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二章 准备出发
罗奇说不上问题出在哪里，他们自下而上一层一层地返回，问题可能出现在任何一次返回上。
“你觉得地下一层的大厅是真的吗？”他希望能尽量缩小范围。
让他感到有点幸运的是，刘子予仿佛受到侮辱一般怨愤地说道，“当然是真的，那是我的实验室！”
罗奇暗暗想到，眼下属于琼林出品，还不带废物标签的，也许就只有他们这伙少年班成员。
“那么就是有人改了地面传送点的信标，我们被带到了另一个目的地。”
“目的？”刘子予简短而明确地问道，扭头重新审视着四周。
罗奇再一次感觉到刘子予把这一切当作正在解题，一半的她有些害怕，另一半的她又拒绝面对这个现实，拒绝相信他们已经掉到了危险，她习惯性地把困局当作考试题，急不可待地要做出标准答案。
罗奇尽量排除她带来的干扰，仔细地把事情重新回顾了一遍，希望自己所得到的启示并不是妄想。他的手一直插在口袋里，手指头开始习惯性地享受松针的刺痛，今天早些时候困扰他的幻觉没再出现过，他的头脑清醒的很，勉强接近了杜正一就在附近时他的状态。
“你没事吧？”刘子予的问话把他从沉思中惊醒，他摇了摇头。刘子予看起来越来越不安，“我们现在怎么办？现在这里可能是个未知地点，靠大功率传输水晶能临时搭建潘德拉贡轨道站点，所以我们可能被带到任何地方，更不要说还被套上了一层沙盒，我们在未知空间的位置空间里。我们倒霉到底了，可为什么到现在为止还没发生什么危险，其他人又在哪里？”
罗奇回答不了她的话，但他大致有一个笼统的答案，“心理战。”
刘子予的眉都挑高了，转眼之间她的面部表情又放松了，像是她自己一个人完成了一场针锋相对的额对白。罗奇匆匆地想到这又是一个跟天才儿童交往的好处，他们太聪明了，可以自己跟自己先吵一场，辩论结果卓有成效，所以基本不需要说服他们，他们自己就能遵循逻辑推导结果。
罗奇几乎能还原刘子予的思考过程，从下面返回来走到这里的任何人，最可能采取的行动就是先歇斯底里地叫唤一会儿，然后疯狂地狂奔过整座建筑，检查人到哪里去了，检查有没有战斗的痕迹留下来，有没有指明真相的蛛丝马迹。到最后他们会发现整座建筑都像坟墓一样安静，连个鬼影都没有，人会疲惫，精神会绷紧，崩溃就在眼前。接着，等他们终于死心，状态极差地决定离开这里的时候，第二场折磨才刚刚开始。
刘子予的声音传过来，“如果我们解开了第一道题，只需要从这里走出去，第二道题就会自然出现。”
“嗯，”罗奇说道，选择了她的描述方式，“所以选择离开这里或者向下走，结果可能都是一样的，就是打开了第二道题。不管怎么样，我们都不可能再通过传送点回去了。”
刘子予咬着嘴唇痛苦地思索了一会，她的脸色有点白，呼吸也比正常的频率稍快，但是基本上还保持着镇定。“那就走吧，我们离开这里，就像他们希望的那样站到向外的传送点上，按照原计划准备前往二十公里以外的潘德拉贡轨道站点。”
罗奇点了点头。
可是她没有动，仿佛身体都僵硬了，罗奇这才发觉她比看起来要紧张多了。她的沮丧再也压制不住了，她匆匆地说着，音调比平时尖锐的多，“我真希望杜正一没被派走，我真希望我当时拉到地下的人是他，我真希望现在是他在这里！”
罗奇的感觉就像被女孩煽了一记耳光一样，脸上辣的，他立刻低下了头。他的肚子里翻腾起一阵熟悉的不舒服，恍惚又回到了学校里。实验分组的时候谁都不愿意跟他同组，体能课上谁都不愿意跟他一队。他的嘴唇紧紧地抿在了一起，他想起这辈子第一个没有真的在乎跟他组队的人就是杜正一。所以他要是不把嘴抿紧了，他可能也会随时随地像个小姑娘一样叫唤着“我才更希望杜正一在这里，快点把他还给我！”那可真是透了。
“子予。”他吞咽了一下，藏起自己这两天以来一直接近狂怒的情绪，拉住了女孩的肩头，抬起头来望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我保证你不会有事的，我发誓。”
“什么？”刘子予脸上有些恍惚，她刚才又沉进了自己的大脑里，罗奇的话让她有点反应不过来。“你保证我什么？保证我不会有事？”她寻思了一下，终于把前后文对上了，突然叫道，“我不需要男人保护！哦，我也不是那个意思，罗奇，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说你没用。我是就事论事地说，这种场合就该是杜正一的，不是咱们两个的。”
罗奇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真诚和愧疚，他的嗓子轻松了一些，稍微得到了一点安慰。“确实，士兵都不见了，剩下一个实验员和一个心理医生被落在了战场里，咱们两个还玩个蛋啊？不过你放心吧，我保证你不会有事。”
刘子予不太接受他的说法，不过她也不想再废话争论这个，“你确定知道我不是在侮辱你是吗？我的社交能力一直不太行。”
“彼此彼此。”罗奇说道，“我也不太行，所以我们都不要客气，继续有什么说什么好吗？没有废话？”
刘子予看了他一眼，“不太行，是说搞定了琼林最难搞定的战神那种不太行？”
罗奇笑了一下，“我应该在履历表上写上征服了异形和杜正一，是吗？”
“对。”刘子予说，几句闲聊让她轻松了一些，“我也愿意接受你说的不客气。所以我先说吧，你要知道，离开实验室，我就没有任何能力了，可能会拖累你。如果你想把我扔下，我随时接受这种安排，你可以回头再叫人来找我。”
“你的意思是想在这里等着？”罗奇思索了一下这么做她要面对的风险，豁然发觉这其实是一个更好的选择，他完全给忘了。“你是对的，现在这里是安全的”
“什么？”刘子予的声音又高了一些，“现在就把我扔下？不行！”
“我”罗奇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当然会跟你继续往前走！”刘子予皱起脸说道，“下面有什么都不让我看一眼，还不如杀了我！我的意思是在危急关头你可以扔下我，这么做是公平的，因为我是技术法师，会拖你后腿。但我自己是不会错过看一看的机会的。”
罗奇无话可说。半天他才说道，“你们这些琼林的小孩，都是这样吗？”
“没听懂你在说什么，但是我们该走了，不是吗？”刘子予问道。
“你是几级法师？”罗奇突然问她。
“证书吗？”刘子予问，“当然是一级，所有人都是一级。”
罗奇猜她指的应该是琼林小孩这一帮，每个都能拿到世俗法师的顶级认证。“好的，就是先明确一下，我需要知道你是什么样的程度，能起多大作用，怎么使用你。”
“哦，你可真是不客气。”刘子予说，但是她笑了起来，“不过我喜欢没有废话的男生！”
“这里没有男生，也没有女生，只有两个要解决麻烦生存下去的法师。”罗奇冷静地说道。
刘子予点点头，她脸上迷糊的神色褪去了，变得非常认真。
“好的。”罗奇说，“你知道在真正危急的关头，杜正一会不假思索地听我的吗？当然我也会听他的。我们勉强度过的几次难关，都是因为我们彼此信任。我和你大概不会立刻就互相信任到那种程度，但我希望在特别的时刻你能做到信任我。你要知道，我不会强迫你，但我确实能强迫你丧失自我，也能完全接管你的大脑。”
刘子予的脸上终于闪现了一丝恐惧的影子，她惊诧地观察着罗奇，好像第一次意识到罗奇真的是一个意念法师，她终于想起来了法师们对意念法师的至深恐惧。那么久以来，她一直只注意到了罗奇的一个身份杜正一的朋友。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调非常柔和，表情也很自然。“你不会那么做的。”她低声说。
“对，我不会。”罗奇说道，他的两条胳膊在胸口盘了起来。“因为我要是那么做了，杜正一会打的我一脑袋包。”
刘子予露出了笑容，肩头放松了一些。“好吧，我明白你的意思。成交，我愿意把指挥权交给你。”
“好，现在先给我做一壶水！”罗奇像个校园恶霸一样地说道。
“你不会做？”刘子予惊诧地叫道。
“你会做宝矿力水特吗？”罗奇想了一下问道。
“你做梦吧！”14
第四百五十三章 限制
沙土被风吹到了罗奇的脸上，钻进他的衣领，混合着他的汗水粘稠地贴在他的皮肤上。他默默地想到自己在24小时内两次被糊了一脸土，而且浑身都是汗，最里面的衣服早就被汗打透了，距离变成臭哄哄最多只需要六十分钟。他刚才一口气喝掉500的水，勉强远离了脱水的威胁。
“我还以为会有什么不同。”他用鞋底碾压着地上粗糙的沙砾，心不在焉地说着。他抬起头环视着远处已经看熟了的雪山，山势与记忆中没有半点分别。
“这里已经完全不同了。”刘子予突然在他身边用一种实事求是的口吻说道。
“啊？”
“气压大致在平原水平，空气成分的比例也发生了完全的变化，这就是最大的不同。”刘子予说着抬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含糊的目光也略过了那些远山，在某个点上锐利地瞪视了一秒。“别信那些山，那不一定是什么东西，在这么远的距离上要伪装出雪山来太容易了。不过想要大范围伪造气压和空气成分那就太难了，现在空气中的水汽含量超过了百分之一，这是空气成分最大的变化。所以现在这里不是高地干燥的早春季节，地貌也肯定不会像看起来的这么荒芜。”
罗奇被吸引住了，他不由得想起杜正一那神一样的洞察力，现在他师妹仿佛正在对此给出一个简化版的教学说明。也许方法从来就不难，杜正一从来就不是故作神秘，对他来说这些都像夜晚的满月一样显而易见，他没法告诉他们这些闭着眼睛的人。
刘子予自顾自地忙碌着，无视发呆的罗奇，她从衣领里面拽出一根链子，下面坠着银质的坠子，嵌着一块稀有的能量水晶。罗奇被吸引了注意力，那根项链跟杜正一的那条太像了，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半晌才想到这说明他们两人的师承和学缘关系一目了然。
接着刘子予就一丝不苟地把刚才的话变成字符，作为观察日记，记录进了她的能量水晶完全彻底地，像个小书呆。
罗奇看着她，体会到一阵不熟悉的紧迫感顺着自己的喉咙滑进了胃里。这姑娘的表现就像正在实验室里忙活，虽然是个天才，但还是傻乎乎的。她是个法师，可是比关歆月这个人类看起来还不精明，更不要说关歆月这个责任一向是分给麻将的。他一直习惯了自己是最弱小的一个，但是现在，一个孤身的姑娘，胳膊腿比他还细，比他更脆，可能是因为他才卷进麻烦里的，这些属性组合在一起让他觉得十分焦虑。他有种感觉，如果他让她受到了伤害，杜正一恐怕不会高兴，毕竟他们都戴着同款的链子。所以虽然他不太行，现在状态更算不上好，他也必须把她完好无损地带出去。
“我们继续往前走吧，好吗？”罗奇舔了舔很快就再一次干裂起来的嘴唇，尽量柔和地催促道，“抓紧时间。”
“好，但我们往哪个方向走？”刘子予问道，她看了看她的身后，高地法师的家隐藏在树林之后。他们正站在一条没有铺装的村路上，粗粝的砂石填满了视线所及的所有地面，直到山根下才有一些残雪。植被多是灌木，松散地点缀在路边，看上去毫无生气。换句话说，不管向哪个方向走，似乎都是一样无聊。
“很明显，我们得遵守暗示。”罗奇说道，“不要管这里有多假，我们还是向着潘德拉贡轨道站点前进吧。”
“是啊，我刚想起来要是那是个陷阱的话，我们就一头撞进去了。”刘子予低声嘟囔着，把项链塞回了领口里。
罗奇看了她一眼，“他们不需要设陷阱。”
刘子予不解地看着她。
“他们可以现在就让我们的脚下变成陷阱，犯不上那么麻烦跟我们逗乐子。”
“哦。”刘子予突然泄气了，“你说的对。”
“子予，其实我们早就说好了这件事。”罗奇咬了咬嘴唇，认真地说了下去，“一旦我们做决定，就不要再反复去想其他选择。”
“对对，你说的是对的。”刘子予做了个鬼脸，好像对自己也有点烦恼。
罗奇仔细地看了她两秒钟，大致辨认出来她这是特有的实验室涣散。他没有选择，只能适应她，或者说适应他们都不是杜正一。只不过这么略微一个分心，他的脉搏又加快了，血压在悄悄上升，他迅速地平息了愤怒和沮丧，坚定地压制住了一个刚要萌芽的幻觉。
“走吧。”他咬牙说道，转身就向着二十公里外的轨道站点前进。
他听到刘子予在他身后匆匆跟上，飞快地追到他身旁。好在，她是个自得其乐的人，非常安静，不会像关歆月那样总希望跟他谈谈心。但是他也没有利用这段安静的赶路时间干点他最爱干的事，他坚定地限制了自己意念探测的范围，把自己的可视范围规范在了以自己为圆心，半径十米的圆圈内。
这就等于关闭了自己大部分的能力，特别是还身处在未知的环境中，他很快就觉得更焦虑了，烦躁难忍，就像老烟n犯了烟瘾。
但哪怕再没有安全感，他也不能扩大自己的侦测范围。他十分钟前对刘子予强调了忠诚和信任，其实那话更像是他说给自己听的，他必须向自己反复强调一点事实他完全地信任杜正一，不管他在没在他身边。哪怕杜正一要他做的事完全违反了他的本能，就像他掉进深水里，而杜正一告诉他不要挣扎。
他口袋里的东西就是杜正一的留言，那留言对他来说太清晰了，简直一目了然。早在杜正一最初拖他出泥潭的时候，杜正一曾经清楚直接地指责他亲爹阉了他。对，阉了他，用词犀利准确毫不留情，又高度概括了事情的精髓，他每次听到都要畏缩一下。要他忘记这个险恶的词完全不可能。所以当杜正一几乎相当于把一本笑傲江湖塞到他的手里的时候，这里面的含义简直不言自明。
任何读过笑傲江湖的人，在看见这本书的时候，即时联想无非是两个。要么就是感慨令狐冲的毕生追求，啊，小师妹。要么就是预练此功，必先自宫。既然杜正一不太可能在这种时候突然疯狂迷恋刘子予，那就只能是他在暗示自己，要十分有节制有城府地使用能力，最好限制在自宫的程度。
罗奇不敢说他完全明白这么做的目的，但是事情一定非常紧急而且重要。那么一切就又回到了开始，他必须完全信任杜正一，唯有信任才是深水里的救生衣。
他的手伸进口袋里攥住那枝扎人的松枝，也许杜正一是在告诉他勇敢，那是松树的象征意义。不过也有可能所有人都知道最高委员会的别称，琼林。那个被松树林环绕着的法师权力核心，就是以松树作为代称的。也有可能杜正一是在告诉他，这一切都来自琼林。
琼林，那帮杂种
“啊！”刘子予突然低声喊道，跟着一把抓住了罗奇的胳膊。
罗奇从沉思中拔出注意力，低声问道，“怎么？”
刘子予不需要回答了，因为他只需要抬起头把视线放的更远，立刻就看到了让她惊叫的东西。“操那是什么？水泥楼房？”11
第四百五十四章 废墟
斜阳从残缺的楼角透过来，罗奇眯起了眼睛。他们起先从铺满沙砾的路上看到了一座废弃的三层小楼，接着是第二座残破的楼房。当他们在平缓的坡地上再爬高一些的时候，一座废弃的城市赫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突兀而毫无美感，就像沙砾展台中心摆放的一颗畸形珍珠。
进城的街道是倾斜的，向上延展，在城市的另外一区似乎存在着一些摩天大楼，遥遥地能看到一些影子。视线所及的楼房没有一栋是完整的，大部分都崩塌了。窗户上看不到玻璃，楼房的外立面早就斑驳的看不出原来的样子，植物在楼房内外恣意地生长着，看起来过不了多久大自然就会在这里占稳上风。
靠近街口的右侧杂乱地停放了一些锈迹斑斑的汽车，罗奇凑近发现车里还摆放着一些私人物品。他伸手从一辆汽车的后座上抓出来一只绒毛兔子，脏兮兮的落满了灰，但仍然是一只绒毛兔子。他拎着兔子耳朵在车顶上磕了磕，摔出一场微型沙尘暴。
他盯了兔子一会，突然把它送给刘子予，“我猎到一只兔子。”
刘子予下意识地接过那只绒毛玩具，迷惑地看着罗奇那双怪热情的兴冲冲的眼睛。“你跟我师哥一起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吗？我的意思是，这么放松？”她狐疑地又望向周围，人类的痕迹在这里太过明显了。操纵一切的人在这里建造了一座人类的城市？他们装了一座人类废弃的城市进沙盒？图什么？
“你开玩笑的吧？在他眼前这么欠手，他会揍我的。”罗奇说道，他又伸手进车里勾出一只带老虎图案的儿童水壶。“年份很接近，这个玩意我好像经常看见小孩拿着。”
“有什么意义吗？”刘子予问道。
“在从容的情况下，儿童一般不会松开随身携带的绒毛玩具，他们的父母也不会松开他们的水壶。所以如果这里是真的，或者这是在模仿什么真实场景，那这里的人就是突然被疏散的。”罗奇松开手把水壶扔回车里，“顺便提一句，这里有辐射超标的迹象吗？”
“没，不然机器会再响的。”刘子予说道，她低头看了看那只兔子，小心翼翼地把兔子放在了汽车的前机盖上。
“你觉不觉得排场有点大？”罗奇问道，一面顺着街道向前走，搜索着所有的汽车。汽车的牌子他模糊都认得，只是作为法师的孩子，他只能识别出一部分型号，还说不清年份。
“大到远远超过了合理性。”刘子予叹了口气说道，她没有什么可做的，就自动跟上了罗奇的步伐。“除非是他们原来打算在这坑一群人。要对付咱们两个这样的零散客户，这也太不惜成本了。”
罗奇没有说话，这里这是针对他的，那可能就不是临时起意，而是常用的套路。或者说，他应该修正一下自己的想法，这里不是针对他的，更有可能是针对他这样的意念法师的。一个没有人，没有意识的地方，让意念法师的本领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但如果真是这样，杜正一根本就不会特意提醒他不要全面放开自己的能力。
“在什么情况下，人类会放弃一座城市呢？我听说你还是个人类学家？反正以前我师哥是这么跟琼林的老学究解释的。”刘子予在一边说道，拉扯回来了他的注意力。她眼睛放弃了对敌人行为合理性的猜测，那暂时是个解不开的谜题，缺乏参数。所以她转向了其他内容，好奇地观察着周围，“我还没有从这个角度看人类的城市。”
罗奇想起来她是琼林豢养的实验室小孩，不像其他法师那么深地浸泡在人类的世界里，她其实相对来说被隔绝的更深一些。不过罗奇转念就想道她居然有手机，用微信，比杜正一时髦多了。她不在人类的世界里，但却比一般法师看起来更通情达理，可能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智商。
他想了想刘子予的那个问题，“人类会因为人口缩小而放弃一些村庄，但从不会放弃城市。每一座城市的选址都有很复杂的原因，一般情况下哪怕那地方经常发生大地震，他们也照样会在原址不断重建。到目前为止，人类会放弃城市的可能只有一个，就是放射性污染。”
“真有意思。”刘子予感兴趣地说道，接着又纯粹因为好奇，继续问道，“那如果人类就这样莫名其妙地从城市里消失，他们留下的这些遗迹会留存多少年？”
“你是指钢筋混凝土城市吗？”罗奇问道。
“那种宏伟壮阔的城市，哦，对，就是钢筋混凝土城市。”
“一百年吧，最多两百年呢。”罗奇说道。
“什么？在一个法师的有生之年？”刘子予惊诧地问道，他们正在往城市深处走，寂静的城市把黑暗的影子泼在他们身上。“我觉得不应该啊，城市很宏伟不是吗？现在很多人类的城市都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吧？而且还不是我们法师帮助保养的！”
“不是我们保养的，不过人类有自己的魔法。离开人类的魔法，他们存在的痕迹很快就会消失。他们会不断给桥梁的钢铁上刷漆，防止腐蚀。他们修建水利工程防止江河海洋倒灌，修建下水道系统解除降雨的内涝问题。他们还会用各种方法抑制植物生长，防止植物的根系撑开他们的房子，你见到高地法师差点被植物搞死的样子了。”罗奇忍不住笑了笑，虽然想到那件事还是让他觉得诡异至极。
“哦。”刘子予明白了过来，“说的也对。我不是没见过人类干这些事，嗯，仔细想想人类一年到头都在忙着维修保养，我就是没想到这里。你还真有点特别，我猜人类自己也不是都能意识到这些。”
罗奇闻言恍惚了一下，他突然意识到在刘子予问之前，他其实也并不知道，他自己并没有注意过这些。但是当她发问，他思考，就轻易地在脑子中找到了答案。但他并不清楚，这条答案来自哪个脑袋，太多人的记忆存在于他的脑子里。在他锚地不稳的时刻，这些“存在”的边际部分有些不祥地开始模糊了。11
第四百五十五章 废墟2
罗奇猛然想到现在身边站着的是个外人，他不能被外人发现精神状态不稳定，更不要说他们的环境还充满了不确定性，危险随时可能发生。他警惕地瞥了刘子予一眼，暗暗地观察着她，希望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不对劲。
她完全没注意到。
她心不在焉地摆弄着脖子上挂着的水晶，目光涣散地搜索着周围，以一个观察者的身份记录性地扫描着一切，唯独没扫描身边的活人。
罗奇暗暗地松了一口气，他反复地对刘子予进行过浅层测试，她是真的对人没什么兴趣，也不怎么警惕。他渐渐确信，刘子予是完全无辜的，他们可能是想要找个机会针对他，但她完全是计划外的掉落。回头想想，她总是一个人捣鼓感兴趣的实验项目，别人可能都不太清楚她监测小丑鱼的事，也不会想到她去地下是要干什么。
他陷入了沉思，尽量还原事情的经过。也许按照他们本来的计划，应该有另外的人负责将他引开，他们大概没想到刘子予为了自己的事率先拽住了他，恰好把他带到了无人的地下。如果他们只是要把他像个大豆子一样筛出来，那事情刚好已经顺理成章地完成了，不管是谁只要把罗奇拽开，那他们就可以正常启动下一步程序。
如果这样说的话，他现在可能就是安全的。刘子予跟杜正一可是琼林的同系列高端产品，他们不会随随便便地报废掉刘子予。这就印证了杜正一告诉他做的事，控制住自己的能力，不要过于表现自己，只要带上点勇气，一切就会没事的。
罗奇转过头来，在胸前盘起自己的胳膊，算计地看着计划外的刘子予。跟着她倒霉的人是刘子予，他运气还真不错。他注视着忙忙叨叨迷迷糊糊的刘子予，露出一丝笑容，“嘿，干点活呗。”
刘子予迷茫地望向他，“嗯？”
“是这样。”罗奇向她走近，用诱导的语气向她说道，“你觉得我们现在的处境像不像迷宫里的耗子？你相信在这个空寂无人的废墟里，真的没有人正在监视着我们吗？”
“唔。”刘子予根本不需要被说服，她只需要被提醒。罗奇说的不是瞎话。“确实。”
“所以，你肯定有监测传感器的魔法。”罗奇充满希望地问道。刘子予是一个技术法师，那可能是一个巨大的宝藏。
可是刘子予思索了一下，明显地迟疑了起来。罗奇有些焦躁，犹豫着自己是不是该再推动刘子予的意念一下。但是杜正一又让他尽量不要使用他的力量，除此以外刘子予很聪明，他的手法还不算成熟，事后她可能会发现。
罗奇在自己的意识世界里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就像站在一条分界线上摇摆，一边是他自己从前立下的不可以随意侵犯他人的准则，一边是这世界的不断逼迫。最后他想起来刘子予是杜正一的师妹，是个愿意带着杜正一标签的人，也想起来了他在一片无法辨清方向的混乱中只能把自己的良心建立在杜正一的判断上。他吞咽了一下，默默地收回了史莱姆的触角。
“你应该知道，纯粹的传感器晶体很难直接被探测到。”刘子予思索着说道。
原来是技术难题。罗奇心头松了一下，有些惭愧，庆幸自己刚才还是有耐心的。
“你不是能探测到能量吗？”他随口说道。
“我？能？你知道我们进入了另一个空间，我跟实验室监控魔法阵列完全切断联系了，对吧？”刘子予挑眉往着他。
罗奇“哦”了一声，“但杜正一”
“能探测到各种魔法痕迹？”刘子予接口说道，“对，他能，但我不知道他具体都是怎么实现的。”
“难道没有现成的咒语吗？就是念一下，用点魔力，然后监测晶体就现形的。”罗奇问道。
“你这么说就像个村里的文盲在传播迷信。”刘子予吃惊地说道。
“什么？我们就是迷信本身，因为我们是法师，使用魔法。”罗奇嘟囔着说道。
“可我们跟上香的人类还是不一样的！”刘子予大声说道，有点被激怒了，“你的要求就像是希望我跪在地上烧点香，然后就能自然地得到想要的结果。”
“但你根本不知道杜正一是怎么做到的，不是吗？说不定他就是知道什么连你都不知道的魔咒。”罗奇循循善诱地跟她辩论着，眼睛里闪出狡黠的光。
“我不知道？我才是实验魔咒委员会的成员，可能有我不会使用的魔法，但不会存在我不知道的魔法！”刘子予气的脸都红了，恼火地瞪着面前的年轻男人。
罗奇眯起了眼睛，“很明显你师哥就是个反例。”
“什么？靠！”刘子予大声地“靠”了一声，“好吧，理论上我能猜出来他是怎么做到的！”
“那就说说看琼林战神到底是怎么神乎其技地制造迷信的。”罗奇悠然地说道，“我可总是听到他亲口说，他测量的是能量残留。”
“有些能量残留确实可以测量到，比如说多人参与的大型魔法，重度攻击性魔法，以及一些特别类型的魔法比如医疗魔法。但用来记录环境的传感晶体就完全是另外事了。首先，它自有晶体不是吗？我的意思是说，这种魔法依附于法器，而不是直接来自于法师。其次，它启动之后游离出来的能量非常几乎无迹可寻。这些东西本来就该是静悄悄地起作用的，设计出来就是为了不被察觉。”刘子予说道。
罗奇没有反驳她，期待地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刘子予恼怒地瞪了他一眼，视线漂移，脸上又出现了迷糊的神色，罗奇现在能分辨出来那是她在思考的样子。她咬了咬下唇，喃喃地说道，“不能直接测量除非间接地测量。传感晶体，除了需要记录还需要进行通讯，才能把收集到的数据传送回去。负责采集信息的晶体跟后台晶体之间有一些同步魔法，双方使用特定的密语作为魔法协议。”
罗奇眨了眨眼睛，对这种程度的魔法理论完全理解不上去。“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刘子予的脸上亮了起来，罗奇知道她找到了答案。“其实并不需要测量传感晶体本身的能量，也不需要测量采集信息的魔法，只要测试空间中是不是存在传送信息的魔法就够了。传输魔法协议的种类十分有限，传送信息的常见密语只有那么几个，我只要能从空间中把密语形式化出来，就能够定位传感晶体。”
“真是天才。”罗奇由衷地赞美道，“所以杜正一也是类似这样迂回地解决不可能解决的问题，对吗？你们这些天才少年班出身的法师真是太厉害了，拉高了整个法师的水平线。”
“你只到四年级，就能听懂这个理论，你也很有天分。”刘子予谦虚地说道。
“说实话，我什么都没听懂。”罗奇诚恳地不慌不忙地说道，“我只是听明白你能解决问题了。”
刘子予神情复杂地盯着他，到底还是让了步，“好吧，我试试看。幸好这类魔咒种类有限，总共只有九个，知道范围的话就很好测试，我应该能找出来。”11
第四百五十六章 废墟3
“试试看。”罗奇催促道，劝诱着技术法师。“理论可以留着写论文。”
“好吧，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刘子予锐利却不算刻薄地看了罗奇一眼，“你就是听不懂，也不想听我分析。”
“但我能分辨出来谁是天才。我只要知道你能做到，这不就够了吗？”罗奇说道。
这话说的刘子予也不能再不高兴了，她也只不过就是没能把自己的解题思路说个痛快而已，罗奇的肯定马屁已经表达的清楚又明白了，完全能抵得上她没说痛快的部分。
她琢磨了一下，缓缓地说道，“哪怕我清楚明白地知道怎么做，我的实际操作能力也不会有我师哥那么流畅，何况现在我并不完全知道具体步骤，只能一点点测试和调整。我不一定能立刻就得到结果，很有可能我根本就得不到结果，理论未必都能行得通。”
“子予，闭嘴。”罗奇温和又坚决地打断了她，“你肯定能做到，现在闭嘴，然后开始试试。你都快聪明死了，唯一的缺点就是啰嗦。”
刘子予翻了罗奇一个白眼，却忍不住笑了。她默默思索了一会，回顾了一遍自己的方案，把目光从罗奇的脸上移开，望向了废城深处最高的大厦，逐渐转为金色的阳光正在涂抹那座高楼。
刘子予做了一次深呼吸，开始吟诵出一串咒语，罗奇大约听得出来那是古法师语言中的一种。
她的操作确跟杜正一不同，罗奇默默地想到自己差不多从来没听到杜正一把咒语念诵出来。他猜测杜正一的魔法能力比一般人都要强的多，即便是复杂的魔法，他也可以用意念完成施法的过程。按照他们告诉他的魔法运行的原理，法师们念诵咒语，启动魔法，再使用个人的魔法能量去调用自然中的魔法，最后魔法响n唤。杜正一在这个过程中，强大到可以用意念在瞬间完成念诵复杂咒语的过程，更不用说他自身的能量异常丰沛，能召唤来强大的魔法力量。刘子予执行的是分解动作，她把杜正一的操作拆解成了一般人可视的过程。
罗奇把注意力又稍稍转向刘子予，小心地克制住自己一直在轻微沸腾的力量，让自己不要影响到她。他的内核已经越来越不稳定了，他能感觉到心口焦灼的沸腾，在等着刘子予念咒的这会功夫，也许是因为感受到了空间中魔法能量的变幻，也许根本就不因为什么，他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指头麻木了。他强行压制住了自己，把纠结成一团的精神之火平息下去。
刘子予已经念过三次咒语了，罗奇分辨出来第四次她使用了另外一种古老的法师语言，虽然听不懂，但是他能感觉到这种语言整洁有序，词语短小而力量强大。就在这时，随着刘子予吟诵到一个段落，罗奇感受到了一个命令的转折，一簇金色的火花从虚空中迸射出来。
他听见刘子予欢快的呼气声，她兴奋地伸出手来，借助手势调整空中的符号，她的声音亢奋的有些不稳，不过她克制住了自己，顺利地把咒语继续念诵下去。
罗奇仰头看到一串符号在空中渐渐清晰成型，点和线交织成奇怪的藤蔓形状，像锁链一样交缠伸展。刘子予的呼吸渐渐加重，她的手势越来越复杂，罗奇有些担心地观察着她，使用这个咒语对她的身体压力很大。他也同样觉得很奇妙，杜正一在做这些事的时候是像呼吸一样轻松的，同样的魔法在不同法师的身上作用的效果竟然这样不同。
刘子予的语速开始变缓了，一段交缠的藤蔓锁链已经完整地出现在了空中，并且开始向两个方向延伸。她艰难地念出了最后一个词，狠狠地吐了一口气。罗奇听出来了她用的最后一个词，那个词在现在魔咒里也经常使用，是一句表示循环的命令。他顺着空中的字符仔细辨认，果然在大约半米的字符后面发现藤蔓本身的形状出现了重复。
“好了，”刘子予缓了缓说道，“现在开始它们会重复循环了，等一会我们就能按图索骥。”
“这是文字吗？你能看懂？”罗奇感兴趣地看着金色藤蔓锁链。
“抱歉，这是加密的信息，解密的密语是法师自己设定的。想要解开他们传输的信息，那工作量可大了，需要一大堆算师和计算晶体。”刘子予说道。
“没关系，那不要紧。”罗奇连忙说，鼓励地轻拍刘子予的肩头，给了她一个大拇指，“你知道你跟杜正一之间唯一的差距是什么吗？”
刘子予被撩到了敏感之处，迷糊的眼神变得锐利，警惕地看着罗奇。对于一个说了无数遍不需要男人保护她的女孩，对于一个总能照顾好自己的聪明人，就算她很欣赏她师哥，可她仍旧忌讳屈居第二的状况。
“唯有体力。”罗奇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开心果放在她的衣兜里，“就只是他比你劲大而已。”
刘子予吃了一惊，汗水正从她的额角滚落下去，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来抹掉汗水，不由自主地掏出几枚开心果来看了看，渐渐露出微笑，“谢谢你。”
她松了一口气，她完全明白罗奇的意思，那让她心头温暖。
每一个琼林的小孩都天生充满了竞争之心，待在实验室里似乎就说明了她只能属于第二梯队。虽然她自己一直相信，智力才是最重要的，但多少没有想到有一天会有一个男人也会这样告诉她，而且这个年轻的男人不卑不亢，平等幽默。
罗奇给了她一个小小的微笑。
“说起来真奇怪。你真的很擅长跟人交往，也非常懂得女生在想什么。为什么关歆月会说她经常被你气的哇哇叫呢？你真的不喜欢她吗？”
话题突然转到了女伴帮忙来询问爱不爱，罗奇有点尴尬。“我们还是看看魔法能不能标示出所有的传感器吧？”
“对，我应该专业点。”刘子予顽皮地笑了笑，一副根本不在乎的神情。她抬起头望着金色的锁链在他们的头顶不断衍生，仿佛金线编织起来的穹顶，渐渐遮蔽了他们的头顶，渐至视线所及的整座城市。“监控的还真是密集，不过别担心，要想穿越沙盒进行通讯传输，这里一定有一座放大器。我们去找那个，然后把它关掉。”
说到这里，刘子予脸上露出了坏笑。罗奇暗暗提醒，如果以后刘子予针对他露出这种表情，他千万要小心一点。
“我觉得你说的那东西应该在城市深处。”罗奇指了指金色的密度。“也许在城市的正中心？”
“我猜不只一个，按照拓扑结构来说最大的应该在中心，但实际上不一定在物理位置的中心。”刘子予非常学术地说道。
“呃，什么叫拓扑？”罗奇虚心地问道。
“就是相对位置。”刘子予说道。
“那你不能直接说相对位置吗？”罗奇问道。
“我也可以什么都不说。”刘子予警告道。
“我怀疑你憋不住。”罗奇狡猾地说道，同时跟刘子予之间保持了一定的社交袭击安全距离。11
第四百五十七章 废墟4
那个所谓的放大器，很快就被刘子予确定了位置，在城市的西北方向，确实不在城市的正中心。按照罗奇的理解，刘子予所找的应该是一个节点，监视着这里的人通过这个节点获得里面的消息。对罗奇来说，他已经受够了被人玩弄在股掌之中，他迫切地想夺回一点控制权。对刘子予来说，这一切主要是好玩，罗奇天才地给她指明了一条破解谜题玩弄对方的路，她兴致勃勃地想要破解对方留在这个沙盒里的所有技术，如果能接管这个沙盒那就更妙了。在眼下这么情境里，两人算是殊途同归，另外一种类型的志同道合。
想要在被监控的状态下干掉监控，这事不用说也知道必须要快。罗奇的压力有点大，刘子予兴高采烈，他们冒着随时可能出现的莫测危机，成功地快速穿过了废弃的城市。他们走过曾经铺装过沥青的柏油马路，现在沥青和混凝土层已经剥落，碎石硌着他们的脚底，走着并不太舒服。罗奇穿着运动鞋，刘子予穿了一双考究的皮鞋，按理来说走路不会太舒服。不过罗奇留意到刘子予的脚步非常轻，关歆月走路只是轻盈，而刘子予则是真的轻，像是她可以挣脱一部分重力的舒服。
在拐过一条街道的时候，罗奇忍不住突然向刘子予问道，“将来你不会比别人更早地骨质疏松吗？”
刘子予眨了眨眼，疑惑地看向罗奇。
罗奇没解释，做了个手势让刘子予尽管忽略他的胡言乱语。
长期不在正常重力下，骨质密度一定会发生变化，但这是以后闲聊的话题，不是现在。罗奇暗暗地叹了口气，知道自己的注意力又在开始走向涣散，他的精神有四分五裂的倾向。在他想着刘子予过度使用重力魔法的时候，他还同时有七八个意识在考虑别的事。其中一个意识在记录这些废弃街道的地形，希望能在废楼上寻找到什么残留的广告牌。广告牌总是很能透露一点时间和地域的信息，可惜楼房的外立面上什么都没有。他们肯定是特意清除了这些，不然广告牌总是能比车里的毛绒玩具保持的时间更长的。
接着事情开始发生了扭曲，罗奇突然意识到自己记住了走过的所有街区，就像一个经验老道的士兵，对打巷战很有热情。他怔了一下，拆卸枪支的记忆从他的记忆深处窜了出来，突然变得比他做为法师的记忆还要鲜艳夺目。
这段清晰而错置的记忆让他重重地打了个寒颤，他猛然清醒过来，坚决地压制下那段突发的记忆。那不是他的记忆，他连碰都没碰过真枪，他是个魔法师！
罗奇保持着注意力集中的状态，错觉没再出现，可是为了保证注意力高度集中，他耗费了很多能量，很快就开始觉得有点疲惫。好在他们向西北只走了大约五公里，就抵达了这个街区的一座小广场，刘子予的目的地就是这里。罗奇眺望了一下，从这里还看不见城市北方的边界，他没法完全估计这座城市的边界，要从楼房的高度上估计城市规模的话，保守估计这里的直径会超过五十公里。
对于两个徒步的行者来说，这座城市太大了。一旦这里被危险充满，他们想要摆脱麻烦一定很困难。不过现在风平浪静，罗奇环视广场四周的楼房，每一扇破损的窗户后面都是空空荡荡的，像是遭到过洗劫一样。另外一些背着夕阳的窗户，就只是笼罩在宁静的黑暗中。
小广场的面积不算太大，但是很平整。如果人类还住在这里的话，这个时间的小广场可能会被跳广场舞的大妈和玩滑板的少年分享，中央的喷水池里可能会有儿童戏水。而现在，广场上空的金色符号开始变得暗淡了，形式化信息的魔法开始减弱，这里显得越发死寂空旷。不过既然他们已经走到了地方，显影魔法就不那么重要了，
刘子予向周围看了一圈，立刻确定了那个喷水池。
“那里！”她叫了一声，向喷水池跑去。
罗奇连忙紧紧跟上，在距离喷水池不到半米的时候，他终于感觉到了一丝魔法扰乱空气的异样感觉。喷水池是石头砌成的，直径大概六米，看起来完全是人类最差的审美，罗奇对这座城市的年份有了一个模糊的认识。刘子予没有这些多余的心思，她的动作十分麻利，罗奇瞪眼看着她冲过去在喷水池外沿上撬下来一块石头贴片，手伸进石头缝里，接着就徒手扯出一堆纤长的水晶，干脆利落地扔在石头上摔的粉碎。罗奇不明白她是靠什么找准的位置，这大概就是内行看门道。
随着她的动作，最后一丝金色符号的影子闪烁了一下，彻底消失的无影无踪。罗奇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好像真能感觉到什么东西停了下来。就像一个响了几个小时的电脑风扇，明明很吵，但就是没人意识到那玩意是噪音，除非关机。
“好了。”刘子予愉快地说道，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们接下来搞什么破坏？”
罗奇没有回答，他抬起头，不知什么时候，夕阳最后一抹金色的光辉消失在了街口。他突然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刘子予适时地在他身旁惊呼一声，他转过头去，一堆可食用的能量丸出现在喷水池里，就像是有人在牲口槽里填满了草料。
“嗷！这是什么意思！”刘子予厌恶地叫道，“难道他们打算把我们圈养在这里耍弄吗？”
罗奇咬紧了嘴唇，死死地盯着喷水池里的能量丸，它们看起来跟高地法师做的豆子不完全一样，不过他看得出来功能和用途应该差不多。但除非他和刘子予加在一起等于二百五十头猪，否则他们肯定不需要直径六米的饭碗。一层寒意落在他的脊背上，他猛然醒悟过来，伸手抓住刘子予的胳膊，急迫地拽着她朝最近的楼房走。
“怎么？”刘子予挣扎了一下，罗奇着急地拽着她，用了更大的力气，几乎是拖着她走了。
“快。”罗奇简短地说。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冷汗从他的鼻尖和额头冒了出来，接着他极速说道，“有什么东西快要出来了，我们得赶快，不能站在空旷的地方，尤其不能站在食物旁边。”
他的话音刚落，沉闷的巨响从地下发出来，像无数道铁门轰然打开。刘子予不用罗奇再催了，她尖叫了一声，飞快地向最近的楼房跑去。罗奇紧跟着她，他们冲进了没有门板的门洞，跳进暗影里。在他们身后，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响彻空城，刘子予吞下了一声尖叫，罗奇把她推进了一个死角。
第四百五十八章 废墟5
罗奇有时候会做噩梦，噩梦有很多主题，但他现在想想，恐怕日后他所有的噩梦跟今天眼前的情景相比都会逊色。
起先空气中传来淡淡的馊臭味，就像远处有人召开了螺狮粉大会，这对法师敏锐的嗅觉能力来说实在是太不友好了。刘子予很早就把鼻子堵上了，罗奇还能坚持一会儿，暗暗怀疑背后的组织者是不是打算把他们毒死。
但是这种气味，实在是比毒药还不吉利。那是排泄物的味道，是臭汗的味道，是污秽不堪又活生生的人体的味道。要是能选的话，尸丑都要比这来的让人安心。
罗瑞琪在罗奇的口袋里打了个哆嗦，亢奋地伸出一只脑袋，突然猫崽打了个喷嚏，又缩了回去。当你的战宠是只猫咪的时候，你还能要求什么呢？
罗奇缓缓地伸出两手，一只手按住了刘子予的肩头，另一只手紧紧捂住了她的嘴。他这么做的非常及时，一个人人体，脚步拖沓地走过他们的窗口。法师的视力实在太好了，哪怕现在光线已经很糟糕了，罗奇还是看清了他朝向窗户的这半边脸上爬着一条五厘米长的虫子，而他呆滞地瞪着眼睛，甚至不知道抬起手来把虫子弄掉。罗奇倒是宁可自己视力跟人类一样差，有时候看不清楚才是福气。
就在这个时刻，就在他们的周围，无数双脚拖着跟一样的步伐奔向小广场的中央，除此以外没有其他声音，没有交谈的声音，没有叹息的声音，没有喷嚏，没有呵欠……寂静的人群像是漫出巢穴的一地虫子。偏偏……这些生物有着人的壳子。罗奇差点吐了。
刘子予在他的怀里微微颤抖着，超水平发挥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罗奇的手为了保险起见地固定着她，这会儿胳膊发酸，可是他僵硬的不敢放下胳膊。
他怀疑自己知道他们遇到了什么，但是遇到十几个的时候是一回事，遇到成百上千个就是难以置信的噩梦。
现在，他应该抓住机会，伸出一只触角，拿那个距离他们最近的人测试一下他是活的还是死的，到底还有没有灵魂在他的脑壳子里存在。但是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呆呆地捂着刘子予的嘴，跟她一起埋伏在屋角。
片刻之后他缓过来，意识到了一个非常简单的事实他们肯定是活的。明摆着的，虽然看起来像是僵尸电影，但是死人是不需要吃饭的，他们却是赶饭点来食堂打饭的。
在罗奇的潜意识里，他倒真希望这是一场僵尸迷城。虽然可怕，但是却简单的多。
刘子予突然挣了一下，不是很用力，刚好能被当作一个提醒，他反应过来，立刻松开了她。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个尖锐的召唤，“罗奇！”
他怔了怔，刘子予转过头来，瞪大眼睛望着他，那双眼睛里写满了惊恐。“罗奇！那是傀儡？谁会知道那么多的傀儡？谁干的？天啊！”
他看清楚了刘子予的嘴唇没有动，她的牙齿紧紧咬着下唇。啊，他明白过来了，她还记得他说的话，他能听见她指向性最明显的表层思想。她现在就在集中注意力用思想向他喊话。聪明死了，谁知道外面那些东西的听力怎么样。
他看着她摇摇头，他不知道，不知道是谁干的。这样大的规模，他只觉得瑟瑟发抖，脊背发凉。是琼林吗？杀死了数千的人类？囚禁在一个孤立的空间里？为什么？法师们一直都在被疯子主宰？
不要使用自己的全力他又想起了杜正一的暗示，现在他明白这暗示的分量。他几乎想要展开自己的意识全域，去看一看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又是谁在操纵提线木偶。甚至……或许他最终会把控制权争夺回来，说不定他就能控制这些人，然后……然后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他很害怕，也很愤怒，愤怒比害怕还要多，他义愤填膺，说不定会干出点出人意表的事。也说不定他根本无法稳定控制能量，就以他现在这种状态，他说不定会烧掉几千个脑袋。
那么做的结果……罗奇的头脑突然清晰了起来，那么做的结果会让他从这块沙盒中活下来，不会在这里受到伤害，但那之后，他会被判定为高度危险的意念法师！他睁大了眼睛，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他那么轻松就通过了调查组的盘问，因为审查根本就没结束。
对他的审问过程根本就不算严格，他还以为是因为他们拿他没办法，他真是太天真自负了。他们接着审问了杜正一，他不在跟前，也许他们审了，也许他们根本就没审。真的，事实究竟如何又有什么关系呢，琼林只希望他是有用的，无害而有用。如果他有害，那他的意念魔法能力再高强也没有用，他们只想要测试使用他的时候是无害的。
麻将也被调查了，他会告诉琼林所有的医疗事实，麻将一直就是这样主张的。即便医生会隐藏一部分对罗奇不利的事实，但他一定会说出罗奇的精神世界目前依赖杜正一保持稳定。所以琼林干脆利落地执行了测试，他们带走了杜正一，接着把他推进一个隔绝的沙盒，在这里他即便暴走也不会在法师人群里造成大规模伤害。
杜正一肯定是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给他留下了暗示，而他能依赖的也只有这点暗示，还有他的一点运气。
他的心头掠过冰凉的暗影，如果他就这样爆发了，他们就会封闭这个沙盒，把他随手扔掉。是吗？
第四百五十九章 废墟6
他们甚至不在乎刘子予还在这里呢！
罗奇闭了闭眼睛，强忍着不断翻腾升级的愤怒。他重新张开眼睛的时候，刘子予正好因为久久得不到回应而转过头来询问地看着他。四目相对，他清楚地看到她眼睛里的纯粹和简单。罗奇有点眩晕，他以前没发现她的眼睛还是黑白分明的，就像小孩子一样。他没留意到她竟然才这么小，因为她的智慧总是把她显得特别大。这个年轻的天才实验法师，在未来还有无限的可能，她会修复破译不知多少上古的咒语，可他们竟然将她视为一个可以付出的损失？
如果罗奇真的失控了，她的脑子也会被撕开。
是他们天生愚蠢，还是他们对罗奇其实足足有九分信心？罗奇吞咽了一下，头脑中又隐约地冒出了一个新的想法也许是事情失控了？
上千个傀儡的大排场不会是为了罗奇专门安排的，这可能是个固定的测试环境，一个固定的对不稳定意念法师的测试流程。但不知道为什么，环节安排的有点失控。琼林这一阵子一直在持续失控，也许是焚莲者有关，也许跟琼林自己有关。
琼林不再像过去传说中那样的井然有序，不过罗奇怀疑琼林根本就没有完美有序过，它只是一直能够自愈，能够平衡。如果是个人类站在这里观察琼林，肯定会轻易得出这样的结论，人类不会相信一个机构能够永恒。而对于习惯魔法力量的法师来说，对琼林的信任就像迷信。罗奇在苦涩中体会到了一丝幸运，幸亏他更像个人类，幸亏他能够像人类一样思考，能够站在外面看着法师的世界。所以他才发觉这一切都是不对的，没那么对。
琼林的一贯理论是，因为法师族群频临灭绝，法师世界脆弱不堪，所以所有的法师都有义务为自己的族群贡献全部，不畏牺牲。哪怕要牺牲的是刘子予这样的小女孩，或者是杜正一这样的好人。他们都在为琼林领导的共同伟业付出牺牲，就好像他们不是活生生的，不是有血有肉，没有作为独立个体的权利，没有作为一个完整的灵魂存在的价值……
罗奇自己，已经正式地成为了下一个。他们就像监测畜生一样地观察他，把他推进这座沙盒里测试他的反应，测试他能耐的极限，测试他是不是一件失控的武器，会不会像人类的核武器一样伴随着大量的放射性危害。如果不是刘子予成功地关闭了监控魔法网络，他前几天见过的那些调查组的成员现在正应该在办公室里，透过三维的魔法影像观看着他的全部表现，评价着他展现出来的每一点魔法能力。他觉得羞耻和愤怒，就像被扒光了研究，就像他是一只被耍弄的猴子。
活该他们倒霉，跟他一起下来的是刘子予，他们现在已经只能瞎着眼等着了。失控不断地产生着连锁反应，就像被人算准了转折点。这可能是他的运气，他必须抓紧所有的机会。
他的幸运值确实很微妙，如果他父母对他的封印还在，他本该脱离魔法籍贯，步入人类世界，成为幸运地逃过一劫的法师。但他发现他绝不会同意他父母的做法，他是罗奇，他是他自己，他有选择的权利，他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他在破房子越来越浓的黑暗中抓住了刘子予的肩头，另一只手指了指天花板他们需要一个更好的视角观察。
刘子予的眼珠微微转动，略一迟疑就肯定地点点头。罗奇松了口气，她的聪明机敏至少跟她师哥不相上下，都特别的好说话，根本不用他在沟通上费功夫。
罗奇缓缓地站起身，引导刘子予走向他早就看见了的一条走廊，水泥楼梯就在通往走廊的门后。刘子予在他身后脱下皮鞋，不知道这些傀儡的听觉怎么样，她不想冒险。他瞥了一眼她的动作，暗暗记住她的缜密。她这样的人必须要活下去，他必须要让她活下去，她就活该应该活到最后，得到该有的人生。她师哥也是如此……
怒火又一次在罗奇的五脏六腑里燃烧着，本该失衡的情绪反倒获得了短暂的平衡。他本来很恐惧，求生的本能更容易让他失控，现在愤怒中和掉了大部分恐惧。他就站在悬崖的边上，这才是琼林给他的真正的考验，如果他通过了，他就解决了他目前最大的危机。如果他失败了，他就会从存在位上消失，外面的杜正一也将紧随其后，不久于人世。那横亘于他们头上的巨大黑暗就获得了胜利，一切都将毫无意义，他作为一个人的存在也完全被抹杀了价值。
刘子予突然抓着他的袖子摇了摇。
他们正顺着楼梯无声地向上爬，他从上面一级楼梯上回过头来向下看着刘子予。她仰着脸，面孔上闪烁着惊恐，她的眼睛睁的很大。
怎么？他把一个纯粹的疑问意识送进她的头脑里，做的比任何一次都轻松，他甚至都没考虑技巧，也没有考虑刘子予的脑结构，他就只是自然地转着念头。接着就看见刘子予打了一个冷颤，突然听见意识里另外一个人的声音肯定不太舒服，尤其是他们两个人并不亲密，也不曾熟悉彼此的灵魂。
他感觉到刘子予在努力地集中精神，“用力”地想着一句话，这句有指向的话顺利地传达到了他的头脑中。罗奇，出了什么事？我感觉到你身上的力量突然增强，强烈到我都可以直接感受到了。你还好吗？
罗奇直视着她的眼睛，抬起手做了一个舒缓地向下压的动作，告诉她一切都好。他不想太频繁地碰她的意识，除非迫不得已。刘子予差点就躲开了意念法师的直视，但最后一瞬间她还是抬起眼睛跟罗奇对视了，向他点了点头。
他转身专心地看着台阶，一直爬上了四楼，距离地面够远，观察视角够好，没有高树的遮挡。他穿过积满灰尘的地面，小心地靠近窗口。靠近窗口的东墙边靠着一溜沙发的残骸，屋里还有一些其他家具，但在黑暗中罗奇看不清楚。他从窗户的角落向下看去，室外比室内明亮一些，一天里的最后一点光线还停留在广场上。
那些东西，傀儡，黑色的脑袋不断地靠近喷水池，爬过膝盖高的水泥池沿，在干涸的喷水池里捞着能量丸。又一只手碰了碰他脸的附近，吓的他抖了一下，他回过头去威胁地看了刘子予一眼。
刘子予没有看他，她的眼睛睁的比刚才还大，好像有什么更大的恐惧把她的视线牢牢地粘了过去，她怕的甚至不敢移开目光。她抬起那只手，食指指向了一个方向。
罗奇顺着她直视的方向看过去，在广场上沿着固定轨迹移动的黑色头颅之间，有一个黑色的脑袋一动不动。那个傀儡，与所有其他的都不同，他安静地坐在广场的一张椅子上，就像是在凭借自我意识决定坐在那里享受晚风。在一片傀儡僵尸的海洋里，这一幕看起来格外诡异恐怖。
第四百六十章 废墟7
真正的地下实验室里，在光线突然暗淡下去之前，实验法师们正在大厅里忙碌地穿梭着，调节着复杂的魔法参数，收集数据，迅速形成报告。调查组里的算师们也下到了地下大厅里，占据了一个角落，根据实验法师递交的数据进行计算。意念法师们大多坐在大厅核心区域的椅子上，从各个角度观摩中心展示区里的立体魔法影像，那些影响是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一小部分意念法师对图像没有兴致，注意力都集中在计算法师不断传送给他们的分析报告上。
刘璃冷冰冰地穿过魔法影像之中，毫不在意遮挡了谁的视线，最后她停留在正在说话的影像女孩旁边。“我没有看错吧？在罗奇旁边的是不是我最欣赏的那个学生？”她严厉而面色古怪地说，转回身瞪着身后的实验法师。
没人敢第一个回答她的问话，她继续讽刺地说道，“你们难道不知道相对于你们来说，刘子予是唯一一个会受到罗奇伤害的人吗？因为你们其他人的脑子小到罗奇根本找不到在哪，实在是太安全了。”
有人想笑，但到底没人敢发出声音来，也没人敢动一动。
“周权！”刘璃严厉地叫道，她的耐心一直十分有限。
“哎，哎。”被叫名字的男法师立刻从人堆后面挤上前来，他站的不远，但是一直卡住了死角，躲藏的很好，直到刘璃法师直接把他喊出来。
“是谁本来负责把罗奇调开的？”刘璃问道。
周权笑了出来，刘璃不痛快地盯着他，不明白他到底觉得什么好笑。她一直不喜欢这个圆滑的法师，法师很少圆滑，但他就是如此。她很早就想把他踢出琼林，但是没有拿得出手的理由。裴枢，一向是最有智慧的，执意留用周权，而且很有个好理由。那个理由就特别适用于眼下的情况如果琼林一团乱麻了，第一个能弄清楚来龙去脉的人，肯定是周权。
“是这么回事。”周权根本没有收起笑容。他不算什么能干的法师，但他就是不怕严厉的女法师，她心知肚明地眯起眼睛。周权继续说道，“本来应该是实验法师姬明瑞邀请罗奇去花园，再找机会自己走掉，但是传达的人弄错了，叫了明芮去。事情是这样的，姬明瑞在实验室跟罗奇有点交情，所以罗奇可能会相信姬明瑞叫他有事。但是明芮，跟罗奇根本就不熟悉，罗奇不会理她。她又天生害怕意念法师，不知道为什么要她带罗奇去花园，心神不安，更不敢去跟罗奇说话。明芮觉得战斗法师不怕意念法师，于是就去找了她认识的一个战斗法师，求他替自己完成任务。”
说到这里，周权笑的更厉害了，眼睛闪闪发亮，“这个战斗法师就是迟宇，后面的事情就不用我说了。明芮大概不知道迟宇会想杀了罗奇，迟宇倒是真的把罗奇撵到了沙丘那里，结果罗奇用大降温破坏植物的方式招来了高地法师。事情到这里就乱了，罗奇命大跑回大厅，大厅里当时乱的就像个牲口圈，所有传送点都人来人往，实验法师没办法执行任何操作。罗奇在大厅里遇到了刘子予，我不知道刘子予为什么把罗奇带到地底下，有可能是约会吧，但那不重要。负责监控罗奇的实验法师，被高地法师关闭边界的魔法耽误了一会，但是他们当时不知道是高地法师干的，还以为是他们操作失误导致的。所以等到他们心急火燎地确定边界稳定以后，检查了一下发现罗奇确实在地下，约等于落了单，因为太害怕受到惩罚，也不想承担责任，于是就匆匆忙忙回到原计划上，把罗奇要返回的传送接口改接在了测试沙盒里。说真的，我本来是最后一个正常见过罗奇的人，居然没人告诉这件测试事件。否则的话，说不定我能把事情衔接好，可见保密太过也不是上策。”
“你知道的已经够多的了周法师。就算不想让你知道的事，最终你也都知道了，看起来也不需要另行通知你。”刘璃愠怒地说道。
周权只是耸耸肩，脸上照旧笑嘻嘻的。
刘璃对这一切无话可说，她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这些法师都是优秀的人才，可是合在一起却变成了一个无脑的巨兽。
她转过头去，想把注意力放回魔法影像上，她需要关注进展作出判断。刚才她跟周权说话的时候错过了不少进展，就在她把视线放在她最爱的学生身上的时候，她惊慌地辨认出了她正在做的手势。这个孩子是个天才魔法师，但是天才总有些奇异的短板，比方说她小时候表达能力很差，甚至影响了咒语的吟诵。刘璃帮助裴枢教导她的时候，曾经用手势来帮助她维持魔法的流畅性，她长大以后克服了表达障碍，但一直就没改掉打手势的这个毛病。
“天啊。”刘璃看清楚了她的手势，惊骇地叫道，“改变通讯魔法类型，马上改变。”
几个实验法师都跑了起来，但是很快就被制止住了，负责通讯魔法的**师要求明确改变类型到底是什么，以免承担责任。
“那就关掉，马上暂停监控水晶。”来不及了，刘璃大声叫道，哪怕暂时关闭也要比被毁掉监控水晶要好。
可已经晚了，人人都看到了魔法实体化的景象，有些人惊呼出来，刘璃诅咒他们的没见过世面。那条实体化的链子指明了传输晶体的位置，即便现在关闭也已经来不及了，他们至少知道了大致方位，她清楚刘子予用不了多久就能准确定位。
“还有其他备用节点吗？”刘璃焦躁地问道。
实验法师忙乱起来，夹杂着一声晶体摔碎的声音，有一个满头大汗的法师说，“这个沙盒很久没用过了，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意念**师……我记不清……等一下我查查……”
“快一点！”刘璃不客气地催促，“一旦这个连接断掉，即便沙盒里还有传输晶体，那也连不上了！”
“是的，是的。”那人嘟囔着回了两句，信息不间断的被提取出来。五分钟过去了，除了不停跳跃的信息以外，再没有别的什么了。
“魏真！”刘璃愠怒地叫了一声那人的名字。
“我在找，我在找。”实验法师焦躁地回答，声气也越来越不耐烦了。
周权思索着在旁边插了一句，“意念法师没用过，战斗法师也没用过这个沙盒吗？你查过战斗法师序列的记录吗？”
那个实验法师惊了一下，抬起头来呆滞地说道，“记录显示这个沙盒确实是从战斗法师那里拿来的，魔法参数可能在战斗法师那边，我们可能没有把记录晶体带过来。天呐，当时我们以为我们肯定是有意念法师沙盒的记录晶体的，按……按照道理我们是应该有的，但是……”
刘璃挫败地重重喘息了一声，转回头看着刘子予和罗奇距离传输晶体越来越近。
周权适时地总结道。“但是，错就错在很久没有什么真正的意念**师出现了，大家忘了这个沙盒的具体情况很正常。归根结底，最大的错误就是可怜的罗奇就不该出生，他钻出子宫的时候实在是太不识时务了。”
有人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周权笑嘻嘻地刚要再说几句玩笑，一个声音冷硬地在他身后响起，“闭上你的嘴。”
周权转头，看见了站在暗处的医生，他的脸色相当难看。周权想说麻将真没幽默感，但想了想还是闭上了嘴，谁都不应该得罪医生。
刘璃没有理会他们，向实验法师下着命令，“继续想办法，尽快去抽取战斗法师的信息，我给你这个授权，十分钟。”
可是她知道这没有用，唯一有可能在十分钟之内找到办法连接万里之外琼林战斗法师资料库的人是刘子予！正是那个眼下正在里面破解通讯魔法的人！
时间飞逝。在余下的时间里，机会完全逝去了，刘璃眼睁睁地看着她最钟爱的学生，用让她骄傲的速度，拆掉了传输节点的能量晶体。她挫败地看着高亮的魔法影像绝望地闪烁了一下，最终彻底消失，所有的实验法师都停了手，他们全都陷入了昏暗之中，能做的只有面面相觑。
刘璃做了几个深呼吸，冷静地转过头来，面对着正在做评估的调查组最高级别的专家组员，沉声说道，“我们必须做出决定。”
地下大厅的传输再次蜂鸣着打开，刘璃本想忽略掉进来的人，但是当她一眼看清那个熟悉的身影时，只能再次挫败地叹息一声。太好了，杜正一来的正是时候，就好像一切还不够乱似的。
她注视着那个年轻的男人，他的脸上没有表情，但是谁也不能忽略那双眼睛里的警醒。他体态修长，步态沉稳矫健，不急不缓地走近，就像一只猎豹正在逐渐靠近。至今为止，他还没有说过任何多余的话，无声地接受了琼林的全部安排，近乎顺从。但是刘璃越来越觉得有点说不准了，一切都在失控，连这个琼林最稳定的常量都在发生变化。
杜正一缓缓靠近，带着隐隐的捕猎姿态，随着他的迫近，威胁像静电扎进了所有人的意识。他走进了地下大厅的核心圈，看向了他们围聚的黑洞一般的中心，瞳孔微微变化。他偏了偏头，用下巴指着黑洞，“这里出了什么事？”
第四百六十一章 废墟8
专家组一共有九名成员，包括刘璃在内，他们将会针对意念法师罗奇的安全性问题，给出最终专家评审意见。为他们准备的九张椅子摆在最前方，现在坐了八名成员，每个人的年纪都超过了一个世纪。出自范矢家族的彭小鹏坐在第二排的椅子上，他原来的位置现在坐着**师范宁。彭小鹏在前几天受够了侮辱以后，实在顶不住压力，范矢不得不送来一位更资深的人物，他的弟弟范宁。
发问的杜正一就站在他们和刘璃之间，背朝着专家组。有人咳嗽了一声，试图提醒他一点关于地位和规矩之间的问题。但他没有回头，更没有退步，气势上也没有被打扰，仿佛专家组压根就不存在。
刘璃锐利的目光扫过面前的所有人，突然凌厉地盯了周权一眼。
周权微微吃了一惊，随即反应过来，明白了刘璃**师的意思。他立刻用最快的语速，在有人能打断他之间，简洁准确地向杜正一解释了刚才在沙盒里发生了什么事。
刘璃给了他满意的一瞥，他缓了口气，微微吞咽了一下，视线又偏向杜正一。他知道刘璃是在尽量控制事态发展，缓和各方的冲突，但她能不能控制住事态的发展还说不准，他相当好奇事态的走向。
这全都得看杜正一！周权哆嗦了一下，突然纳闷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调查组的成员有九个老不死，资历深厚，背景复杂，权势滔天，而杜正一……此刻就只是杜正一而已。他不认为裴枢在这件事上会不顾一切地帮助罗奇。他会吗？他不会，周权充满信心地回答了自己，这里只有杜正一而已。
周权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杜正一，那个年轻的男人听完他的报告以后脸上没有任何反应。他转向了刘璃，周权在昏暗的光线下只能看见男人的半张脸，那张仿佛雕像的面孔毫无情绪，也无懈可击。他开口说话，声音是琼林里早就习惯了他的傲慢和不耐烦，“这么说测试已经失败了。现在应该立刻终止测试，打开沙盒。”
刘璃一时没有表态，她犯难地紧紧抿着下唇。杜正一也是她宠爱的学生，她虽然严厉却也向来护短。杜正一一直都是她溺爱的长子，她不太觉得他这么说话就是冒犯，但别人可就没这么受的了，专家组的椅子里站起来了一个人，接着又站起来了两个人。不过后两个人看起来只是因为魔法影像的中断而不安，起身之后甚至还无形地后退了几步，微妙地拉开了些距离。周权把这些都看在了眼里。
就在这时，第一个站起来的人开口说说话了。“你没有权利在这里指手画脚，孩子！”说话的人把“孩子”两个字吐的很重。
杜正一转过头去看向跟他说话的人，白头发，圆脸，浅褐色眼珠，粗大的骨架。杜正一知道他是谁。他虽然跟范矢完全不像，但确实是范矢的弟弟。只是同父异母，他更像他住在草原的母亲，他母亲在那一辈的法师里有个好名声。范宁的相貌更粗犷，也因为这份粗犷，他少了几许范矢的阴柔，他那份体面是草原贵族式的，配方里骄傲的成分更多。
“孩子？”杜正一声音古怪地重复了刚刚听到的这个词。周权差点笑出声来，他都不知道杜正一可以这么尖酸地侮辱人，他本来没有表情的脸上，现在精确地装上了怜悯的惊讶，像是在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小学生。“要是你还尊重法师血统，你这么说话就太不合礼制了。我隐约记得你算起来是我的表侄子，不过你母亲那支血统离我实在太远了，你是因为这个所以不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吗？”
有人真的发出了一声笑，是椅子上的那个战斗女法师，唯一的战斗法师代表。
范宁先是大吃一惊，接着愤怒起来，但又立刻陷入了犹豫，这个叫杜正一的年轻人实在太盛气凌人了，可他身后的女尊者并没有干涉他。甚至，就在范宁恼羞成怒地看过去，用目光向尊者抗议的时候，她居然避开了视线。这对他来说实在是沉重的一击，他惊诧地意识到这说明年轻的法师并没有口吐狂言，不管他的辈分为什么高的这么离谱，那却是事实。也许他们家几代都老来得子，而他姓杜，只能来自于法师的十二家族。在最正统的法师社会里，这个姓氏即便几乎绝种，可也要比他的范姓珍贵的多。在外围法师社会这可能不算什么，但在核心法师圈子里这些仍旧很重要，他的祖上曾跟杜家联姻过，在他还年轻的时候那还算得上巨大的荣耀。他被羞辱的很严重，一时间张口结舌，杜正一就在这当口转过头去继续说话。
“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还不停下测试，既然监控没有修复的可能，不管里面发生什么你们都不会知道了，不会再有测试结果。所以现在，立刻停下测试。”
范宁连忙跟上他的话，本来他还打算能把他直接轰走，现在要面对现实，他不得不跟这个年轻人据理力争了。“我认为最好不要这样，我们可能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机会来测试罗奇法师的安全性了。如果现在放弃这场考验，罗奇法师也将又一次无法获得琼林的信任，也许信任的机会永远都不会再有。那结果对谁都没有好处，我们会永远对这名优秀的法师半信半疑，他也将耗费无数的精力来证实自己的清白，这对他而言也是一场无尽的噩梦。”
杜正一侧了侧头，略微转向他，似乎有些惊讶他能把话说的这么有情理。“范法师，这也是我为什么会同意让他接受测试的唯一原因。”他的脸色又变得冷硬起来，冷酷地说道，“但是，你们搞砸了。”
“你同意？”又一个法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杜正一不认识他。他是个矮个子，当然，还是比罗奇高一点。不过罗奇还是有长个的希望，这个活完一百年的人肯定没什么机会了。“据我所知，罗奇和你认识不过两个月。你是以什么魔法契约提供的权利，来强迫最高委员会需要征求你的同意的？还是说罗奇实际上已经控制了你？”
“徐宏法师，杜正一是不可能被罗奇控制的，我以为我已经向你们阐述清楚了。事实上，以罗奇现在的技术程度，他连普通战斗法师都控制不了。关于这点，我认为没有再提起的必要了。”刘璃以不容质疑的口气说道，那名法师生硬地向刘璃点了点头，气呼呼地重新坐下。
她叹了口气转向杜正一，“但是我也希望你考虑一下范宁法师的话，他说的有道理。罗奇必须经过考验，不过，因为我们看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我认为应该把考验时间缩短为四十八小时。”
“二十四小时。”杜正一沉声说道。
刘璃迟疑了一下，转向范宁，略带请求地说道。“我们还有一个法师在里面，我希望能考虑她的人身安全。”
范宁犹豫了起来，“考验意念法师的重要一项，就是长时间承受精神压力的能力，即便四十八小时也已经很短了。或许我们可以考虑，每隔十二小时开启一次沙盒，送人进去检查里面的情况，同时维持原来的时间长度不变。”
“范宁，你应该知道沙盒不能随意开启，每次开启都会影响里面闭合的魔法空间，频繁开启可能改变沙盒规则。即便只是一点条件的改变，也不确定会对里面的生物造成什么刺激，情势完全有可能超过罗奇的控制能力，那将是整个法师社会的巨大损失。”刘璃说道。
她的话音刚落，杜正一突然说道，“十二小时以后，我要进去评估。如果我认为应该终止测试，我就会带他们出来。最迟四十八小时测试必须结束，否则我会代理罗奇向高地法师申请法师避难。”
“你这是背叛！”刚才那个法师愤怒地喊道。
杜正一转过头去，镇定自若地说道。“你可以去跟高地法师这么说，告诉他们如果有人向高地法师申请避难那就是在背叛琼林。我保证等到你的生命面对不合理威胁的时候，你就只有自杀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威胁是来自你吗？”老法师愤慨地说道。
杜正一静静地直视着他，“随你怎么理解。”
“住口。”刘璃法师喝道，不仅仅是针对杜正一，她拿出了尊者法师的身份，眼神锐利地从杜正一扫到那个坐着的资深法师。“徐法师，你应该了解我们跟高地法师的微妙平衡，你真想要在他们的地盘上制造外交危机吗？”
“但是……”他张口说道，其实已经有些紧张，为自己的冒然失言懊悔不迭。
周权在旁边突然笑嘻嘻地接口道，“徐法师只不过是在琼林说这样的话说惯了，我们都是，本来也不算什么大事。谁能想到有一天我们流亡到高地法师的地界上，呵呵……”
“闭上你的嘴吧周权，我们不是流亡。”刘璃恼火地说道，“就这样决定吧，十二个小时以后开启一次沙盒。不过，杜正一，不能只有你进去，还会有其他战斗法师，除此以外我还要让实验法师进去安装新的监控节点。魏真，你负责找到一个最冷僻最古老的通讯魔法，一定要保证是刘子予不知道的。我不允许任何人再跟我争辩，就这样决定了。”
她的视线特别扫向了杜正一，杜正一抬起头，视线没有跟任何人交汇，这一次也没有人再反驳尊者法师。
第四百六十二章 废墟9
十点钟方向，一百米以外，想办法制造一点声音。
罗奇透过意识说道。
正坐在地板上的刘子予轻微地打了个寒颤，要适应脑子里突然被塞进东西的古怪感觉，她还需要再努把力。她抬头看见罗奇正透过窗户观察着广场，脸上坚决的神色看起来有些像杜正一。
他的任务描述很清晰，也有些杜正一的范儿。她转开头看着窗外罗奇描述的位置，大约快到了广场对面的建筑范围，她略思索了几秒钟，抬起手召唤来一段咒语。
密语描述了一段声波的形体，每字之间被她塞进去了一个延时咒语，让这段本可以瞬间成型的声波延时了六十秒。六十秒后密语才能完整地描述完波形，只有描述完成，空气才会随之发生震动，产生声音。刘子予利落地用一个传声泡泡裹住了咒语，将几乎气泡吹出了窗户，一串传送魔法被轻柔地附加在泡泡后面，描述了传送距离。
罗奇注视着泡泡飞过了广场，在即将彻底进入黑夜的广场上，透明的泡泡不算太明显，广场的人形生物没有抬头张望的。傀儡大部分还维持在进食活动里，没吃上的傀儡目标单一来势汹汹，完成进食的则像是突然失去了意义，在广场上无序地徘徊着。
泡泡在挂到斜对面建筑墙面的时候炸开了，罗奇听到一声低低的尖叫从对面传来。刘子予制作的是人声，比正常对话音量略高，罗奇紧紧地抓住了没有玻璃的窗框。刘子予坐在地板上，从矮一些的地方同样紧张地观察着广场上的傀儡。
距离声源最近的傀儡迟钝地转了转脖子，那动作非常奇怪，不像在寻找声源，倒向是牲畜突然意识到了项圈的存在。
罗奇把一切都收在了眼底，刘子予在他身边呼出一口气，细声细气却是用自己的嗓子说道，“看来他们对声音并不太敏感。”
“不，看那个。”罗奇喃喃地说，他的脸色比刚才更白了。他伸出食指指向声援附近的那张椅子。那个坐在长椅上的傀儡，跟其他人一样邋遢不堪，从这么远的距离看不出更多的细节，他从刚才开始跟其他傀儡的不同在于目的性。在其他傀儡在无声的指令催促下急于进食的时候，他并不着急，在其他傀儡进食结束进入徘徊状态的时候，他的头转向了泡泡炸开的方向，久久凝望，仿佛在思考……
刘子予一定是看见了，他听见女孩发出长长的抽气声，情况可能比他们原本预料的都要棘手。
“你怎么说？”他问道。
“我……”她郁闷了一会，也希望能对目前的情况有个明智的见解，不过常年实事求是的作风让她最后放弃了得出结论，转而求助于自己习惯的实验室做法，“我还是从自己的领域来吧，我得说他们对声音不是十分敏感，你觉得鲜血会刺激他们吗？”
“测试一下他们会不会像鲨鱼那样循着一点鲜血就亢奋攻击？”罗奇说，他思索了一会，最后摇摇头，慢慢地说道，“我的直觉是坐着的那个才是重点。”
“直觉。”刘子予不以为然地重复了一遍，嘀咕道，“直觉是不可靠的。”
“我能看到他的大脑活跃度比其他……其他……”罗奇咬着牙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最合适。
“那些死人幌子。”刘子予低声替他选了个词。
“那些人，”罗奇重说道，“比那些人的大脑活跃度要高。”
“他能达到正常人的标准了吗？”刘子予好奇地问道。
“我没有仔细看，我认为总体规模应该没达到。但你知道这很难界定，人类的大脑活跃度也比我们法师要低。”罗奇说道。
“你不能分析他的脑袋吗？他们说你连法师的脑袋都能拆的开。”刘子予问道。
“我……现在不能。”
“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吞吞吐吐？”
罗奇一瞬间有点慌乱，幸好立刻找到了一个借口，“你觉不觉得他很像牧羊犬？”
“太远了，我看不清楚他长的像不像狗。”刘子予认真地说道。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罗奇暗自叹息了一声，他总是记不住这个实验法师到底可以有多较真，时不时地就会按照字面意思去理解别人的话。“我要是用领头狗，是不是更恰当一些？”
刘子予悻悻地“哦”了一声明白过来。
“他可能是关键点。”罗奇说道，极力遮掩自己不该过分使用意念能力的原因。“如果我探测他的大脑，有可能会触发某个预留的进攻指令。”
不过，真实的结果也可能是，他能够通过控制他进而控制整个傀儡。这个想法让他血液沸腾，他的愤怒和报复的**想让他控制这个残暴原始罪恶的群体，去把背后之人撕的粉碎。不过他的脑子很快就凉了回来，想到控制那么多残缺的大脑让他反胃，也背离了杜正一的暗示。
好在刘子予思索着认同了他的话，“我们确实应该采取保守的策略，不能冒险把他们整个小社会都激怒。”
“我有个预感。”罗奇低低地说，“如果我们能藏上几天，说不定能耗光幕后人的耐心，无招胜有招。”
“是啊。”刘子予不太起兴地说，“乌龟都能活千年。”
第四百六十三章 废墟10
“生存是最重要的。”罗奇咳嗽了一声，跟刘子予讲着理。
“唔。”
“我能不能请你把这里当作实验场，按照你平时的方法对他们进行测试。”罗奇厚着脸皮提醒刘子予，“就像你说的，保守的方式更安全。”
“行吧。”刘子予没怎么抵抗就答应了，不过又不太抱希望地说道，“可是实验是很耗费时间的，我可能会测上一年。”
一阵冷风吹过来，罗奇抽了抽鼻子，结果风中带来的臭味刺激的他差点干呕出来，连忙捂住自己的鼻子。“我不催你。明年过年之前我哥肯定能回来找我，到时候就能打开沙盒了。”
“谢谢你的安慰，真有用。”刘子予半心半意地说，只用了一半的工作状态，有点心不在焉。“我首先要制定一个测试计划，设计好一个完备的实验。但是这样肯定来不及，情况不会一直这么平稳，否则他们把我们关在这里干什么？恐怕攻击随时都会发生，只要我们一个不慎就会引发灾难。不过我推测他们是在夜间活动，只要能挺过黑夜……你知道白天他们躲在哪里吗？不会是我们现在待的地方吧？”“地下室里。”罗奇轻声说道，他已经想过这个问题了，“他们出现之前我听到了沉重的铁门声，来自地下。我猜这附近至少有一个地下室装了铁门，这些楼房式样相近，大部分都会有地下部分。”
“可是为什么要保持昼伏夜出的规律呢？”刘子予很感兴趣地嘟囔着问道，她的恐惧消退了不少，罗奇看得出来她的好奇心开始上涨。这些实验法师也是法师中的异类，好奇心旺盛的像是人类。
刘子予下意识地更靠近了窗户，手抓在没有没有玻璃的窗框上，犹犹豫豫地说出自己的疑问，好像这个疑问会咬住她的舌头似的。“你觉得……他们……原本是……普通人类还是法师人类？”
罗奇有一会没有说话，再开口的时候说道，“不如分析一下为什么他们只在夜间行动吧。你怎么想？”
“我有很多相当魔幻的想法。”刘子予语气古怪地说，“如果是**师们向我咨询，我会说是因为傀儡魔法的阴性特征，沙盒的界限定理等等。”
“实际上你怎么想？”罗奇好奇地问道。
刘子予咬了咬嘴唇，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风吹日晒会影响使用寿命。罗奇，我们在复原通灵兽的项目上就是这个思路，其实傀儡跟通灵兽很相像。”她说到这里自己打了个哆嗦，“但这么做太恐怖了。”
“恐怖。”罗奇喃喃地说，“巨大的心理压力。对意念法师来说，还意味着巨大的诱惑。”
“什么样的诱惑？”
什么样的诱惑罗奇在心中自嘲地重复着刘子予的话，比方说可以把自己灌装进所有的脑袋。
他没把这句话说出来，转而说道，“通灵兽比傀儡的攻击力强多了，也没那么残酷变态。”
“通灵兽需要有主人的存在。”刘子予琢磨着说道。
“那封印兽也是不错的选择。”
“哪有那么多封印兽可以差遣啊。”刘子予说道，“封印兽是很不容易得到的，始祖法师的遗存就那么多，用一点少一点。等等，哦……”
她突然住了嘴，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
“傀儡的原材料很易得，随时可以取得。”罗奇说道，“疯子，傻子，究竟算不算是个人，这在伟大事业共同目标的前提下可以很模糊。”
“狮子老虎也很易得，比人更……”
“对，”罗奇的思路被理顺了，“除非他们的优势是近人的智力。”
刘子予突然紧张起来，“可以挖空脑子，灌注战士的思维。”
罗奇不由自主地蹲伏了下来，不再有信心保持原来那么大的目标了。“你猜他们会是一支传说中的亡者大军吗？”
“这么干很合理。”刘子予喃喃地说，“像是第一实验室会干的项目。”
罗奇克制住一阵恶心，窗外已经黑透了，这个世界的黑夜彻底降临。凭两个法师的目力，也很难完全看清楚楼下的情形了。
“千万别发生刺激他们的事。”刘子予充满恐惧地说。
“军队需要刺激吗？”罗奇低声问道，既是问刘子予也是在问他自己。“如果这里就是他们的战场，你看过人类在城市里作战的样子吗？”
他猛然回过头去，紧紧地盯着身后。比黑暗更黑的那个部分，就是通往这里的入口。
刘子予吓了一跳，罗奇在她的面前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完全静默。
他把注意力转向自己，没有使用意念魔法，而是集中注意力提升了自己的听力。他做不到战斗法师那么好，但也还是有用的。
在他静听了一分钟以后，一个细微的刮蹭过铁条的声音传来。罗奇记得，那是二楼，楼梯扶手破损，铁艺的扶手断开，弯转着占了半块楼梯。有人，或者已经不是人的东西，刮过了铁条。
紧张和恐惧像魔鬼的手从身后抓住了他的后脖颈，在心脏狂跳的功夫他还强迫症一般地望了一眼窗外。楼下的情形还是难以看清，无法验证他猜测的结果。但他相信，他们在天黑以后一定执行了智慧最高的那只傀儡的命令。军队开始行动起来，进行着也许每天晚上他们都会做的例行任务，第千百次重新开始搜索每栋建筑里面的敌人，屠杀所有的活物。
罗奇焦虑地吞咽了一下，伸出手抓住刘子予的手腕，他必须想出办法，他得把杜正一的师妹安全地送回去。
那些傀儡不是僵尸，人类想象中的僵尸最可怕之处在于传染。但他和刘子予就算被咬了，回去也只需要消毒。所以他们到底能干什么？他们干嘛要模拟军队的行为，这地方难道还能被用来训练战斗法师吗？
可是……傀儡怎么会是战斗法师的对手？
罗奇在这瞬间突然醒悟了过来，惊骇地张大了嘴。
子予，这个他妈的沙盒里，禁止了哪些魔法？
刘子予又打了个冷颤，勉强接受意念输入。她慌乱地开始整理自己的魔法，她知道一些底层的魔法，非常古老粗糙，但是可以强迫沙盒显露规则。
但是罗奇知道来不及了，即便没有展开主动意识，他也感受到了陌生生物靠近时所带来的刺激。那些东西就在门口……
第四百六十四章 废墟11
罗奇的手落在刘子予的肩头捏了一把，刘子予抬起眼睛，他的另一只手食指竖在嘴唇前。刘子予一动不动了，两双黑眼睛在黑暗中惊恐地对视着。
罗奇突然用力又捏了刘子予一把，像是陡然下定了决心。魔法的力量从他的身上涌出，刘子予本身就是一个高能法师，又刚刚跟他的意念连接过，在这么近的物理距离和精神距离之下，罗奇输出的魔法就像静电刮蹭过她的精神，她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对心灵感应者的恐惧是魔法师们刻在基因中的集体本能，罗奇使用魔法的时候望着她的眼睛，光是这点就快要让尖叫了。不过攻击不是针对她的，她又立刻缓了过来。她知道自己的精神需要习惯罗奇的存在，也许在目睹罗奇发动过几次攻击以后，精神才会克服应激反应。
罗奇的眼睛瞪的很大，但如果刘子予真的仔细看了就会发现他的焦点并不在她的身上。他轻喘着，放下一只手在地面上撑着自己，另一只手抓着刘子予。他不是拿刘子予当安抚毛毯，只是在这样的环境里，他有一种强烈的控制欲。就在他用了点力气，把刘子予按在窗边的时候，他们身后传来了缓缓落下的脚步声，房间里的臭味突然浓郁了起来，比声音更能昭示着入侵者的到来。
刘子予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惊慌失措地想要站起来冲出去，攻击的本能占据了上风。罗奇感激自己早就抓住了她，把她推回原来的位置，牢牢地控制住了她。“别动！”他低声道，“他们是……我们的人。”
我们的……啥？刘子予惊诧地从罗奇的肩膀上方看过去，视线猛地被拉扯住了一般。月光从窗角斜进来，就是这么一点点光线，却足够一个法师看见东西了。刘子予对上傀儡呆滞的眼睛，那双浑浊的眼睛带着似人非人的粗鲁凶残，没有什么比停留在人与牲畜之间更恐怖的状态了。他的脸上有伤，溃烂的伤口一直撕裂到一边的嘴角。当他俯视着他们的时候，刘子予颤抖的更厉害了。
“罗奇，你这个王八蛋。”刘子予颤抖着用气声说，“你为什么自己不回头看？”
“害怕就不要盯着他们看。”罗奇低声说。
“你知道他脸上有虫子吗？我没法不盯着他看，万一虫子掉在我身上怎么办？”
罗奇眨了眨眼，想知道刘子予是不是被吓疯了，但转念一想对女孩来说，可能虫子掉在身上说不定真的比直面僵尸更难以忍受。
“听着，我用了一点意念魔法接管了他们两个……”罗奇说道。
“所以？”刘子予没等他说完就立起眼睛，“如果他们单体不具备智慧，合体才是一个整体呢？你动了一个，可能就相当于动了怪物的一只手。”
“那他就会被这只手打上一耳光，我们准备趁机跑掉。至少，离他们的大部队远一点。”罗奇低声说。
“可是我……”刘子予抖的更厉害了，她想要拒绝，本能让她想找个地方藏起来。“我再也不离开实验室瞎走了！”
“没事的。”罗奇尽量和缓地说道，这是第一次在生死攸关的时候他还得安抚别人，他也有点不适应，却不得不担起责任。“把手给我，我拉你起来，你跟着我走。”
“不，他们两个堵着门呢，门太小了，我不……不要从他们旁边挤过去！”她抗拒着说道，也不知道到底在抗拒什么。
罗奇猛地一拽她的胳膊，把她拽了起来，“胡说，你能克服所有问题，你是裴枢挑选的小孩。”
“对，挑选我在实验室里干活！”
“来吧，你没得选了！”罗奇焦躁地说，拽着她就向门口走。一向能克服重力的女孩现在就像吃了秤砣，腿软的厉害，他拽的特别费力。
一个人就能让整个琼林的法师没辙的女法师，此刻就像个寻常女孩一样，死活就是不肯靠近那两个恐怖的半死之物。就在这时，楼下的楼梯传来了不祥的一声，像是人体被挤掉了楼梯，可能是从扶手断裂的那段楼梯掉下去的。
两人在这瞬间都愣住了，惊恐地对视了一眼，刘子予再也不想耽搁了，肾上腺素猛然飙升，腿也不再发软。她顾不上耽搁，就要从两个傀儡中间冲出去。不过就在她要冲刺的瞬间，两个傀儡也行动了起来，机械地转身向走廊里一步步走去。
“快走！”罗奇拽住刘子予的胳膊，“他们开始阻挡其他傀儡了。”
两人跑进走廊，顺着楼道向远离楼梯的方向狂奔而去，在这个寂静的地方他们狂奔出来的脚步声就像惊雷。
“刘子予，放个火焰，我们需要照明，这么黑瞎跑起来我们可能会摔断腿。”罗奇大喊道。现在曝光自己的位置已经不重要了，那些东西已经发现了他们。早晚会发现。
刘子予也想到了这个问题，没有废话，张开双手猛地向两边挥去。火焰如同蟒蛇一般窜向走廊天花板的两条边，如同两排电灯，照亮了整条走廊。
“我能真的点着房子吗？”刘子予问道。
“烧吧。”罗奇咬牙说道，他现在已经不管不顾了。
他们身后传来撞击声，野兽一般嘶吼的声音。他们都听见了让他们牙酸的肢体断裂的声音，但两个人没有丝毫停留，直奔走廊尽头。这里有够长的走廊，但没有第二条楼梯，罗奇率先冲上了走廊尽头的窗户。
刘子予向下抛了一个火球，下面没有多少傀儡的影子。
“四楼有点高。”罗奇说，之前他只想要在观察的时候跟傀儡保持安全距离了。
“跳！”刘子予大声喊道。
罗奇愣了一下，女孩从他身边跳了下去，他不过犹豫了一秒钟就跟着也跳了下去。在下坠了两米以后，他就感觉到了重力减弱的势头，像有水在托着他，他下降的势头减弱了。
第四百六十五章 废墟12
他们落在了地上，就像往狗群里扔了一块肉。
四面八方的傀儡不约而同地向他们扑来，步调整齐得就像同一套神经系统下的两只手，合力扣住草丛中的蚂蚱。
刘子予落地以后看也不看就抢先放了一堆火，接着尖叫了一声，火光照亮了太多张狰狞的丑脸，这实在超过了女孩子容忍的限度。
罗奇跳起来拉住刘子予就跑，“火没有用，他们不知道害怕，不会躲开火烧。”
他的话说的没有错，傀儡径直冲进了火圈，直奔他们而来。虽然着火的身体最终是会被烧成灰烬，但在成灰之前，他们照样能浑身冒着火把他们两个掐死。
罗奇挑了一个傀儡最少的方向跑，挡在他们面前的三个傀儡像短线的木偶一般无声地倒在了地上。刘子予惊叫一声，罗奇看都没看，拉着她狂奔而去。他来不及做任何细致的调整，只能用最简单粗暴的办法，直接熄灭了他们的整个大脑。
“太高效了。”刘子予边跑边喘息着喊道，“简直就是收割生命的死神。”
“我们正在被赶回城市深处。”罗奇喊回来，指了指前面傀儡最稀少的方向。“太不吉利了。”
刘子予瞥了一眼周围，气喘吁吁地问道，“你最多能杀死多少傀儡？嘿，你的当量到底是多少？”
“这个时候就别管我了。”罗奇气恼地喊道。意念法师擅长深潜进意识，通过精巧的“手术”调整控制原本独立的意识。他们一般不会大规模熄灭灵魂，如果只是杀人的话杜正一他们那些战斗法师更适合。让意念法师去干这事，就像拿着手术刀上战场，虽然锋利，但很快就会卷刃。他克制着自己的用量，其实不知道自己能保持多久神志清醒。
“那我们有办法不按照他们的意思跑吗？”刘子予说，她喘的更厉害了，一只手按在肚子上。“你忘了我平时都是做什么工作的，我比你还不擅长跑呢。”
“最好能找一个地方坚持到天亮再说。”罗奇说道，他急切地检查着周围，可在这样一个废弃的城市里，究竟什么地方是安全的。
“好吧，我听你的。”刘子予说，“所以往哪跑？”
罗奇焦躁地咒骂了自己一句，就像所有的坏事总会聚在一起，就在这时，一道闪电划过，惊雷炸响。两人同时停下脚步，刘子予抬起头望向漆黑的夜空，深深地吸了一口风中的气味。
“这是……”罗奇迟疑地问。其实不用再问，倾盆大雨兜头而下，冰凉的雨水瞬间就把罗奇淋透了。他回过头去，身后的大火在暴雨中渐渐缩小规模。
刘子予摸了一把脸上的水，回答了罗奇的问话，“这是有人在降雨。既然我能放火，就有人可以灭火。”
罗奇望着这座笼罩在瓢泼大雨中的城市，身后渐渐熄灭的火光中，无数个人影模糊闪过。他的猫在他的口袋里挣扎着，拼命想要爬出来，他的焦躁灼烧了它。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它是一种心灵感应生物，比人更敏感，它现在已经开始觉得疼痛了。下一个就是刘子予。
“你怎么了？”刘子予焦急地问道，“我们必须接着跑，那些东西马上就会赶上的。”
“我……”罗奇吞咽着说，混乱中他跟刘子予对视了一眼，只一眼，他猛然展开了刘子予的意识，无数他不认识的魔法符号缠绕着复杂而整齐的结构，倏忽之间他又看到了杜正一。更年轻……不，是更年幼的杜正一，眼神冰冷地从他的面前走过，目不斜视。那是别人眼中的他的朋友，他提醒自己，他不在正常的状态位。这是一瞬间，快如闪电，他无法克制自己，可这一瞬间长的仿佛数月，无数人事更迭，越转越快。
不……别……那是一个干干净净的小女孩！他撤了出来，身体摇晃了一下，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压住一阵强烈的呕吐。
“你怎么了？”刘子予焦急地问他。
他恍惚了一阵子，在无数混乱的人生片段中抓紧他自己。突然，他一把推在刘子予的肩上，把她推开了几步。
“罗奇！”刘子予不知所措地站着，着急地看着马上就要扑到他们身上的一群傀儡，又看向好像突然晕僵尸了的罗奇。她不知道罗奇怎么了，但也知道肯定出了问题，她大致知道意念法师都是很艰难的。
大雨把他们淋得像两个劣质恋爱剧里的傻逼，反正，就算为了这个，也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猛地转过头去，坚定滴面对着一群人形傀儡。无数复杂的公式在她的脑海中掠过，她必须找到一个能用的魔法，她不是战士，可她一直是给战士提供原型武器的人，她怎么可能找不到一个可以用的办法呢？
她猛地掷出一块冷光源，接着抬起手，屏退杂念，开始召唤出魔咒的第一个音节。就在这时，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她的背后爆发出来，那是定向投放的意识洪流，带着疯狂的侵略性，纯粹而贪婪，仿佛是饕餮才有的吞食的渴望。那股力量掠过她的时候，像千万根针划过她的意识边缘，她尖叫了出来。她的意识就像意识中的一块石头，洪流绕过了她，只擦过了她的边缘，它们爆发而出奔涌而过，扑向了她面前的傀儡群。
她的尖叫停了下来，她张大眼睛，看着面前突然静止了下来的傀儡。有多少个？暴雨中模糊的身影站满了街道，仿佛像是刚刚从蒙昧中觉醒过来的生物。
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肩膀，她的尖叫被塞回了嗓子。她知道是罗奇，但是她颤抖着，浑身僵硬，不敢回头。僵尸和罗奇，她不知道自己更应该害怕哪一个。
罗奇猛地把她扯过去，一只手按在她的脸上，把她的头抬了起来，“看着我，你没事吧？我刚才碰到你了吗？”
刘子予猛地喘过一口气来，她都不知道刚才她在憋着一口气，摇了摇头。她看着罗奇的眼睛，惊讶地看到他的恐惧和犹豫不决，他就像不知道自己有多强大似的。
“子予，”他说道，“你能……不告诉任何人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吗？”
刘子予已经完全恢复了冷静，“你知道，你可以让我忘记刚才发生什么的。”
罗奇没有说话。
她突然就知道了他不会那么做。她转开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一副实验室工作的口吻说道，“好吧，你刚才控制了多少个傀儡？我们要下棋吗？还是玩角斗场游戏？”
第四百六十六章 废墟（13）
他刚才失控了。
罗奇抹去冲进眼眶的雨水，吐了一口，嘴里也是酸涩的雨水。他做了一件最恶心的事，往每一个傀儡的脑子里塞进去了一个罗奇。唯一能让觉得好一点的就是他们都是简化版的罗奇，没有情感能力，最主要的，构不成完整的人性。但他本不应该这么做，他触碰了太高层的意念魔法
如果监控没有拆除，琼林会根据观察到的情形作出分析报告，把他的行为和意识挖掘个一干二净。他伸手拉住刘子予，幸好没有伤及无辜，幸好他也相信刘子予不会说。
“我们离开这里。”罗奇说，刚才的爆发让他冷静了下来，重新把自己的能量控制在。如果他再多几次爆发，可能就真的会陷入失控的状态。只要不过分使用能力，失控的概率就会尽量小。
“去找一个能躲藏的地方吗？”刘子予问道，她跟上他的脚步，跟他一起匆匆走在雨夜的街道上。
“或者找找那个造成降雨的……人。”
“你能肯定是人？也许是傀儡。”刘子予在大雨中喊着说道。
罗奇的脚步一顿，“傀儡能稳定地使用那样的魔法？”刚才的天气魔法非常恰当，要知道天气魔法非常复杂，需要调整的参数异常精妙，相应的需要保留的智力也就要够高。罗奇不擅长计算，尽管他已经恢复了力量，但是他制造出来的只有极端天气，比方说酷寒和暴风雪，或是生成漫无边际的大火。要他制作这样一场暴雨，多半会很快就演变成冰雹，最糟糕的就是可能会停不下来，进入暴雨的死循环，直到沙盒塌毁。
刘子予摇了摇头，想起罗奇可能没看见，又大声喊道，“我只是说有这种可能，说不准。”
罗奇说不出话来，他释放出去的罗奇可没有使用意念魔法的能力。他们只是一段思维，虽然复杂一些但仍然是一段定式思维，也没有使用意念魔法的脑力。除非，这沙盒中还有一些立方体里的高能法师，他们不但被使用，还保留了相当大的自主能力。就像……就像小丑鱼对寺庙中的那个大和尚所做的。
但小丑鱼是……小丑鱼，琼林是法师最高委员会，不是么？
“你怎么了？”刘子予用力拽了罗奇一把，“你在发什么呆，还是你需要保持在一定距离内控制那些东西吗？”
她指了指身后，身后已经开始出现了肉搏的声音。
“不。”罗奇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有数个被他控制的傀儡离开了大街，消失在城市的小路里，“我们去主街，找一条宽敞的街道。”
“为什么？”刘子予问道，不过她立刻就行动了，她还记得来时的路，拽着他从一条楼间小路穿出去。
“如果这是人类的城市，或者模仿人类的城市，主街上的建筑会更有用。”罗奇说道。
“哦。”刘子予兴奋了起来，“想试试躲在监狱里吗？”
罗奇立刻打了个寒颤，“不，我刚才看见很多傀儡就是住在监狱里的。”
“你看见？”刘子予疑惑地问。
“我瞥见了几个脑子，他们也有简单的回忆。”罗奇说，接着就紧紧地闭上嘴，不想再多说这件事了。“听着，现在最重要的是时间。只要我们在这里躲的时间够长，我们就赢了，并不是我们要打的过他们才算赢。”
“为什么？”刘子予问道。
“因为琼林肯定会来救我们，不管我怎么样，起码你是很值钱的。”罗奇说道。但这不是真正的理由，他不想跟刘子予说这是一场针对他的测试。他刚刚想过，监控已经断了，测试已经不能算完全成功，压力测试最重要的就是时间的长度，但现在他们肯定不得不缩短时间了。所以，他不是在跟僵尸较量，他是在跟琼林较量，谁挺的时间够长，谁就赢了。
好在刘子予从来就不太纠结这个，她的注意力总是习惯性地集中在如何执行上。“我们需要一个掩体，没有窗户，门要能够封闭。最好不是傀儡窝。不过，一旦我们走到这一步，从战略上傀儡们就该派出他们能降雨的大将了。”
“那我们就实现了第二个目标，找到了能降雨的那一个。”罗奇说道。省去了把他们识别出来所需要消耗的魔法，如果迫不得已只能交战的话，处理一两个头脑，总要比不断被车轮战消耗直到崩溃要好。“如果我们运气好的话，也许这里的规则是天亮停战，我就指望这个了。”
“有希望总比没希望要好。”刘子予同意地说道。
“往这边来。”罗奇突然认路了一般地拉着刘子予朝一个方向走去，仿佛在这黑夜的暴雨里，他靠一点冷光的指引，就能看清周围黑洞洞的建筑。
刘子予紧紧地跟着他，他们在暴雨里奔跑起来，罗奇就像装着导航装置一样东拐西拐却能直扑目的地。刘子予直到看到一个在大街上奇怪地原地转悠的傀儡，罗奇就像没看见他一样，直接跑进了傀儡守着的那座建筑。她明白了过来，那是罗奇的傀儡，她想起那阵吞噬一切的意念洪流，罗奇一定控制了不少傀儡，搭建了他自己的意念网络，他现在的可视范围远超过了个体。
她跑的喘不上气来，被罗奇拉着跑上了一道高高的台阶，建筑的大门就开在台阶上，一排雄伟的立柱站在台基的边缘。他们穿过大门，豪雨被阻挡在外面，罗奇的脚步也慢了一些，他开始检查周围，刘子予终于能缓过气来，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应该是银行。”罗奇说道，他环视着周围，“确实是。看规模应该是中心银行，这样规模的银行会有个大型金库。金库一般都在地下，没有窗户，门可以封闭。而且这里没有傀儡，他们没有住在保险库里，可能是因为进出太不方便。”
“太好了。”刘子予惊喜地叫道，“我们现在就去找楼梯。”
高地法师的地下大厅里，杜正一坐在一张椅子上，肘部撑在自己的膝盖上，两只手交握着，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在他的周围，调查组的人虽然无事可做，却也都留在了这里。技术法师都在自己的岗位上，亡羊补牢地试图想到办法跟沙盒成新恢复联系。
刘璃跟几个人谈过话，现在又回到了大厅中央。她瞥了一眼时间，又过去了两个小时。
杜正一突然说道，“这个沙盒我进去过。”
刘璃闻声转过头来望着他。
“这是一块战斗法师的训练场。”杜正一说道，“我记得里面的情形，一旦开始反击，难度会随着战斗法师的表现而进行调整。识别出高阶战斗法师的能力，难度就会调整为高级。”
“我知道。”刘璃说道。“但是我已经让他们关闭了战斗法师模式，不会出现高反法师。”
杜正一在椅子上直起腰来，抬起头望着刘璃，“你也没有想到刘子予会跟进去，监控会断掉，不是吗？”
刘璃紧紧地抿住了嘴。
“我们都是魔法师，但是关于沙盒的真正魔法原理，我们谁又敢说真的理解呢？如果外界无法控制沙盒，沙盒会不会进行自我判断？就像人类……进入无人驾驶模式的汽车一样绕开路障？高反法师是你们为了训练战斗法师才放进去的，原本这个意念法师的傀儡沙盒里是没有高反法师的。”杜正一站了起来，系上了西装外套的扣子。“我开始越来越不安了。老师，如果你相信我是个合格的战士，请你相信我对危险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