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3节 错漏的环节
执念无处不在。
有些执念的延续就是一生的光阴。
沈约能够看空五蕴，对这些自然有着深邃的理解。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要明白别人虽然艰难，但终究还是有办法可以做到，但要明白自己的人，一定要有清醒的头脑。
很多人根本不明白自己，过了一生，不过是情绪的奴隶，因此暖玉给一些人看清自己的机会，而空气也是类似的做法？
“你认为美杜莎还有希望？”沈约盯着空气道。
空气沉吟片刻，“其实任何人都有希望的，可惜的是……很多时候，他们没有时间。”
他说的简单且深邃！
沈约知道空气所指的意思，每个人都有看清自己的机会，但只是靠临终那一次，抓住的人如沧海一束。
能在人生中途的时候看清自己，也不算晚，可由于执念的缘故，很多人只会一条路走下去。
暗界的金鑫处于困境的时候就是如此。
空气对待美杜莎的方法，其实和沈约解决暗界金鑫的问题本质是没有区别的——都是在问题人的脑海中留下另外一种可能。
看到那种可能后，看到真相。
看到真相后，重新选择人生。
沈约看向方初意道：“你认为田妮儿，是否还有希望？！你是否还愿意为她点燃一个希望？”
他已经明白空气的计划——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美杜莎的执念是方初意，那去解决这个执念最好的人选就是方初意！方初意也要加入思想搜寻中来！
他们需要找到田妮儿变成美杜莎的关键点儿，然后看看能不能将美杜莎变回田妮儿！
空气没说，但沈约认为这是空气的核心操作。
方初意却有点不解的模样，“我不太清楚你的意思。”
“我问你几个问题。”
沈约整理着思路，感觉田妮儿、方初意二人的走向有些奇怪，答案就在奇怪的走向中。
见方初意微微点头，沈约立即道：“你是否爱过田妮儿。”
他说的不是美杜莎！
美杜莎和田妮儿看起来更像两个人。
方初意犹豫了下，“我必须要答吗？”
沈约笑了笑，“爱一个人，或者曾经爱过一个人，是很让人难堪的事情吗？”
方初意轻吁一口气，沈约一句话就解开了他的一个心结，“我爱着……田妮儿，我第一眼看到田妮儿的时候，就喜欢她。”
沈约注意到“爱着”而不是“爱过”的差别。
一个是一直存在，一个是过去时态。
默然片刻，方初意道：“或许这就是一见钟情吧。”
他坦然了起来。
沈约说的没错，爱一个人，不应该难堪。
微微点头，沈约随即道：“那你为什么让田妮儿去庙街根本不存在的123号呢？”
方初意倒没有犹豫，“这是我们七兄弟的一个暗号，当初我们七兄弟也是才到庙街，很想在庙街创出一番名号。很可笑，是不是？”
叶宣儿一旁道：“做出一番自己的事业，有什么可笑的？”
她会鼓励任何人为自己的理想而努力。
方初意默然。
叶宣儿却已经明白过来，“你觉得一切脱离了你的本意？”
方初意轻吁一口气，“我们当初的设想很美好，我们加入版图，一切规矩清清楚楚，既然别人可以在庙街闯出名头，我们一样可以的。叶老大就说，以后庙街会有我们的立足之地，而庙街123号就是我们的根基。”
他说起往事，多少有些唏嘘，“我们在122后有个摊子，三哥神行在那里负责联络。”
“你让田妮儿去庙街123号，就是考虑到你如果死了，还会有人照顾她。”
沈约缓缓道：“只要田妮儿说出是你让她去找123号的。”
方初意默默点头，他的确是这个意思，他一直没有对任何人提及，包括对田妮儿，他也没说出当初的心意，不想沈约一猜就中。
“但你并不是没脑子的人。”
沈约分析道：“你杀了豹子，不会坐以待毙，应该会让兄弟们来救命？”
方初意沉默片刻，“我出手的时候，本来是没脑子的。我知道我们迟早会和三兽帮交手，但那时候本不是机会，我不该出手，因此……我也没有向兄弟求救。”
为什么？
众人都有丝困惑。
方初意自己说出答案，“我只想让他们给我收尸就好，我不想拖累他们。在我看来，再等段时间和三兽帮交手，才是好时机。”
“可叶毕落赶过去了。”
沈约扬眉道：“因为你活下来了，你们还创造了偌大的基业。”
他是以果推因。
没有营救，方初意很难活下去的。
方初意笑笑，“你说的很对。这也是叶老大成为我们老大的缘故，他始终比我要聪明，也比我更决断。”
顿了片刻，方初意补充道：“我杀了豹子的消息早在田妮儿报信的时候，已经被叶老大知晓，然后他立即带人手来支援我。”
高冷突然道：“如果你不联系叶毕落，叶毕落如何能够支援你呢？”
方初意犹豫片刻。
沈约却笑道：“方法很简单，看三兽帮人手动向就好了。”
三兽帮就是龙虎豹三兄弟，豹子被杀，龙兄虎弟肯定发动一切力量去找方初意，如果是沈约，盯着三兽帮的动静就好、自然就能找到方初意。
高冷不说话了。
方初意有些钦佩的看着沈约，“你用的方法和叶老大一模一样。”
沈约笑笑，反问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叶毕落就是通过三兽帮的人找到了你，顺便灭了去杀你的那些人？”
方初意点点头，“龙兄虎弟都死于那场战役，我们七兄弟却因此扬名，事业兴旺起来。”
沈约看着方初意道：“你爱田妮儿，我想田妮儿也是爱你的。”
方初意默然下来。
“按照正常的发展，我想在场的人都觉得你才应该和田妮儿结婚的。”
沈约皱眉道：“可结果不是这样，你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方初意仍旧沉默，半晌终道：“我不知道原因。”
在场众人都有些意外的表情。
沈约也是反问道：“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
方初意轻叹一口气，“我伤的很重，被送去了医院。田妮儿随后赶到，一直在照顾我。”
“等等。”
沈约听出个问题，“你是说，在那废弃的厂房，你没有见到田妮儿？”
884节 另辟蹊径
沈约在询问的时候看了眼空气，空气也很留意的在倾听。
都说旁观者清，可如沈约这样清醒的旁观者也不多见。
在搜寻美杜莎思想的时候，沈约已经将有关田妮儿的事件反复整理，深知在豹子死的时候，田妮儿还是田妮儿。
对未来有着憧憬，还希望有个美好的未来。
如今最重要的事情是找到田妮儿如何会变成美杜莎。
从外因来看，很多人的改变都是被社会的毒打后，慢慢屈从于不平的规则，但从内因来讲，却是内心认知世界的逐渐扭曲。
田妮儿的记忆回放从再回废弃的工场时开始模糊，推开门那一刹那断念……那时候田妮儿的手是颤抖的，身躯也是颤抖的。
她没有再回忆下去，是不是她遇到的事情实在太恐怖，实在让她不想回忆下去呢？
沈约不认为田妮儿见到方初意是件恐怖的事情，听了方初意根本没有在废弃工厂看到田妮儿，忍不住问了句。
方初意有些茫然，“是啊，我那时候伤的很重，叶老大解决了龙兄虎弟后，立即让兄弟将我送去医院。”
沈约想了想说道：“你没有想过田妮儿会回来吗？”
方初意沉默半晌，“我想到了，因此我简单告诉了叶老大、有关田妮儿的事情，请叶老大派兄弟去找田妮儿，不用告诉她我在医院，只要告诉她我没死就好了。”
众人闻言，倒是心情各异。
沈约却一口道破方初意的心意，“你不想拖累她，却想着好转后再去找她？”
方初意垂下头来，许久才道：“我的确是这个心意。”
沈约目光闪烁，“可方才你却说，在你养伤的时候，她一直在医院照顾你？”
“那是因为叶老大的缘故，他告诉了田妮儿真相。”
方初意感激道：“田妮儿知道我在医院后，才立即赶来……”
沈约问道：“田妮儿在医院见到你的时候，有没有异样？”
他总感觉有段隐秘就藏在其中。
如果事实真如方初意所言，那田妮儿的回忆断点应该是在医院才对。
还有什么比两情相悦、相濡以沫更让恋人值得回忆呢？
按照常理，那是段甜蜜的时光，田妮儿为什么不再回忆？
这很不正常！
方初意很是迟疑道：“田妮儿的异样？”
他知道沈约不是无的放矢的人，既然这么问，肯定是有问题藏在其中，但年代有些久远，他对女人的感觉也不是那么敏锐，认真想了半天还是道：“我没有觉得当时的田妮儿有什么异样。”
沈约暂时放弃追问，看向空气：“请问……你如今是否捕捉到美杜莎的执念？”
空气摇摇头。
沈约突然道：“但我们还有解决的办法，是不是？”
高冷精神振作。
李雅薇、叶宣儿同时道：“什么办法？”
她们问完后，彼此望了眼，叶宣儿笑笑，李雅薇却是冷漠的移开目光。
“我们捕捉不到美杜莎的执念，但我们可以搜寻方初意的记忆。”
沈约平静道：“如果我没有想错的话，田妮儿变成美杜莎，有极大的可能是因为方初意。”
方初意脸色改变，“我没有做过对不起田妮儿的事情。”
沈约看到方初意脖子上青筋都在暴起，终于道：“我是倾向你是问心无愧的，但我们都知道，你问心无愧，是改变不了这个社会的某些事情的，对不对？”
方初意眼皮跳了下。
李雅薇一见，立即感觉方初意有些问题！
这是她多年办案的经验，不过她没有追问，因为她感觉，沈约也清楚这点。
沈约为什么不揭穿？
李雅薇暗自想着这个问题，同时发现叶宣儿、高冷亦是沉思的表情。
沈约看向空气道：“小明，我想以你的能力，要找到方初意关于医院这段回忆并不难？”
这是显而易见的答案。
在沈约的那个世界，催眠师都可以通过某种暗示，将被催眠者带到曾经的回忆，以暗界顶级精神师的能力，重回那段记忆搜寻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到了那段记忆中，沈约就可以发现方初意没有留意的事情！
空气微笑道：“要找到记忆不是难事，难的是……这件事必须得到当事人的同意。”
方初意额头微有汗水。
众人见状，蓦地感觉方初意有些问题！
方初意为什么这么紧张？
难道他也有人设？他并非如表面看起来那么老实，也不像影像中说的那么深情？李雅薇如此考虑的时候，微蹙起眉头。
她知道男人和表面上一样的实在少之又少。
高冷见状，却在想着——方初意是否因为有罪恶隐藏，才不想让人搜寻他的记忆呢？
沈约目光清澈的看着方初意，“因此我们需要问一句，方先生，你是否同意我们做这件事呢？”
方初意握紧了拳头，半晌才道：“这是帮助田妮儿的唯一办法？”
沈约笑笑，“这是我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你不想帮她？”
方初意突然长吁了一口气，全身放松了下来，“我信你，我答应你！”
众人微有意外的表情。
沈约目光闪动，突然看向高冷道：“审判官，我已经解释了一切，如今恐怕需要你解释一下了。”
高冷怔了下，才要问解释什么，随即明白了沈约的用意——大伙真心携手，但你要给出个正确、或者正义的理由。
沈约不是让人当枪用的人。
略有沉吟，高冷终于道：“我们已经注意美杜莎很久了，美杜莎和策杀军团有关，而策杀军团……一直独立于版图之外……”
沈约看着高冷，没有说话。
可所有人都看出他的未说之意——这就是你让我们出力的理由？
半晌，高冷再次道：“你也受到了策杀军团的袭击，知道他们的无恶不作。”
沈约笑了笑，“那你是因为正义之光要调查策杀军团吗？”
谁都听出沈约的讽刺之意。
沈约是激将法，他知道使用正常的方法，这种女人通常都不会将心底的秘密说出来的。
高冷凝望沈约片刻，凝声道：“洲际调查策杀军团，是因为策杀军团的重置计划！”
一言落，室内静寂。
李雅薇、空气都露出了意外的表情，而沈约内心突然颤了下。
那一刻的他，突然想到他和暖玉初见没多久后，“看到”暖玉在废楼通话的那一幕……
——炽天使，我们的重置计划，已经可以正式启动！
885节 齐心协力的古怪队伍
策杀军团的重置计划？
暖玉和炽天使也有重置计划？
策杀军团和暖玉什么关系？
沈约虽和暖玉认识一段时间，但他真的知道暖玉在想什么？计划什么吗？
沈约转念间，就听高冷道：“沈约先生知道策杀军团的重置计划吗？”
“我不知道策杀军团的重置计划。”
沈约不但恢复了平静的表情，还让内心平静下来，他感觉到小明并没有刺探自己的思想，但他没有忘记暖玉对他的警告。
洲际一直也在暗中调查他沈约！
“审判官会将这个计划详细的解释一下吗？”沈约问道。
高冷沉默了会儿，才说道：“我不会解释，事实上，我也只是探知到这个计划名，对于这个计划究竟要做什么，我也一无所知。”
李雅薇默然不语，脸色凝重。
叶宣儿突然道：“看来洲际官也不知晓此事？”
李雅薇怔了下，下意识的想要点头，却强自忍住，“我不认为有向歌剧女王解释的必要。”
叶宣儿只是笑笑。
场上的气氛异常的微妙。
沈约却捕捉到一个信息——李雅薇的确不知道策杀军团有个重置计划。高冷知道的事情，洲际官李雅薇却不知道？！
这有点不正常。
李雅薇是李巨人的女儿，她如今的位置很是重要，为什么她反倒不知道某些机密？
“审判官因为一个不知道的计划，在暗中通缉策杀军团？”空气突然说了句。
高冷冷声道：“我不知道策杀军团重置计划的详细内容，但我知道这个计划的最终目的很可能是推翻版图。”
一言落，众人又静。
这听起来是胆大包天的目标，看起来只有疯子才如此想的。
沈约却想到暖玉对版图的厌恶。
在沈约的那个世界，暖玉所作所为，看起来不就是为了阻止李巨人实现另外的一个版图？
“我们身为版图人，享受着版图带来的权利，自然也有维护版图的义务。”高冷继续道。
沈约缓缓道：“有些事情不是说说就算的。”
高冷明白沈约的意思，“你想要证据是吧？那我就告诉你，年是版图给一切人公平交流的一道关口。正常人在版图中，可以按照正常的手续得到想要的，版图也会让一些有想法的人，径直的实现他们的目标。”
这两种方式听起来像正常致富和买彩票致富。
沈约这般联想的时候，高冷又说：“但根据洲际的统计，最近三年采用非法入侵年的次数多达1366次。”
“用三亿间非法入侵一次？”沈约问道。
“开始是这样的。”高冷凝声道。
叶宣儿道：“如果是用三亿间和年对答一次，是在规则允许内，不算是非法的。只是需要……庞大的资金。”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向方初意望了一眼。
方初意脸色微变。
“你们也想到了，是不是？”
高冷的观察能力非同等闲，“无论是谁，都不太容易拥有这笔资金的，而如此重大的资金利用，本来会引发洲际的注意。”
这里原来也有金融管控。
沈约心中暗想，三亿间和年对话一次，那和年对话1000多次，就需要3000多亿的资金！
在高地城的时候，丽晶宾馆开出3000万的价格收买他沈约，都让观众为之惊叹，3000多亿间的资金调用，绝不是开玩笑的。
更何况，这一切都要避开洲际的注意！
资金的挪用需要暗地的进行。
美杜莎的蛇厦，就是资金提供方？
果如沈约所料，高冷已道：“而根据洲际的详细调查，美杜莎虽是极为隐蔽的做事，但有大量资金去向不明。”
看向方初意，高冷道：“慢毒是蛇厦的核心利益，靠出售慢毒获利，是在版图的允许内。因为版图不拒绝对神经操作的各种可能性。但是利用版图的收益，却来对付版图的事情，我想方先生也不会赞同吧？”
方初意沉默不语。
高冷没有提出直接证据，但高冷是审判官，要为自己的每句话负责，她这么说，手上肯定已经握有美杜莎和策杀军团的交易证据！
“如今蛇厦不过是个空壳，美杜莎看起来也是如此！”
高冷继续道：“策杀军团知道已被发现，这才采用强硬的手段攻击年！他们已经夺走了一台年。”
沈约想到易城时赌场的枪战，感觉脉络渐渐清晰。
有没有他沈约，策杀军团都要下手，埃里克他们不过是策杀军团暴力夺取年的掩护棋子。
看向沈约，高冷道：“沈先生不是版图人，但我想以沈先生的聪明一定可以知道，版图不见得是最好的规则，但版图却已经是这世上最优秀的规则。数千年来，人类的发展史中，从来没有一种规则如此高效。”
沈约没有回应。
一切都在规则下敞亮的做事，看起来的确美好，因为你可以看得到你奋斗的未来，不必折损于制度的内耗……
“版图若是出了问题，这世上会有至暗时刻的到来。”
高冷看着沈约道：“我想正常有理智的人，都不会觉得由策杀军团统治的世界，会比版图好上一些。对于沈先生来说，这个理由够不够呢？”
沈约笑笑，“这个理由挺不错的。”
高冷怔了下。
沈约已道：“既然我们已经达成了初步的一致，我们就应该齐心协力的去解决一些事情，对不对？”
李雅薇有些发怔，她发现不知不觉中，众人已经形成以沈约为解决问题的攻关队伍。
她不是不喜欢这种模式，而是奇怪这种队伍如何凝聚的。
这里的人都是极为独立、甚至可说是特立独行的人物。但什么时候听说歌剧女王会当个配角？顶级精神师空气也听从沈约的计划？
更不要说，她洲际官李雅薇来协助沈约的计划了。
许多年了，她倒从未参与过这种陌生的模式，她习惯发号司令，但沈约决定做些改变，她内心反倒隐约有些期待。
高冷缓缓道：“是的，我们需要齐心协力，只要问心无愧。”蓦地看向了方初意，高冷道：“你准备好了吗？”
方初意正在点头的时候，他突然看到自己已躺在了床上。
886节 小小的意外
如果不透过镜子的话，正常人是无法看到自己躺在床上的景象。
方初意虽然知道自己会参与搜寻自己记忆的行动，可看到另外一个自己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的惊诧。
“思想搜寻有很多划分方法。”一人突然在他耳边道。
方初意霍然回头，就看到沈约、小明正站在他的身边，而他不是处于那个很有科技感的会议室中，而是处于一个医院中。
医院的陈旧让他回到了曾经的年代。
“有一种划分方法是——记忆人是否知道被搜寻。”
小明解释道：“不知道被搜寻的情况，就是我和沈约方才搜寻美杜莎思想的情况，而如今的情况，就是记忆人知道被搜寻的情况。”
方初意看着床上躺着发呆的自己道：“但是……我好像不知道。”
他说的迷糊，小明却很清楚道：“是的，床上那个客体并不知道，那只是你的记忆，就如游戏的一个副本般。”
方初意还是一头雾水。
沈约已经接道：“等到方初意离开这里醒转后，他知道开了个副本，也会增加一部分记忆，但他却无法修改目前的这个记忆？”
“完全正确！”小明赞赏道：“这种搜寻手段是为了避免多余的主体情感投射，可以保持客观的观察。在精神师领域中，这叫做投石理论。”
沈约并没有问，他一听小明说了这个名字，已经明白理论的含义。
思想搜寻和湖中投石般，投入的石头越多，湖水波纹越多，这样的话，就更不容易看到曾经的真相。
小明带他观察美杜莎的思想时，一直都是融入。
很平静，却是绝对高明的手段！
看清事实的手段。
你若是想看清事实，你就必须保证公平。
如今方初意就是湖水，小明使用这种手段让方初意参与进来，就是为了不让湖水自己作怪。
“看起来你还不明白。”小明看到方初意皱着眉头，问了一句。
方初意涩然笑笑，“我不用很明白的，我需要做什么？”
“你需要给我们解释一下背景，帮助我们更好的分析如今的情况。”小明淡淡道。
方初意沉吟片刻，“这时候的我，应该好了很多，而美……田妮儿，应该会来看我的。”
“为什么这么说？有什么感应吗？”沈约问了句。
方初意想了想道：“每天晚上七点半左右，她就会来到我的房间。”
墙壁上挂着个老式钟表，看起来和沈约那个世界没什么两样。
沈约心想在这里，科技感仍旧是被需要科技的人员所使用，对于很多人来说，基本的日常不需要什么高科技的。
时钟的指针已经指向了七点二十八，床上的方初意向门口的方向望过去。
为什么会在这段回忆开始？
沈约心中有个疑问，不过不等提出，他已经有了答案——这个时间点，有意外发生。
房门打开，一个女护士走了进来。
护士一张脸长的方方正正的，看起来和方初意很有夫妻相。不过有时候女人穿起了护士装，在男人眼中就平添了不少的魅力，床上的方初意也看向了那个护士，略有诧异道：“什么事？”
那护士在方初意面前坐了下来，笑盈盈道：“我也姓方，方如意。”
沈约感觉这女人的开场白倒很独特，也一眼看出来这个如意对方初意有好感的。
女人和男人之间的距离，可以看出男人在女人心目中的地位。
一个女人若是喜欢一个男人，会不自不觉的和男人拉近距离，但她若是不中意一个男人的话，和男人之间就像有个刺猬般——男人进一步，女人退两步，生怕被扎到的模样。
当然了，绿茶的百搭和中央空调的普暖不在正常的理论范围内。
如今如意和方初意之间，像是有个引力球。
方初意略有意外的表情，“我没有亲戚的。”
凭实力单身好像就是方初意的这个样子。
如意笑的倒甜，“我们以后可以成为亲人啊——最亲的人。你今晚想吃点什么？”她说话的时候，脸上微红。
可她看起来不像是个会做饭的女人。
方初意终于明白了什么，径直道：“我有喜欢的人了。”
如意的笑容看起来有点勉强了。
方初意又道：“我只喜欢她一个。谢谢你的好意。”
如意终于挂不住脸，站起来冷冷道：“方先生，我想你是搞错了吧？我只是关心病人而已，你不要自作多情好不好？你不会以为我喜欢你吧？”
沈约笑笑。
方初意不是直男，也不是暖男，他心中装不下第二个女人，看起来也不想装下第二个女人。
目送如意离去，方初意看了眼墙上的时钟，时钟已是七点三十五。
“你在等田妮儿？”沈约突然问道。
旁观的方初意沉默下，“是的，我在等她。”
“你准备把枕头下的那双绣花鞋送给她？”沈约又问，他看得到床头的枕头有些高，那下面藏的当然不是手榴弹。
方初意感慨沈约看的神准，“是的，我想要将绣花鞋送给她，可是……她没有来。她那晚……并没有来。”
他声音有些低沉，意志也有些消沉。
某些记忆细节都是藏在不被己知的地方，女护士让他想起了当晚更多的事情——他更在意的事情。
场景不变，但时间已变。
沈约做出这种判断是因为周围的幻境恍惚一下，又重新清晰起来，方初意还坐在床上，但墙上的时钟变成了七点二十八。
微微有种时光倒流的感觉，沈约惊叹精神世界如此奇妙，更惊赞精神师如神般的能力。
“你若经过培训，也可以做到这点。”
小明不用刺探，好像也能看出沈约的一些想法，“只要找到人脑海中波段的一些关键点。”
沈约“嗯”了声。
一旁的方初意道：“之后，我有三天没有看到田妮儿。这一晚，我再见到了田妮儿。”他说话的时候微有怅然。
“看来你记得很清楚。”沈约问道：“你怎么知道这是你见到田妮儿的那晚？”
医院的每天晚上看起来都差不多，时钟也只显示了时间，却没有日期。
方初意没有立即回答，小明突然道：“我想是因为心痛的感觉吧？”方初意霍然抬头，很是不可思议的表情。
时钟已是七点三十二分。
房门轻响，缓缓的推开，然后田妮儿慢慢的走了进来……
887节 转变和不变
沈约知道小明是他类似的举动，二人都不是在看戏，而是在观察思想的时候，进行大量的判断推演。
在人人都戴着一张画皮的时代，要得到真相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田妮儿走进来的时候，沈约的目光从田妮儿的脸上转到田妮儿的脚上。
沈约留意到两点问题——田妮儿笑容中隐藏着什么，笑容是挤出来的，很多不想让人看到心中难过的女人都是这种表情。田妮儿的脚上穿着一双新鞋，鞋子上有亮晶晶的贴片。
穿着可以凸显一些人的性格。
低调的人穿的质朴，炫耀的人穿着花哨，内向闷骚的人总喜欢将炫目的衣饰穿在不引人注意的地方。
田妮儿暗红色的绣花鞋本是她希望引发别人注意，又怕别人注意的复杂心理的体现。
想爱，又怕受到伤害。
可此刻田妮儿的穿着却在向美杜莎的方向转变。
不过几天的功夫，田妮儿为何有了这大的转变？
沈约观察的时候，病床上的方初意却显然没有发现田妮儿的这些变化。
不能怪男人粗枝大叶，实际上是在意中人的面前，男人总是因为紧张、会忽视太多的东西，真正喜欢一个人就是专注的，专注的会让人看不到别的改变。
病房的方初意看到田妮儿走近的时候，眼中带着专注的光，“你来了？”
田妮儿“嗯”了声。
方初意有些激动，手已经伸到枕头之下，他看起来是准备再见田妮儿的时候，就将绣花鞋送给田妮儿的。
可不等触碰包裹，他显然也看到田妮儿脚下的新鞋子，微微怔了下，手从枕头下出来的时候，仍是空的。
“你这几天……”
方初意嘴唇动动，话没有说完整。
沈约以经验之谈，可以补上方初意的下文——你这几天为什么没来？
方初意没有说完，因为他知道田妮儿不一定要来的，他虽救了田妮儿，但田妮儿也有自己的生活，为什么一定要来？
恋爱中的内向男女都有一种脆弱的自尊——他们始终认为爱情本不是乞讨而来，而是两情相悦。因此某些冷淡的动作，很容易打消那不容易升起的一腔热血。
可沈约很希望方初意能问个清楚。
方初意没问，田妮儿也没有回答，二人就那么静静而对，一站一坐。
半晌，方初意终于记得什么，“你坐了。”
田妮儿轻轻摇摇头，“我就过来看看你好些了没有。我不坐了，我还有事……我走了。”
她转身向门口走去。
沈约扬下眉头，他看得出田妮儿走的比正常速度要慢一些，从肢体语言来说，走这种步速的人不想立即离去的。
这种时候，方初意只要稍微挽留一下，田妮儿说不定会留下来，多和方初意说些什么。
可方初意表现的和那些初恋的男人一样——他没有挽留。
不挽留不是意味着不重视，而是因为太重视，他尊重对方的选择。
这种心理看起来和直男没什么两样，但有些人本来如此，或许在别的地方他很聪明，但对待感情的时候，却无什么应变。
房门关闭，病床的方初意画面定格，他的目光还在看着房门的方向。
旁观的那个方初意神色亦是惘然。
沈约突然道：“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患难与共的男女本是更容易珍惜对方，如果生死都不能让你珍惜什么，那活着的人生，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田妮儿突然就疏远了方初意，这里面一定有个原因的。
“我不知道。”
方初意终于道：“我真的不知道。”
他说话的时候，神情有些痛苦。
他很聪明，但看起来真不知道怎么回事。
“那我们先将你知道的事情看一遍？”小明建议道。
沈约点点头，感觉这个案件还是需要他这个局外人来搜寻答案了。
周边景色突换，那是一条长街之上——是庙街的白日，人群熙攘，周围店铺琳琅满目的炫人眼目。
副本中的方初意正站在一家鞋铺前，有些茫然的看着各种品牌的鞋子，他看的是女鞋。
旁观的方初意感觉到沈约询问的态度，主动道：“我想给田妮儿选双好点儿的鞋子，在我选鞋子的前一天，我看到她的鞋子坏了。”
他说话的时候，神色伤感。
这也不是寻常的一天。
最少在方初意的心中，这是极为关键的一天，不然精神师也不会将众人带到这里。
沈约突然道：“田妮儿每天跑很多路吗？”
方初意怔了下，不过很快明白沈约在问什么，走路不多，鞋子为什么总会坏？
“我不太清楚。出了医院后，我和她并不常见。”
想了想，方初意又道：“她已经加入了我们，是我们七兄弟的八妹。她很聪明，我们七兄弟都很疼她。”
“也包括叶毕落？”沈约突然道。
这是个显而易见的答案，因为最后田妮儿嫁的男人是叶毕落！
沈约的问题似乎有点儿多余，方初意沉默了会儿，“是的，也包括叶老大。我感觉……”
他突然止住了下文，因为有人在慢慢的接近挑选鞋子的方初意。
是田妮儿。
田妮儿的穿着看起来已经和以往有很大的不同。
人靠衣裳马看鞍。
只看田妮儿的穿着，很难让人再想到当初那个贫苦女孩子的形象。
沈约从田妮儿的衣着看向了田妮儿的鞋子，田妮儿穿的是双新鞋，鞋子也更加的夺目，上面不再是金属贴片，已经有水钻镶嵌。
微扬下眉头，沈约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忍住。
田妮儿立在方初意的身后许久，选鞋的方初意居然没有发现，自然更看不到田妮儿的表情！
可和沈约旁观的那个方初意，却终于可以看到田妮儿那时候的转变，也看得到田妮儿那时候的神色。
他的身躯开始颤抖起来，因为他蓦地发现，自己当初看到的，不过是表象。
很多时候，原来亲眼看到的也不见得是真相！
他不再是那个多情的男子，他也不再是那个眼中只有意中人的男人。
那时候的他没有看清，但此刻的他终于明了很多事情。
伊始的时候，他认为是帮沈约、报答沈约的恩情，可此时此刻，他才发现，一直都是沈约在帮他。
田妮儿正默默看着挑选鞋子的方初意，看着他的背影，就那么……痴痴的看着，目光中满是痴缠。
888节 第三者
当一个女人那么痴痴的看着一个男人的时候，其实只有一种解释……
痴迷是因为爱。
深爱。
爱的无法割舍，却在方初意转身的刹那，突然就藏到了内心的深海。
爱，像是早已不在。
因为爱，已被亲手深埋！
方初意缓缓转过身来，有些意外的看着出现在他身后的田妮儿。
回头很难，回头又能看清楚真相也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在方初意回头的时候，田妮儿眼中的不舍，已经化为了平淡，平淡的如同古井之水，你在井口的时候，永远看不到井水最深处的景象。
那里或许有具骸骨在腐烂，或许也接着地下的热泉。
“你怎么来了？”
选鞋的方初意有些笨拙的问道。
“你在做什么？”
田妮儿轻声问了一句。
方初意回头看了眼，“买鞋。”
沈约皱了下眉头，心道你这回答可以啊，你总不会在鞋店吃面吧？他哪怕没有什么经验，可也知道田妮儿要的不是这个答案。
或许要的是更精准的答案！
田妮儿的眸光在那些鞋子上转了下，神色微有伤感，随即恢复了常态，“五哥，我准备结婚了！”
言语落地，整个庙街的繁华都被隔离在外。
最少被方初意隔离到很遥远的地方。
方初意的表情很是诧异、意外还有些愕然。
半晌，方初意才有些艰难的问道：“和谁结婚？”
田妮儿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的鞋子，“是和叶大哥。他一直很照顾我。”
方初意慢慢平静了下来，“原来是和叶老大，我倒没有看出来。”
他在某些方面很敏锐，但在另外的方面，却好像很迟钝。
二人之间沉默了下来。
整条街的繁华都不能给这里带来一丝欢快。
“那我走了。”
田妮儿转过身去。
在她背后的方初意看不到她眼中的泪水，可在沈约旁边的方初意眼中已然湿润。
他终于看到了真相。
田妮儿很伤心。
她要结婚了，为什么会这么伤心难过？不再年轻的方初意，难道还不明白？
鞋铺前的方初意望着田妮儿的背影，看不穿她的内心，喏喏道：“你自己……一路小心。”
“五哥，你难道不想说点儿什么吗？”
说走的田妮儿却如被钉子钉住了脚面般，痛苦且不能动弹，但她还是带着些期待。
方初意半晌才道：“叶老大是个可以托付的男人，你嫁给他，我只有为你祝福。”
田妮儿咯咯笑了起来，很是欢快的样子，“谢谢。”
她道谢的时候，泪水却顺着脸颊流淌而下。
沈约身旁的方初意见到，嘴唇喏喏颤抖。
往事若可重来，他会不会说出心底的话？！
田妮儿看起来终于要向前冲去，不想再呆一时片刻，她身后的方初意突然道：“八妹……”
止步。
风息。
静的听得到呼吸和心跳。
田妮儿脸上有了分期待，她仍旧没有回头，但她的期盼，风儿、云儿、空中偶尔飞过的鸟儿都看得到！
唯独她身后的方初意没有看到。
“你结婚想要什么礼物？”
方初意诚恳的问道，“我做不到许多，但你要的东西，我会为你买到。无论……”
“多少钱”几个字咽在嗓中，并非因为舍不得钱，而是不知道如何来表达某些心意。
田妮儿放肆的笑了起来，“你不需要买什么的，只要你到场，我就……很……开心了。”
她一句话分成几段来说，人也如欢快的云燕飞向了远方。
泪水落入尘埃的时候，无声无息的甚至没有留下痕迹，不如云雀般引人注意。
场面定格，仍旧定在方初意凝望的那一刻——目光的尽头，他的牵挂所在。
沈约望向了身边的那个方初意，见他垂着头，却还是问道：“我想，你应该明白了很多事情。”
方初意没有抬头，“我本不该……”
“放她走”几个字没有说出来，方初意抬起头来，“但她嫁给了叶老大，若是再重来一次，我还是……”
“祝福她”三个字哽咽在嗓子，他终究没有说出来。
“你撒谎！”沈约突然道。
方初意握紧了拳头，不是因为沈约的斥责，而是因为他内心的痛苦。
“你已经知道田妮儿爱着你。”
沈约凝声道：“而且你也爱着她，她离开你，并不是因为不爱，你难道不想去查出为了什么？”
方初意长吁了一口气，缓缓松开了拳头，“她选择了叶老大，我应该……我应该……祝福她……”
看向沈约，方初意嘴角的肌肉是紧绷绷的，“事实是，她也真的嫁给了叶老大，这就够了，她有个好归宿，我难道不应该祝福他？”
沈约凝望着方初意，“我知道了。”
方初意眼皮不停的抽动，“你知道什么？”
若是别人这么说，他会若无其事，但他知道眼前这个沈约若是知道了什么，一定是已经看到他的内心深处。
“你早知道一切有些不对劲。”
沈约淡淡道：“因此你在进入思想搜寻前，就有排斥的反应。”
旁观的叶宣儿等人都在凝神倾听，此时此刻的她们，心中或多或少都有些结论，但她们还在等沈约的结论。
最了解女人的是女人，最了解男人的也是男人，因为他们都有过类似的经历，也对类似的经历有着类似的选择。
“我……排斥……什么？”方初意有些艰难道。
“你怕我们发现什么，但你不是怕我们发现你做了什么，你本来问心无愧。”
沈约凝声道：“你是担心我们发现那第三者做了什么！”
方初意咬牙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和田妮儿之间，根本没有什么第三者。”
“你还要欺骗自己，也要欺骗田妮儿吗？”沈约淡淡道。
方初意咬着牙，却没有说话。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第三者就是叶毕落！”沈约终于揭开了答案。
影像外的李雅薇突然眉头微凝，吩咐道：“调出叶毕落的全部资料。”
她也早就感觉这件事中有个幽灵。
幽灵就是叶毕落！
本来正常的走向，因为那个没有出场的叶毕落，变得很不正常。
审判官高冷一旁道：“叶毕落死了，死在三年前的一项洲际秘密调查中。归档档案列为的属性是……洲际最高机密！”
见李雅薇望过去，高冷终于补充一句，“他的死，和反力之鹰有关！”
889节 思想互通
李雅薇眉头微蹙，却没有让高冷进一步解释。
洲际最高机密，就要经过李巨人的许可才能查阅，高冷能补充一句，已经是给她李雅薇面子了。
“将叶毕落的资料，尽可能的调出来给我。”李雅薇吩咐道。
她吩咐的是眼前屏幕上的人工智能。
影像中的方初意有了那么一刻僵硬，半晌终道：“叶老大喜欢田妮儿，我们兄弟都知道，田妮儿选择嫁给了叶老大，我们兄弟也知道。我们兄弟间……是公平竞争。”
“是吗？”
沈约淡然道：“我却不这么认为。或许这场竞争从一开始就是不公平的，你觉得叶毕落已经死了，兄弟之间，不应该怀疑什么，因为怀疑一丝，都让你内心觉得愧疚。”
方初意的身躯又颤抖起来，他的确这么想的。
“再说叶毕落救了你一命。”
沈约继续道：“你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如果是别人和你争，你或许还会向田妮儿表明心意，可偏偏喜欢田妮儿的是你的结义大哥，他又救过你。”
方初意神色有些木然。
情义两难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但你错了。”
沈约毫不留情道：“你大错特错！”
“我错在哪里？”方初意的嘴唇有些颤抖，他本来问心无愧，但他内心深处，显然知道自己做的有了问题。
“你错就错在……你明知有问题，却没有面对问题的勇气，也没有想着去解决问题，发现问题究竟出现在哪里！”
沈约沉声道：“问题矛盾从来不会因为你回避就消失不见，它们只会越积越多，在某个时刻彻底的爆发出来做个解决。如今的状况，本来就是你回避的结果！”
凝望着方初意，沈约凝声道：“你也知道叶毕落很有嫌疑是不是？”
看方初意仍没有回应，沈约缓缓道：“你难道不想解决？”
“你让我做什么？！”
方初意突然嘶声怒吼，他声音嘶哑中带着痛楚，握紧双拳怒视着沈约，“田妮儿已经嫁给了叶老大。叶……毕落也死了，此时此刻，我哪怕知道真相，我又能做些什么？再给田妮儿捅上一刀，告诉她……她嫁的人……”
他没有说下去。
但所有人都明白方初意的意思——告诉田妮儿，她嫁给的人可能很是不堪？！
这样又能改变什么？
或许美杜莎会嘲讽他们的心机，因为一切的一切，都是他们的臆断，而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得到美杜莎心中的秘密。
他们做的事情，和叶毕落看起来也没什么不同。
对于某些男人来说，这种做法是没有问题的，甚至是解气的——你没有选择我，是你没有眼光，是你自己的错。
但对于方初意来说，谁都没有错，错的只是时机，错的只是没有更多的选择。
方初意没有明言，但沈约知道他的意思，沉默片刻才道：“我认为……直面真相很是重要，哪怕真相再是残忍。因为我们人生的回头，不应是为了维护人生中那些虚幻不真的美好，而要是改正后，让我们可以达到真正的美好。”
看着方初意，沈约诚恳道：“哪怕我们没有成功，但我们终究为之努力了。”坦然笑笑，沈约淡然道：“你难道不认为，这比始终自怨自艾，却什么都不去做要好上很多吗？”
影像外的三个女人闻言，叶宣儿很是赞许，李雅薇若有所思，哪怕高冷听到，内心都在想着——他和反力之鹰，看起来完全是两类人。
方初意怒吼之后，好像宣泄掉心中一直以来的愤懑，沉默片刻终道：“道理没错，可我……不知道怎么做。”
他真不知道怎么做！
小明突然道：“你只要想做，想发现真相就可以了，其余的事情，本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方初意微愕，就听小明又道：“方才我又对美杜莎进行了思想搜寻。”
心中微颤，方初意不明所以的时候，小明又道：“我虽然还是不能捕捉到美杜莎的执念，但我现在却可将你的思想传给了她。”
方初意讶然，从未想到还有这种精神操作！
沈约眉头微扬，“这会有什么结果？”
小明轻淡道：“我们需要等……等田妮儿的选择。方初意曾经的回忆经过美杜莎的脑海，或许她会排斥，或许她会接受，或许她想说些什么。这些都是田妮儿的选择。”
看着方初意，小明缓缓道：“眼下的问题是……你是否愿意让田妮儿看到你的回忆？”
方初意默然片刻，“如果她想看的话……我不反对。”他缓缓的低下了头。
他不反对。
他一直没有说出自己的心意，只因为曾经的青涩、横断的天涯之隔，他从未想到过有朝一日，会以这种方式说出他的内心所想。
他话音方落，众人周围的环境再度变幻起来。
他们回到了那废弃的厂房，看到了那颤抖的田妮儿推开了咿呀作响的房门。
场景不再摇曳。
这是美杜莎的思想回忆。
沈约立即判断，美杜莎心中的那个田妮儿终于开始开启了她的内心世界。
影像外的叶宣儿等人精神振作——因为她们知道，这是极为关键的一步。任何强硬的手段只能让问题搁浅！
只有敞开心扉面对，才有解决的机会。
房门终开。
那个让田妮儿畏惧颤抖、让她不想回忆的往事展现到众人的面前……
房内静静。
只站着一个人，那人背对着众人，虽然只是背对着所有人，但他的魅力看起来已经是黑夜都无法阻挡。
那是个男人。
——是叶毕落。
高冷最先判断道，她见过叶毕落的资料，她对叶毕落印象很是深刻。
——是叶老大。
方初意喃喃道，他和叶毕落结拜兄弟，并肩多年，只看背影，也知道那人绝对就是结义大哥叶毕落的。
众人心中也感觉那人就是叶毕落，因为那人看起来天生就有种当大哥的范儿……方初意被送到医院，叶毕落在这里等田妮很是正常……
沈约心中疑惑却起，叶毕落并非凶神恶煞的一个人，那田妮儿为什么很是排斥和叶毕落的初次见面呢？
890节 另一个角度
废弃厂房残破阴暗，方初意躲避藏身的地方，更是如此。不过此时此刻，房中却开着灯。
昏黄的灯光下，叶毕落听到门响，缓缓的转过身来。
灯光似乎都亮了很多。
众人都隐约感觉叶毕落有些问题，但看到叶毕落真容的那一刻，又不能不承认，这是极具魅力的男人。
他的魅力不仅因为他俊朗阳刚的容貌、挺拔的身躯，还因为他眼睛中透露出的自信。
有自信的人，站的也会比别人直一些。
田妮儿看到叶毕落的时候，很是意外，她立即看向方初意的藏身之地——方初意已经不见。
叶毕落眼中却闪过丝光芒。
谁都无法捕捉到那丝光芒的含义。
沈约不能肯定太多，但他知道一点——叶毕落见到田妮儿的第一眼，就是有兴趣的。
等到田妮儿有些不安的看向叶毕落的时候，叶毕落沉声道：“我叫叶毕落，方初意的大哥。”
田妮儿怔了下，“方初意有大哥？”
她对方初意的事情所知甚少。
众人有些好笑，但也有些感动——他们多数都知道那种暗恋的感觉，单纯的吸引，并没有过多的了解。
叶毕落也有些意外，“你对他几乎一无所知，他却会为你挨上一刀？”
田妮儿立即道：“方初意现在怎么样了？”
“他伤势很重，我已经派兄弟送他去医院了。”叶毕落回道。
“那你……”
田妮儿露出怀疑的表情，迟疑道：“你能带我去看他吗？”
叶毕落笑笑，“你放心，他死不了。但你不用急，你现在去的时候，他恐怕还在睡觉。”顿了片刻，叶毕落摊摊手，“他需要休息。”
田妮儿沉默下来，她虽然担忧方初意的安全，可知道叶毕落说的也很有道理。
病人需要的不仅是看望，还需要休息。
站在那里，双手绞着衣角，田妮儿有些窘迫的模样。
叶毕落倒是落落大方。
枪林弹雨他是如此，闲言细语亦是如此。
“因此……你是否介意将事情经过说上一遍。”叶毕落突然道：“老五这件事做的有些冲动，我们需要善后才行。”
田妮儿这才想起三兽帮的事情，急急道：“我们杀了豹子，三兽帮一定会报复的，你有没有找人照顾医院的方初意？”
叶毕落笑笑，“三兽帮在不久前，已经成为了历史！”
田妮儿有些诧异，“成为了历史？龙兄虎弟……”她有点明白这个历史的意思，但难信历史会这般突然。
“他们已经死了，不用担心他们。”
叶毕落淡淡道：“我们需要担心的是——如何对审判官表明，我们并没有做错什么。”
方初意突然说了句，“那时的版图，已经禁制暗箭伤人，同时对明显违背世人操守的行为，开始重判。”
沈约有点明白豹子为什么不亲自出手了，这其实和黑社会的老大类似的性质，法律之下，哪怕组织在明面上也要收敛一些。
田妮儿不由道：“我们没有做错什么，是他们找上的我，哪怕有错，也是我的错，和方初意无关的。”
叶毕落目光亮了下，“如果以后因为三兽帮的事情有了麻烦，你当然愿意为我们作证？”
田妮儿挺直了胸膛，“我会为方初意作证！”
二人说的好似相同，实则有所区别。
叶毕落微微一笑，“那你现在、可以将当初的经过详细说一遍了？”
田妮儿微有些脸红，喃喃道：“我……”她虽有些羞涩，但终究将大排档的冲突说了一遍。
沈约注意到田妮儿叙说的基本属实，唯独没有说和豹哥冲突的起因。
——听说你以前是卖的？
这句话，田妮儿并没有说出。
谁都明白她为什么没有说，因为这对她来说，本是不想揭开的伤疤。
叶毕落耐心的听完，微微点头笑道：“很好，和我想的差不多。”
田妮儿反倒有些诧异，“什么叫……和你想的差不多呢？”她觉得叶毕落好像有点未卜先知的能力。
叶毕落微笑道：“我们结拜的兄弟有七个，方初意排行第五。他外表看起来很憨厚，其实很有头脑，他本来不是轻易冲动的人。”
田妮儿垂下头来，咬着嘴唇，低声道：“我知道。”
“但他却为了你挨了一刀，而且不顾以后的麻烦。”叶毕落轻淡道：“原因只有一个，他很中意你。”
田妮儿脸色发红，仍旧咬着嘴唇，这次却没有回答。
她知道。
很多事情，不用信誓旦旦的说出，她能看的出来。
方初意反倒有些迷惑的神色。
在沈约提及叶毕落会有问题时，他心中何尝不是这么认为，但直到此刻，他还是看不出叶毕落的任何问题。
他们更像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听闻老五为个女人闯祸后，其实一直在想……”
叶毕落喃喃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值得老五这么做，如今看到了你，才发现你的确值得老五这么做的，因为你满足老五对意中人的要求。”
田妮儿并没有发问，但谁都看出她是想要问问的。如果喜欢关心一个人，本就想知道那个人喜欢的一切。
“老五最喜欢纯洁的女人。”
叶毕落淡淡道：“你出淤泥而不染，又很讲义气，他喜欢你，再合适不过。”
言语轻轻。
但不等叶毕落说完的时候，田妮儿本是有着红晕的一张脸变得苍白起来，她咬着的嘴唇，也一样的有些发白。
白的像没有了血色。
场景荡漾。
方初意的眼皮子不停的跳动，他看起来想要冲出去说些什么，可他却没有去说。
沈约看向了方初意，“你对叶毕落说过这些话？”
方初意居然点点头，“我们兄弟间说的每句话，叶老大都记得！可是……我说的……还是有点儿不同。”
他记得自己说的是——喜欢的是心地纯洁的女人。
场景再换，田妮儿已经出现在医院之中，她很有些欢快的从一间病房走了出来，看起来心情很是不错。
沈约等人都看出那是方初意的病房。
欢快的脚步到了过道拐角处停顿了下来，因为那一面有窃窃私语的声音传来，其中夹杂着“方初意”几字。
——你们知道吗？方初意是个挺不错的男人。
——如果有个男人为我挨上一刀，我一定会爱上他的……
891节 好心
如果有男人为你挨刀，你会不会爱上他？
不同的女人有不同的答案。
但挨刀明显不等于爱的。
如果挨刀等于爱，那砧板就会爱上菜刀的。
沈约感觉那些女人谈论的爱情有些血腥，但也知道有些少女还是憧憬这样的爱情。
不为旁的，就为这看似热闹实则孤独的年代，你心中有我就行！
——可那个女人听说是出来卖的！
——是吗？
闻言的人很是意外道——看不出来，看那个田妮儿打扮的挺干净的。
田妮儿双手又揉捏着衣角，她穿的有些寒酸，但衣裳的确很干净。
见自己的意中人，哪怕不能精心打扮，最少也要洗个头，换身干净的衣服。
——外表干净的人，内心却不见得干净的。
说话的那人不经意间说出了一句哲理后，随即略有不屑道——听说她就是因为卖的价钱没有和人谈拢，这才被人找麻烦，方初意为她这种人出头，真的不值得。
方初意身躯颤抖，看起来想冲过墙角，对着说话的人来上一巴掌。
有牛羊的地方粪多，有八卦的地方阴暗多。
他听出说话的那女人是谁，而接下来的话语证明了他的猜想——
如意姐说的是，其实要我说，如意姐倒和方初意挺般配的。
你们都姓方，姓名还有个意字，这就是上天安排的因缘啊。
无论如何，上天安排的因缘最大啊。
随即有杠铃般欢快的笑声回荡起来。
田妮儿转身向另外的方向走去，她低着头，谁都看不到她的脸色，只看到有水滴落在过道上。
不改过道灰突突的暗色。
方初意眼睛已经湿润，他想到了许多，可从未想到过来看他的田妮儿会遭受到这种蔑视。
场景再改，是田妮儿走向病房的时刻。
她没有伊始的那般欢快，看起来也小心翼翼了很多，有时候小心些，只是为了避免自己受到伤害，但这世上本是如此，伤害并非你小心就能躲过。
倾巢之下无完卵，愤怒的投射无所不在。
在一个观念崩坏的世界，你受到的流弹般的攻击，比你想的要多的多，疯狗去咬谁，本来是不受控制的。
有一人从方初意的房间怒气冲冲走出来。
是如意。
如意这般愤怒的表情，让所有人都想到不久前看到的场景——方初意不留余地的拒绝如意，而如意看起来不是善茬子。
在方初意面前，如意还表现的像个护士，但到了田妮儿面前，如意已经和屠夫一样冷酷。
如意盯着田妮儿，只是低声说了一句话——方初意和你一样，都是个烂货！
只一句，如意一甩头后潇洒的离去，挥一挥衣袖，留下一地的脏水。
田妮儿怔了下。
她本来有些愤怒的表情，她也不是好想与的女人，但她早决定改变，变回曾经的田妮儿，变成奶奶临终前那个乖巧的孙女。
那些时候，她才是真正的快乐，她想找回那些快乐，都市再繁华，可没有她想要的欢乐。
可为什么？
为什么她想要变好，却会变成如今如此的软弱？任由旁人的羞辱，却是话都不能反驳？
但她的愤怒很快转成了悲哀，悲哀的看着前方，她没有再向方初意的病房走去，她很是艰难的扭转了身子，向医院外走去。
方初意泪盈眼眶，他终于又明白一件真相——那一夜，田妮儿并不是没有来。他明知田妮儿一定会来，不来是有原因的，但他为什么不去查找真相？
沈约说的没错——不想面对问题，让他错失了看到问题、解决问题的机会。
离开的田妮儿什么都没说，但如今的方初意见到这一幕、如何不懂得？
——方初意和你一样，都是个烂货！
这句轻飘飘的话却深深刺入田妮儿的心中，她那时不见方初意，并非自己不堪屈辱，只是因为不想方初意因为她，成为别人眼中不堪的存在。
空间荡漾。
天光微亮。
田妮儿坐在高楼之顶，看着远方的苍茫。
工业化的城市，已经很难见到曾经那片片让人心醉的绿色。她很是怀念那些绿色，可她又知道，自己可能再也见不到那些绿色。
一人缓缓的走到的身后，轻声问道：“你在想什么？总不是想从楼顶跳下去？”
说话的是叶毕落。
日头升起，一缕阳光照在他的身上，让他看起来伟岸且高大。
田妮儿噗哧笑了声，没有去看叶毕落，眼泪却随着笑声夺眶而出。
笑着哭泣，是不是就不会那么伤悲？
她真有种从楼顶跳下去的冲动，有时候，这不也是一种解决？
“我最近没去看老五，事情很多。”
叶毕落轻淡道：“他怎么样了？”
田妮儿半晌才道：“看起来恢复了很多，最少，没有生命危险了。”
叶毕落笑了笑，“你恐怕不知道，这些兄弟看起来皮糙肉厚的，但内心敏感的很，脸皮也很薄的。”
田妮儿默然片刻，“方初意内心敏感的很？”
“是啊。”
叶毕落微笑回忆道：“他是个不太喜欢说出心事的人，其实他很招女人喜欢的。他头脑活络，看起来……也很老实。”
顿了下，叶毕落纠正道：“他本质就很老实。”
田妮儿认真的听着，别人夸方初意，她内心有着淡淡的喜悦。
“记得几年前，有个女人喜欢他，但他并不喜欢对方。”
叶毕落看着远方升起的太阳，阳光看起来很是明亮，但阳光照耀处，还是有微尘起起伏伏、沸沸扬扬。
“他不知道怎么拒绝对方，又怕拒绝伤害到对方，然后他就向我们询问。”
叶毕落继续道：“他就是这样的人，总替别人考虑。”
“后来呢？”田妮儿忍不住问了句。
叶毕落笑笑，“我告诉他无风不起浪，你若对那女人没有意思，不和她说话、冷处理就好，久而久之，那女人就明白你拒绝的意思了。”
方初意突然握紧了拳头，神色终有愤怒之意。这些话听起来实在平常，但他却听出不一样的味道。
田妮儿沉默下来。
叶毕落突然伸手，手上已经有了一双有着亮晶晶贴片的鞋子，“我看你鞋子有些破了，换一双吧。”
看了茫然接过鞋子田妮儿，叶毕落淡然道：“男人虽说着喜欢内在美，但男人又都喜欢女人打扮的漂亮一些。穿好看一些去见老五，我想老五应该喜欢一些？”
892节 醒悟
阳光之下，并无什么新鲜事。
阳光散去后，方初意眼中已有痛苦之意——叶毕落对田妮儿说的话看起来如老大哥般的关怀，让人感觉到温暖，但他心中只有寒冷。
沈约眼中有丝怜悯之意，他看得穿太多光明正大下掩藏的罪恶，看到这里，也基本明白为什么会有那种出人意料的结果。
有些人看了他的习惯，就会知道他的人生轨迹；
有些事情，看了开头，就可以知晓了结局。
叶毕落也喜欢田妮儿，不动声色的动摇田妮儿的心意，不动声色的给予田妮儿关怀……
有时候，好人的模样，不更容易博得别人的信任？
可叶毕落的手段并不光明——无论他说的方初意喜欢纯洁一说，还是认为方初意对女人的拒绝的手段是冷漠，听起来都是事实，但实际上又不是事实。
田妮儿或许已经看到了世间太多的丑恶，但她对于这些包装的心思，却没有太大的分辨力。
这不过是田妮儿的第一次恋爱。
人这一生，付出身体的时候或许很多，但付出真情却已罕有。
初恋总是青涩、忐忑、患得患失的存在。
初恋男女的情感都是脆弱的，尤其对于某些心怀自卑的初恋者。
叶毕落看起来却是老油条般，他对人的心思拿捏很到位，他的关怀，悄无声息的改变着一些结果。
其实哪怕当初方初意有所察觉，也说不出什么，叶毕落说的是某种事实——混淆的事实。
这世上，很多人已经看不穿谎言，更无法对真假夹杂的言语进行分辨。
更何况，方初意一直对叶毕落很是尊重！
日落，月起。
方初意咬牙在等着下一个场景的出现。
他握着拳头在等待。
影像外的叶宣儿心中在想——虽说是思想互通，但也必须是美杜莎肯敞开心扉，才会有这些影像出现。
美杜莎为什么肯回忆过去，她是否已经开始准备改变什么？
改变是因为明白了什么了吗？
田妮儿又出现在众人的视线内，这一次，事情发生在医院外。田妮儿走出了医院，脚下穿着的是那贴着亮片的绣花鞋。
众人望见，倒都知道这个时间点发生在什么时候。
在遭受到如意的羞辱后，田妮儿当夜没有去见方初意，时隔三天，她再次选择去见方初意——穿着叶毕落给她买的那双绣花鞋。
她还是想见方初意，想和方初意说些什么，但她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因为方初意的“冷漠”。
在不停的心理暗示下，她已经没有那么自信——不再自信自己第一眼的感觉，不再肯定方初意是为她出手，是为她挨刀，是因为爱她、向她表达爱意买了那双绣花鞋。
喜欢自信的时候，感觉一切都是前行的助推力，沮丧不安的时候，感觉一切都是打击的存在。
她的表情很有些落寞，她走出医院，环顾着让她畏惧的黑夜，一时间不知道前往哪里的模样。
在经过一棵大树的时候，田妮儿蓦地有了丝警觉，低声道：“谁？”
她的手摸进了口袋。
沈约望见，感觉那里应该藏着一把小刀。
风雨飘摇中，田妮儿谨慎的防备着明枪……
可她如何抵抗那不经意到来的暗箭？
一人从树后走了出来，冷冷道：“方初意并不喜欢你的。”
众人都有些意外。
树后那人竟是如意那个护士。
方初意脸色突变，他似乎在回忆着什么，脸色益发的难看。
田妮儿见到是如意，缓缓的松开了握刀的手，挺起了胸膛，“你家在海边住吗？管的那么宽？”
她仍不肯放弃，不肯放弃自己的爱，但她的反抗看起来已经异常的无力。
方初意心中蓦地有丝痛楚，时至今日，他才知道那沉默无语的面对，已经让田妮儿用尽了全力。
他为什么不能明白的更早一些？
如意冷冷笑道：“你一定以为方初意是爱你的，他为你挨刀，为你出头，为了你杀了豹子……”
“是！他是爱我的！”
田妮儿的声音中有些不为察觉的颤抖。
“可哪怕他爱你，知道你是个烂货后，恐怕也会改变了主意。”
如意淡淡道：“他为你出头，或许只是因为一时冲动，但冲动过后，男人就会考虑很多事情。他如今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怎么会娶一个烂货让人去戳脊梁骨呢？”
田妮儿嘴唇张张，却没有反驳。
如意一刀就戳中了她的要害——她的要害就是方初意，她爱他，如何会让方初意因为自己而受到那难言的苦痛？
那种苦痛，她一辈子不想再遇，甚至不想去回忆。
这让她根本没有还击的余地。
“当然了，你还可以和他去一个根本没有人知道你过去的地方，从此默默无名的度过平淡的一生。”
如意看着田妮儿道：“但方初意如今崭露头角，事业正处于上升阶段，你忍心为了自己的私欲，害了他的一生？”
沈约神色微变。
他突然感觉有点儿不对——这不太像是个护士能说出来的话。
不同的人，层次看法也是不同的，如意被方初意拒绝后，怎么会被打通任督二脉般，眼界大开？
如意更是让人开眼道：“你当然知道方初意买了一双绣花鞋？我听他说，他准备将那双鞋子送给他最爱的女人。”
田妮儿咬着嘴唇，面无血色，“他没有将鞋子送给你。”
她目光下望，已看到如意的鞋子。
“他是没有将鞋子送给我。”
如意淡淡道：“可他一直也没有将鞋子送给你的，是不是？”
田妮儿身躯颤抖起来。
“你还不明白为什么？”
如意盯着田妮儿很是快意道：“哪怕他曾经想将鞋子送给你，但知道你是个烂货后也早改变了主意。”
田妮儿不由退后。
如意却是乘胜追击道：“方初意是个照顾别人脸面的男人……”
她似乎忘记了不久前，方初意才扫了她的脸面，“他不说，但你何必死皮赖脸当作不知道呢？你每天去见他，他可曾和你说过什么？没有吧？他根本不想正眼看你……”
她话未说完，田妮儿眼中噙泪、嘴唇颤抖时……
方初意突然冲了上去，厉声道：“你撒谎！”
众人均是怔住，谁都没想到这种时候方初意会冲出去，更没有想到方初意看着如意，咬牙道：“是叶毕落让你说的这一切，是不是？！”
893节 契机
方初意绝不是蠢人。
当初在蛇厦一战，若非沈约时刻警觉，他差点放倒了沈约。
阻止他去看真相的是他的心结，也是他的义气。
为了田妮儿，他不惜挨了一刀杀了豹子，为了兄弟，他又不惜“背叛”美杜莎，只为死去的兄弟讨回公道……
他不想怀疑美杜莎，也不想怀疑叶毕落。
每次这个念头浮起的时候，都让他飞快的掠过。
兄弟不是用来怀疑的，这是他的人生信条，你可以说他笨，但这世上若没有这种笨人，那这不堪的世界只有更加的让人难过。
但听从沈约的建议，他开始去看问题的时候，也和沈约一样明白过来，毕竟这是发生在他身边的事情。
盯着带着哂笑的如意，方初意嗓子已经沙哑道：“是叶毕落让你对田妮儿说的这些，是不是？我见过你。”
他霍然上前，双眼已有血红之意——那是愤怒，也是难言的悲伤。
“我见过你和叶毕落见面，我当初就在想……叶毕落为什么要见你……”
说到这里，方初意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眼前的如意已经慢慢淡去。
霍然回头时，方初意看到的只是无尽的黑夜，黑夜中没有泪水，也没有噙着泪水的田妮儿。
一切都是副本。
他看得到这个副本，但却对副本无可奈何。
方初意此刻才明白不久前空气和沈约讨论的问题，霍然冲到小明面前，“我能做什么？”
他不久前对沈约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满是无奈愤懑之意。
过去的终究过去了，发生的究竟发生过，往事难追，对于过往的遗憾，还能怎么做？
可如今方初意再这么说的时候，内心终于渴望做些什么。
他不是不甘心自己的错过，而是不忍那个田妮儿再受心结的折磨！
小明望着激动的方初意，突然向沈约看去，“记得我们不久前曾经说过，回头去看并不容易，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把握住修正的机会。”
“但你会给他机会的？是不是？”
沈约沉声道，在他的那个世界，眼下的操作根本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可小明既然做的如此熟练，就应该有进一步的步骤。
小明摇头的动作让方初意很是心凉，但他随即道：“不是我给他机会，而是他是否会给自己机会？”
沈约目光微扬，在方初意质疑如意的时候，他却看到田妮儿噙着的泪水滴落下来。
这是当初的泪水，还是如今的泪水？
前一种代表着软弱，后一种却代表着某种改变的可能？
“我怎么给自己机会？”方初意终于道。
小明笑笑，“其实……沈约已经给出了答案，只是你当时没有留意罢了。”
众人惊诧。
影像外的三个女人都在专注眼前的影像，一时间却不知道沈约说的答案是什么。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
叶宣儿等人对美杜莎的观感不佳，甚至可说是厌恶，但她们却对田妮儿有着同情。
很多女人是能感同身受的。看到田妮儿的伤悲，她们无一例外的在想——若是自己和田妮儿一样，结果如何呢？
见方初意很是茫然的模样，小明解释道：“问题的解决有三个步骤，无论现实还是思想中，而最关键的一步是……你必须知道这是个问题，而且你要解决它。”
方初意有些醒悟。
刚才沈约的确说过类似的话——沈约叱责他根本没有面对问题的能力。
“那其余的两步呢？”沈约虚心请教。他对这个小明是尊敬的，因为直到现在，小明说的话都是言浅意深，对他的认知很有启发。
小明微笑道：“其余两步就是勇气和智慧。”
沈约轻叹道：“一点不错。”
发现问题，用勇气和智慧去解决，正是应对一切困难的方法。
“勇气和智慧？”
方初意有些茫然，他有了勇气，但他是否有真正的智慧？他不是妄自菲薄的人，但在小明和沈约面前，他发现自己还是很有欠缺。
“你已经发现了问题，而且勇敢的迈出了第一步。”小明满是鼓励的看着方初意，“我相信，你会用你的智慧去解决这件事。”
“不是聪明，是智慧？”沈约突然道，他看起来想要提醒什么。
并不告诉方初意真正的答案，是因为很多答案需要真正的努力获得，才会记忆深刻，成为人生珍贵的宝石。
沈约相信方初意能懂得。
方初意皱着眉头认真的思索——他到现在终于明白了一点，他以为的帮助，实则是在救助自己。
小明笑容淡淡，“不错，聪明是解决世俗的圆通，智慧却是发现人生的明辉。”
方初意眉头舒展，缓缓道：“谢谢你们，我明白了。”
他那一刻脸上有丝激动，也有些光辉，他像是真的明白了，叶宣儿见状，脸上已满是期待之意。
“你明白了，那你准备好了吗？”小明的笑容看起来也有些欣慰。
话音落，场景转变。
画面中不但有田妮儿，还有了方初意。
沈约微有心动——他清楚的记得，田妮儿的回忆分为几个阶段，自从认识了方初意后，田妮儿的记忆本来都是方初意，但在断念后，她的记忆中、方初意已经不再出现。
为什么？
或许忘却只为了不再记起。
但在方初意明白了什么的时候，田妮儿的记忆中再次出现了方初意的影子。
背影！
方初意正在鞋铺前挑选着鞋子，眼花缭乱的款式似乎让他无所适从的样子。
众人记得这一幕。
这是田妮儿要告诉方初意婚讯的时刻。
田妮儿静静的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背影，她眼中的不舍，谁都看的清楚，唯独那个背对她的人儿无法看到。
不舍终究要割舍。
——方初意的人生，不应该被她田妮儿玷污，虽然被玷污不是她的过错。
但在世俗眼中，错的终究是她田妮儿。
——五哥，我准备结婚了！
——和谁结婚？”
——是和叶大哥。他一直很照顾我。
一切对话都和曾经的经过并没有区别，沈约却留意到身边的方初意在专注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专注的就和鞋铺前的那个方初意一样。
而鞋铺前的方初意似也有些异样，他说着一样的话，但他的表情和以往却有些不一样。
有种窜场的感觉。
鞋铺的方初意好像是两个人般，在田妮儿转身要离去的时候，他突然叫了声——八妹。
止步。
风息。
静的听得到呼吸和心跳。
田妮儿脸上有了几分期待，她仍旧没有回头……
所有人看得到她的期盼，那她意中人呢，是否能够看到？
众人却都知道方初意这句话后的结局，方初意准备给田妮儿买些什么，无论什么？！
方初意嘴唇张张，却说了一句，“婚礼的时候，我一定会到！”
谁都看得到田妮儿失望的神色。
鞋铺前的那个方初意却是一字字凝声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做到！一定！”
894节 大喜的日子
天蓝蓝，蓝的让雾霾无法遮掩。
或许，天一直都是蓝的，只是因为你被雾霾遮住了眼；也或许，天一直都不是蓝的，你的眼睛却告诉你如何去看。
场景没有立换。
田妮儿本是失望的神色，她到这里本来就是和方初意做个诀别。
诀别挚爱的人，诀别那死去的爱情。
很多事情的改变并非一天两天的折磨，而是太久的等候，终究等不到自己想要的那个结果。
既然等不到，那就只有错过。
她迈不过自己的心结，她希望有人能帮她一次，因为她无法开口，她没有力量去扛下所有的一切。
等到不出意料的回答后，她眼中已有泪水，正准备笑着离去，但方初意后一句话却让她有些意外。
——你放心，我一定会做到！一定！
小明、沈约互望一眼，他们都留意到身边的方初意已如同木雕般，没有灵魂的存在。
或许方初意的思想灵魂，已经尽数贯注到鞋铺的那个男人思想中。
这在思想搜寻中叫做什么？
沈约知道这一定是思想搜寻的一个细节——你想去做，你终究能融入到你想要去做的那个角色。
就如金鑫走出困局……
就如张发财试图扭转曾经让他后悔的那一幕……
思想是世人身躯内神奇的存在。
这一切仍旧是精神操作，事后会有结果，让人很难想象，不过沈约绝不反对方初意这么做。
这是本心操作！
本心的行动和幻想有着本质的不同。
幻想是想而不做，于事无补，甚至让你如吸食兴奋剂般沉溺其中，不能自拔。但本心的努力，是真正的去做，一定会改变什么！
缓缓的转过身来，田妮儿没有抹去眼角的泪水，她本来不想让方初意看到她的难过。既然决定离去，留个笑容不是更让人印象深刻？
人生的苦痛如此之多，为什么不在最后的时候，留下些欢乐？！
但方初意的话却让她改变了心意，她就那么眼中含泪的看着方初意，“好的，我等你，方初意！”
她没有再叫五哥。
她的恋人，她的爱人，不只是个和别人没有区别的哥哥。
她会在婚礼现场等着方初意，她是新娘子，自然要等。
但她没有说的真正意思是——她其实一直在等着。等你对我勇敢的说上一句，你爱我。只要你爱我，我可以去做我能做到的一切。
可你如果不爱我，那我做的又有什么意义？
方初意凝望田妮儿眼中的泪影，似乎看着那个忍受羞辱、默然转身的女子；
似乎看着那个在他面前，欲言又止的女子；
似乎看着那个满怀期待，又是一次次失望的女子……
泪水从心中浮起，漫过那克制的堤坝。
堤坝困住长河的自由，是因为坚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可长河呢？遵循本性肆意流淌，又有什么过错？
影像渐淡，那如木雕般的方初意竟然也开始淡化……
沈约留意到这种奇怪的变化，不等开口，就听小明说道：“这就和雪崩一样，你以为你的喊声引发了雪崩，事实却是没有你的呼喝，雪崩也会因为契机而发生。”
似在说给沈约听，又像给观察的审判官解释，小明继续道：“你只要有足够的耐性，给予充足的时间，事情就会按照本性去进行。”
审判官高冷并没有回应。
嘴角露出了笑意，小明淡淡道：“我认为需要这种转变的不仅是美杜莎……”
还有方初意。
可是否还有别人呢？
小明是在暗示什么？
沈约这般想的时候，四周的景象再度清晰起来。
他们已置身一个婚礼现场，这个环境不难看出，事实上，每个婚礼现场都是大同小异的，或许花费不同，或许宾客各异，但相同的是——爱的比例不会因为人多、钱多就多。
只有面子才会因为人多、钱多而变得富足。
叶毕落看起来很是富足！
他站在最耀眼的地方，接受着宾客的祝贺。
沈约从那些宾客的规模可以看到七兄弟事业的规模，这些都是和面子休戚相关的。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的规律，自从有了人类后，或许就从来没有变过。
叶毕落表现的很是大方得体，在场没有人因为田妮儿的身份而对叶毕落指指点点，反倒都在夸新娘子大方美丽，和叶毕落正是天作之合。
来的都是会说话、会来事的宾客。
叶毕落的婚礼，自然不欢迎那些不懂礼貌的客人，他什么都考虑的很周到，这是他和方初意不同的地方。
或许想要指点新娘子的人，都已经被砍掉了手指头。
有时候正义无法做到的事情，强权却可以，因为审判官高冷突然道：“根据资料显示，方如意死在叶毕落大婚的三天前，死的干净利索，定案的性质是车祸，被醉驾的人撞死的。”
一个普通护士的死，自然不会引发什么注意，但高冷这时候提及此事，用意自然很明显了。
如意已经完成了让别人称心如意的使命，就应该休息了。
李雅薇冷哼了一声，“叶毕落做的倒是利索。”
如意应该死的。
她们看到的只是叶毕落的一些片段细节，可只是这些片段，就让她们为之心悸。
这样的一个人，自然不会留下任何引发疑心的存在。
做大事者，更看细节！
除了叶毕落外，六个兄弟聚在一桌，现场看不到田妮儿的影踪，举办的人是东方人，婚礼的场面看起来更偏向西方一些。
一条铺满鲜花的道路——通向牧师，也就是通往天堂的道路。
田妮儿就要踩着这条道路走向那不知是天堂、还是地狱的地方。
叶毕落端着酒杯已经到了六个兄弟桌前，几个兄弟纷纷起身，包括方初意。
“今日婚礼后，兄弟不醉不归。”叶毕落豪爽笑道，“可眼下我还不能多喝。”
“那是自然，大喜的日子，酩酊大醉的新郎怎么洞房？”神行太保笑道。
其余兄弟都笑。
叶毕落看着没有笑容的方初意道：“我能有今日的婚礼，还得感谢五弟的牵线。若是没有你，我也不会认识你嫂子，就凭这点，我也要和五弟喝一杯。”
兄弟们都在笑着起哄，“大哥要不要和老五喝个交杯酒？那嫂子可不乐意。”
方初意没有端起酒杯。
叶毕落眼中闪过丝狐疑的光芒，但那光芒夹杂在正义豪放中，也就如正义之光一样。
就在这时，钢琴声响起，神行太保道：“叶老大，仪式要开始了，可别错过吉时！”
叶毕落扭头望去，见到田妮儿穿着婚纱正站在鲜花满路的那一方……
895节 谁反对？
婚礼里的新娘，无疑是比新郎更引人注目的存在。有句话甚至说，在婚礼上，新郎就是个摆设，大家到场，看的就是新娘子。
身着婚纱的田妮儿绽放着最为美丽的光芒……
叶毕落眼中光芒闪亮，谁都看得出来，他也很喜欢田妮儿。
见到田妮儿在等，叶毕落大踏步的走了过去，没有让田妮儿久等，让田妮儿挽着自己有力的手臂，通过鲜花满路，向牧师的方向走去……
从沈约的角度来看，叶毕落这一刻做的倒是无可挑剔。
在路人的角度，田妮儿的结局是上等的。田妮儿这种女人，能嫁给叶毕落无疑是最好的结局。
可田妮儿却没有笑容。
她一丝笑容都没有，那一刻，她任由叶毕落带着自己，走向她看不穿的方向。并非黑夜，但这一刻，她看起来远要比杀了白老板之后、走向黑暗时更要迷惘。
最少在那个时候，她还有希望。
如今的她，看起来已经达成她的希望，可她为什么还是不快乐？
钢琴声不为觉察的停了下来，周边皆静，静的如同你立在世上最繁华的街头上，却发现所有的繁华终究和你无关一样。
你热烈的拥抱了繁华，以为融入了繁华，成为繁华的朋友，但你最终还是会发现，原来跟随你的朋友，从来只有寂寞一个。
牧师开始了他的布道。
——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你们是否还会爱着彼此？
——无论什么时候，你们会永远的相爱，彼此珍惜、忠诚，直到永远吗？
沈约知道牧师在婚礼上说的就是在布道，因为这和某些教义有关。
在很多教义中，都是鼓励教徒要忠诚、相爱、不做坏事……
叶毕落已经大声的回答——我会爱田妮儿到永远！
沈约留意到宾客席位的方初意已经握紧了拳头。
叶毕落没有说忠诚到永远，或许他内心终究觉得，他是个正义的人，大庭广众下说谎，他还是不习惯。
能开始光明正大的撒谎了，那一定要是无耻到一个阶段。
沈约突然在想——此刻的叶毕落应该还是讲义气的，不讲义气的一个人，很难交到义气的朋友，也不能让兄弟在他死后，还在维护着美杜莎。
牧师开始询问着新娘田妮儿——田妮儿，你是否会爱着丈夫叶毕落先生，直到永远。
田妮儿没有回答。
牧师有些怪异的表情，似乎看出点儿什么问题，低声又问了一遍。
田妮儿仍旧保持沉默。
宾客也发现了不对，纷纷低声议论起来，几个兄弟也有点儿异样，有人已经起身四下看去，避免意外发生。
方初意只是看着那个看似耀眼、实则孤寂的背影，眼中已有决绝之意。
当初的他，不敢猜测田妮儿在等什么，可到如今，他还是不懂吗？
——好的，我等你，方初意！
这句话早刻入他的骨头里，他如何能忘记？
沈约见状心想——这是美杜莎的记忆，这个记忆，仍旧是田妮儿的记忆，不过却有方初意的参与。
如果没有方初意的承诺，这段思想，或许永远不会呈现在众人的面前。
这是脑海中的记忆，这也是田妮儿不愿意回忆的时刻，虽然这看起来是她最美丽的时候。
能在这种时候，仍旧沉默的女人，也是有着非凡的勇气。
这和没给钱不上车的女人不同，没钱不婚为的是钱，听从别人的蛊惑，并没有自己的信念。
田妮儿有自己的信念，她还是选择等待……等待那曾经做出的承诺。
她最后选择信任自己的感觉。
议论声慢慢大了些，叶毕落突然大笑了起来，“新娘子很害羞，也不高兴我和兄弟们喝了酒，我本来答应，今天一口酒都不喝的。”
众人都笑了起来。
“好的，我如今答应田妮儿，不得她的许可，以后我滴酒不沾。”叶毕落发誓道。
有兄弟老七喊道：“大哥，你怕老婆！”
众人哄笑。
叶毕落倒是满不在乎道：“怕是因为爱，老七你没结婚，不懂得。”
众人又是善意的笑。
叶毕落向牧师眨下眼睛，示意他进行下一个环节。
沈约也不能不说叶毕落是个场面人，应对这种尴尬倒是轻松娴熟，也或许这都在叶毕落考虑的细节中。
牧师看起来倒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场面，匆忙道：“好了，婚礼结束……”
叶毕落神色有些不悦。
还没正式开始就结束了？
这很不吉利！
牧师这才想到因为田妮儿的沉默，让他漏掉了很多环节，亡羊补牢道：“如果没有人反对，我现在就宣布叶毕落先生、田妮儿小姐结成合法夫妻！”
看着笑意仍在脸上的众人，牧师画蛇添足的补了一句，“没有人反对吧？”
你是在等有人反对吗？
有几个兄弟已经露出不满的表情，牧师瞥在眼中，记得接下来要交换戒指，正要走完标准流程的时候，有个声音传了过来。
——我反对！
声音似乎很是遥远，又像是近在耳边，但不可否认的是，声音很清晰，也很坚定浑厚有力。
一切都静了下来。
静下来的不但是婚宴的宾客，还有天地间的一切。
听到那三个字的时候，田妮儿身躯颤了下，她没有回头去看说话的是谁，但她怎么会不知道说话的是哪个？
说话的就是方初意。
她一直等待的方初意。
方初意站了起来，看着望过来的叶毕落，再次清晰的说道：“我反对，我反对田妮儿嫁给叶毕落！”
牧师看起来傻了眼。
主儿也不能告诉他如今应该怎么做。
叶毕落的双目却微眯了起来，似乎从来不认识方初意一样——或许，这本来就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方初意。
沈约内心有些困惑。
他清楚的知道一点——这一切都是田妮儿的思想，这一切本来也是过往的事情，但在方初意提出反对的时候，事情就不再是过去的事情，或许可以说，这是田妮儿记忆中的改变。
这和沈约在金鑫脑海中留下个明点仿佛，只是为了让当事人看清某件事情，进而做出新的选择。
本质上，一切并没有真实发生过，却可以改变一个人的选择。
可看到叶毕落的反应时，沈约突然有种感觉——这竟像是真实在发生的事情！
896节 你有什么资格和我争？
一切是真实的在发生？
这听起来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思想互通终究还是思想在运作，如何会影响到现实中发生的事情？
沈约也知道自己的感觉有问题，但他仍旧有这种观感，原因很简单——叶毕落的反应太真实了！
虽然只是点滴的汇聚，叶毕落也一直都如幽灵般的存在，但零零总总的汇总，早让沈约认为叶毕落是个枭雄。
英雄耿直，枭雄圆融。
叶毕落绝对是个枭雄，他能处理好兄弟的关系，成就偌大的事业，同时不动声色让田妮儿投入自己的怀抱，这绝不简单的。
能让田妮儿披上婚纱的叶毕落靠的不是爱，而是手段。但不能不说，叶毕落掩饰的很好，他的一切作为看起来像那些深谙世俗规则的枭雄般，用手段获取一切，却让人感觉一切都是光明正大的。
这本是枭雄能成事的基本条件——无论你用什么手段，你最少要让那些被蒙蔽眼睛的人觉得你是正确的。
敢冒天下大不违的人只有两种——脑袋有问题的、真正的斗士，但绝对不会是枭雄。
如今方初意蓦地搅乱了婚礼，枭雄正常的操作绝不会立即动手——因为叶毕落还需要兄弟助力，还需要兄弟帮忙打下大好的江山。
如果按照沈约的设想，叶毕落会用开玩笑的方式来解决眼下的问题，就如不久前叶毕落处理田妮儿的抗拒般。
这是正常的手段。
结果是可以按照某些规律推出来的。
可叶毕落看着方初意竟像看着陌生人一般？
眼下的叶毕落在分析着方初意为什么会有这种变化？
就如方初意在美杜莎的思想中终于变的勇敢直面般，叶毕落在美杜莎的思想中，竟然也有了新的性格？
沈约一阵心悸，不由向小明看了眼，小明居然也收敛了笑容，微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一切。
“怎么回事？”李雅薇察觉到不对，立即发问道。
总览大局的她不但留意着美杜莎的思想改变，也有半数注意力放在沈约的身上。
李雅薇感觉自己有种奇妙的变化。
在看着田妮儿往事的时候，她脑海中莫名多出了一些记忆，那些记忆是她从未经历过的——在记忆中，她和田妮儿的经历仿佛，都是无依无靠，被世俗所抵触，幸运的是、她身边出现个男人为她遮风挡雨，让她终于获得了重生。
重生的不止是她的人生，还有她的观念转变。
男人叫做沈约。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突然多出这种奇特的记忆，但记忆是如此的真实，让她怀疑是否真实的发生过。
因为这段记忆，让她不由得关心田妮儿的结局和沈约的举动。
沈约的举动和她记忆中一般。
听起来很奇怪，因为沈约好像一直没做什么，可李雅薇却认为沈约的所为和她记忆中的那个沈约是没什么两样的。
不因为世俗的束缚影响判断，在最关键的时候，给出让你觉得无误的判断、鼓励你勇敢的面对一切困难。
就因为这样，当沈约困惑的时候，李雅薇这才立即发问——她一时间不明白问题出现在哪里，但她必须做好准备。
事情不会如此简单！
一切看起来终于向着他们预期的发展，这次思想搜寻开始在改变美杜莎的执念，让美杜莎记忆中的田妮儿清晰起来。
只要方初意对着田妮儿说出自己的心意，田妮儿做出发自本心的选择，思想搜寻就成功了大半！
直到如今，李雅薇才明白空气和沈约真正的目的——不会和理查德那样，尝试用各种手段诱骗田妮儿说出真相，而是努力去让被搜寻人发现本心，做出正确的选择。
很新奇的手段，也是让李雅薇感觉舒适的手段。
但李雅薇内心却隐约有些不安——事情有变数！
叶宣儿突然道：“叶毕落有问题，他好像在分析着什么！是不是投射体精神壁垒的反击？”
能问出很多问题的她，认知自然非同凡响，对于思想搜寻，她也有所了解——她有所了解的程度其实和精神领域的精神专家差不多。
审问一个人，定会遭到那人的抵触；搜寻一个人的思想，同样也会遭遇到对方的思想反击。
在叶宣儿看来，精神搜寻是很危险的举动。在这种行动中，你甚至不能小瞧一个精神病，因为精神病的某种思想执念甚至强大到正常人根本无法抵御的程度。
你的思想或许只是为了蝇营狗苟的生活，但精神病的思想却是他的全部世界！
你庸俗的人生，怎么可以抵挡别人全力以赴的执念？
叶宣儿一直很关注事态的发展，也最快发现了问题，她询问的时候，看向的是高冷。
李雅薇冷却真，如同冰山的水晶般，能让她叶宣儿一眼看透，但她看不透的是高冷——高冷的冷只是你看到的冰山一角，叶宣儿总感觉那冷漠之下，有着更加让人心惊的源头存在。
高冷的脸上有丝兴奋闪过，但在叶宣儿望来时，已然收敛。感受到叶宣儿的执着，高冷终于回道：“空气是洲际顶级的精神师，若有意外，他会有解决的办法。”
叶宣儿笑笑，“你说的对。”
她内心却在想——高冷隐瞒着什么，而且看起来感觉一切正进入她的预期，高冷就在等这种意外时刻的出现！
一切似凝。
叶毕落终于打破了沉默，“方初意，你有什么资格和我争？”
一言落，众人意外。
事情变化有了不同，叶毕落不是应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来说服方初意吗？
叶毕落为什么直接摊牌？
田妮儿霍然转身看向了叶毕落，脸上有着惊诧不解之意。
她意外，是否是因为一切和她记忆中已经完全不同；她意外，是不是因为所有的事情，和她的预期大相径庭？
方初意的脸上也有了诧异，但他还是能冷静道：“我没有资格和你争。”
田妮儿神色黯淡下来。
喧嚣似乎一下回到了世俗中，有兄弟七嘴八舌劝了起来。
——叶老大，老五喝多了。
——叶老大，老五是和你开个玩笑。
——叶老大……
不等再有人劝阻，方初意已道：“我也不想和你争。因为田妮儿不是件货物，她是个人。”
上前一步，方初意咬牙道：“是人，我们就应该尊重她的选择。”
天蓝蓝，本纯洁如初。
田妮儿本来失望的神色蓦地变得光彩四射。
897节 一直爱
田妮儿看起来都是有些迷惘的，因为她的人生一直都是自己在摸索。没有成长的阶段，奶奶死后，她蓦地就被推向了世俗的险恶。
她是骄傲的，她不求施舍，她也是自卑的，因为她无法确定爱是什么；
她是渴望爱情的，她也是不敢去追求爱情的；
她是能杀人的，但那只是她无法忍受的时刻……
方初意的沉默，她有诸多解读，由相信到怀疑是因为她没有经验告诉她什么是正确的，也没有人告诉她想知道的答案。
但在方初意说出“尊重”二字，她倏然懂了，懂了方初意的心境。
尊重一个人，是尊重对方的选择，而不是高高在上的指手画脚的试图将一切纳入自己认知的卑微世界。
“但我不知道你叶毕落是不是人？”
看着阴冷的叶毕落，方初意没有畏惧什么，他不能面对的从来是情义两难，而不是阴险丑恶！
“你若是人，就不该欺骗田妮儿，欺骗你宣称爱的人。你这不是爱，你这不过是贪欲的占有！”
方初意凝声道：“田妮儿很多事情都不懂得，但你爱她，就应该帮她去懂得；她内心纯洁，你如果爱她，就不应该利用她的纯洁。”
占有纯洁，不意味你就是纯洁的。
就和与繁华共舞，只能凸显你的寂寞一样。
没有去看田妮儿，方初意却坚定道：“你没有说错，我喜欢纯洁的女人，但你没有对田妮儿说的是——我说的本意是、喜欢心地纯洁的女人。”
田妮儿身躯又微微颤抖起来。
“我从来没有看不起田妮儿，包括知道她的一切后……”
方初意继续道：“我也没有看不起她，相反，她的所做所为反倒让我感觉到惭愧。”
盯着叶毕落，方初意凝声道：“我们若是和她一样，会做的比她好吗？”
神色哂然，方初意淡淡道：“不会的，我们做的只怕更糟！黑暗给了某些人光明的眼睛，有些人却始终在光明中、做着阴暗的事情！”
叶毕落神色更冷。
他居然没有反击。
沈约心中的奇怪更增，事情走向看起来正常，却绝对和他想象的过程不同——一切的一切，看起来如同叶毕落也知道发生的一切！
死去很久的叶毕落知道了近来发生的事情？!
不然无法解释叶毕落为什么不回击——不回击因为事实清晰，不用再辩解。兄弟不知的时候，叶毕落还可以用很多手段来辩解，可方初意如果知道了一切，叶毕落也就没有辩解的必要。
在事实不利自己的情况下，沉默才是最有效的反击手段。
在沈约的那个世界，当某些明星出了问题后，蠢的会看似勇敢的回击激发矛盾，结果被卷入到一场自我毁灭的斗争中，因为他们的根基本来就是有问题的，你怎么能在错误中找出正确？混淆一切成为他们最后救命的手段。
但“聪明”的人就会保持沉默，暗中拿钱去买公关、修改证人的口供，达到大事化小的目的。
世界或许不同，不过世人处理问题的方法其实没有太大的区别。
如今的叶毕落，用的就是“聪明”的手段——不反击，是为了等待最关键的时刻？
方初意仍然道：“我尊重田妮儿，我爱着田妮儿，一直爱着！”
他仍旧没有去看田妮儿，因为他怕自己看了田妮儿一眼后，会流下心底涌出的热泪。
他终于决定站出来。
虽然不过是在精神世界里，他还是需要勇敢的站出来，说出自己想说、却一直没有去说的心意。
他应该说出的，这是应该做的，不止想要弥补自己的心中的遗憾，还要解开田妮儿内心的心结。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所有的心结都是因为他方初意当年的沉默。
他有责任去解！
沈约说的没错——躲避、自欺欺人从来不能解决什么问题的。
田妮儿眼中有泪，嘴唇微微的颤抖，却是什么也没有说。
她也不用再说什么。
当心爱的人如此，她还需要说些什么？
她一直不敢问，因为她不忍，也不能让那个为她挨了一刀的男人付出更多，她不敢奢求太多。听到了方初意这不像告白、却是发自内心的告白，她已经解开了一切。
“但爱从来不是占有！”
方初意缓缓道：“我尊重她的选择，本来以为你叶毕落是兄弟，既然田妮儿选择了你，你也一样能如我般，给予田妮儿她想要的爱，而且比我做的更好。可是我错了……”
盯着叶毕落，方初意终有怒意，“我大错特错，我错就错在我蠢到当你是兄弟，因为当你是兄弟，我才会信任你，因为信任你，我才认为我做的不会伤害任何人。”
他伤害的只有自己。
既然田妮儿喜欢的是叶毕落，那他只有祝福。
“可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
方初意咬牙道：“你将你宣称爱着的田妮儿变成了什么怪物？这就是你说的……”
“爱”字没有出口，方初意突然收声。
他突然有了种心悸，他本来面对的是田妮儿记忆中的那个叶毕落，但在他收声的那一刻前，他蓦地有种错觉——他面对的是真实的叶毕落？！
叶毕落已经准备回击。
猛烈的回击！
为什么？
与此同时，沈约突然惊呼道：“小心！”
场景倏变。
可场景又好像没有变。
变的是周围的宾客，那些本来已经听直了眼睛、呆如木鸡的宾客倏然散去——如同本来就是聚沙为塔的建筑轰然倒塌。
那些都是美杜莎记忆中的宾客，那是她的婚礼，但哪个新娘子会记住自己的婚礼的太多宾客？
美杜莎的记忆开始模糊？
沈约屡次经历这种场景的改变，第一个念头就是这般，可他发现他的判断有问题。
不变的是沈约仍旧处于那个婚礼现场。
有钢琴、有鲜花、有红毯，有着婚礼应该有的一切。
可所有的宾客突然消散，却有一人蓦地出现在婚礼之中。
叶毕落、田妮儿、方初意之外的第四人。
那人蓦一出现，就冲向了方初意，挥拳。
拳风凛冽，更凛冽的却是那人说的话语。
——背叛叶毕落的人，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