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3节 将历史备份
萧楚说的有条不紊，沈约却越听越心惊。
时空封锁的界限是公元1141年，这是什么意思？
见沈约满脸问号，萧楚解释道，“你应该知道，时间不过是因为人类机体对世界的一种判断机制，本质上，时间是不存在的。”
沈约和暖玉谈过类似的理论，点了下头。
“我们记录的时间点，更像是一种空间状态。”
萧楚认真道，“当空间是那个空间，我们也就认为时间是那个时间。”
沈约终于道，“你的意思是？”
萧楚指向空中的那个长方体弯曲模型，“因此当这个长方体的变化是你认知的一个变化，你下意识的就会认为那个变化是你认知时间发生的事情。当然，凭解释很难理解。”
说话间，长方体内出现一棵树成长的影像。
树开始是幼苗，当成为手臂粗细时，静止了下来。
“这是一个空间状态。”
萧楚继续道，“在所有人的认知中，接下来，这棵树是要长高长大的。”
还可能枯死。
沈约多想一种可能，但只是点点头，他知道萧楚是想利用简单的事件，解释极为复杂的一种现象。
而那种现象，自然超越正常人的认知。
事实也是如此，萧楚叙说的一切事情，看起来都早打破了沈约那个年代世人的认知。
影像中的树木继续成长，终于变成一棵参天大树。
萧楚凝望着那棵大树，“人有生老病死，树亦没有例外。你看到大树，自然想着时间飞逝，岁月易逝。”
沈约没有回答，他知道萧楚的问题，绝非这般简单。
果然，长方体中的大树，片刻间又变成方才的那颗幼树，萧楚又道，“你若没有自身的观感参照，乍见这棵树此刻的情形，多半认为长方体的状态，又回到了从前的模样，可事实上，状态已经改变，可所谓的时间概念，会让你产生一种错觉。”
沈约脑海中光亮闪动，终于明白了萧楚的意思，“因此你们只要将公元1141年的状态保持下来，让旁人始终看到这个状态，就不会认为历史发生了改变。”
萧楚微有惊奇，“你竟能立即想到这点？”
沈约叹道，“想到这点并不算难，做到这点才是最难的事情。在这之前，我真的从未想过，你们会给历史进行备份。”
给历史做个备份？
这听起来匪夷所思，可萧楚他们似乎真的做到了，不然历史发生了剧烈的改变，暖玉那面为何无法察觉？
暖玉无法发现，那在暖玉之后的超体变异，自然也无法发现历史的改变，也不知道萧楚他们的文章。
这实在是个绝妙的方法，也是个不可思议的做法。
沈约因为电脑备份，关联到历史时空备份是自然而然，但看到萧楚没有任何自得的模样，沈约蓦地想到一个极为重要的事情。
“让参天大树变回幼树，在电脑模拟中只需要修改下数据，可要将历史维持原样，那所有曾经的变化呢？”沈约问话的时候，就想到了答案。
但这个答案绝对让他惊悚。
终究还是有变化的。
一切回归原样，不意味着从来没有变化，就像那棵大树曾经郁郁苍天般。
萧楚冷然道，“所有的变化，当然是没有变化！”
沈约霍然望向杨幺等人，内心悸动。
“因此……”沈约没有说下去。
萧楚却已道，“因此很抱歉，他们还要回归自己本来的人生路线！既然如此，他们死不死的，其实没有什么区别。”
沈约内心颤栗。
不是畏惧，而是他明白了萧楚的用意——这些人无论如何苦苦挣扎求生，可结局却是终究要回归历史，因为萧楚他们设定了系统恢复！
杨幺这些人任凭如何努力，终究白忙一场，如果他们知道这个结局，会如何去想？
沈约甚至都很难去想。
他不是不敢，而是不忍！
萧楚凝声道，“这也是当年的我们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
沈约一字字道，“操纵实验场内所有人的人生，给他们希望，却让他们最终绝望？”他终现愤怒之意。
他本是不易动怒的人。
萧楚没有丝毫退缩，“你可以这么理解，你甚至可以杀了我，为他们复仇。可我还是要告诉你，我们所有人做了决定后，已经实施了这个计划，如今历史备份早就形成。这也是你们的人，无法探知这段历史改变的根本缘由。”
沈约皱起眉头。
事已至此，他愤怒起，随即克制，因为他知道哪怕将萧楚撕成碎片，终究于事无补。
该发生的已经发生。
长吁一口气，沈约随即平复了情绪，“因此……你们从来没有准备通过因缘效应对抗超体异形。”
“没有！”
萧楚肯定道，“因为我们不敢。”
见沈约目光咄咄，萧楚并不避让，“超体变异比我们更聪明，更有手段，任何因缘效应产生的变迁被他们追踪到，都会引发我们最后这些人全体覆灭的厄运。我们不能输，因为我们输不起！”
沈约喃喃道，“所以你们决定封锁时空，一遍遍的重复超体变异的过程，试图找到克制超体变异的方法，然后再穿越回去和超体变异决战？这是你们的终极计划？”
萧楚默然片刻，“你或许还需要知道一个更残忍的事情。”
沈约瞳孔微缩。
他难以想象更残忍的事情是什么。
“我们仍旧无法对付超体变异。”
萧楚缓缓道，“但我们必须创造出超体变异，然后才能研究他们。”
这本来就是个矛盾。
看向迷宫的那群僵尸，沈约心生担忧，“你的意思是——如今你也无法杀死这些僵尸？”
萧楚轻叹一口气，“你聪明到甚至不需要我来过多的解释，不错，我们创造了超体变异，却无法解决他们。无论他们复活的如何缓慢，但他们总能复活。”
沈约脸色微变，“但你们不是一直在求稳妥？你们不是第一次做这个实验，以前的实验体去了哪里？”
无法解决的实验体若是扩散到整个中原，那一定会将中原变成个地狱。
阿鼻地狱！
萧楚缓声道，“他们都消失了。”
1554节 还原点
无法消灭的超体变异如何会消失？
沈约一时间也想不明白，“消失了？怎么会消失？”
“我们每次进行创造超体变异的实验，都会同时创造一个空间。”
萧楚冷漠道，“这个空间随着第一具超体变异同时产生，因此超体变异也会随着空间的消亡而逝去。”
见沈约恍然中带着震惊，萧楚无奈道，“这是我们目前解决超体变异存在的唯一方法。”
沈约长吸一口气，“在游戏开始的时候，死了第一个人，空间已经形成。如果他们不能离开迷宫，也就是他们不能离开这个封闭空间，所有人、最终会随着空间的消失而死去？”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有一天，空间消失，空间内的你自然不复存在，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沈约说出结论后，几乎要伸手掐住萧楚的脖子。
萧楚未动。
沈约也没有动作。
两人僵持片刻，萧楚终于开口，“你说的丝毫没错。进入封闭空间的实验体，是受到空间制约的。而且……”
他摆摆手，半空中出现个倒计时的标志。
沈约一见，就知道那是类似炸弹上计时器的显示。
时间应该还有50多分钟！
数字在跳动，时间在减少。
沈约凝重道，“你设置了空间覆灭的时间？”
“不是我设置的，设置人是琴丝。”
萧楚神色木然道，“在等待队友的漫长时间内，她想到了封锁时空、实验可控的方法，最终也创出可以消灭超体变异的沙盘空间。你应该知道沙盘推演？”
沈约看着倒数的时间，“模拟推演？”
“就是这样。”
萧楚清楚且冷酷道，“构造系统模型、演变，可在某个时间点，推倒模型，让一切重回伊始的状态。”
看着空中那个倒计时，萧楚又道，“这是时空封锁的一种演变，类似系统复原。只有这般，我们才能彻底消灭我们才创出的超体变异，我们绝不能让超体变异泄漏出去。”
看着沈约，萧楚缓缓道，“你也不能！”
“因此，你在实验的开始，就知道他们注定是要死的？”沈约吸着冷气，脑海中也在不停的推演眼下的局面。
萧楚沉默片刻，“你可以把责任推到我身上。”
沈约微扬眉头，“还有谁有责任？”
“你！”萧楚只回了一个字，神色肃然。
沈约并没有发怒，“为什么这么说？”他看出萧楚并没有撒谎，既然如此，他必须尽快搞清楚所有的线索。
“这要从我们当年开始实验说起。”
萧楚看出沈约的忧虑，“但你显然等不及，那我就长话短说。直到方才不久，我才想到所有的实验细节，也就是说——我在不久前，才想到这个实验是有倒计时的。”
沈约皱眉，“你真的失忆了？”
“不是失忆，是重置。”
萧楚很是无奈道，“你不要忘记了，我其实也是个超体！而且已经变异！”
沈约微震。
“更准确的说，我们的成员都是超体。”萧楚清醒道，“我们将自身改造成超体，超体变异其实和我们是一类人，就像人体内的癌细胞也是人体细胞般。”
沈约眉头紧缩，径直道：“你为什么可以重置？重置会导致你失忆？”
萧楚轻叹一口气，“我可以重置是因为我和我的世界那些超体变异还有区别。”他似乎犹豫下，看了眼计时器，“我没有时间和你详细解释那个真相。”
沈约盯着萧楚，凛然道，“你也要没时间了？”
这是个很奇怪的事情。
萧楚创造沙盘空间，然后将所有实验体放在空间内，等到时间结束，如果无法找到针对超体变异的方法，整个空间就会销毁。
所有在其中的人也会死去！
但萧楚为什么没时间？
他也会死？
“我会随着沙盘空间的消失而死去。”萧楚说出了真相。
沈约怔住。
萧楚无奈道：“我也是才想起来我们所有人覆灭的原因。我们虽逃过了超体变异的追杀，但我们只是变异的稍慢而已。”
沈约讶异，“你是说，你们迟早也会变成超体变异？”
萧楚“嗯”了声，“琴丝最早发现这个问题，因此采用躯体、精神分离的方法来遏制这种变异。她冻结了自己的躯体，这也是她无法离开太空船的一个主要原因，都子俊因为全员毁灭，只存留思想，无意中暂时避开这个危机。”
沈约见时间跳到40多分钟，皱眉道，“然后呢？”
“我们第三批人在和琴丝汇合后，琴丝立即告诉我们这个问题，因此我们需要不停的培养新的胚体。可我们身体的基因经过改造，培养的躯体亦是会变异。”
萧楚略有痛苦道，“因此我们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自我毁灭原本的躯体，然后将思想转移到新的躯体中，这也是我失忆的原因。而且这种转移会随着每一次的刷新，导致变异体开始最先适应产生的变化，这是一种恶性循环，我们的实验停滞不前，我们的思想没有建树，但胚体的改变，却超过我们的预期。”
长叹一口气，萧楚沉重道，“我们渐渐发现，我们陷入一个死循环中，最终的结果是……我们甚至无法对抗我们自身的变异，我们迟早也会成为超体变异。”
沈约听的惊心，“但你眼下还没有问题。”
“因为在最后，我和琴丝一样，封存了我的躯体！”
萧楚凝声道，“那时候只剩我一个人，我知道所剩时日无多，若是再这么下去，我深知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无法破局，我甚至开始无法控制自己变成超体变异，更不要说做实验。我才决定将自己冰封，等待最后的希望。”
“最后的希望是什么？”沈约立即闻道。
萧楚涩然道，“我在等琴丝回转，可你唤醒了我！”
“我唤醒了你？”沈约有些不解。
“你动用了因缘石，你身上有因缘石的气息。”萧楚不等沈约发问，解释道，“因缘石是我们的实验记录点，也是个还原点。”
系统还原点？
动用因缘石，实际上是做了系统的一个备份还原？
萧楚最后封存自己，做了实验的系统备份，他沈约无意间启动了系统还原，这才带众人来到了罗卜，进而唤醒萧楚？
1555节 一线转机
因缘石是连接罗卜实验室的一个通道。
沈约启动因缘石进入罗卜，唤醒了萧楚。萧楚因为被冰封的缘故，记忆暂时丧失，但因惯性习惯重启了实验，将一些人又搞到沙盘空间内，希望找到克制超体变异的方法。
依照以往的流程，萧楚仍旧无法找到方法，沙盘空间会在指定的时间销毁，在里面的实验体均会同时消灭，而萧楚会再次陷入冰封，等待下一次实验。
沈约的出现，让实验有了变数，也让萧楚加快的回忆起很多以往的事情，但对整个实验仍旧于事无补。
瞬间想到这些，沈约随即感觉诧异——是九州之王让完颜烈、杨幺在找寻因缘石，九州之王的用意是要还原某点的试验？九州之王如何知道这些秘密？
“我醒来后意识并不健全，但因为习惯所致，下意识的重启实验，在实验过程中发现你的问题，又在和你交谈的过程中，渐渐恢复了以往的记忆。”
萧楚所言和沈约的预测一致，“因此我才说，你也有责任的。”
“琴丝……还在？”沈约脑海中闪过石田秀子的身形。
“我们只能希望她还在！”
萧楚喃喃道，“她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沈约上前一步，“那琴丝究竟去了哪里？”
萧楚才要开口，蓦地注目迷宫的影像。
沈约随之望去，暗自心惊。
那些僵尸围住了杨幺等人。
或者说——杨幺那些人放弃了抵抗。
没有休止的追杀、无穷无尽的迷宫、不断消耗的体力导致的精力不济，击垮了逃亡中所有人的意志。
他们终于选择了不再逃命。
李斌、赵佶几乎搂在一起，瘫坐在地上。
杨幺衣衫汗湿，看着缓缓逼近的僵尸，眼中满是绝望，但他仍站在众人最前，握着那把满是缺口的短刃。
沙漠之狐突然扑来。
杨幺挥手，刺在沙漠之狐的脖颈上。
这是犀利的一刺，杨幺虽然精疲力尽，可出手仍旧可以一招致命。
短刃折断。
折断的短刃，如同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棵稻草。
眼看杨幺手上的短刃折断，赵佶等人露出了等死的表情。
几番厮杀，最让他们绝望的是敌人不但杀不尽，而且越来越强！
沙漠之狐的脖颈竟像坚硬如铁，而他随即一把抓住了杨幺，就要张口咬来，杨幺爆喝声中，甩出了沙漠之狐。
沙漠之狐重重的摔在墙上，缓缓站起，而杨幺立足不稳，连退数步，单膝跪地。
随即有僵尸冲向了杨幺。
诗盈蓦地一声尖叫，冲上去挡在杨幺身前。
一路行来，杨幺虽是因为沈约之缘故对她诸多照顾，可在诗盈内心，这就是对她有恩之人，恩人将死，她绝不能无动于衷。
哪怕帮手如浪花一朵，微不足道，但她已竭尽全力。
沈约目光微闪，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切发生。
他无法联系上诗盈，诗盈心已乱，他就无法如在上京般，到了诗盈、杨幺近前……
“究竟要怎么样？”沈约忍无可忍的发问。
萧楚叹息道，“这要问琴丝……”
二人对话间，杨幺怒喝声中，奋起最后的力量推开诗盈，就要抱住冲来的僵尸……
一人突然窜至，抓住了那僵尸的背心，将僵尸甩了出去！
黑暗中没有明亮，但你心中可以有光。
一人突然到了杨幺身前，帮杨幺解决了暂时的危难，就如黑暗中的一束光。
众人望见，却是讶异。
“完颜……”杨幺看着站在身前那人，眼中却没有惊喜。
他眼前的不像是个人。
鲜血染红了那人华贵的衣裳，那人双手伤痕累累，疤痕满面，看起来早不复曾经儒雅的模样。
一双红赤的眼睛回望过来，杨幺望见，这才道：“兀室大人？！”
为杨幺、诗盈解决危难的居然是完颜希尹。
见到此景，哪怕萧楚都是微有意外的表情。
完颜希尹不是变成了僵尸？
变成僵尸的他，如何会出手帮忙，难道说，他还尚存理智？
“不可能！”
萧楚上前一步，紧紧盯着那有些异样的完颜希尹，身躯微颤。
又有僵尸冲来，完颜希尹再度出手，硬生生的折断那个僵尸的手臂，将那僵尸扔向远方。
完颜希尹终究还是个高手，变成僵尸，可他的身手仍旧和往昔一般。
可他的出手，无疑中激怒了那些僵尸，也让所有的僵尸的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更多的僵尸涌来，瞬间包围住完颜希尹，场面让人作呕。
沈约却道，“什么不可能？”
“没有超体变异可以如完颜希尹这般。”萧楚虽然这般说，可很是激动，“他似乎还有理智。这怎么可能？超体变异不会有理智，更不会出手帮助正常的人类。”
话音落，完颜希尹一声嘶吼，震开了周边的僵尸。
可这会儿的功夫，他脸颊、手臂、脖颈被围上的僵尸撕扯掉数块皮肉，样子看起来极为恐怖。
杨幺、诗盈等人看的心惊肉跳，一时间无法反应。
沈约凝神看着完颜希尹，提醒道：“他似乎在念着什么。”
脸部残缺不全的完颜希尹嘴唇蠕动，和那些木然失去感觉的僵尸很不相同。
萧楚随即调整了画面，放大了完颜希尹的一张脸，低声道：“是的，他在说着什么。可这……也不可能。”
这阶段的超体变异，无情感，只凭本能仇恨驱动，根本不会发出人类的语言。
哪怕他们曾经是人类。
“是般若波罗蜜多。”沈约突然道，同时目光闪亮。
“般若波罗密多？”萧楚重复一句，思索道：“他为什么一直在念这一句咒语？”
沈约脑海中光亮闪动，“那是我让他记住的一念。”
“你为什么让他记住一念？你如何让他记住这句咒语？超体变异本来不会记忆语言。”萧楚连发数问。
那些僵尸再度向完颜希尹迫来。
所有的僵尸看起来丧失了意志，只凭身体的本能催动，完颜希尹和他们对抗，他们就要撕咬完颜希尹。
完颜希尹嘴唇仍在蠕动，哪怕萧楚都凭他嘴唇的动作判断出——完颜希尹在不停的念着六个字。
般若波罗蜜多！
1556节 意外切入
此岸五蕴如云，彼岸念念无染。佛经咒语从来不是求神佛庇佑、鬼怪显灵，而是树立正信、正念，保持自身的一念清明，念念除尘。
沈约对佛经了解深邃，才在完颜希尹要变成僵尸前、传授其佛门心法。
佛门心法并不玄奥，可要领悟绝非易事。
原因无它，五蕴尘封，让人见真不知真、知真不行真而已。
完颜希尹终究记住了一念，决定他生死的一念！
“根据经文，人在临死前，若能维系清醒之念，可让他的中阴身不至于迷乱。”
沈约目光清澈道，“根据经文叙说，人临死那一刻，六识均会放大七倍，恶念会放大七倍，善念亦会放大七倍。这一念决定那人的神志去向。”
萧楚悚然动容，“这么说……实验体在失智的那一刻，仍可以保持一点清明？”对他而言，这绝对是个重大的发现。
“不错。”
沈约激动道，“因此我们如果彻底的研究完颜希尹，说不定可以破解超体变异的问题！”
不见萧楚的动静，沈约扭头望去，“你怎么无动于衷？”
萧楚反问道，“你让我做什么？”
沈约喝道，“将他们带出来。”
萧楚摇头道，“不可能。”
“为什么？难道你不想破解超体变异的秘密？”沈约看时间不过只剩下30分钟，内心惊凛。
他感觉萧楚根本没有救下杨幺等人的意思。
“不是我不想。”萧楚终于道，“你恐怕还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沈约意识到问题最严重的地方，“你只能启动实验，然后眼睁睁的看着空间毁灭？”
萧楚凝声道，“不错。设计这个实验流程的是琴丝。”
沈约握拳道，“那如果真有实验体找到了超体变异的问题所在，如何活得下来？”
萧楚轻叹一口气，“琴丝说如果有那种时候，实验体自然能离开！我不是不想，是我真的不知道方法，无法将他们带出来。”
沈约反问道：“那你怎么将我带出来的？”
“完全不同。”
萧楚额头微有汗水，显然也是极为紧张，“那是因为有王双全的存在，当初我本来也没有料到能带你出来，只想借助王双全的意识和你交流，不想你居然能顺着他的意识出来。”
“我能顺着他的意识出来？”
沈约心思飞转，“王双全有什么特异的地方？”
“他只是个失陷在沙漠的垂死之人，我在他频死的时候将他带到实验室，作为每次启动实验前放出去的诱饵。”萧楚并不隐瞒。
“这么说，王双全没有特殊的地方？”
沈约喃喃自语，“但我能出来，说明沙盘空间有离开的通道。”
萧楚盯着沈约，“或许你可以将通道找出来？”
沈约望向迷宫中的众人，低声道，“我能找出来？这需要一个锚点。”他感觉迷宫虽然奇特，但本质不离四维立面的原理，只要有个锚点，他能联系到众人，就可能开辟出一条通道……
迷宫内的完颜希尹不知道倒下多少次，可他神奇般的数次站起，仍旧帮众人抵抗僵尸。
眼看完颜希尹都要变作具白骨，哪怕杨幺亦道，“兀室大人，你……你……”
“放弃吧”三字就在喉间，杨幺却终究无法出口，绝不是因为自身怕死。
诗盈突然坐了下来。
沈约微有喜意。
诗盈随即坐念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
这种时候，她蓦地念起佛经，赵佶、李斌都不明所以，暗想这孩子难道吓傻了吗？
沈约却道，“萧楚，我会开条通道接引，请你莫要拦阻。”
萧楚皱眉道，“你怎么开条通路？”
“用意念。”沈约凝声道，他开始感知诗盈所在。
只要诗盈心静，得入禅定之境，他沈约就可能感应到诗盈。
萧楚目光微闪，他不解沈约的方法，但想到沈约不久前能破困而出，倒感觉此人说不定真有方法。
“但你何苦救他们？为情、为爱，为义，为责？你不要忘记，他们的命运已定？！”萧楚冷酷道。
沈约轻叹道，“无论他们的命运如何，但当下一刻，我一定要按我的心性所向来做。”
别人何念、何为无关紧要。
此刻、当下，遵从本心，才是真正修行者所为。
萧楚微怔，似有所悟时……诗盈已念到，“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此经文真意，仍为看穿五蕴实空，无有牵挂，终离忧怖，无有忧怖，方能真正明心正意，通往念念无染之境界。
虽然秀颜多有泥垢，可诗盈在念经时，颜容竟隐约有光芒透出……
杨幺见过，并不诧异，余众见了，又不由惊奇诗盈此刻的奇异。
沈约微闭双眼，身上亦有光芒射出。
下一刻，诗盈继续念道：“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
杨幺霍然扭头，目露惊奇。
有光芒洒落。
赵佶、李斌随着杨幺目光望去，亦是惊奇不已。
他们看到了沈约。
那光芒的尽头，赫然就是沈约。
沈约似幻、似虚，处于一个极为奇异的环境，微闭双眼。
赵佶不由叫道，“沈先生救命！”
沈约未动。
诗盈仍旧安心静意，轻声念道：“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
话音落，沈约已至诗盈的身旁。
众人大喜。
哪怕完颜希尹亦向沈约的方向望来，恐怖的脸上似有期待之意。
沈约脸色却变。
禅定之境，可去除空间、时间的障碍，无障连接，他屡次证明此事，因此在离开前，早就留下回转之路。
只要诗盈能达无染之心，他沈约就能感应，就能回转。
但在回转那一刻，他却和诗盈断了联系。
诗盈虽在他沈约身侧，但他沈约却感觉不到诗盈。
这是极为玄奇之感，简单来说，诗盈还在，可诗盈竟非诗盈？
沈约发现这点，脑海中随即闪过两个身影。
——酆都判官、凌初月！
1557节 故人
沈约从迷宫中硬生生的开出一条生路，只要萧楚不破坏，他就有办法能将众人送到实验室中。
关键在于诗盈。
在和诗盈失去联系的刹那，他居然感应到酆都判官和凌初月的身影。
这根本是难相关的两个人如何会同时出现在他的脑海。
沈约出手，抓住了诗盈的手臂，诗盈睁眸，微有诧异，沈约随即感应到诗盈心境如皓月当空，一尘难染。
他再次连接到诗盈的心境。
可方才怎么回事？
迟疑不过刹那，沈约脑海中“裂”字出，一条通道竟从山壁闪现，硬生生的现在众人的眼前。
一挥手，沈约终于掷出诗盈。
他需要诗盈为他做个锚点——实验室和迷宫之间的锚点。
只有这般，他才能将众人送离迷宫。
沈约同时喝道，“班杂咕噜悉地吽！”
他念的都是梵语。
班杂本为金刚之意，咕噜即为有力，悉地吽就是证悟现前。
咒语出，身口意倏然合一。
沈约再喝道：“嗡！”
他将莲花生大士心咒拆解念出，实则是深明咒语之意，先以金刚力，再用天地精。
心性现前，虚幻尽摧，遑论间隔！
通道出，刹那间，诗盈从沈约开辟的通道中至于实验室中。
沈约内心突沉。
他以意念之观，凝聚身心之力开辟通道，本要以诗盈为锚点，利用刹那间隔，将众人尽数送到实验室中。
方才他沈约身如明镜台，诗盈心如霁月明，二者合心合意，根本无需言语，沈约就将所想传给诗盈。
诗盈脱困，明白沈约的意思，下一刻本应随即禅定维系心境，接引沈约送众人离开。
可诗盈霍然晕倒。
在落入实验室的那一刻，如受到重创般倒了下去。
沈约再度和诗盈失联。
那通道中突然现出无数暗影，瞬间扩散，射向迷宫众人。
“暴雨梨花！”杨幺失声道。
在沈约、诗盈运作时，他福至心灵，早就抓住赵佶、晴儿两人。
沈约终究没有放弃他们。
此番回转，就是救他们脱困。
对沈约的信任是如此不疑，杨幺才会在沈约开辟通道的时候，希望助沈约一臂之力。
这等关头，方见男儿本色。
杨幺并没有急于逃离，而是掷出了赵佶和晴儿，就在沈约掷出诗盈之后。
他想救人，可那通道中蓦地有极多暗器射来，杨幺一念之差，就将赵佶二人送入死路！
沈约出手。
他知惊变突生，在那刹那仍旧稳如磐石，后扑先至反倒先到赵佶的身前，双手错，暗器凝。
众人见沈约运作如同神迹，却不欢欣，因为下一刻的功夫，暗器消失，通道亦失！
沈约落在地上，脸色终变。
众人再陷迷宫之内。
旁人都是不明所以，但他却深知在他奋力开辟通道的时候，一人突然出现，窜入了实验室内。
那人就是酆都判官！
酆都判官随即用暗器封住通道，让沈约功败垂成。
酆都判官如何会在这时出现？他如何精准的掐算出沈约开辟通道的时间点？
沈约想到这里，脑海中随即闪过凌初月的影子。
那个在长江上、神算子凌老爹的女儿……
萧楚后退了一步，瞳孔微缩。
在沈约准备开辟通道的时候，他没有拦阻，事实上，他不反对，就是在帮沈约。
沈约的一番交谈，让萧楚也是刮目相看。
或许完颜希尹身上，真的有破解超体变异的答案。
他们苦苦实验这多年，看到一线希望，难道不应该抓住？
可局面随即转换，沈约和诗盈置换了位置，实验室内多出一人——那人面色黝黑如墨，赫然就是酆都判官。
酆都判官倏然而至，挥手断了沈约一帮人的生路，看向昏迷的诗盈一眼，并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仰天打了个哈欠，收敛了眼中的光芒，这才淡然道，“萧楚，许久不见！”
萧楚先是惊诧警觉，可随即有些讶然，“你是……都子俊？”
旁人不知，但他很快认出，这就是他曾经的队友。
酆都判官目光微闪，“没想到你居然还能认出我。这么看来，你的记忆恢复了七七八八了。”
萧楚微吸一口气，目光中带着清澈，“原来如此。”
“什么？”酆都判官反问时，微有躬身。
萧楚恍然道，“我记得了，当初是你害了所有人，然后重创了我，害得琴丝离去？”他刹那间亦微握双拳。
酆都判官一笑，露出很是洁白的牙齿，“你终于记起来了。”
“为什么？”萧楚字字凝寒道，“究竟为什么？”
他刹那间回忆起当年的事情，可仍旧不知道都子俊突然发难的原因，“难道你被超体变异控制？”
“去tn的超体变异。”
酆都判官重重唾了一口，“老子现在自由得很！”
萧楚看起来就要上前，可终究还是忍住。
酆都判官盯着萧楚，“为什么不出手？我杀死了你的许多朋友，打得琴丝魂飞魄散，哪怕你也是因为我而遭遇重创，几乎因此丧命，如今记得一切，看到了我，为什么不出手？”
萧楚未语。
酆都判官笑了起来，“你是害怕，这才不敢出手，是不是？”
萧楚仍旧沉默。
酆都判官缓缓上前一步，“萧楚，不能不说，你是个人才，也是奇才，但比起我都子俊，你还是差了许多！”
“你虽然重创了我，但你也不见得好受。”萧楚终于道，“不然如何这多年，你才找上门来。”
酆都判官舔了下嘴唇，“我找不到你，不是因为你的本事，而是因为……”他没说下去。
“因为琴丝的计算。”
萧楚微吁一口气，“当初所有人都当你是朋友般，唯独琴丝看穿了。她觉得你变了很多，变得更狭隘、更偏执，更幼稚……”
“你住口！”酆都判官蓦地怒然，出手。
他一伸手，一道激光射向萧楚。
萧楚未动。
那激光看起来凌厉无比，无坚不摧，可到了萧楚面前，倏然消散。
酆都判官身形微凝。
萧楚盯着酆都判官道，“你杀不了我。你自以为的不错，只是因为掌握了极高的科技，但你掌握的科技本是源自此间，我才握有此间的生杀大权！”
1558节 偏执成狂
你掌握的科技，并不是你自身的力量。
萧楚对酆都判官尖锐的指出这点，随即道：“你为了进入此间，不能不说，用尽了心机。”
他看了实验室中的诗盈一眼，目光微闪，“她是赛月，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酆都判官一击不中，大皱眉头，看了空中的倒计时一眼。
倒计时不到十分钟。
萧楚喃喃道，“你一定是找到了赛月的姐姐，然后利用她们间的心灵感应找到这里。”
酆都判官大笑道，“萧楚，你猜的一点不错。我在遇到沈约的时候，就知道他一定能找到你。”
微有凝顿，酆都判官缓缓道，“他几乎就是为了天地玄奥而生的。”
“为天地玄奥而生？”萧楚重复了一句，似想到了什么。
酆都判官随即道，“但他肯定不会帮我来找你的。”
萧楚淡淡道，“因此你用过他之后，将他封死在迷宫内，就因为他不肯帮你？”
酆都判官漠然道，“做这种事情的人多了，我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我们做这种实验，本来就是视人命如草芥，你何必大惊小怪？”
萧楚喃喃道，“是了，你在到达这个年代的时候，也是被人如此对待，这才养出偏激的性格。”
酆都判官没有丝毫愧意道，“很偏激吗？我不觉得！当年世人对我，不也是一样的方式？！无休止的欺骗和隐瞒，只为达成他们自己的目的！”
看着萧楚，酆都判官字字泛寒道，“包括你们。”
萧楚微有扬眉，“我们也对不起你？”
酆都判官寒声道，“你们也对不起我。我早就看破这个实验根本不可能成功，可你们仍旧不信，甚至因此开始排斥我。你萧楚没有明说，但你和琴丝的嘀咕，我都看到眼中。”
萧楚微有讶异，“我和琴丝的嘀咕？我们只想如何让你认识到问题所在。”
“不用狡辩了。”
酆都判官不屑道，“你们认为我有问题，可你们自身呢？难道清清白白的。”
萧楚默然片刻，“你喜欢琴丝？”
酆都判官冷哼一声。
萧楚随即道，“你因为喜欢她，见到她和我走的近，就认为是因为我，让琴丝远离你？”
“不然呢？”
酆都判官反问道，“在我和琴丝独处的那些年的时间，我们几乎无话不说。可自从你们来到后，一切都变了模样。你们排斥我，琴丝亦是远离我。”
蓦地笑了起来，酆都判官的笑容却有着说不出的恐怖，“你们有什么资格瞧不起我？很好，你们瞧不起我，我就一个个的杀了你们。”
萧楚终有震惊之意，“你是个精神师，你难道不觉得自己的精神出现了偏执？”
“偏执又如何？”
酆都判官淡淡道，“好人难做，做个恶人，不是更快乐一些？我杀了他们，本想只留下你和琴丝，让琴丝做个选择，可不想琴丝为了你，甘愿灰飞烟灭……”
萧楚神色微动，欲言又止。
酆都判官却不解恨道，“我重创了你，可却没想到琴丝居然让全部系统对我产生了排斥，让我始终游离在所有系统之外。”
“可你还是找到了不少当年的科技。”萧楚盯着酆都判官的手。
酆都判官冷冷道，“这些本来就是我的，我为什么不要？我一定要回转看看，看看被琴丝高看一眼的你，究竟有什么惊人的进展。”
萧楚轻叹一口气。
酆都判官随即道，“但你实在让我失望，也让琴丝失望。因为这些年来，你根本没有丝毫建树，失去了琴丝，你不过是个庸才。”
萧楚失落道，“你说的不错，我的确是个庸才。”
“你不但辜负了琴丝，手中还沾满了实验体的鲜血、无数的性命。”
酆都判官的声音更轻，却更于诱惑力，“无论我们如何辩解，认为实验体会回归本命，但实验体终究是因……你而死。”
萧楚看向了一旁的影像。
沈约挡在众人之前。
奇怪的是——僵尸竟没有攻击沈约。
酆都判官也没有趁机攻击萧楚，只是道，“你一事无成，救不了曾经的家园，救不了琴丝，和我其实没什么两样。这样的你，不如死了好一些。”
萧楚喃喃道，“不如死了好一些。”
酆都判官眼中绿色更浓，“那你现在死去，说不定会弥补你心中的悔意。”
萧楚霍然看向了酆都判官。
酆都判官怔了下。
他袭击萧楚，被萧楚轻易破解，对萧楚的能力很是忌惮，可他立即转换了策略，希望借助催眠让萧楚生出死志。
对酆都判官而言，一个情绪低落的人，只要你不停的削弱他的精神，就可以将他轻易掌控。
这世上，所有控制人类的方法，不都是一般模样？
但等萧楚望来，酆都判官知道自己失策——一个心生死志的人，不会有萧楚那般明澈的眼睛。
“都子俊，我高看了你。”
萧楚缓缓道，“你懂得利用赛月、初月姐妹的心灵感应寻到这里，本来是个不世奇才，可惜你却无意正途，这里绝不会让你这种人占据。”
咄咄的望着酆都判官，萧楚坚定道：“我不会死，你也不会掌控此间！”
酆都判官现出怒意，可随即笑了起来，“事到如今，你居然还在嘴硬，我也不能不佩服你。萧楚，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倒计时终了，迷宫消失、你亦会沉眠的事情？”
萧楚微有扬眉。
酆都判官凝声道，“我对你无可奈何，但你杀得了我？你我都注射了上古异形香的粉末，哪怕你有能力，可也没有时间除去我。”
倒计时不过三分钟。
分分秒秒预告着终结。
“我其实根本不用出手。”
酆都判官淡然道，“我只要等你沉眠的时候，再收拾你就好。”
一伸手，抓诗盈在手，酆都判官以诗盈当作挡箭牌，狞笑道，“你可以动手，但你动手，这女人必死。我也知道你绝不会毁灭此间……”
缓望四周，酆都判官凝声道，“这里汇聚着我们所有人的心血和希望，你如何舍得？”
看着肃然的萧楚，酆都判官肯定道，“萧楚，你输了！”
1559节 破解！
输赢难言对错。
都说正义必胜，实际上在多数世人眼中，赢家才代表正义，赢家自然是胜者，因此正义必胜看起来更像是说赢家必胜。
这无疑是句废话。
酆都判官就像个赢家。
时间流逝。
每一秒的失去，都让他信心更加爆棚。
但奇怪的是，萧楚并不慌。
这就让酆都判官有些慌，因为他算计了太多，也算准了局面有利于他，可他想不出萧楚不慌的缘由。
萧楚根本不看倒计时，轻声道，“都子俊，不能不说，你算计了太多。你却忘记了计算一点。”
“是什么？”
酆都判官感觉倒计时的流逝让他开始心惊。
“你不是说过了……”
萧楚淡淡道，“沈约就是为天地玄奥而生的人？那不就是预言家达达大师形容的人物？”
“你说他是救世主？”酆都判官冷笑道。
“你不信，为何不回头看看？”萧楚建议道。
酆都判官没有扭头，因为他怕萧楚暗算，可下一刻，他倏然松手，倒退。
他本抓着诗盈充当护盾，可诗盈蓦地睁眼，同时有光芒瞬间从诗盈身上透出，向他笼罩过来。
地球生物因太阳而存在，但有些人却是畏惧光芒，宁可躲在阴暗的缝隙间，也不想被光芒照到。
酆都判官无疑就是这种人。
他松手，可随即后悔，一声低喝，有道激光射向了诗盈。
声东击西！
对他而言，诗盈的生死根本不重要，只要萧楚出手救助诗盈，那萧楚就有破绽，而诗盈就是他和萧楚周旋的筹码。
萧楚未动。
酆都判官一颗心沉了下来。
因为在那刹那间，诗盈蓦地分解。
一个人如何会分解？而且化作千万发射着光芒的粒子？
酆都判官随即喝道，“不可能！”他倏然向沈约那些人的影像望过去。
那些人亦是倏然分解，如同诗盈般。
光芒似照亮了整个迷宫。
唯独沈约立在那里，可下一刻的功夫，也是倏然不见。
霍然扭头再望萧楚，酆都判官叫道，“你在搞什么鬼？”
萧楚平静道，“其实你想到了，是不是？沈约破解了超体变异的难题，找到了琴丝所留的离去通道。”
“不可能！”
酆都判官满是疯狂，蓦地扑向萧楚。
因为倒计时已要归零。
一切的一切，出乎他的意料，让他如同溺水之人，只有抓住萧楚这个熟悉的人，才能挽留熟悉的感觉。
萧楚亦消散。
酆都判官扑了个空。
倒计时归零。
整个实验室倏然收缩，变成个光点，再是一闪，亦是消失不见。
**
沈约缓缓的睁开眼睛，神色微有奇怪。
他置身在一条长街上，远方人来人往，艳阳高悬。
这里不是沙漠，也不是永劫城，更不是迷宫，反倒像是个繁华的都城。看人流的规模，所着的服饰，这里仍旧是宋代。
他如何突然来到此间？
沈约一时间想不明白。
在和诗盈置换了位置后，他随即失去了和诗盈的联系，赵佶、杨幺等人大眼瞪小眼的看着他。
他处于无尽的迷宫内、面对杀不死的僵尸，更可怕的是，还有个毁灭倒计时的期限。
期限到，空间覆灭，所有在空间内的人都会随空间消散。
伸手止住了杨幺的问话，沈约随即入定，镜观迷宫。
他记得和萧楚有个关键的对话！
——真有实验体找到了超体变异的问题所在，如何活得下来？
——琴丝说如果有那种时候，实验体自然能离开！
这是琴丝设置的迷宫，留有一线生机，只要找到那线生机，他才能救活所有的人。
生机何在？
他曾顺着王双全的意识通道出来，说明生机和意志有关。
什么意志会触发生机？
倒计时无声无息，死亡阴影笼罩着所有人，却似唯独忘记了沈约。
沈约亦忘记了死亡。
他生平无数次在死亡的关口游走，可自幼被师父贯注了生死之念，对死亡看的淡然。
不畏生、亦不惧死。
不是不谈死就不怕死，而是敢于面对死，才真正了解生的意义所在。
他瞬间镜观遍历迷宫，甚至过了沙漠、中原，遍布整个宇宙时，一人突然立在他的面前。
是完颜希尹。
仍是那个风度翩翩的完颜希尹，不是那个白骨隐现的僵尸。
“沈先生，我有问题请教。”完颜希尹眉头紧锁。
“请讲。”沈约平静回应。
完颜希尹蓦地化作僵尸嘶吼。
沈约不为所动，只是带着怜悯的看着完颜希尹。
在沈约的注目下，僵尸缓缓又化作完颜希尹的模样。
沈约的目光中，有种让人宁静的力量。
“我记得先生教诲，般若波罗蜜多，速去彼岸，可始终无法摆脱僵尸之身。”完颜希尹苦恼道。
沈约轻声道，“一念萌生于触受，化作六识迷在五蕴中。僵尸本空，完颜希尹亦空！”
“那我何在？”完颜希尹不由再问。
沈约沉声道，“无我无相，方是本性！”
完颜希尹目光微亮，喃喃道：“一念萌，六识迷。无我无相，方是本性……无相无我，才是本性。”
他数语急念，沈约并不催促，等到最后，完颜希尹目光倏然清澈，“原来身躯之迷，无非一念之迷。多谢先生。”
言罢，完颜希尹散去。
迷宫中，那本是化作僵尸的完颜希尹倒下。
倒入尘埃中。
时空似凝。
赵佶、李斌都是一颗心沉冷，觉得失去了一个重要的保护伞，沈约却是捕捉到一点光芒。
光芒从完颜希尹身上升腾。
那并非肉眼可见，若非沈约极为敏锐的感应，也绝对发现不了这点光华，光华瞬间扩散，照遍迷宫，连到实验室，甚至让诗盈也有反应。
光芒普照。
下一刻的功夫，沈约置身在熙熙攘攘的长街中。
杨幺、赵佶等人均是不见，沈约孤零零的一个人，想的仍是萧楚说的话——琴丝说如果有那种时候，实验体自然能离开！
完颜希尹死了。
不死的僵尸，居然死了？
在完颜希尹死亡那一刻，琴丝暗藏的钥匙打开了迷宫，放众人出来？
这是哪里？
如今是什么时间？
沈约想到这两个比较现实的问题，然后就听到一男人说，“娘子，这因缘石如此奇妙，可让人梦到三生三世，可说是吾之至宝。”
男人微有幽叹之意。
有女人柔声道，“官人，你担忧什么？”
那男人似是为难道，“蔡京要我夫妇进京，带着这块石头，我只怕他会另起贪图之心。”
沈约微有扬眉，伸手入怀，发现怀中因缘石已然不知去向。
1560节 预言早了
都说种瓜得瓜，种瓜也不见得得瓜，说不定会颗粒无收。
瓜熟蒂落，缘起成果。
沈约听到那男女的对话，脑海中瞬间闪过两个名字——赵明诚、李清照？
多年以前，因缘石不就是落在这两人的手上，记录在《金石录》中。
转头望去，沈约见到有对夫妻正向他的方向走来。
那丈夫举止倜傥，自带成熟男人的魅力，女子清秀淡雅，虽然岁月多少在她的容颜留下了暗影，可却无碍她清澈眸子的光辉。
沈约当道而立，没有避让。
那丈夫略有错愕，轻拉了身边的女子一下，主动避让过道。
夫妇和沈约正要擦肩的时候，那女子停下了脚步，“这位先生可有话要说？”她聪慧过人，一眼看到沈约对她夫妇很是留意的样子。
沈约微有沉吟，“这位官家可是姓赵？”
那丈夫微有诧异，随即拱手道：“不才正是赵明诚，可是蔡相让阁下来寻我夫妇吗？”
蔡相？
蔡京？
蔡京不是早死了吗？
沈约虽有惊奇，可感觉自己似乎奇特的穿到了蔡京还是宰相的时候。
琴丝留出的破解通道为何让他到了这个年代？
“我不认识什么蔡相。”沈约直言道。
赵明诚微有失望，随即奇道，“那阁下认得赵某？”
沈约沉吟片刻，“听过官家的大名。素未见过。”
赵明诚暗自嘀咕，他任官期满，因朝廷调令，入京等候差遣，对京城，他更像是远离多年的游子，如今连微名都说不上，听沈约所言很是客气，暗想这人莫非是寻关系、寻些帮助吗？
伸手隔怀摸了下钱袋，感觉囊中羞涩，赵明诚略显为难之意。
他虽然曾经为官，可自诩清廉，多余钱财多用于收集金石一事上，着实不算富裕。
沈约将这细微的动作都看到眼中，猜到赵明诚所想，微笑道，“在下不是想要盘缠，只是想请教几件事情。”
赵明诚微松一口气，“不知道先生要问何事？”
沈约沉吟道，“官家既然是赵明诚，那这位夫人，想必是易安居士了？”
那女子在沈约询问赵明诚的时候，并不插话，倒是给了丈夫充足的面子，听沈约提及她，眸露讶异，“我正是易安，阁下可是到过青州？”
女子正是李清照。
她和丈夫多年前就居住青州，那时候称呼自己的居处为归来堂，自号易安居士，在青州，易安居士这个名字倒是让人颇为熟悉，却不想多年后到了京城，居然会有人一口道出。
沈约摇摇头。
赵明诚微笑道，“想必娘子才名远播，这位先生只是识得娘子罢了。”虽是笑，但未免有些萧索之意。
沈约看出赵明诚的不自在，暗想这夫妻的衣饰只能算是整洁却算不上华贵，方才怕人借钱，赵明诚又有窘迫之意，想必是如今混的并不如后世眼中那么风光。
一个丈夫挣不到钱，才气又不如妻子，落寞倒是难免。
想到这里，沈约轻声道，“在下对诗词是一窍不通，只是方才听到因缘石就在赵官家的手上，不知道能否借我一观？”
年代蓦地错乱，沈约倒是不慌不忙，只要当下无碍，那修为就是无碍。
修为无碍，何处不安？
他到达这个年代，一定有原因的。
或者一切是埋在琴丝实验的目的中。
解决了僵尸不死的问题，恐怕只是实验的第一步。
在谈话中，沈约顺便想清楚此事，倒是平静自若。
赵明诚又有为难之意，同时有些警惕道，“你方才听到的？”
他和妻子谈论因缘石的时候，离沈约尚远，见到有人，他早停止了交谈，不信沈约能够听到。
沈约若非是听到，却知道因缘石，那他的目的就很是可疑。
沈约微有扬眉，他想的其实很单纯，可一时忽略了别人想的会很复杂，正想着如何解释的时候，李清照却拉住赵明诚的手，轻声道：“原来这位先生也是爱奇石之人。那不妨请这位先生一观，说不定能发我等未见，未尝不是件乐事。”
沈约眼尖，看到李清照已经将一块石头塞到赵明诚手上。
原来因缘石一直是李清照携带。
赵明诚略有尴尬，顺势伸手入怀，然后缓缓递过本来握在手上的石头，询问道，“不知道先生要看什么？”
沈约接过那石头在手，见到那石头赫然就是在上京看到的那块，一面写着血红“因缘”二字，另外一面，赫然镶嵌着一枚戒指。
戒指正是吴均托他送到临安府、崔府君庙的那枚。
这时候，戒指还没有从石头上丢失。
沈约伸手触摸那枚戒指，感觉戒指嵌合的很是牢固。
这种牢固，不是机关的那种严丝合缝，而是因为一种力量的吸引。
赵明诚见状，忙道，“这位先生，这戒指是弄不下来的，你不要弄坏了。”
沈约听赵明诚说的急迫，知道他对此的关切，微笑道，“原来如此。”
赵明诚很是不安，盯着沈约的手，只怕这人突然逃走。
李清照却问，“这位先生看出了什么？”
沈约看向李清照，“听闻居士曾依靠这因缘石梦到和赵官家的前生？”
迷宫开，他所持的因缘石却奇迹般消失，如今才到此地，就碰到赵明诚夫妇谈论因缘石。
沈约感觉这因缘石倒像个还原点连接器。
从因缘石上，到达一个个还原点？然后解决还原点的问题？
易安居士如果梦到和赵明诚的前生，是不是因为琴丝他们做的思想投射实验的缘故？
当初琴丝不是将段思平的思想投射到西北战神的脑海中？
可他随即知道自己说早了，因为李清照夫妇齐声道，“你如何知晓？”
沈约微有扬眉道，“你们不是记录在金石录中？”他记得完颜烈是这么说的，可看对方的反应，知道有些问题。
李清照凝声道，“这本是我夫妻之间的秘密，尚未录入到《金石录》中。”
沈约沉默下来。
他看出赵明诚儒雅下的世俗，也看出李清照世俗下的**。
对于一个**的人，是应该以实情告之的。
“事实上，我是听一个叫颜烈的人说过此事，就记了下来。”沈约如实道，“你们可认识颜烈？”
1561节 神霄派
迷宫现出通路，杨幺等人不知去向，那完颜烈呢？
沈约想到完颜烈，不由得琢磨这老头子去了哪里。但以时间推测，他感觉李清照这时候应该不认识叫颜烈的完颜烈。
果然，李清照夫妇均是摇头，赵明诚却有了怀疑之意，显然感觉沈约有撒谎的嫌疑，为了圆谎，这才说了夫妻都没有听过的名字。
沈约笑了笑，不再多加解释，就要递还那石头，不想一道光芒蓦地从石头上射出，正映入沈约的双眼。
李清照夫妻大奇。
沈约微凛，不想自己不加试探，因缘石也会自出异样。
瞬间禅定观照，沈约随即“看到”那道白光的尽头坐着一人。
那人青衣羽冠，看起来而立之年，正闭目端坐在一蒲垫上，四周清静整洁。沈约望之，那人睁目回望，略有讶然时，光华消散。
沈约睁开了双眼，内心奇异。
为学日益、为道日损。
早在千年前，就有老子说出这极为睿智的话语，真意就是顺应天道就要控制**，这和释家的思想本质不谋而合。
因此一般真正去修行的道士，都是尽量避免三毒侵染，五蕴遮迷，当然了，化作道教术语，这叫做见素抱朴、少私寡欲。
这是修行的入门基础。
道家，释家的无数经文，都对此做出明确的提醒，哪怕脾气暴躁的孟子，也宣扬——善养吾浩然之气。
皓然之气自然是正意下的正气。
如果入门都做不到，那妄谈修行无疑是南辕北辙、缘木求鱼。
你看着坐宝马、大腹便便的和尚、道士，基本可以肯定那不过是世俗人，只是借佛道之名吸金罢了。
沈约很少看到真正的修行者，可方才望见的那道人，无疑就是其中的一个。
那道人真正的在感应，然后感应到了因缘石，因缘石有异，这才让两个有修为的人彼此“看到”。
这种“看到”当然是感应。
道人是谁？
这里如何会有一个精通修行的道人？
沈约微有兴趣，可所得信息不多，暂时不能推测那人的身份。
李清照已道：“先生方才发现了什么？”
沈约笑笑，“因缘石果然是块奇石。但神物自晦，本就是不想让世人起贪夺之念。”将因缘石递还给李清照，沈约淡然道，“两位有此神物，不见得是幸事。”
赵明诚微有不悦之意。
李清照却执着道：“先生贵姓大名？”
沈约略有沉吟，“沈约。”
李清照思索片刻，“可是和那辅佐梁武帝的沈约同名？”见沈约微微点头，李清照继续道，“先生叫停我夫妇，也算有缘，今日看过因缘石，不知可有什么指教？”
赵明诚略有皱眉，暗想沈约这人看起来故作神秘，举止和江湖骗子仿佛，夫人这般问，不是正中骗子下怀？
沈约见李清照极为诚恳的样子，终道：“今年是哪年？”
赵明诚冷哼一声，感觉这人问的问题益发离谱。
李清照却是眸光微亮，“宣和七年。”
沈约虽然早有预料，闻言仍旧有些诧异，他似乎到了靖康纪年的前一年？
这时候的天子，不正是赵佶？
他来到这里，那迷宫的赵佶呢？
越想越感觉离奇，沈约点头道，“多谢相告。那蔡京想必是要索要这块石头献给赵佶了。”
一言出，赵明诚脸色已变，失声道：“你怎么敢如此称呼皇帝和宰相。”
沈约一言试探出如今天子正是赵佶，随即道，“那这里肯定是汴京了？”
赵明诚拉着妻子向前走去，低声道，“不要再理会这个疯子。”
在他看来，沈约十足是个疯子。
在堂堂京城，居然敢直呼天子和宰相的大名，身在京城，却才知道这里是汴京，那不是疯子是什么？
李清照有些不愿，但不好当街忤逆丈夫，离去时还不由道，“都说山中烂柯梦，人间已百年，先生莫非是传说中的山中奇人？”
沈约倒佩服李清照的联想丰富，摇头道，“非也。”
李清照微有失落。
赵明诚却拉着妻子远离了沈约，低声道，“他看起来不过是江湖术士，靠招摇撞骗为生，你何必和他多言什么？这人好胡言乱语，和这个人多加交谈，只怕会惹祸上身。”
李清照不以为然，但终究没有多说什么。
看向妻子手中的奇石，赵明诚叮嘱道：“这石头你要收好了，莫要再轻易给旁人观看。若是丢失，我们如何向蔡相交代？”
李清照回眸看向仍静静立在巷中的沈约，摇头道：“他绝不是骗子。”
“你又知道？”赵明诚不由道。
李清照点头道，“骗子如何会有他那种澄净的眼睛？”
赵明诚又好气又好笑，“原来他不是骗子，你看起来倒像是个骗子。你这么会看人，那看看为夫是否是正人君人？”
他本是玩笑话，李清照却移开眸光，并没有回答，“官人还记得吗？大相国寺离此已不远。”
赵明诚牵住妻子的手，轻声道：“当然记得，你我定情，就是在大相国寺中。”
李清照轻轻靠在赵明诚身侧，温柔道，“原来官人没有忘记。”
望着远方，赵明诚没有多言。
有时不言胜过千万言。
李清照喃喃低语道，“官人那时候还在太学，你我都是贫俭之人，每到初一、十五回转家中前，你都先会去典当件衣物，换点闲钱，到相国寺中的市场买些奇特碑文和我最爱的小吃。你我品尝美食、把玩碑文，实在是此生最快乐的时光。”
赵明诚轻叹一声。
“难得和官人重回旧地。”李清照怀念道，“不知道相国寺变了许多？”
她这么说，自然有和丈夫同往之意。
赵明诚犹豫下，“夫人不知道近年来，相国寺变了好多吗？”
李清照微有意外，“是吗？”
赵明诚低声道，“天子近年来崇道抑佛，极为信任神霄派一个叫林灵素的道人。听闻因林灵素所言，天子将佛名都改为大觉金仙，原来的僧录司也改为德士司，隶属道德院，僧人归道人掌控。林灵素极力排挤僧人，如今相国寺已是多事之地，不如不去。”
李清照微蹙眉头，“这个林灵素这般可恶。”
1562节 六贼
李清照多年未回汴京，这次随夫君回转，难免感慨万千、有旧地重游之心，听到什么林灵素祸害僧人，导致相国寺成为是非之地，她对释道纠纷无感，可憎恶林灵素坏了她的兴致。
赵明诚听妻子不满林灵素，倒是吓了一跳。慌忙看了下四周，好在附近无人，这才心有余悸道，“夫人可莫要乱说，这个林灵素势力很大，听说蔡相、隐相都和他颇有瓜葛，神霄派耳目又众多，若被他们听了你方才说的话，徒惹是非。”
李清照轻蹙眉山，“你说的隐相就是京城六贼之一的梁师成吧？”
赵明诚看起来想掩住妻子的嘴，“娘子莫要这么肆无忌惮。”
李清照轻哼一声，“他们做得，难道我们说不得？”
赵明诚不吭声了。
李清照却是略有忿然道，“京城六贼以蔡京为首，梁师成、童贯、朱勔、王黼、李彦五人为爪牙，六人结党营私、贪赃枉法，排除异己，坑杀天下百姓难数……这朝廷被他们搞的乌烟瘴气，你我父辈……”
赵明诚截断道，“莫要说了！”
李清照怔了下。
赵明诚很是苦恼道，“娘子以为为夫不知道这些吗？”
李清照沉默下来。
赵明诚略显激愤道，“可知道又能如何？你我父辈那等威望能力，因党派之争，都是难敌蔡京陷害，你我不过蝼蚁之辈……”
满脸通红，赵明诚说不下去了，可言下之意就是——螳螂之臂、如何挡车？
李清照凝望丈夫良久，垂下头来，意兴阑珊道，“那回去吧。”
赵明诚为自己方才的过激感觉懊恼，微有沉吟，“你我出来本是散心，却被那个沈约坏了心情。”
李清照抬头望向天空。
碧空中白云悠悠。
“为夫听说神霄派虽然抑佛，可上清宝箓宫的符箓却很灵验。”
赵明诚平复了情绪，略有期待道，“我夫妇不如前往宝箓宫一观，看看能不能求得符箓护身保佑京城一行平安无事？”
李清照并不扭头去看丈夫，勉强带笑道，“也好。”
沈约也在看着碧空白云点点。
白云本是古人向往所在，自古以来不知多少人曾梦寐以求可在白云之上畅游碧空。
可今人早知道，白云之上，更有虚空。虚空之外，更是空虚，因此多将注意放在能看到的地方。
沈约却是思游虚空之外，益发觉得自己到此绝对是琴丝实验的安排。
萧楚这时候，是不是就在宫中充当那个张择端？
宣和七年，看似风平浪静的天下，实则波涛暗涌——靖康之变是个改变历史走向的节点，萧楚在这个节点前向赵佶奉上清明上河图，真正的目的是？
那时候萧楚还没有变异，仍旧保持着清醒，他执行的计划，是不是整个实验团队的计划？
这时候，那个团队仍在！
琴丝是不是也在？
一念及此，沈约已然想到当下的目的地。
皇宫大内的画院。
寻找萧楚的影踪。
他想到这里，却没有移动脚步，因为对他而言，进入皇宫并不算难，可怎么去见萧楚？
是秘密行事？还是……
不等再想，长街那头突起喧哗，沈约举目望去，就见一女子披头散发的冲出人群，向他的这个方向冲来。
那女子之后，有着一堆张牙舞爪的追兵。
堂堂大宋京城，发生了这种事情，所有的百姓却似司空见惯，不但没有挺身而出的人，反倒人人避让一旁，只怕惹祸上身的模样。
沈约皱下眉头。
虽然不知何事，可一见这情况，沈约也能猜个七七八八——豪强仗势凌弱，弱小哭诉无门罢了。
不要说八百年前，这种事情司空见惯，八百年后，这种事情，不仍旧时而发生？
沈约未动。
那女子却跑到了沈约近前不远，脚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而那些追她的人，有一个已冲到那女子的身旁，举起一根粗大的木棒向那女子后脑砸了过去，同时叫道：“娼妇，叫你跑！”
木棒虎虎生风，眼看就要砸在那女子的后脑上，突然停在了半空。
棒梢落在沈约的手中。
那人一怔，随即一脚向沈约踢去，他这一脚又快又狠，显然是个练家子，可那一脚随即擦沈约衣襟而过。
那人本是算准必中的一脚，却没算准无力可借的情形，竟被自己一脚带动，重重的摔在地上。
热闹的长街倏然静了下来。
所有人看向沈约的这个方向，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情。
他们不是惊诧沈约的身手敏捷，而是奇怪在汴京城中，还会有挺身而出的人。
沈约丢了那木棒，淡然道，“有什么事情，好好商量，何必要人性命？”
他知道敢当街行凶的人，一定是自恃背后的势力，就如一条狗，吼人也会看主人是否硬气。
沈约不怕，却不想多惹麻烦耽误他的事情。
但那些人明显是制造麻烦的人，眼看同伴受伤，均是喝道，“反了不成，李总管的人也敢动，打死他！”
喝声未落，就有五六条棍棒向沈约打到。
长街低呼声一片，很多人都是感觉沈约这次绝对不能讨好。
棍棒临近沈约的身前，倏然反弹。
砰砰砰……一阵乱响。
当初打的多狠的棍棒，原路奉还给施加之人！
那些挥棍之人都被自己手中的棍棒敲在了脑门之上，有的皮厚脑袋起包，有的皮嫩瞬间出血。
但被重重的敲击后，那几人毫无例外的踉跄后退，难以置信的看着沈约。
长街又静。
沈约仍旧行若无事般，“有什么事情，好好商量，何必要人性命呢？”
话仍旧是方才的话，但加以拳脚后，份量就变得不同。
那些人看起来都是圈养的恶狗，被打后不由向后看去，片刻后，一人从众人身后闪出，拱手道，“这位壮士高姓大名？”
那人举止看似风雅，但长得獐头鼠目，说话时目光游离不定。
沈约知道这人的风雅多是身体的附属品，关键的时候会被丢弃的，“不才沈约。”
问话那人眼珠转了片刻，着实想不到沈姓会是什么大有来头的人物。
1563节 大内总管
沈约连揍数人，看起来举重若轻。
只要脑袋没包、手中无刀，倒不敢再轻易上前。
獐头鼠目那人甚是谨慎，见有人冒然出来和他们做对，难免会想这家伙什么来头，是否有后台之类。
跪着的人，自然看不到站立之人的脊梁。
琢磨半晌，獐头鼠目那人再次发问，“不知阁下是旅居呢，还是常住京城？”他看起来更客气了。
沈约猜到这家伙是在摸底，摸底结束的下一步估计就要进行精准打击。
客气自然没有问题，可明里客气，暗地算计的人，绝对大有人在。
对于这样的一个人物，沈约没看低，可也没高看，“我是路过这里。”
“那是探亲访友吗？”獐头鼠目那人又道。
沈约暗想查户口的都没你这么仔细，你们仗势欺人，还是这般小心，莫非是怕得罪了一丘之貉、同样造孽的同伙吗？
“还不知道阁下的名姓？”沈约不答反问。
獐头鼠目那人见沈约揍了人和没揍一样，诧异沈约的镇定，倒真不敢小看，“不才刘心。”
“刘心、留心？你的名字倒没起错。”沈约喃喃道，这人的确很小心谨慎。
刘心没有听清，还坚持问道，“阁下在京城可有朋友？”
沈约笑笑，“我孤身一人，在这里无亲无友，只是路过此地罢了。”
刘心退后一步，暗想没后台谁给你的胆子？他终于露出原形，“既然如此，你还敢打大内总管的手下，可是不想活了？”
众家丁见状，都是上前一步，挥舞着手上的棍棒，一时间倒还不敢动手。
动手的都在地上躺着呢？他们也不是见人就打的。
沈约笑笑，“不知道大内总管是谁？”
刘心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你连京城的大内总管是谁都不知道？”他看沈约如同看着山中野人般。
沈约含笑道，“还请赐教。”
刘心挺直了腰板，“大内总管当然是李总管。”
沈约感觉他说了和没说一样，一伸手，拎住他的耳朵，几乎将他扯起来，“李总管又是谁？”
他出手不快，可刘心千万提防，就是没躲过沈约这一抓，被沈约一扯，他耳朵几乎裂开，疼的踮脚，“李总管就是李彦李大人。你这刁民……英雄，英雄，请放手。”
李彦？
沈约略一思索，总算有点印象了，这家伙好像是宋徽宗时期的京城六贼之一。
松开了刘心，沈约淡然道，“哪怕是大内总管，大庭广众之下，也得做点人做的事情，不是吗？”
刘心变了脸色，听出沈约竟然敢骂他主子不是人？！
这时候百姓渐渐向这个方向靠拢，倒有大半人认可沈约说话的样子。
他们不敢反抗，可终究还知道是非，见沈约惩治刘心这个奴才，不给大内总管的面子，内心自然称快，可着实又为沈约担心。
沈约看向那蓬头垢面的女子，“他们为什么抓你？”
那女子本来很是绝望，但见沈约这般坦然，眼中露出一丝期待，“英雄，小女李翠儿，本是城东外的一家富户女儿。”
“你住口。”刘心色厉内荏道，“这里怎么有你说话的地方？”
李翠儿吓的一个哆嗦，没再说下去。
沈约看了刘心一眼，刘心也是一个哆嗦，再退数步，沈约一伸手，又将他拎了回来。
众人看直了眼，实在搞不懂沈约怎么做到的这点。
刘心百倍留心，不想又落在沈约的手上，对沈约的手段着实畏惧，“英雄饶命。”
“你要是不想吃苦，我没问你的时候，你最好不要说话。”沈约平静道。
众人惊诧，实则是因为这些年来，敢这么对刘心说话的，除了李彦以上，倒着实没有几个。
刘心被扯的耳朵都肿了，明白不但好汉不吃眼前亏，孬种更不应该吃，闭口不言。
沈约看向李翠儿，沉着道：“说下去。”
李翠儿见状，鼓足了勇气哭诉道，“英雄，小女子家本算宽裕，可因持有的田地被大内总管李彦看上，巧立名目将土地据为己有。因为家父有几句怨言，结果就被李彦栽赃陷害，死在牢狱中。”
周围百姓都露出愤慨的表情。
刘心又想开口，可见沈约望过来时目露寒光，摸了下耳朵，没有多讲。
李翠儿哭泣道，“我兄长李虎前往登闻鼓院为父亲鸣冤，不想他们都是沆瀣一气，表面上说公事公办，可我兄长随即被李彦授意的打手殴打，重伤之下，回家没捱了几天就吐血身亡，我等求告无门。”
伸手指向刘心，李翠儿咬牙道，“有人亲眼目睹，指使人打死我兄长的就是这个刘心。”
刘心喝道，“光天化日下，你敢公然侮辱我的人品，你信不信我将你抓到牢中？”
李翠儿咬着嘴唇，不由望向沈约。
沈约笑道，“我还没有叫你说话。”
刘心叫道：“可我不能凭空受她诬陷清白。”
啪啪！
两声脆响后，刘心捂住脸颊，骇异的看向沈约……
沈约不再废话，扇了他两记耳光，随即一脚将他踢在地上，刘心才要挣扎站起，被沈约一脚踏在胸口。
那些家丁见主子受辱，一声呐喊，有人挥着棍子砸向沈约，随即整个人飞了出去，砸到了也要奔出的家丁。
众人稀里哗啦的倒了一片。
沈约顺手拿过飞出那家丁手中的棍棒，看着刘心道，“你脖子有这棒子硬吗？”
刘心两边脸都肿了起来，被揍的头晕目眩，听到沈约询问，一时间不明白沈约的意思。可他随即知道沈约的用意了。
沈约双手一错，那砸得死人的棍棒倏然错断。
丢了断棒，沈约随即双手按在刘心脖颈两侧，看起来要看看刘心的脖颈和那棍棒究竟哪个结实。
刘心吓的哀嚎，“英雄饶命！”他实在做梦也没想到汴京会有人有这般胆子，而沈约的手段，他也着实没有见过。
沈约盯着惊惧的刘心，“我问你一件事情，你想活，就要如实作答。”
刘心连连点头。
沈约冷然道，“我不想听到废话、谎话，你要记住。”
缓缓蹲下来看着刘心的双眼，沈约缓缓道：“李翠儿的兄长李虎，是不是你派人打杀的？”
郎朗日照。
可刘心见到那凌厉的目光，只感觉一股寒意从内心涌出，扩散到手脚。
他生平狡辩无数，亦能判断局面，此刻丝毫不怀疑若是说谎，沈约会将他的脖子立即扭断。
权衡再三，刘心颤声道，“是！”
1564节 羽客
真相早有，只是很多人习惯性的视而不见。
刘心说出“是”的时候，长街是沉默的，围观的众人亦是沉默的——他们都看得到事实，但他们却不能说出事实。
沈约看向李翠儿，“他们害死了你父亲，杀了你的兄长，霸占了你家的田地，看起来还不肯善罢甘休，又把你抓了起来？”
他说话的时候，脑海中蓦地闪过一幅画面。
那竟是赵佶坐在龙椅上的表情。
赵佶神色森然，若有所思的样子。
沈约微有诧异，上京、沙漠之行，赵佶看起来实在不像个皇帝。
很多人都是在权利的位置上，被权利赋予了一些气质，一旦失去权利后，泯然和众人矣。
宋徽宗也不例外。
没了皇位的加持，他看起来还不如一个寻常的老人，为了求生，赵佶可说是丑态百出。
可在沈约想到的那幅画面中，赵佶看起来不但像个皇帝，还像个有头脑的皇帝。
为什么会有这般反差？
宣和末年的赵佶昏聩无能，虽有艺术家的修养，但绝对不应像那幅图画中表现的那样。
难道说……
沈约那一刻内心有了悸动，他蓦地感觉，赵佶的行为反差，会不会和萧楚、琴丝他们的实验有关？
李翠儿不想沈约瞬间想到极多，她想的只是眼下如何收场，哀声道：“就是这样。他们不但抢占了我家的田地，害死我的家人，还伪造了文书，反说我们欠了他们的钱，要将我卖了抵债。”
围观百姓多是露出愤怒的神情。
沈约知道这种事情能在京城白日上演，这塌方的面积可不是一点半点。
或者可以说，汴京整体处于道德崩溃、贪欲横行的时期，这才演化出这种司空见惯的事情。
“民女投诉无门，只能认命。”
李翠儿哭泣道，“可就在昨日，有人悄然告诉民女，民女的娘亲因为急怒攻心大病不起，如今已奄奄一息，恐怕撑不过几天。民女求他们放民女回去见娘亲一面，但他们却不肯。”
沈约看向刘心，“她说的看起来又是真的了。”
刘心闭口不言。
“他们说今日要将民女送到上清宝箓宫，民女无奈，这才找机会逃命，却被他们发现……”
李翠儿泪流满面的看着沈约，“英雄，请你帮帮民女，只要让民女再见娘亲一眼，民女虽死无憾。”
沈约轻叹口气，看着刘心道：“我想阁下只要还是个人，就会答应这可怜女子的请求吧？”
众围观百姓纷纷点头。
刘心面如死灰，嘴唇喏喏，不等说什么，场外一人淡淡道，“这不过是这女子的一面之词罢了。阁下自恃武力，闹市公然殴打总管手下，可真的不把朝廷王法放在眼中了。”
刘心向说话那人望去，眼中露出丝喜意。
沈约却是默然片刻，这才抬头向挑衅那人看去。
说话那人白衣羽冠，背负宝剑，衣袂飘飘，看外表很像个神仙人物。
缓缓起身，沈约盯着那人，那人并不躲避、咄咄回望。
沈约终于道，“阁下何人？”
那人傲然道：“神霄羽客卢飞虹！”
围观百姓见到那人装扮，听到那人的名号，都是不由露出畏惧之意。
大内总管李彦固然让人害怕，但什么神霄羽客的名头更让他们心惊，只因为如今天子不但崇道、信道，更将道人的地位推至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
而皇帝本人，不就是什么教主道君皇帝？
因此在汴京，道人绝对算是皇帝的亲戚。
沈约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多少明白这人来头不小，看到这个道人，他不禁想起不久前借助因缘石看到的那个道人。
那个道人有修为，眼前的这个道人，却有真功夫。
功夫和修为是不同的。
修为修的是心，功夫练的是体。
若非深信自己功夫不差，如何能在满地躺着家奴的时候，还在为这些家奴出头？
沈约再问，“阁下如何认定李翠儿是一面之词？”
卢飞虹环视众人，“那你不妨问问这长街的百姓，可有人相信这女子所言？”
无人出声。
不是不信，只是不敢。
李翠儿绝望落泪。
沈约如何不知道这种套路，缓缓道，“那你不妨问问这长街的百姓，可有人不信李翠儿所言？”
仍旧没有人回应。
没人敢在强权下出头，可尚存的人性，也让人少能在光天化日下昧着良心做事的。
卢飞虹目露精光。
沈约淡淡道，“你看，不同的问话，结果看起来并不相同的。”
卢飞虹上前一步，“他们不应，只是怕你的手段。你以为这些伎俩，就可以混淆黑白，枉顾王法了吗？”
沈约皱了下眉头，不能不说这家伙若是去参加辩论比赛，说不定能拿个名次。
明明是卢飞虹以势压人，可他颠倒是非，转扣沈约个无事生非的帽子，无论眼下、还是以后公堂之上，都是“有理有据”。
这本是这些人的本事。
沈约沉吟时，突然有一个声音道，“我相信！”
声音还带着稚幼，随着那个声音，竟有一个小女孩站了出来。
众人讶异。
那女孩子穿着看起来算是富户人家的孩子，水灵灵的大眼、粉嘟嘟的脸蛋，让人看到，都是不由兴起喜爱怜护之意。
沈约注目那女孩子，目光微闪，他看到那女孩子，居然有种熟悉的感觉。
卢飞虹看着那女孩，“你？”他一时间不知道这女孩子站出来要支持谁。
那女孩子大声道，“神霄派在京城赫赫有名，金门羽客林灵素更是名声在外，哪怕皇帝都是推崇至极。”
众百姓默然。
卢飞虹微笑道，“看不出你这个孩子，居然还有点儿见识。”
那女孩子继续道，“林灵素如此，他之下弟子，自然也是仙风道骨，让人钦佩。”
卢飞虹微有得意，看着沈约道，“看来公道自在人心，一个小孩子都能明辨的事情，阁下居然不能分辨吗？”
“因此我选择支持这位沈先生！”那小女孩大声道。
卢飞虹一怔，几乎以为自己听错，想提醒这女孩子，自己姓卢。
那小女孩大人般的看着众百姓，“我支持沈先生，相信李翠儿叙说的冤情！”
1565节 倒打一耙
孩子不如成人懂得多，成人却再难拥有童心。
女孩子说出支持沈先生的时候，语气虽是幼稚的，可眸光却是坚定的。
长街静。
太多人看到那女孩子的坚定，都是心生愧疚之意，他们看起来还不如一个孩子。
卢飞虹脸色已变，“你是哪里来的孩童，受此人迷惑不轻！”
“我不迷惑。”
那女孩子未看沈约，却异常坚定道：“是非公道，自在人心。我不信堂堂神霄派、超凡脱俗的道人，居然闭着眼睛说瞎话，看不出李翠儿的冤屈。”
卢飞虹脸现怒容，瞪着那女孩子。
那女孩子丝毫没有畏惧，大声道：“你看不出，只能说明你卢飞虹、林灵素还有李彦，不过是沆瀣一气，为了共同的利益，狼狈为奸罢了。”
众百姓惊错，不想这尚幼的孩童居然比某些成人还明辨是非。
“小心。”有人惊呼。
卢飞虹在那人出声前抓向了那女孩子，喝道，“你家大人……”
“没有教你”几个字不等说完，卢飞虹就要抓住那女孩子施加惩戒。
他当然不会公然杀害这女孩子，可认定这女孩子定是受人暗中指使，不然如何说出成人都不懂的事情。
杀人无形、斩草未萌。
如今神霄派今非昔比，哪怕林灵素亦是不如往日张扬，但这个卢飞虹身为林灵素亲传弟子，素得林灵素信任，眼下本想趁这个机会再扬神霄派的威风。
那女孩子忍不住后退一步，沈约闪身到了她的身前，伸手要抓住卢飞虹的手腕。
卢飞虹眼中突现得意之色。
沈约脑海中随即闪过有带刺的铁箍正套在卢飞虹手腕上的画面。
他的超级大脑素来都是将周边极为细微的因素计算出结果，卢飞虹反常的得意，让沈约随即意识到此人算到他必定出手。
这是个陷阱。
念头闪动间，沈约还是握住卢飞虹的手腕，随即闷喝了声，缩手藏腕在袖子，带着那女孩子后退了数步。
卢飞虹嘴角带分得逞的笑，喝道：“你这奸人，蛊惑百姓，诱拐女童，如今还不束手就擒？”
一人越众而出道，“卢道长，我只见你不分青红皂白的出手，你这般颠倒是非，实在有损神霄派的威名。”
那人书生打扮，身形略有消瘦，剑眉入鬓，看起来洒脱不群。
卢飞虹冷笑道，“你又是哪个？”
那书生并不畏惧，拱手道：“不才太学生陈东。”
沈约微有意外看向陈东一眼，他知道太学是古代最高学府，换句话说，在他那个年代，太学出来的基本算是社会精英一类。
不过现代有精致的利己主义，古代亦有，怕麻烦是人之常情，敢得罪权贵的并不多见。太学生敢质疑神霄派的也不会多，怎么看，这个陈东都是个胆大包天的人物。
卢飞虹微有皱眉，在他眼中，这些书生是吃公粮讲公正，远不知社会的规则，才会如此斗胆发声。
“你身为太学生，知书达理，更该明辨是非。”
卢飞虹萧肃道，“要知道这姓沈的在长街之上，公然殴打李总管的下属，实则枉顾王法，你替此人说话，实在大错特错。”
陈东不以为然，“我倒觉得卢道长错了。想连这个孩童都知道，是非公道，自在人心，这位沈公子仗义救弱民于水火，本是维系朝廷法纪之人，如何能称得上枉顾王法？”
围观众人都是点头。
卢飞虹微有冷笑，“这么说，你觉得李总管错了？”
众人凛然。
除了孩子，谁敢肆无忌惮的讽刺皇宫大内总管李彦？
这帽子扣下来，没有一般的脑袋，本不能承受。
陈东微有扬眉，居然道：“不错，我认为李彦总管错了。”
一言落，长街燕雀无声。
陈东不理卢飞虹得计的表情，“不但李总管错了，很多臣子都错了！如今蔡京在朝中篡权于前，梁师成内宫弄权于后，李彦借权祸害京中百姓，朱勔借天子之手弄花石纲为害东南，更有王黼、童贯等人肆意妄为，让整个朝廷乌烟瘴气，不成体统。”
卢飞虹露出讶异的神情，他显然没想到陈东如此胆大，不但视李彦于无物，甚至连朝廷的诸多官员都敢非议。
陈东却不止歇道，“此六人，实为六贼，败坏朝纲、祸害百姓。京城人对这六贼敢怒不敢言，陈东不才，却还有感受朝廷栽培，愿发真言声讨！”
卢飞虹淡然道，“你这般言论，在场所有人可听的清清楚楚，不容你狡辩！”
言下之意就是——你这小子死定了。
陈东却无丝毫畏惧之意，淡然道，“卢道长何必再设局相激？陈东昨日，早将此番言论呈予朝廷，陈东所言，无愧天地、不愧本心，何须狡辩？”
众人再望陈东，多少有钦佩之意。
沈约暗想，你陈东还能活到今天，也算是个奇迹。
陈东说的再正确不过，可很多时候，正义没有权利的支撑，不过是个笑话。
陈东凝望卢飞虹，“道长修行之人，本应造福世人，不染世尘的丑陋。可陈某早听闻，神霄派和李彦相互勾结为恶，本还怀疑此事的真伪，但今日亲眼目睹道长不顾是非，强行出头，实在……”
他话未说完，卢飞虹怒指陈东道，“你已被宵小所迷！”
沈约突然到了陈东面前，拂袖一挥道，“不见得！”
他目光敏锐，感知绝佳，见到卢飞虹一指间，有股淡淡的烟雾竟从卢飞虹指尖飞出，直扑陈东面门，立即知道这其中必有门道，替陈东挡下这一击。
卢飞虹目光微闪，冷若寒冰道，“姓沈的，不知道你是哪里出来的妖孽，居然如此蛊惑人心，连京中太学生、年幼孩童都是不肯放过？”
沈约微皱眉头，卢飞虹越泼脏水，只让他越是明白这人这种事情绝没少做，不然何以这般熟练？
陈东微有吸气，突然觉得头晕目眩，居然站立不稳。
“陈东已受你蛊惑，是非不分。”
卢飞虹看着沈约身旁那女孩子，“如今你放了这女孩子，本道可绕了你的性命。”
那女孩子道：“我没被挟持。”但她的声音亦不如伊始般宏亮。
1566节 驭电法术
危机悄然而至。
沈约见微知著，发现陈东、那女孩子的异状，内心微惊，知道自己虽挡了卢飞虹那一指暗算，仍有一点烟尘被身边人吸入。
卢飞虹的迷烟看起来绝不简单，这才让陈东、那女孩子有些迷糊。
“姓沈的，你还是执迷不悟。”
卢飞虹感觉到时机已到，怒喝道，“那神霄羽客就要替天行道，除去你这个妖孽。”
话音落，宝剑出。
天空如同一道雷电划过。
众百姓不由退后，纷纷道：“是神霄法术。可请得动雷公电母的。”
雷电出，空中连闪，就如白日之内，不停的有闪电划过般。
沈约微眯双眼。
陈东也是不由低头，那女孩子更是躲在沈约身后。
空中光华随即到了沈约眼前。
“看神霄羽客斩妖除魔！”卢飞虹厉喝道。
话音路，卢飞虹闷喝声中长剑脱手飞向高处，人也倒飞了出去，等一口鲜血喷出来后，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长街又静。
所有人都是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神霄派在京城赫赫威名，不要说林灵素如神仙，哪怕派下门人都是各个仙风道骨，听卢飞虹出手以神霄羽客的名义，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胜负已定。
人和金鱼般，记忆都难以持久的。
只是卢飞虹长街上高声呵斥的功夫，有些人已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李翠儿不见得是被冤枉的，仙风道骨的道长按理不会有错。
惯性阻挡很多人破除定势去观察，古今并无例外。
可谁都没有想到，气势逼人的卢道长，不等劈了沈约，反倒如被沈约劈了般。
卢飞虹吐血，指着沈约惊怒道：“你？”
他不明白。
方才沈约抓住他的手腕，随即缩手入袖，他认定沈约中了他护腕的毒刺，如今还能站立都是在强撑。
他的驭电剑法又是夺人眼目，虚虚实实的晃人睁不开眼睛，哪怕武功高手都是难挡他的一击。
可他从未料到，自己引以为傲的剑法到了沈约的面前，竟如孩童儿戏，沈约轻易一掌就绕过了他的电剑，然后击在他胸口之上。
掌力浑厚！
卢飞虹如同被一柄开山铁锤砸在胸口，瞬间呕血，却搞不懂沈约如何会有这般本事。
沈约早伸手接过空中的落剑，空中挥了几下，空中同样有电光闪烁。
围观众人讶然，有人低声道，“这难道也是神霄派的？”
不是神霄派的人，如何懂得这种神奇的剑法？
沈约验证了自己的判断。
剑上有文章！
这把宝剑，是采用特殊工艺打造，剑身有鱼鳞花纹，日头照耀中，只要挥动，就有会有折射光线的反应。
这不过是个障眼法罢了。
但在古代，这种长剑并不容易制造，再由很有威望的神霄派羽客用出，就让诸多百姓忍不住往神迹上猜测。
神多是人造出来的。
沈约拆穿卢飞虹的一点儿把戏，却是微有奇怪。
他还在想着经过因缘石看到的那个道人。
那是真修行之人。
沈约一直揣摩那人是谁，他本以为那人或许是神霄派的林灵素，但见到卢飞虹这般狡诈阴险，很难让人觉得林灵素会是一身正气、颇有修为。
上行下效从来不假，从下属的举动推测上面的行为不见得完全正确，但也可接近的七七八八。
卢飞虹如此，让沈约对林灵素的预期大打折扣，既然如此，他沈约观照的那个道人究竟是谁？
握长剑在手，沈约淡然道，“得道多助，只因心怀天下，你这般心胸手段，不要说修道，就是做人都难以及格……”
说话间，沈约上前一步。
卢飞虹倏然纵起后退，双手连挥，十数颗黑球从他手中飞出。
沈约凝步。
他对敌时从不轻视任何人，卢飞虹狗急跳墙，他就要防备卢飞虹胡乱咬人。
长剑凝，先是护住身旁之人。
沈约不等出手时，那空中的黑球就撞击在一起，瞬间散发出浓烈的黑烟。
“退！”
沈约轻喝一声，带着那女孩子、推了陈东一把，瞬间到了烟雾不及的地方。
有风扬起，将黑烟吹向周围的百姓。
那些百姓正困惑间，有人吸入黑烟，瞬间双眼泛白，软软倒在了地上，其余的人不由倒退叫道，“有鬼、有鬼。”
不到刹那功夫，围观的百姓居然倒下数十个。
陈东望见为之骇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烟尘散去，卢飞虹早不见了踪影。
沈约喃喃道，“很厉害的**烟。”
“烟中有毒？”陈东不由问了句，随即道，“神霄羽客自号名派正道，如何会用下毒的手段？”
沈约淡淡道，“什么是正，什么是邪？”
他随便一句，陈东居然无以为对。
那小女孩扯着沈约的衣襟不肯放手，“那现在怎么办？”说话时向李翠儿望去，那小女孩吃惊道，“李翠儿也晕倒了。”
陈东微凛，见到李翠儿果然也倒在了地上，快步上前，见李翠儿眼帘微动，唤道：“李翠儿，李翠儿？”
李翠儿“嗯”了声，眼皮似乎竭力要睁开，却徒劳无功。
“她好像也中了毒。怎么办？”陈东向沈约求救道。
沈约淡淡道，“好办。”
陈东反倒怔住，不知道沈约为何还是如此轻松的表情。
沈约走到刘心的身边，踢了他一脚道，“你还没死吧？”
那些家丁看到神霄羽客都不是沈约的对手，早躲的远远的，刘心见神仙打架，只怕被误伤，一直躺在地上装死没有起身。
被沈约踢了一脚，刘心感觉痛彻心扉，只怕沈约再踢，忙睁眼道：“没死，还喘气呢。”
沈约淡然道，“你既然没死，不如给李翠儿和一帮百姓解了毒，你意下如何？”
陈东大为意外，暗想这个沈约难道是病急乱投医吗？
刘心也满是诧异的表情，“先生说笑了，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
沈约盯着刘心，“你有这么大的本事，方才一片混乱，李翠儿一直在风口的上方，她本来是吸不到迷烟的。”
刘心变了脸色。
沈约缓缓道，“若非你暗中下手迷晕李翠儿，她也不会昏迷不醒的，你说是不是？”
1567节 明礼
细节决定成败。
沈约无论到了哪里，都有一双明察秋毫的眼睛，他看得到诸多细节，超级大脑才会给他提供正确的结论。
陈东听沈约说出真相，随即有恍然大悟的感觉，方才那些迷烟都是顺风而走，的确不能吹到李翠儿的面前。
可李翠儿还是倒地了。
按照常理，很多人都以为李翠儿和那些被毒倒的百姓一样，可沈约却发现了蹊跷。
见刘心神色骇异，沈约又道，“李翠儿的症状和那些倒地的百姓仿佛，但她还有些知觉，说明她不见得的是第一次被迷晕，因此有了抗体。”
“什么抗体？”陈东一头雾水。
沈约意识到这是现代名词，简单说道：“有人辛勤劳作的时候，手上生出的茧子就可以认为是抗体，那茧子保护劳作之人的手少受到伤害。”
他这个解释自然有问题，可面对这些古代人，他也只能这么比拟。
陈东却明白过来，“李翠儿曾经被迷晕过，因此这次被刘心下了同样的药，却还能保留一些意识。”
刘心脸色苍白。
“我现在是在和你商量……”
沈约目露寒光，施加压力道：“你救醒李翠儿，我不为难你。”
“我……我……”刘心嘴唇发抖。
“你若是执迷不悟，我也不介意……”沈约动了下手中的宝剑，并不说完，但这言下之意，更让人畏惧。
“是我迷晕的李翠儿，但解药不在我的手上！”刘心见到宝剑随时要落下的模样，扛不住压力道。
“谁给你的迷药？”沈约立即追问道。
“是……是……”
刘心见沈约挥动宝剑劈来，立即惨叫道：“是神霄羽客！”
长剑及脖颈而停。
沈约看了陈东一眼，再次问道，“神霄羽客为什么会给你这种迷药？”
刘心牙关紧咬。
陈东神情不定，似想到了什么。
沈约淡然道，“其实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了。”
刘心有些不信之意。
沈约却是清晰说道，“世间万物皆有价值，你家主子李彦通过强买霸占别人的土地，此事应该不假。”
“此事千真万确。”
陈东补刀道，“据我所知，李彦在京城周边圈地就有三万多顷，借朝廷之命坑害了无数富商和百姓，被他指使打死的百姓，也难以数清。”
刘心看了陈东一眼，眼中的怨毒一闪而过。
陈东神色不变。
沈约微微点头，“李彦圈地，神霄派就圈人，人本来也是一种财产，他们制造这种迷药，想必是给不听话的……人使用，比如说李翠儿。”
陈东怔了下，暗想这个沈约如何会知道这些门道。
“但神霄派赫赫名声，自然不会公然做这种事情。”
沈约分析道，“因此神霄派这才送给你们这些打手这些迷药，给不听话的人使用，借以掩盖真相。”
他知道华夏的道士正统的不多，可奇门邪术着实层出不穷。
希望从水银中炼出黄金，想要制造长生不老药却发现火药，为了修仙所言的那种虚无缥缈的恍惚和忘我制作了五石散服用，其实和现代人服食兴奋剂仿佛……
正门不入，走旁门却有三千。
华夏的道教和释家的发展仿佛，都是求正理的少，反在五蕴遮掩下，产生极多的人欲扭曲的怪胎。
神霄派能产迷药看起来荒唐，可对旁门左道来讲，是再正常不过了。
刘心脸色如土，没想到沈约竟如亲见般。
“你手握迷药，若说不知解药……”沈约说话时手中宝剑剑锋从刘心的脖子上刮过。
锋利过肤的感觉更让刘心心寒，他只怕沈约突然一剑割下来，就如击伤卢飞虹那样。
沈约既然敢重创卢飞虹，那对他一个刘心下手并不出奇。
“我真的没有解药！”
刘心嗄声道，“我们都是把这些昏迷的女人送到了神霄派，其余的事情，我们就不知道了。”
听到这里，陈东露出痛恨的表情，他知道这里包含了太多肮脏的交易。
沈约见刘心不似撒谎的模样，喃喃道，“看起来要去找林灵素去要解药才行了。”
“什么？”
无论刘心、陈东，看起来都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刘心随即露出欣喜的表情，当沈约望来时，强行遮掩，“是啊，找到林灵素，就可以让李翠儿清醒过来。”
他内心想的是，林灵素不但自有神通，手下高手如云，沈约敢去，那就是自寻死路。
这些年来，京城从未有这般胆大妄为之人敢为难李总管、打伤神霄羽客，刘心只怕沈约突然离去，听沈约居然敢找林灵素自投罗网，当然是极力赞同。
“那好，你前头带路。”沈约淡然道。
刘心一怔，可感觉舍不得女人套不住流氓，咬牙道：“好。”
他挣扎站起，踉跄一前，一半真疼，一半装作。
沈约看向陈东道，“你敢不敢抱着李翠儿，和我去找林灵素？”
陈东怔了下，“我当然敢去找林灵素。”
“因此你不敢抱起李翠儿？”沈约听出陈东的言下之意。
陈东略有尴尬道，“古训有云——男女授受不亲，礼也。”他在太学院素来洒脱不羁，但那是在言行上，本质上却是克己复礼，当街抱着个女人走路，无论如何，对他而言，都有点惊世骇俗之感。
那小女孩一旁道，“孟子还言——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如今一心救人，你却执执拗拗，怎有古人的风范？”
陈东大奇，“你是谁家女儿？”
他也早看出这女孩子实属另类，有些想法之纯粹，哪怕成人亦是自叹弗如。
那女孩子犹豫了下，“谁家的女儿很重要吗？你的意思是……我若是天子宰相的女子，你就会听话？我若是贫家女儿，你就将道理付之一笑吗？”
虽然局面绝不乐观，陈东仍旧失笑道，“陈东如何会是攀龙附凤之人？”随即想到，一个女孩子都明白的道理，我陈东自诩认知，如何能知而不行？
想到这里，陈东扶起了李翠儿，沉声道，“好的，只要沈壮士敢为，陈东当追随鞍前马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