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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限警戒全文阅读

作者:墨武     极限警戒txt下载     极限警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332节 神仙辅佐?

    很多玄奇的事情,一说明原委,就变得简单非常。世人之所以痴迷,只因为从未去想原委,也想不通真正的因果。

    沈约想到对方将他误认为另外一个沈约,微有皱眉,暗想酆都判官极有可能没有回转,不然杨幺不会错将冯京当做马凉!

    酆都判官怎么会没有回来?

    他有点儿想不明白。

    沈约当然不是奸人,可他对很多奸人的心理却看得清清楚楚——酆都判官为人谨慎小心,最后使出压箱绝技后,一定知道他沈约再度脱困后的结果,他沈约若是酆都判官,第一件事就是马不停蹄的回转,哪怕不能回转,亦会飞鸽传书什么的,怎么眼下会是渺无音讯的模样?

    杨幺见沈约皱眉不语,不知道他在想着另外的事情,颇有热切再道:“杨某不知道沈先生如何会入了困仙池内?”

    那个水牢就是困仙池?

    杨幺认为那是困仙池,说明亦相信神仙一事?

    沈约推断中,看出杨幺的试探,亦看到那个如兔子般手下的狐疑,缓缓道:“我和酆都判官有些冲突,被他送入水牢内。”

    杨幺身后那如兔子的人立即道:“阁下和酆都判官有何冲突?”

    沈约微笑道:“还不知道先生大名?”

    那人稍显不自然,杨幺已道:“他叫黄诚,眼下为杨某的军师。”

    沈约对杨幺手下的人事结构全不了然,可却看出黄诚应是杨幺很信任之人,缓缓道:“酆都判官要烧船杀掉吴均,我不赞同此事,就被他送到此间。”

    杨幺微有扬眉,恍然道:“原来如此。”他显然对吴均一事颇为了解。

    黄诚立即道:“阁下为何不赞同呢?”

    沈约淡然道:“我方才尊称阁下一声先生,看起来大错特错。为已私欲,视人命于草芥之事,稍有良知的后生都不肯为,先生更是不忍为之,阁下难道竟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吗?”

    黄诚脸色微红,竟不能言。

    杨幺目光闪动,却道:“沈先生此言极是。”

    沈约微有诧异,不但因为杨幺的赞同,还因为他从杨幺、黄诚的肢体语言看得出来——他们的确未和酆都判官有过交流!

    杨幺略有沉吟,随即道:“想当年杨某不才,却继承钟大哥遗志——等贵贱,均贫富,想着让天下变成不让人厌恶的模样。”

    沈约微有扬眉,喃喃道:“真的好想法。”

    杨幺目光亮起,“沈先生也觉得此法可行?”

    沈约知道杨幺追问的理由——事实上,在华夏数千年的发展史中,因为当权者渲染、再加上世人奴性极重,什么“等贵贱,均贫富”的思想绝对是惊世骇俗的想法。

    事实上,哪怕在现代,所谓的均贫富也是极为难行。

    太多人就如一条看家狗般,只想着主人赐予温饱就心满意足,却从未想到人人平等,更想不到释迦所言的众生平等。

    能提出“等贵贱,均贫富”思想的人寥寥无几,沈约没想到杨幺就是其中的一个。

    不过就是因为持有这思想的人少之又少,杨幺哪怕遵循什么钟大哥的遗志,可对愿望是否能够实现还是内心忐忑,这才追问他沈约这个“神仙”的想法。

    见杨幺坚持等待,沈约终道:“想身毒释迦数千年前就说过众生平等,而且奉行终生,阁下可知是什么让释迦如此坚持?”

    杨幺略有意外,沉吟道:“早知道沈先生道佛双修,兼通天意,今日一见,果不虚言。”见沈约亦在等待答案,杨幺思索片刻,“恕杨某蒙昧,不知沈先生问题的答案,不知沈先生能否为杨某解惑?”

    沈约缓缓道:“数千年前的释迦如何想法,我自是不知,但依我之见,应是因为知道正确、这才坚持吧?”

    杨幺、黄诚都是若有所思的表情。

    沈约又道:“对则坚持,错则改之。我想人心内,自有一杆平衡之秤。”

    “那为什么有人会做错误的事情?”黄诚反问道。

    沈约不慌不忙道:“因为他们已然无视平衡之秤。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我想阁下见过人间悲痛之事,定有悲戚之感。”

    黄诚怫然道:“若无悲戚,岂不如同禽兽?”

    沈约目光咄咄道:“那被酆都判官屠戮的一船人殒命,阁下因何还问我为何反对?难道阁下亦已无视心中平衡之秤?”

    黄诚脸色微变,缓缓垂下头来。

    沈约微有扬眉,他不过是就事论事——都知道正确是什么,为什么偏要选择错误的道路?

    佛渡有缘,既然有缘,他就不妨说说,可见黄诚颇为激动的模样,沈约反倒有了诧异,直觉中,他感觉黄诚的反应有些过了。

    杨幺斜睨黄诚一眼,突然大笑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沈先生神仙人物,还请上座。”

    他和沈约一直在甲板上攀谈,如今对沈约更是恭敬,引沈约进入船舱。

    舱内有如宫殿,着实金碧辉煌,杨幺坐到最高的主位,示意沈约落座一旁,突然道:“不知酆都判官眼下如何了?”

    沈约摇摇头,“我被他送到什么困仙池之前,他是安然无恙。”

    “不是神仙惩罚了他,这才让他渺无音讯?”杨幺缓缓道。

    沈约内心奇怪,确定酆都判官的确出了问题,亦推出杨幺行动的顺序。

    他沈约被酆都判官送到困仙池,酆都判官随即不知所踪,哪怕他的手下亦没人回转!

    杨幺知道困仙池多出一人,不明究竟,是以选择静观其变。

    足足七天。

    在这七天内,杨幺想必一直观察着沈约的举动,见他始终不饮不食,却是安然无恙,终究将沈约归于神仙之流。

    酆都判官一直没有消息,杨幺无法再等,知道他叫沈约后,误将他认为是辅佐梁武帝的那个沈约。

    是以那孩子才说他沈约很年轻。

    辅佐梁武帝的那个沈约多半是个老头子。

    沈约知道梁武帝,那是一个信佛的皇帝,曾和禅宗始祖达摩有过交流,也算是历史上很长寿的一个皇帝。

    自两晋后,有南北朝对峙,南朝有宋齐梁陈四朝更迭,梁武帝就是代齐的、梁朝开国君王。

    而梁武帝能当上开国之君,古代的沈约居功至伟,是以杨幺见沈约再现人间,第一个念头就是——沈约既然能辅佐梁武帝称帝,那此番前来,是否要辅佐他杨幺一统天下?

    这就是杨幺见面就问他莅临洞庭、是何心意的真正用意!

1333节 牛皋

    杨幺觉得沈约可以辅佐他一统天下,效仿当年辅佐梁武帝之举?

    沈约想到这里,暗自好笑,却不奇怪。

    人总是异常自我,对于身边的很多事情,都习惯向自身关联,比如说出丑之后,见邻居谈话,就认为是在谈论自己,出名之后,见邻居交谈,亦认为对方在说自己。

    哪怕邻居不过是在谈论今天的菜价。

    太多人就是靠这种自我,才觉得自身有存在的意义。

    失去这点自我认知,很多人就会怀疑自身、觉得人生了无趣味,甚至选择自我了断。

    杨幺不是一个糊涂人!

    沈约见杨幺精气神足、双目聚神,知道这人不但是个武学高手,眼下亦是处于人生巅峰。

    这样的一个人,不会糊涂,却会执著。

    他沈约和辅佐梁武帝的那个沈约年龄不同,杨幺却想必给了他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神仙返老还童并不出奇。

    因为认定他沈约是神仙,杨幺这才客气的自称杨某,因为他不糊涂,自知所谓的“大圣天王”的名号愚弄蠢笨之辈尚可,但在神仙面前实在不足一提。

    见杨幺执着的等待答案,沈约终道:“我没有惩罚酆都判官,或许惩罚他的,只有他自己。”

    沈约说的是因果。

    常人均认为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但真相绝非如此,佛教所言的因果是说——你的行为,只能造就你行为下的自己!

    沈约隐约说的是——酆都判官总在玩火,他难免会被火烧伤了自己。

    杨幺似有所悟的沉吟片刻,微有叹息道:“高见,神仙高见。”

    沈约有点好奇的看着杨幺,感觉杨幺是真有所悟,而非一时的敷衍。

    杨幺突然道:“神仙,杨某其实也是错行多多。”

    沈约微有诧异。

    杨幺随即道:“在继承钟大哥遗志后,杨某为了‘等贵贱、均贫富’一事,着实杀了不少豪富达贵之辈。”

    沈约仍旧沉默。

    口号是好的,愿望是不错的,可执行就会有问题,那问题究竟何在?

    杨幺收敛了笑容,似在回忆着往事,喃喃又道:“我们叫这种事情是行法、是替天行道。”

    见沈约认真倾听,杨幺肃然道:“可我们既然认为人人应该平等,我们又有什么道理,害了他们的性命?那其中是有无恶不作之辈、可若说我们所杀的众人中有善良之人,我想黄军师亦不会否认?”

    黄诚微怔,不想杨幺突然有此一问,有些慌张道:“天王所言很有道理的。”

    “因此我们也在错杀。”杨幺缓缓道。

    黄诚没有回应。

    沈约微有诧异,他知道自古以来,在口号下行私人之欲的大有人在、错后死不改悔亦是太多人的反应。

    错了就错了,掩埋了就好,承认自身的错误,似乎远比掩埋错误要艰难很多。

    在太多人眼中,唐宗宋祖都难免兄弟阋墙,常人如何能免?

    杨幺居然能反省,而且看起来是在他沈约面前真心的在反省?

    为什么?

    沈约不解杨幺为何突然自我反省,但一个人改正问题,他总不能让对方坚持错误吧?

    舱外突然有脚步声传来,门前止住,一人悄然到了舱内低头跪下,“天王,人已带到。”

    杨幺挥手道:“带进来。”

    是谁?

    沈约不由向舱门处望去,倏然一惊。

    有人双手背剪,被捆着绳索进入,显然是杨幺手下的囚徒,但那人却没有丝毫沮丧之意,反倒昂头看着杨幺。

    正因为那人昂着头,沈约方能看清楚那人的面貌,他吃惊是因为第一眼看过去,那人竟和金鑫很像。

    沈约差点以为杨幺通过九州之王抓了金鑫过来和他谈条件,但他很快否认了这个推测,来人不是金鑫,那人和金鑫长的极像、亦是膀大腰圆,看起来异常魁梧,可那人却比金鑫要年长一些。

    那人精神虽旺,头发有了斑白,眼角亦有了皱纹。

    是个很像金鑫的人。

    沈约内心奇怪时,杨幺问道:“沈先生难道认识此人?”

    无论谁看到沈约未加掩饰的表情,都觉得沈约是认识来人的,不想沈约摇摇头,“我不认识他,他很像我的一个朋友。”

    被绑之人略有诧异的看了眼沈约。

    沈约坐的位置还在黄诚之上,说明在杨幺的心中,沈约比黄诚重要。但他对杨幺的手下知之甚详,怎么看不出沈约是谁?

    杨幺蓦地笑道:“闻名天下的牛皋牛将军,沈先生亦是不知吗?”

    沈约内心微凛。

    来人竟是牛皋?

    他知道牛皋!

    那是岳飞最得力的副手,虽然在演义中,牛皋是个类似演义中程咬金的捧哏角色,事实上,若论战功,牛皋绝非是个搞笑人物!

    哪怕沈约都知道牛皋是个极厉害的战将,可这人如何会落在杨幺之手?

    牛皋冷望杨幺,“杨幺,你今日若以名利说之,倒不必浪费唇舌。看你意气风发的样子,终究不肯归降吗?”

    杨幺双目咄咄,“你如今身为阶下囚,还要劝我归降宋室?”

    牛皋凝声道:“想你杨幺曾经也是个汉子,和钟相揭竿而起,深得民心,着实得到不少百姓的拥护,可此一时、彼一时,你眼下勾结伪齐、金人,欲置众生于水火,我或许不免于难,但你终究敌不过岳家军。”

    杨幺眉心微跳。

    在牛皋提及“岳家军”的时候,他终于露出惊凛之意。

    牛皋随即道:“利害我已经说的清楚,想杨钦、黄诚,刘衡、黄佐之流,终究陪你出生入死多年,你难道真忍为了一己之欲,害了所有人的性命?”

    看了眼黄诚,牛皋眼中竟有怜悯之意,“如今归降尚不算晚,有岳将军一力求情,尔等终究可以赦免,若是顽抗到底,只怕难免牵连亲众。杨幺,你到如今,还想不明白这点吗?”

    沈约初见牛皋,可也着实佩服这人的胆壮。

    牛皋眼下身为案板鱼肉,触怒杨幺,随时都有杀身之祸,可他居然仍劝杨幺投降?

    杨幺似也有些意外,微微后仰的背靠座椅,轻声道:“沈先生,你知道牛皋如何会落在我的手上吗?”

    沈约心道,你真把我当作神仙吗?

    但他着实有着非凡的推断能力,遂尝试道:“他是不想水寨众人被朝廷尽数杀死,这才孤身前来劝降……然后,被酆都判官送进困仙池吗?”

1334节 昔日纠葛

    沈约话落,舱内众人都有意外的表情,牛皋再望了沈约一眼,突然道:“阁下高姓大名?”

    牛皋惊奇沈约如亲眼目睹般,可沈约明明不认识他牛皋,而他牛皋,亦从未见过沈约这人。

    杨幺淡然代答道:“他是辅佐梁武帝的沈约沈先生,如今已入神仙之列。若非如此,如何会对未知之事如此清楚?”

    牛皋先是诧异,随即摇头道:“你觉得我会信你的一派胡言?”

    沈约也感觉杨幺胡说八道,暗想痴念进入脑海容易,要剔除可是千难万难。

    他精准的推断出牛皋被擒一事,是因为种种细节表明真相如此。

    牛皋被擒,可他身上却少有伤痕,牛皋孤身来劝杨幺投降,定然是艺高人胆大,亦是缜密心细之人,不太可能犯饮食中招的低级错误。

    这样的牛皋还是被擒,极可能就如他沈约遇到酆都判官般,被突然送到了困仙池。

    牛皋和他沈约不同,他沈约可以七日不食,但杨幺只要饿牛皋七天,牛皋空有惊人武功,亦是难以站立,更不要说作战。

    眼下的牛皋虽然神色咄咄,但沈约早看出牛皋实则内在虚弱不堪,如今只凭一股不屈的精神在支撑。

    这些细节,虽然不能完全支撑沈约的推断,但已可以让沈约做个靠谱的推测。

    沈约一言中的,看起来却更坚定杨幺认定他是神仙的念头,沈约暗自皱眉,心道杨幺如此人物,坚信此事,只怕还有些内情。

    杨幺大笑起来,突然道:“牛将军,你虽被囚此间多日,但杨某并未亏待你。”

    牛皋未语。

    杨幺又道:“我身边之人有的劝我杀了你,以斩岳飞一只膀臂,有人劝我留着你,以备不时之需。”

    牛皋仍旧沉默。

    杨幺缓缓道:“我其实根本无须让你出现在众人面前,只要留你在困仙池,任凭你通天的本事,若没有食物提供,你此刻恐怕早就毙命了。那时候,没有任何人知道是我杀了你。”

    牛皋轻吁一口气,“你究竟要说什么?”

    杨幺凝望着牛皋,沉声道:“我想说的是……牛将军或许不想提及昔日救命之义,但杨某却一日未有忘记。”

    黄诚神色诧异,显然不知此事,沈约亦没想到牛皋、杨幺间竟有这般纠葛。

    牛皋本来坚毅沉稳,听到杨幺所言,神色间竟有丝痛苦之意。

    黄诚忍不住想到——牛皋可是后悔救了杨幺吗?

    杨幺缓缓道:“想当年,我父母双亡,和唯一的姐姐流浪江湖,相依为命,虽然贫困,姐姐却是尽力的照顾我,为我吃尽了苦头。”

    牛皋突然道:“不用说了。”

    众人微怔。

    杨幺盯着牛皋半晌,却冷然道:“我很想说。因为错过了今日,你我之间,恐怕再没有叙说往日恩怨的机会。”

    牛皋终究没再阻拦。

    黄诚脸色微变。

    沈约微有皱眉,暗想杨幺做事看起来决断,但他为什么只限今日叙说旧时事呢?

    他看得出杨幺要做个了断!

    杨幺沉吟片刻,终于道:“方才沈先生说的应该没错,人心之中,本都有一杆平衡之秤,它让我们见到悲惨的事情会怜悯,让我们见到不平的事情会愤懑、而这股愤懑就会驱使我们去找个平衡。当你麻木了不平怜悯,说明你失去了心中的平衡之秤,再非原来的自己。”

    牛皋皱起眉头,自然不明白杨幺的意思。

    沈约却是略有诧异,他感觉杨幺是真正的在思索,不然如何能说出这种深度的话?

    杨幺又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他眼中蓦地有晶莹闪烁,那竟像是泪影。

    “姐姐如此待我,我虽是年幼,可早在心中立下了志愿,若等我过了好日子,定当十倍百倍的还给姐姐。”杨幺看着远方。

    远方金碧辉煌,却没有那渴望见到的身影。

    牛皋脸上有了丝黯然。

    沈约望见,知道牛皋早知结局,而且这个结局绝不乐观。

    杨幺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声中竟有悲怆,“可羊牯说的没错,天下不如意,恒十居七八。我那卑微的愿望,却因一赵家官宦轻易碾碎,他们明里说是收留我姐弟,实则将我和姐姐当奴隶般使用。不仅如此……”

    说到这里,他重重的一锤身前扶案,扶案“喀嚓”声断。

    黄诚身躯微震,一旁忙道:“天王息怒。”

    杨幺仍旧望着远方,眼中燃着怒火,“赵家之子赵迁还在一夜将我姐姐捉到他的房中,又将哭喊的我关在柴房。”

    沈约微有皱眉,不用杨幺再说,他已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种事情,数千年来从未断绝。

    杨幺咬牙道:“然后第二天,我就看到姐姐悬梁自尽。”

    牛皋突然道:“你……”

    “你听我说完!”杨幺声音突转凄厉。

    牛皋微怔,皱了下眉头。

    杨幺长吸一口气,声音低沉道:“我那时候吓得呆了,拼命的去扯姐姐下来,可年幼的我什么都做不了。赵家人赶来,才终于从梁上解下了姐姐,却很快认定姐姐是偷了赵家夫人的首饰,被人发现怕受责罚这才悬梁自尽,而她的衣裳内,赫然就是些华贵的首饰。”

    沈约为之黯然。

    不用到达现场,他也能想到一切不过是赵家人龌蹉的手段,因为做错的人,不会如杨幺这般气愤填膺。

    冤屈的人才会!

    “我哭叫着说姐姐绝不会贪图别人的财物。”

    杨幺眼中怒意更增,“因为我跟随姐姐多年,她始终教导我,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要贪图,哪怕我们要饿死在街头的时候,她捡到别人的银两,都会还回去。”

    倏然望向牛皋,杨幺缓缓道:“我想牛将军对此亦是感同身受?”

    牛皋缓缓握拳,头一次低下头来,似在回忆什么。

    沈约心中微动,暗想这不是一出惨剧,难道说,这件事关系到牛皋、杨幺二人?

    杨幺继续道:“姐姐被‘定罪’,赵家人随即认定我是晦气之人,将我赶出了府邸。那时候的我如同一条垂死的狗,挣扎着街头,本来已丧失了活下去的勇气,但在一夜,却听到赵府的两个狗腿子酒后猥琐之语,终于知道真相——知道了一个孩子本想不到的残酷真相。”

    眼中泪影再现,杨幺凝声道:“从那一夜起,我就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能死,我一定要杀了赵迁!”

1335节 伤心泪

    舱内静寂,洞庭湖亦静,静的让人忘记是在湖面之上。

    杨幺沉湎往事,喃喃又道:“但我那时候不过是个孩子,要杀赵迁绝无可能。”

    沈约暗凛,心道又一个善良之辈被逼的走向了黑暗之所。

    忍无可忍、终不再忍。

    太多心理扭曲之人,当然不是天生的扭曲,而是在外力的胁迫下进行扭曲,如杨幺般的开始扭曲,却考虑的这般仔细的孩子,也就难怪能够号令洞庭。

    “于是我只能等。”

    杨幺缓缓道:“我去屠夫那里偷了把剔骨刀,从屠夫那里了解到一个人心脏的位置,然后偷偷的在脑海中磨练将刀刺入赵迁心口的情形,我不能在任何隐蔽的地方习练,只怕被人看到,我不能有任何失误,只能在脑海中演练。”

    沈约微有诧异,因为杨幺说的和禅修镜观的情况很相近。

    一念成佛,一念又可以入魔!

    杨幺喃喃道:“很多事情,其实你只要认真去想,在脑海中演练,结果也差不了多少。我将剔骨刀藏好,整天如个癞皮狗般躺在街角磨练出刀的那一刻,偶尔碰到点儿好心人施舍,却尽量将铜板节省下来。”

    他平静的说着往事,沈约却露出怜悯之情,他想得到那平静下的绝望和愤怒。

    杨幺终于转头看了沈约一眼,目光意味深长,随即再望远方。

    “我要留着铜板逃亡。”

    杨幺喃喃道:“我本来是想和赵迁同归于尽的,可有一日,我梦到了姐姐。”

    眼中再有泪光闪烁,杨幺自语道:“姐姐泪流满面的对我说,让我不要犯傻,离开那个县城,忘记所有的一切过自己的日子。”

    沈约暗想,托梦是不可能的,这不过是小时候的杨幺心目中的姐姐会说的吧。

    那是温柔却悲情的姐姐。

    “我哭着回答姐姐,我一定要杀了赵迁。”

    杨幺一字一顿道:“一定要杀了赵迁!”

    舱中只余杨幺坚定的声音,黄诚脸上露出不安之意。

    沈约心中突然有了丝疑惑——在听到杨幺叙说往事的时候,正常人都会觉得杨幺姐弟可怜,那黄诚不安什么?黄诚根本没有听进去,那他在想什么?

    杨幺继续道:“但看到在梦中苦苦劝我的姐姐,我终于答应了姐姐,我杀了赵迁后就逃走。”

    看着远方的金碧辉煌,更像看着辉煌中那更显凄凉的姐姐,杨幺接着道:“我终于等到赵迁在风月楼喝醉的时候,他家风好,不在外边留宿。”

    说到这里,杨幺神色稍显嘲弄,“也或许他做的亏心事太多,不敢在外边留宿,他在强壮的家丁的簇拥下,又回转到他最安全的房间内。”

    缓缓握紧了拳头,就如年幼的杨幺那般,杨幺冷笑道:“但他没想到,我早就将赵府的地形在脑海中绘制了千万遍,我从他们很少留意的一个狗洞爬进去,绕过了他们巡防的家丁,轻易的到了赵迁的房门前,用早准备好的工具开了房门……”

    他叙说的极为平静,可要完成这些举动,着实要花太多的功夫。

    “然后我走到赵迁的床前,他已烂醉如泥。”

    杨幺平静道:“我那时候手都没抖一下,也没有犹豫,就如平日在脑海中演练的那样,一刀就刺入赵迁的心脏。”

    缓缓伸出右手,杨幺看着右手道:“我刺中后微有悔意。”

    众人不解,搞不懂杨幺后悔什么。

    “我后悔一刀就刺死了他。”

    杨幺低声道:“他临死前眼睛都没有睁开一下,显然我是一刀就断了他的生机。我本应该让他受到更多折磨的,对我有恩的人,我加倍回报,可对我有仇的人,我不更应该数倍奉还吗?”

    黄诚脸色有些发白。

    沈约见状,直觉中认为——黄诚有对不起杨幺的地方,不然如何会这般反应?

    杨幺却只是看着右手,“我试探了赵迁的呼吸和心跳,确定他死透后,从狗洞原路爬出,换了偷的衣服,趁夜就离开了县城。”

    终于放下了拳头,杨幺又道:“但我那时还是不太懂事,低估了赵家的力量,逃离了县城,我本来以为就没事了,不想三天后,在我经过另外一座县城后,赵家人竟追了上来。他们很快的捉住了我,往死里打我,问我是否杀死了赵迁。”

    沈约不由向牛皋看了眼,暗想如果牛皋和杨幺有交集,恐怕就在这时候。

    杨幺哂笑道:“我什么都不说。我知道无论说不说,结果都是一样,我一定要为赵迁殉葬,既然如此,让他们疑神疑鬼不是更好?”

    沈约暗自叹息,心道孩童时的杨幺就已表现的异常可怕。

    但这种可怕亦是可怜的。

    或许世间更应该问问,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可怕。

    “赵家人逼问不出什么,就准备将我带回赵府慢慢折磨,让那里的官府将我定罪,然后祭赵迁的在天之灵。”

    杨幺笑容冷冷,“我知道他们想什么,可终究无力再改变什么,我本来以为必死无疑了。”缓缓看向牛皋,杨幺凝声道:“但我却遇到了牛将军。”

    牛皋缓慢握拳,眼中有着伤痛之意。

    他伤痛的当然不是碰到杨幺,那他伤痛什么?

    沈约皱起眉头,牛皋仍旧沉默,杨幺却坚持说道:“不过那时候牛将军还不是将军,不过是个寻常的樵夫,居住在深山,有老母和贤妻。”

    “不要说了。”牛皋霍然望向了杨幺,目光如火。

    杨幺并不躲避牛皋的目光,亦是咄咄道:“为什么不能说,难道是我们做错了?”

    牛皋怔住。

    杨幺却已肆无忌惮的狂笑起来,笑的眼泪终出。

    他或许一直想要流泪的,但他不能流泪,因为他认为那是懦弱的表现,自从姐姐死后,他就拒绝懦弱。

    大圣天王绝非懦弱之人,在二十年前,他就不是!

    但他却可以在豪放中流出曾经伤心的泪。

    那是他一直忍住多年的泪水,今日提及旧事,如何能不热泪盈眶?

    “这就是这世上最荒谬的事情。”

    杨幺一字字道:“错的不是我们,我们为什么不能说?”

    言语落,他做了件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事情,他一脚踢在了黄诚身上。

    黄诚呕血!

1336节 悄然围剿

    黄诚吐血倒飞,众人错愕。

    谁都想不到杨幺会突然一脚踢飞了黄诚,黄诚却像有所预料,在杨幺出脚前,他已然转身想要躲避……

    沈约看得出这种微妙。

    可是杨幺踢的角度实在太绝,黄诚哪怕有了准备,仍旧没有躲过杨幺的一脚。

    摔落在地的时候,黄诚挺身要起,就要摸刀,却被杨幺一脚踩在脖颈之上。

    吃痛下,黄诚放弃挣扎、骇然大叫道:“天王饶命。”感觉杨幺未再发力踩断他的脖子,黄诚立即道:“大圣天王,是我,是我黄诚啊。”

    他那种语气,好似怀疑杨幺在回忆往事的时候精神恍惚,错将他当作昔日仇家。

    杨幺盯着地上的黄诚,哂笑道:“我当然知道是你!黄军师!”

    黄诚心中惊惧,嗄声道:“天王,黄诚做错了什么?”

    杨幺一字字道:“这需要你自己去想的。”

    他并没有移动脚步,踩着黄诚望向牛皋,继续道:“当时的牛大哥送柴去城中,路上见到赵家的那些下人殴打一个孩子,终于挺身而出。”

    牛皋神色间更增痛苦之意。

    杨幺缓缓道:“我相信若是重回那一天,牛大哥仍旧会挺身而出。因为在世人对天下不平之事早就习以为常的时候,终究有真正的勇士,还敢质疑这一切。”

    回首望向沈约,杨幺有些凄冷道:“沈先生,你想必猜得到这注定的结局?”

    沈约诧异杨幺的举动,仍能平静道:“牛皋救了年幼的你?”

    见杨幺点头,沈约随即道:“但他却把自己牵连了进去?”

    杨幺放声大笑,不为开怀,只为荒唐,“不错,他们见牛皋为我挺身而出,随即污蔑牛皋就是我的同党,伙同我杀死了赵迁。”

    “只因为赵迁胸口那致命的一刀?”沈约想得到原委,有些愚蠢的做法,也有愚蠢的逻辑可循。

    比如说为什么别人不扶,偏偏你来扶?或者他们为什么不打别人,就打你呢?

    杨幺点头道:“不错,那一刀实在过于狠辣,在他们看来,绝非一个孩子能够刺得出来的,因此他们认定我有同党,正逢牛皋出现,身强力壮的他很像刺出那狠辣一刀的人,他们想当然的要拿下牛皋。”

    牛皋握紧了拳头,仍旧没有回应。

    杨幺随即道:“牛皋自然不服,遂和他们打了起来,我趁机逃了。”

    沈约微怔,喃喃道:“你趁机逃了。”他看向了牛皋,终于肯定牛皋为何如此痛苦。

    对于那些从不承担责任的人来说,有些事情却必须有人担责的,杨幺逃了,那一切苦难必然落在牛皋的头上。

    杨幺缓缓道:“是的,我趁机逃了,因为我知道牛皋虽勇,但他实在太正义,我那时候就知道,他的正义,是敌不过丑陋的暗箭的。”

    看着痛苦的牛皋,杨幺坚持道:“牛皋被他们不分青红皂白的关入牢中,虽然事后证明他绝非杀死赵迁的凶手,但他的……老母因此忧惧丧命,贤妻亦是上吊身亡。”

    舱内终静。

    沈约听得到牛皋粗重的喘息之声,往事如血,历历在目。

    虽然过去了多年,但杨幺重提此事,无疑又给牛皋插了一刀。但杨幺说的又没错,他杨幺那时没错,牛皋亦没错,那他们为何不能说当年的惨烈?

    良久,杨幺终于又道:“牛大哥……”

    “你无需叫我大哥,我也没有你这种兄弟。”牛皋终道。

    杨幺涩然笑道:“是的,我不能叫你大哥,因为你眼下已是前途无量的牛将军,而我不过是已被重兵围困的草寇罢了。任何和我有关系的人,日后都可能被清算。”

    牛皋眼角微跳,“但你现在投降还来得及。”

    “下了绝杀令,也来得及吗?”杨幺突然问道。

    牛皋脸色微变,在杨幺脚下的黄诚亦是脸色巨变。

    杨幺凝望牛皋,一字字道:“牛皋,这本来也是我最钦佩你的地方,宋室对洞庭水寨下了绝杀令,水寨众人明明和你并无关系,但你怕他们误了性命,仍坚持来劝降,却不惜自己的性命。”

    牛皋缓缓道:“你知道绝杀令的事情?”他神色略有惊疑,因为这本是极为隐秘之事,少有人知,杨幺如何知晓?

    杨幺摊手笑道:“我当然知晓,我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你牛皋舍躯赴难,对我杨幺还有救命之恩,你放心,杨某有恩必报,不会要你性命。”

    牛皋皱起眉头,看向杨幺脚下的黄诚。

    杨幺亦注目黄诚,凝声道:“但杨某有仇也是必报的,黄诚,杨幺素来待你不薄,你为何叛我?”

    一言落,舱中再静。

    黄诚脸色惨白,“天王……你何出此言?黄诚……”他倏然收声,只因为看到杨幺眼中浓烈的杀机。

    “我给你解释的机会。”

    杨幺森然笑道:“但不是给你撒谎的机会,事到如今,你还以为能将我蒙在鼓中吗?”

    黄诚喏喏不能言。

    杨幺随即道:“我知道岳家军已然潜入水寨,如今十三水寨第三关已破。”

    “这……”黄诚好像要说“这怎么可能?”

    沈约亦是惊奇。

    他真没想到在杨幺和牛皋叙说往事的时候,杨幺的根基之地竟遭到岳家军的悄然攻打!

    杨幺如果真知道岳家军在进攻洞庭水寨,洞庭湖如何能够风平浪静,听不到厮杀之声?杨幺为何还能在这里安然叙说、却不准备迎战?

    “这怎么可能?是不是?”

    杨幺放声长笑,收了脚,却是霍然拔刀,刀尖划过了黄诚的脖颈。

    黄诚惨叫一声,脖子上鲜血淋漓。

    “住手!”牛皋喝道。

    杨幺单刀锋锐直指黄诚喉结,可终于没有刺下去,“黄诚,方才那一刀不过是警告。”盯着瞳孔渐渐放大的黄诚,杨幺一字字道:“你的一家老少均在你的一念之间,你若死在这舱中,他们随后就会被装入猪笼,沉入水底。”

    黄诚的一张脸都在扭曲变形,突然叫道:“我全说!”

    牛皋脸色亦改,但他却没有喝止。

    他遭遇过家人惨死的悲剧,遗憾终生,如何会让别人的惨剧重演?

    黄诚随即道:“我说出内情,天王你立即杀了我,我也感激你的大恩大德,但求你放了我家老少,不知道你……能否应允?”

    杨幺淡淡道:“说不说在你,杀不杀却在我。事到如今,你还敢教我做事?!”

1337节 何为顺天?

    杨幺眼中的杀机任凭哪个都能看得出来,黄诚见状惊骇欲绝,他知道杨幺说的没错,如今他为鱼肉,杨幺或许无法扭转水寨被宋军攻破的命运,但要杀死他黄诚一家老小还是绰绰有余。

    说还是不说?

    黄诚迟疑间,牛皋突然道:“我来说。”

    杨幺没有反对。

    牛皋立即道:“杨幺,当年钟相勤王救驾,也有赫赫功劳……”

    杨幺哂笑道:“因此……当沿江招捉使孔彦舟害了钟大哥性命的时候,朝廷屁也不说?”

    牛皋微滞。

    他们叙说的是往事。

    靖康之难后,宋室危在旦夕,基于民族大义,各地抗金声浪此起彼伏,钟相就是其中的一股势力。

    赵构逃亡到应天府,钟相亦派子率民兵勤王拥护赵构登基,说穿了,钟相对赵构还是有些希望的。

    不过赵构却辜负了太多人的寄托,在金兵袭来时不组织有效的抗击,反倒一路南逃,甚至向金人哀声乞怜,求金人不要追了,放他一马。

    钟相等人对赵构所为大为失望,无奈回归故里,起义自保。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杨幺喃喃道:“在钟大哥眼中,宋室对待百姓,比对刍狗、或者比对癞皮狗还要残忍。赵构懦弱,哀求金人放过,这等情形下,金人入侵,最苦的还是黎民百姓。”

    牛皋未语。

    他算是宋室之臣,但他终究不会昧了良心,他知道杨幺或许做错,但如今却未说错。

    “钟大哥深谋远虑,已知道金人狼子野心,你如何能让一头狼改吃谷物?”

    杨幺哂笑道:“金人入侵,赵构绝不会去想百姓,是以钟大哥终于揭竿而起,向周围各州发布檄文,壮志豪情的宣告——卧蹋之侧,岂容异类鼾睡;廊庙之上,胡引奸究犯披。爰举义旗,拯救黎民于水火,矢清妖孽,系禺旬于沧桑。”

    他这般回忆的时候,声调着实慷慨激昂,字字清楚。

    清楚因为曾经的铭刻。

    牛皋目光复杂的看着杨幺,“既然如此,你为何要勾结伪齐、金人,试图顺江而下,试图颠覆宋室江山。难道说……其中有什么误会?”

    杨幺蓦地又大笑起来。“误会?”

    盯着牛皋,杨幺一字字道:“不是误会,绝非误会,这是事实!杨幺没做的事情,不用承认,可做过的事情,亦不想否认。”

    牛皋神色为难。

    杨幺缓缓道:“当初我跟随钟大哥起义,钟大哥‘等贵贱、均贫富’之语着实让我兴奋难言。我出身孤苦,想着若有朝一日,天底下的人都是一般模样,无所谓的看轻奚落,那对于穷苦之人来说,是何等的福乐?”

    牛皋立即道:“我知道钟相此语,亦是赞赏。”

    “可惜我们都错了。”

    杨幺眼中带着看破世情的落寞,“我们只想到穷苦之人所想,却忘记了对某些习惯高高在上的人来说,这根本就是绝无可能的事情,平等对他们来说,是种折磨。”

    牛皋再次沉默。

    沈约不由得再次打量杨幺。

    伊始的时候,他只知道杨幺是个强盗头子,当杨幺决定放他的时候,他看到杨幺的果断,在杨幺回忆往事的时候,他看到了杨幺的孤独,在杨幺踢飞黄诚、决意将黄诚家人浸入水底的时候,他又看到了杨幺的心狠手辣。

    如今杨幺的言语,又让沈约看到杨幺的确在认真思索。

    能有主见,才会认真思索。

    这样的人,并不多见。

    杨幺是个极其复杂的人,因此哪怕沈约,一时间竟也无法推出杨幺的结局。

    结局似乎早定,根据史书记载,岳飞破了水寨,杨幺身死,可如今呢?沈约却觉得大有问题。

    如今水寨被攻,如果杨幺没有说错,眼下水寨已被破了三关以上,可杨幺却不像坐以待毙的模样。

    可他若早知道黄诚的叛变,本可以御敌于首关之外,但杨幺却没有举动,他究竟转着什么念头?

    “正因为这个不可能,是以钟大哥死了。”

    杨幺满是嘲弄道:“被一个挂着沿江招捉使名号的无赖孔彦舟偷袭,被潜入的奸人所害。什么沿江招捉使,不过是个为赵构收刮民脂民膏的禽兽,他杀了钟大哥是为了正义?牛皋,你敢说赵构派孔彦舟杀了钟大哥是为了正义吗?”

    舱中寂静。

    湖水无声。

    亦无厮杀声从远处传来。

    沈约暗想难道水寨第三关离此尚远,因此不闻厮杀之声?可杨幺屹立洞庭多年,警觉还是有的,如果三关已破,眼下怎么会没有示警传来呢?

    牛皋望着杨幺喷薄怒火的眼,终于道:“我不敢。”

    杨幺再笑,“说的好,说的极好,这亦是我迄今佩服你的原因,因为你终不会做违心之言。”

    “钟大哥死了,可孔彦舟、赵构并没有如愿获得他们想要的钱粮。”

    杨幺凝声道:“因为我杨幺发誓,再不会给那些吸血鬼一丝一毫所需。同时我就在想着一个问题,都说顺天者昌,逆天者亡,可何为顺天?”

    牛皋微怔。

    杨幺盯着牛皋,沉声道:“在你看来,岳家军号令严明,深受百姓爱戴,应为顺天所为?”

    牛皋默然片刻,“的确如此。”

    杨幺立即道:“但岳飞身为赵构手下,他哪怕打下了偌大的江山,这江山仍是赵构的,是不是?”

    牛皋怔住,他没有回答,但他知道杨幺要说什么。

    果不其然,杨幺随即道:“但赵构是顺天而为吗?”

    牛皋沉默下来。

    杨幺狂笑起来,“这就是我当初最困惑的地方,因为只要还有良心的双眼,都能看出赵构不过是腐朽赵家腐朽的产物罢了。他何德何能,敢称天子?”

    直视牛皋,杨幺萧杀道:“若赵构这种卑鄙之人,竟是受命于天,这岂不是天底下最荒唐的笑话?”

    舱中萧冷。

    问题难答。

    牛皋终于道:“但这不是你勾结伪齐,投靠金人,祸害天下百姓的原因。”

    杨幺蓦地又笑,他忽而萧肃、倏然狂笑,看起来全不正常,偏偏说的却是最清楚的话,“那赵家呢?赵家就可以公然祸害天下百姓,不用承担任何后果?而且他们还要所有人听他们的号令?”

    望着沉默的牛皋,杨幺肯定道:“牛皋,我佩服你的捐躯赴难、大义凛然,可惜的是,你无法说服我。因此我不会投降,死也不会!”

1338节 蹊跷的转变

    舱中静寂,其中却有激昂错落。

    牛皋本来想要解释原委,可听到杨幺最终的决断,只是轻叹一声。

    一切在杨幺心目中已成定数。

    杨幺却不甘沉默,哂笑道:“赵构乞怜求和,搜刮民脂民膏献给金人,弄得民不聊生,苦不堪言。赵构不顾百姓的死活,只求保住如今的帝位。我杨幺的确亦是搜集湘湖左近财富,和他赵构做的是没有区别,但他就可以围剿我,我却不能讨伐他,为什么?”

    没人回应。

    这个问题很难答复,因为再精巧的辩言,也无法扶正浮沙上建设的楼阁。

    “只因为他姓赵,就可以肆意妄为?”

    杨幺嘲弄道:“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凝望着牛皋,杨幺缓缓道:“或许这天下本来就不讲什么道理,无非是弱者肉、强者食而已。就如我的姐姐,你的母亲和妻子,无非是弱肉强食的献祭。”

    牛皋垂头不语。

    霍然望向脚前的黄诚,杨幺刀尖微缩,但言语却是益发的犀利,“可是我们艰辛的活在这个世界,想活在这个世界,不是因为还有些坚持吗?”

    黄诚身躯颤抖。

    杨幺言语如刀,“当年我在众结义兄弟中因年纪最小,是以被称幺儿,对尔等的见识素来敬仰,亦曾向黄军师学书知理,可你这个饱读诗文、信奉孔孟之言的人能否告我,背叛曾经的盟誓,要将曾经的结义兄弟置于死地的做法,是哪个夫子所说?”

    黄诚满脸的汗水,可听到杨幺此语,突然长吸一口气道,“你若还当我是兄弟,请你收刀。”

    他这时候提出这种条件,多少有些不分场合,可杨幺居然奇迹般收刀于身后,冷然道:“一朝为兄弟,永世为兄弟,当年的这个誓约,我还记得。”

    黄诚听出杨幺的讽刺之语,却还是挣扎站起,整理下衣冠,却缓缓跪在杨幺身前。

    他提出的要求不分场合,此举更是奇特,让人一时费解。

    杨幺却未再奚落。

    他奚落的从来都是背叛懦弱,但他未从跪下的黄诚脸上看到这些。

    黄诚以头触地,向杨幺正正经经的磕了三个头,缓缓道:“当初你要学经中之理,拜我为师,曾磕头拜我,但你说的没错,我没资格做你的师父,今日我磕头还给你。”

    杨幺沉默下来。

    黄诚再磕三个头,缓缓道:“我未和你商议,悄然投靠岳飞,无论如何,终究于结义有亏,这三个头是我的磕头谢罪,虽然微不足道,可却是我的真心致歉。”

    杨幺嘿然一笑。

    黄诚缓缓站起,盯着杨幺道:“你质问我为何叛你,如今我也要和你解释清楚。不是我黄诚一人叛你,事实上,无论杨钦、黄佐、刘诜、刘衡,其实大伙均已决定投靠岳飞。”

    牛皋微皱眉头。

    沈约一旁见状,暗想这个投降计划恐怕早就筹备多时,在牛皋看来,投降名单仍是个隐秘,黄诚此刻说出名单,无疑将投降者置于危险之境。

    杨幺居然无动于衷。

    水寨诸多将领均已归心岳飞,他听闻后没有震惊,反倒像早就知晓的模样。

    黄诚不再躲避杨幺的目光,继续道:“你在跟随钟大哥起义后,在诸多统领中,虽然年纪最小,但哪怕钟大哥都说——幺儿最是聪明,我若不免于难,你们跟着幺儿,才有活路。”

    黄诚的声音是发抖的,可神色却是真诚的。

    他没有说谎,他此刻是真心真意。

    杨幺拎刀未语,可衣袂无风自动,显然回忆起往昔的燃情岁月,亦是不能自己。

    黄诚继续道:“是以钟大哥遭难,我等虽然年长于你,却不约而同的奉你为主,你那时候也的确出色,亦念及钟大哥的恩德,奉钟大哥遗孤子义为太子,示意眼下是创江山的时候,危难由你一肩担当,若打下了江山,一切会由子义来继承。”

    沈约听到“子义”二字,心道这莫非是最早来到水牢前的那个孩子?

    “当年的你有情有义。”

    黄诚不再惶惑,反倒目光咄咄的看着杨幺,“亦有担当,和兄弟们同甘共苦,兄弟们都很服你,是以朝廷虽然数次对我等用兵,哪怕李纲率领来围剿我们,亦被我们杀的溃不成军。可是……”

    声音转为凄厉,黄诚咬牙道:“自你收留了酆都判官、鬼弓一批人,你就开始变了,你变得开始疑神疑鬼,你开始变得贪图享受。”

    一指金碧辉煌的舱内装饰,黄诚凝声道:“我们造楼船是为了抵抗朝廷、金人,但钟大哥若在、或者从前的你,只会准备作战所需,却不需要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杨幺缓缓看向四周,突然道:“你说的很对。”

    黄诚微怔。

    杨幺凝声道:“但你不也教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你既然知道问题,为何不指出来?”

    黄诚忿然道:“我曾对你当面说过,可你前脚答应改正,随后酆都判官却奉你命,抽我八十鞕。”霍然掀开后背的衣裳,黄诚将满是疤痕的后背露给众人。

    “杨幺,这件事,我没有说错吧?”黄诚质疑道。

    沈约微凛。

    他一直充当旁听者的角色,听到这里,倒感觉酆都判官控制了杨幺。

    杨幺神色复杂,片刻后点头道:“没错!”

    黄诚忿然道:“事后我质疑你的决定,你却说以酆都判官的决定为准,既然如此,你让我如何再来谏言?”

    沈约紧紧盯着杨幺的表情,见杨幺清醒道:“原来如此。”

    沈约心中纳闷,他本来以为酆都判官通过精神控制了杨幺,但见杨幺如此清醒,绝非被人控制的模样,只感觉其中很有蹊跷。

    杨幺从赏罚分明变成众人离心,由黄诚所说之事就可见一斑,但昏君的改变,通常是因为精气衰竭,是以头脑不够用,开始疑神疑鬼,遂采用可悲的权术法操纵人心、自毁根基,可如今的杨幺,显然仍是极为清醒。

    那问题出在哪里?

    “原来如此?”

    黄诚嘿然冷笑,笑声中满是愤懑,“原来你都清楚知道?”

    杨幺淡然道:“是的,我知道,我也记得。我……”他欲言又止,改口道:“但若真因为这一件事,你们集体叛我,似乎理由不够充分?”

1339节 叛出有因

    沈约虽然充当着旁观者的角色,实际对水寨的局面有着透彻的了解。

    杨幺曾是个英明之主,数次带领水寨众人击败了宋室的出兵围剿。

    李纲算是宋室名将,可仍败于杨幺的手下,直到岳飞率兵围剿,杨幺统领的义军才被剿灭。

    但一切并非全因为岳飞的用兵如神,岳飞能取胜的关键一点在于——水寨内部出现了严重的分歧,众多水寨统领私下已然放弃了杨幺。

    可杨幺看起来却是异常的清醒,不像是因为沉迷酒色、享受,意志遭到削弱之人。

    听杨幺询问,黄诚反倒上前一步,咬牙道:“事情当然不止这一件,你自鞭打我之后,如同换个人般,整日的神神秘秘,以往你和兄弟们可说形影难离,但我们渐渐的见你一面都难。”

    杨幺反问道:“夫妻若是一体,能因分别变节?兄弟若是同义,会因远近背心?”

    黄诚微滞。

    杨幺缓缓道:“我信你们,这才将你等安插洞庭关口、各处要寨,我不见你们,只因我有要事要做。”

    “你有什么要事要做?”黄诚反问道。

    杨幺看了沈约一眼,摇头道:“很抱歉,我不能说。”

    黄诚怒道:“你这也不说,那也不说,整日隐在总寨,找一些人大兴土木,你知道兄弟们都说什么?”

    杨幺凝声道:“我已和你们说过,我有要事要做!”神色肃然,杨幺缓缓道:“我们的确是结义兄弟,但我们彼此间,不也一直尊重彼此的私隐?”

    黄诚突然大笑起来,“你以为你不说我们就不知了吗?”

    杨幺握刀的手突然抽紧,冷然道:“你知道什么?”

    牛皋咳嗽一声,他看得到杨幺露出的杀机。

    沈约见状心想——杨幺有个极大的隐秘,绝不容外人知晓,哪怕黄诚也是不行,黄诚若是吐露这个秘密,杨幺就要斩了他。

    黄诚再上一步,全不畏惧道:“你要成仙。”

    杨幺一怔,握刀的手指反倒稍松。

    沈约见了这个细节,知道黄诚猜错了。

    黄诚继续道:“兄弟们都暗中传言你在修仙,是以在总寨湖中之山大兴土木,企图获得神仙眷顾。”

    杨幺摇头道:“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

    黄诚坚持道:“我知道历来能修仙成功的不见踪影,但因为修仙修的脑壳坏掉的却是不计其数。汉武帝就是大兴土木,劳民伤财的修建什么承露台妄想寿与天齐,结果弄得人不人、鬼不鬼,逼得妻死子亡。”

    盯着杨幺,黄诚缓声道:“你将周边财物尽敛总寨,为了修仙无视周边百姓的苦难,兄弟们早对你心怀不满。”

    长吸一口气,黄诚更是扬声道:“汉武帝都难免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你害死兄弟们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更何况,你还在勾结伪齐、金人。”

    “我……”杨幺说话时,身躯蓦地震了下。

    沈约目光微动,发现了杨幺有了那么一刻的恍惚,似在倾听着什么。

    可哪怕他沈约,亦是没听到什么异常,杨幺在听什么呢?

    黄诚坚持道:“你以为年前有神秘人进入总寨,和你密室商议,你始终不说那人是谁,我们就不知道那人是谁了吗?”

    杨幺喃喃道:“你知道?你如何知道?”

    黄诚没有回答,只是道:“那人就是康文冀,亦是李成的手下。”盯着杨幺,黄诚凝声道:“李成本是伪齐之主刘豫的手下第一猛将,刘豫为金人效力,你和李成使者密会,内容是什么,岂不昭然若揭?”

    杨幺轻叹道:“天下不如意,恒十居七八。我以为你们会信我……”他的表情很是遗憾,绝非做作。

    “我们信你什么?”

    黄诚怒道:“钟大哥被孔彦舟杀死,我们都立下誓约,有生之年,绝不忘记除去孔彦舟!如今孔彦舟背叛了赵构、降了刘豫,你却和刘豫私下勾结,你让兄弟们如何想?更何况……”

    腰背挺的更直,黄诚大声道:“卧蹋之侧,岂容异类鼾睡;矢清妖孽,系禺旬于沧桑!这本是我等跟随钟大哥起义的初衷,宋室的确不堪,金人异类更是狼子野心,你勾结刘豫就是投靠金人,你让我等如何会不叛你?”

    黄诚越说越是铿锵,说到最后,嗓子已然嘶哑,“杨幺,我今日将原委说的清清楚楚,你若真的还有昔日结义之情,就放过那些无辜的兄弟和他们的亲人。他们叛你的罪过,我黄诚一力承担。”

    言罢,他蓦地翻腕,手中已多了把匕首,疾刺自己的胸口。

    众人均惊,不想黄诚居然会在这时自尽,但随即想明白黄诚的用意——黄诚见杨幺还算清醒,想以自己的死激发杨幺的内疚之意,进而救下兄弟们的亲人。

    杨幺倏然出手,勾住了黄诚的衣袖。

    撕拉声响,黄诚衣袖裂开,他死志极为坚决,是以出手亦是刚猛,但因为杨幺牵扯之故,那匕首没有刺中他的心脏,反倒刺在他的右肺叶上。

    鲜血瞬溅,点滴喷洒在杨幺的脸上。

    杨幺眼睛都不眨一下,再度出手紧握住黄诚的手腕,急声道:“住手!”

    黄诚还想用力将匕首刺深,但杨幺手如铁箍般,他竟然不能再动分毫,可他眼中瞬间泪涌,嗄声道:“杨幺,我等叛你,只想为亲人留条活路,但我并非贪生怕死之徒,我黄诚没求过你什么,如今只求你将所有的帐算在黄某的头上,放兄弟们的亲人一条活路好不好?”

    杨幺望着泪流满面的黄诚,神色极为复杂,倏然拔出黄诚胸口之刀。

    黄诚闷哼一声,双眼已然泛白。

    杨幺却以指劲戳黄诚肺部周边的经络,血流稍止,他随即扯下衣裳,撕成条状,用力勒住黄诚胸部的位置。

    牛皋见状,沉声道:“杨幺,你既然还顾及兄弟的死活,不如降了,我牛皋以性命担保你不会死,你若降而身死,牛皋陪你一起死了。”

    沈约微有动容,暗想牛皋这种人一言九鼎,他这么担保,实则冒了极大的风险,但牛皋的用意亦是简单——希望杨幺不要鱼死网破,害了所有人的性命。

1340节 不能说的秘密

    自古以来,忠心都是稀少之物,是以古代将士出征,当权者都会将将领的家眷请到身旁,美其名曰是让将领后顾无忧,实则是警告将领,你若敢叛,你或许能活得性命,但你的家人却会尽数诛灭。

    哪怕千古名将李陵,亦是不免因为无奈投降匈奴,落个家人尽丧的下场。

    杨幺若有意、若无意的将水寨兄弟们的家人聚在总寨,这是所有人的软肋!

    牛皋深知这点,心道哪怕攻破水寨,但杨幺仍有杀死那些降将亲人的手段,若让杨幺成行,那绝对是他和岳将军的憾事,是以他以性命担保,只盼杨幺不起杀机。

    大船突动,竟在湖面行驶起来。

    牛皋更是心惊,不知道这大船是否要开向总寨宝台山施展屠戮之行,心中惴惴,同时看向沈约,始终琢磨不透沈约的用心。

    杨幺看着昏死过去的黄诚,突然道:“你们岳家军对水寨围而不攻,一方面是不想造成无谓的伤亡,一方面也是等待黄诚、杨钦他们的决定?”

    牛皋微怔,没想到杨幺想的明白,终于道:“不错!”

    杨幺又道:“那黄诚、杨钦他们想必谋划已有些时日。”

    牛皋神色惊诧,心道你若是今日才知他们的背叛,如何肯定三关已破?但你的表现,更像是今日才知晓此事?

    沈约亦是奇怪牛皋怀疑的事情——他发现杨幺揭露黄诚所为,更像仓促为之。

    谁给杨幺的消息?

    杨幺神色反倒极为平静,似有了决断,“但黄诚自然不会将这种事情告诉总寨的人,机密之事,本来越少人知越好,一来人多口杂,二来人多反倒不能一统意见。”

    牛皋轻声道:“正是如此。”

    杨幺淡淡道:“他们既然决定了叛我,自知在我身边很是凶险,黄诚却始终留在我身边,显然是等水寨被破,他伺机营救一帮兄弟的亲人。”

    牛皋着实忐忑,可不能不回道:“应是如此。”

    杨幺缓缓道:“但总寨一直在我的控制之中,杨幺绝不敢收买我身边的勇士。眼下哪怕岳家军势如破竹,最快也只能到达第五关,水寨十三关,岳家军哪怕再是犀利,也不能飞过来,泅水到此亦是难能,是以我眼下要决定杀了总寨的所有人,你牛皋、岳飞都是无回天之手。”

    牛皋忍不住再望沈约一眼,暗想此人看似和善,若能劝劝杨幺,说不定会有转机。

    沈约沉默。

    他来到这里本来是个意外,他目睹的无非是八百年前曾经发生的事情,他不准备插手。

    历史中有无数抉择。

    如今的果,绝对是昔日的因来形成,他强行决定,恐怕会引发更多的问题,更何况,他感觉杨幺既然会为黄诚包扎伤口,不想黄诚立即丧命,就不太像将兄弟的亲人斩尽杀绝的模样。

    牛皋却不敢做赌,只能低声道:“但请你手下留情。”

    他本是刚硬之人,少求事于人,此番却为了不相关的人物,低下了头颅。

    杨幺喃喃道:“好,我可以不杀他们,但你牛皋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牛皋精神振作,虽知答应下来,无疑以后是束缚多多,可仍旧道:“只要牛某力所能及,定当全力以赴,若违诺言,天不制我,我亦会横刀一割、自行了断。”

    他不用杨幺要求,就下此重誓,实则是怕迟则生变,遂决定以自己一命、保所有人的周全。

    “这世上若还有能让我相信之人,无疑是你牛皋。”

    杨幺低语道:“你既然如此立誓,我当然信你,我可以如今就答应你,总寨那些兄弟的亲人,我不动分毫。”

    牛皋微吁一口气。

    杨幺信他,他虽不太信杨幺,可得杨幺保证,终究看到了希望。

    “这是你我的约定,除沈先生外,你不得让这约定让第四人知晓。”杨幺要求道。

    牛皋微有意外,不知道杨幺为何要提出这种要求,还是道:“没有问题,你要牛某做什么事情?”

    杨幺淡然道:“我要你从这刻起,跟在我的身边,我去哪里,你一定要跟随,你可应允?”

    牛皋怔住。

    他在和杨幺定下约定时候,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哪怕杨幺让他毙命当场,他亦是有所准备,可他却没想到杨幺会有这种奇特的要求。

    “你可应允?”杨幺淡漠道:“我在问你。”

    牛皋望了昏死的黄诚一眼,咬牙道:“好的,我答应你。”

    若是旁人,或许会问一句——难道你走了黄泉路,我也要跟随吗?可牛皋终究未问。

    杨幺喃喃道:“好。”

    看着昏死的黄诚,杨幺缓缓道:“我已减缓他胸口血脉流动,包扎了他的伤口,但无暇再帮他寻医。他还了我的情,我也还了他的,自此后,天各一方,再无纠葛。他能活,是他命大,他若死了,也只能说命该如此。”

    说罢竟叹息一口气,杨幺低声道:“天下不如意,恒十居七八。”

    沈约眉头微扬,听出杨幺有了放弃之心,感觉杨幺多次提及羊牯曾言的名句,似有深意,一时间却猜不到杨幺的用意。

    牛皋不由道:“你准备去哪里?”

    “总寨。”杨幺并不隐瞒,看到牛皋焦虑的神色,杨幺淡然道:“你放心,你遵守约定,我自然也会遵守对你的约定,毕竟,我欠你一个恩情。对杨某有仇的,杨某必定回报,可对杨某有恩的,杨某亦会还的。”

    “那这位先生……会跟我们一起吗?”牛皋虽决定遵守约定,可终究没放弃自己,盘算着杨幺的打算。

    沈约笑笑,他出乎意料的目睹八百年前一场起义的失败,如今目标自然是临安府。

    正义迟到也会缺席,说它从不缺席,因为太多人习惯无视那些冤屈不伸。

    可他沈约还要签到。

    他需要找到唐清凤!

    杨幺肯定道:“沈先生当然和我们一路了。”

    沈约微笑道:“杨寨主如何这般肯定?”他不想称呼杨幺天王,不是因为平等,而是因为那会增加杨幺的痴迷。

    杨幺缓缓看向沈约,一字字道:“因为……是我弄走了众妙之门。”

    沈约眉心一跳,吃惊道:“你说什么?”

    他脑海中突然闪过渡劫迷宫那道没有门框的门,随即想到更多,“你认识九州之王?”

1341节 鬼嵬军

    原来在渡劫迷宫的那道无依之门真正的名字叫做众妙之门?

    沈约听到杨幺说弄走了众妙之门,脑海中立即闪过古经曾经的言语。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沈约不清楚老子说的众妙之门和渡劫迷宫之门是否相关,可却感觉杨幺说的众妙之门绝对是和九州之王有关的。

    九州之王可以通过众妙之门,和另外一个世界产生奇妙的关联。

    唐清凤看似通过九州之王将萧别离送到八百年后,实则是九州之王在利用唐清凤在做实验。

    九州之王既然可以利用唐清凤,难说不利用旁人,杨幺知道众妙之门,认识九州之王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不想杨幺闻言略有诧异,反问道:“谁是九州之王?”

    沈约稍加整理,亦问道:“什么是众妙之门?”

    杨幺稍有些犹豫,随即道:“沈先生跟着我,自然明白。”

    沈约见状,得出两个结论——杨幺有隐瞒,但杨幺不认知九州之王。

    微微一笑,沈约缓缓道:“寨主有心,那我恭敬不如从命。”

    杨幺大喜,竟对沈约深施一礼道:“有劳先生。”

    牛皋内心大为奇怪,他知道杨幺是个自信且自负的人,当年水寨中最年轻的统领、却能当上水寨之主,得众人拥护,其实可见杨幺的能力,就因为这样,杨幺对旁人少有低头之语,这个沈约不知是何等人物,竟能让杨幺如此恭敬?

    他自然不相信沈约是神仙,更不信沈约曾辅佐过梁武帝,那对他来说是根本不可能的存在,可他偏偏知道杨幺不是糊涂人,若无确凿的证据,绝不会对沈约如此礼数。

    船行湖面,四下静默,只听得到浆翻水面之声,到总寨想必还有段路途。

    杨幺走回座椅缓缓坐下,似在沉吟什么,片刻后,突然道:“岳家军不愧不是岳家军,他们已到第六关寨。”

    沈约内心诧异,心道杨幺和各关卡之间,必定有种奇特的联系,这才如此肯定。

    而这种联系,或许超越了这个年代。

    牛皋亦奇怪道:“我不见有人向你通风报信,你如何肯定此事呢?”

    杨幺淡然道:“哪怕杨钦、黄佐、刘诜、刘衡均已叛我,但水寨终究有对我忠心的人物。”

    沈约一旁点头道:“是啊,秦桧也有……”

    他本来想说秦桧也有几个朋友,话到嘴边才发现有些问题,是以住口不言。

    牛皋、杨幺都不由望向沈约,杨幺有些困惑,牛皋却已道:“阁下认识秦桧吗?”

    沈约微笑道:“我听过秦桧之名,可没见过他。就像我听过赵构的名字,亦不认识他一样。”

    杨幺问道:“那沈先生为何提及秦桧?”

    沈约看出杨幺的谨慎,由此看来,杨幺本是极为仔细之人,既然如此,他认定沈约是辅佐梁武帝的那个沈约,是真有证据,还是另有原因?

    “我想说的是——秦桧也有几个朋友的。”沈约决定实话实说。

    牛皋一旁道:“秦桧曾经拜相,虽遭罢免,但影响仍在,有几个朋友何足为奇?”

    杨幺淡淡道:“话倒不能这么说,威名满天下,知己无一人的情况也是有的。关键是如何看待朋友的范围。”

    牛皋心道,我和你们搭话,只是怕你杨幺改变主意、又想起屠杀总寨家眷罢了,何必争论个输赢?遂道:“说的也是。”

    杨幺继续道:“秦桧的朋友什么样我不得而知,但我也着实结交了不少托心的汉子,他们定会拦截岳家军的进攻,同时试图传警。可事到如今,仍旧没有警讯传来,岳家军用了什么手段呢?”

    牛皋见杨幺望着他,知道不答不行,终道:“岳将军知道水寨擅用楼船,是以让人先开闸放水,然后以水草塞湖……寨主的大部分战船,如今想必多无作战之能。”

    杨幺人在座椅,以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想出这主意的想必是杨钦吧?”

    牛皋默然不语。

    如今局面极为微妙,他仍旧不明杨幺心意,若因一语,害了杨钦家人的性命,如何能够安心?

    “杨钦是个人才。”

    杨幺竟不动怒,淡然道:“当年我收集大木,兴建楼船时他就说过,楼船虽然规模浩大,但有致命弱点,若有人用杂物塞住楼船的踏桨,楼船就和废物一样。杨钦既然知道楼船弱点,献出困楼船之计也是理所当然。”

    沈约知道楼船,那是从隋唐传下来的一种造船技术,船身高大壮观,驱动是靠船下的踏桨,原理和如今人造湖上的踏桨船仿佛。

    眼下他和杨幺所乘的大船,亦是这种楼船。

    牛皋神情苦涩,答也不是,否认亦担忧杨幺出尔反尔。

    “你放心,我不会因此迁怒杨钦的家人。”

    杨幺看出牛皋的担心,“杨某这一生少肯认输,却不是迁怒弱小之辈。”望着牛皋,杨幺缓声道:“我曾遭遇年幼的苦难,如何会以同等苦难施加旁人?”

    牛皋想起往事,内心激荡。

    杨幺喃喃道:“若有机会,我和杨钦算账就好。”

    见牛皋轻吁了口气,杨幺缓缓道:“哪怕如此,岳家军攻的还是快了些,为什么?”

    牛皋迟疑片刻,“岳将军出动了鬼嵬军。”他知道杨幺既然退了一步,他若不说出点儿真相,那说不定会激怒杨幺。

    如今虽非木已成舟,但攻势已成,杨幺再是准备,也无力回天了。

    杨幺眉头跳了下,沈约看出了杨幺的惊凛,知道鬼嵬军绝非等闲。

    半晌,杨幺才道:“传说中,岳飞欲效仿当年狄大将军之举,建精锐十军以对抗金人、伪齐。都说如今天下多兵戈,鬼嵬第一名。如今看来,鬼嵬军倒真的名副其实。”

    牛皋没有回应。

    有些问题本不需要回应的。

    “可是有一点我不太明白,牛将军是否能够教我?”杨幺喃喃道。

    牛皋勉强道:“牛某不敢说教,但若能言,就可回答。”

    杨幺盯着牛皋,缓缓道:“都说岳飞用的是堂堂正正之兵,实乃问心无愧之辈,他为何将手下最强悍的一只精锐称为鬼嵬军呢?难道说……岳飞是信鬼之人?”

1342节 好学不倦

    牛皋怔住,哪怕沈约都有些发怔,他们没想到在大难临头之际,杨幺谈论的居然是这些看似无关痛痒的事情。

    岳飞是否信鬼?

    沈约皱起了眉头。

    杨幺好似闲谈,但他所言的确很有深意,一个人若不信鬼,自然不会以鬼怪之说徒乱自心。

    从鬼嵬军能成为岳家军最精锐的兵力这点来看,岳飞有可能是信鬼的,你若不信,名不符意,何来合力?

    但沈约最关心的是——杨幺为何在这种时候,还关心这个问题呢?

    牛皋盯着杨幺,半晌才道:“为什么这么问?”他难掩错愕,因为他根本不认为这是个问题。

    杨幺歪着脑袋看着牛皋,“原来牛将军也信的。”

    沈约暗凛杨幺观察的敏锐。

    他亦从牛皋的反应中看出牛皋是信鬼的,但这不出奇,古人中虽有人不信神鬼,比如荀子、王充、范缜这些人,放在当代,那可是典型的唯物主义者,但从比例来算,古代信鬼的人还是多数。

    敬畏神鬼,是因为世人有懦弱的本性,亦有对宇宙神秘的畏惧和猜测。牛皋信鬼不足为奇,可杨幺为何对此很是执着?

    牛皋终于道:“我想你杨幺也是信的,不然你何以……”他只是顺着杨幺的意思说下去,想提及杨幺姐姐托梦之事,却还是忍住。

    杨幺却像心知肚明,“你想说我姐姐托梦吗?那是鬼在托梦?”

    牛皋默然。

    杨幺沉默片刻,“我不信鬼的。”

    “为什么?”牛皋忍不住问了句。

    “因为这世上若真的有鬼,如何能忍视这个悲惨的世界,而无动于衷?”杨幺很是清醒道。

    牛皋欲言又止。

    杨幺随即道:“你想说鬼的世界,也有制约?是以鬼不能干扰人间?”

    牛皋略有惊诧,不想杨幺如他肚子里面的蛔虫般。

    沈约一旁道:“看来寨主对神鬼一说,倒是颇有研究?”他试图挖掘杨幺内心深处藏着的秘密、

    杨幺看了沈约一眼,竟然点头道:“沈先生说的不错。我在姐姐托梦后,就一直认为世上有鬼,可最终我却想到,姐姐若是鬼,那一定会想尽方法替我除去赵迁,而不是让我置身险恶。”

    沈约微微点头。

    修行之人当求指点迷津,杨幺认知清醒,他沈约亦是鼓励的。

    轻轻一叹,杨幺眼中晶莹闪烁,“那不过是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

    牛皋皱起眉头,搞不懂这种时候,杨幺为何说这些无关痛痒的事情。

    杨幺看向金碧辉煌的舱板,“在姐姐过世的一段日子,我因为想念,总是去找一些巫祝,希望能和姐姐说会儿话,哪怕一会儿也行。”

    沈约看着那一刻的杨幺,却如同看到当年那无依无靠的孩子。

    失去了亲人、失去了相依为命的姐姐,虽杀了仇人,可若有选择,那孩子想必选择的不是杀戮,而依旧是姐姐。

    可这世界终究将那个孩子逼得家破人亡、只余偏激的道路可选。

    “我找了很久。”

    杨幺轻叹一口气,“开始被人骗,后来慢慢的可以骗人,然后渐渐发现,好人原来也可以学坏的,而且可以变得很狡诈。”

    他没有再说曾经的苦难,只是道:“我流浪很久,去过闹市,也到过深山,甚至前往人迹罕无的苗疆,见过了很多稀奇古怪的法术,可是……我仍旧没有和姐姐说上话。”

    看向牛皋,杨幺凝声道:“事实上,我没有和任何鬼说上一句话。”

    牛皋沉默下来。

    “牛将军见过鬼?”杨幺执着问道。

    牛皋终于摇摇头,“我娘亲从小就教我祭拜祖先,说这世上有鬼。但是……我亦没有见过。”

    因为习惯,他想当然的认为这世上有鬼,可听杨幺这么孜孜以求的找鬼却遍寻不得,内心有了一丝动摇。

    杨幺笑容中有着无尽的苦涩,“看来岳飞也没见过了?”

    牛皋神色微有改变,却没言语。

    沈约望见,第一感觉就是——牛皋想说,岳飞见过鬼!

    杨幺没有留意到牛皋的表情,只是看着舱内对面的金碧辉煌,沉默了下来。

    大船仍在疾行。

    沈约问了句,“总寨还有多远?”

    “快了。”杨幺回过神来,“沈先生,听闻你精通释、道之说,我有问题请教。”

    沈约心道,古人都说——朝闻道、夕死可矣,你杨幺如今大厦将倾,却仍好学不倦,也实在让人钦佩。

    “寨主想问什么?”沈约温和道。

    事实上,杨幺虽不认识九州之王,但从酆都判官那面的线索,他沈约也有十足的把握——杨幺是他接触九州之王、破解通天梯之秘的关键。

    杨幺缓缓道:“我不仅拜师黄诚……”看了仍昏迷的黄诚一眼,杨幺又道:“其实也从很多人那里学到了不少学问,可仍旧对‘玄之又玄,众妙之门’一说困惑不解,不知道先生能否解释一二?”

    “不解什么?”沈约反问道。

    杨幺迟疑片刻,终于道:“老子以‘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开篇,这句话我虽想不通透,但勉强理解,我想老子是说,世界之起源于无,无成有,有容万物之意。”

    沈约点头道:“的确可以这么理解。”

    “那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句如何解释?”杨幺耐心道。

    牛皋诧异之意更浓。

    他本以为水寨大难临头,杨幺最不济也要考虑逃命一事,总寨绝非安全之地,若被岳家军破了前关,藏身总寨反成瓮中之鳖。

    这一点,清醒的杨幺比谁都明白。

    因此杨幺执意要去总寨已让牛皋不安,而杨幺此刻却绝不像坐以待毙的样子。

    杨幺有什么反击计划?牛皋一念及此,内心更是忐忑。

    沈约见到杨幺求知若渴的表情,缓缓道:“因为世界源于无、无中生有,无论道、释均是这般理解,是以无论道、释,都有归一之说。”

    杨幺微有扬眉,“为什么?”

    沈约若有深意道:“因为一对应为初有,归一返虚是道家诀窍,归一照空是释家真言。虚、空这两者实则就是同出而异名。”

    杨幺目光闪亮,喃喃道:“原来如此。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

1343节 玄之又玄

    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这是道德经开章言语。

    沈约见杨幺随口道出,知道此人对道德经极有了解。

    一个义军首领,草莽而出、居然会研究道德经?

    沈约益发觉得这个杨幺很是奇特,比他从历史所知要奇特的多。

    见杨幺若有所悟的样子,沈约继续道:“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的意思在道家、释家其实仿佛,释家以禅修去欲至无欲,归一观世界初起之妙……”

    此刻的沈约说的已是极为深奥,牛皋虽然战场勇猛,但对这些理论很是迷糊,

    沈约接着道:“道家以打坐练气敛念,敛念亦是收心少欲,尝试归一操作,归一才有所得。”

    牛皋听到这里微有动容,沈约说的是归一之法,他想的却是武学之理,暗想沈约言及倒和内家高手所言略有相似,难道这个沈约竟是个内家好手?

    杨幺追问道:“那常有欲,以观其徼又是什么意思呢?”不等沈约回答,杨幺皱眉道:“为何老子说的好似矛盾之语,常有欲又如何能够常无欲呢?”

    牛皋亦是忍不住的倾听。

    沈约微笑道:“并不矛盾,你若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自然觉得常有欲中难以做到常无欲,但你若能控制住自己的心境,却可在**和无欲中顺利切换。”

    牛皋忍不住道:“这世上真有这种人吗?”

    沈约肃然道:“这世上得到证悟大修行者,定能做到这点。”

    牛皋反问道:“那先生呢?能否做到这点?”

    沈约笑道,“我何德何能,敢自称大修行者?”

    牛皋内心诧异,暗想此子悟性极高,擅作譬喻,精通经文深意,融合道释,偏偏如此年轻低调,这本是极为难能之事,莫非此人真的是辅佐梁武帝的那个沈约?

    听闻那个沈约惊采绝艳,甚至可以上达天庭,如果真是那个沈约站在杨幺这边?

    牛皋想到这里,倒是平添了许多心事。

    沈约继续道:“是人终有**,当你将**降服在对你心境无有沾染之境,就可做到无欲、有欲中切换了。”

    杨幺思索片刻,缓缓摇头道:“极难。”

    他的一个“极难”倒是道尽太多人的想法。

    沈约笑笑,不再过多的解释。

    事实上,他是以禅修之境来解释道家真理,因为释、道两者最终的思想已无分别。

    无欲、无为……实则亦是同出而异名。

    一切圣贤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

    但一切圣贤最终之境并无差别。

    知道杨幺难去心中**,甚至可说,就是他的**仍在催他做事,沈约回到正题,“‘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是说以无欲之心观初起,以有欲之心观尽头,初起、尽头本是同源变化,亦是同根而起展现的不同现象罢了,可需要人用不同的心境来观察。”

    见杨幺皱眉苦苦思索,沈约倒是耐心解释道:“就如树有深根,其干如初生,其叶如边界般。”

    牛皋、杨幺都在思考。

    这种现象很是常见,但被沈约赋予比喻,思索起来就是意义无穷。

    沈约随即道:“这种现象很是稀松平常,常人见怪不怪,少从中思考道理,实则天地玄奥有如树之根、干、叶般,但和常人见到一棵树不同的是,见树容易,但要见世界玄奥、需人之极为细微的观察才能领悟。”

    “何为极为细微的观察?”杨幺有些激动道。

    沈约微笑道:“你对自身了解多少?你可听得到你的呼吸声?你能否听到你的心跳声?你是否听得到血液在你身体中流动的声音?”

    杨幺立道:“我在夜深入静,心亦静之时,听得到自身心跳的声音。但若说听到自身血流声音,却是力所不及。”

    牛皋未语,但是露出思索之意。

    沈约缓缓道:“我说的极为细微的观察,是要比你听到心跳那时的观察还要细微千倍之上,当然,这亦是个譬喻。”

    杨幺沉默片刻,突然道:“因此,那就像至诚之时的感应?”

    沈约脑海中突然闪过唐清凤跪在众妙之门前虔诚祈祷的场面,喃喃道:“就是如此。”

    他在帮杨幺解释道家至理的时候,得杨幺一语,他立即想到——唐清凤是通过极为诚心的祷告达到类似禅定的状态,然后和九州之王在交流!

    这就和他进入禅定后,和九州之王通过众妙之门见面仿佛。

    有人从未修习过,但却可以在某种时刻、达到禅修的那种状态,不过不常修习,自然不能将那种状态长期的保持。

    这种状态,如灵光闪现简称灵异。若能持续,就可谓之修行。

    沈约释义的时候、并不担心这些玄奥至理被杨幺所悟,事实上,真能悟得这些道理的人,对这世界绝对有改善的作用。

    不然释迦何以在《金刚经》反复重申——若善男子、善女人,于此经中,乃至受持四句偈等,为他人说,而此福德胜太多福德。

    金刚经主旨讲的是护念,护念就是安心。

    一个无处不心安的人,如何会对世界造成损伤?

    释迦当然知道财富有尽,善念却如星星之火。

    点滴星火,终究能划破那至暗时刻,引发所见之人的思索。

    至诚则趋善。

    若这世上所有人均是至诚向善之人,那世界还需要什么拯救呢?

    沈约一念引发太多想法,蓦地想到一个相悖的问题——唐清凤若能因诚向善,为何还会将萧别离送到八百年后呢?

    杨幺不知道沈约心绪千万,却领悟道:“是以老子才会说,有欲无欲所观是相同源头而起,不过被世人分为不同,但这些玄奥、只有……仙人才能所见,比如说沈先生?”

    他紧紧盯着沈约,似要确定此事。

    沈约笑而不语。

    他的确可以观其玄奥,而光粒子、暗物质本是在这种细微的观察中才被他发现。

    杨幺不见沈约答复,亦不逼问,只是道:“但这道理本是玄奇难解难控,是以……”他犹豫片刻,一字字道:“众妙之门却可将玄奇之相变成肉眼可见的事情。”

    沈约怔住。

    半晌,他才缓缓道:“你说什么?”

1344节 常见花开

    沈约当然听到杨幺在说什么,可他一时间还是无法肯定。

    将玄奇之相变成肉眼可见的事情?

    那是将无形粒子、变成真正存在的现象吗?

    众妙之门,竟是如此玄奇妙?

    很多事情,本来就是肉眼难见,更不要说那些极为瑰丽的想象。爱因斯坦百年前有关引力波的设想,要经过百年后,才被世人真正的观测到。

    宇宙的玄奥,本是玄之又玄。

    可居然有一道门可以将那本来是修行者才能观测到的玄妙现象、变成肉眼可见的变化?

    沈约听到杨幺所言,第一个念头就是——这是比暗界更高明的技术。

    门是从九州带来的?!

    那道门是个仪器,就是为了观察这种微妙的现象?

    沈约沉默。

    杨幺似也在想着什么要紧的事情。

    牛皋却是一头雾水,搞不懂这两人究竟在讨论什么。

    若这两人只是谈论神仙一事,牛皋反倒理解,偏偏沈约、杨幺所言很是玄奇,哪怕以牛皋之能,亦不能完全领悟。

    船身轻微震颤,沈约意识到大船已停,杨幺回过神来,轻声且恭敬道:“多谢沈先生释疑,请跟我来。”

    他当先出了船舱,舱外有人早下了小船,不远处已可见湖中之岛,规模不小,但近岛水浅,楼船已然无法靠拢,是以需要用小船载人进入。

    杨幺看着甲板上先前带着的那三个好手道:“你们按我计划行事。”

    那三人微微躬身,并不多言。

    沈约见那三人对杨幺的神色,知道那是绝对的忠诚。

    有些忠诚,是可以看得出来的。

    杨幺一把扯住牛皋,抓住船舷上悬下的绳索就跳向了小船,船身一个荡漾,杨幺双脚却是稳稳的定住,抬头看向沈约。

    沈约见状,亦是效仿杨幺的方式,扯绳子落在小船上,可船身却晃也不晃。

    牛皋失声道:“好轻功!”

    他被囚水寨,杨幺这些天内只给他少量的食物,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都饿得慌,他牛皋哪怕有通天之能,眼下也是浑身乏力,武功无法施展,但他的眼光还是有的。

    方才沈约那轻轻一落,船身晃也不晃,这种轻身法门、力量的掌控,绝对是习武之人的顶尖之辈。

    杨幺却是不出意料,只是道:“不是轻功,牛将军应该说这是神仙法术。”

    神仙嘛,自然能人不能。

    杨幺一刀斩了系船的绳索,亲自操桨控船接近湖中的那个岛屿。

    牛皋知道前方就是宝台山,亦是义军总寨。岛屿三面坡度稍缓,杨幺却将小船驶向那近乎陡崖的一面。

    牛皋早对宝台山的地形有所了解,兵马未动、先行的不仅是粮草,还是目标战略。

    要攻克水寨,岳家军如何不会对水寨的地形有着深刻的了解?

    可哪怕是牛皋,亦不知道总寨断崖那侧竟有玄奥。

    杨幺前往那里,当然是有目的,回想到杨幺方才决绝的一刀断了船绳,隐约有不再用船的迹象,牛皋心中忐忑,却终究想不到杨幺要做什么?

    近了断崖,杨幺带着牛皋跳上一块岩石,示意沈约跟随,然后拉扯着断崖旁的枯藤隐绳,循着一条远处肉眼难见的崎岖小道向上行去。

    说是小道,其实倒像通天梯,若非有非凡的身手,根本无可能攀援上去。

    沈约暗想,此处如此隐蔽,可杨幺却是驾轻就熟的模样,显然是经常至此。

    悬崖内定然藏着杨幺的一个大秘密!

    杨幺带牛皋攀爬的时候,突然停顿了片刻,斜倚崖壁,看向一根枯藤旁的花朵,喃喃道:“无情燕子,怕春寒、轻失花期;惟是有、南来归雁,年年长见开时。”

    他这时候突然说出这种风雅之语,不但牛皋不明,还让沈约有了困惑,但二人随即凝目在花瓣上,都是脸色有变。

    花瓣残。

    不像正常的凋零。

    对一个年年常见崖边花开的杨幺而言,这就是有变故发生!

    牛皋暗叹杨幺能为义军首领,着实有非一般的谨慎观察。沈约心想——事情有异,先杨幺一步到此的人是谁?

    此人对杨幺而言,是敌是友?

    想到这里,他脑海中倏然闪过一双碧绿的眼,内心蓦凛。

    杨幺已带牛皋翻上一块突兀而出的岩石,上方仍是藤蔓铺满,但杨幺划开藤蔓,悬崖处现出一人高的洞口。

    沈约鼻翼微动,嗅到一股浅浅的香气。

    杨幺竟然亦是鼻翼轻微的动动,神色却是不改,他从怀中取出一颗夜明珠,当先走入山洞。

    牛皋益发觉得杨幺行动诡异,却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山洞内幽深静寂,却是向下而行。

    洞中唯有夜明珠幽幽碧绿,让人置身其中,着实有阴森恐怖的感觉。

    沈约借光观察山洞侧壁,见其是天然形成,微有皱眉时,杨幺突然缓缓止步道:“听沈先生一席言语,着实让人茅塞顿开,我如今虽听不到我的心跳声,但却感觉到牛将军的心跳声。”

    牛皋脸色已变。

    杨幺缓缓道:“牛将军为什么突然紧张起来?”

    牛皋笑容有些勉强,“我觉得这里更近地狱。”

    杨幺淡然道:“若近地狱,自然少不了酆都判官了?”

    二人如打禅机般,沈约目光微闪,就见前方阴暗的地方已经现出双碧绿的眼睛,和他脑海中不久前闪过的如出一辙。

    是酆都判官!

    酆都判官如何来到这里?

    他早到了洞庭总寨,如何会不现身,又怎么任由杨幺误认他沈约为辅佐梁武帝的那个沈约?

    沈约转念间,就感觉问题多多。

    杨幺已道:“判官,你何时回来的?”

    沈约一听,暗自诧异,心道原来酆都判官也是不久前才到了这里。

    酆都判官低声道:“天王,我是不久前方至此处。”他双眼碧色,显然不瞎,肯定看得见杨幺身后的沈约,可奇怪的是,他对沈约什么表情都没有。

    这不正常,他曾和沈约经历生死之战,见面本不应该什么事都没有。

    杨幺皱眉道:“你送了仙人沈约到了困仙池,如何不立即回转?倒害得我不明真相,怠慢仙人多日。”

    酆都判官咳嗽起来,“天王,我是有极为隐秘的事情要做,这才没有及时回转。幸好……看起来你和沈约仙人相处安好。”

    沈约微有扬眉,已知道大有问题。

    酆都判官居然对他很有善意,没有揭穿杨幺误认一事,若是旁人,多会觉得侥幸,可沈约何等人物,知道这其中必有极为诡异的事情发生。

    真相……让人耸然。

    杨幺笑笑,看似漫不经心、所言却是石破天惊,“你所行隐秘的事情,是不是要叛我?”

1345节 潜藏的绝顶高手

    一言落,洞中静寂。

    牛皋神色微变。

    酆都判官却是笑笑,“天王……”他倏然向后退去。

    杨幺却是伸手一推,已将牛皋推向沈约那面,同时纵身窜出,一把就要揪住酆都判官,酆都判官脸色都绿,他最擅长的是控制别人的意识,但经常操纵别人意识的人,就如那些擅弄权术之人,习惯了某种方式的安逸解决,却少了硬对硬的魄力。

    他酆都判官面对大圣天王,早少了高高在上的感觉,意志比拼处在下风,杨幺却是气敛神聚,出手一抓,本是势在必得。

    沈约扬眉。

    他却知道杨幺抓不住酆都判官,只因为洞中还有两人暗藏。

    是两人!

    呼吸极为细微,已近断绝,能将呼吸控制到这种地步的人物,就如庄子所言的吸气贯踵般,绝对是少见的内家高手。

    高手已经出手。

    两人从酆都判官背后闪出,却如一人般。

    杨幺五指已至酆都判官的胸前衣襟,但暗中却有一点寒光到了杨幺的咽喉。

    寒光如星。

    当你看到星光的时候,星光早入了你的眼,照在你的身。

    哪怕以沈约之能,亦是惊叹出招之人的果断、决绝,时机掌控之巧妙。

    杨幺却像早有感觉,远在星辰出现时。

    日暮沧桑后,如何会不能预知星辰即将到来的闪烁?

    单刀在手,横刀一格,杨幺竟在电闪石火的间隙磕开了那点寒光,同时顺寒星斩去,就要砍下寒星后的那只手。

    寒星是枪。

    一杆似铁铸的长枪。

    铁制的长枪自然极有份量。

    可杨幺竟将其荡开,更趁枪尖移走、鞭长莫及时,不退反进,直扑对方要害,着实有着非凡的勇气和胆量。

    杨幺眼中杀机早起,可凛然亦至。

    他这一刀无甚名堂,完全是疆场百战、刀口舔血所造就的随机应变。

    什么是绝招?

    能杀人的才是绝招。

    对方伺机要置他于死地,他绝地反击干掉对方才能扭转颓势,他已看到暗中窜出两人,一人奔向了沈约。

    他顾不得沈约,也不认为沈约会死,他只需要全力解决掉他面前的这个人,剩下的那个人,不足为道。

    可他蓦地发现,对方绝不容易解决。

    他一刀斩去,竟然成空。

    虽然长枪在外,可那人竟然如同和长枪一体,脚步轻点间,荡出的枪尖虽不能及时回转,可枪身如棍,已经扫开杨幺的单刀,向杨幺拦腰横来。

    其势无俦!

    杨幺大凛。

    他以巧破锐,对方随即以拙破巧,变化之快、对长枪的运用之妙,实在是他生平少见。

    是谁?

    是他?还是?

    两个名字从杨幺脑海中闪过,都让他内心戒备,知道无法硬拼,杨幺一刀戳在石壁上,脚尖点在枪杆之上,倒翻而走。

    横枪那人却不见好就收,一声厉叱,长枪刹那收于肘下,却随即爆刺而出,直奔杨幺的胸膛。

    杨幺大喝声中,一刀斩向枪缨之处,硬生生磕歪长枪的方向,随即再退数步,可却是暗叫糟糕。

    他蓦地发现、出枪之人的目标已非他杨幺,而在沈约。

    星辰起,亮闪天际。

    长枪上竟有光芒闪烁,星辉所向,尽是沈约!

    --

    沈约已和另外一个高手交手数招。

    酆都判官之后,竟藏着两个绝顶高手,一人迫退杨幺,让杨幺无法抓住酆都判官,另外一人却如幽灵般,到了沈约的面前。

    那人手持寻常宝剑,但挥剑刺到沈约眉睫的时候,竟比暗中那杆长枪还要剽悍太多。

    轻飘飘的一柄剑,被那人用出霸王枪的感觉。

    那人蒙着面,身着黑衣,整个人如同夜,但哪怕再耀眼的星辰,也无法比其闪烁。

    此人是谁?

    沈约脑海中随即闪过一张熟悉的面孔,微有扬眉。

    剑势突缓。

    本来如同流星的一剑,慢起来好像老牛破车般,长剑缓,剑意寒气已到沈约的眉睫。

    牛皋身手不在,眼光却在。

    被杨幺推后,沈约没有限制他,这本是他逃命的大好机会——冲出山洞,跳入水中,就不会受杨幺的胁迫。

    可牛皋未退,他知道自己若走,总寨那些人说不定就死于非命,如今的杨幺就如在火旁的炸药,说不定什么时候会炸。

    要救那些降将家眷的性命,他只能留下。

    因此他选择留下,看到出枪之人迫退杨幺,亦看得到出剑那人要迫开沈约。

    出剑那人出招古怪。

    天底下绝对没有那种刚猛一击、却拖泥带水的剑法,如果让牛皋解释,只能是那人并不想杀了沈约,那人只想迫开沈约,然后救他牛皋。

    牛皋看到出剑之人在出剑前,望了他一眼,那是陌生的眼睛,可眼睛中却好像藏着关切?

    他牛皋认识的人中,实在没有这号人物出现,可那人的剑招,却依稀有让他熟悉的感觉。

    牛皋不解,可他能肯定的一点是——来的两位绝顶高手,用的是围魏救赵之计,两人出手的目的不仅是救下酆都判官,更是为了救他牛皋。

    那有如败笔的一剑虽然有破绽,却亦是杀人的一剑。

    天底下高手无数,但能挡住那一剑的人也绝对不多。

    沈约凝望那剑,蓦地出手,他素来不带武器,可当他出手的时候,牛皋才发现,这人全身好像都是武器。

    沈约侧身弹指,一指弹在长剑的剑身处。

    长剑倏断,空中嗡鸣。

    那不是简单的剑断,而是长剑在两股巨力较劲中无奈断折。

    牛皋讶异,难信沈约的一只手有如此神通。

    出剑那蒙面人似也没有想到,更没想到沈约随即三指捏住了断剑,反刺他的咽喉。

    他出剑的确是想迫开沈约,却不想伤害沈约,是以收敛了力道和速度,不想沈约应变如斯快捷,下一刻竟差点要取了他的性命。

    虽惊不慌,蒙面人随即横剑,竟以剑锷挡住沈约必中的一剑。

    夺的声响后,随即夺夺夺响声不绝。

    就在这时,杨幺已经退到沈约身旁不远,那运枪之人一枪迫退杨幺,可醉翁之意不在酒,第二枪倏然改变了方向。

    出枪那人不想沈约居然和蒙面人势均力敌,但她必须做个决断。

    救下牛皋,再谈其他。

    星芒起、星芒汇聚,尽刺沈约!

1346节 夜叉神枪将

    沈约微诧。

    他认得蒙面人,对方虽然蒙着面,但他沈约本来就擅长以身体形态推测对手,再加上他的超级大脑益发的敏锐,早让他判断出对方的身份。

    见蒙面人不含杀机的一剑,他更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断剑只为试招。

    他需要一些看起来像武功的东西方便行事。

    他本来没有习武之心,哪怕当初面对李巨人、一帮赏金猎人的时候,他也是以领悟、速度来取胜。

    可他兴起习武念头的时候,来到宋朝见到一些武学高手的用招,瞬间在他脑海中汇聚成心得。

    天下武功、无坚不摧,唯快不破。

    这本来是陈词滥调,可快并非不能破,你若很快的一头撞向石头,快是快了,也可能会撞个头破血流的。

    快必须瞄准对方的破绽。

    只要你每次迅猛攻击的是对方的破绽,对方无暇攻你,你的快才有意义。

    想通这点,他兴致所到,挥断剑攻击对手,实则是因为他知道唯有这个对手,才让他可以磨砺这个理论,让他更加完善自身的进攻。

    因为这种想法,他连出数剑,却不知道无论落在牛皋眼中、还是让那出枪之人看到,都是为之骇然,不由为蒙面人担忧。

    在他们看来,沈约信手所出,均为犀利杀招!

    沈约却不为蒙面人担忧,因为等他出到第五剑的时候,他发现对方的破绽已然少了一半,等他刺出第八剑的时候,对方身形已如水。

    这是罕见的现象,却只能说明对方的调整之快。

    ——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这本是道德经中的言语,但蒙面人却用武学将其表现出来。

    水弱却无之能胜。

    水之属性近于道,道法自然,自然怎破?

    你或许认为可以改变自然,但自然很快会将你弄的焦头烂额,你化为飞灰,自然却还是自然的模样。

    蒙面人似明沈约的心意,和沈约一时僵持。

    长枪却至,将均衡打破。

    枪如自然之电,瞬间劈到沈约面前。

    沈约刹那间两面受敌。

    “不!”蒙面人脱口而出一字,水势更弱,因为他蓦地想到一件可怕的事情——攻击的凌厉若不能破敌,只怕会尽数反噬到攻击者的身上。

    雷电的凌厉耀亮了沈约沉稳的表情。

    沈约仍旧三指捏剑,突然在空中画了一个圈。

    这种时候,他居然有闲暇在空中画圈?

    所有人都不明白沈约的用意,出枪之人却没有刹那犹豫,沈约既护杨幺、挟持牛皋,她就一定要击杀对手,换取牛皋的安全。

    长枪正刺入圆心!

    像巧合,亦像契合?

    出枪之人眸中终有凛然,雷电不但耀明沈约的脸,亦亮了她戴着的如同鬼怪般的一张面具。

    她出枪,并不考虑什么圆心,但沈约画圈,却让她的枪尖正中圆心。

    这是何等判断?

    这般时刻,这又是何等的冷静沉凝?

    长枪入圈,空中竟起涟漪。

    杨幺脸色巨变,他本想让沈约退,但他看到空中涟漪,却如同看到世上最诡异的事情,一时间嗔目结舌,握刀之手剧烈颤抖。

    长枪如同刺在比沼泽更泥泞千倍的空间。

    前进一分都难。

    出枪之人蓦地发现一个可怕的事情——她一枪刺在空中,明明再差半尺就刺入沈约的胸膛,可这半尺的距离,却如天堑之隔。

    势若雷霆的一枪力量已尽,奈何不了沈约,那就是沈约反击的时刻。

    蒙面人手中断剑倏然圈转,就见圆圈涟漪中倏然有亮光反冲,大喝声中,蒙面人挡在了出枪之人的身前。

    本是幽暗的山洞倏然大亮,但亮的却让人看不到任何场景。

    光芒所至,众人皆退。

    下一刻,整个山洞再度陷入黑暗和静寂中。

    只余有些粗重的呼吸。

    杨幺这一次不但听得到自己的呼吸,还能听得到对方略显粗重的呼吸,打破沉寂道:“传说中岳飞手下高手难数,如岳云、杨再兴之流均是万夫莫敌,可却有一个神出鬼没、杀敌无数,让金人闻风丧胆的高手没有名姓。”

    顿了片刻,杨幺缓声道:“那人只有个名号,被金人称作夜叉神枪将,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黑暗中没人出声。

    呼吸也渐渐趋于稳定。

    杨幺内心凛然,暗想若无沈约,他面对夜叉神枪将都没有必胜的把握,更不要说还有个运剑高手。

    幸好沈约有神仙手段,这才击败对手的合力。

    如此看来,神仙终被他杨幺诚心打动,站在他这一边,一念及此,杨幺心中大定,继续道:“都说夜叉神枪将神出鬼没,可难道连杨某问话,都不屑回答吗?”

    黑暗中仍旧没有回应。

    沈约皱着眉头,却感应到对方两人仍旧扼住了要道。

    “别人只觉得夜叉神枪将的不近人情,杨某却知道,夜叉神枪将不出声,是有理由的。”

    杨幺内心盘算着什么,仍旧缓声道:“想当年大宋战神狄青容貌俊美,觉得不足以震慑虎狼之辈,这才疆场上用狰狞的刑天鬼面遮挡住自己的面容,让夏人、辽人无不闻风丧胆,不敢与之交锋。”

    看向黑暗,杨幺凝声道:“金人不知道夜叉神枪将的底细,杨某却侥幸知晓,你就是岳飞的女儿——岳银瓶!”

    沈约微皱眉头,他实在难想使出雷霆一枪的人竟是个女人,而且就是岳银瓶!

    但他却因此明白蒙面人为何会和夜叉神枪将联手。

    蒙面人就是林逸飞!

    不是萧别离,而是林逸飞!

    虽不是萧别离,可在林逸飞心中,身边这个女人,仍旧是他要守护的女人。

    林逸飞为何和岳银瓶在一起?这不像林逸飞的风格,沈约暗自奇怪——他知道林逸飞是极具克制力的人,因此哪怕遇到曾经的恋人,但因为林逸飞已经不属于这个年代,就不会选择和岳银瓶有任何瓜葛。

    既然如此,这两人为何会在一起?

    沈约想不明白,杨幺更不明白,他只是试探道:“但哪怕我因为牛皋牛将军、对岳飞的手下了如指掌,却不知道你岳银瓶身旁的男人是谁,杨某眼拙,倒不知道世间又出了这等高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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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限警戒介绍:
擅长推理破解难题的暖男沈约、却始终不解自己过往的记忆和履历如同白纸般。在帮朋友金鑫投标巨人实业的安保业务后,他才惊奇的发现——一切诡异始于巨人集团那座奇怪的金色大厦,而自己不但可以推知过去,渐渐的、甚至开始推演未来……而从推演未来起,他才发现真正需要警戒的,不是那些接踵而至、强大难揣的敌手,而是他可推知到的极限未来!极限警戒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极限警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极限警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