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三章 神们
世界一下子变得空荡荡了起来，女王的尖啸声穿透了罗奇的半块灵魂。
他还没有经历过这样深的绝望和痛苦，罗奇知道女王渴望一战，她宁可玉石俱焚在与神的战争里。可是现实却连那一点悲壮的美感都没有，压倒性的力量轻而易举地完成了屠杀，简单的就像踩死虫子。
罗奇被动地随着她轻点数目，残存的部族不超过三位数。她熟悉的精神世界此刻空空荡荡，刻在这里的精神创伤几乎演化为实质。
要是生命体真能因为仇恨化为厉鬼，那罗奇敢说，肯定就是这一刻。
“为什么？”
罗奇“听见”女王控诉一般地问道。
异形之神根本没回答她，好像她根本就不值得搭理，哪怕她刚刚经历了大屠杀，种族刚刚基本被灭绝。这种感觉一点都不好，罗奇觉得就算是**德国在搞种族屠杀的时候，起码会有点成就感吧？总不应该像收割麦田一样，割完麦子，镰刀一放就蹲在田边开始抽烟这么无所谓吧？
不过今天备受打击的罗奇，他还仅存的同情心实在有限，比起这种别人家的事，罗奇自己的下巴还没有合上去呢。
他敢肯定站在这里的就应该是安排好了后世的始祖法师，他接受不了始祖法师居然是一只异形生物这件事，反过来说那就是在说魔法师的造物主是一只高级异形生物。
上帝是一只异形生物，这件事到底有多少人能接受？如果一切皆有安排，一切皆有原因，这一切安排的原因又在哪里？
说一句最不重要的话，罗奇今天都没有资格嘲笑异形生物长得难看像虫子。因为反过来在异形生物的眼里，他们才是异形生物，长得也很难看，像猴子。
到底是猴子照着虫子做了异形生物，还是虫子照着猴子做了异形生物？
罗奇的脑袋都要炸了！
就在这时候，一道优雅悦耳又带着不耐烦的女声传了出来，“你在磨蹭什么？”
罗奇怔了一下，他确定他是听见了，是声音，并非意识。
接着一个女人，人，绝对是人，而且还是个女人的形象出现在金字塔的门口。罗奇感动的几乎热泪盈眶，女人的衣裙发着光芒，她整个人都像是笼罩在一片光里，罗奇看不清楚她的容貌，只依稀觉得她高大美貌，完全符合他心中女神的模样。
几块雕琢精美的珠宝漂浮在她的头饰周围，无机萌宠一般追随着她。罗奇识别出来，那些珠宝都是魔法晶体。
她向下望了一眼，“你干嘛让他们跪着？我还以为你成熟多了，不会做多余的事。”
她说的是法师古语，带着点奇怪的口音，罗奇勉强才听得懂大概意思。
“我今天酷吗？”异形神没有回答她的问话，反问道。
“蠢死了。”女神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她打量着罗奇，不过罗奇知道，她其实看着的是异形女王。“你捣鼓这座花园多久了？成就还是有限。”
“迭代哪有那么容易。”异形神强硬地说道。
“我不太喜欢他们。”女神说道，不过好似还是退了一步，“留这么多足够了，已经没有时间了，勉强用一下吧。”
第二百七十四章 再一次下潜
万幸记忆这种事，只要看过，只要眼睛耳朵作为输入设备真的输入过，大脑就会储存起来，哪怕本体根本想不起来这样清晰的细节。
罗奇想到了一件事，异形生物的身体构造决定了他们是无法发出多变的声音的，换句话来说，异形生物是无法发展出语言的。所以女王始终缄默着，异形生物并不需要语言，但是异形神好像要比普通异形女王多开了这个挂。
女王的悲愤浓烈得达到了爆炸的临界点，她冲破了神的意识束缚，猛地冲了上去。罗奇体会到了她意识里的一团乱，她已经不是一个女王了，只是一个以头抢地的泼妇，发起毫无用处的敢死冲锋。
金字塔下的力量澎湃的女法师，只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一股比方才更强大的压迫感就冲刷了上来。就像在风浪中游泳，本以为有机会能冲到水面上透出这一口气，谁知巨浪如山一般压了下来，罗奇（异形生物）被拍向了海底的深处。海底冰冷幽深，巨浪翻卷着，压强不断增大，这具身体随是会被压扁拆碎，恐慌和绝望弥漫在空荡荡的意识空间。
最后的最后，仿佛骨骸被抛向海边的峭壁，她被砸晕过去。
一切都结束了，罗奇猛然跳出这块嵌套在女王意识中的记忆空间，头晕目眩地像是坐在过山车上晕着车。
他在意识的世界里一股路翻身爬起来，迅速地检查着派驻在异形生物意识空间中的幽灵还有几个没有就位。他的时间幽灵在为他计算着时间，外部世界走完了三秒，女王的手指甲划破了他的一点眼皮，血珠凝在指尖和他的皮肤上。杜正一正要回头，距离杜正一破釜沉舟解开意识的枷锁施展自杀式魔法至少还有几十秒的时间。
罗奇的鼻血流了出来，同为心灵感应类型的生物，异形强大的共享精神世界对他的干扰非常大。不过罗奇一瞬间都没有犹豫，他还有一点时间，所以他想都没有想就跳进了幽灵为他准备的第二段记忆体。
此刻女王刚刚从无梦的沉睡中苏醒过来，记忆里上一刻依然是被灭族的痛苦，她所剩无几的部族正在缓慢醒来，缩小的意识空间让他们联系的更加紧密。她沉睡在没有重力的棺材里，悬浮在无色的物质中，她轻轻晃动手臂，拨弄开那些似水又非水的物质，从容地望着棺材外的那张人脸。
那个人并不在罗奇的记忆中，时间的河流没了坐标，罗奇一阵心慌。已经多久了？他抓耳挠腮地想要这么问。
不料，他真的听到了自己的意识在发问，“多久了？”
他的脊背发凉，随即意识到发问的人其实是异形女王，并不是他，也不是他的意识。
隔着透明的棺材，一个衰老不堪的男人毫无生气地望着他（她），“很久了。”
很久是多久？你妈……
罗奇在意识的世界里简直要炸毛了，但是突然之间棺材外照明用的火焰升腾变大，光线不再仅仅局限在那人的脸上，罗奇这才看清楚老男人的头发挽在头顶，攒着一根木头簪子，身上也是交领的袍子——道袍。
罗奇有点惊讶，但是这个老男人，确实是个法师，老法师。
更重要的，他也是一个强大的意念法师。
第二百七十五章 老法师
老男人浑浊的眼睛打量着水晶棺材里面的生物，罗奇透过异形女王的眼睛，隔着水晶壁也在打量着这个老法师。
他的年纪太大了，以法师的生命周期而言，他已经接近了乐章的尾声，风中的残烛只剩了最后一缕烟。老法师的脸上布满了老年斑，头发稀疏，勉强扎着一个道士的发髻，他已经懒得再维持着假面，他脸上尊者的刺青却因为皮肤松懈皱纹堆叠而走形。
水晶棺里的女王还保持着壮年的身体状态，岁月的流逝在她的身上体现的非常少，隔着水晶棺她仿佛也能感受到老法师身上死亡的气息，这味道让她开心，她辛辣地在意识里散发着恶毒的笑意。
老法师无动于衷地看着她，“太久了，尘归尘，土归土，你忌恨的早就不在了。”
他挥了挥手，水晶棺材里的液体开始被抽出去。他漫不经心地操作着，看起来就像一个老头在自己家的厨房里磨磨蹭蹭地煎鸡蛋。
但透过异形女王，不，是几十只异形生物的精神网络，罗奇感觉到一股宏大的魔法之气氤氲着拂面而来。老法师迟钝地摸了摸耳朵，仿佛思想断了篇儿，又仔细想了想，几十个水晶棺才七七八八地打开，打算把怪物从封印里唤醒出来。
罗奇透过几十双眼睛，从各个视角望着老法师和这间宏大的地下宫殿。
无数古法师语如同花纹一般装饰着这座大厅，一道自然光线从大厅正中落下，远处更多的水晶棺在昏暗的暗影里静默着，即便有异形的视力也无法看得清楚。罗奇只依稀辨认出水晶棺的大小差异很大，最小的大概只能装下他的猫咪，最大的看起来能装下一只成年大象。
罗奇有些毛骨悚然，他暗暗地观察着，将所有情况记下来。这里很奇怪，且不说这里从属于哪一个时代的审美特征，罗奇注意到那道光来自一道不规则的自然裂缝，竟然不是故意凿空取光，这里像是利用了一个自然的洞穴。
他再仔细看写满了蓝色古语的大厅墙壁，语言的花纹是编制在金属链条上的，但链条没有覆盖的地方是结实的黄土。罗奇不禁开始琢磨，究竟在什么地方依靠土墙就能保持千年万年？换句话说，这里的自然气候一定非常干燥。
到此为止，关于封印之地的信息，他只能得到这么多，他默默地吞进这些信息，注意力又回到了老法师的身上。
不，不是他的注意力，其实是异形女王的注意力。
她转动着自己有些僵硬的手腕，注意着老法师的一举一动，她做了个假动作。老法师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她是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猫咪，不是一个触角滴着粘液的异形生物。
“我需要请你做一件事。”老法师说。
相对来说，他的措辞非常客气。虽然事情根本就不是“请”，他也没有必要说，语言真正就像噪声，对异形女王来说毫无意义。她接受和感受的都是法师实实在在的想法，或者说，法师实实在在的意愿。
罗奇想到了这一点，才意识到老法师真的老了，就像个拿东忘西的老头一样唠唠叨叨，他的意识和他的语言混为一体，他单纯就是喜欢唠叨。
异形女王无所谓地弹了弹手指，看起来像是在整理自己的指甲。这地方很干燥，罗奇意识到，这种干燥对雨林里生存的生物很不友好，异形女王不是很舒服。只不过这种难受，对于天生适应性极强的异形生物来说，不太成问题。
老法师似乎忘了自己说到哪了，他又茫然了一会，突然恍然大悟，又自然自语地说了下去，“哦对了，对了，像你这样的种族，我还能请你出来干什么呢？当然是杀人。不，不对，不是杀人，不是杀人的人，是杀人中的法师。我在……我在库房里挑挑拣拣了一天，要杀死法师，要杀死法师中的那一支，只有你们最合适。其他的……其他的都不是法师的对手，只有你们，呵呵，你们够快。在夜里从窗户爬进他们的卧房，在他们睡醒过来之前，在他们能念完咒语之前，喉咙已经被割断了。”
“当然。”罗奇感受到女王嘲讽的笑意，没有任何欢乐的意味，只有冷冰冰的嘲讽，她仿佛在沉睡中适应了命运之矛在她身上戳出来的大伤疤。她讽刺地在意识里回应道，“我当然特别适合杀死你们。”
老法师也笑了一声，听起来就像嗓子里的痰滑动了一下。
“杀死他们是一个艰难的决定。”老法师说。
罗奇迟钝地没有去猜他要杀死的是谁，他只知道他说的不是他和杜正一，这一定是时间河上游的一个河湾，在这个时间点上罗奇很可能还没有出生。甚至连他爹都不一定存在，这是异形生物第一次被拿出来使用的节点。
“他们很好。”老法师说，“大部分都是好人，好人，忠诚，负责……”
他喃喃着，嘟囔着，像脑血栓后遗症一样摇着头。女王觉得腻歪，她抗拒不了命运，不过好在她对这桩差事还挺满意的。老法师却突然打了个冷颤，罗奇真害怕他打这个冷颤是因为他尿裤子了。
谁知老法师接着就尖声叫着，“不！不能杀他们！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老忘八！”
罗奇大吃一惊，被吓得有点懵逼，女王也吃了一惊，警惕地评估着老法师。
“杀人就能解决问题的话，我们就不会走到今天这种地步了！”老法师尖叫着。
接着他又换了一种口气，看起来更像刚才的他了，“没有更好的选择，这是权衡的结果，我只能沿着计算出来的最好的路线去走，我们有最好的决策系统，绝境中唯一的生机。”
罗奇有点害怕，他看起来就像个老变态，老的快发臭的精神分裂症。
突然间，老法师转过脸来看着女王，就像透过女王瞪视着背后的罗奇，仿佛他知道罗奇在这里。罗奇真要尿裤子了，这种诡异的感觉，就有像一只异形悄悄趴上了他的脊背。
“你觉得我就快要死了？”老法师冷笑着。罗奇松了口气，他只是感受到了异形女王的诅咒。“托您的福，美人儿，我的命还长着呢。我就快要摆脱这幅快死的躯体了，重生仪式就在这几天。只不过我一直在等着你，等你完成这件任务，我才能安心地转生。”
第二百七十六章 旧时相识
罗奇终于明白自己进入这段记忆的原因了，不仅仅因为这是异形被封印后的第一次被唤醒，也不仅仅因为这些异形被一个老棺材瓤子选择成为屠杀同类的工具，最重要的是这段记忆里包含了罗奇需求的关键词。
复活，重生，起死回生，续命……总而言之是这样一些近义词，关联着同一个含义。罗奇模糊地把自己复杂的需求打包给了学会的劳工幽灵们，它们为他进行了挑选识别，这就是挑选的结果。结果就是罗奇的面前站着一个躯体就快要报废了的老东西面前，一个老棺材瓤子，一个老尊者，心知肚明法师能够重生的人。他甚至还能自己选择重获新生的时间，如果真的有所谓“船票”的话，这个老东西连开船的日期都能决定。真是个位高权重的法师，却是个自己跟自己争论的精神分裂症患者，法师的世界就靠这个老天使来选择谁有获得第二次机会，谁没有第二次机会。这难道不是个大笑话吗？
但还有一些刺刺痒痒的感觉从罗奇的心底掠过，他隐约窥见了一个鬼影，潜意识里一个谜题即将上升到他的表层意识。
就在这时，异形女王突然的一个举动打断了他的思索。他本来正在深入地思考，意识处于平和的状态，他附着和进入的意识却猛然发起了凛冽的攻击。那种感觉就像他本来正在打盹，却突然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突如其来的紧张感快要把他的心脏拽到胸膛外边了。
异形女王猛地向老法师发动了攻击，重力失常的拖拽感重重地搡了罗奇一把，他有种预感等会他可能会在外部世界里吐异形女王一身。
老法师看起来像是正在从自己的衣袖里摸索着什么，丝毫也没有感觉到异形女王在行动。但公平地说罗奇知道这不能怪他老眼昏花，罗奇自己正处于异形的生物视角下，在异形生物的眼里，连家猫扑耗子的瞬间都能算作慢动作。
罗奇虽然对老法师满心厌恶，此刻都不禁有点揪心。不管怎么说，正在筹划着重获新生仪式的人，却冷不防地被怪物一爪子挠死，这命运实在令人唏嘘。
老法师连头都没有回，他的老脖子说不定都僵硬了，要是回头太猛说不定人会晕厥过去。可即便在这种情况下，女王竟也没能得逞，一股巨大威严的力量在意识空间里猛地压制住了女王攻击的念头，她用尽决心要做成这件事，获得的痛苦也是等值的。她尖叫了起来，这其中的心灵痛苦，就罗奇而言，就像是他全家人被活剐在他的面前。
好在他还算有先见之明，已经防备着这类突发情况了。女王愤怒地瞪着老法师，那老头子现在终于从袖子里掏摸出一块金色的怀表来，不慌不忙地拿到眼前看了看时间。
罗奇认得出来那块怀表大约的年代，也有点明白为什么老法师会是一副道士打扮。或许因为审美的无法协调，这个时代行走在人类社会里的魔法师可能都是道士模样，法师跟法师终于归在了同一个词条下。毕竟，这个时代的阴阳头实在有点变态。
老法师回过头来，露出一丝冷笑，“我的腿脚可能不太灵便了，不过脑子还好使。”
没有人回应他，他茫然了一会，又继续嘟囔着，“唉，如今我们都是这样，灵魂还未疲倦，肉体却已经衰老不堪了。可其实，美人儿，你说肉体究竟是什么呢？就是一只玉壶春瓶的细瓶口。好好的细瓷，肚大能装，口儿却细。”
罗奇蹲在意识的世界里叹了口气，如果女王也有声带，现在八成会送他一句“草泥马”。
磨叨的这都是什么啊？对异形女王这个苦主来说，他再说一会，大概这些异形幸存者就会集体发疯。在罗奇看来，这些话不过就是为自己能活下去找的借口。
只不过这个老法师很明显的有点精神状态不稳定。
罗奇不知道异形女王是否意识到了这点，毕竟她跟人类打交道的时间并不长，不一定能拿得稳人类的精神状态。虽然异形生物是心灵感应种族，但既然罗奇不能直接进入异形的精神网络，从异形的角度回看人类的精神世界，应该也有门槛。
不过罗奇的女王陛下确实冰雪聪明，她的眼睛始终注视着老法师，仿佛能从他老迈的躯体下看出其他的影子。她伸出一只手，那只堪比死神镰刀的黑手，缓缓地伸向老法师，不带攻击性，她已经彻底被法师卸掉了攻击能力。失去了攻击能力她伸手的模样，还真有几点女王的优雅。
老法师被逗乐了，“不要觉得不公平，美人儿。你经受的这些只是安排，连命运都算不上，只是安排。使用你的时候你就出来杀戮，不使用你的时候，你就在这里沉睡。你还能睡上好久，睡到下一次被解开封印的时候。”
女王没有理会他，她在意识中突然说道，“我见过你。”
哎哟。罗奇吃了一惊，这是搭讪吗？此处“我见过你”的意思，是不是等同于“我睡过你”？
老法师微微一笑，“我可是第一次见到你，美人儿。”
女王歪了歪头，仿佛换了个角度打量老法师的外形，她覆盖着黑色装甲的细长手指伸到老法师的面前，虚虚地做了个描摹面部轮廓的动作。罗奇好像吃了一嘴沙子，一阵牙酸。
“我认得出你来。”女王仰起头，狭长的眼睛眯得更细，她的触角轻轻地摆动着，意识传送了过去，“你刚才说，肉体并不重要？”
仿佛一根刺扎在了罗奇的脊背上，他几乎惊跳起来。
“你的意识让我觉得熟悉，不完全一样，但是熟悉。”女王缓缓地挪动着躯体，绕着老法师漫步着，“我认得这个意识的味道，我永远都忘不了。”
罗奇并不存在的身体瑟瑟发抖，脊背冷汗直流，他没有想过异形这样聪明。要么就是他实在太迟钝了，根本就没有想过这种可能。
二百七十七章 旧神
二百七十七章
一步，异形女王的脚踏在平滑的石头地板上，像是在跳一支诡异的舞步，她缓缓地绕着老法师转了半圈，心中的愤怒早被深谋远虑的思索代替了。她就像在博物馆里绕着一个中心展柜的展品，不停地观察，缓缓地琢磨着，有什么计划在她的深层意识里酝酿着。她的动作轻柔，因为身体更轻的缘故，动作间甚至还透着点优雅。明明处于劣势，她却有着别样的胸有成竹。
罗奇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点崇拜女王，如果她能长个人样，罗奇说不定真要爱上她。老法师的身体已经老到佝偻了，异形女王比他还要显得高大，她优雅地倾斜下头部，她将要说出的话（意念），罗奇已经领会到了。
“同类生物，思想总是类似。可是每一个思想的声音，都是独一无二的。”女王的意念说道。
是的。罗奇默默地对她表示了肯定，又暗暗地补充——就像一段声音会有声纹，就像掌纹，就像虹膜。罗奇能分辨出很多人的思想，他对杜正一的思想最熟悉，就像熟悉他说话的声音。
“我能感受到你的特征。”女王伸出手，虚虚地从老人的头顶划下，装甲包覆的手握成了拳头，她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她的意识在怒吼着。“你就是他！虽然变了，可我还是能认出你来。”
罗奇哆嗦了一下。这一刻就像有人在拉着锯条，在用铁饭勺刮着铁锅，罗奇下意识的寒毛倒竖。
他刚才没有多想，女王比他更认真地倾听了老法师自言自语。就像老法师说的身躯并不重要，身躯不过是一支玉壶春瓶，他就是一只新瓶装入了老酒。灵魂还没有老去，身躯却会衰败，身体不过是“存在”的一个瓶颈。
罗奇颤抖着，女王比他想的还要聪明，他被表像迷乱了双眼，一切的存在都不一定是他所以为的存在。人类的身体是灵魂的载体，异形生物的身体又如何不是灵魂的载体？人类的身体，异形生物的身体，究竟有什么不同？
这个道理，别人也许会有千万句感叹可以抒情，可以无数的论文可以去辩论，但是对于他，罗奇，一个心灵感应者，难道还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吗？当离开了身体，他可以是一只史莱姆不是吗？思想就是思想本身。史莱姆是罗奇，人类法师也是罗奇，难道异形生物就不可能成为罗奇吗？
或者反过来说，区别仅仅在于罗奇的思想在史莱姆的身体里，在人类法师的身体里，还是在异形生物的生体里。他被这个想法惊呆了。
这颠覆性的发现，对罗奇来说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意义。这就意味着，神一直都在。
他甚至可能见过，他几乎要颤抖起来了，他一定见过。有人说始祖法师可能有九个，他现在忽然意识到一定是九个，因为他们始终有九位尊者。
但这背后存在一个问题。
“你变得虚弱了。”异形女王笑了起来，一丝阴险的开心闪过她的念头。
老法师倦怠地望着她，“而你还是那么健康，哪怕你死了，也会被人记得。你是为了这个得意？呵呵，你们这种特别的生物模式，给了我们很多启发。不过，始祖法师已经不在了，我并不是他。”
罗奇本能地觉得他没说假话，可是这句话却也同样无比沉重复杂。
第二百七十八章 谁？
老法师否认了女王的猜测，罗奇有一阵迷茫。他相信女王，他清楚心灵感应者的能力和视域。可是透过女王的眼睛，他看得出来老法师也不像是在说谎。
罗奇默默地思索着，犹如坐在落着冰雨的庭院中，有好一阵子天地间只有大雨敲击江南屋瓦的虚幻声音。跟异形记忆中雨林的大雨不同，这场雨是北方结冰之前的最后一场雨，要冷硬的多。
有些真相他老早以前就应该察觉，散碎的细节早就已经显露了出来。他只是从来也没有把这些细节连接组合起来。
1始祖法师生活在魔法最强大的时期。
2始祖法师即是神，存在的时间与天地一样长，他们甚至能够躲避死亡的镰刀。
3罗奇确信，即便是现在，法师的世界也存在着长生的魔法。
4始祖法师不再存在。
这四条既有联系又彼此矛盾，罗奇从前一直笃信始祖法师是离开了。始祖法师几乎就是神，如果一个存在像神一样超然，他不想理睬辛苦挣扎求生的人，那实在太正常不过了。但如果始祖法师并不是神，他们只是魔法师，跟他和杜正一最大的区别仅仅是生在魔法资源不同的时代呢？
神性一旦消失，事情就很好解释了。
罗奇把上面的四条合在一起就能得出一个结论，始祖法师的确是不死的，他们用同样的灵魂（意识）不断重生在法师的世界里。始祖法师也不是什么全能的神，他们只是幸运地生在了魔法丰沛的世界之初。他们现在依然存在，却随着世界凋谢，再也施展不出神祇一般的力量。
在有些传说中，法师们最初有九个始祖，为了缅怀他们，法师社会因循旧制，确定了最高尊者有九位的委员会制度。那就是最高委的由来，那就是九尊的最初来源。罗奇一直以为九尊是选出来的，但如果九尊从来就没有变化，从创世之初开始九尊就是同样的九位法师……罗奇突然想到，他曾经认为杜正一如果不死，如果没有受到重伤，他将来就会成为尊者。但既然如此，他有这样的分量，首尊却对他见死不救，那是不合逻辑的，罗奇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但现在看来，那些说杜正一将来会成为尊者的人，要么是在说谎言，要么是不知情地在说着别人的谎言。
他的舌尖涌起一阵苦涩的滋味。
范矢如果是始祖法师的话，可比杜正一可差得远了。如果杜正一尊敬的首尊法师裴枢是始祖法师的话，那简直又有些残酷。
这样说的话，面前的老法师又是哪一个？罗奇凝视着他的容貌，虽然衰老不堪，罗奇还是辨认得出那张脸并不是裴枢也不是范矢。
不过，老法师己经否认了始祖身份。
罗奇思索着这其中的矛盾，也许他根本就不该钻这个牛角尖，不管他现在发现的到底是什么，这背后的巨大秘密都已经让他脊背发凉。至于准确的谜底到底是什么，反而不是那么重要了。几万年的岁月太漫长了。对法师身体的两百年寿限而言，数万年的时间长的简直像无尽的轮回。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什么都可能发生。活上七十年的人尚且在不停改变，一个人活了数万年会是什么感觉，罗奇无从猜想。也许他们会被不断扭曲，也许他们会开始遗忘过去，也许他们最终会变成跟当初完全不同的人。
尘归尘，土归土，往生者终获安宁，在世者重获解脱。
罗奇在意识的世界里呢喃着这段已经不能确切地知道来自谁的记忆，谁的认知中的一句话。
但是这些他都不关心，他没想过与天地同寿，他只想活的高兴。只不过他要活的高兴，就必须要他的朋友能活的长一点。他想不明白范矢可以活着，黑市的老头可以活着，为什么比他们更好的杜正一就要早早死亡。老法师口口声声跟异形女王说这不是命运，这只不过是安排。谁的安排？
罗奇意识的世界里站起来，抬起头骂了一句脏话。
第二百七十九章 混乱
老法师喋喋不休地跟女王交流着，好像他已经寂寞了很久。罗奇揶揄地想着，也许是怀揣的秘密太多，像个铅球一样把他往深海里坠着。女王另有目的，罗奇没有分出多余的心思去追查，他有点力不从心，可能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来。
他不太高兴，像个破孩子一样杵在意识世界里，有点像悬浮在意识的海洋里，随着洋流轻轻地晃悠悬浮着。
这是一个精神的网络，罗奇能感觉到，虽然没有上一段记忆中数万名个体连接在一起的网络那样丰富多彩欣欣向荣，但是几十个异形生物依然协同工作，有序地分工协作……就像罗奇和意念学会的幽灵们。
罗奇想到了老法师的那句话，异形生物的结构很有意思，法师们从他们的生物结构里学到了不少东西。
一个信息团就在这时被打包抛进了女王的意识世界，罗奇在这段回忆中抬起头来，下意识地巡游过去，跟女王一同查看这个信息团。异形生物的精神网络迅速地解析着这段信息的内容，罗奇惊讶地发现这是一个任务简报。
异形女王对于自己要做的事没有兴趣，她了解自己的意识无法反抗，也就不再费心难受。有朝一日法师也有了维基百科，罗奇要在上面写下一笔，异形生物是个强悍的种族，不管是身体的层面，还是精神的层面。
信息团被陆续展开，杀戮的目标是不要留下活口，包括女性、老人和孩童。换言之，完全的大清洗。
女王的意识里掠过一阵嘲讽，她传递给老法师一个乐意效劳的讽刺笑意。
罗奇有些疲惫，他可能是在意识世界里待得太久了，以前的深潜多少都让他负担沉重，这种感觉很像是无保护潜水，越是深潜越是对身体负荷沉重。以潜水做比较，这次是他最深的一次下潜，因为异形的生理特征，他们是天生的心灵感应者，是集体存在的意识，这样的意识力量非常强大。罗奇知道自己该走了，幽灵们会为他打包女王的记忆，他可以留到断开跟异形们的精神连接以后，再找个茶余饭后慢慢翻开女王的回忆录。
就在这时，一个法师的地理坐标从异形的精神网络里被翻译了出来。
罗奇的心口漏跳了一拍，江南？
他原本计算着巧合的概率，想着不至于此，但现在……
很快他就不用再想了。更多的信息被直接给了出来，在老法师交代出来的这份任务简报上，所有的信息都清晰无误地描述着江南杜氏的特征。数个目标参数，就像在冷血地描述着杜正一的特征。他一阵眩晕，几乎要干呕出来。杜正一说过，他的父母死于瘟疫。
他的父母死了，他是个孤儿，可是如果他的父母不是死于瘟疫……屠杀到底发生在什么时间节点上？
不对，罗奇想起来，杜正一有他自己患病的记忆，他被裴枢带走的时候已经是个能够记事的孩童了。他不会弄错关于瘟疫的记忆，如果他的家族当时死于异形生物的屠杀，他今天看见异形的时候不会是这种状态。
罗奇混乱了起来，问题又回到了刚才，屠杀的时间节点究竟是什么时候？
突然，他的心口刺痛起来，他的头也剧烈地疼了起来。他忽然听见一阵“笑声”，那是他熟悉的异形女王的笑意，那笑穿透了记忆，是直接对着他的本体发出的恐怖笑声。
糟了。罗奇惊恐地松开这段记忆，拼命上浮。异形生物的集体意识太强大，他在记忆中流连的太久，一定是失控了。
第二百八十章 囚徒（1）
世界在罗奇的面前突然发生了自主的变化，罗奇的上浮停止了，他陷入了一座六角形的房间里。房间没有门窗，六壁是磨砂玻璃墙。光线能从玻璃墙外透过来，从里面刚好看不清楚房间外究竟有什么。
不过这里到底是玻璃房间，还是水晶棺材，甚至哪怕是个金鱼缸子都不要紧，要紧的是这个环境不是罗奇设计的。罗奇从来没有过这种想象，六角形玻璃房间是来自另一个意识的想象。
罗奇被逮住了。
这是罗奇第一次陷入这种情况，他不由自主地有些恐慌，就像独自陷入了黑暗的深水。他还是太大意了，没有想过这种情况。异形生物一辈子都是强心灵感应生物，对精神领域的控制十分熟稔，她很可能是故意放纵他的入侵，在他的主体意识陷入记忆片段以后，找准机会进行了反击。
如果是意念法师组成的魔法陈列，现在并非特别危险。因为魔法镇中的所有的个体法师都可以进入主动行为，如果用人类的科学来做比较，阵列中的所有法师就相当于一台计算机，所有的计算机并行运行，其中任何一个工作站随时切换成主机，单独损失哪一个法师的并不要紧。但是罗奇的情形并不是这样的，他使用的是没有自主意识的学会幽灵。
这些幽灵也许看起来跟活着的法师区别不大，可是他们到底都是死人，都是等待着罗奇指令的傀儡。现在罗奇被困住了，所有的学会幽灵都会因为得不到指令而静止下来。那些本来已经被罗奇派驻在异形精神网络各个关键节点的幽灵，都在待命状态，罗奇却发不出命令，他与学会幽灵们的联系都被这间虚拟的玻璃房间隔断了。
倒了血霉了。
罗奇在玻璃房间里徒劳地转了一圈，他一定是囚禁亲爹，伤天害理，遭到了报应。
他用触角揉搓着他史莱姆的果冻脸，气到吐血。
现在唯一还处于活跃状态的意念法师就是他爹，但是他希望他爹能机灵地跑的远一点，他可能是个老手，不过他只有一个人，不是异形精神网络的对手。
罗奇尽可能冷静地想着这种情况该怎么做，靠精神的蛮力他冲不出去，他已经试过一次了。可能是他还不够死皮赖脸，所以精神不够强悍？
他也回忆了有没有那本书，谁的哪段记忆里记录过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应对。可是他这个学渣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基本功不扎实，一知半解就是他这样的下场。如果他在这个时候出了事，那可真是万事皆休。他了解到的这点秘密，又一次成了秘密。杜正一就算在数十秒后耗尽生命，使用了高能魔法救回的也是他的行尸走肉！
他妈的，想到这点罗奇就气到了能够死而复生。
从技术的角度上，罗奇能做的有限。既然女王设了陷阱囚禁了他，也许很快就会现身来跟他谈谈。罗奇的思考速度仍然够快，他瞬间就想到了他和异形生物不是没有合作的可能。模模糊糊地，他觉得他们倒是有了共同的敌人。
就在这时，六角形玻璃房间有了细微的变化。罗奇心头一凛，他并没有感觉到意识主体的靠近。六角形玻璃房间突然开始振动，高亢的尖叫声陡然响起。尖叫声越来越多，分贝越来越高，仿佛数万只异形同时振动声膜。
罗奇惨叫起来，他捂住无形身体的耳朵，但那无济于事。他并不是真的听到了声音，女王直接刺激了他的听觉神经系统。他在高强度的噪音下无声地尖叫着，如果他此刻身在现实，他的耳朵也许已经流血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 囚徒（2）
噪声持续着，就像永无止境的惩罚，罗奇在意识世界里痛苦地挣扎着。他明白这是行之有效的折磨人的方法，人类也经常把这种方法用来审讯。但他知道异形女王并不是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她对法师满腔仇恨，她只是想要折磨罗奇。最终，如果她能做到的话，虐杀就是她最想做的。
罗奇在模拟出来的噪声刺激里痛苦地翻腾着，摸索着关闭自己这部分接收功能。他必须要抓紧时间，女王当然可以在意识世界里，在时间的深处里尽情享受漫长的娱乐时间。但对罗奇来说更可怕的是外部世界的几十秒之后，一切都将真实地发生变化，那才是不可逆的真实的损失。
他拼尽了全力，把意识集中起来，不断地增厚自己的壁垒，史莱姆的形体开始增大，他孤注一掷地撞向六边形玻璃墙。无门的监狱是虚拟世界中的实体化，但不管它是什么，这个把戏罗奇自己也做过，说到底一切实体化都是虚拟幻境背后那个本体的意念。
罗奇的史莱姆变成了海底的巨型章鱼形海怪，把六边形监狱当做攻击对象，疯狂地攻击着墙壁。玻璃墙壁出现了一丝裂纹，罗奇耳边的噪音低了下去。不过到了这种时候，罗奇已经分辨不出来到底是他成功隔绝了自己，还是女王结束了这次折磨。
史莱姆头痛欲绝，如果事情发生在现实世界里，经历了这么久的噪音折磨，人大约已经晕过去了。罗奇的意识同样出现了片段的模糊，他的心头被恐慌笼罩了起来。他从来没有在意识世界里失去过意识。
那样的结局谁也说不清，也许是永远的迷失，也许他永远都找不到回家的路，再也无法清醒过来。
不知不觉中，监狱有了变化，罗奇在疼痛中注意到，磨砂玻璃墙后的光在逐渐变暗。他忍着头痛，警觉地观察着周围，最后一点光从玻璃墙后消失了。
罗奇完全处于一片黑暗之中，玻璃墙消失在黑暗之中。罗奇举起自己的史莱姆触角看了看，在绝对的黑暗里，他连自己的实体化都感知不到了。他想要重复刚才的举动，继续攻击玻璃墙。但这一次一切都起了变化，他的触角不断地伸长，可是最终也没有触碰到玻璃墙。
因为空间发生了变化，异形女王阴险地察觉了罗奇的意图，罗奇猜测这是几十个异形共同加工的精神陷阱。
如果他再冒险去各个点探测，最后他的意识可能会被扯碎。他短暂地思考了他最近一惯干的事，把自己当做根节点不断地分化出子意识。可是他现在状态很不好，他不敢肯定玩出一堆影分身之后，他还能不能分清哪个才是自己。
异形精神网络已经对他刚才的自我保护方式采取了对策。在女王的记忆中时，他为了跟异形精神网络的强烈情绪隔离开，就已经在不断地关闭和降低自己的感应能力，相当于调低了周围世界的音量。如果不是这样，他恐怕也不会因为疏忽而被异形倒打一耙。在刚才的噪音攻击里，他又大剂量地关闭和降低了自己的很大一部分。异形精神网络发现了这点，顺手推了他一把，从外边为他多罩了几层壳子。
罗奇现在已经完全陷入了意识世界的寂静之地。
他看不见，听不见，感觉不见，整个世界变成了绝对寂静。他陷入了真正的恐慌，就像被困在深海中的人，他的意识不受控制地开始对这寂静产生了反应。
第二百八十二章 被抢救
“罗奇。”有人在遥远的地方急切地叫着他。
罗奇昏过去之前模糊地意识到，那个人可能是他老爸。
他失去了意识，在一阵不长不短的时间里什么都不知道。不过他还活着，意识也不会真的丧失，这种情形就像一台计算机的前台程序看似结束，进程依然在后台运行，等待被唤醒。
他醒过来的时候天都已经亮了，阳光透过半遮光的亚麻窗帘，落在书架上摆着的高达上。高达的旁边是乐高机器人，罗奇睡意朦胧地眯着眼睛，他记得乐高机器人旁边还有一只磁悬浮的地球仪。
这里是他的卧室，他突然清醒了过来，猛然坐了起来，紧张的一阵心悸。
罗奇爬起来的动作太快，疲劳过度的肌肉酸疼起来，浑身上下各种各样的划伤擦伤都不算要点，肚皮上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疼的他差点叫出来。
罗奇嘶嘶地吐着气，疼的倒回床上。他缓缓伸出手，勇敢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在肚皮上摸到了厚厚的绷带，他小心地按了按。
一般来讲，法师的医生可以加速伤口的愈合。但是如果伤者当时的身体状态太差，过度加速伤口愈合的速度就不太合适，可能反而会影响身体的复原。再者说来，如果伤的实在太重，就算加速那也有限度。
罗奇松了口气，又躺回床上，想不到他爸居然能在千钧一发的时刻一举定乾坤。罗奇确实很累了，一觉醒来一切都过去，他躺在温暖的床上，什么都不用多想。
他的脑子本能地抗拒着再去考虑一丁点烦心事，他就想这么躺着，一直躺到浑身的酸疼和伤口的疼痛都完全消失。
只不过他知道他根本就躲不了，那些糟心事很快就席卷了回来。而且来了个大霹雳，他的额头上全是冷汗。
罗奇想到了一个大问题，结束这一切的人是他老爸，不是他，也不是杜正一。
罗奇再也躺不住了，他爸结束了这一切，那是不是就意味着杜正一已经出事了。
罗奇来不及用意识去探测，他自己家里住着两个高级心灵感应者，不，是除了他以外还住着两个高级心灵感应者，他只要想一想就脑袋疼。
他们家现在意识世界里就像三个飓风在一块小岛上登陆，他根本不想在这里进去意识世界。他宁可忍着疼爬下楼去，至少他还能跟他爹妈先吵一顿。
罗奇不知不觉就气到爆炸，从床上挪下来，捂着肚子爬起来，忍着疼走到门口。门外的走廊里落着阳光，楼梯擦得很干净，他老妈的洁癖总是心血来潮地间歇性地发作。
他气势汹汹，迫于疼痛又走得呲牙咧嘴。楼梯下面的客厅里传来细微的声音，有人正在楼下活动，间或还有压低的说话声。
罗奇快走了几步，踏上了楼梯，拽着楼梯扶手往下走。走下楼梯的第一段转折，客厅就在眼前，他妈正站在茶桌边，一个熟悉的人影坐在沙发上。
“罗奇？”熟悉的声音说，“你怎么起来了？”
罗奇怔住了。杜正一坐在他家的沙发上，他妈正在给杜正一递苹果？
第二百八十三章 家庭教育
罗奇瞪着杜正一，心头千军万马奔腾，几十个曲折的念头转过心口。
他朝杜正一使了个眼色。
杜正一没有领会到他的意思，手里还拿着他妈给的苹果，纯洁的像特么的白雪公主。罗奇看不下去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忘了眼皮上还有伤口，疼得嘶了口气。
“罗奇。”他妈看了他一眼，虽然他受了重伤，死里逃生，她的脸色看起来仍然很严厉。
在他们家里，他老爸个性随和，经常还有点没谱。他妈待人温柔，偶尔有点女性神经质，其实个性绵里藏针，罗奇有时候觉得虽然他爸的名声更大一些，可是有时候他妈才是家里的主心骨。
也就是说，他老妈一向就不太好搞定。
“罗奇，你冒冒失失地下楼，不知道自己受伤很重吗？再说你都多大了，是不是也该成熟点了，怎么还挤眉弄眼的？有话不能正常说吗？”
罗奇就算本来有千万个理由，被他妈瞪了一眼，条件反射就讪讪的，好像小时候坐没坐像，管不住手指头正在抠凳子的时候被他老妈抓个正着。
他的肚子都疼了起来，心里乱七八糟的话说不出来，全都被窝在心口里。也不是说没有委屈，他不抬头也知道他妈的目光，可能是很温柔的。可是现在那些母亲的温柔让他压力重重，外边的事情有是是非非，罗奇能搞得清楚，可是老妈的愿望却让他很迷茫。不管他怎么做，似乎只要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就没有办法让他老妈满意。
杜正一轻声咳嗽了一声，罗奇转头看向他，杜正一卷入别人的家庭纠纷有点尴尬。罗奇倒是从尴尬里跳了出来，跟杜正一说话要轻松得多。
他朝着杜正一走过去，没理会他妈让他做个体面成年人的建议，“你怎么在这儿？”
杜正一温和地看着他，手里拿着那个苹果，随手抛起来，又接了回去
罗奇心头掠过一丝警惕，基本的默契他还是有的。
“妈，我爸呢？他把我们带回来的？”罗奇问道。
“他去琼林了，很快就会回来。”他妈说的，不太在乎的样子。
“异形……我是说那些封印兽都已经死了吗？”罗奇问道，“还是已经被琼林收回了？”
“罗奇。”他妈叹了口气，好像对他很是无奈，他就像个被教育了一百遍都记不住进屋要换鞋的小崽子。“精神体网络只要还有个体存在，就不会被杀死。”
“啥？”罗奇匪夷所思地问道，跟他妈谈论专业问题这事本身就特别奇怪。
“要控制一个玩偶很容易，要控制一群玩偶也很容易。”他妈说道，塞给罗奇一个苹果，“多吃点水果。记得你小时候有一次费了一下午时间给你的笔记本杀毒，总算杀毒成功，结果晚上你一高兴，又把u盘插进去了，病毒从u盘里重新感染了电脑。”
罗奇撅起嘴，“你是想说我特别傻吗？”
他妈摇摇头，“你这个傻孩子，爸爸妈妈花了多少力气教你啊，你什么都不知道。”
“啥？”
第二百八十四章 苹果
“为什么这个时候我还能挨骂？”罗奇气恼地说道，“是亲妈吗？”
杜正一发出一声没忍住的笑。
罗奇看了他一眼，他还悠闲地坐在他家的沙发上玩着那只苹果。
“你们是怎么花干戈为玉帛的？”他纳闷地问，又说道，“我还没原谅他们，你别这么好说话。”
杜正一的神色有些意味深长，没有答他的话，反倒对他说道，“罗奇，你应该想想阿姨说的话。”
“啥？”
“阿姨说的话一定很有价值，他们的心灵感应能力虽然没有你高，理论学术水平可都是专家级别的。”杜正一说道。
罗奇狐疑地看着他，总觉得他有些古怪。只不过杜正一提醒他的话一向都有用，他在杜正一身边坐下，不知怎么觉得这边更有安全感。
“跟我杀毒那件蠢事有什么关系？难道是说我当时没打赢女王，跟那次杀毒失败的原因类似？我都难受死了，经验总结会能等我身体恢复了以后再开吗？”
他妈不为所动，神色严厉，罗奇也不乐意。他没有心情去想为什么没打过封印兽，失败就失败了，反正他们也活下来了，谁还想当封印兽之王啊？女王那么丑。他心里不放心的事是为什么杜正一会在这里，他父母下了多大的决心要置他于死地，没有可能这么轻易就握手言和了。
罗奇放赖地倒在杜正一的身上，他妈的脸色难看的很，“不要拿出跟外公撒娇的样子，你一辈子都要找个大树乘凉吗？躲在别人身后算什么男孩子。”
罗奇的鼻子里喷出一口气，不搭理他妈。如果他外公知道她和他老爸对他做的事，一定会拿拐杖抽他们。可惜他外公已经去世了。在别人眼里，他只是个非常平凡的老法师，肯定没有拿到船票，也没有长生的资格。
他长吁短叹了一番，从杜正一的脊背滑到他的背后躺着，隔着杜正一，完全隔绝了他妈的视线。
他就是个滚刀肉，他妈拿他没办法，但只要陷入这种状态，他妈一定抓狂。
罗奇也不想把局面拉低到他小时候背九九乘法表的那一幕，可他就是生气。
“你在布局的时候一定落下了某一个异形。”他妈冷冰冰地说道，“有一个网络节点反攻了，唤醒了所有其他被你控制住的异形。”
“怎么又是我做错了？根本就不可能！我派出了那么多幽灵，制服了精神网络中的每一个节点。”罗奇不耐烦地说，他的脑袋又开始疼了。
“如果有一个异形，有意识地被当做警戒哨兵，在所有异形活跃的时候，他陷入休眠，你考虑过这种情况吗？”他妈说道，“你能检测到大脑皮层不太活跃的异形吗？”
罗奇不吭声了，他妈说的确实有道理。但是……“但是既然你们已经把危机解决了，为什么还跟我讨论这个？就为了教训我吗？老妈我都多大了，你还搞这种启发式教学，有答案你就直接告诉我，当着学霸的面，我不面子啊？”
“面子和里子，我看你一样都没有。”他妈毫不犹豫地说道。
罗奇气的翻身向着沙发背，“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杜正一好脾气地任他在身后扭来扭去，他却觉得不对劲。
“等等，妈，你又不看电影，你怎么会叫那东西异形呢？”
罗奇爬了起来，杜正一抛起的苹果停在了半空中。
第二百八十五章 计划
向上抛起的苹果停在了半空中，时间冻结了。罗奇跳了起来，不去管腹部伤口的疼痛，他老妈停在伸手向茶几上取东西的动作上。
北国冬日苍白的阳光透过窗上的纱帘落在他老妈的头上，她依旧很美。岁月在法师的身上留下的痕迹非常轻微，她的头发还是乌黑的，皮肤光泽，眼角也没有细纹，岁月只赠送了她智慧，时光雕刻在她身上的不是皱纹，唯有成熟的气质。
但还是不对。
老妈还是比他记忆中的模样更加年轻，她凝固的神色有一丝年轻女子的无所畏惧。还有，她的头发上别着一只水晶的卡子，在罗奇的记忆里，那是他在她怀里听故事的时候时常会望着的，在他童年的想象里，那是一颗星星。
罗奇撅起了嘴，为失去的母亲的体贴疼爱而委屈。那是一瞬间的委屈孤独，不过他很快就止住了这种情绪。
窗外的阳光变得越发苍白，他上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还是在琼林的审讯室里。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幻觉，取材于记忆的幻觉，本质上就像梦境。当他意识到这只是一场梦的时候，幻觉就停止了。
空中的苹果，静止的风，母亲凝固的动作一切都停止了。唯有窗外的天气越来越坏，他有不详的预感，喉头也蔓延起枯涩的失望。没有人来救他，他仍然被异形女王控制着。
突然，空中的苹果被人取走了，罗奇眼角瞥到，惊讶地转过头来。
一切都静止了，连空气都凝固了。但当他转回头的时候，一双他熟悉的眼睛，正在看着他微笑。杜正一看起来生动如初，连关心的目光都照样带着嘲讽，仿佛想向罗奇证明什么，他拿起苹果咬了一口，清脆的声音着罗奇的耳朵。
“嗯。”杜正一享受地说，“你把苹果的滋味想象的不错，又甜又脆。”
“哥。”罗奇惊喜地凑回去，“你刚才就是在提醒我这些都是幻象是不是？我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你是真的，你怎么在这里，你跟我联了？”
“连你个头啊！”杜正一说，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这就有点莫测高深了，罗奇有点琢磨不明白，昏头昏脑。杜正一想了一下，“你能想象出来一包烟吗？”
罗奇迟疑了一下，桌子上已经出现了一包烟。
杜正一放下苹果，满意地拿出一根烟来，如常地点了烟，吸了一口，顿时脸色变得十分精彩。“这就是你想象的烟味？”
罗奇马马虎虎地说，“你从来不肯让我抽烟，现在怪我？我就吸过那么一口，记得是这个味道。”
“是这个味道？有一年实验室的药品着火，差不多就是这个味。”
罗奇耸了耸肩，“这个臣妾真是做不到。”
杜正一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照样还是不到他的梗。
“哎呀算了算了，你不用听懂。”罗奇敷衍地说道，摆了个格外乖巧的模样坐在杜正一前面的地毯上，“有计划吗老大？给个指示？”
第二百八十六章 一本书
杜正一叼着烟，蹙眉望着罗奇，仿佛想等他自己找到答案。可是罗奇能观察到的就只有那根烟燃烧的速度。
天才很快就失去了耐性，眉越蹙越深，嘴里叼着烟，伸手过来在罗奇的脑袋上打了一下。“你是不是傻？”
“什么？”
“我没有计划，罗奇，这里是你的精神世界，我根本就不存在。能找到答案，制定计划的人只有你自己。”杜正一说，看到罗奇惊呆了的表情，他的神色间也略微有了一丝遗憾。“不好意思啊，这里其实还是只有你自己。”
“你是什么意思？”罗奇错愕地问道。
“意思就是，现在你看到的我，也是你想象出来的。”杜正一说，“我们在对话，其实只是你自己的思考过程，是你在用对话的方式在思考。”
罗奇跳了起来，恼火地发泄着挫败感。“如果你是幻象的话，幻象是不会自己承认的。如果幻象承认了自己是幻象，幻象就会结束。这就悖论，就算我没念完书也知道精神世界的幻象遇到悖论就会自行瓦解。”
“你说的没错。”杜正一说，他把烟放下，那支燃烧的香烟也漂浮在空中。杜正一扯开了衬衣的领口，向后靠去，让自己更舒服地陷入罗奇家的沙发里。一切，都宛如真实。罗奇甚至有点想要躲在这个幻象里，在这里他父母没有发疯，不想杀掉他的朋友。他能跟杜正一舒服地待在自己家里，就像一般朋友那样相处，等会他们吃了晚饭说不定还可以一起打个游戏。
“我说的没有错？”
“但是，你也想得到吧，我不是普通的幻象。啊，怎么说呢？我真不太擅长解释这个，我们对心灵感应者的世界都是一知半解。勉强去说的话，我应该算是你制造出来的级别最高的幻象，在幻象之树中我是层次最深的幻象。”杜正一靠在沙发里温和地说道。
“我的锚。”罗奇低下头对自己承认道，他心里明白事情的确是这样的。
“锚。我是寄托了你的信任、忠诚、安全感的实体，你的世界被颠覆以后，你把心底大部分正面的力量都寄存在这个实体之下，我保护你的灵魂安宁。这样世事虽然操蛋，可你的灵魂还不至于被雕琢成某个操蛋的样子。”杜正一说着，朝罗奇一笑，“你现在处境不好，本能地向内心深处寻求帮助，所以我就出现了。”
罗奇无话可说，无奈地重新在地毯上坐下，尽量让自己坐得舒服一些。窗外开始飘雪，气温下降的很快，他坐在地毯上也觉得有点冷。他意识到这种寒冷来的很真切，在这个受保护的结界中，敌人还不至于入侵进来，所以应该是他的身体机能受到了重创，在真实世界中他可能挺不了太长的时间了。
他压抑住心中的恐惧，顺着杜正一的话说，“那么，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这里可是我家。”
“那就要问你了。”杜正一说，“我说过了，这是你自己的思考。你一定思考的很费力，所以才构造了一个实景，要我猜的话，你一定是想要从记忆深处提取出什么来。既然是记忆深处，就是说你其实已经不大记得了，你只是下意识地觉得有关联，你的深层意识在搜索答案。我记得你总是很喜欢人类的计算机，人的大脑本身就很像一台性能超级优越的计算机，对吧？我们一样靠能源运作，一样需要电能，生物电，一样运行逻辑。所以罗奇，你的脑子在你不知道的时候，一定进行了模糊的搜索。你得帮你自己一把，也帮我一把，我现在一定在现实世界中苦撑。”
“可是我根本就不知道我这是想到了什么？”罗奇阴郁地说，“你坐在我家的沙发上，所以我可能其实就是想念我家舒适的沙发了，想死在沙发上。”
杜正一笑了起来，像罗奇记忆中的一样开朗明快，仿佛他自己并不在乎自己死期将至。罗奇心底的阴霾更重了一些，窗外的风雪立刻变成了暴风雪。
“别，别。”杜正一向窗外看了一眼，笑着说道，“我可不想死。你有时候真够不上道的！这件事肯定跟沙发没关系，你想想你家母上大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阿姨刚才一直在跟你讨论为什么你本来占据了优势，结果还是被女王反噬了。我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但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讨论这件事的对象是你妈？在幻象里你本来可以跟麻将一起聊意念战争的失败教训。还有那个杀毒的问题，你甚至可以跟关歆月聊。”
罗奇转头看了看定格了的母亲，“我不知道，我可能就是想我妈了。”
“想你妈骂你？”杜正一说。
“因为我妈总是骂我。”他辩解道，“所以想起我妈，就想到她会骂我。”
“得了吧，所有人一辈子挨得最多的骂都来自母亲，那根本没有关系，谁都不会真那么在意。”杜正一说，又捡起了苹果，“你妈看起来真年轻。”
“这不是她现在的样子。”罗奇说，虽然他知道坐在沙发上的不是真正的杜正一，可是他还是愿意跟杜正一聊自己的事。“这是我大概三四岁时候她的样子，不过我记忆中童年的时候我妈并不怎么骂我，那时候我还算得上家里的宝贝。”
“罗奇，你有没有想过做父母的都会渴望把自己最擅长的东西教给自己的子女。不管是钓鱼、打球，还是数学、绘画，我猜教导自己的子女是个高兴事，或者说是种生物本能。像你的父母，两位意念师，虽然不希望你成为意念法师，但他们会不会在你的成长过程中，还是教了你不少知识。只是你可能根本就没有意识到，或者没有意识到那些知识是跟心灵感应相关的？”杜正一说道。
“你说的不是不可能。”罗奇低声说道，他转头去看着自己的妈妈，她的面貌特征看起来更像是在提醒他时间的节点。“那么某个重要的知识就有可能是在我只有三四岁的时候，我妈教给我的？”
“看起来像，你应该往那个年龄段的记忆里琢磨。”杜正一说道。
“拜托，老大，三四岁能记住什么？”
“小白兔和大老虎吧，我猜。”杜正一说完就笑了起来。
罗奇叹了口气，失望地低下头，可就在他的视线放低的时候，他的眼角突然瞥见了她妈妈的手正伸向哪里。在凝固之前她本来要取的是一本书，一本放在茶几上的儿童画册。
罗奇惊诧地探身过去，从茶几上拿起那本儿童画册。画册近乎真实地落在了他的手上，没有消失。
第二百八十七章 童话故事
罗奇的手里托着童书，惊讶地抬起头望向杜正一。
杜正一也从沙发上探身过来，凑近了跟他一起看，催促着他道，“还等什么呢？打开看看。”
“要是我打开以后发现里面是空白的呢？”罗奇说，不愿意面对新一波的失望，“你觉得一个屁孩子能记住什么？搞不好我就是在幻觉里自我安慰。”
“说不准。”杜正一说道，“以你爹妈的能耐，他们可能会直接往你脑袋里塞东西。”
罗奇低声嘀咕了一句骂人的话，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咒骂谁。
他翻开了那本薄薄的书，儿童画册大块鲜亮的色彩扑面而来。罗奇心中一动，“我确实记得这本书。”
“讲的是什么故事？”杜正一也看向书中的图画。罗奇明知道这并不是真正的杜正一，还是忍不住把书向他的方向让了让。
说出来真有点尴尬，罗奇翻了翻书页，厚着脸皮说道，“这是一只聪明小狸猫的历险记。”
杜正一发出一声嘲讽的嗤笑，“现在想想你给自己起的中二名号，大狸猫王，其实不是随口说的，竟然还有出处。”
“我我其实已经忘了这种童年故事了，好吧大狸猫王这个称号简直是我的黑历史。”罗奇愤怒地翻着书页，“我记得这是一套书，聪明的小狸猫在太空、海底、地心甚至在远古的恐龙时代都有冒险故事。”
“那么这就是一套人类的儿童读物了？”杜正一问道，“法师的儿童读物不是这么分卷的。”
“那不重要。”罗奇喃喃地说道，童年的故事因为他翻开了画册而历历在目，他回忆起来了更多的细节。
“重要的是这一本的主题。”杜正一明智地说道。
“对。”罗奇承认道，“这本书的主题是生物，这本讲的是小狸猫因为勇敢无畏受到了蚂蚁女王的款待，住在大槐安国我受不了了，这太幼稚了。”
杜正一笑着把罗奇丢开的书接了过去，“我怀疑这套书的作者就是你妈和你爸。”
“是啊，这种品味。”罗奇叹了口气，“你觉得女王在哪里？为什么我能有这个喘息的机会？现在的幻象究竟是我的，还是女王诱导我产生的幻象？”
“别。”杜正一说，一面继续悠闲地吃起苹果，一面翻看他童年的书。“我在这里，就是为了让你保持乐观，你得看到希望，才有可能解决问题。再说，在现实世界中我现在是真的存在，不是吗？就算你不能从里面解决女王，我终究也会从外边把她打碎。”
“不。”罗奇急促地说道，“那样你就会死的。我一定能想出办法来，我必须想出办法来让我们都能活下来。”
“罗奇。”杜正一突然叫了他一声，“我觉得重要的不是故事。”
“什么？”罗奇惊讶地问道，但隐约之间，他已经明白了过来。画册的每一幅图都飞速地在他眼前掠过，那些浅显的异想天开的故事比安徒生的童话集要差得远了。但是画图之中描摹着许多隐晦的形象，略微扭曲变形的茶杯，盘子，小狸猫的手势
“这是”
“一串密语。”杜正一接口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