个月起码得掏出来三四千两银子,兵部老爷们怎么肯批?

    康飞且了一声,“放心,我自己搞钱搞粮食。”

    孔方兄心说我哪儿敢放心啊!这个自己搞钱搞粮食,比让皇上留中不发更吓人,皇上自己搞钱都挺不容易的,谁不知道皇上如今住永寿宫,那地方逼仄得很,皇上想修宫殿也不是一两天了,可不就是没银子么!

    康飞看他脸上表情,未免撇嘴,你们都不懂,我可是看透历史迷雾的人,但凡能看透历史迷雾,谁还不能发财?我在五百年后那会子,要是能看透历史迷雾,囤点比特币,那不就暴富了,实在不行,多买点显卡囤着也一样啊!

    所以说,没有难度。

    康飞忍不住都想大笑几声,只是,身边没有捧哏,笑起来没多大意思,要是有一个来捧哏【侯爷因何发笑】那就有点意思了。

    就在他蹀躞的时候,天津卫码头来了五艘大福船,船上竖着各色的旗牌,有两广总督,广东海道,广东市舶司,广东备倭,建宁都司等等,又从船上下来数百土狼兵,还有百十个佛郎机兵,惹得天津许多人纷纷都来瞧热闹,甚至惹出了一位指挥使,只是这位指挥使是聪明人,远远瞧见了那些旗牌,都没靠近,拨马转身就走了。

    天津卫虽然有卫所兵一万五千多人,但地位不怎么样,明朝很多地图上甚至都不乐意把天津卫给标注出来,因为作为帝国的最后一道海防线,当时全世界的航海水准都无法突破山东半岛和辽东半岛密密麻麻的卫所夹击,一个没有人攻击的要害,自然也就不是要害……至于坚船利炮轰开天津,那就是几百年以后的事情了。

    当然,这是指军事上的地位,经济上的地位来讲,天津卫可就高多了,作为运河重镇,一度全国的漕粮都囤积在天津仓,这么多粮食囤在天津,又带动了商业的发展,无数商帮在此活动,形成庞大的商业圈,反过来又吸引了大量百姓聚集,相辅相成之下,成了商业重镇。

    天津还是漕帮最鼎盛的分舵所在。

    这五艘大福船的到来,当地卫所不敢招惹,但是,作为畿辅要地,户部有督粮司在此,有专职的户部主事主持工作,作为一个和吏部争夺六部到底谁第一的衙门,户部主事有足够的底气上去盘问,你们这船上装的都是什么?怎么不跟我们户部打招呼就来了?谁批准你们来的?

    这可不是笑话,漕粮,重中之重,断了漕粮,半个北中国都要出大问题,对于户部主事来说,半个大明的肚皮都被我管着,你们几艘福船,自然也得接受我的管理。

    如果说,管官帽子的吏部文选司郎中是天下第一五品,那么,户部主事自觉户部督粮司天津分司,那就得是天下第一六品。

三百二十二章 土田姬千里寻夫,督粮司上门勒索

    福船上,田姬刚梳洗完毕,外面就有人进来,“小姐,码头上有户部的主事问咱们船上装了什么……”

    田姬在没有碰到小戴相公之前,那真是出了名的蛮横霸道,事实上,即便是碰上了小戴相公,她的蛮横霸道也没有变,只是因为采蘑菇而对小戴相公温柔罢了。

    故此,田姬的丫鬟毫无意外地就听见自家小姐说让对方滚,对方如果不滚,就让人把他们打滚……

    说实话,天朝优待少民,那真是自古以来,因为天朝的文化就是【怀柔远人】,要是这个【远人】再对朝廷恭顺,还愿意为朝廷打仗,那更加了不得,朝廷给土兵可是【月给三两六】,康飞刚上任的兵马司,那些人才月给折色银五钱,真真是没法比。

    朝廷若肯给作者老爷三两六,作者老爷都恨不得去为朝廷打仗了。

    正是如此,土狼兵们极有骄娇二气,当然,他们也的确能打。

    那丫鬟下了船,站在户部主事孙茂湖跟前,后面还跟着十个黑瘦黑瘦的土兵,双手抱臂,眼神不善。

    “我们小姐就说了一个字。”丫鬟白了跟前户部主事一眼,随后轻启朱唇,迸出来一个滚字。

    户部主事双手捂着胸口,气得心尖尖儿疼。

    他堂堂科甲进士出身,管着山东、辽东各大卫所的粮饷,若是北方哪里发生大灾,也是要从天津督粮司拨取钱粮……那些地方督抚瞧见自己,也要客客气气道一声茂湖兄,这南方的蛮子,怎么敢,怎么敢……

    忍不住就一伸手指,孙茂湖赤急白脸,指着眼前丫鬟就喊道:“与本官,与本官,与本官打……打……”哆嗦得快说不出话来。

    太气人了,太气人了。

    后面税丁未免面面相觑,他们又不是五百年后大米国的税务局,怎么可能打得过眼前的土兵?这天底下谁不知道土兵能打?

    “老爷,算了罢!”税丁劝说他们的主事老爷。

    怎么能算了?孙茂湖咬牙切齿。

    另外一艘船上,建宁行都司的康同知老爷有些心惊胆战,对旁边卞狴犴就说道:“这个……是不是有些托大了?畿辅要地,又是户部的主事,真得罪很了,怕是麻烦。”

    卞二爷撇了撇嘴,他如今娶了心仪多年的俞家小姐,又因为海贸发财,又抱了两广总督的金大腿,让他再回到以前那般,想吃两口肉都要出去打秋风,那是万万不肯的……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老三带来的。

    毕竟他卞狴犴也勉强算得个锡兰国小王子,在地方上或许不值钱,但是到了京师,这锡兰国小王子六个字还是能换点钱使唤的。

    关键是,康飞多坏啊!给他二哥支歪招,让他找人冒充真腊、渤泥、三佛齐的朝贡使者,这些小国的朝贡不大定时,不像朝鲜,一年三贡,琉球一年两贡,安南、占城、暹罗三年一贡,都特别稳定。

    而朝廷,是喜欢万国来朝的,别以为是皇帝喜欢,皇帝还喜欢盖宫殿呢!朝廷掏钱了么?

    读书人都喜欢这一套,你看我天朝上邦,文治武功,万国来朝……简直想一想都要高潮。

    所以,冒充朝贡使者是大有赚头的事情,至于什么背德感,康飞是万万没有的,你不冒充一样有别人冒充,钱被我挣了,好歹肉烂在锅里面,肥水不流外人田,钱被别人挣了,那可不就亏大了。

    卞狴犴属于来给朝廷报喜的,我家好歹是锡兰国小王子,在海外,那还是有点关系的,这些番邦,仰慕我天朝上国,死乞白赖地要来朝贡……至于朝贡品么,都是些珊瑚、玳瑁、珍珠、孔雀翎,什么?你说粮食?不不不,那是当做压舱石来用的,毕竟海上风高浪急,没有粮食压着,会翻船。

    至于回赐么,他们是仰慕天朝上邦,绝对不是为了回赐,回赐可以不要,只要能让他们年年沐浴天朝的文化,那便感恩戴德了。

    至于这些土兵和佛郎机佣兵,那是雇来防止海盗的,毕竟海上风高浪急,不单单有倭寇,各路海盗也都不绝。

    什么?你说这些人是不是傻子?不不不,人家不傻,那些都是当地的土特产,至于粮食,更是一年三熟……来咱大明开开眼,见识见识大明的物丰华美,回去便也高人一等,人家来咱大明,那是来镀金的。

    至于我卞狴犴来回途中带一点货物,这不足为奇,漕帮还允许夹带三成货物哩!这不是朝廷明旨允许的么!

    即便准备了这么多的说辞,卞狴犴也很清楚,文官们贪鄙起来是多么地无耻,他在建宁的时候,行都司真的是连一口汤都喝不着,都快饿死了,所以,要先杀鸡骇猴,把文官们伸出来的手给吓回去。

    伸手拍拍康同知的肩膀,卞狴犴说道:“老康啊!这次我来,主要给你壮胆,以后我便难得来了,两广督师老大人怕我为难,还专门给了我一块牌子,叫我进京后务必拜访他的老师吏部尚书闻渊老大人,可你看,两广总督的旗牌也吓不住那些想伸手的人,所以咱们必须把这些伸手的人吓回去,要不然,咱们迟早会吧挣来的钱都吐出去,为他人作嫁衣裳……”

    他们如今也形成了一个利益集团了,吴桂芳刚到广东就打开局面,岂不就是因为康飞么!吴老大人是个合格的大明官僚,该怎么做哪儿需要人教,这就是史书里面所谓结党,党争都是这么来的。

    不过,眼前还有个小关隘,得把粮食货物运到京师去。

    要么调集漕船走水路,要么征发马匹大车走驿道。

    本来,调集漕船走运河,那是最方便的,只需要下面那户部主事一句话,毕竟人家那么狂,不就是因为管着这个么!

    只是现下对方明显是想上来咬一口肉的架势,那便不能找对方了,这种事情,就好像街头斗殴,你气势弱了,那对方就要张狂起来,以为你真怕他。

    想了想,卞二爷就对身边康同知说道:“老康,劳烦你夫人跑一下,去田奶奶船上,就说,请田奶奶带着土狼兵先入京。”

    康同知点头,转身去船舱跟自家夫人说了,康奶奶往头上插了几根簪子,在丫鬟伺候下下船,夹着福扭着尻上了田姬那艘福船。

    康奶奶见过田姬后,瞧着田姬那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实在羡慕得紧,夸赞了几乎,田姬免不得喜滋滋的,说,老爷就喜欢我这一头头发。

    说了几句女人之间的话,康奶奶就说,都指挥老爷说,田奶奶何不径直往京师去,与俺三弟先见面……以慰相思之苦。

    后面一句话是康奶奶自己擅自加了,卞二爷怎么会这话,田姬脸上顿时一红,不过康飞去年一走,这么长时间,要说不想念那是假的。

    看田姬脸上飞红,康奶奶心里面顿时一喜,心说到底俺这句话加的好。

    正说着,里面孩子哭了,有婆子把孩子抱了出来,田姬伸臂去抱在怀里面,微笑着哄着,哦哦不哭,娘马上就带你去见你那没良心的阿爹。

    田姬拳脚功夫就极好,哄孩子就完全不行了,哄了会子,孩子愈发哭得大声,田姬不免尴尬。

    康奶奶嘴角微微流露出个细不可查的笑,从绣凳上起身就说,不如让俺试试。

    田姬顿时想起来,眼前这位似乎听说生养过两个,略一迟疑,就把孩子递了过去。康奶奶一手托着娃娃后脑勺一手托着小屁屁,熟稔地抱在怀里面摇晃了几下,随即一手便解开了衣衫,这奶娃娃大约闻见奶香,脑袋拱了拱,一口叼住,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俺这半个月都涨得紧。”康奶奶一边微微摇晃,一边笑着就对田姬说,“只是俺是个虚荣的女人,一听俺们老爷说要来京师,便缠着老爷要来见见世面开开眼,怎么也不能带着孩子……”

    她刚随着康同知去了广州,见识个花花世界,眼睛都不够瞧的,随后老爷说还得去京师,京师啊!天子脚下,她便狠缠着康同知,康同知没奈何,只能带上夫人,可见,这带家眷旅游购物乃是个传统。

    至于孩子,那不是还有奶妈子么!

    田姬看着康奶奶露出胸来给自己儿子喂奶,未免略微尴尬,“老爷说,母乳喂养好,只是我似乎不多。”

    “田娘子,说起来俺们也不是外人,田娘子若不嫌弃,俺就那什么荐,给孩子做个奶妈可好么!”说着,脸上微微一红,“反正夜里也涨得难受,难不成,叫自家老爷来吃么!”

    她说了一句荤话,田姬先是脸上一红,随后噗嗤一笑,“既是姐姐肯,我求也求不来哩!”说着,又捂了一下嘴,“毛遂自荐。”

    可见,这荤话,不管男女,都是快速拉近交情的。

    两人原本没什么交集的,这会子却是迅速地熟悉起来,姐妹相称了。

    “妹妹也是胆大,这路途遥远,居然就敢带着奶抱孩子亲身上路……”康奶奶用半是亲近的小埋怨口气就说田姬,田姬捂着脸,“也没想那么多,只是想着,赶紧带着孩子见着他阿爹……”

    两人一阵拉呱,等康奶奶怀中娃娃吃饱了,开始睡觉,康奶奶这才把孩子递过去,田姬看她胸前渍了一块,有些不好意思,叫丫鬟去取件衣裳来给康奶奶换上,康奶奶笑着摇手,这打紧什么,说着就把帕子往胸前一塞,正好就挡住了。

    “妹妹,我先回去跟我家老爷说一嘴,回头就搬到妹妹你这边来。”康奶奶说着,跟丫鬟出去,福也不夹了,尻也不扭了,丫鬟也不需要扶着了,快步下船上船,回去就跟康同知说,老爷老爷,如今我跟小戴相公做了个干亲……

    康同知是个老实人,不过老实人偶尔也会风趣一把的,“这干亲上门,不是想钱就是想人,娘子莫不是还想老牛吃嫩草……”

    康奶奶脸上顿时大红起来,一伸手就拽住自家老爷胡须,“我帮着老爷做事,老爷倒来消遣我。”心里面却是噗通噗通直跳。

    被拽住胡须,康同知就跟老牛被拽住了鼻环一般,“奶奶饶命,奶奶饶命,是老爷我错了。”康奶奶这才红着脸,把康同知那把胡须给松开,“我是跟田奶奶做了个手帕交哩!”

    说着,未免又有些得意,“老爷,我给小戴相公的儿子做奶妈,小戴相公怎么也得感激几分,不知道能不能给老爷升升官啊!”

    康同知听奶奶这么一说,感激万分,觉得自家娘子真真是值得宝爱,伸手便抱住她,“多谢娘子,多谢娘子。”

    按下这边不表。

    康飞在西城兵马司连接三天上衙,孔方兄又重新写了一份清单条册,这么一来,康飞就算是基本把兵马司攥在手心里面了。

    坐在堂上,点起人马,他咳嗽了一声,发表讲话。

    总结意思就是,咱们兵马司,缉盗救灾,商户必须出一份钱,这是天经地义的。

    下面衙兵领会精神,顿时眉开眼笑。

    兵马司衙门,头上婆婆多,平时根本没有捞油水的门路,况且,兵马司的职能跟许多衙门有重合,别的衙门都不大拿正眼看他们,都视他们为掏阴沟的,地位极低。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个自然之道,谁不想仰首挺胸,叫旁人另眼相看。

    如此说来,有个强项的上司,也不是坏事。

    有人就胆大说道:“指挥老爷,若是商户不肯缴钱,那怎么办?”

    康飞未免翻了一个白眼,“京师我便不知道,在小爷我老家扬州府,买个普通的衙役,那得这个数……”说着,竖起两根手指。

    下面就说:“扬一益二,这个小的们知道哩!只是,俺们京师兵马司衙门,要是花二十两,指着五钱折色银子,那得亏得脱裤子当当去。”

    康飞没好气,晃了晃两根手指,“二百两,二百两,不是我说你们,捞钱你们都不会……”他下首孔方兄站在那儿,未免用手捂脸,这位爷来兵马司衙门,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看着孔方兄捂脸,康飞微微一笑,说实话,在大明朝反腐倡廉,也没那个土壤,再则说了,他也不是教这些人去捞钱,只是教他们怎么用点手段去创收。

    任何美德,先要在吃饱穿暖的前提之下,而兵马司的那个五千折色银,显然是做不到吃饱穿暖的,至于以后,别想多了,祖龙还想二世三世直至万世哩,本朝洪武爷爷也想不费一两银子养百万兵哩,结果大秦二世就没了,本朝卫所兵也是有目共睹,你是自比祖龙呢,还是自比洪武,祖龙和洪武都没做到的,凭啥你能做到。

    “我也不教你们什么缺德的手段,只三个字,不作为,别瞧不起这三个字,我跟你们说,那些科甲出身的读书人,都把这三个字奉为圭臬的,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

    孔方兄脸上火辣辣的,他也是举人出身,正经的读书人,却不想堂上的老爷,把读书人彻底给扔在地上,还用脚去蹭了两脚,而且脚上很可能还沾着臭狗屎……

    康飞也是讲嗨了,从堂上起身,往下面走了下来,举着手指就一阵扯淡,“不缴钱的商户,什么阴沟堵了,你们当没看见,招祝融了,你们也当没看见,有人被抢了银钱,你们一样当没看见……总之一句话,不缴钱,他们就是空气,看不见,看不见……”

    下面哄笑起来,觉得自家这位年轻的指挥老爷说话十分可爱。

    康飞继续说道:“要是有别的衙门来呵斥你们,你们也装听不到,万事有我,我先给你们说清楚了,别屁颠颠去给别人舔沟子呵卵子,丢了老爷我的脸面,我可是不轻饶的,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了,那司礼监经厂太监想拿捏小爷我,我抽刀就把他剁成了鱼脍,还蘸了点酱油……”

    明明是笑话,可下面这时候却是不敢笑了。

    京师百姓,人均吏部侍郎的水平,别看自家这位指挥老爷说话颠三倒四,一会儿小爷一会儿老爷的,可话里面意思却吓人,司礼监经厂太监,说不好六部的主官都未必敢得罪。

    康飞继续在那儿胡说八道,“就这,还是因为没有面包糠,要不然,我把司礼监经厂太监滚上面包糠,放油锅里面炸一炸,隔壁小孩都能馋哭了……我就问你们怕不怕。”

    下面人左右看看,有心给老爷捧个场,可他们真怕啊!老爷这架势有点凶残,我这没规矩喊一嗓子,万一老爷是个记仇的……一时间,却是鸦雀无声。

    看大伙儿一个个不敢说话的样子,康飞忍不住一笑,“放心,我也不能把你们下油锅去,你们没阉割过,肉有腥味,就算多放葱姜蒜,那也压不住,那经厂太监是阉割过的,肉没有腥味,吃着也鲜嫩……”

    孔方兄实在看不下去了,“老爷,他们基本没读过书,听不懂笑话,老爷再说下去,他们就要以为老爷专一好吃人了。”

    康飞叹一口气,“你们说说,我讲个笑话,你们都不捧场……”孔方兄赶紧带头鼓掌,一边鼓掌一边看着下面,下面人迟疑着,一忽儿,掌声一片。

    这便是权势的魔力,哪怕你在胡说八道,一样有大把大把的人来捧你的臭脚。

    康飞下了衙,又去外面转了一圈,回了西厂胡同府宅,就看见门口站了一队土狼兵,赶紧上去瞧,为首的可不就是个熟人。

    那土兵首领看见马上小戴相公,赶紧带着人呼啦啦跪了一地,“小的们叩见侯爷……”谁能想到这位小戴相公这么生猛,一年没见着,居然封侯了,这上哪儿说理去,不过,心中也是暗喜,大小姐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哟!快起来。”康飞下马,心里面惦记田姬,到底还是蛮念想她的,一边说“一会儿让毛半仙请你吃酒。”一边快步就往里面走去。

    回了正厅,从旁边回廊穿过,这是里厢了,没瞧见田姬,掸眼却瞧见康奶奶,正坐在一张南官帽儿椅上,怀中抱着个婴孩,胸前一片雪白。

    听见脚步声的康奶奶抬头,正好和康飞眼神碰上,当即脸上飞红,伸手就掩住了胸前,“奴见过小戴……侯爷。”

    康飞有点尴尬,心说这位康奶奶怎么在,假装咳嗽了一声,就说:“原来是康家姐姐,你姓康俺也姓康,本是一家人,外道什么……”说着,看了一眼她怀里面娃娃,未免觉得眼晕,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康家姐姐你这孩子生得极好,日后一定大富大贵。”康飞假做客套了一句。

    康奶奶脸上红馥馥的,低声说了一句,“侯爷,这是你的儿子……”

    神马?

    康飞如遭雷劈。

三百二十三章 田奶奶过继长子,二祖宗以退为进

    到了晚间,田姬回到西厂胡同,康飞这才知道,原来田姬昨日就进京了,去了祝真仙的宅子,那里只有两个老人看家,一个聋一个哑,说了半天,只说主家搬家了,搬到哪儿去,却也说不清楚。

    田姬毕竟出自土司,便跑去兵部衙门,结果兵部衙门一听,直说不知道,没给她轰出来,都是看在她出身土司的份上。

    说道这儿,康飞只能苦笑了,就说了一句,自己如今得罪了兵部,兵部大约看自己如洪水猛兽一般。

    也幸亏田姬是土司出身,隶属于兵部,正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到底让她在兵部下辖的客栈住了一晚上,晚上田姬反思了一下,第二天,在兵部找了一位小官,塞了银子,正所谓爹亲娘亲没有银子亲,那官儿未免就说了,那戴康飞封了吴侯,原本,应该跟咱们兵部算是半个自己人,可这位吴侯走马上任兵马司,把咱们兵部委任的副指挥统统赶走,其中有一个还是本兵老大人家中管家的小舅子。

    田姬未免就想,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何不直接找本兵大人?

    她又重塞了那小官一笔,问他今天本兵老大人可来坐衙了,那官儿点头,看在银子的面子上冒了点风险,把她领到本兵老大人衙外,赶紧就走了。

    田姬这时候领着土兵鼓噪起来,惊动了兵部尚书戴龙山,问清了情况,未免啼笑皆非。

    兵部对土官还是多有优容的,何况田姬还是个年轻的女娃娃,本兵老大人再怎么威肃,不至于对个女孩子耍兵部一把手的威风,当下和颜悦色,与她就说,老夫与吴侯虽然只是神交,却多有敬佩,扬杭二州不被倭寇屠戮,实赖吴侯之功,如今吴侯跟兵部略有过节,老夫也想化干戈于玉帛,你是咱们兵部自己人,还希望你在吴侯跟前,多多沟通一二。

    戴龙山老大人说了这话,就遣人把田姬一行给送到了西厂胡同,田姬算是着家了。

    如今毛半仙给康飞先管着家,瞧见田姬,不管怎么说,也晓得这起码算是半个主母,赶紧先安顿下来。

    倒是田姬,因为从兵部尚书戴龙山那里听了许多康飞的事情,一来担忧,二来相思甚苦,非要去西城兵马司衙门去找康飞,等她去了西城兵马司,康飞却已经下了衙,问了下,说是下去视察去了,又跟在后面,一步错步步错,寻了一圈,康飞已经家去了。

    等她回来,康飞正尴尬地抠脚。

    幸好康飞脸皮也挺厚的,厚着脸皮给康奶奶唱了一个肥喏,我这孩儿就托付给康家姐姐了……康奶奶看他一个大侯爷给自己一揖到地,心里面也欢喜,看看康飞,再看看田姬,未免念头一起,就笑着说,奴先带着孩子到西边跨院,妹妹,你和侯爷好生团聚团聚。

    她这么一挑明,本来田姬这儿蘑菇都泡发了,脸上当即烧红一片,康飞也急不可耐,一把抱起来田姬,往房间里面去合唱了一首采蘑菇的小姑娘。

    须臾。

    田姬红着脸,就说奴以后在康家姐姐跟前怎么做人……

    康飞未免就笑了,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这有什么难为情的,若你不如此,我倒要怀疑你在外面是不是有什么……

    他胡说八道,一抬头,看见田姬脸色变了,当即一咯噔,赶紧脸上堆笑着道歉,哄了好一会儿,才把田姬哄回来。

    说起来,田姬的性子,既像是五百年后的独立女性,又有这个时代女性的温柔,大约和她是土司出身的少数民族有关系。

    只是,大明这个时代,到底跟女子开不得五百年后的玩笑,一个闹不好,真会出人命。

    田姬虽然被哄回来,却也板着脸赌咒发誓,妾身也是读过女四书的,既跟了老爷,生是老爷的人死是老爷的鬼,若老爷下回再说这样的话,那妾也真不能活了。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康飞噗通一声往地上一跪,下回绝不再胡说八道了,老婆饶我这一回。

    他这一跪把田姬骇了一跳,赶紧使劲儿把他给拽起来,忍不住,泪水便流了下来,觉得这辈子没白活。

    康飞只好又是一阵哄,哄着哄着,又唱了一回采蘑菇的小姑娘。

    这山歌唱了两回,外面康奶奶夹着福红着脸儿进了东厢,说外面都传了两回话了,菜都热三遍了。

    康飞如今既是正经的侯爷,这个内外之别就要讲起来了,虽然说,他是极反感的,觉得穿了龙袍也未必是太子,至于么,但是,他不至于,别人也不肯,反倒要来劝他,这个内外,上下,是要讲究的,若没这个体统,岂不是被旁人嗤笑。

    再不乐意听,可身边人都这么说,那还能怎么办。

    等传了菜,外面脱脱和祝太监进来,康飞未免又尴尬起来,幸好,祝太监只是仗着自己是太监,进来打了个招呼,便又退出去了,倒是脱脱,康飞不知道怎么开口介绍。

    沉默吃完,脱脱起身一礼后离开,康飞讪笑着解释,田姬沉默了一会儿,就说,老爷若喜欢,留在身边便是了,说起来,妾身也不是正经奶奶,若是正经侯爷夫人来了,也还不知道容不容得下我们母子哩。

    康飞赶紧摇手,未免说上几句渣男语录,其实我是恨不得一视同仁的。

    等从里厢出来,他站在院子里,未免就要仰天长叹,怎么我也过上这种丫鬟婆子伺候的腐朽生活呢!这很值得批判啊!

    这时候,他才有些后悔,实在不该接受这个什么吴侯侯位的,什么勋贵,简直是枷锁。

    正在桂花树下伤春悲秋,外面急匆匆走来张桓老将军,看见康飞一把扯住他,一叠声就问,“我孙子呢?我孙子呢?我们老张家的嫡孙呢?”

    “这是什么话?不是还在祝太监他老婆肚子里头么!”康飞一头雾水。

    张桓未免就瞪大了眼珠子,“小伙啊!你别跟我耍横,当初你可是说的,一有孩子就过继给我的……”

    “这不是还没有么!”

    “放屁,这府上上下都说了,你小子已经有了长子了,是田家奶奶生的……”老将军说着,一把拽住他衣裳浮领子,“难不成你还准备赖掉?”

    康飞啼笑皆非,“这不是意外么!不在计划中……”

    “老夫我可不管,不管……”说着,跺脚拽胡子,看康飞不理,直接就往地上一躺,“好你个戴康飞,老夫我跟你拼了,你不把我老张家的嫡孙还回来,我死给你看。”

    “老爹爹,你这不是老小孩耍赖么!”康飞无可奈何。

    正在这时候,田姬从后面出来,走到老将军跟前,屈膝行礼,“妾田氏,给张家爹爹见礼了。”

    老将军到底还要些脸的,讪讪然站了起来,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怎么说。

    倒是田姬,很是冷静,“既是老爷当初跟张家爹爹许诺过的,孩子自然便是张家爹爹的……”

    老将军喜出望外,戴康飞张口结舌。

    赶紧一伸手把田姬拽了两步,“你可别乱说话,再怎么样,我也不能把你肚子里面生下来的孩子给抢了给别人,那我成什么人了。”

    “老爷这话说的,我的孩子是肚皮里面生下来的,难道别人的孩子就是搂耙在河滩上搂来的么?”田姬很冷静,“妾虽不是老爷明媒正娶的,却也自认是戴家的人,既是戴家人说的话,戴家人就得认……”

    老将军欢喜极了,双手连搓,“还是田氏你这孩子懂事,比康飞这小子强多了,你配他绰绰有余,只是老天爷瞎了眼……你放心,孩子还是养在你膝下,只要他将来姓张,继承我家香火,等我百年后,你们若还记得我这个老东西,老厌物,每年让孩子给我多上两炷香……”

    他说着,眼泪水未免就淌了下来,把个胡须都沾染了,看着极为可怜。

    可是,康飞跟他不是第一天相处,哪里不晓得老将军的为人,要说老将军仗义,那是没话说的,必须要翘大拇指,可其余的,便罢了,真说起来,是个老顽童。

    “老爹爹你别装可怜,我还不了解你?什么百年后,以你这个筋骨,怕不要活到一百二?”

    “放屁,你不是经常说老夫我一饭三遗矢?怎么就不准我明天就死呢!”老将军瞪眼。

    康飞未免就笑了,“你看看瞧,你看看瞧,正经人谁这么说话的?也就是老而不死是为贼的……”

    田姬其实心里面极为难受,谁受得了自己肚子里面落下来的一块肉送给别人?只是看老将军和康飞对话,虽然,态度不端正,但只论亲近的话,不是极亲近,怎么说得出这些话,可见比那亲生的爷孙更像是亲生的爷孙。

    于是她便去叫康奶奶把孩子抱出来给老将军看,老将军那个欢喜,双掌搓了又搓,皮都快搓破了,田姬把孩子给他抱的时候,他是差一点真流泪,连连摇手,“不行不行,我这把老骨头,这还是奶抱孩子哩,别硌着孩子……”

    康飞看不得,“老嗲嗲,别装了。”拽着老头去拿皂洗了洗,随后把孩子给他抱上,老头亲过来亲过去,真真恨不得一口吞下肚子里头去。

    抱了好一会子,他这才恋恋不舍把孩子递还给康飞,看康飞又把孩子抱着给康奶奶,他这时候便正色说道:“这真是个好孩子,只是,若真像是康飞说的,每天让我含饴弄孙,怕是要害了这孩子,这爷奶带大的孩子,哪里有成才的?我看田氏是极好的,还是养在田氏跟前……”

    说完这番话,老头喝醉了酒一般,踉踉跄跄往前面院子走去,康飞有些不落忍,伸手过去想扶他,到底,又把手放下来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康飞虽然听田氏说那番话,但也清楚,谁家亲娘愿意把自己孩子送给别人的,不免安慰他,“老将军当年在扬州城抗倭的时候,也算是救过我一命,我是了解的,他说还养在你跟前,自然还是养在你跟前,只是孩子转姓张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再则说,老将军家世袭的扬州卫指挥使,咱们虽不图他家这个指挥使,但孩子指定吃不了亏……”

    第二天他准备带人去天津接卞二哥,毛半仙就拉住他,不行,小老爷,如今你正经是朝廷的勋贵,无旨不得离京百里。

    一听这话康飞就毛了,我难道是来坐牢的?也不理毛半仙苦劝,拿马鞭狠狠一抽,胯下玉花骢吃痛,泼喇喇就跑了出去,其余家丁赶紧跟上。

    只是出城的时候到底被拦下来,乃是提督九门太监,要不然,为什么五百年后说起李闯进京,都说什么大太监曹化淳开的城门,大太监张永裕开的城门,大太监王相尧开的城门……

    捏着兰花指的太监就说,吴侯,咱家麦金浪……

    你咋不叫今麦郎呢?

    “滚。”骑在马上的康飞送了今麦郎一个字,一拽马缰就出了城门。

    看着那位干殿下出了城,旁边小太监迷惑,就问麦金浪,“干爹,你咋不拼命拦住吴侯哩!”

    “拦了作甚!”麦金浪哼了一声,“虽然这位干殿下如今恩宠之极,可是,咱们太监里头也不是没有好汉……你且在这儿看着,我去给二祖宗送信去。”

    麦金浪一路骑马,到了张佐在宫外的宅子,通传后有管家领着他进去,到了房门口,他弯着腰就低声喊了一嗓子,“二祖宗……”

    里面咳了一声,“是小麦子啊!进来。”

    麦金浪这才推门进去,瞧见张佐半躺在床上,赶紧跪下,随后膝行了数步,眼眶中一下就饱含了泪水,“二祖宗,二祖宗,小麦子我来瞧您了。”

    颤声说着,麦金浪就趴在了床榻边上,活像是个死了娘老子的大孝子。

    张佐又咳嗽了两声,这才伸手,在麦金浪脑袋上抚摸着,像是在摸一条可爱的叭儿狗,“小麦子,你是个好孩子,不枉当初我提拔你……”

    张佐作为潜邸旧人,司礼监秉笔兼御马太监,地位和黄锦相差仿佛,当然,因为他净身入宫的时间比黄锦早两年,故此论资排辈,下面人都捧一句,二祖宗。

    之前因为康飞把他一顿胖揍,弄得他脸面皆无,不得不告假,说是骨头断了,要慢慢修养。

    当然,这也是以退为进的计策,果不其然,他这一退,黄锦几天看不到他,跟吕芳开始暗中斗法了。

    太监们争宠,皇帝是心知肚明的,这内宫中,哪儿有人不争的?妃嫔争,皇子争,宫女争,太监争,各个争。

    真说起来,要是十几万太监一条心,那皇帝就得担心前唐神策军故(故:旧)事了。

三百二十四章 徐侍郎入阁参机,戴康飞进献仙礼

    戴康飞一路策马飞奔,中午休息了会子,到下午的时候,人已经在天津了。

    拜把兄弟见面,自有一番热闹,康飞还瞧见佛郎机佣兵为首的,忍不住一笑,“咦!这不是奥莱河边的大双子么!”

    “小的叩见老爷。”俞大双赶紧给他磕头。

    要不说人类都是老凡尔赛呢!康飞挺反感别人动不动磕头的,但是,看这位奥莱河边的大双子跪在自己跟前,呵呵,挺好,挺开心。

    卞狴犴挺欣赏俞大双的,可能跟卞狴犴自己也是个洋人有关,呵呵笑着就说:“如今是侯爷了,还不快见过侯爷。”

    俞大双又惊又喜,赶紧又磕头,“小人恭喜侯爷,贺喜侯爷,侯爷公侯万代……”都有些语无伦次了,康飞心说我封侯你这么开心干嘛!不过瞧着也有意思,伸手入怀,就扔过去一面金牌,“大双子,好好干。”

    两人回到船舱内,一番谋划,卞狴犴有些担心,现如今嘉靖二十八年了,当今天子从十四岁入京,以旁系入继大统,二十多年来跟一群削尖脑袋爬上来的读书人斗智斗勇,要说手段和谋划,那真是炉火纯青。

    这要是万岁爷看出来,就大不妙了。

    康飞未免呵呵笑,告诉他说,二哥你放心,我根本没打算瞒着皇上,回去我就入宫告诉他。

    说话间,耳朵一热,忍不住笑了,就说道:“看时间,我骑马出京的事情也该传到皇上耳朵里面去了。”

    永寿宫内,嘉靖一肚子气,“朕的干儿子都跑了好几个时辰了,你这时候才告诉朕,你这个东厂厂公是怎么当的?”

    黄锦跪在地上,可不也是一肚子的气,觉得自己干儿子祝真仙的把兄弟净给自己添麻烦,难不成就不能老实一点么。

    他也不能反驳,知道自家这位主子爷最讨厌的就是别人推卸责任,“是,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主子爷可要保重龙体,若是主子爷气着哪儿了,奴婢这心里面……”

    “好了好了,别装了。”嘉靖忍不住抬腿踹了黄锦一脚,黄锦在地板上被踹了滚了一个跟头,赶紧又爬起来,一个膝滑,又跪在了嘉靖跟前,在心里面,不免又给康飞添了一笔,以前主子爷可从不抬腿踹人的,指定是跟那戴康飞学的。

    看黄锦这副模样,嘉靖未免鼻腔出气哼了一声,却也不骂他了,毕竟,养一条狗都有感情哩,何况天天相处在一起几十年的人。

    嘉靖气的是,康飞这个小王八蛋,居然不进宫来给朕请安,为什么就不能给朕晨昏定省呢?

    俨然就是干老子当上瘾,开始以为是真老子了。

    这倒也不能全部怪嘉靖,康飞之前天天入宫,给嘉靖一通云里雾里的瞎吹,时间一长,就好像五百年后,网友习惯去刷那些阿婆主的视频,感觉一天不刷,吃饭都不香了。

    这是病,得治。

    然后有一天嘉靖突然发现,阿婆主不更新了,心里面那叫一个不得劲啊!真真是恨不得拎着刀找上阿婆主家里面去。

    朕天天苦等,你怎么就不更新了?你的良心呢?你的心不会痛么?

    你要是天天更新,咱们还能做好朋友。

    道理便仿佛是这个道理了。

    沉默了一会儿,嘉靖对黄锦就说:“你派人去他那儿守着,等他家来,叫他立刻进宫见朕……下去罢!”

    黄锦跪在地上,“奴婢这儿还有一件事情。”

    “说。”

    “是严阁老的事情,他说他老迈,精力不济,一个人支撑内阁,实在怕会误了主子爷的事,想请主子爷下旨提拔礼部侍郎徐阶入阁。”

    嘉靖闻言,未免皱眉,伸手摸了摸唇边胡须,随后缓缓说道:“拟旨,礼部侍郎徐阶,加少保衔,文渊阁大学士,入阁参预机务。”

    黄锦赶紧磨墨,提笔写下圣旨,“主子爷……”嘉靖低头看了一眼,转身抬头,双手后背,良久,说了一句,“用玺罢!”

    啪!

    按着印泥的玉玺盖在了上面。

    ……

    福船上,卞狴犴问康飞,水陆两道,怎么进京。

    “自然是走运河,从水关入西直门,二哥,如今我领着西城兵马司指挥。”

    “漕运。”卞狴犴微微皱眉,“之前田姬刚刚让人暴揍了督粮司主事一顿,怕是人家未必肯。”

    “户部是户部,漕帮是漕帮,二哥放心,漕帮还能有银子不挣还是怎么!”

    结果第二天去一问,漕船皆无,还真是有银子也不挣。

    这未免就有点打脸了,康飞领着家丁,想了想,把佛郎机佣兵和土司兵也俱都带上了,这七七八八也有好几百号人,看起来浩浩荡荡,就往户部督粮司去了。

    户部督粮司作为天津最奢遮的衙门,自然早早就有人通风报信,那户部主事孙茂湖还真不信这个邪,难不成还敢冲击我户部衙门?

    “哼!本官只在这儿等他……”孙茂湖坐在椅子上,把笔一搁,淡淡说道。

    到了户部督粮司衙门,康飞抬头看看匾额,冷笑了一声,“与我打进去。”

    不管是佛郎机佣兵还是土司兵,那都算得上身经百战的,而户部的税丁,或许有过那么一两次小规模的冲突,但是,也就仅此而已,怎么可能打得过佛郎机佣兵加土司兵,一时间被打得抱头鼠窜,鬼哭狼嚎。

    天津也是河网纵横的,不远处,隔着河岸,天津卫几个指挥使就站在河边瞧着,旁边不免有人问,大人,咱们就这么看着?不过去阻拦一下?

    为首那指挥使哼了一声,“你是吃过户部的油水还是拿过户部的银子?”那人顿时冷汗淋漓,毕竟卫所乃是世袭,真得罪了指挥使,哪儿有好果子吃。

    旁边一个穿着曳撒的也附和,“他们督粮司衙门,纵然有钱,却也没分过咱们天津卫一丁点儿好处,出那个头作甚。”

    另外一个指挥使接话,“正是这个道理,人家督粮司也没正眼瞧过我们天津三卫,咱们何必这么下贱,苦巴巴地上去舔沟子呵卵子,再则说了,我听说,揍人的这位,如今圣眷正浓,户部,未必斗得过他。”

    “如此,咱们要不要过去结一个善缘?”

    “听说船上有几个外洋来朝贡的小国使臣,我瞧着,户部未必拦得住。”

    “正是,咱们顺水推舟,做个锦上添花的人情,惠而不费,何乐不为。”

    三个指挥使商量好了,便一道儿乘船过河往督粮司衙门跟前去。

    康飞瞧见三人下船靠近,看他们没带兵丁,只几个亲卫家丁,便也给几分面子,下马迎了一下,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嘛!

    三卫指挥使和他互通姓名,随即就说,我们天津卫虽小,船只却也有许多的,吴侯要用船,何不找我们。

    这时候,奥大双把鼻青脸肿的孙茂湖给拎了出来,旁边几个土司兵,一脚就踢在他膝盖处,“还不给咱们侯爷跪下。”

    孙茂湖双目含着怒火,似乎想靠双目杀死康飞,“……本官纵然是死,也绝不会屈膝与你这昏侯跟前。”

    康飞就哈哈笑,对三卫指挥使说道:“三个哥哥请看……”他这一声称呼,三卫指挥使有点受宠若惊,俱都心想,怪不得都说这位侯爷有江湖气,果然不假,也是,初封侯,年轻气盛,再过几年,怕就不会如此了。

    三人连道不敢。

    康飞又开始胡说八道,说前宋的时候,大理国国王段誉,就喜欢闯荡江湖,还娶了几个江湖上著名的女侠回去,你说人家大理国主,我不过区区一个侯……

    末了,他说道:“三位哥哥格局就大,眼界也开阔,反倒是这位科甲进士出身的所谓俊才,格局大约也就是个……”天津和江南许多地方一样,河网纵横,以船只为主要交通工具,河上也有许多摆渡的收税的,故此他一伸手,指向不远处一个摆渡的,“在河边收几文税的格局,叫人奇怪的是,这种人,居然是户部主事,真真是,丢人都丢到外洋去了。”

    作为一个正经科甲出身的官员,却被人说只有几文钱的格局,孙茂湖气得双眼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三卫指挥使互相看看,俱都劝说康飞,不至于为了孙茂湖,恶了整个户部,督粮司是管着北方漕运,大势如此。

    康飞老说什么格局,什么大局观,其实最没有大局观的就是他自己,这次纯粹就是出气,看三卫指挥使相劝,便也就坡下驴,呵斥那些税丁,“把你们这个废物主事抬走,看着我污了我的眼睛。”说着,转身就去请三卫指挥使吃酒,那三位赶紧就说,咱们是地主,怎么好叫吴侯请。

    互相谦让吹捧,找了个知名的酒楼吃了一顿,交情迅速上升,三位指挥使大人俱都红着脸直接拍胸脯,吴侯有事,只管吩咐,天津卫这片地界,俺们三个略有几分薄面。

    吹牛谁不会,康飞也是一阵拍胸脯,小弟我在皇上跟前也略有三分薄面,几位哥哥有事,只管开口。

    宾主俱欢。

    随后,康飞便用三卫的船,把五艘大福船上连人带货拉往京师,临走的时候,送了三卫指挥使一人一斗珍珠,一斗珍珠大概多少呢,大概五百年后一袋猫砂。

    看着被吓住的三卫指挥使,康飞站在船头哈哈大笑,“三位哥哥,回去与嫂嫂们打头面,莫要嫌少……”

    三卫指挥使心都还在嗓子眼,心说这还少,都能给你换十个嫂嫂了。

    在码头上的这一幕,自然随着旁观者传遍了整个天津,他戴康飞奢遮的名头一时无双。

    等进了京,真腊、渤泥、三佛齐的使臣,那是要去四夷馆的,至于粮食,拉了十分之一去西城兵马司衙门,其余的都给拉去西厂胡同了。

    至于康飞,连家门都没进,直接进宫去了……这就好比五百年后在外打工,挣了钱了,回家得给父母礼物一样,父母未必稀罕,脑白金不吃放那儿十年八年越攒越多的比比皆是,但是,这个心意要到,长辈在乎的,其实就是这个心意。

    康飞带着十个佛郎机佣兵,都是卖相比较好的,抬了五个箱子,进宫的时候要检查,康飞不耐烦,就你们事儿多,这宫里面我要杀谁不是手拿把攥的,你们十几万太监我一个个杀完了也不过就是多费点功夫的事……把一帮太监说得哑口无言,心说也就你这位干殿下敢这么说话,上一个这么说话的,大约骨头都化成灰了。

    一番检查,等进了西苑,皇帝其实已经在永寿宫等着他了。

    到了殿外,嘉靖穿着一身道袍,上面纹绣的是松鹤图,双手背着,正站在那儿瞧着康飞。

    “这不是朕的干儿子么!”嘉靖似笑非笑,“怎么今儿想起来进宫来瞧朕了。”

    康飞嘿嘿笑,过去扶着他,“你老人家快坐,咱们仙家,不讲究那些俗礼……”可把嘉靖给说笑了,尽力板着脸,说道:“仙家不讲究俗礼,那什么才是仙礼啊!”

    “来,黄锦,黄伴伴,快打开箱子,给你的主子爷瞧瞧……”黄锦听着这话就不舒坦,却也只能撅着屁股去打开箱子,里面是满满的金砂,形状像是一颗一颗的豆子,正是扶桑知名的佐渡金。

    再打开第二箱,还是满满的金砂,五个箱子统统打开,全是金砂。

    嘉靖气乐了,“当朕是傻子,就这些没炼过的金砂,就叫仙礼?”

    “你老人家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康飞正色,“怎么就不是仙礼呢?财侣法地啊!谁要给我五箱金子,那我得感谢他八辈祖宗。”

    “你这五箱金砂,有一斗珍珠值钱么?”嘉靖反问他。

    康飞当即咧嘴一笑,“哎!这是都传到京师来了。”

    “是啊!朕的傻儿子,送天津卫三个指挥使一人一斗珍珠,弹劾的奏折,都把朕的书桌堆满了。”

    “那些珍珠真不值钱。”康飞解释,“你老人家又不用珍珠粉做面膜,也没有心悸的毛病得吃珍珠粉,要那东西做什么,而且珍珠放久了就黯然失色,哪儿像金子,老话说得好,真金不怕火炼……你瞧瞧你干儿子,连家门都不入,先想着你这位干爸爸,巴巴地给你送来,这是什么样的一种精神?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我好歹也算是三分之一个大禹了,你老人家就偷偷地乐罢!”

    嘉靖一时间不知道说他什么好,况且,康飞的确是连家门都没进,就把五箱金砂给他送来了。

    想到这儿,他哼了一声,“那朕就感谢你们老戴家八辈祖宗了……”旁边伺候的黄锦,内心是崩溃的,主子爷,主子爷,这话,那是戴康飞这夯货经常说的,主子爷您是甚么身份,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康飞咧嘴一笑,“不客气不客气,咱们俩谁跟谁啊!我也感谢你们老朱家……”

    嗯?嘉靖瞪着眼睛瞧他。

    干咳了一声,康飞连忙转口风,“领会精神就行,反正就那个意思。对了,您老人家看看,这十个佛郎机人怎么样,又高又大,往殿门口一站,倍儿有面子……”奥大双等人赶紧跪下,这是帝国皇帝啊!他们这会子双腿都是软的,好在总算可以跪下来了。

    嘉靖嗤之以鼻,“幼稚……跟朕进来。”

    到了殿里面,嘉靖袖袍一展,往锦缎蒲团上面一坐,微闭双目,“说罢!”

    “说什么?”康飞装傻。

    嘉靖微微睁开眼睛,露了一个眼白,让他自己体会意思。

    干笑了一声,康飞当即把事情娓娓道来,嘉靖是越听越新鲜,最后,不得不摇头苦笑,“你做外洋贸易,朕这儿也就罢了,做外洋贸易的多了,一个个都当朕不知道,浙江谢阁老家一支被灭门,不就是他们跟佛郎机人做外洋贸易么!”

    “哎!这您都知道啊!”

    “怎么!你以为朕是傻子?瞎子?什么都不知道,被群臣玩弄于股掌之间?”嘉靖斜眼看他。

    “那不能。”康飞赶紧摇手,“历代皇帝,你老人家……论政治啊!武功就不谈了,论政治你老人家能进前五,前三就不好讲了,毕竟,始皇帝,汉武帝加上唐太宗,那都比您老人家有名啊!这三位论挤掉谁,都会有人不服气。”

    嘉靖挥了一下牦牛尾拂尘,面色淡淡,“马屁就不用拍了……弹劾你的奏折都堆积成小山了,朕给你说一门亲,你看徐阶的女儿怎么样,朕刚把他拔入内阁,有个内阁阁老给你分担分担,总好过你千夫所指。”

    康飞瞪大了眼睛,“那不行,我家有老婆的……”

    “你有什么老婆?你说你家原本说的扬州指挥佥事那家闺女?不行,身份配不上你了……”嘉靖把牦牛尾拂尘又挥了一下,“再说了,她家已经退婚了,魏国公家瞧上你了。”

    你们怎么一个个都比我清楚啊!

    康飞忍不住摸了摸头。

    “不过朕替你回绝了,锦衣卫大约已经把旨意送到南京了。”嘉靖不紧不慢继续说道,“魏国公家说是与国同休的顶尖勋贵,可眼下你也清楚,没个阁臣撑腰,当官都不牢靠……更别说你这种谤誉满身的。”

    无言以对,康飞对嘉靖比了比大拇指,“你老人家懂的真多,可徐阶是个大贪官啊!他家在松江府大肆买地,土地兼并是朝廷大害,这个谁都懂……”

    “不,朝廷诸位臣工,连一个懂的都没有。”嘉靖面无表情。

    “有你这样害干儿子的么?”康飞未免堵了他一句,“你老人家不会是准备卸磨杀驴,可那样,岂不是拿你干儿子我当工具人……”

    “胡说什么。”嘉靖被他这句话真气到了,“朕要是真会卸磨杀驴,也不至于……”他说到这儿,话音一顿,未免轻轻叹了一口气。

    康飞一想,也是,不管是早期的张璁桂萼,还是后来的严嵩,其实嘉靖都是给了活路的,当然,真是跟夏言那样,不跟皇帝打招呼自己弄个轿子在大内乘坐,这真怪不得人。

    半晌,嘉靖继续说道:“徐阶入阁,跟严嵩一起处理朝廷事务,严阁老老了,再干个五年十年的,徐阶正好接替严阁老……不管怎么说,朕总能保你二十年,等朕死了,你这个孙猴子怎么折腾,那时候朕也看不见,就随你了。”

    这话一说,即便以康飞的没心没肺,依然感受到了其中浓浓的爱护之情,未免心头一酸,果然父母长辈爱护孩子都是一样的……

三百二十五章 永寿宫彩衣娱亲,吴侯府四柱清册

    戴康飞听着嘉靖皇帝那番掏心窝子的话,略微感动,不免就说:“旁人都说皇帝是天子,是龙,是权力动物,是要吃人的……可宫里面十几万阉割过的,尤其黄锦,白白胖胖,瞧着就口滑,也没见皇帝就把黄锦拿来蘸酱吃了……可见都是那起子混账污蔑您,要我说,干爸爸你是好人……”

    嘉靖一阵猛烈地咳嗽,差一点把肺都咳出来,一张脸涨得通红,黄锦可心疼死了,赶紧在皇帝背后一阵给他抚背。

    好不容易把气顺了,嘉靖一手掐着脖子吞咽了几口口水,结果康飞一脸正经说:“哎!干爸爸,你这个动作我懂,叫饮刀圭……”

    实在看不得他,嘉靖觉得自己怕是活不到二十年,能把今天撑下来,都算是捡着了,“惫懒小儿,胡言乱语,朕不想看见你,快滚……”

    康飞那脸皮,全然不当一回事,反倒嬉皮笑脸,“那我可真滚了。”说着,真就一个前滚翻,从嘉靖御座跟前滚到门口去了,随后拔腿就出了殿门,“我可家去了,黄锦,别送了,给我干爸爸好好捶捶……”

    “这个混账,这个混账……”嘉靖就没见过这样的,即便都说太监谄媚无耻,也没见那个太监真就在地上打个滚的,何况堂堂吴侯,却做此小儿无赖行径。

    黄锦一边给嘉靖捶背,一边就安慰皇帝,“主子,奴婢看干殿下,也是真心心疼主子,每天被外朝那些臣子气得上火,故此彩衣娱亲……”

    正说着,殿门外康飞一探头,喊了一嗓子,“奥大双,快,把这五个箱子,都抬走,我干爸爸他不喜欢……这个牦牛尾拂尘挺好,干爸爸,我拿回去给你干孙子赶苍蝇蚊子去啦!”

    随着康飞摆手,奥莱河边的大双子赶紧跟那些佛郎机佣兵把箱子一抬就跟着康飞跑了,天朝大皇帝跟前,压力太大,再下去都要尿了。

    嘴上说仙礼,结果又抬走了,还顺走朕最喜欢的牦牛尾拂尘……嘉靖本来该气得吐血,想着黄锦说彩衣娱亲那话,明知道黄锦这是把话往好里说,可对着康飞那些举动,着实生气不起来。

    这孩子真要是个坏种,哪儿就能坏得这么正大光明?外面那些臣子,恨不得把忠臣孝子四个字写在自己脸上,可干的俱都是些不忠不孝的事情,比照那些外臣,再看这孩子,可见是个纯孝的,只是顽皮了些,再则说了,如何就不是黄锦说的那般,彩衣娱亲呢……

    想到这儿,嘉靖无奈摇头,恨只恨,不是自己的亲儿子。

    这年月,皇帝的孩子也未必立的住,长不到成年是一件太正常的事情,有一种阴谋论,是说后宫龌蹉,其实是争宠的牺牲品……

    这个,两可之间,但最大原因恐怕还是医疗不发达。

    嘉靖不是个傻皇帝,他看了康飞写的赤脚医生手册……俗话说医武不分家,医道又何尝分家,嘉靖对此略懂,故此晓得这是一桩利国利民的事情,便要派出自己最贴心的大太监吕芳去主持此事。

    这么能干的孩子……莫非朕德薄?

    嘉靖生出这种念头实在正常,即便五百年后,还有大把大把的父母看着别人家孩子要么是学霸要么有文体特长,再看看自家玩手机的傻儿子,都要感叹一下,我怎么就生不出那样的好孩子……

    而康飞家去后,先就叫来毛半仙,对他就说,我卞二哥你也是认识的,这几天辛苦你,入个帐……对了,毛半仙,俗话说的好,宰相门前七品官,你也该涨工资了,咱们皇明七品官俸禄……

    毛半仙赶紧摇手,“小老爷要说这话,我便要羞煞了。”皇明七品官年俸九十石米,按照如今京师物价一石米一两半到二两之间,也不过一百多两银子一年,而他月饷二十四两,只这个,便比七品官多了,此外,年节还有奉供,时不时来个一筐橘子一篓螃蟹什么的,比起七品官的收入,只多不少。

    再则说,七品官碰到上司要磕头,毛半仙在给康飞打理身边事物的时候,康飞介绍他就是【这是我在江湖上结交的老友,蒙他看重,帮我处理些庶务】,这话,极体面,见着知府总督,哪怕人家不给毛半仙面子,也要给康飞面子不是。

    毛半仙是要脸的,哪里好意思涨工资。

    康飞就笑了,“哎!能者多劳,可多劳也要多得啊!这么着,你就先拿个年俸五百年,可行了。”

    苦笑了两声,毛半仙未免说:“幸好我当初在扬州府跟西商学过些龙门账(注:古代记账方法,相当于五百年后的复式记账法。)的,若不然,哪里敢就拿小老爷这钱……”

    康飞故意咦了一声,就说:“我要不要凑趣来一句,我得先生,如先主得遇孔明……”

    毛半仙飘零江湖二十年,那也是个不要脸的,自然要配合一下自家小老爷,当下干咳了一声,“亮遇主公,放才一遂胸中抱负……”两人未免哈哈大笑。

    回了自己院子,康奶奶在哺乳,田姬拿了支笔不知道在写什么,康飞装着没看见康奶奶胸前雪白,垫着脚径直走到田姬身后,低头去看,却原来她是在记账,只是,他是文科生,看见那些【照数收贮】【照数支给】的数字,未免双眼发晕,这时候未免想起来,木家那个建宁首富,正是在田姬做木家大奶奶的时候发展起来的,这么说起来,田姬其实是个商场女强人?

    康奶奶这时候才红着脸假模假式说了一句“侯爷家来了。”起身去掩盖胸前雪白,田姬闻言赶紧起身,脑袋一下就撞在康飞的下巴上,一下咬着舌头,磕得眼泪水都下来了,骇得田姬脸都白了,扔下笔来赶紧扶着康飞坐下,一边摸着康飞脸颊就去瞧,还鼓着香腮吹嘘了好些下……

    “不妨事……不妨事……”他缩着舌头说话,口水都下来了,田姬赶紧伸手问旁边康奶奶要手帕子,康奶奶一怔,下意识把手上帕子给塞过去。

    田姬给康飞擦拭了下巴上口水,瞧见出了些血,眼泪水便断线珠子一般流了下来,“都怪妾……”

    康飞拿手捂着下巴,含含糊糊说道:“怪你做什么,是我不好,不该鬼鬼祟祟的……哎呦卧槽,好疼……”

    幸好,舌头上俗称【活肉】,疼痛感来得快去得也快,他自己卷着舌尖舔舐了一下,应该是舌尖右边被上下犬齿给【斗】了一下,破的不大,大约不碍事,只是舌头感觉敏锐,疼得厉害了些。

    “没事没事,破了点皮而已……”说着,他拿手上帕子擦拭了几下眼泪,“叫田姬姐姐和康姐姐瞧见我流眼泪了……这丢人丢大了。”

    听他说这话,田姬未免忍不住噗嗤一笑,随后便嗔怪,“老爷如今也是个侯爷了,怎么走路还垫着脚尖……”

    “是我不好是我不是……”康飞一边擦脸颊一边道歉,正说着,微微皱眉,手上动作停顿,随后,又把帕子拿到鼻下仔细嗅了两下。

    咻咻!嗯?一股子奶腥味……

    他疑惑转脸,正好和康奶奶眼神一撞,康奶奶当即脸颊烧红,只觉得耳根子都发热,嘤咛一声,抱着孩子起身就躲避到西厢房里面去了。

    这时候他再反应不过来自己手上的帕子是谁的岂不是傻了,未免也有些尴尬,干咳了一声,随后装着若无其事就把帕子往怀里面一揣,脸上也正色,“田姬姐姐,我看这些账目繁琐……实在是辛苦你啦!”

    田姬看他动作,也有些难为情,未免暗暗啐了一口,老爷这个动作未免太也不老成了,若被人瞧见,指不定编排成什么样子。

    她当年嫁去木家,刚过门木家大少爷就挂了,那些年也不知道多少流言蜚语,幸好她是土司家的女儿,又有三百土兵在手,以兵法行家法,这才拢住了人心。

    正因为失去幸福,才格外知道幸福之来之不易,她又比康飞年长,综合加起来,她对康飞的爱,实在爱得有些卑微,有些纵容。

    只是,听到康飞这么一说,她未免心中也是一酸,随后,便格外甜蜜:老爷也是晓得我的苦楚的。

    康飞也不是傻子,在大学时候也谈过几个女朋友,跟五套房的师姐,那也是打过许多场友谊赛的,大抵女人心思,虽然不敢说劝懂,到底还是略懂的。

    “辛苦娘子。”康飞站起身来,伸臂就把田姬抱在怀里面。

    田姬默默流下了幸福的泪水。

    良久,康飞这才低头对田姬说,“田姬姐姐若有暇,不如教我怎么看这个账本呗!”

    “老爷取笑妾了。”

    “取笑什么,我家老头子也不过是个秀才,我虽然识字,大约也就勉强比草包强那么一点儿……”

    田姬未免噗嗤一声笑,随后,便给他细细讲那收支,一边讲一边还惋惜,“奴在田家洞做姑娘的那会子,父亲给我们请的老师,也是个秀才,做过几年师爷,故此学了些【四脚账(从唐时四柱清册衍化出来的记账法)】的手段,只是,老师说,如今扬州那边已经有龙门帐,比之四脚账更精妙,可惜他也不大会……”

    康飞未免嬉笑,什么扬州的龙门帐,我这个扬州人倒是有个三脚账要请田姬姐姐你算一算,说着,就拽着她柔荑往下……

    田姬脸上烧红,手如触电一般,未免白了他一眼,低声说:“这光天化日的……”

    康飞笑嘻嘻就说:“绵延子嗣乃是孝之首,那还管甚么光天化日……”说着便拽她进东厢房,田姬只能半推半就,跟他进了东厢。

    教了田姬一场三脚账,康飞未免神清气爽,田姬累得浑身懒得动弹,有心要叫丫鬟进来服侍,只是,康飞一直不肯……

    穿着短衣出了东厢,康飞在外面炕塌上坐下,这时候月已高起,天井上漏下一束月光,清冷邀远。

    康飞点了个大红蜡烛,他极少在蜡烛下看书的经历,未免吐槽蜡烛光不够,想着,电灯够悬,煤气油灯自己怎么就不能搞出来呢?

    想着,便把之前田姬记账的纸笔挪过来,把毛笔舔了舔,先画个煤油灯的模样,再把煤油灯各个细节部位画一根横线从旁标注,仔细思量了一番,觉得应该也不算是什么大问题。

    这未免让他有些高兴,就好像玩游戏抽了一张英雄卡一样,再一盘算,自己在大明,前后已经做出了不少成绩了。

    把前世今生比较一下,俨然孩子都有了,换了五百年后,他才不去考虑生孩子的事情呢!

    就康飞打全甲那会子,大家都不肯生,为什么?都讲996福报,只讲奉献不讲钱……

    少生或者不生,都是默默的反抗,他家拆两套房,他也不乐意生,哪怕只生一个,按照他所在省份,从小到大光是教育资源起码就得掏出来一套房,生不起,除非,跟有五套房的师姐结婚……

    此外,上学接送,补课接送,算你补两门,每天就得接送六回,孩子要是有一两个爱好,什么乐器绘画舞蹈之类的,那得送八回,重要的事情重复三遍,八回,八回,八回……

    想想都怕人,那他还打不打全甲了?

    别说什么孩子是亲生的,他爹也就在他上中学那会子打球断了腿接送了个把月,难道他是他爹捡回来的?

    生不起,爱谁谁。

    要不是有胖迪这个外挂,他就是个普通人,爱好特殊一点的普通人。

    月光清冷,红烛微暖,他坐在那儿不禁陷入思绪了。

    PS:随风的《大明小学生》养的蛮肥了,昨天开杀,耽搁了我码字,实在要怪他。

三百二十六章 靠腰靠北打工人,不恭不敬老都管

    西厂胡同。

    康飞正准备去上班,嘴上还哼着【打工人打工魂,打工才是人上人,靠别人是公主,靠你其哇是曰本人,靠北是呆湾,靠腰是闽南,靠自己才是光荣的打工人】正哼的来劲,外面胡同口传进来三匹快马,到了跟前才拽住胯下骏马,为首那人四五十岁,衣料都是上好的锦缎,头上戴着一顶软巾,脸上带着面纱。

    摘下手上面纱,马上那人居高临下就道:“快去里面通传,就说成国公府有事要相见你家侯爷……”

    康飞左右看看,随后,伸手一指自己脸,“你在跟我说话?”

    那人从马上下来,看了康飞一眼,“老夫乃是成国公府上管家……”

    面色有异,康飞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衣裳,未免就嘀咕,果然是只敬衣冠不敬人……

    作为每天穿蟒的人,康飞今天难得,穿了一身普通衣裳,是打算去西城转一转,看看他西城兵马司这几天工作开展的如何,刚出门就碰上二百五了。

    眼神一瞥,他未免咧嘴一笑,就说:“原来是成国公府上的老都管,不知道老都管有甚么事情,与我说那也是一样的……”

    成国公管家微微一皱眉,左右看看,只见两边俱都站了不少土狼兵,一个个目不斜视,心说不至于有人在门口冒充,看这些站衙的一个个目不斜视的样子,都说土司兵能打,不曾想如此有规矩,可见这位吴侯,倒也不算是幸进之辈。

    那些土狼兵当然目不斜视,所有人都被小老爷暴打过,小老爷当面,自然屁都不敢放一个,即便有屁,那也得夹得细细碎碎的小心翼翼放出来……

    成国公管家却不知道,以为康飞站在门口这么说话,估计是管家,听说那吴侯在扬州市井间长大,很是有几个一般儿大小的玩伴,用这些打小的玩伴做管家,那也是人之常情,当下脸上未免堆了三分假笑,“都说吴侯少年英雄,想不到连管家也如此少年,也是……话说天子与陆大都督……”

    “老都管这话,未免有些僭越了罢!”康飞提醒他。

    “哦哦!是老夫失言了,不过,少管家怕是不知道,我家国公爷,与陆炳大都督,那是姻亲。”

    康飞看这老头假模假式拱手的样子,内心未免吐槽:草,你们这些勋贵,都特么没好了。那陆炳那么大名气,我看也就一般,不是都说锦衣卫指挥使这种皇家鹰犬,都得做孤臣的呢?

    不想跟这些老家伙弯弯绕,康飞未免直接就说:“行啦行啦!明人不说暗话,老都管有话直说便是了。”

    大明富贵人家讲话,不是这个路数,怎么也得先聊刻把钟京师的天气,再聊刻把钟谁家孩子有出息谁家又生孩子了,最后才聊到正题。

    故此,老头一愣,心说,到底是市井人家,不懂规矩,当下便说道:“少管家能做主?”

    康飞且了一声,说:“王对王,将对将,难不成老都管还能做你家国公的主?怪不得我听说现如今许多勋贵人家,小主人要喊管家做爷爷哩!”

    这话一说,成国公管家未免又羞又恼,他乃是上上代老国公的长随出身,老国公守备南京,又巴结武宗皇帝,被封【太子太傅】掌前府事,到了嘉靖初,忧虑而死。

    后来老国公的儿子袭爵,刚一个月就挂了,以无子,弟袭爵,这位弟弟国公巴结上了好差事,给嘉靖皇帝的奶奶修陵墓,后掌中军都督府。

    现如今的成国公,就是弟弟国公的嫡子,也就是说,这位老管家,历四代国公,成国公家子嗣不茂,但是旁系不少,皇帝还有三门穷亲戚哩!这些旁系后人,为了巴结好差事,叫老管家做爷爷的比比皆是,县官不如现管,叫声爷爷打甚么紧?真要老管家看得上,他们能把自家奶奶洗赶紧打包送上们去……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老管家未免觉得自己是被讽刺了,脸上热辣辣地。

    当下老管家拉了脸,说:“既如此,我家国公门下有个干儿子,叫朱尔,在西城经营盐务,被西城兵马司针对了,还请少管家转告你家吴侯,看在我家国公面子,通融通融……”说着,把手上面纱往脸上一系,拱了拱手,翻身上马而去。

    康飞哼了一声,“神经病,看你家国公面子?我连你家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凭啥给你家面子?”

    手上没有什么当地的地头蛇,他未免也问不出一二三来,这时候未免就骂乌仲麟,“辣块妈妈,本来以为黑二蛇这厮聪明,结果巴结上线娘就跑了,也是个眼瞎的……”

    想转身回去叫毛半仙一起上街,可再一想,这时候毛半仙肯定忙着做账,大约屁股都离不开板凳,一想到这个,未免连微服私访的心情都没了,掉头就换了一身蟒,又叫上十个佛郎机兵十个土司兵,就往西城兵马司去了。

    到了西城,他原本手下三个识字的家丁这时候都升任副指挥,带着一帮家伙办事去了,衙门只留了些老衙兵,倒是孔方兄,作为一个吏目,留在衙门,正在仓库拿支笔细细做账。

    瞧见康飞,他脸上未免喜悦,“还是指挥大人手段了得,这些粮食一入库,下面小子们一个个眼珠子发绿,办差都得力了七八分,这一大早一个个精气神十足就出去巡街去了。”

    康飞把他唤到内衙,让老衙兵去煮茶,坐下后就问他,“这几天就没人闹事?”

    这是内衙,孔方这个举人老爷虽然说不至于轻易就拜服康飞,但是,如今他也算是康飞新政的得益者,涨工资谁不喜欢?故此他也不拿乔,一拱手就说道:“老爷,这西城的商户,但凡能称之为大商家的,哪一个背后没有人?闹事是必然的,只是,老爷的手段,依我看,乃是温水煮青蛙,颇有和风细雨的妙处……”

    康飞毫不客气,“咱们就别拐弯抹角吹捧了,说实话。”

    孔方脸上一滞,未免就苦笑起来,“老爷做事,真是别具一格……老爷的手段,在我看,乃是一条缓计,旁人没这么快冒出来……”

    “那怎么今天一大早就有成国公府的管家跑到我家门口装逼?”康飞未免纳闷。

    孔方是京师人,虽然说朝廷规矩是【不可官本土】可他籍贯上写的是河南,就如扬州首富张石洲和万雪斋,这两位一个籍贯上写的是蒲州,一个籍贯上写的是徽州,可实打实就是在扬州长大的。

    孔方兄就是如此了,作为河南举人,他在西城兵马司做个吏目,从九品,那已经很可以了,毕竟不是个个都是海瑞,能以举人身而入踞庙堂做到佥都御史吏部右侍郎的。

    故此一听说是成国公管家,孔方顿时一皱眉,说道:“老爷,成国公家和严阁老家是姻亲,和锦衣卫指挥使陆大都督家也是姻亲……”

    后面话康飞就没心思听了,只是骂了一句王八蛋。

三百二十七章 冯公公是个体面人

    对于孔方所说,康飞已经没兴趣了,脑海中只生出两个字,搞他。

    他把想法一说,孔方大惊失色,“老爷万万不可……”康飞听他这么说,自然就不高兴,“怎么个万万不可?”

    “老爷听我说。”孔方苦口婆心,“成国公时代勋贵,老亲故旧极多……”

    康飞未免双手抱膊,心说这个我懂,无非打了一个,牵连出来一大堆。

    “这还罢了,关键当代成国公圣眷极隆,天子兴卫辉时候遭大火,第一个率军救驾的便是……”

    康飞未免一愣,不是都说是皇上奶兄弟陆炳把皇上背出来的么?再一想,还不兴人家在旁边扶一把大腿?这也算得上是救驾的大功。

    “成国公由此得邀圣宠,官拜太保,掌京营,屡次替天子祭祀天地,此外,还参加进士荣恩宴,颇多文臣,也出自其门下……”

    听到这儿,康飞未免有些郑重了,文官为什么势大?不就是什么考试的时候用什么房师、座师把这些人牵连在一起,等于公然结党,而成国公参加进士宴,赐几杯酒,自然也就理论上成了进士的老师……以他那位干爸爸嘉靖皇帝的政治手腕,文臣坐大,抬举两个有出息的武勋出来打擂台,这完全可以理解。

    这样一个圣眷在身的国公,有同为勋贵的老亲故旧敲锣,有收来的进士弟子敲鼓,自己又掌着京营,但凡他自己不作死,几乎没人能动他。

    他未免有些沉吟,要说起来,他拎一把刀,能把成国公府给灭门了,但肯定不能这么干,皇帝想杀人,那也得师出有名,比如三边总督曾子重,罪名是贪污军饷,以大明朝那点俸禄,老老实实大约只能做【穷翰林】,不贪污是不现实的。

    像是前内阁首辅夏言,罪名是结党,勾结内宦,这个,也不是污蔑,不结党怎么做阁老?不勾结内宦怎么揣摩上意?

    所以要师出有名,你总不能说,成国公家的管家不给我面子,所以我要灭他满门……这显然不合适。

    坐在上面,他搓着没毛的下巴,下面孔方也不打搅他,也希望这位指挥大人不要贸贸然跟成国公起什么冲突,如今京师一个成国公,一个咸宁侯,都是圣眷极隆的。

    当然,眼前这位吴侯才是最近真正炙手可热,可即便如此,在孔方兄想来,你们都是勋贵,都是靠着皇上的宠幸吃饭,何必斗个你死我活?

    至于他是武勋的对立面这种事情,且,他区区一个举人,再则说,还有两榜进士出身的跑去锦衣卫那儿做事哩!读书人怎么了?混口饭吃而已,他又不是内阁的阁老们,操那心……

    沉吟许久,康飞对孔方招了招手,孔方兄不明所以,走过去,康飞就说,你附耳过来,我跟你说……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孔方兄惊呆了,老爷你莫不是天纵之才?不是都传说你在扬州的时候是个二傻子么?

    看孔方那表情,康飞未免撇嘴:你们对群众的力量一无所知。

    没两天,西城那些井边的婆娘众口相传,说成国公要造反,如果说,京师的百姓人均吏部侍郎,那么,婆娘们自然是吏部侍郎的老婆,把那造反的事情说得绘声绘色,甚至勾结了哪个城门的提督九门太监都指名道姓,好像自己亲眼所瞧一般。

    这种事情,自然是宁可信其有,锦衣卫和东厂俱都把消息给报了上去。

    永寿宫,嘉靖盘膝坐在塌上,双眉紧锁,眉间形成一个川字,下面跪着黄锦和陆炳。

    “都说说罢,这谣言,是从哪儿传出来的?”嘉靖在上面挥了挥牦牛尾拂尘,唰地一声,微微破空声,显然天子此刻心情不佳。

    陆炳看看旁边黄锦,黄锦连连磕头。

    “说。”嘉靖一声喝。

    “奴婢,奴婢下面那些番子都说,都说是,是从西城那边传出来的。”黄锦满头大汗,这时候,未免怀念吕芳,以前不服气,有事的时候才发现,那吕芳,高低还是比自己强半筹。

    嘉靖看看下面跪着的黄锦,心累,未免也怀念自己身边的大太监。

    “吕芳呢?办个差事,怎么办得人都没了?”嘉靖未免问话。

    稍微远些地方,一个太监噗通往地上一跪,“奴婢冯保回万岁爷话,吕公公因听说楚王府有一位神医,便想着去湖广把人请回来,两相对照,好生印刷吴侯所献的医书,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方才不负万岁爷交待的差事……”

    这话,说得没错,但是,冯保紧张之下,忘了一件事情,嘉靖崇道,是灭过佛的,捣毁过一百多佛像,缴获金银一万多斤,还把京师各大庙宇所藏的所谓【佛牙】【佛骨】尽数焚烧。只是嘉靖灭佛的力度,没有历史上三武一宗灭佛那么大,故此提及的人不多。

    而且,嘉靖灭佛事,那还是十几年前,那时候,冯保还没阉割入宫呢,自然也就不知道了,至于他干爹吕芳,更加不会刻意去讲这种忌讳的事情,我是收个干儿子帮着我做事,难不成还得处处帮着他揩屁股?谁才是爹?

    坐在上面的嘉靖顿时就哼了一声,心中极为不喜,“上天有好生之德,那是昊天上帝的德行,跟光头们有甚么干系?说话也说不周正,你干爹吕芳真是白指点你了……”

    冯保骇得脸都白了,把一颗脑袋在地上磕得砰砰响,“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嘉靖不理会,还是黄锦,想着吕芳回来,到底给了面子,转身挥手,“还不把这个混账拖下去,打二十大板,教他好生长长记性,学一学怎么在主子爷跟前说话……”随即就上来几个小太监把瘫软在地的冯保给拖了出去。

    “陆炳,你说。”嘉靖又看向自己的奶兄弟。

    陆炳背后全是冷汗,那位年轻的吴侯戴康飞为什么圣眷在身,他是清楚得很。

    想了想,他一咬牙,就说道:“陛下,微臣查了,是成国公府上的老管家,因为西城有个叫徐二的盐商,被成国公的弟弟朱希孝赐姓朱,这个徐二,因为西城兵马司一些新政,大约起了些龃龉,就跟成国公老管家抱怨了一番,老管家倚老卖老,去吴侯府说道,因为不认识吴侯,在吴侯府跟吴侯起了几句龃龉……”

    嘉靖冷笑,“这个龃龉,那个龃龉,真亏你二狗子读过书……”陆炳闻言,顿时把头磕在地上,“微臣该死。”

    看着陆炳这副模样,嘉靖也是没奈何,该不该死的他清楚的很,只是,这些奴才们一个个不肯说实话,即便陆炳是他的奶兄弟,说话也是拐弯抹角的。

    有些头疼,他想了想,就吩咐黄锦,“去,把朕的干儿子叫进宫来……”说着,怕黄锦不能领会精神,特意吩咐了一句,“叫你的人仔细些说话,那孩子脾气暴,受不得委屈,真把你手底下人打死了,朕还得赔笑脸,说不得,那家伙又得在朕这儿捞几柄牦牛尾拂尘去……”

    嘉靖所用牦牛尾,俱都是乌斯藏,撒马尔罕等地方进贡来的,其中白牦牛尾极珍贵,皇家也不是说有就有的。

    黄锦听了嘉靖这话,心里面那个委屈,万岁爷这是偏心眼子偏到骨子里头去了,也不敢多说,赶紧起身去了。

    他刚到门外一会儿,不曾想急匆匆又进来了,“主子,成国公在宫外递牌子,说是要进宫谢罪。”

    嘉靖微一皱眉,“先去办你的事,让他在宫外等着……”下面陆炳擦了一把汗,对吴侯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又有了一番新的认识。

    等康飞入了宫,先在宫门外看见一位穿蟒的跪在那儿,正诧异,里面来回踱步的黄锦掸眼瞧见康飞,圆圆脸上顿时堆起笑,“干殿下,快随奴婢进宫,主子都等急了……”

    一边走一边就问,“老黄,门口那跪的是谁?”

    “那不是成国公朱希忠么!”

    嘉靖哦了一声,回头又看看,那家伙卖相极好,一看就是一张正气凛然的脸,下颌一把短须,格外衬托出气质,心中就说,果然,大明都是颜值党。

    等到了殿门外,康飞又瞧见冯保趴在一张长凳上,未免一笑,“哎呦!这不是大太监吕公公的干儿子冯保冯公公么,怎么被打屁股了?”说着,未免就训斥旁边那些太监,“冯保冯公公是个体面人,你们打屁股就打屁股,好歹把裤子穿好,露着个屁股,太失体面了。”

    冯保有气无力,他只是因为说错话,打屁股是为了给他长记性,倒不是要打死他,那些太监都是此中老手,自然下手极轻,那屁股看着宣肿一片还出血了,其实回去养两天就好了。

    “多谢干殿下关照。”冯保作为太监,那肯定是小肚鸡肠的,但是,康飞虽然说话不好听,可语气却的确是帮他说话的语气,故此他必须要谢一声,这是作为一个想往上爬的太监最基本的素养。

    康飞看他这个态度,未免给他点了一个赞,“冯公公,我敢保证,你以后指定能当上司礼监掌印太监,你要问为什么,我只能告诉你,态度决定一切,你这个态度,就非常好,我跟你说,司礼监掌印太监那是什么?那是内相,俗话说,宰相肚子里面能撑船,你要整天小肚鸡肠,看到的就自己跟前三尺,那怎么当宰相?所以眼光要放长远,你看黄锦,哪怕他是潜邸旧人,哪怕皇帝再宠信他,他都做不了司礼监掌印,为什么?你别看他肚子挺大,肠子拖出来能做个十盘二十盘九转肥肠,可肚子大不代表肚量大……”

    他正跟趴在长凳上面的冯保瞎说八道,旁边一个冷冷的声音就说:“朕看你肚量也不大,居然还好为人师教别人肚量要大?要不,你进宫来顶替吕芳?”

    说话的正是嘉靖,永寿宫逼仄,他在里面就听到康飞说话了,结果等来等去,就听见康飞在外头胡说八道,一时间忍不住,拔腿就出来了。

    康飞也不尴尬,假模假式喊了一嗓子叩见陛下,随后,大惊失色,转头就骂黄锦,“老黄,你这怎么搞的?也不把你主子伺候好了?如今入秋了,京师风大,万一把我干爸爸冻着凉着,我可真把你拿去烧九转肥肠……”

    黄锦气啊,任凭谁,听说别人要把自己肠子拿去烧九转肥肠,那都得气,可却又不敢生气,只能赶紧吩咐小太监去给皇帝拿个大氅。

    不等那些小太监,康飞自己先解开自己的大氅,往嘉靖肩膀上一披,“干爸爸,不是我说你,就你这天天嗑药的宅男体质,还真吹不得风,俗话说的好,保重身体孝敬父母……”

    一番话把嘉靖说得哭笑不得,“行了行了,朕也不要你天天的彩衣娱亲……我就问你,市井间都说成国公要造反,东厂和锦衣卫都报到朕这儿来了,你说说,是怎么一回事?”

    把嘉靖扶着往塌上一坐,康飞未免纳闷,“我可没说成国公要造反啊?”

    “不是你?”嘉靖看了一眼陆炳,转头看着他,“那,怎么都说这谣言是从西城传出来的呢?你们西城兵马司有各色衙役五千多,这五千张嘴在西城随便一说……”

    “账是差不离,是五千,不过,干爸爸我跟你说,我不但给西城兵马司五百衙兵每人十个白役指标,还给白役们每人十个红袖箍,所以,不是五千……”康飞笑着竖起手指,“是五万,是五万张在淘米洗菜洗衣服的时候专门在水井旁说话的嘴。”

    康飞心说,就让你们领略一下五万个朝阳区大妈是什么力量。

    永寿宫内的人俱都惊呆了。

    这朝廷上下动不动说什么舆情,可读书人才多少?自大隋朝首开进士科,到现在才多少进士?整个大明朝一起,开科取士,也不过两万多人,那是将近三百年的时间段。

    PS:不想章节名了。

三百二十八章 别问,问就是圣天子垂拱而治

    我朝自古以来有一门学问,叫做【谶纬】,出自【易经】,在汉代的时候和董仲舒的【天人合一】经学理论彻底结合,从此大行其道。

    历代谶纬,绝大多数是以童谣也就是儿歌的形式传播【一儿习之,可为诸儿流布,童时习之,可为终身体认】,绝大多数人对此深信不疑,认为孩童淳朴与天地通。

    后世来看,这东西既愚昧又不稀奇,不就是谣言么,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我今天说喝一罐消毒液,明天病就好了,大把的人相信。

    康飞把事情大概说了一下,嘉靖皇帝未免啼笑皆非。

    这时候,锦衣卫指挥使陆炳陆大都督突然脸色一厉,径直走到嘉靖身边弯腰低头说了两句话,嘉靖皱眉,陆炳转身快步出了殿门,在门口大声呼喝了一声,随后,大量的大汉将军就涌了进来,在陆炳指使下把在场所有的小太监全部给抓了起来,那些在殿内伺候的小太监们脸色都白了,有些机灵的,甚至已经猜到了些什么,保命之下未免大喊,“万岁爷饶命,万岁爷饶命,奴婢们怎敢胡乱说话……”

    正喊着,左右两边大汉将军直接伸手就捂着了嘴巴,变成了一连串呜呜声。

    看到这一幕,康飞未免觉得陆炳的骚操作很让人迷惑,“这是什么意思?”

    “吴侯,此乃屠龙之术。”陆炳一脸严肃,“若传出宫去……”

    “你神经病罢?”康飞直接呸了一声,随后走过去抬脚就踹那些大汉将军,这些人起码都是家中三代以上军中出身,政治清白,并且还必须生得高大威武,才能入宫禁卫。

    即便如此,这些高大威武的大汉将军怎么可能扛得住康飞的一脚?被他踹的那个直接倒飞了出去,随后康飞指着那些大汉将军就喊道:“放开放开,小爷我让你们放开,人家净身入宫,伺候皇上,怎么?听两句隐私的话就要杀头?”

    这些大汉将军隶属于锦衣卫,专事宿卫,巡幸,许多勋贵家的旁支也都会在其中混一碗饭吃,要是得天子青睐,那更是极好,算得是天子亲卫,忠诚相对极高。

    小吴侯圣眷正隆,这些大家都知道,但是,还不至于一句话就让这些人服从。

    康飞看他们不动弹,眼光四扫,继续大声说道:“手持三尺定山河,四海为家共饮和。擒尽妖邪扫地网,收残奸宄落天罗。谶纬诗那是我编的,怎么着?有问题么?”

    这时候周围大汉将军们脸色才微微一白,完蛋,我们也听到了,大都督会不会把我们也清洗掉?

    “陆大都督,你来说说,这是反诗么?”康飞看着陆炳。

    陆炳未免苦笑,他是个聪明人,做了这锦衣卫指挥使,连文臣都不肯得罪,怎么可能这时候得罪康飞,他可是亲眼瞧见康飞那一幕神迹的,他更加知道他的世子哥哥有多信这个……

    “吴侯,这是何必呢?”

    “就烦你们这些动不动上纲上线的。”康飞未免没好气,“知道怎么了?那些读书老爷一个个自诩腹有诗书,都是读过史的,难不成不知道土地兼并乃是朝廷大害?别人献田的时候不一样笑眯眯收下来?甚至唯恐名下土地不够,还要大肆收购,做大地主,准备日后即便罢官了,也要耕读传家……那些兵部的老爷难道不知道足粮足饷是打胜仗的必要条件?一个个不一样贪污受贿?至于太祖爷爷说的【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这话,谁愿意记得?也是,不贪污受贿喝兵血,哪儿来银子去教坊司玩表子呢?”

    他这一番话说得爽极了,指责旁人道德上的缺陷本就是极易获得道德优越感,故此一时间脸上都放光。

    上面嘉靖皇帝未免又好气又好笑,“罢了罢了,就你戴康飞是忠臣孝子,旁人都是王八蛋……”结果康飞这时候入戏太深,还反问了一句,“难道不是么?”

    旁边些,大都督陆炳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这时候忽然就说道:“陛下,微臣惶恐,微臣这就家去把那些土地都卖了……”

    “好了……难道朕的奶兄弟连一点土地都不配拥有么!”嘉靖看了他一眼,随后又一挥手上白牦牛拂尘,吩咐道:“把人放了,都退下去,今天这事儿,朕只当没发生……张惟一……”

    被他叫名字的正是被康飞踹了一脚的大汉将军,是英国公家的旁支出身,还挂着宿卫副统领的名目,嘉靖这种政治手段高明的皇帝自然不可能真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毕竟是自己身边的人,平日里头也素来忠心,今日一事,也算忠心,平白无故叫人给打了,怎么也得安抚安抚。

    张惟一抱拳跪倒在地。

    “朕这个干儿子脾气暴躁,方才他踢了你一脚,朕代他说一声不是……”嘉靖说这些话的时候很有人格魅力。

    张惟一顿时一个头就磕在了地上,“微臣怎敢当陛下如此……”说着,咚咚咚,把戴着铁盔的脑袋在地砖连磕三下,脸上涕泪滂沱。

    一番安慰,还赏了些物件下去,那张惟一这才感恩戴德,昂首挺胸大踏步走出殿门。

    康飞看了,未免悄咪咪走到嘉靖身边,低声说了一句,“干爸爸,你真虚伪……”

    嘉靖白了他一眼,对他说道:“给陆炳赔个不是……”

    “凭什么?”康飞顿时不快活。

    嘉靖嗯了一声,拿眼角余光瞥他,他想了想,似乎刚才骂陆炳神经病来着,这个……

    嘴上嘀咕了一句,“到底还是关心自家的奶兄弟啊!”一边嘀咕一边冲陆炳抱了个拳,“大都督莫生气,你瞧,我还是孩子……”

    陆炳还能怎么说,只能苦笑。

    康飞说完,看下面些黄锦抱着个柱子,未免呵斥他,“老黄,你这几个意思?我好歹跟你干儿子是拜把子的兄弟罢,你都不帮我说话?你亏心不亏心?”

    黄锦欲哭无泪,心说我都躲着这儿不吭声了。

    还是嘉靖说了一句公道话,“好了,你就别欺负黄锦了,见天儿就吓唬黄锦,还要把他蘸酱油给吃了,吓坏了他,你来帮朕办差事啊?”

    康飞最不怕这种插科打诨了,想当初,他老子娘催婚,他向来就靠着这一手插科打诨蒙混过关的,当然,还得感谢家中五套房的师姐,他每次最后都会跟老娘保证,你老人家放心,等我三十岁还没结婚,肯定就跟师姐结婚让你抱孙子,骗你我就是王八蛋……随后就要被他老子抽个后脑勺,你是王八蛋那老子是什么?

    故此他笑嘻嘻就说:“行啊!马上我就进宫来服侍干爸爸你……”说着,未免模仿吕芳,捏了一个兰花指,“奴婢给主子请安……”还真有四五分相像。

    嘉靖气笑了,“你这没脸皮的东西,没得来作践吕芳,他何曾这般捏个兰花指?”

    下面陆炳看着嫉妒,他是嘉靖的奶兄弟不假,可看这位小吴侯,亲儿子也不过如此,不,天家无私情,亲儿子都比不上。

    嫉妒心理作祟之下,他到底插了一句嘴,“陛下,成国公还在宫外跪着呢!”

    嘉靖略一寻思,就说:“还是不见了,你去对他说,这事儿与他无干,朕素来知道他是忠心的……”

    康飞打断他说话,“还是叫进来罢,我还打算教训他几句哩!”包柱而立的黄锦到底机灵了一回,拔腿出殿,“奴婢这就去叫……”

    没一会儿,外面黄锦进来,后面成国公朱希孝跨进殿门便一咕咚跪倒在地,“微臣朱希孝叩见陛下……”

    上面康飞正跟嘉靖说话哩,“……这真不赖我,我怎么知道京师识字儿的人这么少?我都把那谶纬诗给下面人念了八遍,八遍啊!结果这些人硬是没记住,荒腔走板,反倒说成国公造反……”

    下面朱希孝浑身一抖。

    嘉靖没好气,“你以为,这治理天下很容易?要不然太祖开科取士,为什么要分南榜北榜?若是能天下百姓个个读书,这天下早就大同了……”

    康飞未免嘿嘿笑,“干爸爸你这话未免武断了罢!个个读书就天下大同?”

    嘉靖像是把成国公给忘记了,还是黄锦看了跪在门口的成国公一眼,到底提醒了一句,“主子,成国公还跪在门口……”

    “朱希孝。”嘉靖这才把眼抬了起来。

    成国公连滚带爬,“微臣在。”

    “手持三尺定山河,四海为家共饮和。擒尽妖邪扫地网,收残奸宄落天罗。”嘉靖一甩拂尘,吟哦了一句,下面朱希孝浑身一抖。

    “你觉得,这诗如何?”嘉靖问他。

    “微臣罪该万死。”朱希孝也不狡辩,直接认罪,皇上说啥就是啥。

    嘉靖的脾气,聪明的文武官员们都很清楚,不管有没有,你别狡辩,先来一句罪该万死,接下来极大的几率便没事了。

    嘉靖对此也是无可奈何,君臣奏对,就好像唱戏,必须刻板地按照路数唱下去,哪怕你根本不想这么唱。

    再英明神武的皇帝,为何后期往往显得昏聩?其实道理很简单,你的路数被下面臣子们都摸透了,再加上官场素来讲究一个欺上不瞒下,连灶君都能用一块饴糖把嘴给他糊住,皇帝为何就不能用别的方式给他糊住呢?

    随后,臣子们干的混蛋事情都要记在皇帝身上,最后还得义正辞严用【天人感应】让皇帝下罪己诏。

    别问,问就是圣天子垂拱而治。

三百二十九章 皇帝陛下的忠实走狗

    对成国公的这种认罪态度,嘉靖也无可奈何,毕竟,这人是他提拔的。

    在当代成国公之前,历代成国公和魏国公几乎轮流守备南京,算是大明南方军方扛把子之一,当然,南京军卫,很多时候就不说了,毕竟六朝烟雨,文恬武嬉,这个,可以理解。

    朱希忠运道好,嘉靖皇帝巡幸卫辉的时候行宫大火,他和陆炳一起救过驾,从此青云直上,入直西苑,总掌神机营,提督十二营团及五军营,加太师衔,累替皇帝祭祀天地……这家伙的为人,从后来他的谥号便可以看出,恭靖,敬事供上曰恭,柔直考终曰靖,一句话,皇帝陛下的忠实走狗。

    这厮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弟弟,后军都督,后掌锦衣卫事,死后也混了个谥号,忠僖,一句话,皇帝的狗。

    这样的臣子,总不能因为干儿子提笔冒名写了一首反诗,就把人给秃噜了罢!

    关键是,嘉靖还不大好说话,总不能说,你家老管家没给我干儿子面子,所以他栽赃你一首反诗,说你要造反。

    康飞看看嘉靖,心说董事长不好说话,这不是还有别人么,便对黄锦招招手,“老黄……”

    黄锦心里面那个腻味,自己干儿子的拜把兄弟,一转眼,做了干殿下爬到自己头上去了,让人实在没法摆正态度。

    看黄锦凑到跟前,康飞不免说他,“我说老黄,你这个态度,就很不端正,怎么,给皇帝管了几十年家,就觉得自己能给皇帝做主了?”

    这话一说,黄锦脸上大惊失色,幸好康飞是小声说话的,即便如此,他不免噗通一声就跪下来了,“干殿下,老奴与干殿下无冤无仇呐!”

    是无冤无仇,康飞心说,不过你们这些太监心理阴暗,得时不时敲打敲打。

    “要不是看在祝真仙的面子,我都不稀罕搭理你,明明没人家吕芳的本事,偏偏还要往上拱,就你这水平,居然还掌管东厂?我干爸爸也是瞎了眼……”康飞敲打黄锦。

    一直坐在御榻上装神仙的嘉靖这时候不免大声干咳了一声,表示你们那么大声朕在这儿都听见了。

    “是是是,您没瞎,您只是待下宽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康飞笑嘻嘻往嘉靖这边说了一句,这才转头,低声对黄锦就说道:“你去问成国公,就说他家奴才朱二,做私盐买卖,他知不知情……”

    这话一说,黄锦顿时懂了,他只是中人之姿,又不是傻子,在皇帝身边这么多年,还掌着东厂,如果连这点提点都听不出来,还不如在内宫里面找一口井跳进去得了。

    转身一个滑铲,这地上都是御造的金砖,大约有那么几分五百年后黄色瓷砖的意思,黄锦跪在地上嗖一下就滑到了嘉靖的御榻跟前,附耳过去低声说了几句。

    嘉靖点了点头,随后,似乎漫不经心地,拿手拽了一下宽大的袖袍。

    主仆这么多年,嘉靖和这些奴婢们早就有默契了,这个姿势表示敲打即可,不可牵连过甚,要是袖袍一拂,轻则丢官重则下狱。

    黄锦心领神会,走到殿前高声就说:“奉旨问你,你家有个奴才叫朱二的,横行不法,垄断盐市,你可知道么?”

    这么一说,朱希忠背后汗水都吓出来了。

    这里头有个缘故,大明上下流通的盐,其实有一大半都是私盐,也就是说,但凡做盐业买卖的,都经不起查,一查肯定有问题。

    在佛郎机人还没有拉着一船又一船银子来大明买丝绸买瓷器买糖买买买之前,大明是很缺银子的,皇家没钱赏人怎么办?就赏盐引,可是,靠近京师的长芦盐场产能不行,居然还有几十年前长芦盐场的盐引支不到盐的你敢信?

    前朝孝宗弘治皇帝是个好皇帝,只有一个老婆张皇后,又尊敬读书人,动不动喜欢给臣子们发福利,可这时候银子很少,朝廷一年税收只有五十万两现银。

    穷,就要改革,孝宗皇帝就提拔了一个叫叶本清的做户部尚书,这位叶本清叶老爷的改革,总结起来八个字【粟贵收粟,粟贱收银】,意思就是说,当年米贵,就收米做赋税,当年米便宜,就不收米,让老百姓自己把米卖成钱,再收钱,再总结一下,就两个字,吃人。

    此外,孝宗弘治皇帝还喜欢拉京营去修房子,张皇后想在沧州老家修个道观,孝宗皇帝屁颠颠就给老婆拨三千京营,派小舅子带着银子和三千人去修了,因为孝宗皇帝大肆修建宫庙殿宇,京营逃亡严重,最高峰逃亡一大半,史称京营占役……

    京营占役在大明朝比较有标志性,因为从这以后,京营糜烂,几乎彻底不能打了,要不是后来武宗皇帝重用平虏伯江彬,调边军入京营,以当时鞑子喜欢扣关的习惯,大明朝真两说了。

    孝宗弘治皇帝历史名声那么好,可不就是因为喜欢给拿着笔杆子写史书的文官们发福利么!

    成国公从南京到了北京,要置地,要安置手下,要娶小老婆,没银子怎么行,难不成还指望皇帝送银子么?恰好这时候,就有个叫王二的,带着还是弘治年的盐引,叩见成国公……我有一桩大富贵,要送与国公爷。

    弘治年的盐引,那不就是废纸么!但成国公大喜,别人拿这个盐引支不到盐,可他圣眷正隆,人称皇帝陛下的忠实走狗……于是王二被成国公赐姓朱,摇身一变,成了朱尔,十几年间,已经是京师盐业魁首。

    在大明做盐业买卖的,还做到魁首,你要说他屁股下面干净,这好比开赌场的,你非得说人家对社会贡献良多……

    当然,这种事情,不管文臣还是武将,大家都在做,不趁着手上有权弄点银子,难道要让家人喝西北风么?

    成国公朱希忠背后一身冷汗,他敢这么说么?

    砰一声把头磕在地上,成国公大声道:“微臣有罪,请陛下责罚……”他这时候不敢说罪该万死了,万一真把他罪该万死那可亏大了。

    这时候一直不做声的陆炳也跪了下来,“微臣亦有罪,锦衣镇抚朱希孝,勾连过微臣,还给微臣送了两分股……”

    康飞一听这话,未免一撇嘴,你们真就官官相护呗!一个掌军营,一个掌锦衣卫,你们一起说有罪,皇帝还能把你们都撸掉?那皇帝用谁去?

    他未免凑到嘉靖身边很阴险地提醒了一句,“干爸爸,我感觉他们恃宠而骄,威胁君上……”这话未免就重了,吓得朱希忠和陆炳赶紧把头死死磕在地上不抬起来。

    嘉靖白了他一眼,到底谁恃宠而骄?你栽赃旁人造反,好歹先通知一下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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