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Molly
“等一等。”罗奇的目光落在巨大玩偶脚下的人体，擦了一把脸上的汗，“他是怎么回事？砍人的那个男人虽然有肾上腺吊着，其实却很虚弱。他是怎么把这么一个成年男人从一米多高的栏杆上推翻出来的？不对，我看见他的手动了一下，他还没有死，你等我一会。”
罗奇说完就想向那边走，杜正一伸手过去一把拉住了他，“不行。”
“很快的，警察不会注意到，你在这里等我！”罗奇以不接受辩论的态度强硬地说，结果被人轻松拖拽回两根柱子之间，打也打不过，挣也挣不开。他转头哀怨地望着杜正一，一秒变了战略。
“不行，跟我搭档就必须听我的。”杜正一不吃他那套，低声威胁着，“否则的话，你就在麻将的托儿所住一辈子吧！”
罗奇给了他一个用下嘴唇包住上嘴唇的表情。
“在这种场合，你给我成熟点。”杜正一严厉地说道，“他现在还没有死，但随时都可能死。如果在你们意识相连的时候，他的意识消散了，那你的意识也有可能紧接着陷入迷失。那个时候，你就是一个植物人的。”
“那你就不好奇”罗奇说到一半，就自动在杜正一的瞪视下消了音。
杜正一抬起手，用两根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用用脑子。如果你觉得自己神力无边，就放弃脑子了，那下一秒就会被人弑神。看看你身边这些人类，他们全都是靠智商生存的，如果你放弃了智商，那跟一只老虎一只狮子又有什么区别，一个没有神力的人类也能找到办法毁了你。”
罗奇不舒服地撅起嘴，这些话听着十分耳熟，本来都是他过去常说的话，用来嘲讽那些能力突出的自负法师。他自己一向都自诩为依靠智慧生存的法师，可是没想到有朝一日拿到了真正的魔杖，竟然也是这个德行。他看着杜正一，发觉杜正一这个人要看得久了，才能明白他在嚣张的外壳底下包裹的是多么冷静的思维内核。他一时之间有些汗颜，这岂不是说他自己是暴发户吗？人家杜正一才是真正的大贵族。
就在这时一大批警察涌进了商场的大门，在门口分成了三队，两部分各自奔向左右两个扶梯，一队人笔直地向前，直奔正对大门的巨大的娃娃，那具尸体就在的脚下。
杜正一和罗奇就站在大门西侧扶梯不远处的两根立柱中间，门口的保安正在跟警察说明情况，还有一部分警察在帮助受了轻伤自己走下楼来的商场顾客，一时没人注意到柱子后的两人，他们不约而同地望向去检查尸体的警察。
杜正一低声说道，“你首先用脑子想想，从时间来看，他和暴徒交过手的可能性很低。我上楼的时候，暴徒只来得及袭击了一家店铺，而且优先选择更容易得手的女性和儿童，犯罪意图是想要杀伤尽可能多的人。况且他使用的武器是刀，如果他在楼上跟这个人发生了冲突，暴徒应当以把他砍倒为目的，为什么会停下来费那么大的力气，把他从少说一米二高的栏杆上翻过去丢下楼来？你现在观察那个人，虽然不能走近了仔细检查，可是从这里就看得出来衣衫整齐，似乎没有搏斗过。你在楼上也看到那个暴徒了，他的身上也没有搏斗伤。”
“那”罗奇刚开口，又自己闭上了嘴，隐隐猜到了可能性。
“想一想，他们挑选了一个先天就有问题的人，调高了他的神经兴奋程度，让他有勇气也有心力去做事，又给了他一个严重的心理暗示，让他完成恐怖袭击事件。”杜正一思索着说道，“可最重要的一点是，关毓山生前就得到了信息，知道了要发生某件事的地点，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为什么早不发生晚不发生一定赶在我们来的时候发生？这肯定是有人在有意为之。既然一定要控制在这个时间点上勾动扳机，那么如果哑火了怎么办？躲在幕后策划的那个人，看起来是个非常戏剧性的人，如果演出不成功他不会满意的。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我们要做成这件事的话，我也一定会至少准备两个人选。”
罗奇禁不住打了个哆嗦，“所以在地上躺着的就是不成功的那个？”
其实不用杜正一再解释，他已经明白杜正一推测的是对的，只是这里面的情形太过冰冷，他有些难以忍受。
“同样只有行动才能解脱大脑中的困局和痛苦，但他大概选择了自杀。”杜正一冷冰冰地说道。
罗奇无话可说，他望着那只巨大的玩偶，这个东西放大了以后真是一点都不可爱，黄色头发绿色眼睛表情呆滞的娃娃像是一座凶恶的神像，躺在她脚下无声无息的人类，就像是奉献给邪神的祭礼。
他被这个意向刺激得不太舒服，杜正一突然伸手抓住了他，低声说道，“装的再虚弱一点，警察注意到我们了，我扶着你，我们往门外走。”
其实罗奇根本不用装，他方才那阵眩晕劲还没过去，又刚刚呕吐过，顺势就虚弱了。他还想再虚弱点，干脆让杜正一背他出去，但一眼看到警察排查完危险已经组织医护人员进场了，立刻决定还是算了。他可不想被医生检查。
警察没怎么阻拦他们，只是说让他们在商场门外的救护车附近接受医生检查，再等警察记录完身份信息以后才能完全离开。
他们走出了大门，外边的天还没有黑，罗奇算了算时间，从他们听见尖叫到现在也不过是才二十多分钟的事。
只不过现在罗奇可是觉得丧得很，不像来的时候那样轻松外加踌躇满志。
他们走下台阶的时候，远远地已经可以看到记者的摄像机，记者们都被警察挡在了几十米外，罗奇稍微觉得安心一些。一个领导模样的人正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问着装警察，摄像头调取了没有。
罗奇的心猛地拧在了一起，想到了自己一直忘记的事。“杜正一，”他低叫着一把抓住杜正一的胳膊，“摄像头！”
第一百零九章 “茄子！”
让罗奇困惑的是杜正一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根本没太把他说的话往心里去。
罗奇着急了起来，“你大概不知道，现在到处都是摄像头，要是他们寻找你这个见义勇为者就够麻烦的了，更不要说我们的行动看起来肯定奇奇怪怪。我们两个大老爷们还在商场里像巡逻一样逛了整整一下午！”
杜正一做了个让他放松的手势，“找个人少的地方我们离开这里。”
“但”罗奇忍不住想说，不过看了一眼周围，到处都是崩溃的人，医护人员和警察来回穿梭，远处记者急不可待地举着镜头。
他把头压低，跟着杜正一向一辆救护车走去。他看到外边的警用隔离带已经围了起来，沿着隔离带处处都有警察，不想登记和接受询问是没法像个人类一样走出去的。
救护车的后门敞开着，正巧第一副担架刚从商场正门抬了出来，罗奇只草草看到上面抬着一个人就不敢再细看了。
留守在救护车旁的医护人员也拥上去，训练有素地将伤者抬上车里，每个人都在工作，没人细看他们。他们趁机走到了救护车和商场门前的绿化带之间，在那里进行瞬移。
这一次杜正一同样没有走得太远，罗奇在一个恍惚之后发觉自己站在了商场对面的公交站牌后面。
“监控的问题不用担心。”杜正一望着街道对面继续说道。
“为什么？”
“因为摄像头都已经坏了，所以不会有视频监控可查。”杜正一说道。
罗奇疑惑地望着他。
“我们跟人类共存了这么久，不会不研究人类的进步，你难道没读过雷电系能量场对人类电子元件影响的讨论吗？”杜正一同样疑惑地问他。
“我为什么应该读过？”罗奇纳闷地说道，“我想不起来有过这门选修课。一定是四年级以后的课吧？”
“一年级导论课，课本后面的参考书目里有这篇论文。”杜正一说，“你不是很有好奇心的吗？”
“谢谢肯定，但是正常人谁也不会去看课本的参考文献！尤其参考的还是一篇论文！连书都不是！只有你，赫敏！”罗奇像戏精一样低声尖叫着。
“闭嘴。”杜正一脸色不善地说，“文盲！”
“那告诉我，你怎么做到的？给我补补课，优等生。”罗奇抱着胳膊说。
“你知道人类核弹爆破之后，附近的电子元件都会失效吗？”杜正一说。
“电磁脉冲？”罗奇说。
“我靠，为什么人家的东西你都门清，自己的东西就都不了解啊？”杜正一说，“雷电也经常损毁城市的电子设备，我们的研究就是从这里突破的。”
“嗯”罗奇琢磨着，“人类也有这方面的研究。等等，陈日天和他的朋友说过一个流传的关于你家的鬼故事，莫非是真的？”
“什么鬼故事？”杜正一平静地问道，可是罗奇现在已经能从他的一脸平静中读出猫腻了。
“一伙小傻逼去踹你家墙，结果遇到鬼打墙被困在楼道里一整晚，所有人的手机都集体坏了。”罗奇说，“你竟然这么恶趣味！我就知道你报复心理特别强！”
杜正一装聋作哑，一脸深沉地观察着街对面的情况。
“你这人为什么这么表里不一！慢着，你的意思是，从今天中午我们走进商场开始，商场的摄像头就坏了？”罗奇叫道。
“那你有什么别的办法避开摄像头吗？”杜正一无所谓地问道。
“我都没有发现你的动作，靠，你运用能量可真像呼吸一样自如。”罗奇颇有些羡慕地感叹着，又说道，“这是不是你们处理特别任务时常用的手段？”
“在进入人类地界的时候，需要缄默人类的科技，这确实是琼林的标准流程。”杜正一说，“一般是为了防止人类看到超自然现象。”
“反过来，内行者只要看到监控突然连续失灵，就会怀疑是琼林的人到了。既然焚莲者已经深入了琼林高层，就应该清楚你们的工作流程。”罗奇说道。
“你说的是对的。”杜正一蹙眉说道，“如果他们早已经知道了计划泄露，就是在等着琼林的人露面再引爆事件。”
“真狂妄。”罗奇说，撇了撇嘴，“不过这样的话就意味着他们是针对琼林，不是特别针对咱们两个。唉，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我有点杯弓蛇影了。”
“我不明白焚莲者为什么突然之间变得这么激进了。”杜正一思索着说道。
“什么？他们以前的行为还不叫激进？他们的存在本身就很激进。”罗奇想一想就很恼火。
“可是如果只是杀死人类，说一句不好听的，琼林不会那么重视。”杜正一停了停，看了罗奇一眼，看到罗奇又撅起了嘴。“事实如此，琼林一向更忌讳法师挑战它的权威，公开挑战琼林，是会遭到绝对的惩罚的。”
罗奇想了一会，说道，“操作这件事的人，也是个意念法师吗？”
“不一定，”杜正一说道，“我觉得甚至完全不需要意念法师。从你说的情形来看，刺激人类的精神，再让人类不断想起一件事，只需要设置一颗具有致幻能力的水晶就够了。”
“现在他们应该正在监视着我们吧？”罗奇问道，一面怀疑地看了看四周，“不过应该没有人能看出我的样子。”
杜正一点点头，说道，“走吧，在这里停留已经没有意义了。证据和痕迹一定已经被抹掉了。”
“说到痕迹被抹掉，这种程度的干涉意念，确实做的很巧妙。这甚至算不上修改记忆，所以等一旦事情过去，就很难再找到痕迹。”罗奇说道，一面跟着杜正一转身顺着人行道往前走。
杜正一走了几步却突然顿住，“遭了，住在这附近的法师太多了，转眼间就多了许多法师。”
“来看热闹的？”罗奇无所谓地说，猛然觉得迎面走过来的女人十分眼熟。
女人朝他笑了一下，举起手中的手机，对着他们拍了一张照片。
第一百一十章 罗奇的良心
“基站！”罗奇在女人举起手机的瞬间大喊了一声。
他不知道杜正一能不能听懂，如果对方是用微信拍照，那么连操作时间算在内，两秒就能从络发送出去。如果被人发现杜正一和罗奇在一起，杜正一对黎绪提出的指控就会变得很可疑。刚才杜正一所说的，公然挑衅琼林的代价，对罗奇而言，言犹在耳。杜正一是那个关掉了琼林运行了几百年的防御的人，一旦这些事情被联系起来、被确认，那么杜正一简直就是琼林几百年里最大的反派。他的精神在这一刻如同拉紧的琴弦，琴弦瞬间承受的张力超过了临界值，猛然绷断了。
罗奇猛地攻击了那个女法师。
尽管杜正一不是意念法师，可是因为罗奇时常会不经意地倾泻出一些意念，所以他也已经熟悉了罗奇的意识，那就像在听力范围之外存在着的一首弦乐。不是用耳朵，而是用意识去倾听，曲调流畅活泼，是小提琴琴弦上的轻柔振动，偶尔还会行进着三拍的旋转诙谐。这支懒洋洋的低龄圆舞曲陡然变成了瓦格纳和贝多芬的时候，杜正一真的吃了一惊。
他几乎看得见那股奔涌的力量摧枯拉朽地席卷而上，他几乎跟不上这股意念之力的速度。他看见罗奇仿佛屏住呼吸一般定定地望着那个女人，据麻将说有可能是叫做文琳的战斗女法师，那个女人手里的手机掉在地上，她的脸色变成了一片空白，仿佛有人格式化了她的大脑。
大部分女人会比男人更擅长心灵感应，就像大部分人类的女性也要比男人的第六感更灵敏。战斗女法师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心灵感应能力，这点要比男法师要强，至少能维持起一个不错的护盾。可是那竟然在罗奇的面前也没有什么用处，罗奇的出手又几乎完全不留余地，仿佛一只受惊的小动物在歇斯底里地攻击。但说是受惊的小动物也要看是什么动物，在罗奇的内心深处他可能始终当自己是一只小鸡崽，然而在能量化的世界模型里，他完完全全是一只恶龙！
还有什么比一条恶龙以为自己是一只人尽可欺的小鸡崽更可怕的事情？杜正一深吸了一口气，但愿文琳是个幸运的人，能从罗奇的这波攻击中挺过去。他释放出一波能量在罗奇的侧翼形成一只无形的护盾，挡住了文琳同伴的攻击。
这道攻击在杜正一看来并不算了不得，但却坏了规矩，他瞥见了那个施展攻击的男法师，他的脸上满是关切和骇然。在街道上使用几乎有形的攻击，而且一上来就是空间扭曲类的第一级攻击，杜正一知道他是情急关心，也知道他是完全被罗奇吓着了。对于所有的琼林法师而言，罗奇就是一个不在世间存在着的恶鬼。
擦着能量的边界，在杜正一的护盾之外，一只金属垃圾桶化为碎渣。杜正一瞥到在另一侧，一个强壮的男人正在阴沉沉地注视着他们，杜正一认得他，迟宇，一个资深的战斗法师。他们一向没有太大交集，但是据说迟宇和谁都不合，是战斗法师里有名的坏脾气狒狒。以前有一些烂人会把他和迟宇相提并论，理由是他们两个都一样性情阴晴不定，脾性暴躁，品行极富争议。这个傻逼自己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据说他在许多场合都说过杜正一不过尔尔，不过尔尔。
杜正一从来就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可是听说自己被人跟狒狒归为一类的时候还是相当生气的，他想过干脆教训一下这个不知进退的肌肉法师，但又担心别人会说他们两个人缘最差的战斗法师，已经差到连彼此都不能相容了。
现在，迟宇对于同伴的麻烦根本无动于衷，只是冷冰冰地观察着。杜正一知道他在寻找时机，在这里追捕他们的法师也不会只有他们三个，不知道他们的行迹是如何这么快就被琼林察觉的，但可以肯定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只会有越来越多的战斗法师和执行法师赶到这里。
“罗奇。”杜正一在意识的深处默念着。
对于罗奇而言，一切都是简单的一瞬间，他想要攻击那个女人，他的力量就顺势而出。在那个瞬间他感觉到自己十分强大，强大而安全，他要让眼前那个对他们抱有恶意的意识从根本上消失掉。他想要这个世界更有安全感，只有温和柔软的意识，在意念虚化出的视界里，他化为一阵狂风，要摧毁那座壁垒森严的城堡，他要摧毁城墙，打开每一面届开房间的墙，将躲藏在每一个房间里的每一点软绵绵的意识都碾碎。他要把城堡夷为平地。
在另一个视界里，他看得到大脑解剖学上的全部神经元，所有神经突触，他会一把火烧掉所有这一切，他要熄灭所有的意识之火，空留一具无害的躯体。
他顺利突破了城堡最外面的城墙，挡在这里的一股力量阻挡住了他，那股力量与他的力量不值一提，但却飞速围绕着他，想要把他的意识圈起来，想要把他围困起来。
罗奇本来应该把这点力量撕碎，但里面挣扎着的求生刺痛了他，让他滚烫的冲动略微冷却了一些，他找回了一丝冷静。他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自己干得还够不够好，却突然听见意念的后头有人在呼唤他。
这熟悉的意念之力和他心底为这意念琢磨的锚点十分相似，他瞬间明白过来，缩回了自己的抓牙。他感觉到杜正一的意识壁垒又向他放下了一些，他飞速后撤，与杜正一的意识短暂地接触，立刻灰头土脸地抛弃了他刚才干的事。
他放弃了吃掉文琳的脑袋，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现实世界中的杜正一。杜正一瞪了他一眼，好像要骂他，但一时之间又不知怎么骂的样子，所以看起来好像有点牙疼。
第一百一十一章 朋友圈
“以后再说。”杜正一说，成功地让罗奇闭上了嘴，
罗奇被杜正一拉住了胳膊，地上的手机出现在杜正一的左手上，下一个瞬间罗奇的眼前就只有恍惚难辨的光影。拉住罗奇，拿起手机，空间穿越，一气呵成，罗奇觉得杜正一的脑子里一定几乎没有任何垃圾的信息。一阵好奇心让他特别想去看看杜正一的思维世界，好在，他还能克制住自己。
他有种预感，他要被骂惨了，被送回麻将园长的托儿所也是分分钟的事。
眩晕过后，他又能看见周围的时候，惊讶地看到了灰色的立柱，标着黄色箭头的地面，头顶的天空消失了，电动扶梯斜在头顶。周围是嘈杂的人声，闪烁的电子屏幕报着站名，浑浊潮湿的风从隧道里涌出，接着一辆地铁冲出了黑暗。
“天啊。”罗奇说，“你居然耗费能量用来地铁逃票。”
“别废话了，他们肯定会带专业的探测法师，很快就能找到我们的踪迹。几分钟就可能追到这里。”杜正一从后面推了罗奇一把，几乎是把他塞进了地铁里。他推着罗奇，一直把他推得紧靠车厢，他被转身把他挡住。“这些人的思维会影响你吗？你刚刚失控过，不要对任何思维好奇。”
“知道，”罗奇摸了摸鼻子，心虚地说。“我们现在去哪里？”
杜正一没有说话，他回过头去，地铁开始启动了。他看到迟宇转过电动扶梯，他几乎立刻就看到了他，杜正一遥遥地跟那双阴沉的眼睛对视着，转眼之间对方就被地铁抛在了后面。
“他们出现了？”罗奇看着杜正一的神色，惊讶地问道。
杜正一点点头。
“喔啊。”罗奇紧张地咬住了自己的手指头。
“你怕什么？”杜正一说，“你刚才不是挺牛逼的吗？”
罗奇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开玩笑，这种时候还能开玩笑。“我就是太紧张了，你不要让我更紧张了！”
好在这种说辞总是有用，杜正一认真了一些，“他们没有办法跟上来，他们没有胆量在相对运动的平台上瞬移。”
罗奇放心了一些，“那我们现在去哪里？”转念又想到，“他们会瞬移到沿途的每一座地铁站等着我们！”
“你说的对。”杜正一说，“但是他们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动手，就只能一直跟着我们寻找机会，我们则找机会甩掉他们。”
罗奇松了一口气，杜正一看起来并不着急，他也跟着放心下来。他一直在等着杜正一就他今天高反气息实足的丧心病狂说点什么，但杜正一什么都没说，看起来也根本不想再提。
他把一件东西塞进罗奇的手里，罗奇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是女法师的手机。
他靠在地铁不开的那一侧门上，又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拿起手机摆弄着，遮掩着自己心里的惶恐。他刚才是不是真的能让这部手机的主人脑死亡？好在生活的节奏够快，他都没有时间停下来仔细地想一想。有时候没时间去想，真是一件幸运的事。
他划开了手机，法师没有设锁，这是另外一件幸运的事。手机的应用软件停在相机上，能够懂得灵活使用人类的科技对付法师的盲区，她实在是一个聪明的法师。好在她到底没有那么熟练，没有想到使用微信快速发送。
罗奇看着手机中自己和杜正一的合照，叹了口气。
“怎么了？”杜正一担心地问道。
“觉得还是我更帅，所以感慨一下。”罗奇说。
杜正一怔住，瞪了罗奇一眼，想想又低声说道，“矮冬瓜！”
“靠！”罗奇愤怒地说。
“下一站快到了，你准备好了吗？”杜正一说。
罗奇低声嘟囔着一堆有的没的，从兜里掏出一只口罩戴上，“有用吗？”
“希望有用。”杜正一拉住了罗奇的胳膊，“别跟我走散了。这是一座枢纽站，晚高峰人会很多，对吧？”
“绝对会挤掉你的贞操。”罗奇赞同地点头说道。
杜正一又牙疼似的瞪了他一眼，罗奇压根没注意到，他正在玩着女法师的手机，滑动了几下突然愣了一下。
“嗯？她在微信上加了不少人啊。”罗奇惊讶地说道。
罗奇滑到通讯录的最下面，“八十二人？”
杜正一也歪头过去看，虽然没怎么用过微信，但看了一会也就明白意思了，突然指着其中一个人的头像照片，“这个是我师妹。”
“我靠。”罗奇两眼一黑，“这么多人都有手机我靠，就你没有，大师兄。”
“你他妈就不能严肃一点吗？”杜正一板着脸说道，不过他确实也很诧异，伸手过去滑动通讯录，其余大部分的头像都不是照片，他也没看出来什么，不过尽管这样他还是认出了几个琼林的法师。
“别看了，”罗奇干脆地说，“要是还有范矢的微信在里面，那我就吓死了。给我留条小命吧。”
杜正一知道暂时没有时间细看，只好放弃，多少觉得居然连法师的生活好像都离他很远。
罗奇就开始唠叨，好像竟然有点不忿，“你说你怎么混的？还在琼林长大的呢，还琼林第一牛逼呢，结果人家朋友圈都不带你。你甚至都不知道有这个！你小师妹都不告诉你！”
“闭嘴！”杜正一不耐烦地说。
罗奇不情愿地安静了一分钟。
地铁就在这时停了下来，罗奇跟着杜正一挤出地铁车门，顺手把自己连帽衫上的帽兜也扣上，一边继续说，“你觉得他们这种行为是不是也属于霸凌？”
“闭嘴！”
他抓着罗奇边走边寻找着，不想再增加自身的能量痕迹，杜正一并没有依靠能量去寻找其他法师，但很快他就远远地看见两个法师模样的人正在奋力向这边挤。他蹙眉判断了一下形式，评估着这次逃脱的难度，他们可能会想要拖死他，刚才他就发现了专业测量法师的痕迹，有他们的存在他就算远距离穿越也未必能摆脱追捕，他不能冒险大量消耗能量。
他兀自琢磨着，罗奇还在叨咕着狗屁事。就像觉得还不够劲，他的余光看到罗奇朝那两个法师的方向高高地竖起了中指。杜正一的心境，一时还真是有点复杂。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一通电话
地铁站里的人群犹如一条湍急的河流，杜正一和罗奇裹挟在其中不由自主地随着河流的方向走向出口。罗奇没看到杜正一是怎么做到的，两张地铁票就出现在他的手里，他面无表情地把其中的一张票塞进了罗奇的手里，就好像真不是他偷的。
罗奇暗暗想了想丢票的两个倒霉鬼一会儿走到地铁闸机口时的尴尬，在心里道了个歉。
他们在闸机口分开，各自通过了闸机口，杜正一立即又拽住了罗奇的胳膊。罗奇知道现在杜正一现在随时可能带着他瞬移，他精神紧张了起来，今天瞬移的次数太多了，杜正一又特么简直能够无缝切入亚空间，自由自在地就像在走柏油马路。
他们走出地铁口就自然地走进了一条与地铁相连的商业街，人群的速度变缓了下来，杜正一观察着四周，罗奇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了商业街中有好几家法师开设的店铺。
法师的店一般约定俗成的会在店铺里隐藏一个古语中的文字符号。在古代法师的语言里，那个鸟形的象形文字代表着金乌，在古意里是万法的本源。法师在人类的社会中，会将这个符号变形后隐藏在各种招牌和纹饰中。时间长了，法师们多少都练成了火眼金睛，一眼就能看破这种符号游戏。
“这座商场里的法师不少，”杜正一在他旁边低声说道，“法师的痕迹错综复杂，我看的见各种各样的魔法轨迹，这里就像一个能量的垃圾场。我们在这里待一会，尽力让这里的能量将我们的痕迹覆盖掉，找机会甩开他们，然后想办法离开这座城市。”
罗奇没有回答他，他突然低下了头，脚步也顿住了。
“怎么了？”杜正一警惕地望向他，“你发现什么了？不要使用任何能量。”
“不是。”罗奇说道，他抬起头茫然地望着杜正一，举起手里的手机，“手机来电话了。”
“等会接听。”杜正一冷静地说道，“现在跟我走。”
他拽起罗奇就向一家法师开的饭店里走去，罗奇隐约觉得自己穿过了一层能量场，想起很多法师会购买一种装着防盗协议的水晶，有点明白为什么杜正一说这里魔法痕迹错综复杂了。
他们直接进了后厨，罗奇还没看清楚后厨的情形，杜正一就不管不顾地瞬移了。罗奇知道杜正一是直接把抹掉超自然目击的麻烦甩给了追踪他们的人，琼林没法不按规矩办事。
他们在商场三楼电器卖场的库房显身，罗奇手里的手机因为穿越空间而断了信号，杜正一从亚空间穿出的时候连脚步都没有停，揪着他把他拖出来库房，立即又改变了位置。
“挺住。”杜正一低声说。“我们不能停留在瞬移能量残留最高的地方。”
罗奇含糊地“嗯”了一声，为自己这次没吐而暗暗叫好。
他们刚刚走过电视区，罗奇手中的手机就又震动了起来，罗奇边走边低头看着来电显示，“刘子予是谁？你认识吗？”
杜正一蹙起眉说道，“是我师妹，你也见过，听说你到琼林的第一天还纠缠过她。我刚才看见手机微信好友里也有她的照片，”
罗奇大吃一惊，他确实记得那个一脸睡不醒的女生，可是“我什么时候纠缠过她？我只不过跟她说了几句话，琼林的八卦圈要脸不要。”
他把手机递给杜正一，“既然你的师妹搅和进来，你自己接电话吧。”
“她帮过我几个忙了，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其实并不太熟悉。可就连你在琼林中的位置，都是她打听出来告诉我的。”杜正一犹疑地瞥了一眼那手机，手机还在罗奇的手中不屈不挠地震动着，“你来接听，我还需要精神来分辨魔法痕迹。”
罗奇应了一声，下了个决心接起这通诡异的电话。
“喂？”
“你是谁？杜正一吗？”一个自信的女声传了出来。
罗奇眨了眨眼，“怎么不叫师哥？没礼貌。”
电话的对面稍稍停顿了一下，语气忽然变了，“哦，是万王之王大狸猫王吧？”
罗奇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调侃。“是我又怎么样？你不是刘子予，为什么打这个电话？”
“因为我是这部电话的主人。”女人说道。
“那你为什么有刘子予的手机？”罗奇淡定地说，“难道你手机里的八十二个人也都是你自己吗？你可真是挺变态的。”
手机对面愣住了，连杜正一都惊讶地看了罗奇一眼。不过事到如今他已经对罗奇免疫了，不管罗奇说出什么，注意力放在哪一点，都不能让他完全吃惊。
“杜正一是在哪里把你这样的宝贝挖出来的？”对方疑虑地说道，看情形竟然也想跟他聊上一聊。
“巧了，”罗奇说，“就是从地底下挖出来的。”
对方笑了起来，“听你说话可真有意思。”
“听你说话也很有意思。”罗奇叹息着说道，“你让我想起一本书来，你知道人类经常说女人就像一本书吗？”
“是么？”女人的声音变得多了几分妩媚，“那我让你想起了哪本书？”
罗奇咧嘴笑了，“二十四个比利。”
听起来对方僵了一下，“大狸猫，我”
罗奇立刻打断了他的话，“叫我万王之王大狸猫王，否则我就挂你电话。”
电话的那端又是一阵沉默，“好吧，陛下，我不是精神分裂，我是在用刘子予的手机给你们打电话。”
“没用。”罗奇说，“杜正一说了，他跟他师妹不熟，再说你也知道杜正一名声一向不好，绑架他师妹要挟他一点用都没用。你撕票吧，我挂电话了。”
“等等！”电话里简直是吼了起来，“我用刘子予的电话是为了让你们信任我，我是想帮助你们！要是你们宁愿像个迷宫里的瞎耗子一样乱转，那你就挂电话！”
“那就再聊十块钱吧。”罗奇悠闲地说道。
“你到底是谁！等等，不要挂电话，我不关心你到底是谁，也不关心杜正一是从哪块蘑菇地里把你挖出来的，刚才那句话就是一句感叹！”
“了解。”罗奇说，“那你是谁？”
“我叫文琳。”电话对面的女人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停了停，她的声音变得柔和了一些，“今天谢谢你手下留情。”
“不客气。”罗奇说，抬起头跟杜正一交换了一个目光。
第一百一十三章 巫山
“我的名字叫文琳。”女人说道。
“我知道你们被困住了，范矢正在动员师，等到他亲自带着各部门的首座法师赶过去，你们连现在的局面都会保持不住。所以我给你们一条建议，就在你们现在所在的这座商场的顶层七楼，有一座巫山，是我朋友开的店。”
“什么？”罗奇终于叫了起来。“现在发展客户不是时候吧？你朋友这个月业绩压力这么大？”
女人没有理会罗奇，继续严肃地说道，“那里的神女是我的朋友，她会让你们进去的。我言尽于此，要不要接受我的建议你们自己看着办吧。如果你们愿意相信我，也许我们还能继续多谈一谈。”
女人利落地说完话，没有等罗奇回答就结束了通话。
罗奇的整个人都是崩溃的，转头望向杜正一，“你能相信吗？她就这么把电话挂断了。你听见她说什么了吗？”
杜正一蹙眉思索着，一面推着罗奇走进一家杂货店。这里聚集了不少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店铺的货架又排得很密集。罗奇站在太阳镜架旁边试了好几副眼镜，终于从镜子里望见两个瘦削的高个男人从门前经过。
“其实她说得有道理。”杜正一突然说道。
罗奇戴着的一副眼镜滑下了他的鼻梁，“你想放松一下？”
“这个叫文琳的人很聪明。”杜正一没有理会他的暗示，认真地说道。
“为什么这么说？”罗奇又挑了一副眼镜。
“所谓神女，或者说女神，通常都是一些级别不太高的心灵感应者。”杜正一压低声音迅速地说道，仿佛希望罗奇能立刻领会精髓，“他们为客户提供直接作用于大脑神经的刺激，有时候还包括一些在现实中不会存在的幻想。”
“然后我们就能在超级快感中忘记麻烦，醉生梦死？”罗奇疑惑地说，“咱们俩今天都绝望到这地步了？”
杜正一瞪着他，半晌说道，“我忘了你才上三年级，而且还是个半文盲了。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孤山圣殿吗？”
“喔哦”
罗奇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就挨了一记爆栗。
“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罗奇捂着通红的脑门说，“我突然想明白了，她们需要一个能隔绝外界能量干扰的场所，这样才能保证效果良好。她们的巫山，就相当于第一实验室对吗？”
“达不到那种级别，但也类似了。她们一定会花不少信用点购买能量屏蔽材料进行装修。如果我们靠步行找到那里，再从那里瞬移离开，追捕我们的人就无法立即察觉。”杜正一说道。
罗奇没有立即回答，他正戴着一副跟杜正一的款型一致的太阳镜，透过墨色的镜片跟他对视着，“你的眼镜竟然是的？娘气。”
他遗憾地把自己这副标价才八十块钱的眼镜放下，他越来越愿意模仿杜正一，说话的方式也好，动作也好，他自己知道这就是一种小男孩模仿大哥的幼稚行为，但他是不会承认的。
“但是”杜正一说。
“但是也可能根本就是个陷阱。”罗奇接口道，“文琳一定有别的目的，她那么大年纪了，真的不适合玩傻白甜这一套。说什么感谢我放过她，难道真的相逢一笑泯恩仇？”
杜正一略有些惊异地望着他，想了想才说道，“她也没多大年纪，比我大不了几岁。不过傻白甜那一套你说对了，玩那一套你自己就是专家。”
“想不明白你是不是在夸我，就先算了。那你决定怎么做？”罗奇问道。
“首先这是一个好机会，我不愿意放过。她能用刘子予做保人，还能在琼林有不少朋友，跟这里的女神又有这样的交情，实在是很不寻常，人脉这样广的法师可不多见了，我对她有点好奇。”
“如果这都是设好的局呢？”罗奇问道，杜正一已经转身向外走了，他紧紧地跟了上去。
“你记得她的最后一句话吗？”杜正一说道。
“我要是态度谄媚一些，她就愿意多多谈谈？”罗奇问道。
“不要用这种你自己理解过的二手意思来说。”杜正一说道，“她的原话是，如果我们愿意相信她，就能多谈一谈。”
罗奇的心思转了一圈，眼前忽地宽了，他捕捉到了自己忽视的部分，恍然大悟地说，“她想谈一谈，这才是重点？”
“她一定就在顶楼。”杜正一说道，拉着罗奇拐进了楼道，走楼梯上了一层楼，然后搭上了一部无人的电梯直升向七楼。
“看来我真的没把她怎么样，她还能蹦跶得这么欢。”罗奇说道，回忆着短暂攻击她的意识的过程，意识中求生的很强，几乎就是在乞求。“不过她吓坏了。”
杜正一瞥了他一眼，“你是挺吓人的。”
“我也吓坏了。”罗奇不乐意地说道。
“即便吓坏了也不放过见我们的机会，这个人有点意思。我想她应该是有所求的。”杜正一说道。
说话之间他们已经到达了顶楼，杜正一环视四周一圈，最后望向了东南角的方向，“除了那间纹身店，别的地方都没有法师的痕迹，果然被她支开了。”
“也有可能全都埋伏在巫山店里了，只不过你的探测能力被勾栏的厚墙遮挡了。”罗奇怀疑地说道，警惕地远远望着那家纹身店的招牌，四叶草交织的图案中心有一只骷髅，骷髅的头顶就是一只飞鸟，是变形的金乌。在招牌的一角，一个端庄的印度女人正在膜拜一对欢喜佛。这里是一座巫山，这一点是可以确认的。
“赌一次吧，”杜正一说道，“我对文琳很好奇。”
“我以为咱们两个我才是好奇宝宝。”罗奇说道，脚步拖拖拉拉地跟着杜正一，“你这种好奇心能得到什么回报吗？”
“回报就是我可能会得到打入范矢内部的机会。”杜正一微微一笑，“我可不喜欢一直处于被动。我还想知道为什么我们的行踪会这么快被琼林发觉，文琳是最可能接近核心的人物。”
“好吧。”罗奇知道自己基本被杜正一说动了，再说不管怎么样他都会跟着杜正一的，他把自己的口罩重新戴了一遍，帽兜扣得更紧。“我要警告他们不要吓我，否则我就会来一次吞天噬地的大爆发，保证把他们的脑子啃掉，让他们尝尝当僵尸的滋味。”
他们走到了纹身店的门口，一个女人正等在那里，店里再没有别人。
那女人并不是文琳，但是风姿绰约，风华绝代。罗奇庆幸自己还戴着口罩，这样就没人知道他的嘴张得有多大，惊呆成什么蠢样子。
第一百一十四章 阿塔卡马
纹身店的名字，是阿塔卡马。纹身店的大门敞开着，门旁是落地玻璃橱窗，橱窗里排列着高高低低的树桩，像是竹子地里雨后冒出的春笋。只是每个树桩上都顶着一个古老的神像，欢喜佛，日本的天狗，非洲多乳的神灵，以及林林总总一般人通常叫不出名字来的神。
橱窗的后面，店里是暗红色的主色调，纹身店有些画廊的风格，贴了暗红色壁纸的墙面上挂了几十幅颇具艺术感的纹身图画，装裱在精美的画框里。一侧是休息等候区，摆放着舒适的皮质沙发，另一侧是吧台，整面墙上排满了酒瓶。在这间有些纹身店的中心，旋转的几何楼梯直通向跃层的二楼，然而在这样一家店里，眼见的跃层只是假象，那里必定有更幽深的所在。
这家店当然不是纹身店，这里的经营项目在人类的社会里也很常见，算的上人类最古老的职业之一。虽然在法师的世界里，实际发生的事可能略有不同。
“巫山”是法师世界里这个行当的行会，这一点就连罗奇也知道，只不过以他的年龄和他的信用点数，他对巫山实在所知不多。一般人会把巫山行会里的姑娘们称为女神，罗奇一直以为是为了附会巫山这个典故，要么就是对这行当里姑娘们的敬称，算是一种避讳。
可是当罗奇猛然跟一个女神只有咫尺之遥的时候，他的脑子里突然就想起了段誉，在无量山的洞里遇到神仙姐姐。以前他时候一直嘲笑的段誉的愚蠢之处，他忽然就可以理解了。
罗奇的目光完全被女神攫取，她妙目流盼，她嘴角的微笑似是闪烁着善意的嘲弄，让他禁不住从心底里渴望，渴望她跟他说说话。他会如同谛听纶音佛旨一般，倾听她要道破的所有秘密，他会为她披荆斩棘，他会把自己的斗篷铺在她脚下的泥坑里。而且只要这样想一想，他的心就笼罩在无上的愉悦之中。
这阵迷乱的亢奋直到杜正一不耐烦地把胳膊肘撞在了他的肋骨上，他连疼带吓，总算回过神来，惊诧地望了一眼杜正一。他定了定神，才敢再次望向那位女神，这一次他心有准备，纯粹要看破她的障眼法，这才看出来她并不是那么完美，但是并没有什么大用。她依旧高挑，非凡，魅力十足。她的眼睛里没有谄媚，她甚至算不上妩媚，可是她依旧耀眼夺目，她就是女神。
“有意思。”杜正一说，略显没有礼貌，“我以为我的朋友总是能逃脱幻境的。”
他是对女神说的，罗奇迟钝地意识到。他一直望着女神，看到女神被杜正一的话逗笑了，那个笑容点亮了她生机勃勃的面孔，让她容光焕发。
“杜先生，我并没有使用任何能量去催眠任何人。”她微笑着说道，“不过没错，我也是一位心灵感应者。几千年了，巫山研究的一直都是心灵，心灵感应这种能力让我们能更好地收集数据。你们眼角眉梢细微的流转，你们身体角度的倾斜，你们的每一次眨眼，面部肌肉的每一次细微的调整，在我的眼里都像文字写出的说明书。我只是不自觉地回应，真希望你能不要介意。”
“没有使用任何能量，不假。”杜正一说道，语气在这样的女神面前显得有些冷酷无情，“但仍然是催眠。”
女神的眉微微地蹙了起来，但她的眼神依然明亮，闪烁着半是淘气半是好奇的笑意。“既然是催眠，杜先生为什么竟然无动于衷呢，啊，连你的脉搏都没有加快半分。文琳没有说你是什么人，但我猜你一定是一位高级战斗法师，除了参禅悟道的老法师和那些战斗机器，还有谁能把自己的身体控制到这样的状态呢？”
战斗机器？罗奇疑惑地看着她，她立刻感知到了，笑容变得真诚而动人。“我喜欢你。”她说，语气中多了一丝不着痕迹的命令，“摘下口罩来，我想更坦诚地看着你。”
罗奇颤抖了一下，他当然还记得自己为什么要戴上口罩，但是违背女神的意愿让他非常不好受。
“过来。”女神既骄傲又温柔地向他伸出一只手来，“到我这里来，不然我一个秘密都不会告诉你。”
罗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向前走了几步，拉近了跟女人之间的距离，女神微微地笑了，“你是一个有意思的人。”
“嗯”罗奇紧张地吞咽了一下，“据说你能帮我们一个忙。”
“我的名字叫阿塔。”女神认真地看着他，那双眼里依旧是从容欢欣的神色，但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呃，阿塔。”罗奇机械地重复着这个名字，他很紧张，可也很快乐。他几乎都忘了这个女人从事的是什么职业，她眼里没有谄媚，她举止里也没有谄媚，她的灵魂似乎也不谄媚任何人。能得到这样女人女神的青睐，能让她专注地注视着，本身就是无上的成就感。他听见自己不由自主地说，“为什么是阿塔？不对，我的意思是说，你是叫阿塔卡马吗？这个名字呃挺奇怪的。”
“阿塔卡马是一座沙漠，是这个世界上最干燥的地方，也是上帝的花园。”女神微笑着说道，她纤细的手掌最终落在了罗奇的手上。
“为什么沙漠是上帝的花园？”罗奇不由的问道，他的本性让他更被这样的语言吸引，几乎快要胜过一个美女握着他的手。女神拉着他徐徐向前走，他都没发觉自己在踏上楼梯。
“种子沉睡在沙海之下，不管是十年还是几十年，只要上帝在阿塔卡马降下一场大雨，植物便会抓住机会，一夜之间沙漠就是一望无际的花海。这就是上帝的花园。”女神说道。
“那花会开多久？”罗奇问道。
“很快就会凋谢，结出种子。种子再长眠在沙海之下，等待下一次上帝的召唤。”女神说道，善解人意地望进罗奇的眼睛，“虽然有些伤感。”
“确实是的，”罗奇叹了口气，“将来我要去看看上帝的花园。”
这一次女神真的笑了，“如果你是上帝眷顾的人，你就一定会见到。”
“也不用上帝吧。”罗奇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挠了挠脑袋，回头向跟在后面的杜正一说道，“你肯定能降雨的吧，是不是？就算在沙漠里，我猜你也肯定能。”
“人力穿凿的有什么意义。”杜正一说道，“所有违逆自然的都毫无意义。”
“有意思的高论。”阿塔女神说道，“怪不得文琳想见见你们。”
罗奇不由自主地望着杜正一。
“但是。”阿塔笑着扬起头说道，“这里是巫山，并非琼林。在我的山里，有我的规矩。如果你们并不想见她的话，就不用见她，我会送你们离开。”
第一百一十五章 阿塔的会客厅
罗奇错愕的说不出话来，耳边听见杜正一说，“多谢。我还是想见见请我来的这个人。”
女神望向罗奇，“你也一样吗？”
罗奇耸耸肩。
其实他根本没的选，不过他也不会说出来。
“好吧，”阿塔的唇边浮现了一丝微笑，“那么希望以后我们还能见面，我要为你们办理两张金卡，可以通用所有巫山行会下注册过的店。”
她松开了罗奇的手，给了他一个微笑，然后伸手推开了一扇对开的门，“等你们谈好了，可以从这里直接离开。根据巫山的保护条款，琼林的人也没有权力搜查这里。”
女神的手离开了他的手心，罗奇松了一口气，精神不再那么紧绷，张口就说道，“我靠，这个行会真是牛逼，注册有门槛吗？”
“不限性别。”阿塔真的笑了起来，“不过有四年的学习期，你可以考虑一下。”
“那可正好。”杜正一突然说。
罗奇老脸一红，他知道他是在暗示自己压根不知道四年级分专业的时候该学什么，正好可以选这个专业。他没说出来也不是为了在女神面前给他留个面子，只不过是因为他不会在外人面前暴露更多关于他的信息。
罗奇讪讪地说，“我说不定真想要一张这么牛逼的执照，挂在我家门口，老东西们都不敢进门。”
杜正一没理他的挽尊行动，罗奇只好又讪讪地对阿塔说，“那就再会了。”
阿塔微笑颔首，后退一步，为他们关上了门。
他们站在了一座门厅里，没有了女神的催眠，罗奇也冷静了下来。杜正一看了他一眼，他默默地点点头，从这里开始，几乎缄默才是他最好的策略。
杜正一走在前边，推开了第二道雕花的木门，门后是一座小巧的客厅，壁炉里的火焰正在燃烧着，一个女人从壁炉的沙发里站了起来，罗奇不知不觉又紧张了起来。
“你们果然来了。”她的声音很利落，但是逆着光，罗奇没看清她的长相。
杜正一踏着客厅里货真价实的东方地毯，向前走去，仿佛只是一瞬间，屋里的灯火骤然明亮。罗奇微微吞咽了一下，强迫自己镇定。他跟在杜正一的身边，保持着落后于杜正一一步的距离，他绝不会想要贸然距离一个战斗法师太近。他不会因为一个战斗法师是女人就轻视她，事实就是一个女人站在战斗法师的位置上，她只会比男人更强。
他打量着等在小客厅中的这个女人，她是个很苗条的女人。幸亏，她没有阿塔那么高挑，也没有阿塔那样俯视众生的女神范，他彻底松了口气。罗奇仔细观察起这个女人来，第一印象中她就是一个猫一样的女人，优雅里带着敏捷，眼神里带着一丝杜正一式的不耐烦，不过，隐藏的很好。
她长得很美，是含着东方韵致的美，算不上阿塔那种几乎带有攻击性的美丽，她美得让人舒服。
“你好。”她先说道，眼睛望着杜正一，也悄悄瞥着罗奇，“我是文琳。”
“你恢复的不错。”杜正一说道，避开了需要介绍罗奇的环节。
她会意，也不强求，“你们请坐。实不相瞒，我也有一些心灵感应的能力，评级不高，不是你朋友的对手。但幸亏他没有痛下杀手，我的这点能力紧急自救还是够用的。”
罗奇忍住了一句对不起，跟着杜正一一同坐在了小客厅上的古典沙发上，注意到周围随意地摆满了书，这里更像是主人的私宅，而非供给客人享受的地方。茶桌上摆放着三只茶杯，里面沏着柠檬红茶，似乎还是热的。
“首先，我想说清楚，这不是一次琼林的会面。只是我个人，想跟你谈谈。”文琳在他们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立刻急急开口了。
“也不代表着范矢的立场吗？”杜正一冷淡地问道。
文琳一笑，“我以为范矢尊者的立场就是琼林的立场。”
“既然如此，你个人的立场有什么价值吗？”杜正一不客气地接道。
文琳的脸色有些僵硬，声音也变得干巴巴的，“在为全体法师的利益服务的这条宗旨上，我的立场跟范矢没有冲突，但在具体的行为上，我的立场可能会对你有些用。准确地说，在对你最近这一系列行为的判断上，我跟范矢的看法有些冲突。”
“我没有背叛琼林，也没有高反倾向，可这些甚至不由我评判，不由我证明，你又有什么办法证明呢？”杜正一说。
“我知道你在等裴枢尊者恢复工作。”文琳没有回答他的话，有些突兀地说道，像是在揭穿杜正一什么。
不知为什么，罗奇觉得她的声音有些冰冷，他不知道杜正一的这个想法有什么地方触怒了眼前这位女法师。但是接着文琳就为他解答了疑惑，“可是裴枢尊者还有将近三个月才能恢复工作，我也相信以他的能力，到时候一定有办法解除你的困境。但据我所知你一直从事的都是最高机密的工作，最高机密也就代表着对所有法师的最大威胁。”
她的话音一落，小客厅里便寂静了下来。罗奇先是震惊她隐晦的指责，杜正一已经这样了，她有什么立场这样委婉地指责他自私？如果她真想要指责，她应该去批评她自己的领导。可接着他又意识到她说的只不过是事实，想必她也没有能力去扭转范矢作为琼林尊者的心意，她指出的不过是一种实际情况。她既然要求见面，指出的又是这个问题，那么也就是说她至少是希望解决这个问题的。
杜正一本来就是在调查焚莲者，范矢为一己私利罔顾了全体法师的利益，让他们失去了琼林作为后盾，可他们在这个时候却是急需要琼林的力量的。今天下午的那个惨景，的确不能再发生了。他悄悄地瞥向杜正一，从他的脸上也看出了思索的影子。他知道杜正一也在评估着解决问题的可能性，毕竟三个月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如果焚莲者策划的是个大阴谋，危机随时可能爆发。
“我不是故意打探，”文琳的双手放在膝盖上，双手焦虑地绞在了一起，“你不需要把真正的机密告诉我，但是我希望能够合作，至少告诉我琼林该注意什么，该怎么去做才能避免今天发生的惨剧。”
“这么说的话，”罗奇听见杜正一说，“那就先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这么快就发觉了我们的踪迹。为什么你们这么快就会赶到西州来？”
第一百一十六章 文琳（1）
小客厅里又陷入了一阵沉默，罗奇打量着文琳，她并不像陷入了僵局，虽然有些受挫，但是她眼神笔直，坚定且失望地望着杜正一。
罗奇觉得她有些眼熟，不是她的容貌甚至也不是她这个人让他觉得眼熟。突然他想起来，这情景其实有点像他妈为了正经事跟他角力的时候。当然文琳不可能觉得像他妈觉得他幼稚一样觉得杜正一幼稚，她只是站在了大义的角度对杜正一表示了失望。她站在了杜正一所从事的事业，杜正一的价值观的上风，无形地对杜正一施加压力。
罗奇不确定她能不能得到收益，以他对杜正一的了解来看，杜正一是忠诚的，价值观也无懈可击，可是在那之上，他不是个蠢货，不是个容易被人煽动的人。罗奇知道自己最大的弱点在哪里，他渴望认可，而杜正一跟他正好相反，他从来都不鸟任何人，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认可，别人的失望对他来说根本不会被在意。
不过文琳也很聪明，就像杜正一说的。她很快就放弃了沉默，大概也是看出来哪怕外头已经强敌环伺了，可是要比沉默她也依然比不过石像一般的杜正一。
“你大概也能猜到，没有举报我们是不会来的这么快的。”文琳望着杜正一的眼睛说道，在话尾有一个意味深长的停顿，大概是想看看杜正一会对这句话有什么反应。
杜正一却根本没有任何反应，罗奇看到文琳也向他看了过来，但是他还扣着兜帽带着口罩，一双眼睛藏在兜帽的深处，文琳从他这里没看出什么来。奇怪的是她也算坦荡，竟然也不掩饰她的这点好奇和观察，给了罗奇一个微笑。
她转回头对杜正一说，“看来我只能跟你说话了，你的朋友在电话里本来还很健谈的。”
“你在电话里跟他谈过了，顺利吗？”杜正一说道。
文琳怔了一下，禁不住莞尔一笑，“说的也是，杜正一就够神秘了，他的朋友实在让人捉摸不透，我也就不琢磨了。”
停了停，她又说道，“我这话说起来可能不太好听，但不知道你其他的朋友是不是也像他一样值得信任？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你今天要来西州？”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不是我的朋友向琼林举报我的。”杜正一打断了她的疑问。
幸好如此，这种怀疑的意味深长让罗奇不舒服，关歆月没有能力举报，麻将也不是会那样做的人。虽然他对麻将了解不深，麻将也不是太喜欢他，但是在他山穷水尽的时候，麻将是个收留他的人，甚至还当起了他的老师。更何况，麻将对杜正一的关心是真切的，在杜正一仅有的几个朋友里，罗奇总觉得麻将是个真正的朋友。
文琳礼貌地收起了疑问，“疏不间亲，我可能确实不该这么说。”
“举报是几点到的？”杜正一有些粗鲁地继续问道。
“五点三十二分。”文琳却立即利索地答道，“是通过公共驿站传输的，所以稍微耽误了一会才传输到琼林来。因为信件标记紧急，收信人又是范矢尊者，进入琼林以后立即就发送给了范尊者。”
罗奇又一次意识到了眼前这位女战斗法师的机敏和干练。
“那么这个举报人在事发时应该就在现场，”杜正一说道，“这样他才能够卡在袭击事件结束的时间点向琼林举报。”
文琳点了点头，“你这样分析也对。”
“只要是级别稍微高一些的法师，都知道我被琼林通缉，但能够准确地知道应该把举报信投递给范矢的人，我想不会太多，这个人不会是跟琼林无关的法师。”杜正一沉着地继续说道，“既知道这里会发生袭击事件，掌握着我们的动向，掌握着袭击实际发生的事件和进展，又对琼林十分了解，据我来看应该只有焚莲者做得到。”
文琳深吸了一口气，看神色已经相信了杜正一。她移开视线望着墙上悬挂的水牛头骨，有些抑郁地又叹了口气，“你知道吗？我其实也这样想过。”
杜正一沉默着，等着她说下去。
“可我就是不愿意相信事态已经严重到这种程度了，还寄希望于是你这边出了问题。”文琳无奈地说道，“我想整个琼林大约也都不希望焚莲者事件是真的，哪怕裴枢尊者已经提过几次了。”
“琼林不愿意相信出了问题，就打算把我这个查出问题的人干掉吗？”杜正一问道。
文琳转过头来看着他，犀利地说道，“恕我直言，如果不是因为你做了引人怀疑的事，谁也没法找到这个干掉你的机会。”
罗奇本来已经分心去看这间屋子了，他觉得阿塔的这间屋子有维多利亚时期东西方混杂的装修风格。他回过神儿来去看着文琳，暗暗赞叹文琳真是有气魄，果然是女战士，杜正一给人的压力可不是一星半点地沉重，她竟然这样一个直球就打过去了，完全不在意杜正一如山的压迫。不过她大约也知道到了关键，全神贯注地盯着杜正一，已经分不出来心思观察他这个神秘来客了。
“我做了什么？”杜正一依然面无表情地说道。
“这难道还要问吗？那天你突然返回琼林，没有人任何人召唤你，你就回来了。你当然可以说，那里本来就是你的家，你想回来就回来。甚至黎绪被你攻击了也可以有原因，韩奕被你攻击是因为他想要对你携私报复，那个失踪的学生罗奇，也可能是被别人灭了口，这些都可以跟你没关系但是，你回来了，琼林的防御就被关闭了。”文琳一口气说道这里，喘了口气，“后来他们对找到的琼林防御水晶进行检测，没有任何多余的魔法能量，没有被入侵的痕迹，没人知道它是怎么被破解的，所以琼林现在陷入了恐慌。我知道所有人心里都在暗暗地想，比起虚无缥缈的焚莲者，传说级别的杜正一更有可能具有破解水晶的能力。焚莲者不过就是一伙乌合之众，虽然进行了恐怖袭击，但那又能如何？杜正一可是传说中三百年里，能力最强悍的法师，焚莲者里可没有这样的人。”
“所以今天发生的袭击事件，琼林也可以视而不见，因为我出现了，就认为是我引发的？”杜正一冷静地问道。
“你能不能至少告诉我，你究竟在琼林做了什么？我一直都很崇拜你，我不相信范矢说的话，我不信你是在做什么可怕的事情，我能不能求求你告诉我，你到底在做什么？”文琳痛苦地望着杜正一。
罗奇几乎被她情绪的剧烈吓着了。
接着，他就听见了更吓着他的话，杜正一说，“我是为了救罗奇。”
罗奇僵在了沙发上，万万想不到杜正一会说实话。
可是接着，更让他万万想不到的是文琳大笑了起来，“不可能！”
嗯？罗奇惊讶地瞪着她，还有人比他更了解这件事？
第一百一十七章 文琳（2）
“我是为了救罗奇。”杜正一又重复了一遍。
“不可能。”文琳说。
“为什么？”杜正一平静地问道。
文琳的脸上闪过不耐烦，罗奇想她可能正在克制翻白眼的冲动。
“你是在开玩笑吗？我不相信，罗奇我查过罗奇的资料。罗奇是谁？罗奇只是nb！”文琳气愤地向后靠在沙发里，交叠起两条修长的腿。她眼望着头顶吊灯上的仿真烛火，喃喃说道，“我差一点在所有的资料里都查不到他，我还没见过这么无足轻重的人，他差一点就不在这个世界上存在。”
文琳垂下眼睑，失望地望着自己的指甲，好像在为杜正一不肯说实话而沮丧。“他只是一个无名小卒。可你是杜正一，你是孤山守卫，你是未来一定可以成为尊者的人！你也是个一向理智地计算得失的人，你不可能冒这么大的风险去救一个无名小卒。”
罗奇眼睛都瞪大了。真罗奇就在这里干听着人家说他，想了想竟然竟无可辩驳，吐槽都没什么说头，从经济的角度来说，杜正一冒险救他确实是个赔本买卖。
杜正一却面色沉静，文琳的误解在他那里激不起任何反应。罗奇甚至注意到他微微眯起眼睛，隐约的自得从他面上掠过。
罗奇忽然想到其实杜正一没有说谎，很多时候不管他说出的话有多匪夷所思，其实却是真相。但唯有真相最平凡，也就无人相信。可只要有一天，真相的链条拼向了正确的方向，杜正一就会因为一直说了实话而获得可观的回报。
即使没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杜正一也未必在乎，罗奇了解杜正一的恶趣味。他说不定正在享受真话无人相信的过程，这正好说明了所有人都是傻逼。
文琳放弃了，大概是认为杜正一一贯高深莫测，她是不可能得到答案的。
“不过，如果你真的救了罗奇，也许还能让罗瑞安欠你一个人情。”文琳低声说道，将一缕卷发掖在耳后。
“你说谁？”
罗奇听见杜正一几乎是咬着字，把每个字都吐的十分清楚。
“罗瑞安师，罗奇的父亲。”文琳说道，“你不知道他？他是个高级别的意念法师，范矢尊者十分器重他。”
“范尊者器重罗法师？”杜正一问道。
“据我所知，罗瑞安把罗奇失踪的事情迁怒在你的身上。”文琳说道，显得有些不安，“我不愿意背后说别人的长短，但最近罗瑞安一直提到你，最先向范尊者提出调查你的也是他。可是涉及到他的儿子，他也有这个资格，就像韩奕的事情一样。虽然明眼人都知道他们是在迁怒，但是关心情切，迁怒也算人之常情。不过罗瑞安不仅仅是范矢器重的门徒，甚至是范矢的朋友，他的话在尊者面前极有分量。”
“我告诉你这些，是希望解决问题，但愿尊者永远不知道我说了这些也但愿我相信你这件事不是错事。”
罗奇真希望自己没有坐在这里，没有当着杜正一的面亲耳听到这番话。从他老爸名字从文琳的嘴里冒出来的那一刻起，他的耳朵就在嗡嗡响着，他就像坐在冰水里又同时被火烧着。
他不敢相信，文琳肯定在说谎。不然他要怎么理解他的父亲？就算站在他爸的角度杜正一干涉了他们家的事，可这也改变不了杜正一救了他儿子性命的事？难道天底下还有这样以怨报德的事？又或者他这个儿子是死是活，当真就一点都不重要？
“你为什么相信我？”他恍惚起来，茫然地听到杜正一问。
“我想大概是因为心灵感应者永远追随直觉。”文琳说道。
“你希望为琼林效忠吗？”杜正一又问道。
“我希望为所有法师的福祉效力，”文琳说道，“如果现在就是危机时刻，我希望自己能挺身而出，超越那些派系之争。”
“现在没有几个法师原意抬头看的那么远了。”杜正一说道。
“是的。”文琳深表同意，“这也是我崇拜你的原因。”
“尤其是你同组的那只大猩猩。”杜正一没有理会她的赞扬，继续说道。
文琳感兴趣地看着杜正一，“你也注意到他了？他一直渴望能跟你决战一场呢？”
杜正一望着她，眼睛里流露出明显的笑意。
文琳也笑了出来，“我明白。但他永远也不明白你们之间的差距。”
“他是你的队长？范矢也很器重他吗？”
“迟宇是队长，他的脑子不大好使，但是论起格斗，的确有天分。”文琳的口气就像不得不承认，光是承认都让她有点恶心。
“你被提拔进战斗法师序列多久了？”杜正一问道。
“一年。”文琳轻轻地笑了。
杜正一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好似看不出来她的踌躇满志。大多数人都不会看出来文琳只刚成为战斗法师一年，她的敏锐干练看起来就像一把老手。
杜正一略略思索，说道，“战斗法师序列的晋级是由琼林决定的，如果你有重大突出贡献的话，不管迟宇有多擅长斗殴，你都会晋升到他的上头。”
“那当然好，我不在乎更高的职位，但在队长的职位上，有更对的事可以做。”文琳说道，目光柔和地看着杜正一。“我是不是得到了偶像的鼓励？”
杜正一说，“我们都只不过是想要做事而已。”
“对，”文琳深吸了一口气，有些忧心地说道，“如果事态进一步恶化，谁也跑不了。”
“我今天到西州来是被一条有关焚莲者的线索指引过来的。”杜正一说。
“哦？”文琳感兴趣起来，“但是你没有来得及阻止？”
“恐怕他们反倒是看见我来了以后才动手的，变成了一石二鸟。”杜正一说道。
文琳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树大招风，你太显眼了。这样是没法继续调查的。”
“但我有很好的消息渠道。”杜正一说道，“只是没有琼林做我的后盾，也许三个月后老师出山，我的危机就能解决，但那是远水，解不了眼下的危局。就眼下而论，我实在资源有限。”
“我可以调动不少执行法师。”文琳说道，“可以弥补你的短板。”
“一旦踏入焚莲者的局里，不但辛苦，而且充满了危险。”杜正一望着她说道。
“我这个人从来不怕辛苦，更不在乎危险。”文琳笑了，望向了罗奇，“否则我怎么敢来见他呢？他可是随时会让我变成一棵植物的法师。”
“我会给你线索。”杜正一说道。
第一百一十八章 噩梦
黎明时罗奇和杜正一终于回到了小镇，天刚刚亮，古镇中又是烟雨迷蒙。
罗奇一反常态，走在古镇的小巷中格外安静，整个人仿佛被静了音，再也倒不出什么废话来了。杜正一也沉默着，两人走进院门的时候里面也静悄悄的，麻将和关歆月都还没起床。
两人沉默着一前一后地走进里院，麻将给他们留着门，古宅采光不好，屋里光线昏暗，罗奇的视力没有杜正一那么好，在微光中紧跟着杜正一上楼。两人小心翼翼地踩着楼梯，木质的楼梯稍微用点力踩下去就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他们的房间都在二楼，杜正一的房间先到了，罗奇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说点什么对不起之类的话。但是这个话就太长了，是替他爸说对不起还是为自己给杜正一找的麻烦说对不起，早就夹杂不清了。何况有些事情也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囊括的。只是什么都不说，就显得太不是人。
他犹豫着继续往里挪的时候，忽然意识到杜正一也没有进门。
杜正一在走廊里停留了一会，似乎也犹豫了瞬间话要怎么说，最后他拿了主意，扭头对罗奇说道，“进去睡一觉吧，好好休息一下，什么都不要去想。”
幽暗的走廊里，罗奇看不清杜正一的脸，但能看清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在走廊昏暗的光线下也能熠熠生辉，正在温和坦荡地望着自己。罗奇的嗓子里像是塞进了一个球，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可是他明白杜正一对他的信任，也清楚自己究竟有多信任杜正一。
他点了点头，低头越过了杜正一，走到隔壁自己的房门口，急匆匆地推门进去。
门在他的身后关上，他重重地喘了一口气，在门口拖下外套丢在地上。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拉开了窗旁小桌上的灯，忽然想起来自己丢在地上的书不见了。
他回头找了一圈，发觉有人把书都整理到了墙角，地上也重新铺了毯子，其实就连桌上的台灯都换了。衣柜打开着，像是故意提醒他看，里面装满了衣服，他想起来关歆月说过自己想要取钱购物的事，大概最终麻将还是带她去换了钱。
罗奇转过身来，发现连自己的床单被套都被换了。借着灯光看清床单图案的时候，他就知道这肯定是关歆月干的，处处体现了关歆月的恶趣味。他的床被打扮的就像一个十岁小男孩的床，枕头上印刷着巨大的ss，被套正中是黑武士。丧气地掀开被子，他嘟囔了一声，“太好了，被窝里还有一个尤达大师。”
罗奇说完就倒在了床上，他的小黑猫在他的耳朵上蹭着，他也不理，只是把脸深深地埋在了枕头里。生活陡变给他的影响，白天他可以不去想，可是夜晚总是适合魔鬼出行的时间，所有负面的想法都会在这个时候跑出来。尤其是今天，特别是今天！
他恼火地狠狠蹬着床，他父母究竟有什么毛病？说好了父母不是最爱孩子的么？难道他的死活就不值得父母上心？难道他们还有七个八个孩子备胎么？难道他不是他们唯一的儿子吗？
可是很快他又被怨恨父母所带来的愧疚感吞没了，有毛病的当然是他。他就不能有一点正常的能力吗，正常的搓个火球，发芽一株小草，多特么可爱啊？
现在除了杜正一这个驯兽师不怕他，别人都忌讳他，好像他是个总也闭不上嘴的喷火大魔龙。他只有猫，只有猫还喜欢他。若干年后他会成为一个孤僻的老头，住在一个偏僻的岛上，养一岛的猫。如果有人胆敢上他的岛上来撸他的猫，他就派猫咪挠死他们
罗奇在怨念中胡思乱想着，可是他也实在太累了，差不多一天一宿没合眼，想了一会也就睡了过去。
梦境似曾相识，罗奇站在黑暗的世界里，他的世界到处都下着雨。罗奇在梦境里不停地走路，他知道自己在寻找，可是记不清自己要找的是什么。他知道有个地方可以避雨，但这个念头让他惊惧不已，他知道那个避雨的所在是什么地方，他记得那座小楼。在那里可以躲避风雨，可只要一旦走进去，就是无穷无尽的囚禁。他被困在自己的心里，他被困在自己年幼的躯体里，过着永远都过不完的三岁生日。
他被这个念头吓得魂不附体，在震耳欲聋的雨声中不停地奔跑着。他渐渐想起了杜正一，一念生，他的世界便安稳了不少，他心中那片温暖柔和的光明不断扩大。转眼之间，雨歇风住，仿佛乌云散尽，罗奇竟然发觉自己原本是坐在教室里自己常坐的位置的。
他连忙回头，刘行依然在用手机吃鸡。罗奇忍不住笑了出来，恍惚觉得这就是一切都过去了的样子，他回到学校里继续上课，杜正一
杜正一应该已经毕业了，回去了他自己的生活，他战斗法师的生涯，他孤山守卫的生活。
可是罗奇就是觉得心痒难忍，忍不住想要提起他，“刘行，杜正一”
“谁？”刘行边玩手机边诧异地问道。
“杜正一。”罗奇惊讶地重复了一遍。
“哪有这个人啊。”刘行不在意地说，却又抬头看了他一眼，“你睡昏头了吧，下午考试啊，别睡忘了。”
“你怎么会不知道杜正一呢？你知道的啊，而且，学校的人差不多都听说过他。”罗奇着急地说。
刘行认真地想了一会，疑惑地问道，“哪个正一啊？怎么写的？什么正一？名字真怪。”
“就是”罗奇迟疑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知道的这两个字的本意，可是听见有人问他什么是正一，他恍恍惚惚地就答道，“正以驱邪，以一统万，正者不邪，一者不杂。正一之心则万法归一，故曰正一。”
“这么牛逼？”刘行说，“可惜没这个人。不然这么牛逼的名字我怎么可能记不住。你又开始说我听不懂的胡话了，你要是不想复习的话，来打一局啊？”
罗奇急躁了起来，他不想再跟刘行扯淡了，他突然觉得害怕，他要见刘璃老师，他必须问问刘璃老师。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向外跑去，恍惚之间他仿佛又经历了一次瞬间移动，仿佛还有杜正一带着他一般。这熟悉的感觉让他格外难受，可是来不及多想，他又一次站在了女娲神像的六边形走廊。
他连门都没有敲，就推开了刘璃的门。
“刘老师，杜正一”
他怔住了，办公桌后面的法师抬起头来，他看到的是黎绪故作善意的那张脸。
第一百一十九章 解梦
罗奇错愕地望着刘璃办公室里的黎绪，黎绪甜腻的目光让他浑身都疼痛起来，在地下经受的所有痛苦又一次在记忆中复苏。
“你说的是谁？”黎绪在办公桌后站了起来，“你刚才说的是谁？”
“我说杜正一。”罗奇喃喃地说道。
“哦”黎绪拖着长调，好像在舌尖回味着什么美妙的诗句。
这一幕熟悉的可怕，罗奇记得这个声音，他记得黎绪的声音，他已经是第二次听到黎绪这样说了。他下面要说的话会让罗奇绝望胆寒，罗奇抗拒着想要把他的话丢回去，仿佛说出口的话便是离弦的利箭。
可是就像记忆中受伤后的那场梦魇一样，黎绪收起愉悦，变出一副惺惺作态的悲悯，“我杀了他，可是我没有办法。我不想杀学生的。”
“不”罗奇失去理智地喊着，他对黎绪倾泻着暴风般的怒意，“收回去，把这句话收回去，不然我就杀了你！”
黎绪愉快又悲悯地望着罗奇，“说出的话能收回去吗？死了的人能复活吗？”
罗奇痛苦地喘息着，他的肺里像是有火，他感受到了一种陌生的古怪情绪，那是一种带着力量的信念。他的生活到底已经不同了，他已经不再是靠着技巧生存的小猫，他突然意识到，他就是传说中的恶龙，是神话里连生下他的父母都害怕的怪物。
罗奇想起来了，“你就快要死了，现在你正躺在医院里不能动。你没有杀死杜正一，他差一点就杀了你。不过我可以去杀了你，免得你总在我的梦里嘀咕。”
“你真的会来吗？”黎绪露出一种好像在期盼到来的神色，罗奇差一点就冲上去狠狠砸烂他的脸了。
黎绪笑了起来，“来吧，来找我，你知道我在哪。一直望着深渊的人，深渊总会回望你的。”
“你并不是黎绪，你只是一段记忆。我在酒吧遇见你的第二天凌晨，你第一次在我的梦里出现，你说你杀了杜正一。”罗奇说道，“可这一切都只是你的希望而已。”
“真的吗？”黎绪笑了起来，“那你为什么难过？”
罗奇被他这样一说，顿觉自己原本的确是很悲伤的，好像他一直就很伤心。这个念头一生出来，他立刻就陷入了悲痛之中，悲痛刻骨而又绝望，带着一个世界的冰冷。
冰冷的悲伤像一把利刃刺进他的脑子里，脑海深处的空洞像一只怪兽，吐出他无法抵御的痛苦和寒冷。
他猛然从梦中惊醒，喘息着透不过气来，呆愣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半晌，他才伸手去被子里，把压在他胸口的小猫抓了出去，小猫又凑了回来不悦地叫着。他只顾骇然地剧烈喘息着，分不清是因为猫压在他胸口让他喘不过来气，还是刚才的噩梦。
窗上的曙色还未退，太阳一定刚升起来不久，他并没有睡太久，还不足以抵消疲倦。可是他再也躺不住了，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草草穿上鞋子出了门。
走廊里的光线仍然不是太好，楼下有人在活动的声音，杜正一的房门紧闭着。罗奇没有犹豫，他甚至都等不及先派猫去看。
他推开了杜正一的房门，屋里静悄悄的，他焦虑地往床上看，一眼就看到了杜正一裹在棉被里舒服沉睡的样子。
罗奇看了一会儿，仍然不能放心。他蹑手蹑脚地走了两步，后来突然意识到在战斗法师的旁边，蹑手蹑脚和跺着脚走到底能有什么差别？
他心一横，快步走到杜正一的床边，杜正一的双目仍然紧闭着，仿佛根本没感觉到有人在靠近。杜正一睡着的时候几乎像个孩子，人畜无害的年轻面孔让谁都无法把他和死亡联系在一起。罗奇突然想到当黎绪以自己的未成年身份为借口带走他的时候，为什么琼林中的所有人都能无视三年前就在做危险工作的杜正一？
这种矛盾的言行是不是代表着所有人早就习惯杜正一牛逼闪闪出生入死了？他是不是会在下一次就不能回来了，他们根本就不会去想了。
罗奇小心地伸出手，去探杜正一的鼻息。
“罗奇你自己知道你特别诡异吗？”杜正一说，眼睛都没有睁开。
罗奇松了一口气差点坐到杜正一床上，“那我进来的时候你倒是说一声啊！”
“你特么还每天都添新毛病啊？”杜正一卷着被子翻了个身，床单是很有格调的深蓝色，跟罗奇的根本不是一挂。
“我梦见你挂了。”罗奇说。
杜正一睁开眼睛颇为诧异地看了罗奇一眼，迟疑了一下问道，“你欠揍了是不是？去去，找关歆月玩麻将，十二点之前再看见你你自己畅想后果吧。”
罗奇嘟囔了几句，可还能怎么说，杜正一困得撂狠话都不上心了，被他无事生非地扰得睡不好觉。他有些惭愧，补偿性地在杜正一的脑袋上拍了拍，换来杜正一的一声吼，“滚蛋！”
罗奇悻悻地转身出门，把杜正一的门关好，一回身看到楼梯口正上楼的麻将。
“我靠，把你能耐的，”麻将拖长声音说道，“都敢摸进杜老大香闺耍流氓了？”
罗奇吓得一抖。关歆月从麻将身后挤出来，楼梯太窄，麻将不给她让路，她费了好大力气窜出来看热闹。
“嘘！”罗奇没好气地说，“小点声。”
“罗奇我给你挑的床单好看吗？”关歆月快乐地说道。
罗奇觉得关歆月在这里养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好了。
麻将推她先下去，他们两个男人才能跟着顺序下楼。“床单衣服都是这个富三代买的，”麻将说，“昨天跟她去兑钱，我告诉她账户有多少钱以后，她差点乐飞了。我费了好大力气，才阻止住她不要继续买下去。”
“你们法师简直是嗅嗅。”关歆月说道。
“那是什么？”麻将惊讶地问道。
“就是搜索金币的大耗子精。”罗奇讽刺地说。
麻将笑了起来，“那都是为社会服务换来的信用点，我们也是有算师计算社会模型的。”
“听不懂，我是艺术生。”关歆月快快乐乐地说，又问道，“罗奇，喜欢我挑的床品吗？”
“都是你的黑武士害得我做噩梦。”罗奇无精打采地说。
“吓得你都跑到杜正一屋里去了？”麻将错愕地说，“什么噩梦这么吓人？梦见关歆月要买镶满钻佩奇巨型雕像了？”
他们说着话已经回到了一楼的堂屋，罗奇说道，“梦见杜正一死了。”
“呸，”关歆月说，“晦气，大白天诅咒老大。再说梦都是相反的，你怕什么？”
麻将笑了笑，“这有意思，你说说杜正一是怎么死的？”
第一百二十章 解梦2
黎明时还在下的小雨已经停了，罗奇在院子里看到了关歆月购物的成果，烘干机的纸箱跟许多杂七杂八的电器包装箱堆在一起。早上他回来的时候光线太昏暗，没来得及细看。他的猫已经在钻一些小箱子里，而且猫还有了一排新碗。
“我总是梦见黎绪。”罗奇站在院子里惆怅地说道，一面看着一排园艺耙子在麻将的指挥下给院子里新开辟出来的一块地松土。“有时候是一点影子，可是清晰地跟他说话已经有两次了。”
关歆月不在，麻将打发她去镇子外边的城郊肯德基买早饭了，为的是不在她那防火墙比较低的脑子里装上更多的信息。
麻将思索着，皱眉说道，“你汲取了太多黎绪的记忆，就像一箱货物存放在你里的脑子里，虽然你谨慎地不想动，但那些记忆终究在你的深层意识里。睡眠的时候主体意识对大脑控制力最弱，这个时候深层意识中被封存的记忆就有可能活跃起来。不过你知道梦境都是荒诞的，深层意识的组合有时候是不太有逻辑的。”
“我知道。”罗奇愁眉苦脸地说，突然觉得冷静的麻将显得是那么可靠，比杜正一更稳定也更温和，不知道是不是走投无路了，罗奇竟然对麻将生出些亦父亦兄的感觉。“我已经两次梦见黎绪惺惺作态地忏悔说他杀了杜正一了，这肯定不合逻辑。我刚才去鉴定过，杜正一肯定还活着，还让我滚蛋。”
麻将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你说你这个性格怪不得杜正一拿你没有办法。”
“可是我感觉很不好。”罗奇苦恼地说，习惯性地忽略麻将的揶揄。
麻将刚要笑，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面色沉了下去，“你第一次梦见黎绪说他杀了杜正一，是什么时候？”
“就是我第一次见到黎绪那天之后的凌晨，你记得那天吧？”罗奇说道，那天还是麻将拐他去酒吧见到的那个变态。
麻将皱着眉头想了一会，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半天才重新戴上眼镜。“你知道，杜正一在三年前受过伤。”
罗奇点点头。
麻将重新陷入了沉默，罗奇耐心地等待了一会，一直到他注视着麻将的目光渐渐呆滞，都快要忘了自己到底在等什么。麻将突然说道，“说是杜正一受过伤，受过攻击，听起来就好像他被人揍了一样。”
罗奇恍惚了一会才抓住了重点，“他是为什么受到袭击的？”他一直都以为这是他绝不可以打听的机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也不想知道为什么，但是具体是因为什么其实并不重要。”麻将说，“你只要想想他的身份，不是战斗法师这个身份，是孤山守卫这个身份。再加上他受到袭击的地点，就是孤山。”
罗奇跟上了麻将的思路，“他在守卫什么东西不，应该反过来说，有人或者一伙势力袭击了孤山。他们袭击的是孤山，杜正一并不是目标，只是挡在了路上。”
“事情肯定是这样的，只看到底是谁这样疯狂，敢于冲击孤山。要知道琼林不过是一座行政中枢，孤山对于很多法师来说才是真正不可到达之地。”
罗奇接了一句，“大多数法师也不知道孤山到底指的是哪里，孤山就是个神话传说。”
“是的，对那里有所图的一定不是普通人。焚莲者是在三年前开始进入琼林视野的，跟杜正一受到袭击的时间是吻合的。据我所知，琼林中最早坚称焚莲者存在的人就是裴枢，各地执行法师们是根据裴枢的命令开始收集情报的，算师们也是在裴枢的主导下开始进行分析的。裴老师又不是神，一定有个出发点让他了解、确信了焚莲者的存在。”麻将缓缓地说道。
“你的意思是说是黎绪在三年前袭击了杜正一？”罗奇也想到了，可他突然觉得事情很不对，“不对，黎绪根本就不是杜正一的对手。”
“你这是哪里的话，意念大师的攻击永远都是防不胜防的。”麻将摇头说道，“更不要说意念大师经常会建立思想连接，数个人进行思想的同步，组合成意念的洪流共同攻击一个人。黎绪虽然变态，但确实是位意念大师，你能轻松战胜黎绪的原因是当时他轻率地进入了你的意念空间，完全没有防备你，他压根就没想到你会反噬。”
“不，不对，还是有哪里不对。”罗奇的脑袋摇得快成了拨浪鼓，他仔细地想着，回想着他可能有意忘记的事情，跟黎绪有关的回忆。回想那段被他的意识不断埋藏的回忆让他的身体本能地战栗，他本来是完全避开地下的那段记忆的，光是回想他的身体机能就起了反应，全身都在冒汗，可他终于想起来了。“不对，黎绪当时想从我身上榨出来的最大的秘密，就是杜正一在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就不对了。”
麻将盯着罗奇，仿佛想看清楚他现在说的话是不是正常神智。
“我没有精神分裂好吗？”罗奇匆匆说道，“黎绪反复审问我，主要的目的就是想要知道三年前杜正一到底受了什么伤。他想知道杜正一的特征，杜正一在三年前受过什么类型的伤，想知道我为了什么去找你这个医生就诊。后来他们从我脑子里存在意识壁垒，想到了我爸是个心灵修复医生，从这里又推测出来三年前在我爸那里就诊过的杜正一受到的攻击是心灵感应类的。这你怎么说？医生？难道在黎绪率队攻击了杜正一以后，受重伤的杜正一失去了对攻击者的记忆，攻击了杜正一的人也失去了被攻击者的记忆？这特么是什么？斗鸡比赛吗？”
“草，你可真敢说。”麻将憋出了这句话，两个人不约而同都抬头望了望二楼的窗户，心惊肉跳地担心杜正一现在就在卧室的窗口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们两个。
“没事。”罗奇艺高人胆大地说，“杜正一不睡到中午是不会起来的，他一向很能睡懒觉。”
第一百二十一章 坐骑
“黎绪也想弄清楚三年前发了什么事，他也想弄清楚大黑天寺庙的事。”麻将思索着这其中的关联，“这么说的确不是黎绪攻击了杜正一，而且还说明事实存在两伙势力。那么，如果黎绪代表着焚莲者，另外一伙势力又是谁？”
“你刚才不是说焚莲者暴露在裴枢面前的时间点，几乎就是杜正一遇袭啊换个说法几乎就与孤山事件的时间点吻合吗？”罗奇说，“大黑会不会也是焚莲者？”
“你的意思是焚莲者中存在两股势力？”麻将问道。
“黎绪本质上说就是个变态，这样的人不像是焚莲者的最高层。”罗奇厌恶地说道，“对比人类的恐怖组织，中间层往往是狂热的变态，能站在最高点的那个人神智一定是清明的，往往是别有意图的正常人。黎绪看起来更像是个血统论的施虐狂，更符合中间层的特征。”
麻将打量了罗奇一番，“你在哪研究出来的？”
“手机刷新闻读出来的。”罗奇说道，“你也应该买个手机。”
“啊对了，说到手机。”麻将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手串的珠子。
罗奇认出来那是公共租赁的存储水晶，立刻厌恶地皱起鼻子，“我不要！”
“又不是我要送你礼物。”麻将说，“我昨天陪关歆月去兑钱，刚好在公共驿站看到一条在全部络里广播的消息。”
“发给我的？”罗奇低头看着手里的廉价珠子，是最不值钱的矿物，只能存储不多的信息。
“你妈在公共络里发送的，加密的算法真够复杂的，解码的密语在你手里，只有你能读取里面的信息，应该是你妈写给你的信。”麻将说，“大概也没别的办法联系上你了。”
罗奇把水晶揣进口袋里，没提自己的事，竟然接上方才的话继续说道，“我想知道，为什么我总梦见杜正一死了。”
麻将收回了好奇地观察着罗奇的视线，目光落在院子里半黄的芭蕉叶上，半天才悠然地说道，“昨天关歆月说，凡人皆有一死。”
“那又不是她说的。”罗奇不满意这个答案，话说到这里又忍住了，知道麻将没有那么能容忍他有脾气和添麻烦。他缓和了一下说道，“不过这么说也确实不能算错，凡人皆有一死，何况我越来越明白杜正一做的事就不太像凡人做的，连凡人的基准都没有。”
麻将看着他，“还真不太习惯你这个活宝突然变得深沉。昨天发生了什么事？”
“昨天”罗奇叹了口气说，“昨天我们去了一个巫山神女店。”
“什么？”麻将惊道，虽然他也想说正经事，可是忍了忍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你见到女神了？”
“嗯？”罗奇困惑地说道，“见着了。”
“趁着小丫头还没回来，讲讲女神是怎么样的。”麻将连忙说，“看见女神什么感受？”
“说实在的。”罗奇说，“说不太清楚，就是好像心情特别柔软。”
“见一面就化作一滩春水了？”麻将问。
“老流氓，你能有点好话吗？”罗奇说。
“化作春泥吧，”麻将说，“这样就文雅了。”
“反正她也确实很好，哦，还要给我们办会员卡。”罗奇说。
“什么？”麻将说，“巫山会员资格很难的，消费很昂贵还是次要的，关键是难预约。就算预约有时候根本就是没人回复的，你你还没毕业到社会上，可能不太知道，巫山从来是女神挑选会员不是消费者挑选女神。你们办卡了吗？”
“没有啊。”罗奇说，“时间太紧了，没有功夫。”
“我靠杜正一这个傻”他噎住了后面的话，罗奇看了他一眼，猜着可能也是因为关歆月回来的声音已经从镇子口一直传到这里了。
“你到底怎么想的给小姑娘买辆摩托？”罗奇问道。
“你管得了她，你上去试试。”麻将不以为然地说。“不过要是没有骑摩托这个事钓着，你还想支使动她去买早饭吗？”
罗奇想想也对，朝着麻将竖了个大拇指。
也不过就是说话间，关歆月已经兴冲冲地跑回来了，“我们家附近有一家改车的店，就在河那边。”
“怎么个意思？”麻将牙痛似的说道，“摩托车还要改？你可别觉得你没有监护人了你现在就是老大。咱们家论年龄我是老大好不好？”
“不是不是。”关歆月连忙说道，“我只想要涂装得好看一点。”
“涂一车粉耗子？”麻将纳闷地问道。
“我说一百遍了，小猪佩奇是猪不是耗子。”关歆月气红了脸说道，“而且我也不是要涂那么嗲的粉色，不要瞧不起人好不好？”
“在我们那个年代。”麻将继续顺着自己的节奏说道，“小猪佩奇那个形象叫一只耳，出自拍黑猫警长。我还是头一次看见有人喜欢一只耳的。”
“听不懂大叔你说什么。”
“关歆月，我建议你涂装成蓝色或者黄色。”罗奇听了一会笑嘻嘻地说道。
“啊，为什么？”关歆月又高兴了起来，“你有推荐的图案吗？”
“看你是喜欢去饿了吗工作还是想去美团呗。要是想去饿了吗就涂蓝色，要是想去美团就涂黄色。”罗奇说。
关歆月一脚朝罗奇踢过去，罗奇赶紧躲开，笑着朝着院子角落的门走去。
“你去哪里？”关歆月疑惑地说，看了看她放在桌上的一大包肯德基早餐，“要吃早饭了啊。”
罗奇摆了摆手，“不吃了，你们吃吧。”
“靠！”关歆月大声说，“我特意去给大家买的，你凭什么说不吃就不吃！”
罗奇没有回她的话，消失在院角的小门后面。
“靠。”关歆月又低声骂道，面颊红的更厉害。麻将在旁边看着，看到她竟然要哭了，不过她踹了几脚地上破损翻起的方砖，又硬把眼泪憋了回去。
“男生就是这个样子。”他在旁边笑笑说道，“等到男生能明白不要轻易伤别人的心的时候，大概才终于长成男人。不过那可不容易，就算是法师有的时候也要花个一百年。”
关歆月低声说，“他就是个蠢货。”
“他现在不容易。”麻将说，说完又笑了笑，“不过你也不容易。”
关歆月看了他一眼，她的眼圈已经红了。“像他那样突然获得超能力，那是什么感觉？”
“不知道。”麻将温和地笑着，想了想又说道，“就像突然之间怀里多了一大堆金灿灿的黄金吧。”
“可是超能力又抢不走。”关歆月疑惑地说道，“这么比方不太恰当呢。”
“那，就像冷兵器时代突然长成了一匹千里马，或是乱世时突然走出幽谷的美人吧。”麻将琢磨着说道。
关歆月笑了起来，“你的意思是大家都抢着骑他。”
“靠，”麻将惊道，“你这小姑娘，手机交出来，不要随便上了，学坏了我怎么见你家人。”
第一百二十二章 母亲的来信
杜正一睡到了快到中午才起床，洗了个澡在衣柜里找了件衣服换上，走下楼的时候已经快到十二点了。
楼下的堂屋是空的，他向院子里看去，只看到了在晒太阳的麻将和关歆月，麻将在继续分析关毓山留下的数据，关歆月在读一本书，看起来还是本枯燥的法师历史书。法师记录历史就像记录洗发水成分一样干巴巴地无聊。
“罗奇呢？”他蹙眉不解地问道，他刚才没感觉到罗奇在楼上，还以为罗奇正在下面跟他们扯淡。
“只在此镇中，云深不知处。”麻将喝着茶水盯着数据说道。
关歆月从书本上抬起头来向着他一笑，“又一匹千里马下来啦。”
杜正一不明白他的意思，麻将跟关歆月心照不宣地对着笑了起来。
院子里看起来跟前几天有点不一样，杜正一茫然地看了一圈，“那是谁在院子里挖的坑？”
关歆月一声嗤笑，如今杜正一已经熟悉了，那是关歆月专门用来嘲笑法师的招牌声音。
“罗奇干的？”杜正一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又突发了什么奇想？挖坑还不填，又给你们添麻烦了？”
关歆月撇着嘴慢慢地说道，“不靠谱的法师又不只他一个。”
杜正一这回可是真吃了一惊，默默地望向麻将。
麻将“靠”了一声，破罐子破摔地说，“就是我干的，怎么了吧？”
“你吃多了吗？医生？”杜正一问他，脸色还是一贯的严肃，仿佛是在认真地求教。关歆月在旁边看着“噗”地笑出声，又拿起书来遮住了脸。
“我特么起个大早在院子里松土，本来是想种花。我就启用了一个自动化魔法，自己站在这里看着。”麻将说道。
“后来你就挖上瘾了？”杜正一冷峻地问道。
“后来你们家罗奇就过来跟我说话，他说的事情太让我吃惊了，把我原来干的事给吓忘了。这个魔法就一直没停，后来直到吃完饭哎，你吃饭吗？”麻将说。
杜正一没受他的干扰，打量了一下坑的深度，“难道罗奇跟你求婚了吗，把你吃惊成这个样子？”
“罗奇说他梦见你死了。”麻将回击地说，满意地看到杜正一的神色微变，“可能是你的死亡气息太浓重，把他都熏着了。”
杜正一默默地跟他对视了一眼，领会了他目光中的复杂含义，可也没什么能说的。避开麻将的目光，他转身朝院子的角门走去，想要抄近路出去。一面有些责备地说道，“我去找找他，你也太不负责任了。你明知道他现在仍然是个保险不太牢靠的炸药包，知道他心神不宁还放着他一上午不管？”
“他说他梦见黎绪对他说，是他杀了你。”麻将在他身后说道。“杀了你，杀了，过去式。”
杜正一闻言迟疑了一下，转回身来看了麻将一眼，“不是说黎绪没有这个能力做到，但是应该不是。有些细节对不上。”
“嗯。”麻将说，“我们聊了一会，我也觉得是这样。罗奇说了一些证据，的确可以侧面印证黎绪应该是没有在三年前攻击过你。我也相信罗奇的这个推断。”
“那为什么罗奇会做这样的梦？”杜正一疑惑地说，“真的是梦吗？”
“据我所知，可能是某些意识的变体。”麻将说道，“可惜法师解梦也不能比人类庙门口算卦的大妈强多少。”
杜正一忍不住说道，“你好歹多点心思给罗奇，多关心他一点。”
“要不你来做解码工作？来来，耳骨钉给你。”麻将突然发起火来。
杜正一没法再说，转头向外走去。
“你还没跟我说说西州之旅到底发生了什么呢！”麻将在他身后说。
“回头再说。”杜正一说着就走出了院门。
在他身后，他听见关歆月细声细气地说，“大叔，怎么说着说着突然就要吵架了呢？不像你了啊。”
“太操心了，烦。”
“杜哥刚才又在说什么，怎么口气就好像他以前死过一样？”关歆月说。
“死过？你想象力挺丰富啊，死人能说话吗？能像他这么烦人？”麻将毛躁地说。
“切，好好说话不行啊，我去喂猫了，你记得把坑填上！那么深个坑晚上能把人绊倒了摔死！”
杜正一沿着巷子一直走下去，渐渐听不到他们的吵架声。古镇房舍高大，四面环水，在里面走着，抬头看不到外边便不觉得镇子其实如今的古镇已经是原来镇子拆迁剩下来的部分了，还不到原先的一半大。
罗奇不离开镇子，确实没几个地方可以去。空屋子空院子失了人气便鬼气森森，罗奇最喜欢待的地方就是镇口河边的空地。那地方原来也是猫最喜欢待的地方。因为空地大，最适合晒太阳。
杜正一顺着房子东边的巷子一路向南走，走出巷子就看见了罗奇的背影，弓着腰坐在河边，把自己团的像一只老猴子。旁边散着几只猫，那只黑猫确实比别的猫更谄媚些，紧紧靠在罗奇的腿上打盹。
杜正一走了过去，在罗奇的身边坐下来，望着河水，晒着初春的太阳。
罗奇扭开脸不看杜正一。
杜正一先是暗自吃惊了一下，仔细想想自己刚睡醒觉，好像还不至于把他气成这样。要不然就是自己实在死气太重，罗奇都看不下去眼了？
他静静地等了一会，才意识到罗奇可能是眼睛红，所以不想被他看见，罗奇说话还有点鼻塞声呢。
“我收到我妈给我写的信了。”罗奇说。
“哦。”杜正一明白过来，“你想见见你妈吗？我可以”
“我不想见她！”罗奇突然语气激烈地打断了杜正一。
杜正一微微有些错愕，不过什么也没有说。又等了半天，罗奇转过头来，失神地盯着他自己的鞋子。
“你妈站在了你爸的那一面？”杜正一迟疑地问道，“但早晚他们会意识到尊重孩子的选择的。”
“我知道，我不是怪他们的立场，也不是怪他们对我做的事。”罗奇低声絮絮地说，“我妈说她对我很失望，她说我不能够体谅我爸。她说父母都是为了我好的，他们为我做的是最好的安排，我总是这么让他们操心，总是这么不懂事。”
“这些”
“你知道我在那个变态的记忆里在他的思想里看到什么了吗？”罗奇又一次语气强烈地打断了杜正一，“我看见他小时候被家暴，他妈却一直认为他挨父亲的毒打是因为他达不到他爸的要求。你知道在那种绝望的情况下他一直渴望的是什么吗？你肯定想不到。他甚至都不渴望他妈能够保护他，他就是渴望他妈能心疼他，哪怕是心疼他一次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