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一块碎片
这片工地在河湾处，罗奇目瞪口呆地看着巨型挖掘机的齿轮，齿轮的直径大约是他身高的三倍，工作的时候应该会旋转着捣起土来，再传送到巨齿连接的传送带。这跟古老的水车原理相似，只是更为巨大，罗奇站在整组机械的面前渺小的不值一提，人类的钢铁肌肉仿佛无声地在古老的河谷里炫耀着力量。
“哥，我过生日的时候，我要你送给我这个！”罗奇呆呆地说。
正在低头检查一副尸体的杜正一闻声回头看了一眼，没有理他。罗奇自己匆忙补充道，“小孩子才要乐高，我要这个，不是乐高！告诉你一声，你别弄错了！”
“滚。”杜正一悠然地说，拎起一具尸体的胳膊转了转。
河湾地里大约有四十几具尸体，死状凄惨，死因大致类似，腹部被撕开，内脏少了一部分，还有一些人的肩头和肘部存在断裂。这些使用大型机械非法淘金的矿工，一定没有想到自己会无声无息地惨死在河谷里。杜正一在一些尸体旁边找到了猎枪，用来对付大型猛兽和其他人类。也许从这个角度来说，是法师发现了他们而不是人类军警发现了他们，某种程度来说是一件好事。
枪大部分都是空的，弹壳到处都是，杜正一看的出来他们抵抗了。能来这地方铤而走险地发财的人，一定是人类里最凶悍的一部分，不管他们看到了什么骇人景象，他们都还击了。
这些枪不像是人类正经兵工厂生产的，应该是一些地下窝点自己用车床车出来的。杜正一试着开了一枪，枪虽然是山寨的，但偏差细微，使用起来差别不大。杜正一甚至找到了一把能射出贫化铀弹的枪，他在研究人类的武器的时候曾经看过这个，密度高于普通子弹，能够射穿钢板，所以人类俗称这东西为穿甲弹。携带这种武器的人类脖子上带着金链，衣着浮夸，拿着这只枪应该只是他的个人喜好。杜正一在剩余子弹的外壳上没看到金属，应该也是自制的武器，人类军队制造出来的贫化铀子弹外壳会包上金属。
杜正一转过身测算着这个人曾经开枪的方向，如果是一种外表坚固的通灵兽，这把枪是最有可能伤害到那玩意的。
项乾正向他走过来，低声问道，“你觉得是什么袭击了他们？跟袭击你和罗奇的东西是同一种吗？”杜正一看了一眼罗奇的方向，罗奇缠住了燕灏，正在说服燕灏给他劈开一只人类的保险箱。杜正一摇了摇头，“不像，那种怪物应该没有这么渴望吃内脏。”
“你觉得现在封印已经开启了吗？”项乾转而问道。
杜正一没有回答，罗奇已经成功地说服了燕灏，燕灏现在切割开了整个保险箱，罗奇正从里面捡出一把金子分给燕灏。文琳在不远处，试探地看过来，他点了点头，文琳立刻走近了过来，她的鞋跟不太便利，在这地方走路几乎每一步都陷进了泥里。
“文琳法师。”杜正一说道，“你在范矢那里见过不少琼林已有的封印兽，有擅长制造这样的伤痕吗?”
文琳摇了摇头，两道秀眉中间皱出了深深的痕迹，她的嘴唇在荒野的风里破了皮。“我没见过只攻击腹部的怪物。”
杜正一没有再问，他笔直地沿着一个方向走了过去，在水边停了下来。一块黑曜石似的碎片插在了泥土里，杜正一俯身把碎片拔了出来，手指在碎片的一侧摸到一点粘液。碎片远看像是玻璃质的，但拿在手里就会发现并没有那么脆，材质光亮反光但多了一点韧性。他想起了异形生物的昆虫外壳，这确实有些类似了。
但既然罗奇掌握了控制异形生物的方式，也就不会有人轻易再使用这套武器，不但操控需要的人手过多，而且只要操控的人意念力不如罗奇，顷刻之间就会被反噬。
杜正一又看了一眼罗奇，不知道罗奇希望自己能找到什么，结果可能不太让他满意，他把保险箱里的金子和文件扔了一地，还踩上了几脚。杜正一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状况，可能罗奇看起来跟战场实在格格不入，所以吸引了那些战斗法师的全部注意力，就像一群傻大黑粗的猎狗第一次见到猫崽，一个比一个愣。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突然把手中的碎片弹向了唯一一个没看着罗奇表演，不知为何始终在发呆的石潜。杜正一看到他条件反射接住了碎片，怔了半天才抬头过来看他。这个人杜正一几乎不记得他了，他的沉默有如实质，仿佛一座山压在他的头上。
他看了看碎片，疑惑地又看向杜正一。
杜正一走了过去伸手进口袋里，想拿出一支烟分给他，不过手摸到烟盒的时候就觉得形状不对，急忙掏出来查看，谁知竟然掏出了一盒棒棒糖。他手里拿着糖怔住了，眼前的情形就像他特意走过来要分给石潜几根棒棒糖。
石潜理解地说道，“罗奇干的。我看见他买棒棒糖了，这些应该就是他买的。”说着仿佛为他解围一般，真的伸出手来抽走了一根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觉得他挺跳脱的。”
杜正一无话可说，把糖又揣回了衣兜，希望能删掉过去一分钟的记忆。“不说这个了，你见过这种材质吗？”
“这是什么？”石潜看了看碎片的纹理，又翻过去看了看。
“这大概是人类唯一从攻击者身上打下来的东西。”杜正一说道，“看着眼熟吗？”
石潜蹙眉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那块碎片，最后吐出话来，“不，我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人类死了几十个，虽然本来也是一伙亡命之徒，不过几十条人命只打掉了对方这么一块碎片。”杜正一低声说道，“这不是我们战斗法师面对的情况，我们是在战斗，可是这些人类遭遇的是屠杀。”
石潜吞咽了一下抬起头来，有些仓惶地问道，“你也会觉得怜悯……”他停了停，仿佛镇定了下来，“也对，传说只是传说，看看你对待罗奇的态度，你当然是血肉之躯。”
杜正一从他手中接过碎片，悄无声息地观察着他，“你真的没见过这个东西吗？”
石潜看进了他的眼睛，杜正一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疲惫的血丝。“我们应该回去。”
“你最近见过范矢吗？”杜正一问道。
石潜摇了摇头，失望地转开眼睛，虚弱地又强调了一遍，“我们应该回去。”
“你知道你现在很虚弱吗？”杜正一的声音更低了，低的像是耳语，“如果我让罗奇来问你的话，你根本挡不住他的询问。”
“我确实没见过范矢。”石潜重新抬起头，看着杜正一，“你让意念法师来审问我也是这样。但是……但是有什么东西不对劲，我知道有事要发生。我们应该回去。”
“回去？那谁来做这份工作？你看看现在，已经是琼林最高规格的战法队伍了。我们回去了，再派来的队伍跟今天也不会有太大区别。”杜正一说道，他的眼角看到罗奇又开了一个保险箱，燕灏简直被他当成了罐头起子。但是这一次罗奇蹲在地上半天都没有站起来，半个身子都爬进了保险箱。在罗奇又捡起什么玩意而且还藏起来之前，他得去看看。“我不会让罗奇对你做什么，什么时候你想要好好谈谈，可以来找我。”
杜正一说完就直奔罗奇而去，顺路把碎片扔给了正在研究人类机械的刘子予。
第七十六章 梅塔特隆
“需要大哥我帮你一把吗？是拽你出来，还是把你塞进去？”杜正一在罗奇的身后蹲下来，也向他正在翻的保险箱里面打量，一沓钱从罗奇的膝盖底下往外撒。“散财童子？”
罗奇倒退着滑了出来，坐在了自己大衣的后摆上，低头瞪着手里拿着的东西上。“人类在这里还真的有所发现。”
杜正一刚要越过他的肩膀去看他手里的东西，他猛地把手拍在大衣上，一只手死死扣住了那玩意，不给杜正一看。看来是个相当薄的东西，一晃而过的时候杜正一瞥见了幽暗金属的光泽。“你搞什么？”
罗奇的神色多少有些诡异，他瞥了一眼周围，燕灏知趣地转开头，后退了两步。罗奇手掌扣着，回头去瞪杜正一，“等等等等，哥，我先问你一个问题。”
杜正一望着他。
罗奇抓了一把自己额前的头发，把头发推了上去露出带着一层薄汗的额头，“你还记得你跟高地法师一起帮我冥想的那天吗？我问你要一个代表你的集合图形，你说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杜正一点了点头。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杜正一不解地问道。
罗奇望进他的眼睛，“你为什么喜欢那个图形？那个图形为什么代表你？为什么你下意识就会想到那个图形？你肯定不是随口说的，你再想想！你当时说的话对我来说很重要，你心里清楚，从那以后也许我冥想的时候永远都是以这个图形搭建世界了，我的世界就是这个东西了，你怎么可能随便说！”
杜正一下意识地望向了罗奇压在大衣上的手，他的手心里覆着什么他似乎已经知道了。他没有立刻回答问题，倒是真的认真思索了一会，有一瞬间似乎若有所得，但最后他还是只能对罗奇摇了摇头。
“你真的不知道。”罗奇说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失望。说的倒也是，毕竟法师们其实都很熟悉这个形式，有一些法阵的构造就跟这个有关，有些魔法的组成也与之类似。他翻开手掌，一只黑色的梅塔特隆立方体的二维形态出现在他的手上。
杜正一从他手中把梅塔特隆拿了起来。
“多奇怪，”罗奇说，揉搓着自己的头发，“又是你们家的金属。”
“始祖法师也用这种金属。”杜正一提醒他道，“而且还是大量使用。”
“不管怎么说，人类是没有这种金属的。”罗奇说道，“这些人不知怎么发现了，也许是在河床里挖出来的，但反正瞎子也知道这东西不太寻常。他们离法师的古老遗迹一定已经不远了，他们会被杀死，是因为他们在错误的时间来到了错误的地点。”
杜正一思索了片刻，“你觉得会在河底吗？”
“有可能，你知道那句俗语吗？”罗奇眼睛看着梅塔特隆立方体，随口说道，“干千年，湿万年，不干不湿就半年。”
燕灏实在没忍住，没办法继续装作什么都没听见，“那是什么口诀吗？是上古法师的口诀？”
“啊？”罗奇抬起眼睛看着他，“当然不是，这是人类的俗语。意思是如果人类把坟埋在沙漠底下，能保存千年；如果把坟放在河底下，能保存万年；如果并非上述两种条件，半年内盗墓贼就挖完了。”
燕灏虚心地点点头，“好像这么说也有点道理。”
“是很有道理好不好？”罗奇不客气地说道，“两河流域的金闪闪大王就把自己的坟修在水底下，到现在人类才有可能勘探，都过去五六千年了。”
燕灏愣愣地看着他，不好判断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以他现在的气质，他完全可能是在跟他说他西游记。
杜正一若有所得，“金闪闪是……你是说吉尔伽美什吧？”
“那要不然呢？”罗奇说道，转头从他手里抢回自己的发现，“这个我可以拿吧？就是个金属片？里面什么能量都没有！”
“美索不达米亚的吉尔伽美什？”燕灏总算听明白了一点，“我好像记得战斗法师编年史里提过他，在已经灭绝了的苏美法师留下的记载里，他是始祖法师与人之子。苏美人认为女始祖制造了世界上的第一个魔法师，用来杀死吉尔伽美什。没想到后来魔法师成为了吉尔伽美什的朋友，唯一的朋友。可惜魔法师英年早逝，吉尔伽美什用尽办法也没能让他复活，自己也没能找到长生不老药，最后只好承认自己只不过是个人类。”
燕灏只是下意识地想要显摆自己不是无知，或者至少能跟上罗奇和杜正一的对话，谁知罗奇站了起来，像被骂了娘一样愠怒地瞪着他。他愣了愣，就在这个瞬间，他身后一声枪响。燕灏几乎是凭借本能闪了闪身，一颗子弹擦着他的袖子飞过去，把他的袖子打了个豁口。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各自从自己的工作里回头看过来。距离他们十米开外，正拿着枪的刘子予不知所措地瞪着他们，“对不起，我本来只是要试试，不知怎么搞得错了方向，对不住对不住……”
“罗奇啊……”杜正一站起身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燕灏怔怔地转回身看着罗奇，不知道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渐渐才感觉到心有余悸。
杜正一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在意，人类的枪……肯定伤害不到战斗法师的。刘子予……在测试一块材料，可能是走火了。”
燕灏困惑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还余怒未消的罗奇，罗奇瞥向他袖子的眼神分明有些惋惜。可他说错什么了？这话头不是罗奇自己起的吗？
杜正一伸手拉走了罗奇，“走走走，看看战场上还有什么是你想要捡的？开完宝箱要摸尸体吗？”
罗奇被逗笑了，掏出梅塔特隆立方体的金属片看了看，又揣进了大衣的内兜里。“这个在古语里叫什么？”
杜正一读出了一个三音节的词。
“有点耳熟。”罗奇说道。
“就是引路人的意思。”杜正一说道。“人类还另有一个含义，也许跟引路人差不多。”
“说来听听？”罗奇说道。
“天堂守护者。”
罗奇心中一动，“那不就是你吗？”
第七十七章 钥匙
“这个世界上，哪些东西来自法师文明，哪些来自人类文明，真是太难说清楚了。”罗奇说道，他越过了尸体，没往尸体身上仔细看过一眼。杜正一抛下了其他战斗法师和正在进行复杂测量的刘子予，顺着罗奇的意思跟他一起沿着河道走去。
“你对这么宏大的主题有什么意见吗？”杜正一问道。
“没有。”罗奇说，他看见文琳在注意着他们，低声说道，“文琳比燕灏更有才干，而且比其他战斗法师更积极。其他人未来也会是个战士，但是文琳想要的更多。”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罗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范矢在琼林没有未来了，她及时地抓住了我们——主要是你，等到见过裴枢她就彻底完成了阵营的转换。她能在这里坚持这么久，本身就是个疯子。但是真奇怪，我的整个身体都能感觉到这里让我不舒服，我的脑子却不能分辨出到来源究竟在哪里。哥，你能感觉到吗？”
杜正一摇了摇头。
“我就知道。”罗奇说，他顺着人类挖掘的痕迹走了下去。要分辨出来很轻松，人类的机械挖掘能力太强大，就像有一只巨大的土拨鼠在这里一路挥舞过爪子。“你的意志太强大，意念的护盾坚不可摧。”
杜正一犹豫了一下，罗奇敏感地转过头来看着他，没有意念魔法，但就像燕子总会只要什么时候要下雨。“你的感觉不一样？”罗奇轻声问道。
“你怎么知道？”杜正一问道。
罗奇的眼睛睁得很大，他慢慢地眨了眨眼睛，风吹进他的衣领在他的脖子上吹起一层鸡皮疙瘩，他哆嗦了一下缩了缩脖子。杜正一漫无目的地想起罗奇的脖子可真够细的，脆弱稚嫩，生命就维系在这么细的脖子上，什么东西略微用力拨拉他一把，什么天才什么聪敏就都消失了。
“我……当然会知道。”罗奇慢慢地说道，像是在说给他自己听，“真相就像吸在白板上的红色图钉，还有什么看不到的呢？”
杜正一想了想，不想把这件事说的太过复杂，“事情很简单，这里让我觉得想要来。”他知道很多事情，或者说很多事一直都摆在他的面前，他只是不想细看。不管世界多么复杂，他要走的路都十分清晰。他看的出来罗奇正在把他自己缠进去，世界纵横交错的所有网线，罗奇都想去追溯每一天碰触到的细线。他不想阻止罗奇，他可以选择无动于衷，但罗奇的路还有很远，无可躲避。
“为什么？”罗奇问道，“为什么你会觉得想要来？什么人，谁，给你植入的这个念头？”
杜正一看了他一会，他的神色不算激烈，罗奇在变化，如果不是他们在之前就认识了，他看过罗奇完全天真的时候，那他可能就看不出罗奇克制住的情绪了。“有什么气可生的？”
罗奇瞪着他，“难不成我还谢谢他？”
“这个念头一定产生在很久以前，也许是成为孤山守卫的时候，也许是我更小的时候来自我自己的家庭。”杜正一平淡地说道。
罗奇的眼睛低了下去，过了一会他才说道，“那是什么感觉。”
“说不清楚。感觉像是很久远的记忆，我只是觉得我应该到这里来。这没什么，也许只是我的大脑被标记了一些地点，让我特别留意。因为这种感觉太浅了，达不到支配我的程度，只能是一种潜在的提醒。”杜正一说道。
“我觉得跟杜家的关系更深，虽然杜家总会成为孤山守卫，但孤山守卫不都是杜家的人。如果影响范围有整个孤山守卫的约束范围那么大，那可能琼林早就有人能弄清楚这里的位置。如果梅塔特隆立方体的含义标识着引路人，能开启封印的引路人就是杜家人。”罗奇说道。
他说的很平稳，杜正一听得出来他早就已经想的清楚了。
罗奇突然吸了一口气，“哥，如果杜氏的血统是钥匙的话，杜家的人越少，钥匙的备份就越少。”
“罗奇，没人会为了得到一些怪物就把我家灭门的。你不觉得我们家的人，比那些怪物有用的多吗？”杜正一说道。
罗奇看着他笑了，但是笑容渐渐褪了下去，“对，不会有人为了区区一些能够毁灭人类的怪物就毁掉钥匙。听着讽刺，可是人类终究非我族类。这个思路不对，我想错了。”
杜正一听出他还有下文，但是这个下文一直没有的到来，罗奇闭上了嘴。
“罗奇，有些事情其实不知道也没有关系。有很多事你可以做，做不做都是你的自由，但是你只要做了就会有人看到，做了就会有后果。如果你待在家里，虽然会持续出现很多烦心的事，很多人来烦你，你可能会受些委屈，但终究都会过去。重要的是，不能再让人觉得你很危险，不能总是像今天这样出现在敏感的地方。我知道你不信任裴枢，但是他的信任分量很重，你不能忽视这点，你不能在他的眼皮底下干这样的事。”杜正一说道。
罗奇抬起头朝他笑了起来，狡黠地说道，“不不不，哥你弄错了。我非常相信裴枢，我相信他的力量足够控制琼林。所以，我怎么可能在他的眼皮底下溜出来，他现在可没有闭关，而且他就在高地法师的驻地。你就没想过，他能出来就是他的意思吗？”
杜正一的神色变了变，微微错愕地望着罗奇。
“如果不是裴枢允许我出来，周权再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他有能力把我偷渡出来吗？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因为我长得可爱，还是因为我的分量真有那么重？难道我真的是个自恋的愚蠢青少年吗？”罗奇说到这里突然忍不住大笑起来，“这世界上有免费的午餐吗？好人突然就聚集过来帮我的忙？”
罗奇静默了一会，仿佛突然意识到他得当个小孩，太明智了怕是要失宠，脸色就肉眼可辨地越来越软，人还摇摆不定，不知怎样才能给自己下个台阶。不过还有一句话他忍不住，“其实有人想把你引来，利用你来开门，那只要不放你出来就是了，但他还是让你站在这里。”
“我不在乎当诱饵，也不喜欢被动等待。”杜正一说道，他看着罗奇尴尬的神色，语气平板地说道，“我也不会看见你露出尾巴，就觉得你是怪物。我认识你不是一天了。”
罗奇又笑了出来，转头望向河水，一边从口袋里抽出一根棒棒糖，撕开包装把糖叼进嘴里。“你见到文琳说的那个人了，那应该超过了范矢的力量了，对这里感兴趣的应该是焚莲者。不管怎么说，我不会对焚莲者让步的。他们真的想要那笔始祖法师的遗产，一旦他们能够控制异兽，不管是屠杀人类还是暗杀法师，都不是什么好事。”
第七十八章 三年级生
“哥。”罗奇看了看四周说道，“要是你能把我的东西还给我，说不定我马上就能找到那个到处撩人类的封印鬼魂。”
“你的什么？什么是你的？你偷麻将的东西……”杜正一无动于衷地说道。
罗奇连忙捂他的嘴，鬼祟地瞄着麻将没有留意这边，“那也不是他的！我这是抢救集体财产，那个傻冒连想都没想到，心里根本没有集体！你这个人真是太坏了，我再也不会让你拿着我的东西了，我连猫都不会给你摸一下。”
杜正一没有理他。
罗奇转了转眼睛，看着杜正一闲庭信步的样子，赌气加了一句，“你可真像我爸。”
“什么意思？”杜正一转过头来，脸色沉了下来。
罗奇算计地打量着他，识别着杜正一的情绪，他从杜正一的眼睛里望见了一点火星，火星扎成一簇火。杜正一居然真生气了，他们周围的空气骤然拉紧，仿佛有无数条看不见的牵引抓住了他，每条牵引都嘶嘶啦啦地刮擦着静电。
“要用那个来历不明的玩意，你有执照吗？”杜正一嘲讽地问道。
罗奇还真的思索了一下，他总归是不太懂行，也不知道意念法师是不是真的按等级需要考证。但杜正一讽刺的笑容就是答案，他不怎么乐意地也拉下了脸。
“你现在本应该跟高地法师学习。你到底怎么回事？别人都不能挡你的路。你能绕开高地法师，能绕开裴枢，能绕开所有给你提供教育的人是吗？你名字叫罗奇，胆子却比穷奇还大。但你知道穷奇为什么勇猛无畏吗？因为它的脑子小得像个核桃。”杜正一火气不小地说道。
“我知道我在干什么。”罗奇忍不住说道，一双鹿眼铮亮地瞪着杜正一，“你自己从来就都是笔直地直奔目标，我从你身上学到的经验。”
杜正一贴近了罗奇的耳朵，低声问道，“那你的目标是什么？我？”
罗奇不自在地攥进了拳，他的黑猫从口袋里不安地爬了出来。杜正一低声警告着他，“知道你爸有多烦人的话，就记着别自行其是地为别人好。”
一阵荒野的大风迎面吹过来，罗奇一动不动，体会着两颊像对热带水果过敏时那样的紧绷和肿胀，这基本就是羞耻的味道。
“嗨。”有个迷迷糊糊的声音在附近叫道。罗奇按住了猫，转头看见刘子予，她刚才就走到附近了，这会转来转去，看着大概是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开口。杜正一后退了一步，冷冷地看着她，他这会脾气臭的实在可以了。
“呃……”刘子予在距离他们一米五的距离停了下来，直来直去地问，“咬耳朵呢？”
罗奇抱着猫，揪了揪额前的头发。
“我可以过来说话吗？”刘子予问道。
“你发现什么了？”杜正一不耐烦地问道。
“哦表面信息已经收集完了，要是真有价值相信你也早就找到，不用问我了。”刘子予就事论事地说道。“对于这种异兽嘛，我对生物不是很擅长，说不清楚这是些什么东西，也不敢肯定它们为什么要在这里……吃人。”
“可能就是饿了。”罗奇突然转头说道。
“啊？”刘子予困惑地望着他。
杜正一也望向他，他低着头说道，“攻击的位置都是腹部不是吗？腹部里面的东西肯定少了不少，不是吗？它们还特意把好几具尸体挂在了树上。自然界有些动物也有这样的捕猎习惯，先吃掉内脏，因为内脏最容易腐烂。如果一次吃不完就尽量把尸体挂在高处，这样至少不能爬树不能飞的动物就不会来抢食。所有的生物都需要食物和水，不是吗？异兽肯定不会吃法师做的能量丸的，那东西太难吃了。”
“你说的倒也对。”刘子予说道，她停了一下更肯定地说道，“非常对，他们都想的太复杂了，这样更合情合理。但是……那这里就是……餐桌？别待会又回来吃饭了？”
“我们可以在这里等着？”罗奇试探地说道，“肯定有人放牧异兽。”
刘子予说道，“我不管你等不等，我已经完成浅层次的测量了，现在我想进行一次深度测量。”
“什么是深度测量？”罗奇问道。
刘子予看向杜正一，“师哥给我掠阵？”
杜正一点了点头。
“究竟什么是深度测量？”罗奇不高兴地提高声音问道。
“就是把魔法能力最大化。”刘子予言简意赅地答道，她又向杜正一问道，“师哥要跟我建立一个浅层连接，师哥你干过掠阵的事吧？”
“我明白。”杜正一说道。
罗奇差不多同时叫道，“什么？那我也要连起来。”
“你知道是干什么吗？”刘子予说道，又加了一句，“三年级生。”
“我不知道是干什么。但如果你们不带我，我等一会就自己把自己加进去。”罗奇说道。
“不行。”刘子予说道，“你的普通魔法太不稳定了，你会干扰到我的魔法平衡。”
“如果不放我进去，我就会用我自己的方式干扰到你的大脑。”罗奇坚持地说道。
“罗奇。”杜正一终于说道，“你可以在旁边观察，反正你总是要学这些东西的，你就当作是实践教学吧。我教你怎么看。”
罗奇琢磨了一下，“那行吧。”
刘子予不信任地看了他一眼，“控制住你自己。”
“我能控制我自己。”
“你根本不知道控制自己是什么意思。我让你控制住你自己，不是说让你控制意念魔法。我希望你要绝对静止，不要……怎么说来着，就是不要太像你。”刘子予说道。
罗奇困惑地看着他，又转头询问地看向杜正一。
杜正一勉为其难地抬起眼皮看了看他，“意思是你不要动，不要眉飞色舞，不要撩别人，也不要花枝招展的。”
“什么？我没有！我又不是乌苏！”
“就是你的身体不要有过多的姿态，不要进行任何多余的社交行为。你见过那些了无生趣的人吗？做到那样就好。”
罗奇犹豫了一下，“你们是不是在耍我？”
刘子予嘟囔了一声，但是罗奇听清楚了，她说的是，“三年级豆子”。
第七十九章 天才模式
刘子予伸出一只手，在虚空中轻轻地点了点，仿佛在空中拖拽线条，轨迹在风中稳定地成型，最后落在地上，在杂草和泥土中间刻下痕迹。
罗奇好奇地看着她，杜正一在旁边解释道，“你不用学着画这个，这是她的个人习惯，为了加速进入冥想的状态，她会把辅助自己思维的轨迹画出来。你只要按照哈希法师教你的那样，在心中冥想形状就可以。”
罗奇点点头，“我看这就是人类误会我们的地方，她现在看起来既像炼金术士，又像道士。”
刘子予站在了一块放射状复杂图形的中间，默默思索了十几秒之后说道，“我差不多准备好了。师哥，我会跟你浅层连接，这样你就能清楚看到我的深潜状态，就拜托你照看我一下了。”
“如果你醒不过来，我会唤醒你。”杜正一说道。
“还有，你知道这样你多少就被纳入我的范围，你可能会变成我要参考的一个参数，你的魔法特质会渗透在我的集合里。”刘子予说道，在罗奇听起来就像是个免责声明，就好像杜正一还能去告她索赔似的。
杜正一不太在意地点点头。
罗奇好奇地来回张望，急着想往下看，这如果是他以后的学习内容的话，他怀疑这是很高阶的选修内容。“等一下，我先明确一下自己的位置。我需要站远点吗？”
“不用。”杜正一说道。
“等会我还能说话吗？”罗奇问道。
“只要你不跟刘子予直接说话，造成的影响就好使可以承受的。但既然刘子予肯定能听见你说话，所以你还是注意一些。你说话的方式最好简单，一方面是不要有多重语义，另一方面是反过来，你的每句话要尽量不能被解释出歧义。不要加修辞，尽量不要有情绪，话语要严谨。”杜正一低声说道。
“啊？你这样说我可就有点慌了，这是强魔法阵吗？如果我说了有歧义的话，会不会影响魔法，害她被诅咒？不会是像阿拉丁神灯里讲的那种魔法吧，那种总是曲解使用魔法之人的本意？”罗奇问道。
“不，只是因为废话太多会分散刘子予的大脑。”杜正一说道。
罗奇垂下眼睛，手指伸进小猫柔软的毛里顺了顺，指尖在猫的脖子上揉了起来。余光看到刘子予在地上盘膝坐了下去，深深吸了一口空气，再慢慢呼出，一点魔法力量缓缓散发了出来。在罗奇的另外一重视域里，他模糊地“听见”刘子予默诵的咒语，一个又一个咒文在她的浅层意识中浮现。罗奇能识别出一部分咒文，但这些咒文越来越长，越来越复杂，他能从中读出一些他自己学过的基本规律，但是连接在一起以后他开始眼花缭乱。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到一丝异样。在他的意念视域里，刘子予发生了变化，他猛然抬起头，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如果将一个人的意识描述为灵魂的话，那就是刘子予的灵魂变了。她还是她，但她已经变为了另外一个人。
罗奇抱着猫的胳膊有些僵硬了，他紧张地看着刘子予小小的身体，想要把自己的意识投射过去检查她的意识。就在这时，他的托着猫的胳膊被捏了一下。他回过神儿来看着杜正一，杜正一松开手，缓缓地放下胳膊，就像生怕动作突兀惊扰了什么。
“你能看到刘子予活跃意识的类别吗？”杜正一缓缓地问道。
罗奇眨了眨眼，杜正一的声音很低，连呼吸都放慢了，身体松弛而舒缓。罗奇跟着他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跟上了杜正一的呼吸和心率。杜正一极轻微地点了点头，仿佛他们在练习潜水，他跟上了杜正一的带领。
他在意识视域里看向了刘子予，轻柔地分析着她的意识，他突然意识到有一类在他自己脑子里非常活跃的意识，在刘子予的头脑中正在迅速地减少。他仔细地比较着，那是理解人的能力，想象的能力，流利说话的能力，领悟别人未尽之意的能力……他偷偷瞄向杜正一。杜正一刚才并不是在嘲讽他，刘子予降低了她本来就不多的理解社交生活的能力，她正在严格地肃清头脑，让她变得更聪明，罗奇猜测现在世界的规律正在她的眼中纤毫毕现。
罗奇感觉到魔法的力量更强了，更多咒文在刘子予的脑中回旋，多重咒语同时被她的意识吟诵。刘子予变得像是一台机器，魔法的机器，她制造了无数道运行的咒语，如同一个复杂的系统。魔法力量被纵横交错地调配，一道魔法的洪流又蜿蜒出无数个精巧的新枝，魔法涌向不同的层面。罗奇感觉到了面向无数领域的测试，收集，召唤和响应。
“真厉害。”罗奇悄悄说道。
“她需要把所有的心智来平衡这种魔法。”杜正一解释道。
罗奇静静地观察着，这给了他不少启示。法师其实能够高强度地控制自己，杜正一能够控制情绪，剪掉同理心等等非绝对理性的反应，来强化战士的能力。刘子予是另外一种目的，她要认为地把所有大脑的力量留给绝对的理性，将天才的一面发挥到机制，甚至容不得大脑存在幻想。他思考着自己能如何运用这样的魔法。他能剪掉哪一部分？剪掉想象力和对人的理解是肯定不行的，他需要想象力来帮他打开意念的思路，他需要理解人，因为他的施法对象本来就是人。但他也绝对需要严谨的思考能力，所以他好像天生必须要在这些中间找到平衡。
“如果她不剪掉一半的大脑，不能单独激发另一半吗？”罗奇低声问杜正一。
“那会把她的生理压到极致，把一切活性都让给大脑，可能会带来脑损伤。”
罗奇明白了，用人类的话说，可能会过载，短路。
“她很快就会对感性行为理解困难，如果你像平时那么活跃，会占用她很大的精力来理解你那些心血来潮的行为。所以，不要让她过多地分心。”
“哦。”罗奇明白了，不觉抬起视线，想让自己暂时休息一下，目光却瞥到了远处的乌苏。
乌苏在一众战斗法师中间缓缓地行走着，时不时停下来，罗奇顺着他的角度估计他是在看河道。只是太过奇怪，乌苏的举动不像是在欣赏景色，如果要让罗奇形容的话，他像一个正在科学地观察着地形的勘探员。
“乌苏要干回他赏金猎人的老本行吗？”罗奇不由自主地说道。
“嘘。”杜正一低声说，他注视着刘子予，“别的事等一会再说。”
第八十章 间歇魔法
空气中的魔法力量渐渐加大，静电一般轻微地刮擦着罗奇的感知域。罗奇闻到一股淡淡的焦糖味道，被河谷的大风一吹又消失了。
他现在明白通常法师们提高自己“输出功率”的办法，是把自己的脑活力完全集中在能准确控制复杂魔法系统的方面，等于完全向内发展。不过他怀疑这种魔法也得先有个脑子的人才能用，比如刘子予，她自己本来就是个天才。此外，这么做肯定也并不安全，所以刘子予需要杜正一帮她“掠阵”。即便是她也要防止在这个过程中出问题，如果她出问题比如走火入魔，杜正一确实有能力发现和唤醒她。
只是这种放大自己的方式罗奇看看也就罢了，如果将来还有回到学校的那一天，他也会把这门课从选课表中划掉。这种方式不适合意念法师。他自己其实也有个方法，关闭对外的感知，节省一些脑部能力，只是提高不到刘子予的这种程度。看看她现在编织出来的魔法系统的复杂性就知道。
对于意念法师而言，提高自己脑子的效率，远不如使用别人的脑子更合理。比方说，当时操纵异形的意念法师阵列，还比方说罗奇自己的水晶（当然是他的，本来就是他的！）。
罗奇按捺住不满，抬起头看向远处，刚好瞥到了远处的乌苏。这会乌苏一动不动地站在风中，不知在想什么。荒野中茫然伫立的美男当然好看，吸引了关歆月一眼一眼的偷看，但既然他肯定不是个二百五，他这副样子总该有个合理的解释。乌苏一定也在使用某种魔法。
罗奇转过头，又看了一会刘子予，看的有点挫败，刘子予的脑子实在太快了。他刚想跟杜正一说刘子予的神通太广大，他根本就跟不上趟，转念想起他们不许他这样说话，改口干巴巴地说道，“我看不清楚刘子予使用的魔法。”
“现在你只要能看清楚刘子予组织魔法的结构就可以。”杜正一低声说道。
“也看不清楚。”罗奇理直气壮地说。
“试试调整你自己的视觉延迟，在你的意识中实体化能量流，晚一秒成像，在虚构的图像中形象化所有魔法流。”杜正一说道。
罗奇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他暗暗地瞪了罗奇一眼。罗奇看的出刚才那场架其实没吵完，杜正一现在就还有不少话想喷他。他也不是好惹的，他确实不想跟杜正一逼逼什么，但用不上五分钟他就能让这里所有的人都烦心！不过现在他们都必须保持缄默，绝对的缄默。
两人不想惊扰刘子予的工作，身体的姿态几乎完全静止，一动不动地对视了几秒，罗奇的面部抽搐了一下。像是猜出了他马上就要忍不住笑到抽搐，杜正一挫败地突然伸出手，“看着。”
罗奇下意识地看向杜正一的手，他张开手掌，一簇轻若鸿毛的力量从他的手中升起。“给它一个形象。”
罗奇跟上这丝魔法力量，在他的视域里，一根羽毛从杜正一的手中翩然起舞。
“跟上它。”杜正一轻声说道。
罗奇追逐着这根羽毛，羽毛轻轻地靠近了刘子予制造出的一重魔法，犹如从复杂的网络里拆出一根线头，羽毛顺着线头滑动，被力量牵引。罗奇标示出了羽毛的路径，顺着路径闪光的力量在游走，与之相关的咒文附着其上，还有咒文所牵引的看不清楚的魔法介质。
“这是一种金属探测魔法。”杜正一说道，“是始祖法师常用的材料。”
羽毛跳出了这一道魔法的轨迹，罗奇连忙又跟上去，另一道魔法的形状高亮了出来，杜正一说道，“这是检查本地通讯魔法的探测魔法，如果近期有人使用过本地魔法通讯，就会在公用魔法空间里留下痕迹。”
罗奇微微动了动自己的意识，将与羽毛同质的魔法标示出来，看到杜正一的力量如同一道涓涓细流汇入刘子予的魔法之井。他牵引监控着的是刘子予的基本生命状况，罗奇绕开着道力量，生怕把刘子予的氧气管子绊倒。
眼前的魔法网络越来越复杂，罗奇渐渐能看懂了一些复杂魔法的组织模式，也就看的入了迷。他用颜色和形状形式化了一些魔法，对于一些他实在理解不了的魔法还使用了声音来表示。罗奇偷偷给一些咒文做了笔记，挑挑拣拣地摘录起咒文，还画了个刘子予魔法结构立体图。
异常就在这时出现，有一丝意外的扰动突然出现在刘子予井然有序的魔法结构里。罗奇在意念的世界里迷惑地回过视线，开始他以为是刘子予找到了什么，结果他发现颤动的那道力量是杜正一加入道刘子予系统中的魔法。
“怎么？”罗奇问道，“刘子予的身体出问题了吗？”
“不是。”杜正一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茫然。
罗奇猛然靠近杜正一的魔法，在意念的世界中挥手撤掉了所有其他的形式化的魔法，放大了对杜正一魔法的识别。就在他集中放大魔法识别的瞬间，仿佛打开了一扇门，魔法世界的喧嚣突然绽开。一个闪烁的魔法形体凭空出现，想要牵引杜正一的魔法，罗奇仿佛听到了鼓声，但拿不准这在他脑海中模拟出来的鼓声究竟是什么意思。
真正让他惊讶的是，凭空出现的魔法闪烁着跟杜正一的魔法同样的色彩。
当然，这不是说魔法本身会有颜色或者形状，形状和颜色都是读魔法的人主观的感受。这只说明了在罗奇看来，这段魔法与杜正一的魔法有相同的魔法特质。原因可能是罗奇看错了，但那不可能，如同灵魂一般飘然而至的魔法就是与杜正一同质的魔法。
“怎么回事？”罗奇控制不住自己的语气，他大喊了一声，同时发现刘子予的魔法果然因为他的情绪激动而产生了不稳定的闪烁，可是他顾不得了。
“罗奇。”杜正一声音稳定地叫住了他。“冷静。”
“别跟我说废话，你别跟它连接，它是个召唤魔法我看出来了，别碰它！……等等，你把魔法驱散了？你干嘛驱散它？我可以碰一下试试，我能捕捉它。”罗奇叫道。
“不是我，是魔法自己消失了。你冷静点。”杜正一耐心地说道，“它的力量太弱，连接失败了，它也就消失了。”
“什么？”罗奇不相信地看着他，分辨着杜正一是不是在骗他，他的反应有点大，但是他受够了别人向他隐瞒。
刘子予退出了冥想状态，头疼地捂住了太阳穴，“罗奇，那是一个自启动的间歇魔法。”
“什么？”罗奇下意识地又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
“一个间歇魔法，每隔一段时间施展一次。我只来得及读到一句咒文，能确定这句咒文的意思是循环往复。我不知道这个魔法要干什么，但我可以肯定这道魔法循环出现，如果达不到目的就会沉睡，直到等待的时间结束，那时候再发起一次。”
“那要隔多久？”罗奇焦灼地问道。
刘子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我想，总不会三年五载才出现一次还能正好被我们碰到吧？也许五分钟以后就会有，也许一天一次。”
第八十一章 寻找鲨鱼
“我已经说了，这是一种停留在后台的魔法。我说了这种魔法会循环出现。”刘子予看着罗奇，罗奇抱着胳膊挡在她面前，就算他没说话，刘子予也能从他的脸上看到呼之欲出的一个“但是”。“对，‘但是’我不知道循环间隔时间多少，我就是不知道，我也有脑子不够的时候！”
罗奇摊开双手，“你为什么跟我吼？我又没有职责你？”“你的表情都算不上微表情了，是直接的厌恶表情。”刘子予叫道。“你又不是我的老板！”
“理智点吧，师妹，我还是喜欢你不通人情的状态！我们来说说现实问题，你不可能让杜正一一直保持输出魔法的状态，就算小剂量魔法也不行，那算什么蠢办法，根本配不上办法这两个字。如果要在浩瀚海洋里找到鲨鱼，难道人类会笨到把一个人割开口子拖在船底下？跟人类学学他们解决问题的方法吧。我还以为你是整个琼林最聪明的法师呢，你出的这叫什么主意？我要是你的话我绝不会吧这个主意说出口，休想把这种事写在我的工作记事本里。”罗奇用气得死人的口气毫不留情地说道。
刚才就已经跑过来的关歆月给了他一个厌恶的白眼，“罗奇你真过分。”
“分在哪呢，我怎么就过了？师妹，你自己想吧，你现在可以鼓励杜正一放血，他肯定积极响应，因为他就是靠忠勇无智在琼林出名的。你的绝技是不是强化大脑？那杜正一的能力是消灭大脑，你是变成AI，杜正一就是变成无脑挖掘机，工程吞吐量世界第一。”罗奇在胸前抱着胳膊侃侃而谈。这会儿其他法师都无事可做的昏昏欲睡，所以连正在画画的乌苏在内，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罗奇没有回头，杜正一就站在他身后瞪着他的后脑勺，他略略抬头看了看站满山坡的战斗法师，“你们看着我干什么？难道你们哪个不是挖掘机？”
刘子予对场面无知无觉，她烦恼地啃着自己左手食指的关节，“可是你看到了，这个魔法刚才响应的是师哥的魔法。每个人的魔法都有特质，就像声纹，指纹，虹膜。它响应的是师哥的魔法，而不是某种类型的魔法。现在想要再次跟它呼应，就必须要师哥的魔法。这怎么可能代替呢？”
“不不不不。”罗奇把脑袋摇的像个拨浪鼓，上前一步站到刘子予身边，“这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死结，所有的问题都有解决之道。师妹你是整个琼林里对魔法理论理解最深的人，你设计出来那么多能逆向理解始祖法师魔法的实验，你擅长解决问题，现在解决这件事的办法就在你的脑子里。你只需要冷静一下，把解决策略拿出来。”
关歆月不耐烦地嚷道，“是你冷静一下吧，你竟然叫别人……”
罗奇嘴里发出一个警告的呵斥声，右手食指猛地挥到关歆月的面前，仿佛演奏家在压低一只过高的小号。他脸上的神色让关歆月住了口，她这时才注意到罗奇额头上滴下细细的汗珠。她狐疑地盯着罗奇，罗奇像是在使用魔法。
“我们以前试过捕捉魔法。”刘子予喃喃地说道，“用来测试结界的使用上限。我不知道能不能行，我没有把我。以前我们那么做是为了摸鱼，想办法让魔法离开法师，但我那么只是想要去吃点零食看一会电视剧。”
她说完就猛地咬住了嘴唇，手指停在半空中，十分紧张地瞥了一眼杜正一。
“想要偷懒本身就是人类前进的动力，人类一直就是这么做的。如果人类不想着清闲一点，他们怎么会有河谷里的这些机械？”罗奇说道，“我们不要把话题说远，你可以捕捉一段杜正一释放的魔法。”
“我不知道行不行。”刘子予不太肯定地说道。“我以前只是把捕捉到的魔法能量放在一个结界里，让能量一直刺激结界，就像用一只矛不断地戳一块盾牌。我那么做是为了知道，一个防御结界在特定情况下能持续多长时间。可是如果我把师哥的魔法放在容器里，容器本身是有界限的，等于从外界来看根本看不到师哥的魔法。”
罗奇思索着刘子予的话，“容器，结界，容器，容器……我们现在这个世界不可以视作容器吗？”
“真是敢想。”刘子予说，但是她下意识地又开始咬自己的手指关节，“可是你这么说也对，我想不出有什么魔法上的矛盾。理论上，当然，现实世界也是个容器。这样我们就跟无名循环魔法确实在同一个容器里，还需要师哥释放一种显性的需要咒语的魔法，最好是非攻击性的，能量不需要太大否则我没法稳定捕捉到……”
“试试通讯魔法呢？”罗奇建议道。“通讯魔法就是显性的需要咒语的魔法，而且力量很小，还很稳定。”
“有道理。但是他跟谁通讯？跟你吗？我想想，一旦传递信件的通道建立起来，需要的能量就不小了，还不知道这里的通讯魔法环境是否稳定。”刘子予说道。“我可以让师哥不停地给你发送垃圾邮件……但魔法在使用中会不断发生损耗，我计算一下一个最低量级的魔法能发送多少泡泡，持续多长时间……”
“等等，电话不一定需要人接。”罗奇打断了她，思索着说道，“你能不能循环给不存在的人发送通信请求？我想在本地魔法里声明过自己名姓的法师一定不少，找一个不可能接打电话的人，不停地请求他接电话，这样一个魔法就具备咒语、能量的两条显性要求，而且耗能非常低，只是召唤的话根本不用建立魔法连接。”
刘子予的眼睛亮了起来，“有道理。这样耗能的确非常少，一个最低量级的魔法减去时间损耗，能持续至少十二个小时。”
“一个最低量级的魔法是多少魔法？”罗奇问道。
“哦那太少了，点根烟那么大的魔法力量吧。”刘子予说道。
“师妹你真是太棒了，我就知道你能解决问题，你是我们有所有人的脑子。”罗奇狗腿了起来，毫不脸红。
刘子予没有搭理他，她开始绘制新的魔法阵列。
关歆月怀疑地看着他，“你对刘子予使用魔法了？”
“我对她使用魔法能帮她更聪明？”罗奇反问道，他自自然然地说道，“刘子予本来就是这么聪明，我只是给她输送了更多的自信，帮她冷静下来用她的头脑碾压我们。像我这样的凡人，只需要对智慧女神献上赞美。”
关歆月无话可说地瞪着罗奇，半晌低声说道，“不过就是你驱遣别人的手段……”
罗奇敷衍地给了她一个假笑，转身得意洋洋地去跟杜正一说话，“我可没干坏事，你应该反思一下为什么这里的魔法找上了你。”
就在这时，刘子予嘟囔出来了两个名字，让罗奇猛然转过了头去。
“最后使用过本地通讯魔法的两个名字是杜廷修……和裴枢？咦？”刘子予注视着形式化的一串通讯名字说道。
第八十二章 转变
一只精巧玲珑的魔法结构体落在河边的淤泥地上，蓝色的火焰若有若无地燃烧在结构体的周围，远远看上去像一簇鬼火。但有一说一的话，杜正一可以肯定在这一代的法师里，能真正创造魔法的只有刘子予一个人。
杜正一毫不费力地吟诵出通讯魔法，但为了便于刘子予追踪，他形式化了整个咒文，而且减缓了施法的速度。咒文犹如纹身一样浮现在他的手指，藤蔓一般从他的食指延伸，缓缓爬入那只魔法结构体。魔法结构体里出现了一个浅浅的牵引，准确地抓住了他刚释放出的力量。
罗奇监控着整个过程，就好像他真能看得懂。他拿一大堆问题烦着刘子予，看似漫无边际，但杜正一能听出他的目的。
刘子予被问昏了头，暂停了下手头工作，纳闷地问道，“跟杜廷修这个名字连接不行吗？不行的话我换一个名字？”
“不……”罗奇说道。“没有问题。”
刘子予费解地摇了摇头，她已经配置好了魔法结构体，现在还要再检查一下细节。
罗奇问道，“你能把所有使用过本地通讯魔法的名字都告诉我吗？”
“所有是多久？我大概能向前追溯一百年左右吧，但你要知道不一定所有人都留真名。哦，不行，一百年里只有杜廷修和裴枢两个人的名字。一百年里总共也只有六个人来过这里，其他四个人留下的是通讯地址是自己的魔法签名，就像人类用指纹签名那样。我不知道他们究竟是谁，他们的姓名有什么用吗？”刘子予说道。
“不知道也没关系，我也就是很好奇。那你能知道他们通讯的时候都说了什么吗？”罗奇问道。
“那怎么可能？”刘子予叫道，“那完全违反魔法的基本原则……”
“我也知道不可能。”罗奇说道。“但是……”
刘子予受不了被他烦着，跳了起来拉住关歆月的手，强行装作没听见罗奇后面的话，“我的活暂时干完了，我们去吃点零食吧，把刚才那集电视剧看完！”
关歆月点了点头，赠送了罗奇一个白眼，大声地询问刘子予她能不能也提高大脑的活力，变得更聪明。那么大声就是为了罗奇不能插话，也不能跟上去。
罗奇惆怅地望着她们跑远，满腹心事地踢了踢脚下的泥土块，目光落在那个闪烁着蓝色火焰的魔法结构体上。如果下一次那个魔法再来，火焰会给出提示，刘子予的这个装置也有可能捕获对方的魔法。不过杜正一也说了那魔法太微弱了，即便再次出现他也不一定能及时对魔法采取反应。
“裴枢和杜廷修都来过这里，又能说明什么？”杜正一突然说道，罗奇这才想起来他这么半天都没说话。
罗奇脚底继续在地上拨拉着泥，“也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可能他们两个上次来的时候，都没找到封印之地。”
他干巴巴地说完，抬起头来望着杜正一，“你相信两个那样级别的大法师，一个杜氏族人，一个日后的法师首尊，竟然来对了地方却没发现封印之地的入口。”
“也许他们两人不是一起来的。”杜正一说道。
这是非常可能的，他们肯定不是一起来的。罗奇也想到了，不过他是在想如果他们一起来到这里，那杜廷修就不用等到回到琼林以后再跟他决裂了。两个老东西不需要决战紫禁之巅这么拉风，在哪里掐都是一样，在这里更省事。罗奇观察着杜正一没有表情的脸，突然说道，“我以后不会随便说你像我爸，这种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用。”
杜正一看了看他，“彼此彼此，我也不会再随便说你像你爸，一击致命没意思。”
“就是，大敌当前，最重要的就是团结。”
“我真想见见你爸。”
“你想他了？”罗奇问道，想了想又“嗯”了一声，“你看这里，果然地面邪，我们来了果然也吵架了。谁知道当年杜廷修和裴枢到了这里以后是为什么翻脸？假如，万一，我们两个也在这里进行世纪大战，后来人一定猜不到我们是为了争论谁更像我爹大打出手。”
“哦闭嘴吧你。”杜正一终于受不了了，“没有哪个后来人有兴趣在乎你和我。”
罗奇咧嘴笑了，吹了个口哨，“我爸爸真厉害。”
“我刚才一直在思考，我想跟你绝交。”杜正一思索着说道。
“为什么？”罗奇闲闲地问道。
“你降低了我的智商。”
“瞎说，我最益智了，我就是益智者罗奇。”罗奇说道，掏出一块糖塞进嘴里，像叼烟一样叼着棒，“令尊是什么样的？你小时候，他揍过你吗？”
“记不清楚了。”杜正一说道。
罗奇把棒棒糖从嘴里扯出来，“就凭这点，就完胜我爹。”
“闭嘴。”
“其实你更拿裴枢当父亲，是不是？”罗奇突然柔和地问道。
杜正一没有回答他。
罗奇不放心地看了一眼蓝色的火焰，“我们不用一直在旁边看着火，是吗？”
“我听说裴枢有一次重大的立场改变。”杜正一突然说道。
罗奇惊讶地抬起头看着他。
“具体是什么不重要。”杜正一说道，“我没有关心过，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这种事对法师来说很常见，人类大多活不过百年，在五十岁前后还经常会改变思想，更何况能活两百年的法师。大部分法师都会改变重要的想法，如果他有脑子的话。”
“我不会，因为我正好没有脑子。”罗奇吐吐舌头，又问道，“杜廷修初心未变，所以他们反目了？”
“也许吧。”杜正一说道。“我只是觉得任何一件事都很少戏剧性地发生，不管当时发生了什么，原因可能都不会特别简单。”
罗奇陷入了沉思，裴枢转变了立场，那个立场是什么？在梦境中他看到的年轻一些的裴枢比现在要尖锐的多，但也不算惊世骇俗，他和杜廷修之间也不像存在着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至少当时的杜廷修绝没有要跟朋友决裂的意思。只是当时他们也在争论杜廷修的职责，罗奇听得出来当年的廷修跟他所求相似，都在觊觎孤山守卫看守的东西。
那总不能是后来裴枢性情大变，不想要杜廷修看守的东西了，结果杜廷修一气之下想要杀了他？那不是贱吗？
罗奇摇了摇头，可能是他的智商太低。他有种直觉，他其实已经拥有了所有的拼图，只差把它们拼在一起了。他也模糊地感觉到杜廷修和裴枢的秘密很重要，如果他相信直觉，就该把这件事弄清楚。
第八十三章 画
四个小时以后，魔法结构体有了一次微弱的回响，召来的魔法比之前那次还要弱。
“有些魔法在太阳落山以后就是会减弱。”刘子予给追在她屁股后面的罗奇解释，她断断续续地进行了许多实验，差不多把河谷的每寸土地，每种已知魔法都探测过了。
“为什么？”罗奇问道。
“什么为什么？”刘子予反问道。
“为什么魔法会跟太阳有关系？”罗奇好学地问道。
“我没有说跟太阳有关系。”刘子予不客气地说道，“一件事恰好在晚上发生，不代表这件事就跟太阳有关。”
“啊？”罗奇少见地不太敢说话，“那……晚上不就是没有太阳吗？”
“大部分人都会在晚上啪啪啪，这也是因为人们在没有日光照射的时候欲望比较强吗？”刘子予直截了当地问道。
罗奇恐慌地回头看了看杜正一，“你师妹说脏话。”
“闭嘴罗奇。”刘子予低声呵斥他，她正在照顾关歆月，所以心情不太好。是因为罗奇答应了她们的请求，把关歆月的意识跟刘子予相连，让她能够短暂地对魔法惊鸿一瞥，就像罗奇之前那样旁观刘子予烧脑。但现在关歆月说她的头很疼，刘子予怀疑她的脑子如字面意义的烧了。
罗奇看出来她是在迁怒他，明明刚才她们都觉得好玩，逼着他帮这个忙。“看来人类的童话都是真的，人们祈求小精灵的时候是一个样子，但是永远都对小精灵的魔法不满意，用完以后就是另外一样，总想把善良小精灵塞进瓶子里扔下河。”
其实麻将给关歆月诊断过，说她目前必须静卧，她眩晕的厉害，还有点想吐。根据罗奇朴素的人类观点，他觉得关歆月的症状有点像脑震荡，但他没敢说，以免再次遭到攻击。刘子予从一只富士苹果那么大的熊猫包里掏出了一整套寝具，让关歆月躺在她画着火烈鸟的松软床铺上，接着又掏出了一团废纸。她的手打出了复杂的手势，废纸团在他面前迎风膨胀张开，罗奇看出来它迟早会长成一顶帐篷。
围着关歆月的床的是他们这个核心小团伙，他跟杜正一，刘子予、麻将，还有大约是同为女性成员所以过来查看病患的两位女法师项乾和文琳。不过让罗奇有点意外的是，那些战斗法师们就在第三圈，虽然罩着冰霜打造的盔甲，眼神里泄露着如钢铁般的坚硬意志……但怎么说呢，就像一群鹰好奇又矜持地围观。
罗奇不太习惯他们，但战斗法师这种没有自觉的生物，绝不会因为别人一个眼神就领会到世态炎凉。罗奇觉得杜正一能靠一眼就让他们解散，但杜正一好像跟他们根本不建立任何联系，对他们视若无睹。罗奇自己不愿意受不了被一群鹰跟着盯着看，看看关歆月没事就悄悄向后退了出去。
几十米以外，石潜独自坐在河边，心事重重，仿佛被流放的法师。罗奇看了他一会，打了个呵欠，爱情真是让人烦恼，尤其是得不到的爱情。没人能从文琳那里得到爱情，她一直在找机会跟杜正一说话，但是罗奇闻的出她的味道，法师虽然能活两百年，大多数时间又都年轻漂亮，但她也不会因为爱情而幸福。她不是那种味道。
他转向了另外一个方向，乌苏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画画。那块石头不是本地产的，要么是他造的，要么是他带来的。罗奇说不准，现在他知道基于费尔玛定理的空间压缩技术是怎么样高阶的压缩技术了，法师们的性格又千奇百怪。在罗奇看来，刘子予既然能带宽度一米八的床来，那乌苏屁股底下的大理石块也可能是他带来的，它看起来产地就是地中海。
“关歆月没事。”察觉到他靠近，乌苏开口说道。
罗奇想起他也是个意念法师，听起来也悄悄检查过关歆月了。罗奇踩着已经中午还是软泥，现在已经冻硬的河滩地走向他，随口说道，“你干嘛不去看看她呢，她肯定希望你能陪陪她。”
“等我画完以后，我会过去安抚她。”乌苏说道，他手里拿着手写笔在PAD上描画着，他又解释道，“如果我现在中断工作，灵感可能会消失。”
罗奇咧嘴笑了，顺着乌苏的视线方向望向河流，赤红的山谷，被人类的机械犁开的巨大的黑色沟壑，就像大地腐烂的伤口。他实在没琢磨出美在何处，他确实不擅长画画，也不擅长摄影。“美学能力真是天生的，像我就根本看不出来眼前的景色究竟美在何处，据说一样的景色在每个人的视角里都不同……”
罗奇的话噎在了嘴里，因为他刚好越过乌苏的肩膀看到了他正在画的画。他张大了嘴，半天才说道，“但我可以肯定，你的角度是……最独到的。”
乌苏笑了笑，手上的画笔却没有停顿，他专心在自己的画上，像是要画出心中的图景，像是有急切的表达欲。
罗奇认得出画面中的河流，就是眼前的河流，他也认得出两岸的河谷，赤红色的河谷横在冰川之前。不过在乌苏的画中，唯一写实的就是这里的地理特征。
画中河水奔流过一座现代的城市，似人类又似法师的建筑罗列在河谷两岸，一座钢铁的纪念碑伫立在河谷转弯处，罗奇不觉想到了沙盒中的纪念碑。它们不一样，画中并非沙盒里的世界，但钢铁纪念碑的形状如此相似。就在这时，罗奇突然意识到自己摒住了呼吸，乌苏正在往纪念碑上写字。
沙盒中的文字都被抹平了。
乌苏的笔尖突然停住，罗奇焦急地盯着他的画，他却抬起头来，“为什么你的脉搏加快了？”“你在写的是什么？”罗奇问道。
乌苏抬起头，不知是不是光线的缘故，他的眼睛颜色仿佛有些变浅了。“这是古老纹饰的一种，没有特别的意义。”
“你画的……是你的想象吗？”罗奇轻声问道。
“不然呢？还能是什么？”乌苏“哧”地笑了出来。“有时候我是个画画的人，给人类当原画师很有趣。”
“没什么。”罗奇说道，“我还以为你亲眼见过。”
“那可有点怪了。”乌苏说道，他保持着坐姿，仰望着罗奇，“如果我亲眼见过，我绝不会画出来，不是吗？”
罗奇看着他，没有接这句话。“我能有幸欣赏乌法师以前的大作吗？”
“付费就给你看。”乌苏玩笑地说道，“一块钱一张，童叟无欺。”
罗奇没有说话，他就向远处张望了过去，“最后一点落日就快消失了。歆月不宜挪动，我们今晚要在这里过夜吗？”
“当然。”罗奇说道，“我们有几十个战斗法师，刘子予排查了这里的每寸土地，这里非常安全。”
“但这里也是人类的屠宰场。”乌苏提醒道。
“死人不会闹鬼，法师都不信邪。”罗奇答道。
“死人经常会闹鬼。”乌苏笑了，“但你打定主意了是吗？”
“躲是躲不过去的。”罗奇说道，余光看到杜正一向他走来。如果他们回去了，杜正一绝不会再给他任何跟出来的机会，他有种预感，杜正一可能连裴枢的面子都不会给，战斗法师们下定决心以后，恐怕谁都改不了。但是这一轮他们是冲着杜正一来的，杜正一独自面对的话生存几率会急剧下降。这已经跟其他的考量无关了，是眼前实实在在必须解决的问题。
第八十四章 裴枢的对手
战斗法师们没用帐篷，但是罗奇觉得魔法屏障比帐篷的作用大的多，魔法环绕的两百多平米的范围内，温度、湿度都相当宜人。几个法师仔细地调整了这些参数，另外附加了种种罗奇说不准的警戒措施。最后一点功能是文琳增加的，在太阳的光线彻底消失的时候，她给这里增添了香氛。可能考虑到这里的男士占比较大，她用了柠檬草的清香，算是一个相对中性的选择。
罗奇注视着她的时候，她正在跟杜正一闲聊。从杜正一的神色看来，她可能找对了话题，杜正一听的很认真。
罗奇喂猫吃了一颗猫粮豆子，想了想自己也吃了一颗尝尝，缓缓地迂回接近杜正一和文琳。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找了一张空着的折叠椅坐下，正好就在石潜旁边。
“吃豆子吗？”罗奇向他问道。
石潜看了看他的猫，警惕地摇了摇头。
“跟我爸熟吗？”罗奇突然问道，看到石潜的脸色变得错愕，他笑了笑跟了一句，“你知道我是谁家的吧？罗瑞安医生也是范矢的人不是吗？”
石潜想了想才谨慎地开口说道，“我认识罗瑞安，但不太熟悉。你父亲不是范矢的人，医生们都是中立的，他们是医生，救死扶伤。只不过范矢这样的尊者，会让很多人身不由己。”
“我父亲首先是个意念大法师，然后才是医生。”罗奇惆怅地说道，“他操纵人形虫族怪物追杀杜正一的时候，你和文琳都没看到，他可不像个救死扶伤的医生。”
“身为意念法师，有很多身不由己。”石潜说道，“范矢后来知道事情失败是因为罗瑞安，很是恼怒。可当时谁都不知道那个被杜正一带着的所谓大狸猫王是谁，事后罗瑞安失踪，我们才逐渐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你是个好人，有恻隐之心。”罗奇眨了眨眼睛，“范矢在没能杀死杜正一和我以后也逃走了，你们当时不在古镇，却在那之后还见过他？”
石潜的眼角抽动了一下，他盯着罗奇的眼睛情绪激烈地涌动，他的脸红了，“你是什么意思？是范矢派我们来的？你看不见文琳已经恨不得贴到杜正一的身上了吗？范矢派我们来干什么？用美人计色诱杜正一吗？你觉得这有用吗？”
“别激动。”罗奇平静地说道，他脸上方才的惆怅和可怜都一扫而空，他向后仰起头舒服地靠在椅子上。“其实是我希望美人计能生效行了吧？你这是什么脸色啊？别误会，我是希望杜正一的美色真能对文琳有效，让她死心塌地爬杜正一这个梯子上了裴枢，那样我们大家才更安全。”
石潜愣了一会，有些嫌恶地说，“你小小年纪说话总是这么龌龊双关吗？”
“哟，青春期的小鬼总是色色的，你不记得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了吗？”罗奇悠然地说道，“你知道范矢都是在白费力气吗？他根本就不可能成为首尊，也不可能扳倒裴枢，他就是勇气可嘉。文琳放弃他是明智的，其实只要不瞎就该知道跟着范矢是没有出路的。”
“我们只是小人物。”石潜说道，“我们不知道裴枢和范矢那个层次的事。”
罗奇看着他说道，“确实，裴枢是最顶层，范矢只是第二层，你们可能是第三层或者第四层。有意思的就是，每层的人都无法知道上一层的事，而塔顶的裴枢知道所有的事。还有些人，比如有些意念法师，有机会窥探上层零星的秘密。所有的意念法师都不能小看，谁都不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挖到了什么宝，就知道了一些惊天大秘密的凤毛麟角。获取信息越多，越有利，但是如果信息实在太多了，形成了一个系统，那就不是一个意念法师能处理的了，人力终究有限。”
“怪不得意念法师总是那么烦人。”石潜说道，他瞥了罗奇一眼，又低声问道，“不过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在说我们这个世界的构成。”罗奇说道，“你说裴枢为什么那么牛逼呢？范矢没跟你抱怨过吗？我想跟伟大的叛逆的范矢对话，但是这不是对不成吗？我想跟他身边的人说说话也是好的。”
“你怎么不跟文琳去说，我看你也很喜欢她。”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喜欢她了？你喜欢的女人，你就觉得天下人都喜欢她？你滤镜怎么这么重呢。再说我们心里都知道，文琳没有深度，没有心，除了往上爬的事，其他一切她都不会去想。”罗奇说道。
“我不喜欢听见你这么说她。”
“我又没说这不是魅力！一个野心勃勃的女人，比平淡无奇的女人更璀璨不是吗？”罗奇坦然地说道，“何况我只是说出你心中所想的，承认这个吧，你比那些把所有女人都扭曲成符号的男人要好的多。你比别人更懂文琳，如果她将来不选择你，那是她一生的损失。”
石潜摇了摇头，但是罗奇看出来这是一个感叹的动作，他们沉默了一会。罗奇又继续回归了他的主题，“我想知道范矢是怎么看裴枢的，他是金字塔上最接近裴枢的人，他们又是对手。有时候最了解一个人的不是朋友，其实是对手。”
“范矢说过一点。”石潜终于说道，“有一次他在他的宅子里举行酒会的时候，他跟一些人说过些抱怨。他说裴枢有三个最重要的集团，一个是第一实验室的意念法师，一个是第五实验室的实验法师。”
罗奇踢了踢脚下的石头，他的猫从他的膝盖上跳下去，在草丛中奔着一只土拨鼠跑去。“第三呢？不会是杜正一吧？”
“杜正一不是集团，他简直就是裴枢的一部分。”石潜说道，他的视线又飘向杜正一，“不过，我想范矢估计的不正确，杜正一并不是裴枢的一部分，他只是他自己。”
罗奇笑了，“当然，你真会看人。”
“范矢抱怨过裴枢好比一个作弊的棋手，如果大家都遵守规则地跟他下棋，就永远都赢不了他。范矢说裴枢永远洞悉一切——就像你说的——而且不仅能洞悉一切，范矢说他永远都能做出最好的选择，永远高瞻远瞩，永远下一盘胜率最高的大棋。我以前觉得这些只不过是范矢的抱怨，我的地位太低了，屁股不在那个位置上也不用操那份多余的心。但是既然你说到仅仅掌握信息还不够，很难在复杂的系统中做出正确的判断或是预见，那就跟范矢的意思相近了。”
“范矢的第三个集团，能帮他分析未来？”罗奇问道。“但我听说，未来是不可预测的。”
“我不清楚，但范矢认定计算法师们就是裴枢的第三个集团，而且这个集团不像意念法师那样对外交际。计算法师们不跟外界有事务联系，也很少公布自己的工作内容，不太发表自己对魔法的见解。大部分计算法师甚至很少跟家族联系，一个人一旦成为计算法师，基本一生都会在算所工作，即便是直系家人也不太清楚他们在做什么。”
罗奇陷入了思索，他想起了他姨妈，一个离家的算师，还有关歆月的姑姑，另一个算师。
“当然你不一定要相信这个，大部分法师都不信，认为这些是阴谋论。不过范矢说过，每到重要关头，计算法师都会露面，提供一些重要的数据。外人以为他们只是通过数字来监控社会的重大变故，但范矢认为他们还有一些更隐秘的工作，否则的话他们并不需要忙成那个样子。他认为裴枢英明神武的预见力就来自于算师的计算，是他们用魔法计算预测了未来。就是因为他笃信裴枢能预见到任何有组织有预谋的反抗、谋杀、背叛，只有无组织无预谋不成体系的行动才能击败裴枢，比如突然性的刺杀，或其他接近刺杀的锁喉行动。”
罗奇的视线转向了杜正一，当他们第一次见面，杜正一就告诉他，时间没有魔法，向后的穿越和向前的预测都不存在。“唯有混沌才是一切吗？”
“说到对手的问题，”石潜说道，没理会他的喃喃自语，“焚莲者不是跟裴枢更旗鼓相当的对手吗？我觉得范矢跟他们比起来……就像个小丑。你觉得焚莲者是裴枢对世界失控了的表现吗？”
“人类经常说很多问题没有最完美的解法，只有相对来说的最优解，我欣赏这种谦虚的认知方式。所以就算裴枢总能采取明智的选择，也不意味着他就是神，全知并不一定代表着下一步就是全能。也许法师世界已经延缓了焚莲者的出现，或者说焚莲者现在暴露出来，被我们察觉到，正是事情在顺利进展，眼下就是最好的结果。”罗奇说道，“说起来，焚莲者里也有一个力量强大的意念大法师，跟裴枢量级相应，也在某种程度上主导了事情的进展，他简直就像另一个裴枢。”
“那我祝你好运，也有机会能跟这位裴枢的对手谈上一谈。”
罗奇对他不怀好意的祝愿回报了一笑。“见一面又怕什么？像我这样的小孩，人人都爱我，怪物也爱我。”
石潜怀疑地看了他一眼。“没人会喜欢你，你自己就是个怪物。”
罗奇不在意地用手指敲了敲椅子的扶手，悠然地望着天顶明亮的星辰。“智者真是孤独啊！”
第八十五章 法师法师
有人扔过来一包能量豆子，石潜随手接住，先递给了罗奇。
罗奇抬起头看到有几个战斗法师做了法师的口粮和水，四散发给了其他人。有人像文琳一样随手做了其他擅长的魔法，加固警戒，或者制作歇脚的桌椅睡袋。似乎是因为天色将晚，只有他们这支小小的营地驻扎在无人的旷野里，这些人都变得友善了许多。
罗奇的目光被一个人吸引住，周睿思，罗奇想起了他的名字。他从刚才开始就站在不远的地方，一直在设法引起他的注意。
罗奇向着他点点头，心里却有点奇怪。这个人其实挺年轻的，不，应该说青涩。罗奇注视着他僵硬的脸部，他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看着非常眼熟，就像荒野纪录片里受惊的兔子。他向着罗奇走过来，在罗奇的印象中还真是少有这种情况——有人眼睛发亮地向他走过来，却没有心怀恶意？
罗奇神色淡然地望着来人，内心却一片茫然。他把自己仰在椅子上，这个姿势也是他设计好的，他让自己全身肌肉都放松，仿佛他无所畏惧，执掌一切。只有眼睛盯着来人，暗暗琢磨着他的每一个身体姿态。
这只青涩兔子似乎心怀虔诚，像五岁幼儿投奔家长，所以朝他走过来的脚步重了一些，踢踢踏踏，踢起一层浮土。正在听文琳说话的杜正一转过视线看了他一眼，罗奇肯定察觉到了杜正一这不着痕迹的一眼。不要小瞧兔子因为恐惧和胆怯而调集起来的感知神经，杜正一的一眼没那么容易被察觉到，但他却感觉到了，整张脸的面部神经都因此绷紧，让他看起来有点像中风的前兆。
结果这反倒吸引了杜正一的注意力，一般精神病打算发起雷霆一击的时候也会是他这副模样。杜正一停下了跟文琳的对话，半转过身子看着他。这下子杜正一冷酷的观察就成了显性的了，仿佛一万把达摩克里斯之剑朝向他，他六神无主，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直奔罗奇而来。这更加误导了杜正一，杜正一皱起眉头向前迈了一步。
罗奇“嗤”地一声笑了出来。他能预测到，精神的压迫马上就要让周睿思尖叫出来了，这实在太可笑了。他的笑声恰好放松了绷紧的神经之弦，周睿思愣了一下，看着有点傻乎乎的。杜正一也站住了脚，片刻之下，杜正一又转过头去继续跟文琳说话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周睿思喘匀了一口气，终于走完这原本也就十米的距离，靠近罗奇到了能够正常社交的距离。
“不想烤烤火吗？”他说，在脸上装上了一个善意的笑容。他是在拙劣地故作随意，仿佛偶然遇到，顺便搭个话。罗奇没说话，他不想免费给人这个台阶下。石潜疑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不过他本来就没心思说话，正琢磨找个机会走开，又像个石头一样陷入了绝对的沉默。
周睿思看了石潜一眼，多此一举地清了清嗓子，又看向罗奇，罗奇沉静地注视着他。他又紧张了起来，似乎回想了一遍自己刚才说的话，“咳，当然，当然这里现在处于战法的结界里，温度适宜，不用生火。但是，嗯，我的意思是，在野外总要生个篝火，更惬意，惬意小火……”他闭上了嘴，确切地知道自己就像个傻子。
“惬意小火。”罗奇终于开口说道，他寻思了一阵，“还能烤个美味风蛇。”
石潜不解地看了一眼罗奇，罗奇揶揄地笑着，周睿思的脸红了。“我……我偶尔也玩游戏。”
“哪个服务器的啊？”罗奇问道。
周睿思刚要回答，突然发现周围的战斗法师都在看着他，终于理解到罗奇是在揶揄他，他闭上了嘴。
罗奇突然又问他，“你在游戏里是什么职业？”
“法师。”周睿思忍不住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
“你的意思是你是法师，但是在游戏里还是法师？”罗奇冷静地问道。
石潜短促地笑了一声，低下了头。
就在周睿思彻底不安的时候，突然听见罗奇说道，“坐呗。”
他如蒙大赦，连忙拖过来一张椅子，加入了罗奇的小圈子。
“吃豆子吗？”罗奇从另一只手里递给他一包猫粮豆子。
周睿思殷勤地接了过来，客气地吃了一颗，皱着眉头咽了下去。
“我不是战斗法师。”周睿思吃完豆子说道，“我从来没有在荒野里露宿过，虽然严格来说现在这样也不是露宿。这里有合适的温度，湿度，有力场保护，就算下雨也不会落在结界里。但是我有点空旷恐惧症，在视觉上这么开阔的地方，我没办法睡着。”
罗奇沉默地看着他，其实内心依旧茫然。要按罗奇的想法，他只能现场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那样就解决了空旷恐惧症的麻烦。或者，他也可以自己织一张帐篷，不过罗奇琢磨他可能没有战斗法师那样物化复杂物体的能力。可不管他想怎么着，都不用来跟他说，难不成他指望自己跟他一起去挖洞？
罗奇想起在跟麻将学习的日子，别的没学会，挖洞他倒是很在行，填土也很快。
“我的意思是，我可不可以先回去？”周睿思向罗奇问道。
罗奇茫然地看着他。
他急切地解释道，“我的动手能力不太强，这里实在没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实不相瞒，我留在这里唯一能做到的事情就是吃豆子。”
“这倒不假。”罗奇迟疑地说道，克制着不让自己表露出任何困惑的意思。他必须显得经验丰富，一切尽在掌握，不可能对一个二百五说的话都理解无能。可说到底，他为什么来求他理解？难道自己长得像知心姐姐吗？
“你看。”罗奇深思熟虑一般地说道，其实是试图给他解释情况，“这里不是很安全，距离最近能用的潘德拉贡轨道终端也有几十公里的距离。任何人单独行动都不安全。你能够穿越吗？我想也不能。那你就待在这里吧。”
周睿思失望地垂下了肩头，祈求地看着罗奇，“我真的是非战斗人员，按照琼林的条例在这种情况下非战斗人员都必须撤离。你不能派两个战斗法师把我送到车站吗？我可以从车站撤离？”
什么……玩意？
罗奇愕然地看着他……我？派？两个战斗法师？
第八十六章 琼林条例
罗奇注视着他的眼睛，想看看他是不是认真的，他看着可不怎么聪明。
“我……”罗奇停住了，缓缓地吐完一口气，“我理解你的困境，真的，确实不大舒服。但是我不能派遣战斗法师……”
“为什么？”周睿思惊诧地问道。
罗奇眨了眨眼睛，“那原因我估计是——因为我说话不好使吧？”
“你怎么会这种方式推诿责任呢？”周睿思冒冒失失地说道，“我虽然没有参与你们这个级别行动的权限，但我也能看出来谁是负责人。”
“所以你就慧眼认出了我？”罗奇问道。
“啊行了吧，别再用这种口气了！调侃我有意思吗？我正在按照琼林条例讨要我该得的权利。”周睿思气急败坏地说道，“我知道像你这种被破格提拔的人，可能根本没有培训到位，对条例还来不及熟悉。”
“你为什么这么在乎条例？我还没见过其他任何法师在五分钟里能提到两次琼林条例。”罗奇淡定地说，“琼林的条例不就是个指导性意见吗？”
“指导性意见？琼林的条例就是我们法师世界的法律！”周睿思惊愕地说道，“你怎么这样惊世骇俗？”
“我？”罗奇惊讶地说道，“我还没脱衣服呢，我怎么就惊世骇俗了？”
“别用俏皮话侮辱我，意念大法师。如果人类觉得法律都是指导性意见，你不觉得这个人类就是惊世骇俗的吗？”
“那也不一定吧，有不少人类觉得自己能想到的赚钱办法，都被人剽窃了，而且还写在刑法里。所以刑法对他们来说就是个指导性意见。”罗奇侃侃而谈，“话说回来，法师世界只有约法三章，没有繁文缛节。我又没高反，就算我不让你回到人类城市里温暖的被窝，琼林也不能让人把我抓起来吧？”
“你……”周睿思不同意地连连摇头，“有很多短视的法师都是这么看的，这是不对的。琼林条例制定的注重是保证资源优化，合理调配和保护人才，保证我们世界的可持续发展。这对我们魔法世界的发展有着重大的意义，是每个有志法师都应该提高到的认识水平。”
罗奇的眼睛都猫一样地眯了起来，“你在这荒山野岭里做第二百五十届琼林政务工作报告吗？你这么爱条例，难不成条例是你写的？”
“我确实参与了琼林条例的第六次修改。”周睿思不赞同地说道，提起条例他的脸色越发认真。
“你怎么参与的？作为被调研的对象吗？”罗奇问道。
石潜捂住了额头，好像他本来想走，现在又不走了。
周睿思对他的挖苦不为所动，“我确实在出外勤方面能力不足，如果不是人手不够，他们本来也不应该调我出来。但在内勤方面，我有很多优点，如果我在这里遭遇不测，对琼林和法师世界都是不小的损失。”
“我看出来了。”罗奇说道，“我的眼力也很好。”
“我的智力是我最大的优势，不是只有武力值才值得称颂。”周睿思被激起了斗志，“我的毕业成绩是753分。”
他说完就注视着罗奇，等着罗奇反应。
但罗奇没有反应，他冷静地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毕业应该考多少分算合适。他原定的目标是410分，毕业及格分数，他一直在想办法凑分，就像个穷鬼抠兜里的零分儿。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声音传了过来，“哟，你这么厉害，是不是这几年的最高分啊？”
燕灏一边往嘴里扔着豆子，一边走过来看热闹，上下打量了周睿思一番，“厉害厉害，这么说杜正一都没有你的分数高，他最后一次考试是734分，我还以为他是天花板呢。”
周睿思耸耸肩，终于满意了一些。
罗奇瞥了燕灏一眼，“你怎么连我哥的毕业分数都背下来了？”
“怎么了？”燕灏这会轻松又愉快，低声吹过来一句，“偶像崇拜嘛。”
周睿思不太满意注意力被分散，生怕他们几个就这样陷入闲聊，转移了话题。“我不是想要炫耀，分数说明不了什么。我只是想说很多事情我虽然没有参与过，但是我熟悉所有的历史条例。我有过目不忘的天赋，学习速度非常快，除了考试那点东西，我阅览过很多琼林书籍，因为我熟悉历史条例，所以我才会被选拔参与琼林条例的修订。”
“你居然没事的时候无聊到去看条例？”燕灏敬畏地看了他一眼，“你真厉害。”
“我看条例是为了能够更好地为法师世界服务，规范法师不必要的行为……我不想跟你说这个，你们这些……这些战斗法师不会理解条例的意义。但我知道你们这种模式，意念大法师带队，执行最危险的任务。自古以来顶级法师都是这么做的！所以，我绝对不想参与！我不想涉足任何上古魔法，潘多拉的盒子，别碰最好。我不想知道你们要干什么，我只想回家，去做我更擅长的事情。”周睿思一口气说完，吞咽了一口唾液，润了润激动的嗓子。
“等等，”燕灏说道，“你在说什么啊？意念大法师一直都是后备队，你真的了解战斗法师吗？我们从不会让意念法师率领战斗队。你这说的都是什么外行话啊？你又不是战斗法师，在哪里纸上谈兵得来的消息？”
周睿思对燕灏一直就不怎么恐惧，毫不留情地一剑刺回去，“更可能是因为你在战斗法师的序列里排的太低了，以前一直没有机会参加顶级行动。”
这剑正戳在燕灏的心口上，他不爽地看着周睿思。“你别在这里烦罗奇了，反正今天也不会有人送你走的，有种你去跟杜正一说。”
“战斗法师从魔法的等级上比意念法师实在是低的太多了。”周睿思碎碎念地说道，“意念法师可以是战斗法师，但战斗法师从来也成为不了意念法师。”
“哦那你是什么意思？在这里烦着罗奇，是因为你觉得罗奇能控制我们的脑子吗？控制我们心甘情愿地把你送回家？你说的意念法师大首领，是这个意思吧？”
“你应该多读点书。意念法师很少能控制战斗法师，理论上要控制一个完全成年的，意志坚定的战斗法师几乎不可能。一个意识进入大脑，进行修改，原大脑就会意识到自己系统的完备性遭到了破坏，他会用自己的大脑资源，自己的记忆，自己的性格，自己的意志进行反击。意志弱的那一个头脑可能就会被吞噬，被吞噬的可不一定总是非意念法师。更不要说，你们还都有专门应付意念法师的护盾魔法加持，别以为我不是战法就不了解这一点。”他振振有词地说道。
罗奇在听到意念法师的头脑也可能被吞噬的时候就有些不安，瞥了一眼杜正一，他好像没有听见。
可是周睿思好像扯淡扯上了瘾，说起话头来就停不下去，“要是头脑互融那么简单的话，岂不是意念法师学习能力最快了？他们根本不用念书，不用学习，不用费力，只要把别人大脑里的东西复制进自己的脑子就行了？实际上这在理论上根本不可行，因为人的记忆是非常可怕的，人有时候甚至会迷失在自己的错乱记忆里，迷失在自己的意识里，也就是精神错乱。搬运别人的记忆总会带来一些知识之外的冗余记忆，这些记忆跟自己的记忆勾连在一起，同样会破坏大脑的完备性和一致性，引起大脑的排斥反应，结果通常都是陷入迷乱，认知失调，精神错乱……”
罗奇的紧张的指间发麻，他发现杜正一全都听见了，因为他现在转过头来，把文琳抛在脑后，感兴趣地听着周睿思的高谈阔论。
“能不能不要诅咒我？”罗奇突然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不是那种肤浅的理由，意念大法师总会是领袖，因为这是一直以来的惯例。”
“因为书上这么写的？”罗奇冷冷地问道。
“因为所有人都是这样成为尊者的，裴枢尊者也是在率领了许多次战斗法师执行高级任务以后，成为尊者的。”周睿思说道。
第八十七章 迷失……
罗奇愠怒地站了起来，向旁边伸出一只手，他的猫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黑猫从草丛中一跃而起攀着罗奇的手爬上他的肩膀，猫瞳看向周睿思。周睿思懵逼地跟猫对视着，还有点想伸手去摸。
“我困了，想睡觉。”罗奇抢在杜正一之前开口叫道。
杜正一打趣地看着他，“这种发言声明可有损你的领导权威啊。”
罗奇埋怨地看了他一眼。
杜正一笑了起来，“领导睡觉要抱着猫吗？”
“领导说，”罗奇说道，“今天第一班值夜的人里，必须要有周睿思。”
燕灏大声地笑了起来，跟罗奇一唱一和，“收到，队长。”
“等等，什么……”周睿思叫了起来，可是燕灏把他拖走了。石潜也站了起来，向着文琳走去。
罗奇站在夜幕笼罩的山谷里，荒野的声音排山倒海地席卷过来，风吹草茎的海浪声一刻也不曾停歇，野兽在远处凄厉地哭诉，有人生起了火，摇曳的暖光照在他朋友的脸上。他看见了杜正一的神色，混合着柔和的担心和适度的退让，让他的胸膛温暖地安宁了下去。他没有回答，他不想回答，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杜正一就错开了视线，又恢复成了那个旁人眼中百无禁忌的琼林战神。
罗奇走过去把自己挂在杜正一的肩头，让他跟自己一起去看望女孩们。文琳跟石潜在火光找不到的地方激烈地低声争论着什么，战斗法师三三两两地聚合，至少有一半的人在警戒状态，而乌苏就在女孩们帐篷的门口画画。
“巫山法师真怪。”罗奇说道。
“怪好看的？”杜正一问道。
“不，就是怪。”罗奇说道，他远远地看着乌苏，“但是所有意念法师都挺怪的，是不是？”
“也许只是因为多了一重视域。”杜正一低声说道。
确实是多了一重视域，甚至，也许还多了若干时空的维度。
关歆月陷入了睡眠，刘子予一直陪在她旁边，尽量跟她维持着浅浅的联系。这种头脑的连接比罗奇习惯的实在是弱的太多，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是麻将帮他们建立的，这样刘子予可以用这种办法随时检查关歆月的状态。
项乾也陪在了小姑娘们的身边，满不在乎地让他们放心，“我们跟人类接触的过于紧密的时候就会发生这样的情况。我孙女跟人类小孩一起淘气的时候就出过这种事，后来也有惊无险地过去了。不过可是话说回来，这种事一般都发生在幼儿之间，你们真是太不应该了。”
罗奇不仗义地留了刘子予自己听项乾埋怨，在她们的帐篷里打个站儿就赶紧扯着杜正一走了。
燕灏在外面造出来了不少睡袋，罗奇过去拿了两个，给他和杜正一找了个核心位置，距离火堆很近。周睿思的话说得不错，就算冷光再环保，魔法再温暖，都不如火堆让人高兴。
罗奇用外套给小黑猫做了个窝，自己钻进睡袋。睡袋并不舒服，他趴在睡袋里能清晰地感觉到地面的地貌细节。他想起刘子予的魔法，真希望自己能睡在反重力魔法的飘浮睡袋里。杜正一坐在他旁边，默默地像是在冥想。罗奇暗暗贴了过去，发现杜正一思维的频率果然也是在冥想。
他退了回来，用自己的嘴问道，“你怎么需要冥想？”
“我想要检查一下，我为什么会觉得这里很熟悉。”
杜正一的回答让他吃了一惊。
“这么简单？你能检查自己所有的记忆是怎么的？”罗奇好奇地问道。
“你不能？”杜正一睁开眼睛问他，“你脑子那么乱？”
罗奇不怎么高兴地缩回睡袋，“我脑子井井有条。”
“如果脑子很乱，你就真的需要高地法师帮助你。”杜正一试探地说道。
“我会的，回去我就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罗奇连忙堵住他的嘴，伸出手指起誓发愿。“现在我困了，我要先睡了，你不睡吗？”
杜正一怀疑地盯了他一眼，现在实在不算晚，大半个营地的人都还没有休息，唯一一个钻进睡袋的就是罗奇，还有他的猫。
“我累坏了。”罗奇立即抱怨地说道，对他的心里话猜的很准，把他的话堵上了。“像我这么娇嫩的法师，跟你们这些战斗法师可不一样。”
杜正一摇摇头让他滚开，当罗奇开始声明他很娇嫩，这话就没法扯下去了。
罗奇“哼”了一声，在睡袋里翻了个身，夸张地打了个呵欠，闭上眼睛，开始尽量让自己放松。他开始使用乌苏的办法，他模模糊糊地靠近了那许多别人的记忆，心中尽量想着裴枢，想着杜廷修，想着……他又想到了杜正一。想到了这个不安的荒野，想起……乌苏的画让他心烦意乱。乌苏就仿佛曾经在这里生活过，曾经，曾经这里还是一个始祖法师的城市的时候。
为什么会这样？不不不，罗奇模糊地想到，那不重要，别想那个，重要的是封印之地。罗奇真讨厌这种感觉，他的能力就像一片混沌，他想要知道自己是否知道关于加密和解密的古老咒文，可是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头脑。他断断续续地向起乌苏的画，断断续续地想起杜正一的麻烦，他想要控制自己的方向，但是却一头陷入了梦境。
事情变的有点糟糕……是不是变得有点糟糕了？
罗奇不知道，他很快就不再知道自己是谁，他穿行在一条狭窄的巷子里，牵着一匹栗色的母马。
有人从高处扔下一只陶瓷的罐子，就摔碎在碎石铺的路上。他没有在意，他的脸藏在帽兜之下，小酒馆的窗后有人对他指指点点。
——我是谁——他的疑问游离在意识的边缘。但在这里，这个带着帽兜的男人比他，比以前的他更强有力。
他自信地穿过曲折幽暗的巷子，在巷子的尽头停下，将母马教给一个孩子。那孩子会把他的马栓在楼后院落中的马槽上，而他会穿过庭院。
一个男人坐在美轮美奂的高屋中，穿着肥大的灯笼状的裤子，披着一件绣着金边的外衣，赤裸的胸膛差点就像他的母马一样栗，也像他的母马一样健壮油亮，仿佛涂抹了蜜。
“朋友，你从哪里来？”他听见自己问道。
“我从大河边来。”男人低语道，“跟着人之子的商队。”
第八十八章 断章
一只戴着金钏的手伸向他，端着一杯酒，腰肢纤细的舞女身上散发着浓烈的花香。
“敬朋友的酒。”那栗色皮肤的男子说道，向他伸出两只空着的手。
他不为所动，“为什么你跟人族一同来？你的部族呢？我们已经很久没有你们的消息了。”
“他们都死了。”男子说道，执着地向他敬酒，“来吧，只有喝酒的才是朋友。”
他的心中生出厌恶，“别学人说话。他们为什么会死？”
“病了，老了，就死了。”男子说道，放弃了向他敬酒，自己饮下了一只水晶杯中的葡萄酒。
“你们干的太差了。”他严厉地说，一阵眩晕突然向他袭来，舞女身上的味道呛的他头晕。“你既然来到这里，为什么没有立刻到委员会报道？”
男子笑了笑，“尊驾是不是姓杜啊？”
罗奇胸口一阵翻腾，他感觉到了自己血压在升高，心跳加速，呼吸在逐渐麻痹。出事了。
他必须击退那名舞女，可魔法之力却不受他驱遣，他凝聚不出魔法，不得已伸手去腰间拔刀。时间来不及了，他要死了，但要把消息送出去。
又有一伙法师搞砸了，一样的结局，回过头来的都是亡命之徒。
他就要死了。他实在太难受了，如果他不在此间就好了。不在此间又在哪里？他是谁？他想起了一个遥远的名字，罗奇。罗奇是谁？
荒原的山谷里，杜正一从冥想中无功而返，他听到了一点声音，黑猫从罗奇给它搭的窝中爬了出来，脊背上的猫毛抖了起来。突然，它抬起头来凝视着他。他也瞪向了那对猫眼，察觉不到罗奇跟他开玩笑的意思，罗奇在他身边睡的很沉。
也许是因为睡着以后的罗奇对猫的影响比较小，所以小猫的意识完全自主了？杜正一向小猫伸出手，小黑猫试探地向他走了过来。他提防着它是不是要喷点什么，谨慎地把它提了过去，搔了猫的下巴。
罗奇仿佛做了什么噩梦，睡的不太安分，在睡袋里翻了个身，挣出一只手来，似乎想要握住什么，不过伸到杜正一的膝盖附近就不动了。
杜正一仔细地看了看他，没看出他有什么异常。他的目光落到那只伸到他附近的手，手腕很细，也很白净。杜正一默默地提起小猫，在火堆融化出来的一小块泥坑里沾了沾猫的一只脚，洁癖的猫暴躁地挣扎了起来。杜正一不怀好意地把猫拎起来，拽着它的爪子盖戳一样压在罗奇白净的手腕上，再提起来看，罗奇手腕上的泥爪印就非常让人满意了。他满意地松开了罗奇的猫，由着那只小猫气急败坏地逃回去，在罗奇的外套上使劲地蹭脚。
在另一个时空里，在别人的记忆里，濒死的罗奇被拉住了右手。他猛然回过头来，身后没有人，他的右手腕缠绕了几道魔法的丝线，魔法的特质极为熟悉，下午他才刚刚观赏过。
杜正一？
一念倏忽，魂魄归位，罗奇惊讶地看见自己站在约莫是唐时的宽阔房舍里。房舍只有三面墙壁，第四面墙只有几根柱子，彼时轩朗壮阔的建筑结构与今日残存的古建风格迥异。腰身纤细的玲珑舞娘簇拥着一个西域风貌的浓眉男子，在他对面，刚才自己精神依附着的是一个濒死的老法师。
罗奇惊讶地看着他，不知他是谁，他现在却要死了。罗奇心念一动，突然想到收集这段记忆的人就要来了。
老法师就要死了，却是记忆的主人，那么一定有人见了他最后一面。
“杜法师。”波斯风貌的法师叫道。
罗奇一凛，转头看向他。他隐在烛影里，容貌看不清楚，但即使看清楚了对罗奇来说也没有用。一是他早就死了，二是他是个波斯人，法师因自己的相貌特征而选择伴生的人种，对罗奇来说异种的脸识别困难，在他看起来所有波斯男人都长得一样。
他又转过去看老法师，他有一张瘦骨嶙峋的长脸，年轻时候一定算不得帅人，可他有一种杜正一同系列的眼睛，罗奇认的出来。也许种姓坚韧是他们家的一种遗传特征，罗奇胡思乱想地看着老法师垂死挣扎，来克制住自己想帮他一把的念头。在一段虚幻的记忆里救人，就像yy一样没有用。
“杜法师。”异种的法师说到，“我已经厌倦了护佑人类。我是来分祖产的，听说你就是祖宅的一把钥匙。”
祖宅，钥匙，约莫唐时的风物。罗奇突然确定了这是什么时间，有人说一个寻宝猎人打开了封印之地，屠杀了人类，反叛了琼林。也许当时法师最高委员会的代称还不是琼林，那场叛乱毁灭了当时最高委的驻地。
罗奇屏息望着烛影里蛮武的男人，他茂盛的胡须在喝酒的时候看起来脏兮兮的。
“你不会如意的。”老法师低沉地说道。
“我不需要你帮忙。”男人说道，“不过我跟你说这个干什么呢？你马上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我不能让你活着，因为我打不过你。我也不能让你死了，死人肯定不能再当钥匙。死生之间是个好地方，你就待在那里吧。”
男人说完站了起来，搂住了身边的舞娘，“是时候该启程了。”
罗奇焦急地看着四周，如果有人会来收集记忆，他现在就该来了。老法师摇摇欲坠，他身边的舞娘可比看起来有力气的多，她玲珑纤细的身体撑住了老法师。
罗奇突然明白，不会有人再来了。周围的幻境模糊摇晃了起来，老人马上就要失去意识，记忆就要结束了。舞娘，巫山神女，警惕地望着异种人的背影。
老人喘息着，将一块晶体塞进了她的手里。他的声音，不，可能只是他弥留之际的最后一个念头，“拿着我的记忆，首尊会相信你的话，离开这里。”
罗奇被记忆剥离了出去，他急切地想找到相关的记忆，可是他越是着急越是无法检索记忆。
第八十九章 捉迷藏的少年
罗奇在无数幻影中被裹挟了，无数张嘴向他倾诉，他的心脏狂跳着，他是被无数人的记忆片段缠绕着，可也像被无数冤魂纠缠。不知道是不是太急了，要么就是还不熟练，他乱了节奏，像是打开了无数头脑中的抽屉，每个抽屉里都藏着一个尖声怪叫的灵魂。
他看着无数张嘴向他开开合合，他的耳边却只有折磨人的白噪音。他想吐，但是在意念的实际里，想吐只是一种不适的折射，他根本没有地方呕吐。
罗奇克制着恐惧，如果他被吓死了，就是自己吓死了自己。不过被吓死的人，其实都是被自己吓死的？罗奇混乱地想着，奋力推开那些渴望诉说的嘴，他暂时放弃了，他要撤退回去。
就在这时，惊雷在他的头顶炸响。他惊慌地抬起头，看到自己站在群山之中，那些蓝色的山峰上闪耀着红色的火焰，像诸神的末日里横流的怒火。雷声大作，闪电劈开夜幕，留下蓝色闪光的球型闪电。罗奇惊愕地发现自己在吸引球状闪电，他转身狂奔起来。大地倾斜，山峰变成了平滑陡峭的几何形状，他脚下的大地变成了杜正一的黑色金属。
“哥！”他狂叫起来，突然想起了杜正一。
闪电、火焰、雷霆和群山都震怒了，它们紧追着他不放，仿佛要把他困在这个烈火与冰霜的地狱里。
“哥！”他叫了起来，他知道自己在叫什么，他在召唤他自己的锚点，他要找回他自己真正的世界。
他的前方出现了一片灰色的迷雾，罗奇没有犹豫，狂奔着跳入迷雾中。耳边霎时寂静了，噪声消失，一切声音都消失了，除了雾气本身他也看不见任何东西。这是一片灰色地带，这里有的只是虚无。罗奇谨慎地挪动脚步，向前走着，猜测着这一块虚无是不是就是他本体世界的界限。
“杜正一。”一个声音突然叫道，就在他前面不远的地方。“要不要吃巧克力？”
罗奇一惊，也有些失望，这仍旧是一段别人的记忆，他不记得有人敢问杜正一这个问题。但转念一想，这个声音又有些耳熟。
前方的雾气稀薄了一些，罗奇又走了几步，阳光穿过了迷雾，雾气变得逐渐透明。迷雾中逐渐出现了树木的影子，罗奇一步迈出了迷雾，站在一座松树林的空地间。
一座四合院落就在前方不远的地方，两扇大门开着，一只足球滚了出来，罗奇伸脚停住了球。他向院子里看去，院里有一棵老杏树，杏花开的正盛，有个孩子坐在杏树的横枝上，脚垂在下面一荡一荡的。
罗奇紧走了几步，仰头看向那个孩子，那孩子冷漠地望向他。罗奇紧紧盯着那双熟悉的眼睛，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段记忆。记忆中的杜正一大概看不见他，那双属于少年的眼睛漆黑明亮，但又充满了深思熟虑。
“杜正一。”女人又唤了一声。
少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对呼唤置若罔闻。罗奇看见他随手接过一片飘落的花瓣，花瓣就在他的指间迅速变化，成为一朵完整的杏花。他一扬手，杏花被抛了出去，在空中化为一道闪电，劈在地上成为一道深坑。
罗奇突然发现坑中还有东西，是一只足球，他这才发觉脚下的足球不见了。但是球是刚才被踢出院外的，不是埋在地下。除非……除非少年杜正一在玩一套连环游戏，把花瓣生为花，把花化为闪电，用闪电劈开地面，地底下埋着他瞬移进去的足球……
罗奇叹为观止，他这么大的时候，如果无聊了，可能会拿粉笔边走边往墙上画线。
他不敢说少年刚才这一系列行为里包含了多少高深的魔法，可能有生长魔法，有气象魔法，还有瞬移魔法，但是这些东西串联起来的时候中间还衔接了什么，罗奇就说不清楚了。
“正一，我看见你了。”女人说道，她向这边走了过来。
罗奇看见杜正一蹙了蹙眉，接着，少年就在罗奇的眼前消失了。
罗奇大吃一惊，转过头来寻找，只看见了一脸无奈的女人。女人，时先生？手里还拿着一瓶巧克力糖果。
“哦这个孩子！”时先生差点要跺脚，“枢，你看看这个孩子，说消失就消失。说消失就消失！你真的管得了他吗？”
裴枢从屋里走了出来，心平气和地说道，“他想出现的时候就会出现的。”
罗奇的视线向上飘了飘，杜正一在房顶上，他们都没看见他，他坐在烟囱旁边，手里拿着一瓶巧克力糖果。罗奇禁不住笑了，果然，他的耳边又传来时先生懊丧的哼气声，她手里拿着的糖果没了。“我跟你说说，你得好好教教他！没人能管得了这个孩子，这太危险了！这孩子让所有大人都拿他没办法，他就会自由成长，那怎么能行呢？”
幸亏他当年不认识杜正一，否则跟他玩捉迷藏的话自己会被坑死，他太能抽老千了。
“不要紧的。”裴枢慢条斯理地说，与上一次罗奇的记忆中，那个急躁的裴枢判若两人。
“你对孩子真有耐心，枢。我真有点怀疑，我们分手的原因是因为我始终没有生出孩子。”时先生说道。
“不要胡说，小时，你知道我不是那种狭隘的人，他们都是我的孩子。”裴枢说道，伸出一只手拉住了时先生。
“杜家的惨祸让我很难过。”时先生说道，她叹了口气。“正一是你留下的火种吗？他……是哪一房的？我以前怎么从没听说过，杜家这一代有这样的天才？廷修应该经常提起正一才对，他对子侄辈一直那么……”
“不要再提他了！”裴枢突然说道，他的脸色变得很严肃，目光灼灼地盯着时先生。
“我能理解你的感受。”时先生温和地说道。
罗奇的心口提了起来，他看到时先生的眼睛，幽暗的怒火在她的眼睛里涌起，跟她语气的温和完全不同。他一时之间很担心裴枢会恼怒，但是没有，首尊的面色柔和了下来，虽然显得疏远，但情绪却被缓和了。罗奇恍然大悟，他在时先生的记忆里看到的时先生，是她内心深处最真实的自己。而在当时当地，巫山的女神给裴枢看到的一定不是真的她。
“小时，有时候我想，我们不要再谈了。”裴枢说道。
“你心里一定很难过，我们说点别的吧。”时先生说道。
“我的意思是，我们不要再见面了。”裴枢说道。
罗奇看到时先生唇边的微笑，若有似无，还有她眼中的悲恸。不过以罗奇对时先生的了解，她不会因为裴枢跟她彻底分手就如此悲恸。
“好吧。”时先生温和地说道，她转身向外走去，在院门口，她回过头来望向房顶。“杜正一，你要，多保重啊。”
罗奇想要再看看小时候的杜正一，但是他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上了，不知道这个小天才又跑到哪里去了。他还想找找，可是不得已的是他拿的是时先生的记忆，现在时先生走了，他也被卷到了外面。
时先生走入了松树林中，罗奇不知道这段记忆为什么还没结束，他也只能陪着时先生走。松树林中很安静，弥漫着松油的味道，时不时有松鼠掠过，头顶远处还有布谷鸟的叫声。
就在罗奇开始觉得有点无聊的时候，时先生停下了脚步。她抬起头看了一会天空，罗奇不知道她在看什么，就在这时，她突然开口说道，“他们都死了，只剩下一个孩子。”
罗奇担心她可能伤心过度了。她突然转过头来说道，“你觉得我这么伤心，是因为爱情，或者三角恋什么的？”
罗奇吓了一跳，注视着她，不知道她在跟谁说话。
她笑了起来，“别害怕，现在我还不知道你是谁，但你是我赠送记忆的人。那你总有一天会走到这里，与我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