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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奕辰辰     边月满西山txt下载     边月满西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八章 寒灯,独夜,远行【一】

    月笛根本没有四处转悠。

    她垂着头,数着步子,朝前缓慢的走着。

    遇到路口也不问南北西东,就只向左拐。

    走来走去,却是在画了一个方块。

    转眼又回到了原地。

    她虽然走得很慢。

    可是脚步却异常的轻盈。

    稳重中又透露着一股坚定。

    谁说轻盈和稳重就一定是矛盾的?

    至少在月笛身上就不是。

    离约定的时间还剩下不少。

    月笛却是已经觉得很是无聊。

    他很久没有同人说过那么多话。

    刘睿影和华浓在的时候,虽然她觉得幼稚。

    可也比现在自己孤零零的要好。

    所以他有些后悔为何自己要提出来一个人转悠,而不是和他俩一起。

    要知道一个人碰不见的事,或许三个人就能碰见。

    不管这件事有没有意思,它起码是一件事。

    只要有事发生,就要比现在这样好。

    人忙的时候总是想要清闲。

    等阵阵清闲下来了,却又觉得很是无聊。

    这点倒很是矛盾。

    但若是忙起来都是为了自己喜欢的事情,或是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忙,那任谁都会很开心的一直忙活下去。

    可这人间怎么会事事如愿?

    来回奔波,要么忙的是自己不开心的事。

    偶尔碰到了自己的欢喜,身边却又是话不投机的人。

    总是无法碰巧的两全其美。

    当月笛转悠到第三圈的时候。

    许多店铺的商家伙计都跑到门口来看她。

    他们不知道一个如此妙妇为何会失了魂儿一般的在这里打转。

    她是在找人吗?

    不像。

    因为找人的人,一定会东张西望,眉目焦急。

    而月笛却是连头都不抬。

    就在身边好奇的目光越聚越多的时候,她终于抬起了头。

    打量了一圈周围的人,却没有一个人的目光敢和她对视。

    毕竟偷偷打量可以带来一种安全的满足。

    这些商家和伙计可是没有与月笛四目相对的胆量。

    不过这样一来,却是让月笛更加无聊。

    她心一横,便朝着今晚要举办寿宴的客栈走去。

    与其这样漫无目的的瞎转,还不如干脆去客栈中坐着静等。

    起码还能点壶茶,要杯酒。

    当月笛走进客栈中时,里面已经做了不少人。

    但无一例外,都是男人。

    所以当月笛走进来的时候,整个大厅静的出奇。

    这些江湖豪客,谈论的无非就是些挥刀纵酒找女人的故事。

    现在眼前出现了一个真真正正的大美人儿,自是要比他们说的半真半假的故事精彩的多。

    “小姐,先前已经告诉过您,这里都被楼长大人包下了。”

    掌柜的一看月笛去而复返,连忙走出来说道。

    “我知道。我正是来参加寿宴的。”

    月笛说道。

    “这……敢问小姐可有请柬?”

    掌柜的问道。

    若月笛真是来参加寿宴的,先前怎么还会来号房呢?

    显然是不可能的。

    而前来参加寿宴的人,每人都有晋鹏手书的请帖。

    掌柜的这番询问,也是客气的把月笛“请” 出去。

    不得不说,倒是极会做人。

    “我没有请柬。”

    月笛摇了摇头说道。

    “因为是他当面对我说的。”

    月笛不等掌柜得开口,便轻轻一笑,接着说道。

    继而走了进去。

    随便寻了一处空桌子坐下。

    让小二给他泡一壶浓茶,再打一壶烈酒。

    月笛端着酒杯。

    其余的男人都坐在她的身后。

    她背对着所有人,高高举起了右手。

    正是她端着酒杯的这只手。

    “谁来与我干杯?”

    月笛问道。

    身后寂寞无声。

    那些平日里叱咤睥睨的江湖豪客,却是被这句话问的乖如邻家猫咪。

    月笛觉得自己真是自讨没趣。

    而这杯酒,既然说了要干杯,却是也不能就自己这么平白无故的喝了。

    于是手腕一抖,酒杯倾斜,酒汤落地。

    却是全倒了出去。

    ——————————

    另一边刘睿影却是被晋鹏拉扯着东奔西走……

    晋鹏激动起来,说话语速极快。

    甚至让刘睿影都有些听不清楚。

    但奈何别人是司抚大人,又如此热情的给自己喋喋不休的介绍着阳文镇中的一切。

    他只得不断的赔笑,点头称是。

    这条街其实不断。

    虽然说不上十里。

    但起码也有八里半。

    可是在晋鹏的带领下,竟是用了一炷香的时间就走了两个来回。

    第一遍,晋鹏只让刘睿影看着左边的商铺。

    第二遍才看了右边。

    虽然寥寥草草的都过了一遍,但时间着实太过于仓促。

    刘睿影却是觉得脑袋空空,什么都没有记住。

    不过想来他也是要给这位司抚楼长买寿礼的。

    现在碰到了本人,好像这个头疼的问题却是迎刃而解了。

    可是晋鹏身后的两人却渐渐的开始不耐烦起来。

    他们不是来逛街的。

    也对晋鹏说道的这些阳文镇中的风土人情没有丝毫兴趣。

    他们是来报仇的。

    来找那位砍下他们手指的女人报仇。

    “究竟有完没完?”

    两人终于按捺不住脾气,开口说道。

    “完了啊,逛完了!”

    晋鹏被问得莫名其妙。

    显然他早已将这两人找他的目的抛之脑后。

    “那女人到底在哪?”

    两人厉声问道。

    “你们找到她之后要怎么报仇?”

    晋鹏站定身子问道。

    “当然是以牙还牙!”

    两人说道。

    “也砍下她的大拇指吗?”

    晋鹏问道。

    “没错!而且两只手的都要砍掉!”

    两人点头说道。

    “好吧……我承认元珊的手的确很美。但光

    是砍下来两根大拇指,是看不出美的。”

    晋鹏说道。

    刘睿影很是茫然。

    他不知道晋鹏和这两人的前因后果。

    但现在却是记住了一个叫做元珊的女人。

    男人的事,十有**都是为了女人。

    不管是情仇还是爱恨。

    最终都会归结在女人的头上。

    这样未免有些太不公平。

    很多女子为此往往会蒙受不白之冤。

    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爱了当爱之人,恨了该恨之人。

    可却如溪流入江海一般,变成了万事的源头。

    “难道你还有更好的方法?”

    两人冷笑着问道。

    他们知道晋鹏和元珊互相熟识。

    所以自然而然的觉得晋鹏一定不会站在他们的立场上出谋划策。

    只是当晋鹏下句话一出口,却是让他俩惊的合不拢嘴。

    “一个东西片面的价值肯定没有完整的价值高。就好比……”

    晋鹏话说一半。

    随手从身旁的商铺门前拿起了一对子母花瓶中的一只,摔在了地下。

    “就好比这一地碎瓷片,就算你们捡到了最大的一片,却也还是比不上那一个完整的瓶子。”

    晋鹏说道。

    “你是说让我们砍了她一双手?”

    两人问道。

    晋鹏却是转过身去,准备把那一对儿花瓶的钱付了。

    可是刘睿影却抢先一步递出了银两。

    晋鹏客气的,对着刘睿影笑了笑。

    他是主,刘睿影是客。

    本该是他一尽地主之谊的。

    名衔坠人呐!

    若不是自己这司抚的名头,而真的只是一个小小的楼长,想必刘睿影也不会如此。

    这不是虚伪客套。

    而是人之常情。

    晋鹏自是能够理解。

    “难道一双手能构成一个人吗?一个人除了一双手以外,不还有一双腿,一个身子,一个脑袋?”

    晋鹏反问道。

    “难道你是要我们把她大卸八块?!”

    两人愈发吃惊了起来。

    “大卸八块和那一地碎瓷片有什么区别?就算你全都收起来了,却是也不回一个完整的。”

    晋鹏说道。

    “那你是何意?”

    这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

    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满满的不解。

    “我的意思是,你们把她整个人都带走。然后让她悉听尊便,岂不是就如同把一个完整的花瓶抱回家中?何况元珊长得也并不丑,身材也并不差。不说有多贤惠,起码端茶倒水洗衣服这些粗活还是都能做的。”

    晋鹏说道。

    两人听完却是笑了起来。

    却是已经开始幻想让元珊跪在自己脚边,愿打愿骂的场景。

    还有什么事能让自己的仇人受尽屈辱与折磨却就是死不了而开心的呢?

    “不过这样做却是有一个前提。”

    晋鹏话锋一转说道。

    “什么前提?”

    两人问道。

    但笑意不减。

    嘴角仍然上扬着。

    刘睿影在一旁看着,觉得这俩人或许有几分本事,但这脑筋的确是死的要命。

    晋鹏明显是在一步步下套,但这两人却是毫不自知。

    甚至还双双坠入了晋鹏编造的美好愿景里。

    人都会做梦。

    就和人都会睡觉一样。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白天里想什么,晚上就可能会梦到什么。

    梦本身没有错。

    他只代表了人心中一份期盼罢了。

    即便是再龌龊的梦,也不例外。

    龌龊人自然想龌龊事,做龌龊梦。

    可是当下这两人明明站的端端正正,没有睡觉。

    竟也做起了梦。

    这就叫做白日梦。

    白日梦最不可取。

    因为白日梦只有一种象征。

    那就是没有自知之明。

    “前提就是首先你们得找到他,第二你们得让她悉听尊便。”

    晋鹏说道。

    “找打她不难。因为有你在。可是如何才能让她悉听尊便?”

    两人问道。

    “两个大男人,还摆不平一个弱女子吗?”

    晋鹏问道。

    “可惜她不是个弱女子。而是能砍掉我们大拇指的彪悍女子。”

    两人摇了摇头说道。

    “元珊手上的四十二根荆棘刺想必你们都领教过了。先前她来找我时,用掉了十根。现在身上还剩下三十二根。若是你俩想办法把这三十二根都耗尽了,她岂不就只能束手就擒?”

    晋鹏说道。

    “这倒的确是个办法……可是该如何耗尽呢?”

    两人很是犯难。

    元珊的四十二根荆棘刺,只要出手,例无虚发。

    看到了那一抹闪光,接下来映入眼帘的就是自己的鲜血。

    而且还不是能立马看到的。

    因为没有人能够在没有镜子的情况下看到自己的咽喉。

    只有等血一点点流出来。

    从喉头流淌下去,打湿了自己的衣襟,才能看到自己的鲜血。

    荆棘本就是刺。

    荆棘刺岂不就是刺中之刺?

    本已是例无虚发的手段,再加上这般锋锐可怖的兵刃。

    元珊也算的上是凶名在外。

    更何况她好砍人手指的癖好,更是增添了几分惊悚的色彩。

    不过这两人却是从晋鹏这里得知了一点最为重要的情报。

    那就是元珊的荆棘刺只有四十二根。

    用完了虽然还能补充。

    但补充也是需要时间的。

    谁都不会变戏法。

    更没有传说中的神仙那般虚空造物的本事。

    用完之后未来得及补充的这段空挡,正是他俩能够让元珊悉听尊便的大好时机。

    想到这里,这两人却是又开始做起了白日梦。

    竟是嘿嘿嘿的笑个不停。

    先前还能冷静的问道如何才能将元珊的荆棘刺消耗殆尽,现在却好似已经忘了。

    忘记危险的人,那就离死已然不远。

    只是正当他俩笑的正欢时,身后突然又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两人同时回头,看到元珊正站在先前晋鹏杂碎花瓶的店铺

    门口。

    她正一个接一个的,把那家店铺的瓷器全都摔在地上。

    并且每一下还都用上了劲气。

    别说碎瓷片了。

    还未落地就已变成了粉末。

    在他的脚边堆起了一个小山。

    像极了人的骨灰。

    那商铺的老板一脸心痛的表情,却是也不敢管。

    晋鹏对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却是又让他的心情好了起来。

    有这位楼长大人担保,那就算是把他的店都烧了也无妨。

    反正这位楼长大人一定会给自己清算赔偿的。

    况且这些东西本来也就很慢卖掉。

    被这般砸碎了然后照价赔偿,岂不是比卖掉更加省事?

    想到这里,那老板却是暗地里给店铺中的活计使了个眼色。

    让他把店里那些贵的,大的瓷器,都拿出来。

    让这位姑奶奶砸个痛快。

    现在听这每一下瓷器落地的声音,却是悦耳多了。

    就像是银两在他面前哗啦啦的倾斜而下一样。

    “五两……十两!又是五两……”

    老板在心中默默算计着。

    脸上已是笑开了花。

    砸了一阵之后,元珊停了下来。

    抬头却看到晋鹏正笑嘻嘻的瞧着自己。

    心里顿时气的要命!

    她想自己费尽心血的帮他消灭了十个对头。

    这晋鹏不领情也就算了,竟然还要出卖自己。

    还要让自己给这两个丑八怪端茶倒水洗衣服。

    一跺脚,却是从手中打出了三根荆棘刺。

    这三跟荆棘刺却是都冲着晋鹏袭杀而来。

    “你看,这不是就又消耗了三根?”

    晋鹏慢悠悠的说道。

    并不慌张。

    那两人却是已在瞬间后退了数丈之远。

    这会儿,他俩才是如梦初醒。

    明白晋鹏说的前提都是极难实现的。

    那三个荆棘刺在空中数次变换方向。

    最终分左,中,右,三面逼杀而至。

    晋鹏负手而立。

    高昂着脖子。

    挤不出手,也不躲闪。

    刹那间,刘睿影欲要拔剑相助。

    但那三根荆棘刺,却是在距离晋鹏的颈部不足一寸的时候失去了力量。

    软绵绵的掉了下来。

    “例不虚发?这不就虚了散发!”

    晋鹏回头,对那两人大笑着说道。

    随即从地下捡起那三根荆棘刺。

    只不过捡的时候,不小心被上面的荆棘查破了手指。

    一滴鲜红的血液,从皮肤上鼓了出来。

    继而低落在地。

    “只要见了血,就不算虚发。”

    元珊说道。

    显得颇为得意。

    “是极是极!终究还是见了血的!”

    晋鹏的手被刺破,却是也放弃了剑气荆棘刺的念头。

    而是把被刺破的拇指含在了嘴里。

    用舌头把血液轻轻的舔食干净。

    但随即传来的一阵酥麻感,却是让他知道,自己中了毒。

    抬眼一看元珊。

    她脸上的得意之情却是愈发浓了起来。

    人在最开心的时候是不会笑的太大声的。

    只会把嘴角尽力的朝耳后根处裂去。

    元珊此刻就是这样的表情。

    这个表情若是换个人来,不免有些令人作呕。

    可若是配上元珊这副面孔,却是平添了一股俏皮可爱。

    “以前还真是不知道,你做事竟然如此小心。”

    晋鹏说道。

    刘睿影不知道他已经中毒。

    但是看出他的神色却是没有先前那般轻松。

    “小心使得万年船。”

    元珊说道。

    “你的荆棘刺已经例无虚发了,为何还要淬毒?”

    晋鹏问道。

    “因为我担心自己有一天不能例不虚发,所以才要淬毒。而且就算是真能一辈子都例无虚发,我还是要淬毒的。”

    元珊说道。

    “这是何道理?”

    晋鹏问道。

    若是能一辈子都例无虚发,那出手便无人可以活命。

    再淬上毒药,真是多此一举。

    “因为小心使得万年船啊!”

    元珊把先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只是语气不同。

    先前说这句话时,略显调侃。

    后面这次再说,却是颇为感慨。

    似是对此有极为深刻的体会一般。

    “要我做什么你才会给我解药?”

    晋鹏问道。

    “你陪我去见个人,我就给你解药。”

    元珊说道。

    “那还是算了。反正也就有不到两个时辰好活。你要我见的人,一定是我不想见的。我可不想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还与自己不想见的人客套。”

    晋鹏摇了摇头,转身就要离开。

    那两人站在一旁,却是又有些胆怯。

    不过晋鹏的确是带着他俩找到了元珊。

    他们也没有理由再跟着晋鹏闲逛下去。

    现在让晋鹏头疼的事情倒不是身上中的毒。

    因为他有把握,元珊是无论如何都不舍的自己死的。

    不然这么多年,她至少有八百多次都可以毫不费力的杀死自己。

    可是她却没有这么做。

    既然以前不会,现在也不会。

    人虽然善变。

    尤其女人更善变。

    脾气上来,一会儿一张脸。

    但对待自己所坚定地,却是能够始终如一。

    晋鹏想到元珊一定会作弄自己一番。

    所以只需要等她的脾气下去,解药便能不求自来。

    至于那人。

    晋鹏是说什么也不会去见的。

    就连知道是谁的兴趣都没有。

    他只想尽快解决那五个从诏狱中出来的旧仇人。

    当然,也可以说是老朋友。

    仇人当久了,或许比朋友更加了解自己。

    人若是想要复仇,一定对仇人比自己的朋友甚至亲人更加上心认真。

    而世间事,怕就怕认真二字。

    只要足够的认真,即便是再愚钝的人,也能弄清其中的端倪。

    只不过要多花费些时间罢了。

第十九章 寒灯,独夜,远行【二】

    刘睿影带着华浓,跟着晋鹏朝前走去。

    这条路已经是他走的第三遍了。

    只不过这一次,晋鹏走的很慢。

    慢到刘睿影有足够的时间看清先前匆忙之中遗漏的东西。

    随着晋鹏的脚步,不知不觉的就走到了客栈门口。

    两个时辰的时间还未到。

    可是天色却渐渐暗沉了下来。

    山坳中,天黑的总是要早一些。

    即便是在夏季也不例外。

    虽然震北王域的天,黑的要比中原和南方晚。

    但群山遮蔽了夕阳,却是一点光线都照不进来。

    沿路的商铺,茶坊,酒肆已经纷纷开始点灯。

    点灯要在天还未完全黯淡下去之前就点亮,这样才能把光阴续起来,让白天变得绵长。

    只是山坳中的人,却是看不见晚霞,也见不到朝阳。

    刘睿影觉得这是十分遗憾的一点。

    一天中最好的两段时光,却是都错过了。

    当它们走到客栈门口时,整个阳文镇已然全黑。

    只有初上的花灯,星星点点,标记着此处是何方。

    虽然还未到时间,但先前那闯入浴室,要杀晋鹏的五人,已经站在了客栈门口。

    他们看到晋鹏的身影后,微微点了点头。

    晋鹏对他们笑了笑,还挥手打了招呼。

    只不过在他与这五人之间,还隔了一个人。

    黑鸟。

    黑鸟抱着自己那柄漆黑如墨的长剑静静的站在五人的对面。

    “你来了?”

    黑鸟头也不回的问道。

    “为何不进去坐?”

    晋鹏问道。

    “因为门口有狗。”

    黑鸟说道。

    “狗?在哪里?”

    晋鹏明知故问。

    他知道黑鸟说的是那前来寻仇的五人。

    “是五条老狗。侥幸不死,但却不甘心。”

    黑鸟接着说道。

    “哦……”

    晋鹏应了一声,托着长长的尾音。

    随即他的目光看向了客栈里面。

    一眼就看到了正在自饮自酌的月笛。

    看到她还是像当年那样喝酒。

    茶与酒混在嘴里之后再一起咽下的喝法,晋鹏还着实修炼了一阵。

    虽然不能说是完全掌握,但起码也算是会了。

    只是他现在还不能走进客栈。

    因为眼前的麻烦还未处理干净。

    虽然只要他点点头,黑鸟并不介意替他出手。

    但这却不是晋鹏的性格。

    他既然没有逃跑,也就不会让别人出手。

    朋友虽然是他的依仗,但他却不会事事都依赖朋友。

    “有狗挡路。不但朋友进不去,连你也进不去。”

    黑鸟说道。

    却是在暗示晋鹏给句准话。

    晋鹏没有言语。

    却是领着刘睿影和华浓走到了黑鸟面前。

    “我们已经认识了。”

    正当晋鹏准备把二人介绍一番时,黑鸟抢先说道。

    “认识了?”

    晋鹏觉得不可思议。

    “没错,的确是认识了。”

    华浓说道。

    手不自觉的朝自己的剑柄处靠了靠。

    这一细小的动作,自然是逃不过黑鸟的眼睛。

    “既然你们已是晋鹏的朋友,那就也是我的朋友。还记得我对你说过什么吗?”

    黑鸟说道。

    华浓摇了摇头。

    “我说,只要是我的朋友,那就是叫我乌鸦也没有关系。”

    黑鸟说道。

    华浓笑了。

    黑鸟的眼睛也弯了起来。

    他也笑了。

    “既然都认识了,你们为何不一起进去?”

    晋鹏说道。

    黑鸟看了看你晋鹏的双眼,随即扭头走进了客栈。

    刘睿影不知眼前是何局面,只好先随着晋鹏的意思,和黑鸟一道走了进去。

    黑鸟一进客栈,大厅里又喧闹了起来。

    可是看到刘睿影和华浓径直走到月笛的桌前坐了下来,却又突然变得安静。

    “掌柜的,酒菜该上了!”

    黑鸟说道。

    客栈的掌柜应了一声,就走出了门去。

    斜对面的酒肆可还在等着信儿呢。

    这边一叫,那边立马起灶。

    却是都不用这客栈的掌柜亲自跑一趟。

    酒肆那耳朵尖的小二,早就听到了客栈中黑鸟的吆喝。

    此时已经跑到后堂去吩咐厨子们了。

    掌柜的虽然看到那小二似是已经听到。

    但他还是要去一趟。

    不为别的。

    只是一个态度。

    显示出自己的诚心和诚恳。

    只是形色匆匆的他,却是撞到了一个人。

    这人比正常人矮一截,也难怪掌柜的没有看到。

    不过此人并不是生来矮小。

    只是因为他坐在四轮车上站不起身来,所以才会矮人一截。

    “你也来了。”

    晋鹏听到背后吱扭吱扭的声音,便知道是南阵来

    了。

    “我不来,你就要烧我的铺子。寿酒少铺子,最不吉利!”

    南阵说道。

    “难道你来就是图个吉利?”

    晋鹏问道。

    “没错。”

    南阵点了点头。

    “那你说这寿宴四人,吉不吉利?”

    晋鹏问答。

    “要看死的是谁。”

    南阵说道。

    “若死的是我呢?”

    晋鹏指着自己问道。

    “那自然是大吉大利!上上佳吉!”

    南阵使劲鼓着掌说道。

    “死的要是他们呢?”

    晋鹏又指着对面的五人问道。

    “嗯……也吉利!”

    南阵沉吟了片刻说道。

    “照你这么说,只要死人就吉利?”

    晋鹏却是被他逗乐了。

    只不过他已中了毒,而且还是在舌头上。

    这会儿说话,却是有点含糊不清。

    “没错。人死必将见血。而血却是鲜红的!就和新娘子的红盖头一样鲜红!如此鲜红的东西,若是泼洒的到处都是,那不就是吉利遍地?”

    南阵说道。

    晋鹏点了点头。

    虽然这是歪理。

    但南阵终归是说的很有根据。

    这世上有很多的异端邪说。

    所谓的异端邪说,大体都是和人们日常的规则所想悖逆的。

    但为何这异端邪说却是永远无法根除呢?

    正是因为它门总有能站住脚的地方。

    这只脚,就是理。

    只要是个说法,它就总会有一个方面是能说的通的。

    区别只在于,这理够不够罢了。

    南阵无心和他多说。

    操控者自己的四轮车晃悠悠的进了客栈。

    客栈门口有一道不矮的门槛。

    南阵的四轮车走到门开前,竟是轻轻的浮了起来,继而平稳的迈过了门槛。

    刘睿影不由得衷心感慨南阵这番巧夺天工的手艺。

    一个人仅凭事间凡物,就能达到如此地步,也难怪他会一辈子站不起来。

    没有无暇的白壁。

    相对于南阵的手艺来说,这无法行走,只是白壁上一个极小极小的黑点罢了。

    “月姐,我们该怎么做?”

    刘睿影问道。

    “你们可知这楼长是何人?”

    月笛漫不经心的问道。

    “知道。”

    刘睿影说道。

    “那就不用担心他,多想想你自己的事比什么都好。另外,我虽然说了帮你,但并不是要你事事都问我!你竟然能从定西王域和博古楼那样的地方全身而入又全身而退,怎么如今却是这般没了主见?”

    月笛说道。

    刘睿影被问的哑口无言。

    不过回想起来,也的确是如此。

    自从他知道了月笛的身份之后,心里便是有了个无形的依靠。

    整个人都懒了不少。

    其实无论是谁都会如此。

    若是有人给你出谋划策,带着你南征北战,谁还会甘愿去费那般脑筋?

    “各位也听到了,今日死人却是很吉利的事。无论是谁。”

    晋鹏朗声对这五人说道。

    “在一个人的寿宴之时杀死他,本也就是个很奇妙的事。何况还当着你这么多朋友。不过我看你的朋友却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帮你。”

    还是那五人之首的人说道。

    “唉……无人相帮是因为他们都太了解我。若是有人帮,麻烦才更大。”

    晋鹏说道。

    却是从袖筒里缓缓划出一柄短剑。

    刘睿影一眼就认出,这是欧家的短剑。

    其实先前在浴室里,晋鹏并不是手无寸铁。

    这柄短剑,他也是片刻不离身的。

    就和黑鸟一样。

    此刻,寿宴的凉菜已经做好。

    每桌八样。

    正在连绵不绝的从晋鹏的身后送进客栈。

    就在传菜的小二举着托盘,刚刚迈过客栈的门槛时。

    手持长柄刀的那位五人之首率先辟出了一刀。

    晋鹏中了毒。

    完全调动不起一点劲气。

    就连站着,对他来说已是一件极为勉强的事情。

    可是他还是用尽了气力,抬起了剑。

    他知道挡不住。

    但这也是一种态度。

    就和客栈的掌柜坚持要亲自去趟酒肆一样,都是一种态度。

    态度有不同,有先后,但却没有大小。

    此刻晋鹏能横剑当胸就是他最后的态度。

    可是这道凌厉的刀光,却在晋鹏身前三尺远的地方急闪而逝,不见了踪影。

    晋鹏放下了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已经站不住了。

    方才提起剑,已经花光了他的所有力气。

    他能感觉到,毒已经遍布全身。

    眼睛有些模糊的同时,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但他却看地上出现了两道人的影子。

    这两道影子很长。

    说明这两人站在极高处。

    但晋鹏已经无力再抬头去

    看看那影子的来源。

    可是他却还有精神笑。

    他笑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死不了。

    但今天注定是有人要死的。

    注定是要图个南阵所谓的“吉利”。

    客栈中的人也看到了那两道人影。

    纷纷走出来查看。

    他们看到客栈的房顶上站着两个人。

    虽然阴暗的看不清面容,但却是能知道这两人是一男一女。

    女的年轻,男的年长。

    那五人也抬头看着客栈房顶上的两人,心中怨恨陡生。

    他们自是以为,这两人还是晋鹏的朋友。

    终究是有不够了解他的人替他出手了。

    就在他们准备厉声质问时,那位年长的男人,手里忽然出现了一盏古朴的油灯。

    他把托着油灯的手,缓缓移向那位身边的女子。

    女子会意的替他点燃了油灯。

    刘睿影看到,那灯火竟然是蓝色的。

    这蓝,并不是万里无云时的天蓝,而是落日前的大海般阴郁的蓝。

    蓝色的灯火不断的跳动着。

    正好似大海的波涛,不断的拍打着岸边的礁石,也敲击着刘睿影的心口。

    他觉得自己被压的喘不过气来,便张大了嘴,拼命的想要多吸入一些空气。

    “别看!”

    月笛的话传来。

    刘睿影赶忙低下头。

    发现先前的感觉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过接着方才跳动的蓝色灯火,刘睿影却是看清那女子正是元珊。

    她能站在这里。

    可想而知那两位要找他报仇的人有何下场。

    不知这次是彻底丢了命,还是又掉了一根手指。

    刘睿影看到黑鸟却是朝着那位年长的男人躬身拜了下去。

    就连身旁的月笛也不例外。

    刘睿影眼见如此,只好也跟着照做。

    弄不清楚的事,可以先放一放。

    有些事情随波逐流,却是没错的。

    寒灯。

    独夜。

    远行。

    这是三个词语。

    而且是三个毫不相关的词语。

    但冥冥之中却有一根看不见的细线,将这三个词紧紧的串联在一起。

    这条细线没有名字,也无法形容。

    它代表的是一种境界。

    高处不胜寒。

    光明明是热的。

    为何灯却寒凉?

    假如光没有了温度,但只要能照亮了四周,却是也能让人心生慰藉。

    可是灯火却一定是温暖的。

    不然飞蛾扑上去,也不会化为一撮灰。

    灯火若是寒凉。

    那便是点灯人心中的寒凉。

    但一个心中寒凉的人,为何却要点灯?

    “他是谁?”

    刘睿影小声问道。

    “他是寒灯人。”

    月笛说道。

    原来寒灯这个词,并不是指一个物件。

    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心中寒凉之人点的灯,便是寒灯人。

    刘睿影从没有听说过什么寒灯人。

    但是从众人的恭敬之中,他自是能体会到其中的含义。

    中都查缉司内,他也没有看到过有关寒灯人的只言片语。

    其实并不是没有。

    而是他不够资格。

    众所周知,这天下武道修为最高,便是天神耀九州。

    但世间万物就和岁月流逝一样,怎么会有尽头?

    霍望痴迷于收集星剑,堪破成仙契机。

    不过能拥有星剑的,毕竟只是少数。

    但总有的人,能够另辟蹊径,破道而上。

    高处不胜寒,指的像这位寒灯人一样,超越了天神耀九州之境的存在。

    寒灯人,独夜人,远行人。

    登临人间绝顶的,只此三人!

    寒灯照四壁,只手补天裂。

    独夜遥无期,庸人自早歇。

    远行非过客,天涯摘星月。

    就连五大至高阴阳师,却是也不能推算出他们的轨迹所在。

    因为苍穹之下,天神耀九州已是极境。

    破了这极境,便也破了这苍穹。

    至高阴阳师,推算的终究还是天道纲常。

    若是破开了苍穹,他们也只能看到一片迷茫。

    眼前这位寒灯人,便是如此的存在。

    “莫急莫慌。”

    寒灯人缓缓开口说道。

    众人才敢挺直了身子。

    “我只是来为我的孙女,讨一桩姻缘。”

    寒灯人看众人已恢复了常态,便接着说道。

    此刻刘睿影再看向他手中的寒灯时,已不再有先前那般不适之感。

    说罢,他身边的元珊就从房顶上翩然而下,来到了晋鹏身旁。

    朝他的嘴里,丢了一颗药丸。

    转眼间,晋鹏已然深知清明。

    “你让我见的人,就是你的爷爷?”

    晋鹏抓住元珊的胳膊,借力站了起来开口问道。

    元珊笑着,但却没有回答。

    脚尖轻点,又回到了他爷爷寒灯人身旁。

第二十章 寒灯,独夜,远行【三】

    元珊站在寒灯人身旁。

    寒灯人手里托着一盏寒灯。

    晋鹏神色哑然。

    这是任谁也想象不到的。

    没有人能想到,元珊竟然是寒灯人的孙女。

    也没有人会想到,寒灯人竟然会来到这阳文镇。

    晋鹏自是知道寒灯人。

    而且知道的很。

    九州苍穹。

    寒灯照处。

    天裂可补。

    晋鹏终究是站起了身子,对着寒灯人躬身长长一揖。

    寒灯人看着晋鹏的身影。

    冷峻威严的眼神中透出了些许的温和。

    他也是懂得客气的。

    只是这么多年来。

    着实已经没有什么人值得他去客气了。

    即便是五王也不例外。

    但对眼前的这位年轻人晋鹏。

    他却是了如指掌。

    他的身世。

    他的武道修为。

    一切的一切,尽皆了然。

    尤其是他的身世。

    让寒灯人仿佛是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他对孙女固然宠爱。

    但却也远远没有到这般事事随顺的地步。

    须知他的一举一动都能掀起惊涛骇浪,自是不能轻易露面。

    寒灯人之所以能随着元珊一起来这阳文镇。

    更多的,是他自己想看看这晋鹏罢了。

    但当他看了晋鹏之后。

    目光却在刘睿影的身上停留许久,不曾离去。

    元珊顺着她爷爷的目光,也看向了刘睿影。

    她们先前是见过面的。

    就在元珊生气摔瓷器时。

    但是她并没有过多的在意刘睿影。

    一个女人的心里若是已经装了个人。

    那任凭别的男人再优秀,却是也不会多看一眼。

    何况刘睿影的年龄着实太小。

    修为,身份也太低。

    当元珊的心里已经有了晋鹏之后。

    她所在意的,只有晋鹏身边的女人。

    似是一种直觉。

    她死盯着月笛不放。

    月笛与晋鹏明明没有什么过多的交集。

    但女人对情敌的直觉,堪比至高阴阳师对天道纲常的推算。

    嫉妒与堤防。

    元珊的心里此刻只有这两个想法。

    堤防倒是还能说得通。

    可是嫉妒,却是太没有来由。

    只不过这般心态,晋鹏做为一个男人却是完全不能理解。

    也是因为元珊始终都在纠缠着他,才让他觉得这一切都理所当然,没有什么所为。

    况且,他更在意的是,元珊这个女人总是对他说谎。

    起码她的爷爷是寒灯人这件事,晋鹏就一点都不知道。

    不过这样反而让晋鹏活的很时愉快。

    这道理,就连刘睿影对此都有些了解。

    不过并不是他自己的体会,而是老马倌告诉他的。

    老马倌无牵无挂,除了马棚中的马以外,没有妻子,也没有子嗣。

    这自然会引起刘睿影的好奇。

    不过老马倌却没有告诉他自己的这些往事。

    只是对他说,若是想获得愉快些,就别听女人说的真话。

    因为她们说真话的时候,往往都极为严肃厉害。

    说谎话时,却又变得甜美可人儿。

    而且就算你听出了这是谎话,也不要去揭穿。

    揭穿的后果只有一个,那就是无穷无尽的争吵。

    况且,女人在说谎话前,早就想到了极为圆满的解释。

    就算你这解释听到你耳力漏洞百出。

    她们也是决计不会承认的。

    但不知不觉中,晋鹏却是没有发现。

    元珊对他的爱,已然太深……

    只不过元珊没有注意到他的爷爷。

    他的爷爷,寒灯人此刻的目光已经没有了任何焦点。

    他的眼中只有雪。

    洁白一片的雪。

    没过膝深的雪。

    覆盖着整片寂静的山野。

    寂静,又肃杀的山野。

    山野之下。

    巨松参天。

    紧簇着,孤独且庄严的一座山庄。

    血,鲜红的血。

    但一半因为气温过低而凝固。

    显得有些暗沉。

    即使如此,它映在洁白的雪上,也是鲜艳刺目。

    一行踏破山野寂静的足印,也踏破了庙宇的幽静。

    一人,一个血人。

    走在雪上,怀抱襁褓中的婴儿。

    一头撞向山庄。

    大门敞开,只见一身形高大样貌奇伟的中年男子,俯下身子,将婴儿从那血人臂弯中慢慢抱起。

    又伸手试了试那血人的鼻息。

    继而,他悲悯的叹了口气。

    因为那血人已然逝去。

    那高大奇伟的男人,接着又看向襁褓中的婴儿。

    那婴儿,圆睁着双眼,不哭不闹。

    极其安静的望着他。

    他的心头一颤,将婴儿护在胸前,似是在呵护这段不期而遇的缘分。

    “师傅,师傅看我的经荆棘刺,例无虚发。”

    “师傅,师傅看我的疾鬼步,即旋急停。”

    “师傅,师傅看我的寒夜流星,凝水成冰。”

    山庄前一字站着三位中年男人。

    正在含笑看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修炼武道。

    那一声声脆响,连绵不绝的敲击着他们的心弦。

    “星儿歇息歇息,该吃饭啦!”

    正中那位身形高大相貌奇伟的男子说道。

    “师傅,我再练片刻!你们先歇歇吧!”

    星儿说道。

    林寒星目送着三位中年男子缓缓向庙门走去。

    先前站在右边的中年男子,像那位身形高大相貌奇伟的中年男子说道:

    “怀德师兄,你还真没有看走眼!星儿真是个奇才……

    “是啊是啊,真正是百年难遇呀。”

    站在怀德右边的中年男子附和着说道。

    原来这三位中年男子便是三妙人。

    怀德,怀安,怀慈。

    三人,皆是出世高人。

    文修武为,冠绝寰宇。

    苍穹之下,武五王境内。

    即使达到天神耀九州的极境之人,但凡提起三妙人,皆是高山仰止,称奇大德,至纯至善。

    林寒星没有想到的是在他十八岁那年,三位师傅却郑重的告诉他,他必须离开山庄,去往那儿五王境内去寻那四海天涯。

    为什么?

    林寒星不知道。

    他依次望着亦师亦父亦母的三位师傅。

    透彻纯净的眼神,第一次蒙上疑惑的云翳。

    在林寒星的心中。

    这里是他成长学习练舞和赖以生存的地方。

    师傅们就是他至亲的亲人。

    从记事起,他便只知有师傅,不知再有其他。

    也不知,自己存在的地方,叫做人间。

    但凡有人成长的地方,皆有父母兄弟姐妹。

    可是他却没有

    而他以为一切就本该如此。

    “星儿,你有使命在肩!”

    怀德轻轻地叹道。

    十八年前的寒冬。

    三妙人所在的山庄脚下,有一个和坤镇。

    这一日,林家大宅院内灯火通明。

    林耀然,这位和坤镇的首富正在家中大宴宾客,为庆贺幼子满月。

    和坤镇所有人,无论贫富均在邀请的宾客之列。

    林耀然天资聪慧,性情温厚。

    祖上财产在他经营下数以百倍的增长。

    达则兼济天下。

    林耀然谨遵祖训,扶贫济困。

    在林耀然的扶持接济下,整个和坤镇人人各得其所,户户丰衣足食,一派祥和之盛况。

    此时的林耀然高举起手中酒杯,心中满是喜悦。

    “林某不胜荣幸,邀得各位佳友高朋林宅蓬荜生辉!”

    林耀然说道。

    可是杯中之酒,还未

    来得及饮下。

    林耀然手中的酒杯便碎了一地。

    紧接着“砰砰砰”几声响起!

    主桌上,几位长者手持的酒杯尽皆碎了一地。

    林耀然望了一眼地上的酒杯碎片,心中大惊!

    “何等熟悉的暗器手法,难道是他?”

    未及细思。

    数十名劲装夜服的蒙面人已将林耀然及其宾客团团围在了中间。

    林耀然不动声色,却是将手伸向腰间。

    “林师兄,你是要让我血洗和坤镇吗?”

    一人走上前来说道。

    “没想到我都隐居于此地,还是让你找到了。但这时我们俩的恩怨,不要殃及他人。”

    林耀然说道。

    继而示意手下瞬间宾客尽皆离去。

    林耀然看到最后一位宾客走出门后,神定气闲。

    道了一句:

    “来吧!”。

    那人微微一怔,继而略略倒退了一步。

    然后一件劈向林耀然的面门。

    剑锋迅疾,若闪电。

    可林耀然依旧不动声色。

    身形未有大动,却已闪过了这一剑。

    “师兄仍是如此涵养!”

    一剑未成。

    那人开口说道。

    他本也没有希望这一剑能够带来什么效果。

    因为他了解自己的师兄。

    了解林耀然。

    即便现在的他,看上去只是一位富家翁。

    但武道修为,却是不减反增。

    “你不也依旧如此?禀性难移!”

    林耀然冷冷回道。

    “十五年了,该放下了……”

    林耀然竟是有些感慨起来。

    他的内心深处,仍是不愿意与这人为敌。

    即便他要杀了自己,也是一样。

    不然的话,他早就出剑了。

    “放不下……“

    那人沉默了片刻说道。

    “你要如何?”

    林耀然问道。

    “不必问我,问它就好。”

    那人扬起了手中的长剑。

    “问剑?”

    林耀然问道。

    “是的!”

    那人点了点头。

    “一定要如此?”

    林耀然心中仍是不忍。

    只好再次强调了一番。

    “一定要如此!”

    那人态度坚决。

    语气果断。

    “好!”

    林耀然也收起了自己心中最后一线不忍。

    就这般答应了下来。

    霎时,剑光将二人团团笼罩。

    只看那剑光与灯光浑然一体。

    二人旋风般的身法,裹在绚丽夺目的剑光里。

    酣斗之间,突然一声惊恐的女声响起。

    “师兄!暗器!”

    时间仿佛戛然而止。

    瞬间,剑光没去。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小师妹!”

    只见林耀然与那人之间躺着一位绝美少妇。

    而一根荆棘刺,却正好扎在她的咽喉上。

    少妇已然气绝。

    唯有身旁汩汩流淌的鲜血。

    林耀然大恸不止。

    突然脊背一凉,鲜血从前胸汩汩涌出。

    林耀然淡淡一笑,紧紧抱起妻子,继而缓缓倒下……

    直到此刻,他的脸上仍旧挂着淡淡的笑,

    但就是这般这淡淡的笑,却是激怒了对方。

    虽蒙面劲衣,但双目赤红。

    他像疯了一样,见人就杀,不分老幼。

    转眼,林宅上下老少近百号人,尽皆屠戮殆尽。

    而后,便是和坤镇。

    人的秉性,果然难移。

    十五年光阴悠悠,留人不住,却留恨常在。

    林耀然明明已经躲到了此处,却还是落的如此下场。

    一个人,要怎么退,才能真正解脱?

    要退到何处,才能不算江湖?

    先前的林耀然也不知道。

    他只觉得,离开了,走的远些,便好。

    但终了,他还是明白了。

    名剑不风流,白发故人少。

    能怀抱着心爱的人离去,又死在昔年故人之手。

    还有什么是不能满足的?

    想想当初,若是不那样轻狂,或许结局也不会如此。

    但这十分轻狂,若是隐去了三分。

    还能算作轻狂吗?

    自然要无遮无拦,十方皆杀才是。

    “天宽广,地宽广,人间浩渺在中央。日耀目,月冰凉,东升西落为谁忙。金银何曾手中藏,转眼田宅变焦黄,唯有酒气还绕梁……”

    这是林耀然最后在脑中回荡的歌谣。

    正是他怀中之人常常对他唱起的。

    ————————

    看着林寒星不解的眼神,怀德缓缓起身。,

    他带着木讷的林寒星来到山庄后面的山坡上。

    那里有一座坟。

    坟前的碑文刻着:忠仆凌林。

    那一日,凌林作为大管家,冒死脱身,为林家保留下一缕最后的香火。

    奈何主人已逝,少主年幼。

    前路不可期,后路却断绝。

    他便兀自气绝在了山庄门前。

    用一死,换来尚在襁褓中的少主,一夜安眠。

    林寒星恭恭敬敬祭拜了凌林,便告别了师傅们。

    他的眼神坚定而冷峻。

    那目光之冷,令人心底涌起阵阵寒意。

    不过他就像当年他的父亲牢记祖训一样。

    林寒星也牢记着师傅的话:除暴安良,天下大同。

    带着师傅们的嘱托,他下山了。

    林家宅院前。

    一人缓缓的,缓缓的……

    仔仔细细的把颓废的宅院一寸一寸审视一遍。

    偌大的宅院,依稀还能看到它昔日的辉煌。

    此人目光凌厉,剑意不绝。

    继而决绝的转身离去,

    他的嘴角紧紧地抿成了一个一字。

    还是一人。

    在一条崎岖区山路上。

    他实走似飞。

    只见他轻摆着双臂,并未刻意注视着脚下的移动。

    竟是转眼间就飘过了山路山谷尽头。

    柳暗花明中,有一处素素然的茅草屋。

    屋侧一座坟茔,一座覆满鲜花的坟茔。

    一位瘦骨嶙醺老者,拄杖立坟前,佝偻着背。

    看得出他是想跪下。

    可惜岁月在他身上的痕迹太重太重了。

    重到他已经跪不下去。

    林寒星遥遥的望着这位老者背影。

    他的修为,让他足以真真切切听到老者的喃喃自语。

    “师妹,你原谅我了吗?我散尽家财与家丁,又自废了武功修为在这山谷尽头,我终日忏悔……”

    爱是什么?

    是心魔?

    是烈焰?

    林寒星不知道,但这爱终究是烧死了,毁灭了所有!

    听到此处,林寒星决绝的转身离去。

    除暴安良,大同世界.

    师父的教诲,像警钟,在他耳边不停的回响。

    脚下疾鬼步一出,即刻飞旋停在了一座峰顶。

    荡胸生层云,一览众山小。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

    山的那边,便是师傅所谓的人间。

    而现在,早已揽遍人间的他,却又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

    除暴安良?

    再太平的世道,都少不了梁上君子。

    以前的林寒星太过于执拗,眼里揉不得沙子。

    凡是都得分个黑白,辩场是非。

    但如今的寒灯人却不会。

    小恶非大错。

    只是生存的方式不同罢了。

    天下大同?

    这天下,在五王的治理下,也着实算是不错。

    不过距离那大同,却仍旧是遥遥无期。

    “爷爷,你怎么不说话?”

    元珊晃动着寒灯人的手臂问道。

    “你想让我说什么?”

    寒灯人慈爱的看着自己的孙女。

    眼神和当年他那三位师傅看自己时一模一样。

    “说让他娶我。”

    元珊指着晋鹏说道。

    “如果他不肯呢?”

    寒灯人问道。

    “他怎么会不肯?就连五王都得听您的吩咐,他晋鹏怎么会不肯!”

    元珊赌气的说道。

    言毕,她还狠狠的瞥了一眼晋鹏。

    威胁之情,不言而喻。

    “听我的吩咐,可你曾见我吩咐过一次?我是让他们给我银钱绸缎,还是美酒盛宴?”

    寒灯人笑着反问道。

    “但爷爷您若是开口,不论是银钱绸缎,还是美酒盛宴,他们一定都会给的。”

    元珊不依不饶的说道。

    他就是想让自己的爷爷,为自己说句话而已。

    作为一个孙女,如此要求自己的爷爷并不是一件过分的事情。

    但作为寒灯人的孙女,却是不该要求他爷爷说任何有偏向的言语。

    寒灯人看着眼前的孙女。

    虽然自幼教导,但这孩子的秉性却还是没能纠正过来。

    他想起了当时自己在坟前听到的那位瘦弱老者的独白。

    心魔,烈焰。

    此刻他的孙女不也正在经受着这种考验?

    寒灯人想了想,最终摇了摇头。

    “今天是你的寿宴,来的匆忙,没带什么礼物。便分你一缕我这寒灯之火,你看可够换杯酒喝?”

    寒灯人对着晋鹏说道。

    晋鹏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寒灯人的寒灯之火,可谓是天下至宝。

    寒灯之火护身,万毒不亲,百兵避让。

    身亲三尺即是禁地。

    据说,寒灯人的这寒灯之火,已经具有了灵性。

    却是能够分辨人心的善恶邪佞。

    朋友之间的勾肩搭背,推杯换盏,自是不用理会。

    但若是有刀光剑影,那便是眨眼泯灭。

    寒灯人左手食指靠近了灯火。

    嘴里念叨着一声“去!”

    随即这寒灯灯火,便分出了一缕极为细小的蓝。

    这缕蓝,徘徊在晋鹏的头上,久久不能散去。

    “难道你不想要?”

    寒灯人诧异的问道。

    灯火通灵。

    晋鹏若是想要,自是会隐于体内。

    若是他不想,灯火便会像这般徘徊踌躇。

    晋鹏摇了摇头,抱拳道了一声谢。

    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寒灯人。

    那便索性省去了这称呼的麻烦。

    敞敞亮亮的道一声谢字!

    随即回过头,看着前来寻仇的五人。

    这五人,此刻却是最为尴尬。

    仇是决计无法报的了的。

    可是这进无可进,退也无可退。

    好端端的能从诏狱里活着出来,已经是幸运至极。

    想想,为何却还是这般固执?

    四人不约而同的看向了那位手持长柄刀的为首之人。

    五人的心,已经散了。

    晋鹏收起了欧家的短剑。

    步履从容的走到了五人面前。

    “喝杯酒再走?”

    晋鹏开口问道。

    五人沉默。

    晋鹏也不逼迫。

    只是对着屋顶上的寒灯人微微躬身。

    右手虚引。

    一个“请”字浮现。

    寒灯人朗声笑了几声,却并不端着架子。

    随即从屋顶上一步步走下。

    明明这屋顶和地面空无一物。

    可在寒灯人的脚下,仿佛凭空多出了一道阶梯。

    此刻他正走在这一道看不见的阶梯上,终是沉稳的踩在了地面。

    “爷爷,你不是不喝酒的吗?”

    元珊问道。

    虽然他对自己的爷爷的不帮衬心有不满。

    但寒灯人要喝酒这件事,显然是让他更加好奇。

    “我不喝酒,那是因为碰不上时候,更遇不到人。”

    寒灯人说道。

    “那现在是什么时候,你又碰到了什么人?却是就要喝酒?”

    元珊问道。

    “他人的寿宴不就是极好的时候?沾沾寿星的喜气,说不定我也能再多活个两三年。至于这人嘛……却是不能告诉你。”

    寒灯人卖了个关子说道。

    随即走进了客栈里。

    “反正是谁,也不会是你!”

    元珊转过身对着晋鹏恶狠狠的说道。

    “沾沾的寿星的喜气,我就是寿星。已经占了一条了,另一条不是就不是。我本也不是个贪心的人。”

    晋鹏说道。

    “只要是男人,就没有不贪心的!”

    元珊冷笑了一声说道。

    “贪心的人朋友都很少,更不会请客。你看我,朋友这么多,还费尽周折的请客,定然不是个贪心的人。”

    晋鹏耸了耸肩,很是随意。

    “对这人情和钱粮你自然不贪,你贪的是女人心!”

    元珊说道。

    说完这句,她刻意的挺直了背,从月笛面前走过。

    像是示威一般,展现了一番她那傲然的身材。

    她的胸前,的确是要比月笛挺拔的多。

    月笛低头看了看自己,随即轻轻一笑。

    “真是个孩子……”

    月笛自己嘟囔了一句。

    但显然,却是被元珊听见了。

    因为刘睿影看到她的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

    “门外那位查缉司的小友,可否与我同饮几杯?顺便给我讲讲这人间,近来可是发生了什么新鲜事。”

    寒灯人说道。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都冲着刘睿影看来。

    他们不知道这位毛头小子,怎么就会得到寒灯人的赏识。

    难道方才说的碰上人,就是碰上了他?

    刘睿影拿不定主意,却是又转头看向了月笛。

    “喝酒还不会?需要我教你吗?”

    月笛调笑着说道。

    刘睿影无奈。

    只得让华浓跟着月笛,自己率先走进了客栈。

    “爷爷,你要问事情,为何不问晋鹏?他也是查缉司的人,还是司抚!”

    元珊说道。

    她却是还不放弃。

    “年轻人的眼光不一样,我都这么老了,只想和年轻人多说说话。”

    寒灯人说道。

    言语间,已经倒好了两杯酒。

    “可是那晋鹏也不老啊!”

    元珊撇了撇嘴说道。

    “不老是不老,但年轻这件事,还是越年轻越好!”

    寒灯人说道。

    “那您,找个婴儿去吧!”

    元珊赌气的做到了一边。

    “去年我出了一趟远门,就是因为听说在安东王域,有一位婴儿一出生就会说话。所以我特意去看了看。”

    寒灯人说道。

    “然后呢?”

    元珊急促的问道。

    月笛对他的评价果然准确。

    她可不就是个孩子?

    脾气与好奇都是一阵一阵的。

    “然后我去了才发现,是假的。”

    寒灯人大笑着说道。

    却是把自己的孙女作弄了一番。

    元珊却是更加生气了。

    把手里的一双象牙筷子都用劲气震断。

    要知道,这副象牙筷子可着实算得上是寒灯人的心爱之物。

    “真是越大越回去!”

    寒灯人看着自己孙女赌气的侧脸,笑着说道。

    随即伸手在那一双已经断成两截的象牙筷子上轻轻一抚,瞬时又完好如初。

    再一抬头,寒灯人看到刘睿影已经站在了桌前,正对他恭敬的行礼。

    “小友不必客气,酒桌无辈分。都随意!”

    寒灯人说道。

    这句话刘睿影第一次听到,是在博古楼中。

    明明间隔没有多久。

    可时至今日再次听到时,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第二十一章 寒灯,独夜,远行【四】

    刘睿影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

    四周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那他是如何知道自己躺在床上的?

    因为后背传来的触感很是绵软。

    若是躺在地下或是桌板上,是不会有这样绵软的触感的。

    刘睿影不知道这张床在哪里。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躺在这张床上的。

    更不知道他为何会睡着。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几个时辰之前,在客栈的大厅里和众人喝酒时。

    欢声笑语似乎还在耳畔未走。

    一张张笑脸也仍旧历历在目。

    只是忽然那些笑脸开始变得扭曲。

    从鼻子开始。

    像一个旋转的陀螺般,扭曲。

    继而飞速的转动起来。

    欢声笑语倒是还未走远。

    不过却是在一遍一遍的重复,且速度越来越快。

    到最后,每一句话都像一根丝线。

    密密麻麻的编织成了一张轻薄的毯子,压在了他的身上。

    他想起自己在查缉司时,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睡得很早。

    可是睡得早,不一定就能睡得着。

    虽然也吹灭了灯火,但起码还要过半个时辰他才会闭上眼睛。

    就和现在一样,刘睿影极为享受这般黑暗。

    不仅使得他的眼睛极为舒服。

    也让他有亲切的安详。

    这样没来由的情感,刘睿影自己也不知是怎么产生的。

    但既然已经有了,只能敞开心胸去接纳他。

    只是当时并没有这些欢声笑语,和扭曲的,急速旋转着的笑脸。

    “哇!”的一声。

    刘睿影吐了。

    他都来不及起床。

    只顾的上稍微把脑袋移到床边。

    吐出来的污秽之物,冒出一股浓浓的酒气。

    刘睿影知道,这是自己喝多了。

    闻着这股酸烂**的味道。

    却是让他更加恶心……

    但他的胃里已经着实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吐了。

    这会儿只感到头疼欲裂,口渴难耐。

    他挣扎着从床上爬起。

    竟是不小心“吧唧”一脚踩到了自己方才的呕吐物。

    可是他现在也顾不了这许多。

    他只想喝水。

    即便是洗澡水,洗脚水也不介意。

    刘睿影在心里想着,谁要是能让他喝水,谁就是他的第一大恩人。

    刘睿影跌跌撞撞的摸到了一张桌子。

    这会儿他的视觉似是恢复了一点。

    其实是因为习惯了黑暗。

    这样一来,便能看到一些物件的大致轮廓。

    所以他看到了桌子上有一个瓶子。

    刘睿影拿起之后发觉沉甸甸的。

    里面定然是装满了清水。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没有什么琼浆玉液能比得上一口清水的。

    可当他把这瓶子里的液体喝到嘴里时,却一口喷了出来。

    瓶子里不是水。

    而是酒。

    仍旧是酒。

    和他昨晚喝进去,刚才吐出来的东西一样。

    刘睿影苦笑。

    喝一口水难道就会这么难?

    他却是根本都没有想到,走出房门,去外面看看。

    只是呆呆的坐着,盯着手里的瓶子发呆。

    酒也是水酿的。

    但却不能解渴。

    不过刘睿影转念一想,若是再度喝多了,昏睡过去,岂不是就感觉不到口渴了?

    于是他竟是真的“咕嘟咕嘟”几口,把这一整瓶酒全都喝了下去。

    酒过喉头时,他便开始微微发汗。

    此时屋内酒气更浓了。

    尚未消解的酒,随着他发汗时,从浑身上下的毛孔中一点点渗透了出来。

    “完了……”

    刘睿影在心中想到。

    发汗是醒酒的标志。

    吐完之后,再出一身汗,这酒却是就完全醒了过来。

    但越清醒,他的头越痛。

    头越痛,反而更停不下来思考问题。

    现在他要找的,不是水。

    而是自己的剑。

    他不推开房门是有原因的。

    原因就是他的手中没有剑。

    这么些时日来,不说他历经险恶,至少也是险象环生。

    所以手中无剑,他是定然不会走出门去的。

    好在这剑就放在他的床头。

    先前躺着的时候,和他的脸平行。

    刘睿影捂着脑门,抱着自己的剑重新躺了下来。

    一个能把剑放的如此平整的人。

    要么是在清醒的时候,是个极为冷静的人。

    要么就是喝的还不过多。

    刘睿影也不知道自己算是那种。

    权且各占一半吧……

    “咚咚咚!”

    就在他准备闭上眼睛,小憩一会儿,待着酒汗散尽时,屋响起了敲门声。

    刘睿影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但他知道自己的身边有月笛,还有华浓,还有晋鹏,所以一定不会有什么危险。

    可是这人还未等刘睿影言语,便直接推门而入。

    这样一来,敲门又有什么意义?

    还不如直接进来的好。

    起码直接了当些。

    如此的敲门,未免太过于虚伪。

    “你醒了!”

    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月笛。

    她手上举着一盏灯。

    普通的灯。

    灯火是橘红色的。

    灯芯刚刚剪过。

    火焰很是稳定。

    “寿宴结束了?”

    刘睿影又问道。

    这却是一句彻头彻尾的废话……

    寿宴当然早就结

    束了。

    只是刘睿影也不知该说什么。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只能说起最后一件自己记得的事情,这样才能让月笛把后续发生的告诉他。

    “昨天就结束了。”

    月底说道。

    “昨天?”

    刘睿影一个激灵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醉了,但却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竟然醉了整整一天。

    “准确的说,是一天半以前。”

    月底说道。

    她把灯放在了桌上,自己在桌边坐了下来。

    刘睿影看到她还拿来了一个瓶子。

    一个和他桌上的瓶子一模一样的瓶子。

    “我不喝酒了……”

    刘睿影说道。

    他低着头,很是尴尬。

    “水。醉酒醒来,都得喝点水。”

    月笛说道。

    刘睿影道了一声谢,随即接过瓶子,把里面的水一口气全喝了。

    他想站起身来,也坐到桌旁去。

    可是刘睿影刚一起身,肚子里便穿来一阵咣当咣当的声音。

    水是甜的。

    似是放了糖。

    “兑了些蜂蜜,这样头不会痛。”

    月笛说道。

    其实武修之人完全可以用劲气延缓或压制酒劲。

    刘睿影也可以这样做。

    但他却不愿意。

    也没有一个喝酒的人愿意如此。

    除非拼酒时耍赖,才会行此下策。

    喝酒就是喝酒。

    只要喝酒,喝醉了就是常有的事。

    而喝醉了,就难免会丢人。

    只不过大家都有喝醉的时候。

    这般互相丢人倒也就算是扯平了。

    谁也不能笑话谁。

    “我们这是在哪里?”

    刘睿影问道。

    “阳文镇查缉司站楼。”

    月笛说道。

    “现在几更天了?”

    刘睿影又问道。

    “还有一个时辰天亮。”

    月笛回答道。

    她似乎并不想告诉刘睿影什么。

    在她眼里,喝醉大睡是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

    没什么值得大说特说的。

    她只是被动的回答刘睿影的问题罢了。

    不过若是刘睿影问起他是如何醉的,又是怎么睡下的,月笛也会告诉他。

    毕竟,这也没什么可以隐瞒的。

    何况刘睿影醉的也着实算是壮烈。

    最后竟是和晋鹏拼酒!

    两人面前都摆了一个大铁盆。

    但是这铁盆就有十来斤重。

    何况这盆里,还装了十来斤酒。

    他和晋鹏一人一盆。

    规定谁喝的快谁就赢。

    但前提是,不能撒出来哪怕是一滴。

    没想到的是,两人竟是达成了平手。

    喝完这一铁盆酒后。

    刘睿影和晋鹏一个朝前倒去,一个朝后倒去。

    却是都醉了。

    整个寿宴的后半场,这位寿星都和刘睿影一样,被人抬回了查缉司站楼。

    也许是这次醉的着实太过于激烈。

    晋鹏破天荒的没有去找姑娘。

    不过那位叫李翠的姑娘,却是没能按时来。

    虽然她后面来了。

    但晋鹏却已喝多,被送回了站楼。

    李翠在门口怯怯的望了一眼,没有看到晋鹏,便很是失落的离开了。

    “晋鹏司抚呢?”

    刘睿影问道。

    “他比你早醒来大半天。”

    月笛说道。

    其实刘睿影还想问问华浓。

    但他觉得自己的问题着实是有些多,还有些啰嗦……

    因此就憋在肚子里,没有开口。

    “华浓在你隔壁的房间,却是醉的比你还要厉害!”

    没等刘睿影问,月笛说道。

    刘睿影终是抬起头笑了笑。

    人就是如此。

    若是身边亲近的人不如自己,那便会心生怜悯。

    时不时的想要提携一下。

    但若是身边亲近的人超过自己太多,便又会心生妒忌。

    就算是庆祝道贺,说的话也是言不由衷的。

    “那寒灯人究竟是谁?”

    刘睿影看月笛主动告诉了自己华浓的事情,也就没了什么顾忌,开口接着问道。

    “回了中都,你去问问蒋昌崇不就知道了?”

    月笛说道。

    “我该怎么问?”

    刘睿影很是迷茫。

    “你就说一个老头儿,托着一盏怪灯。那灯的火焰是蓝色的。他是谁。”

    月笛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但刘睿影却是认认真真的把这句话又复述了一遍,好让自己牢牢记住。

    “刘省旗!”

    月笛突然大声叫到。

    “在!”

    刘睿影条件反射的应了一句。

    “你没有忘记来阳文镇是做什么的吧?”

    月笛说道。

    “……当然没有,是要寻一处站楼,把发生的事情上报给中都。”

    刘睿影说道。

    “那你上报了吗?”

    月笛问道。

    刘睿影默不作声。

    他喝醉了一天半,怎么有时间上报?

    “晋鹏在等你。”

    月笛说道。

    随即起身准备离开。

    “他起的这么早?”

    刘睿影诧异的问道。

    “晋鹏只比你少醉了半天而已……任凭谁睡了一天一夜,怕是也都再难以睡着的。”

    月笛说道。

    刘睿影拿着剑,随月笛一起走出了房门。

    通过一道狭长的走廊,看到尽头左手边一个屋子亮着灯。

    门没

    有关。

    刘睿影和月笛径直走了进去。

    晋鹏背对着门口。

    看着身后墙上挂着的一张地图。

    那是一章震北王域的地图。

    晋鹏的屋子很是亮堂。

    让刘睿影的眼睛极为不适。

    毕竟才熟悉了黑暗,现在却又转而到了光明之处。

    总是需要些时间的。

    “刘省旗好酒量啊!”

    晋鹏没有回头,却是先赞叹了一句。

    “让司抚大人见笑了……”

    刘睿影不好意思的说道。

    晋鹏背对着他,耸了耸肩。

    随即指着地图上的一个位置。

    他已用朱砂笔比较出来。

    在整个地图上很是显眼。

    “饷银是在这里被劫夺的。”

    晋鹏说道。

    “没错。”

    刘睿影也走到了地图前。

    看来月笛把发生的都已经告诉了晋鹏。

    想必这位司抚大人已经上报给了中都。

    “但是在这里,我遇到了一个人……”

    刘睿影拿起朱砂笔。

    在饷银被劫夺之处的西北方山林间,又画了一个圈。

    随即把自己和华浓在神庙中遇见高仁的事情,说了出来。

    “至高阴阳师太白的师兄,这倒是有意思。”

    晋鹏听完说道。

    说完他看了看月笛。

    月笛端坐在一旁,看着窗外已经有些朦朦亮光的天空。

    好似无心参与这二人的讨论。

    “我觉得要找到他们究竟是去了何处买箭矢。”

    刘睿影说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你知道四百万两饷银,可以购买多少支箭矢吗?”

    晋鹏问道。

    “在下不知……”

    刘睿影说道。

    晋鹏从桌上拿起一本册子,丢给他。

    刘睿影看到册子上的名目是《震北王域军械屯造》。

    册子里明确的写着,一支箭矢的造价在一两上下。

    这只是成本。

    况且私自倒卖箭矢,可是通体的重罪,是要满门抄斩,移除九族的。

    敢于铤而走险的人,无一不是为了获取暴利。

    这样一算的话,即便是加价五倍,甚至十倍,也能卖的出去。

    但即便如此,四百万两银钱,也足够买接近一百万支箭矢。

    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笔对着册子上的记录来看,这数量已经是震北王域战备箭矢的一大半了。

    “所以我觉得,他们根本就不会去买箭!”

    晋鹏说道。

    “司抚大人是何意?”

    刘睿影没能明白。

    而且高仁也曾红口白牙的告诉他,靖瑶就是要去买箭的。

    由此边军没了饷银,草原还得到了箭矢。

    一举两得,双全其美。

    “因为他如果买,必将买空整个震北王域半数以上的库存。我想还没谁有这个胆量,敢于倒卖如此之巨的箭矢。除非他震北王上官旭尧亲自点头。”

    晋鹏说道。

    刘睿影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

    可若是不卖箭矢,这箭要从何处而来?

    “难道他要自己造剑?”

    刘睿影问道.

    “没错!自己造,一支箭矢不过才一两银子左右的成本。四百万两,便可以造四百万支箭矢。就算除去人工,火耗等等开销,也能到手三百七八十万支。”

    晋鹏说道。

    “可是,这样制造箭矢,又是如此庞大的数量,岂不是要造很久?”

    刘睿影问道。

    “靖瑶难道不就是希望拖的久一些吗?饷银延迟一日,边军之心就会焦乱一寸。延迟十日,便焦乱十寸。”

    晋鹏说道。

    “况且四百万两不是个小数目。就算是咱们富甲天下的中都城筹措起来,也得花费不少时日。再者,饷银被劫这等大事,若是流传出去,整个震北王域岂不是民心慌慌?”

    晋鹏接着说道。

    “司抚大人分析的没错……靖瑶一定也是算准了时间,能造多少是多少。这样的人肯定不会把自己套在里面。”

    刘睿影说道。

    其实,震北王上官姚旭想要找到靖瑶这一行人的下落很简单。

    只要关闭了所有面对草原的通商渠道。

    对外严密排查进出商队,对内家家户户相互监督。

    很快靖瑶便会无处藏身,而不得不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只不过为王者,一是要武力,二是要民心。

    武力抵御外辱,民心安抚内患。

    二者缺一不可。

    所以震北王上官姚旭一定不会这样做。

    就算他此刻的内心,已是焦急如焚,他也会不动声色的坐在他王府的大殿中谈笑风生。

    “造箭最需要铁,请问司抚大人,震北王域内哪里有大型的铁矿厂?”

    刘睿影问道。

    晋鹏忽然笑了。

    他和月笛对视了一眼。

    月笛也满意的点了点头。

    她认可了刘睿影的思路。

    觉得他也真不愧是被寒灯人看上的后起之秀。

    晋鹏让刘睿影走近前来,随后用朱砂笔在地图上花了一条线。

    看着那条红线经过的地理水文架构。

    刘睿影也笑了。

    “什么时候动身?”

    月笛起身问道。

    “等华浓酒醒就动身。”

    刘睿影说道。

    “我已经醒了。”

    华浓的身影从刘睿影的身后传来。

    刘睿影看到他已经收拾妥当。

    手上握紧了剑。

    可脸上还是那副生人勿近的平淡。

    但刘睿影却是从他的眼中,看到了炙热。

第二十二章 寒灯,独夜,远行【五】

    刘睿影带着华浓,还有阳文镇查缉司站楼中的五人出发了。

    月笛却是没有走。

    她给刘睿影说,既然知道了方向,只要她动身,就总是能赶上。

    刘睿影一行人迎着朝阳出发。

    七匹马在道路上疾驰。

    天光越走越亮。

    晋鹏在地图上画的那一条路线,正是震北王域的铁矿矿脉。

    值得庆幸的是。

    矿脉的开端离这阳文镇并不算远。

    而且还有一套近路。

    那就是翻山。

    只不过这条路一般极少有人会走罢了。

    行路难呐……

    普通人自是顾虑的更多。

    但刘睿影却没有这样的顾虑。

    他只想要尽快的赶到地方。

    矿场所在的位置,向来都是荒凉的。

    不过随着干活的人越来越多,倒是也会自发的聚集起一个小镇子来。

    但愿意到矿场上做苦工的人,自然没有余钱去赌,去找女人。

    最多是每日下工之后,打一碗散酒喝。

    黄土和风沙,是矿场的基础色。

    刘睿影带着众人翻过了山之后,便被眼前的荒凉所震撼了。

    广袤无垠的大地上,没有一丝色彩。

    天虽然很蓝。

    因为云都被猛烈的风所刮走了。

    刮走白云,却也挂起了沙土。

    漫天黄土在离地不高的地方翻滚着。

    像极了海浪。

    这么大的风沙,却是也不方便骑马了。

    刘睿影牵着马,步行朝矿场走去。

    这会儿距离下工还有些时候。

    震北王域的天黑的也晚。

    自然干活的时间就要长一些。

    刘睿影看到这座矿场边上不远处有一片窝棚。

    想来就是这些在矿场上干活的苦工们的住处。

    他便带着人朝那窝棚区走去。

    一行人都是便装,倒也不怕暴露了身份。

    可是这样一行骑着高头大马,穿着考究衣着的人,来这荒凉的矿场来做什么?

    虽然身份是没有暴露,但早就被眼见的人看在了眼里。

    刘睿影一脚踏进这片窝棚区的时候,第一个上来迎接他的人并不是轮休的苦工。

    而是几个乞丐。

    刘睿影很是纳闷。

    什么样的乞丐会在矿场的窝棚区里乞讨?

    这些苦工能把自己的肚子填饱,已然是不错。

    哪里还有剩余的饭食,钱财去施舍?

    好不容易等到了点赏钱,还不如自己拿去吃酒。

    却也万万不会给这些乞丐。

    这些乞丐在此处要饭,和自绝生路没什么差别。

    但他们竟是都还活着。

    而且刘睿影看到这些乞丐的气色都挺不错。

    甚至比他自己还要好。

    毕竟他刚醒酒不久,又疾驰了半日的山路,很是疲惫。

    不过对于乞丐,刘睿影却有种警戒与堤防。

    不是因为他嫌弃。

    而是上次一个假乞丐高仁,把他着实作弄了一把。

    一招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就是这个道理。

    这几个乞丐看到刘睿影等人虽然围了过来,但却并不上前。

    更别说张嘴讨要了。

    他们就这般静静的站着。

    再大的风沙都不会让他们的身躯颤抖一下。

    也不会让他们的眼睛眯起片刻。

    身后带来的五位查缉司站楼中人想要上前驱赶,但却被刘睿影拦住了。

    他掏出了些散碎银两,分别放到了这些乞丐的破碗中。

    银两掉进碗里。

    发出“当啷”一声清脆。

    这些乞丐才一哄而散。

    可是他们却并没有走远。

    刘睿影顺着这几个乞丐的背影,看到他们都去了前面一个远的窝棚门口。

    围在那里,不知在做什么。

    “难道乞丐也要开会?”

    华浓问道。

    “乞丐不一定会开会,但一定会分钱。”

    刘睿影说道。

    “怎么分?不是每人都已经得到了?”

    华浓问道。

    “我不一定给每个人都一样多。乞丐一起出来掏钱,讨到多少,自然要平均分配才是。”

    刘睿影说道。

    “没想到乞丐竟是个如此公平的行当。”

    华浓说道。

    刘睿影没有说话。

    公平不公平他不知道。

    但乞丐的忙碌,只是为了填饱肚子。

    在饿死和公平的选择下,又有几人会选择公平?

    他们这样的公平,只是为了每个人都能再活的长久些,不要饿死的太快。

    人若是成了乞丐。

    才是真的无欲无求,每天只想着如何不被饿死。

    没有了乞丐拦路。

    刘睿影带着众人朝里走着。

    这片窝棚区,着实破败的厉害。

    有些窝棚在风沙的吹刮下,摇摇欲倒。

    也不知道晚上住在里面的人会不会害怕。

    好在这些窝棚都是用极为轻便的草帘子搭起来的。

    每个草帘子之间,用铁丝互相穿插固定,以此来抵御风沙的侵袭。

    所以即便是倒了,砸在人身上,却是也不会受太重的伤。

    最多是被那边缘处的铁丝戳破了皮肉罢了。

    刘睿影走到那几个乞丐身后时,他们还是团团围在一处窝棚门口。

    他透过缝隙看到,被乞丐围在中心的还是一个乞丐。

    只不过那乞丐的年龄要大些。

    但最令刘睿影觉得不可思议的,并不是他的年龄。

    而是他的体型。

    这位被围在中心的乞丐,是个大胖子。

    体重起码得有二百斤。

    下颌处的肥肉,都堆叠起了三层之多。

    刘睿影都不敢说自己的马能够驮的动他。

    一个乞丐怎么会这么胖?

    而且先前讨要到银两的那些小乞丐,都正在把银子一个个的上交给这位胖乞丐。

    胖乞丐面前有一张桌子。

    桌子上摆着一个小秤。

    每个人上交的银子,都要用这小秤过一遍,看看斤两。

    然后胖乞丐再根据这些银两的多少,把分量不同的吃食,分配给这些小乞丐。

    从这些乞丐上交银两时的

    麻木神情来看,他们对此早已习惯了。

    不但习惯,还是全身心的接受。

    而这位胖乞丐,也不在乎刘睿影的目光。

    只是静静的把手上的事情做完,然后抬头看着刘睿影笑着。

    一笑起来,他却是显得更胖了……

    就连先前光滑,平整的脸颊,也堆砌起了层层叠叠的肥肉。

    这胖乞丐笑着笑着就咧开了嘴。

    露出两排参差不齐的黄牙。

    他慢悠悠的从身前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一跟烟杆。

    由于他肚子上的肥肉,死死的顶住了桌子,所以这开抽屉的动作也是一件极为不易的事情。

    刘睿影看他猛的一吸气。

    继而把肚子上的肥肉朝里缩了缩,这才把抽屉拉开了一道三寸宽的缝隙。

    虽然不大,但也足以把那烟杆拿出来。

    “各位有何事?”

    胖乞丐嘬着烟,慢悠悠的问道。

    “无事,闲逛罢了。”

    刘睿影并不想和他多搭话。

    随便搪塞了一句就准备继续往前走。

    “闲逛?来这里闲逛的人我倒还是第一次见。”

    胖乞丐笑着说道。

    他挪了挪屁股。

    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坐好。

    “在这里乞讨的人,还当乞丐头儿的人我也是第一次见。”

    刘睿影说道。

    “穷地方有穷地方的讨法儿,这里反而没有竞争。再加上外来的人,一贯出手大方。”

    胖乞丐说道。

    “我算大方的人吗?”

    刘睿影问道。

    “你不算。”

    胖乞丐说道。

    “能排进前十吗?”

    刘睿影又问道。

    “前一百都够呛。”

    胖乞丐不屑的说道。

    刘睿影顿时来了兴趣。

    看看给他这身肥肉,也知道他所言定然不虚。

    “那为何来这里的人,都出手大方呢?”

    刘睿影问道。

    “因为来这里的人,都是躲事儿的!别处犯了事,自然就要找个地方躲。在这鸟不拉屎的地儿,谁都不回来,岂不是最好的容身之处?”

    胖乞丐说道。

    “躲到到矿场,难不成是去做苦工吗?”

    刘睿影问道。

    “没错,当然是做苦工。谁会关心一个矿场苦工的姓名死活?不管犯下了多大的事,来这里做上两年苦工,避过了风头,自是就能出去潇洒。”

    胖乞丐说道。

    “怪不得那些人出手大方。”

    刘睿影说道。

    犯下大事的人,不是杀人就是抢钱。

    说不定一票干完,都是万两身家。

    来这里当苦工虽然艰难的很。

    但只要想想,两三年后,就能出去花天酒地。

    那眼前的这些苦头,自然也算不了什么。

    何况这些人哪里会认真干活?

    无非是挂个名头。

    每日到矿场上吹风喝酒罢了。

    虽然混着风沙的酒并不好喝。

    但总是好过囚笼掉脑袋。

    起码在这里,还有自由。

    而这些人的自由,都是这位胖乞丐所保证的。

    “不过说不定,一会儿你就能排进前十了。”

    胖乞丐抽完了一锅子烟,说道。

    “你为何会如此觉得?”

    刘睿影问道。

    “因为你不是来躲事儿的,你是来问事儿的!”

    胖乞丐说道。

    “问事儿需要花钱吗?”

    刘睿影问道。

    问事儿当然需要花钱,他只是故意如此对胖乞丐说。

    “你可以不花。这里是天下第一自由没规矩的地方。”

    胖乞丐随意的说道。

    “不过若是你能问出来的话,记得告诉我一下。”

    胖乞丐接着说道,随即呵呵的笑了起来。

    刘睿影不愿意再搭理他。

    转身朝前走去。

    谁料刘睿影走的越远,胖乞丐笑的越欢。

    刘睿影皱着眉头一口气走到了窝棚区的中央。

    这时候已经有三三两两的苦工朝这边走来。

    他们彼此之间都保持着一大段距离。

    但却是各个都两手空空,没有拿任何工具。

    就在他们快要进入这片窝棚区的时候,忽然调转了方向。

    全都朝着东南角走去。

    刘睿影决心跟过去看看情况。

    待他走到了东南角之后,发现这里竟然有家商铺。

    一家简陋至极的商铺。

    就连店名都没有。

    门大敞着。

    风沙倒灌进去也毫不在意。

    那几个人走进了这家商铺后,便不见了踪影。

    刘睿影一头跟了进去,却是茫然的站在原地。

    他感觉得侧面有道目光正在注视着他。

    转头一看,竟是那位胖乞丐!

    “你怎么又在这?”

    刘睿影惊异的问道。

    “嘿嘿……我一直在这里。你说的人应该是我的弟弟。”

    这人站起来说道。

    他是这家商铺的老板。

    竟然和窝棚区门口子的那位胖乞丐是兄弟。

    难怪两人长得如此相似。

    不光是五官一致,就连体型都差不了多少。

    唯一的不同就是,这位当商铺老板的哥哥,穿的衣服要比那当乞丐的弟弟好些。

    “吃饭还是喝酒?”

    胖老板走出来开口问道。

    胖子一般都很懒。

    但这位老板显然是个勤快的胖子。

    嘴里说着话,却是已经为刘睿影等人摆好了一副座头。

    “你这有什么吃的?”

    刘睿影问道。

    “你想吃什么?”

    胖老板反问到。

    随即打开了一个柜子。

    里面挂着满满的肉干。

    这些肉干倒是被保存的很好。

    不但被装进了柜子里,每一吊肉干外还裹了一层纱布防尘。

    “除了肉干可还有别的?”

    刘睿影问道。

    “别的只怕你吃不来。”

    胖老板关上柜子,笑着说道。

    兄弟俩都很爱笑。

    只不过这位当哥哥的胖老板牙齿整齐,洁白。

    却是要比弟弟

    的笑看上去赏心悦目的多。

    “方才进来的那几人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刘睿影说道。

    “你要和他们吃的一样?”

    胖老板低声问道。

    “要和他们吃的一模一样。”

    刘睿影说道。

    “五百两。”

    胖老板伸出自己肥厚的手掌说道。

    “五百两?!”

    刘睿影知道自己没有听错。

    但还是不自觉的重复了一遍。

    在中都城里上好的酒楼,摆一桌上等席面或许都要不了五百两。

    而在这么一个如此破烂的商铺中,吃顿饭竟然就要五百两!

    这定然是个黑店!

    不过黑店一般宰客,讲究的是吃完算总账。

    可是这位胖老板却是明码标价。

    五百两,既没有强求你吃,也没有说不吃就不许离开。

    以前都凭自愿。

    倒真是应了他弟弟说的那句话。

    这里是天下第一自由,没规矩的地方。

    “肉干,一百两一吊。”

    胖老板丝毫不在意刘睿影的惊呼。

    而是再度打开柜子,指着肉干说道。

    “你这是什么肉?”

    华浓问道。

    “马肉。马腿肉!”

    胖老板说道。

    “一百两,都可以买一匹极好的马!在这里竟是只能买一吊肉干?”

    刘睿影说道。

    “你说对了,因为这里没有人买马。而且也没有马。你若是想吃肉,只有花一百两来买我的肉干。要知道,这里可是连蚯蚓都挖不着的地方。”

    胖老板笑嘻嘻的说道。

    蚯蚓都挖不着的地方。

    这句话倒是要比鸟不拉屎形容的更加传神些。

    刘睿影点了点头,让随行的查缉司站楼中人拿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出来。

    “这是五百两,但我不仅要和他们吃的一模一样,还要和他们在一样的地方吃!”

    刘睿影二指夹着银票说道。

    “对不起了,我这里只收现银。”

    胖老板说道。

    刘睿影没想到这商铺的规矩竟然如此奇怪。

    看来这地方虽然自由,但自由之下隐藏的总是些极为诡异的事情。

    试问有谁会每天带着一大堆现银跑来跑去?

    “我没有五百两现银。”

    刘睿影直接了当的说道。

    “那就没有饭吃。”

    胖老板也很直接。

    不过他语气平静,没有任何起伏。

    “或者可以用东西来抵。”

    胖老板看了眼门外刘睿影他们的马说道。

    “一匹马值多少银子?”

    刘睿影问道。

    他看得出这胖老板是打起了他们马的主意。

    “四百两。”

    胖老板说道。

    刘睿影被一句四百两彻底弄糊涂了。

    先前还觉得这商铺是个黑店。

    怎么转眼就颠倒了过来?

    刘睿影等人骑的马虽然不差,但远远不值四百两银子。

    总共七匹马,加起来都不值四百两银子。

    但是这位胖老板竟然说一匹马就可以抵四百两。

    “一吊肉干,一个马腿。一吊肉干一百两,一匹马四条腿,四百两。”

    胖老板解释道。

    刘睿影笑了笑。

    随便指了一匹马用来抵钱。

    “却是还差一百两。”

    胖老板看了一眼马后说道。

    一百两现银,几人凑凑还是有的。

    当一百两的银锭全都交给胖老板后,他拍了拍手。

    从商铺后边走出两个女人。

    这两个女人并不年轻。

    而且在这里日日饱受风沙,皮肤却也粗糙暗沉。

    不过还是可以从她们的眉眼中看出年轻的时候,想必也是有几分姿色的。

    但是在这鸟不拉屎,也挖不着蚯蚓的地方,能见到女人已是一件极为怪异的事了。

    两个女人走到近前,一人一边,搀扶着刘睿影的胳膊。

    示意他跟着自己走。

    刘睿影将自己的胳膊从两人的臂弯中抽了出来。

    这却是引得两位女子哈哈大笑。

    “我说这位小哥儿,你怕不会还是个雏儿吧!”

    一人说道。

    “我看着像!你看他那脸,嫩的都能掐出水来!”

    另一人接过话茬说道。

    刘睿影被夹在中间。

    两人就这般肆无忌惮的调侃开来。

    “适可而止吧……别把别人吓跑了!刚收了钱,可是不能退的!”

    胖老板说道。

    却是给刘睿影解了围。

    虽然这两人依旧在抿嘴笑着,但到的确是闭上了嘴。

    华浓等人也起身,准备跟着刘睿影一起过去。

    但却被胖老板伸手拦下。

    “怎么了?钱不是已经付过了?”

    刘睿影转过身来问道。

    “你的钱是付过了,但他们还没有。”

    胖老板笑着说道。

    “什么意思?”

    刘睿影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哎呦!意思就是,小哥儿你的五百两已经有了。但他们可是还有六个人呢,也就是……还差三千两!”

    一位女子说道。

    刘睿影没想到五百两竟然只是一个人的价钱。

    而这里却是又不收银票。

    “七匹马,总共两千八百两。算上一百两现银两千九。老板可否饶个一百两?”

    刘睿影说道。

    一顿饭竟然是吃掉了七匹马还不够。

    “概不赊欠。”

    胖老板说道。

    这下却是让刘睿影着实没了办法。

    先前那一百两现银,已是把几人的口袋都掏空了。

    现在却是一两都拿不出来。

    而且先前那一百两里面,还有华浓的二十两。

    就是他问刘睿影借的那二十两。

    却是就这般还没花出去,就又还回去了。

    就在这进退两难之时。

    商铺楼上突然响起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

    刘睿影定睛一看。

    发现从楼梯上竟是滚下了两个银锭。

    两个五十两的银锭。

    不多不少,加起来正好能补足刘睿影缺少的一百两。

第二十三章 最放荡的老板娘

    每个人都想希望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但不是每个人都能等到。

    不过刘睿影今日却是清清楚楚的看到了。

    虽然不算是从天上掉的。

    也并不是馅饼。

    但一百两银子,却是可以买几百个馅饼。

    一时间,商铺里所有人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包括胖老板在内,都目不转睛的盯着地上滚落的两个五十两银锭。

    “看来却是有人请你吃饭。”

    胖老板看着银锭对刘睿影说道。

    “可是我在此地没有熟人,怎么还有人愿意请我?”

    刘睿影说道。

    “没有熟人,并不代表没有人愿意请你吃饭。或许有的人,就喜欢当及时雨。”

    胖老板说道。

    刘睿影没有点头答应用那一百两银子,他却是也不动声色。

    “只怕不是及时雨……而是散财童子!”

    刘睿影说道。

    “那这位童子散的财,你是要还是不要?”

    胖老板问道。

    “你觉得我该要吗?”

    刘睿影微微一笑,对着胖老板问道。

    “唉……楼上总共有五个人。但这一百两银子,我却是不知道是谁给你扔下来的。给你钱请你吃饭算是交给朋友。你要是想交朋友,那就要。若是不想交朋友,那便不要。不过他们五人的脾气都不太好,而且我这里也是概不赊欠退还。你起码已经付了五百两了。”

    胖老板说道。

    “我知道,一个人五百两!”

    刘睿影说道。

    随即抬手指了一个阳文镇查缉司站楼中人。

    “我的五百两,给他!”

    刘睿影说道。

    “随您乐意。五百两一个人,是谁都行!”

    胖老板说道,

    那位阳文镇查缉司战楼中人虽然不解其中深意。

    但刘睿影这么安排了,他也只得从命。

    “嘻嘻……这位小哥倒也是不错!”

    那两位女子看到这人后说道。

    “你且去,莫担忧!”

    刘睿影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余下的皆为要吃点什么?”

    胖老板问道。

    “一匹马,换你四条肉干。那一百两银子,就当酒钱。”

    刘睿影说道。

    一百两银子指的正是前面从楼梯上滚下来的一百两。

    “看来您是要交这位朋友了?”

    胖老板问道。

    “别人愿意结交我,是给我面子。我把这钱都花了买酒吃肉,也是给足他面子。至于朋友,面都不露还能算作朋友吗?”

    刘睿影说道。

    却是故意提高了声调,说给楼上的人听。

    胖老板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在这里,只要你有钱,什么都好说。

    没有人会问你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我这里虽然肉干是上好的马腿肉,但酒却没有什么好酒。而且也不贵,这一百两当做酒钱的话,怕是能喝很久很久。”

    胖老板弯腰捡起了那两个五十两的银锭,在手中把玩着说道。

    “喝多少你抵扣多少。很久也无妨。起码也得等我那位尚未谋面的朋友走下来喝一杯才行。”

    刘睿影说道。

    胖老板点了点头。

    随即从柜子里拿出了四条肉干,就转身去后堂忙活了。

    至于和那两位女子离开的那位阳文镇查缉司站楼中人,刘睿影只能默念几句,让他自求多福。

    虽然不一定有什么危险。

    但那两位女子,可不是一般人能消受得起的……

    胖老板的肉干,是风干的。

    需要先用水泡过之后,再煮了吃。

    因此时间花费的会很长。

    他先给在座的每人都上了一壶酒。

    还在桌子中央摆了几碟小菜。

    “小菜算送的!”

    胖老板说道。

    “你这里不是概不赊欠?”

    刘睿影反问道。

    “这是送的,不算卖。”

    胖老板笑了笑。

    “因为我也想和你交个朋友!”

    胖老板接着说道。

    刘睿影看着他的笑容,倒的确是像个憨厚的老实人。

    但越是如此,越要加上万分小心。

    有些人直到手里的刀刺进你的胸膛时,也依然会笑着。

    人的笑,总是有一种魔力。

    不论是谁,只要笑起来,总是能让看到的人放下戒备,感到轻松。

    固然很多时候,笑的人是刻意去笑。

    但却总能给看的人带来这种错觉。

    而这其中女人的笑和男人笑又有不同。

    女人的笑大多是真心欢喜。

    而男人的笑,基本都是逢场作戏。

    至于哭。

    男人则会躲到一个被人看不见的地方。

    女人却巴不得全世界的人都看到自己在哭。

    这几分真诚,几分虚假,却还是得看实际发生的情况。

    起码现在刘睿影觉得,这胖老板的笑,就是五分真诚五分虚假。

    五分真诚是因为他刚刚大赚了一笔。

    按照他的标准,折合成银子的话足足有一千两。

    五分虚假是是因为他想和刘睿影交朋友。

    人在交朋友的时候,总会放低姿态,说些让对方很是受用的话。

    以此来表达自己最大的善意。

    可是刚刚见面的人,能说出什么走心的言语?

    不过是些毫无意义的吹捧罢了。

    已经临近黄昏时分。

    刘睿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阵的嬉笑怒骂。

    看来这矿上真正的苦工,已经下工了。

    他们带着工具,三五成群的来到了这家商铺。

    只不过这些苦工并未直接坐下。

    而是径直走到了商铺后面的货架上,找些自己需要的日用品。

    刘睿影发现在即却是越发难以给这家商铺定性了。

    说他是个饭馆吧,但他竟是也卖杂货。

    这些苦工把自己需要的东西挑选好后,逐一放在了柜台上。

    胖老板不在,所以他们没法付钱。

    只有等胖老板回来之后才行。

    不过他们却是自作主张的打开了一个柜子。

    并不是先前那放着肉干的柜子。

    这柜子一打开,刘睿影看到里面有许多卤菜。

    不过都是素的。

    以豆制品为主。

    他们每人都盛了小半碗卤菜。

    有豆芽,有花生米,还有豆腐干。

    继而三三两两的走到杂货铺外的棚子下面坐着。

    棚子下面只有七八条长凳。

    并没有桌子。

    不过这些人也不需要桌子。

    只要有卤菜,还有酒,几便是让他们蹲在矿坑里也会很开心。

    棚子下有立着个一人多高的酒缸。

    这些苦工排着队,和有次序的在打酒。

    他们手中只有一个碗。

    因此这酒便直接和先前的卤菜混合在了一起。

    “何老六!你多打了半勺!”

    胖老板的声音从后堂传来。

    刘睿影心里一惊。

    他明明没有看到,怎么会知道这何老六多打了半勺呢?

    莫非是诈唬……

    既然肉还没有煮好,刘睿影就走出了商铺的门,朝那棚子里看去。

    只看到一个人正很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想必这人就是何老刘。

    “还有你!徐老四!这个月的月钱已经拖了快十天了,明天再不交,一块豆腐干都不给你吃!”

    就在何老六打完酒后。

    另一个人刚刚接过勺子,准备打酒。

    胖老板却是再度出言说道。

    这人的手微微顿了顿。

    随即叹了口气。

    这一声叹气,竟是引得后面排队的人放声大笑起来。

    想来这人就是交不起月钱的徐老四。

    结果被这些人一笑。

    徐老四竟是生气了!

    他的愤怒的把勺子朝那酒缸里一丢。

    继而转身回到了商铺内,把先前盛在万里的卤菜,全都还了回去。

    而后一个人从草棚下,搬了条长凳,坐的远远的。

    看着那些人边喝酒,边吃豆腐干。

    他也想吃,也想喝。

    刘睿影看到他的喉结不自主的上下移动。

    徐老四已经开始止不住的咽下唾沫了。

    最让刘睿影奇怪的是。

    这些矿上的苦工,竟然和没瞧见自己一伙儿人似的。

    从进商铺盛卤菜开始,没有一个人的目光朝自己这边稍稍瞥一眼。

    就算是一个小镇,突然来了外人,也该有些好事之徒前来围观打量一番。

    但在这里却不是。

    每个人似乎都活在一个盒子里。

    对盒子内的事情,他们了如指掌

    并且循规蹈矩,按部就班。

    但对于盒子之外的事情,他们却又丝毫不管不顾。

    先前窝棚区门口的那个胖乞丐告诉自己,在这里问事儿是需要钱的。

    但刘睿影却发现了一个不花钱就能问事儿的突破口。

    就是那位此刻正自己独坐在一旁因为没钱喝酒吃卤菜而生闷气的徐老四。

    刘睿影冲他打了个招呼。

    徐老四看到刘睿影在冲着自己招手。

    但还是指了指自己,微微张了张嘴。

    似是要再确认一番。

    直到刘睿影冲他再度点了点头,他才起身进来这商铺里面。

    随着他起身走进商铺。

    门口棚子下的人却是突然都安静了下来。

    还有一个人从门旁探出头来。

    想要看看这一群外来人,找徐老四究竟要做什么。

    看到这一幕,刘睿影微微有些心宽。

    看来人都一样。

    不好奇只是没有达到他们好奇的点。

    若是击中了这个点,天下人怕是没有不好奇的。

    徐老四走进来,呆呆的站在桌旁。

    他并不言语。

    一双眼睛扑闪着,看着刘睿影。

    “我请你喝酒。”

    刘睿影说道。

    徐老四想了想,随即坐了下来。

    自顾自的拿起酒壶,往自己的碗里倒了一口喝了起来。

    “这酒怎么样?”

    刘睿影问道。

    “和外面的一样。”

    刘睿影本以为自己这酒却是要比外面那草棚下的酒好些。

    没想到竟然是一种酒。

    外面的人,用自己的粗瓷碗喝。

    里面的人,有酒壶,还有酒杯。

    但酒就是酒。

    用什么容器喝并不重要。

    徐老四这句话一出,却是又让外面的人笑成了一团。

    刘睿影也觉得有些尴尬。

    “或许你试试用酒杯喝,这酒就会不

    一样了。”

    刘睿影说道。

    这话着实是诱导。

    就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不过刘睿影若是想从徐老四身上问出点什么,那也得表达自己足够的善意。

    所以他才会如此说道。

    “没有东西吃,我喝不下去。”

    徐老四看着刘睿影说道。

    他说话时没有一点表情。

    若不是看到他的嘴唇像鱼鳃一样,一开一合。

    刘睿影差点以为这声音是从他肚子里传出来的。

    “这些小菜你也可以吃。”

    刘睿影说道。

    “这些小菜,和我先前盛的卤菜一样。”

    徐老四说道。

    随即用手拿起一块豆腐干吃着。

    他吃的很小心。

    每次都很仔细的,咬下小小一块。

    这豆腐干并不大。

    两寸见方。

    可是徐老苏足足吃了有七八口,才吃完。

    并且他没吃一口豆腐干,定然都要抿一口酒。

    一块豆腐干吃完,先前他倒进碗里的酒却是也喝完了。

    而后又恢复了先前那般呆滞的样子看着刘睿影。

    刘睿影没有说话,而是用酒杯给他倒了一杯酒,推到他面前。

    然后在酒杯上,又放了一块豆腐干。

    这次,徐老四却是一口就吃完了这块豆腐干,然后仰脖喝完了杯中酒。

    “你怎么不像刚才那样吃喝了?”

    华浓不解的问道。

    徐老四拿起自己的粗瓷碗,用指甲在碗的外部比划了一条线。

    “就倒在这里,刚好够配着吃完一块豆腐干。我在这里从没有用过酒杯,所以不知道该怎么计算。”

    徐老四说道。

    “原来你的酒,却是根据豆腐干来计算的。”

    华浓说道。

    “我知道你们不是,但这里的人,都是如此的。”

    徐老四说道。

    不知为什么。

    刘睿影心里突然有些难过。

    他并不是难过徐老四这些苦工穷困的生活。

    而是难过一个喝酒的人,竟然连喝酒都要如此算计清楚。

    多喝一口酒,便没有了豆腐干。

    同样,多吃了一口豆腐干,便也没有了酒。

    “他们也都没有用过酒杯吗?”

    刘睿影问道。

    指了指门外的草棚。

    “他们用过。”

    徐老四说道。

    刘睿影示意手下再给他倒一杯酒,然后再拿一块豆腐干放在酒杯上。

    “为何他们用过,你没有用过?”

    刘睿影问道。

    “因为总会有你们这样的人来,请我们这样的人喝酒。不过喝着喝着,我们就会一样。”

    徐老四说道。

    这句话却是让刘睿影有些摸不着头脑。

    什么叫喝着喝着就会变得一样?

    “你们有七匹马,但是没有现银。一匹马四百量银子,你觉得能够你们七个人吃喝多久?”

    徐老四问道。

    刘睿影沉默了。

    按照一个人一顿饭五百两来说,定然是吃不了多久。

    甚至都不够吃第二顿。

    徐老四好像不太能喝酒。

    因为只喝了半壶左右,他的脸就红了。

    喝酒脸红之后,接着就是身上腾起一股燥热。

    徐老四松了松衣襟,敞开了胸膛。

    刘睿影看到他的身体极为坚实。

    身上的肌肉线条很是明显。

    只不过在他左胸口的位置却有一个刺青。

    刺青的团是一只人脚。

    脚背上还落着一只秋蝉。

    这个刺青刘睿影总觉的自己在哪里见到过,但却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

    “还要喝吗?”

    刘睿影看到徐老四轻轻咳嗽了几声。

    这几声咳嗽,却是让他脸上的红晕衰退了几分。

    “是你请我喝酒。你请,我就喝。你不请,我就出去吹风。”

    徐老四说道。

    “吹风?这里的风沙这么大,为何还要去吹风?”

    刘睿影问答。

    “这里的风沙会让人上瘾。吹久了,就和喝酒吃肉一样。不吹就会浑身难受。”

    徐老四说道。

    刘睿影笑了笑。

    对他这些不合逻辑的疯话并不在乎。

    但却是又让手下给他到了一杯酒。

    “你来这里多久了?”

    刘睿影问道。

    “不记得了。”

    徐老四将就酒杯里的酒,一一倒进了他的粗瓷碗里。

    他还是喜欢这样喝酒。

    人一旦有了习惯,这习惯便很难突破。

    刘睿影陆陆续续又问了他许多问题。

    可是徐老四的回答,不是不知道,就是不记得。

    虽然每句话都给了回答。

    但却连一句有用的都没有。

    就在这时。

    外面的草棚下,传来了一阵女人的娇笑。

    “老板娘,来一起喝一杯啊!”

    有人说道。

    “去!谁要陪你这脏鬼喝酒!”

    女人嫌弃的说道。

    虽然嫌弃,但又有几分暧昧。

    “那你要陪谁喝酒啊?”

    又是一人问道。

    “当然是陪新来的几位小哥儿了,听说领头的那位模样可是俊俏的紧呢!”

    这女人竟是杂货铺的老板娘。

    先前有两个女人出来,搀着刘睿影去吃饭已经是让他惊异不已。

    没想到的是,这商铺竟然还有位老板娘。

    “徐老四!谁让你坐在这喝酒的,出去出去出去!”

    老板娘一走进商铺,看到徐老四正坐在刘睿影的身旁喝酒,便厉声呵责道。

    “是他说要请我喝酒的。”

    徐老四头也不抬,用拿着豆腐干的手指了指刘睿影说道。

    “那既然是如此,那你就喝吧。”

    老板娘的语气顿时软了下来。

    顺势坐到了刘睿影的身旁。

    给他的酒杯里,也倒满了一杯酒。

    但现在刘睿影已经不是当时初到定西王域丁州集英镇的毛头小子了。

    这老板娘做到他的身边,根本不会让他泛起一丝波澜。

    不过他还是细细的打量了一番。

    这老板娘倒是穿戴打扮的,比所有人都精致考究的多。

    但见她身穿浅啡底绣金褙子。

    从里到外还衬了一条拖地的水绿色湖杭素面裙装。

    双肩上还有一面淡紫绿萼梅薄烟纱披肩。

    不过三十左右的年纪,竟是一头齐耳短发,虽有些阳刚之气,但配上她水灵灵的大眼睛,白如新剥鲜菱的皮肤,倒是别有一番韵味。

    浑身上下香气扑鼻。

    每一件衣衫,竟是都熏过的。

    而这香气,并不似风尘女子那般浓烈厚重。

    反而有几分淡雅。

    刘睿影闻着竟还很是受用。

    “小哥从哪里来啊?”

    老板娘问道。

    她拿起一只酒杯,自饮自酌了一杯。

    “你不如直接问我来这里做什么比较好。”

    刘睿影说道。

    “这还用问吗?通常只有两种人。”

    老板娘说道。

    “一种躲事的人,一种问事的人?”

    刘睿影说道。

    这却是这里老板的弟弟,那位胖乞丐告诉他的。

    “没错!躲事的人,我们不喜欢……虽然他们也很有钱,至少在一开始的时候都很有钱。但这样的人多了,未免也让人家有些害怕……”

    老板娘很是委屈的说道。

    “看来你喜欢第二种人了。”

    刘睿影说道。

    “没错!第二种人或许没有第一种人有钱,但一定会让我们发一笔小财!”

    老板娘娇笑着说道。

    “那你看看我像是哪种人?”

    刘睿影问道。

    “你请徐老四喝酒,自然就是问事的人。不过请他喝再多的酒,他也什么都不会告诉你。”

    老板娘说道。

    “为什么?”

    刘睿影问道。

    “因为谁也没有我知道的多,而且光是喝酒,根本不足以让他告诉你什么。”

    老板娘说道。

    “看来我只好问你了。”

    刘睿影说道。

    “你想问我什么?”

    老板娘伸出舌头,贴着酒杯的边缘说道,

    “关于这里的一切。”

    刘睿影说道。

    “我这人不贪财。”

    老板娘说道。

    “所以没法用钱买通你了。”

    刘睿影说道。

    “我这人贪酒,还好色!”

    老板娘说着又是一阵娇笑。

    “巧了,我也是!不过两个酒色之徒碰到一起,岂不是有说不完的话?”

    刘睿影说道。

    “你?贪酒说不准,但你绝对不好色!”

    老板娘伸出一只手,点着刘睿影的鼻尖说道。

    “好不好色,要看对谁!先前那两位,可着实称不上色!”

    刘睿影一把抓住老娘的手说道。

    “就算你是酒色之徒,却也是酒字当先!来,先喝酒!”

    老板娘不落痕迹的把自己的手抽出来说道。

    恍惚间,刘睿影竟然看到他的手腕上带着一只翡翠镯子。

    而且是质地最好的蓝花琉璃种。

    这样的一只翡翠镯子,在震北王域甚至能买下整整一座小镇。

    可现在却戴在了一位偏僻荒凉的矿场商铺老板娘的手腕上。

    “好看吗?”

    老板娘素手一扬。

    露出了手腕上的翡翠镯子问道。

    “好看!”

    刘睿影说道。

    “是人好看,还是镯子好看?”

    老板娘凑到刘睿影的耳边低声问道。

    说完,还深处舌头舔了一下刘睿影的耳廓。

    “名马配美人,宝剑赠英雄。再好的东西也得有适合得主儿!这镯子戴在老板娘你手上,却是再好看不过了!”

    刘睿影说道。

    就在这时,一阵肉香传来。

    刘睿影看到那位胖老板,端着满满一大盘子肉正从后堂走来。

    众人也都饿了。

    看到这么一大盘子肉,纷纷咽起了口水。

    刘睿影招呼大家吃肉。

    自己则继续喝着酒。

    “你不吃肉?”

    老帮娘问道。

    “我还不饿。”

    刘睿影说道。

    老帮娘却用手捏起一块肥瘦相间的马肉,递到了刘睿影的嘴边。

    刘睿影张口吃了下去。

    “味道不错!”

    “当然了!我这马肉可都是选的马腿上最精干的一条!”

    胖老板乐呵呵的说道。

    看到自己做的东西有人夸奖,

    他还是很高兴的。

    这次的笑,却是有了八分真诚。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没看到我在和小哥儿喝酒吗?!”

    老板娘突然指着胖老板厉声说道。

    胖老板一看自己的老婆生气。

    不由得连连点头,唯唯诺诺的走了。

    “你这老板娘,真是派头十足!”

    刘睿影说道。

    “我都已经嫁到这种地方了,难道还不能有点脾气?”

    老板娘说道。

    “能戴的起这样的镯子,怕是想嫁到哪里都可以。为何非要来这里?”

    刘睿影问道。

    “因为我是第一种人。”

    老板娘笑着说道。

    刘睿影不语。

    第一种人,岂不就是躲事的人?

    却是不知这老板娘竟是犯了什么事。

    这般姿色品味,嫁给这位胖老板,倒也的确是有些委屈了。

    人受了委屈,自然就有怨气。

    一开始或许还能忍耐。

    但日子久了,时间长了,总有爆发的一天。

    不过看着老板的态度,却是对着自己的老婆很是忍让。

    此刻他自己走到柜台前,开始计算着那些苦工们拿的生活用品,每人该付多少银两。

    突然商铺楼上传来一阵剧烈的动静。

    虽然很快就平息了,但刘睿影却看到老板娘的脸色变了变。

    “小哥儿,别喝得太快,要等我!”

    说完,她便和胖老板一起上楼查看。

    不多时,从楼上的台阶处又滚下来两团东西。

    是两个极大的白布袋子。

    大到足可以装下一整个人。

    随着这两口大布袋滚落到了一层地面。

    刘睿影看到布袋大片大片的,被鲜血染红。

    看来里面装的的确是人。

    还是两个死人。

    那几个从阳文镇带来的查缉司站楼中人,哪里见过这般阵仗?

    一个个的,手都握在了剑柄上。

    刘睿影却很是坦然。

    死人对他来说已经司空见惯了。

    有时候他甚至还觉得,人死了更好。

    因为人活着,就要吃饭,就要说话。

    难免与人产生交集。

    可是这交集一旦产生,带来的就是永无止境的麻烦。

    “空出了两间房!”

    徐老四突然开口说道。

    “这两人是住在上面的?”

    刘睿影问道。

    这次徐老四却是点了点头。

    没有用旁的话来敷衍。

    “没错!不但是腾出了两间房,还是两间有双人床的房!”

    老板娘边下楼便说道。

    “看来今晚却是不用在风沙里睡觉了。”

    刘睿影说道。

    “我怎么舍得让你在风沙里睡觉呢?而且双人床,一个人睡,岂不是浪费的很!”

    老帮娘说道。

    刘睿影却看着地上的两具装在布袋里的尸体。

    “不过若是住了都是这般下场的话,我却是不敢。”

    “他俩呀!你猜猜他们是怎么死的?”

    老板娘问道。

    “徐老四,你来帮忙,这个月的月钱就抵了!”

    胖老板指着徐老四说道。

    徐老四木讷的站起身来,和胖老板一人托着一个布袋,朝后堂走去。

    “总之不会是自杀。”

    刘睿影说道。

    他的判断倒也着实有根有据。

    因为自杀的话,死的不会是两个人。

    而碰上两个人同时自杀的可能,又太小了些。

    自杀这件事,可不能与人商量。

    喝酒能找到酒友,吃饭能约到饭友。

    但自杀还能碰到死友不成?

    刘睿影是决计不会相信的。

    “小哥儿可曾听过一句话,叫做钱无情意绝?”

    老板娘说道。

    这句话刘睿影是听过的。

    不过是用来嘲讽女人太过于势利。

    意思是男人没了钱,女人与他的情意便会断绝。

    就像南阵和她的老婆一样。

    当掏空了南阵的积蓄,而南阵因为双臂折损不能继续做工,他的老婆就弃他而去。

    不过老板娘才此时说出这句话,想来定不是这般意思。

    不过这人间的确就是这么现实。

    虽然贫贱夫妻长相守的故事也数不胜数。

    但就如同月笛告诉刘睿影自己不喝酒之后,连朋友都少了许多一样。

    人若没了钱,简直是寸步难行。

    不光是跑了老婆,没了朋友。

    就连自己的意志也会逐步的消沉下去……变得窝囊邋遢。

    能挺过去柳暗花明的是少数。

    大部分人,终归是自暴自弃了。

    “这两人的确不是自杀,但也算是自杀。”

    老板娘说道。

    “愿闻其详!”

    刘睿影举起酒杯,和老板娘轻轻一碰。

    没想到老板娘竟是挽过刘睿影的手臂,和他喝个交杯酒!

    这一场面却是被外面草棚里的苦工全都看在了眼里。

    顿时起哄不停。

    “吵吵什么!你们要是也有这般俊俏可人儿,别说交杯酒了,你就是让我脱光了伺候你洗脚,老娘我也愿意!”

    老板娘一巴掌拍在桌上,指着外面厉声说道。

    刘睿影又拿了一块马肉吃着。

    这是他第一次吃马肉。

    觉得味道的确不错。

    而且胖老板煮肉的手艺也不赖。

    明明只是清汤煮肉。

    没有放任何配料。

    但煮出来的肉,却是有股莫名的香味。

    让人有些欲罢不能。

    “是不是有什么地方起火了?”

    刘睿影忽然闻道一阵焦糊味。

    “起火的是那两人的尸体。”

    老帮娘说道。

    “这荒郊野外的,挖个坑埋了就是,何必要费劲去火化?”

    刘睿影问道。

    “因为若是埋了,不管埋多深,都放不过夜半。”

    老板娘神秘兮兮的说道。

    “难道还有人偷尸体不成?”

    刘睿影问道。

    “不是偷,是偷吃!”

    老板娘指了指门外说道。

    听到这句话。

    有几个阳文镇查缉司站楼中人,却是一阵恶心。

    忍不住干呕了起来。

    “老板娘玩笑了……”

    刘睿影说道。

    “那两人已经花光了钱。却又不愿意像门口的人这般落魄,可是他们还是没有自杀的胆量。便面对面站着,互相杀死对方。”

    老板娘说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

    老板娘的确没有说错。

    这么说来,这两人算是自杀,也不算是自杀。

    不过这两人着实是不想活了。

    若是只看结果,的确是不算自杀。

    但要是了解了前因,却是和自杀无二。

    “看来你这里事实在太贵,贵到没有钱,竟是都不想活了。”

    刘睿影说道。

    老板娘刚张了口。

    还没发出声音时。

    从上铺的四面八法突然打进来了无数道暗器。

    每一道暗器的角度极尽刁钻古怪。

    刘睿影拔剑挡下了四五道。

    暗器上传来的劲气竟是震的他虎口微微发麻。

    华浓却盯着商铺的西北角。

    纵身一跃,追了出去。

    刘睿影低头看了看桌子和地面。

    发现竟然没有暗器的残骸。

    那人,却是用自身劲气凝练出的暗器。

    这般手法已着实可以震惊天下。

    “是谁?”

    刘睿影看到自己带来的手下。

    一位阳文镇查缉司站楼中人,已经被这数道劲气打成了筛子。

    他剑尖直指老帮娘的咽喉问道。

    “自然不是我。”

    老板娘用手轻轻的推开剑锋说道。

    “不过你若是杀了我,也可以。因为我的确不知道。”

    老板娘喝了杯酒接着说道。

    刘睿影自是不信他的鬼话。

    但更让他难过的是,自己这边,却是已有一人出师未捷身先死……

    “你的白布袋还有吗?”

    刘睿影问道。

    “有,当然有!不过五十两一条。”

    老板娘说道。

    刘睿影苦笑。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现在别说是马革了,他连一条白布袋都买不起。

    现在他已有些能体会到,那两人为何会因为没钱而自寻死路了。

    因为在这个地方,没钱真的能把人逼死。

    其实刘睿影是有钱的。

    只是没有现银。

    但花不出去的银票,在这里岂不就是没钱?

    “除了布袋,其实还有棺材。只不过……”

    “只不过棺材更贵!”

    刘睿影接过话茬说道。

    “没错,棺材肯定是要比布袋贵些的。”

    老白娘平静的说道。

    “还有什么是你不卖的吗?”

    刘睿影问道。

    因为这家商铺里面,既有生活用品,还有烟酒吃食。

    现在,老板娘却说连棺材都有。

    “凡是这里能用到的东西,都卖。”

    老板娘说道。

    “故事卖吗?”

    刘睿影问道。

    “这些东西没怎么卖过,所以不知道该卖多少钱。不如你先问问?”

    老板娘说道。

    已经死了一人。

    刘睿影却是无心再继续和她虚与委蛇。

    直接了当的问道,这两日有没有人大肆的购买铁矿。

    “没有。”

    老板娘回答的也很痛快。

    刘睿影点了点头。

    他觉得这句话老板娘不至于骗他。

    而且此处却是矿脉源头处的第一个矿场。

    靖瑶定然不会舍近求远的。

    但眼下却又有了另一桩麻烦。

    先是得把这位死去的阳文镇查缉司站楼中人妥善处理了,继而还有那位劲气化暗器之人。

    就在老板娘回答完之后不久。

    华浓回来了。

    看他的神情,刘睿影就知道他没有追上。

    华浓的剑很快。

    但他的身法却并不快。

    空手而归,早已在刘睿影的意料之中。

    “一匹马,够换一口棺材吗?”

    刘睿影问道。

    “按理说两匹马才够的,不过既然你要,那一匹也行。”

    老板娘说道。

    刘睿影实在不舍的让自己的这位部下就装在布袋子里化作一抔灰。

    他想买个棺材把他装进去,而后送回杨文镇。

    同时也算是传回去了一个信号。

第二十四章 杂货店,饭馆,棺材铺【上】

    棺材铺一定没有杂货店和饭馆那样普遍的。

    刘睿影没想到在这里竟是能买到棺材。

    老板娘带着刘睿影朝后面走去。

    穿过了一条走廊,看到一个低矮的房间。

    这倒的确是个房间了,而不是窝棚。

    老板娘推开门,里面整整齐齐的放着三排棺材。

    刘睿影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棺材。

    一时间,心里的感觉有些无法形容。

    “所有的棺材都在这里了,你想挑哪个?”

    老板娘问道。

    刘睿影端详了片刻。

    他根本不懂棺材应该如何挑选。

    “不如你帮我选一个吧……”

    刘睿影说道。

    “这些棺材里,有的是空的,有的却还躺着人呢!”

    老板娘说道。

    刘睿影大惊。

    有人的棺材,怎么还能拿来卖?

    “死人不能付钱。死在这里的人,也没钱。他们最后的钱就用来买了一口棺材,然后就在这里摆着。若是有人能接走,我们自是还要收一笔保管费。若是没人接走。那就把他这棺材再卖一次,也算是补齐了保管费。”

    老板娘说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会嫁到这里?”

    刘睿影忽然对老板娘很是好奇。

    “你终于问些关于我的事了。”

    老板娘倚在门框上,双手环抱在胸前,笑着说道。

    却是把自己的身材站楼无疑。

    纤细的腰肢,挺拔的前胸,秀场的双腿。

    “我可以告诉你,不过还是先来挑棺材吧。”

    老板娘说道。

    随即开口给刘睿影指了一个。

    并且告诉他,这一口是空的。

    刘睿影将这口棺材买了下来。

    再回到前厅中时,那位吃五百两饭的阳文镇查缉司战楼中人已经回来了。

    “吃的好吗?”

    刘睿影问道。

    “吃的好极了……”

    此人说道。

    “吃饱了就上路吧。”

    刘睿影指了指死去的那一人。

    让他带着棺材,先回那阳文镇去。

    看着此人离开的背影。

    刘睿影忽然有些羡慕。

    这一趟若是定要分个输赢的话,他才是最大的赢家。

    翻过一座山,而后被两个女人伺候着吃了一顿五百两银子的饭。

    然后再翻过一座山,晚上就能躺在自己柔软的床铺上睡个好觉。

    这两点,有谁能做到?

    刘睿影不行。

    而且他知道靖瑶也不行。

    刘睿影已经下定决心,要在这这里起码等个三四天。

    因为靖瑶一定会路过这里的。

    他绝不会绕开最方便的矿场,而去走向震北王域更深入的地方。

    只是这里却并不那么简单。

    先前那位劲气化暗器的人是谁?

    他为何要如此针对刘睿影等人?

    这老板娘手上的镯子又是从何处而来?

    楼上的五人,只死了两个。

    剩下的三人是谁?

    这些问题没有搞清楚以前,刘睿影却是无法安心。

    更别提睡觉了。

    现在虽然已是黄昏。

    但距离日落还有几个时辰。

    在这几个时辰之内,刘睿影却是得把这些问题全都搞清楚。

    而这一切的突破口,就在于这位举止轻佻放荡的老板娘。

    重新回到桌边坐下。

    刘睿影和老板娘也再度开始喝起了酒。

    “人呐,累也一天,歇也一天。无论做什么,在哪里,日子都得这么过。”

    老板娘突然感慨的说道。

    语气很是沧桑。

    先前的放浪形骸全都收起不见了。

    “再说女人,无非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能安稳的过一辈子就该当知足了。”

    老板娘喝了口酒,接着说道。

    “以前一个朋友告诉我,让我来这里看看桃花。然后我翻了一座座山,也渡过了太上河,终于是来到了这里。你别笑,十年前,这里还是有花的。只不过从我来的第二年后,却就没有了。”

    老板娘说道。

    “我没有笑。”

    刘睿影说道。

    “但是你也没有相信。”

    老板娘说道。

    “因为这里着实看不出一点像是曾经有过花的痕迹。”

    刘睿影无奈的说道。

    “因为那已经是十年前了……十年,足够改变一切。”

    老板娘说道。

    十年前她刚来到这里的时候。

    这里还没有开矿场。

    只有几户人家。

    也能勉强算是个小镇子。

    老板娘从来都在还有一个时辰天亮的时候睁开眼。

    人早上醒来念叨的第一件事,就是上茅房。

    但老板娘却不是。

    她当时还不是老板娘。

    而是老板。

    这家杂货铺最早是她自己开的。

    而她早晨醒来的第一件事,都是要把昨晚的梦重新念叨一遍。

    他因为她总是做着同一个梦。

    她梦到自己在走路。

    一刻不停的走着。

    日月在头顶流转着,但她的脚步却不曾停下。

    晴天里,留不下足迹。

    大雨时,足迹又会被很快冲刷个干净。

    她看到沿路的老农,在正午时分汗流浃背的做着农活。

    用手里的农具把一颗颗秧苗伺候的像个胖娃娃。

    就这样一步步的走下去。

    走到在梦里都觉得很累也不停下。

    不是她不想停,而是她的腿总是不由自主的带着他的身子前进。

    醒来之后,她把头埋在枕头的窝里,朝外望去。

    杂货店的斜对门有一家卖葱油饼的老婆婆。

    直到葱油饼的香味,从窗户里飘进来,她才会起身去茅房。

    此刻,一天才算是开始。

    她来的时候,是一个冬天。

    在这里,冬天里的每一日都一模一样。

    只是不断的重复罢了。

    她买完一个葱油饼后,就会坐在自己的店门口慢慢的吃着。

    用指甲,掐着葱油饼,一点一点的吃着。

    一个不大的葱油饼,她竟是能够吃上整整一天。

    到了晚上,就会有人来她的杂货店里买酒。

    她也是爱喝酒的。

    本来这该算是一段欢喜的时间。

    可若是每天来买酒的人都一样,而那些人每天说的话也一样。

    欢喜就会逐日的淡漠下去。

    直到变成憎恨和讨厌。

    后来她干脆不卖酒了。

    可是一不卖酒。

    生意就冷清了很多。

    没了生意,赚的钱也少了。

    好在她一天只吃一个葱油饼。

    所以还是能维持住生活。

    那位卖葱油饼的老婆婆倒是个热心肠。

    她对老板娘说,女人总得找一个伴儿。

    自己这样一个人过日子,终究不是个办法。

    可是老板娘却反问,这老婆婆不也是自己一个人?

    老婆婆被问得哑口无言。

    从那之后,老爸娘却是再没有去买过她的葱油饼。

    不是因为不想吃。

    而是因为她觉得自己说了很伤人的话。

    可是她又不知道该如何道歉。

    那就只好不见面。

    让时间来抚平一切。

    何况老人都是健忘的。

    只不过冬天还未过去,老婆婆也还没忘记。

    这里的矿场就开了。

    仅剩的几户人家,都离开了这里。

    她本来也想走的。

    可是矿场开了之后,苦工也多了起来。

    杂货店的生意,着实变得很好。

    矿上干活,哪里能没有意外?

    意外分大小。

    但没几天,都会有因为滚落的石块被砸死的苦工。

    这些苦工无依无靠,无亲无朋。

    都是老板娘替他们收的尸。

    久而久之,她就又在这杂货店后面开了一家棺材铺。

    没想到这却是被千夫所指。

    说他前面的杂货店赚活人钱,后面的棺材铺发死人财。

    人不久活这两头?

    一生一死,却是都被这老板娘包办了。

    可是矿场上只有这一家杂货店。

    也只有这一家棺材铺。

    所以这些苦工虽然心里觉得晦气,但还是要来买东西的。

    只不过再也没人会和老板娘说一句话。

    甚至付钱时,都不敢抬头看她的眼睛。

    原先最早的一批苦工,知道老板娘是个好人。

    每日下了工,还会来他的杂货店坐坐,喝杯酒聊聊天。

    老板娘也会把自己做的卤菜分给他们吃。

    可是后来,那批苦工死的死,走的走。

    却是再也没人知道老爸娘曾经的故事。

    只觉得他是一个生前生后都赚钱的恶婆子。

    不过自从她的棺材铺开起来之后,矿上死的人的确是要比以前多了。

    但这却和老板娘无关。

    只是她的确是得到了不少好处。

    因为这里的棺材,一向都很值钱。

    甚至要比酒水吃食更加值钱。

    人总是把不知道的事情想得更严重一些。

    除非是穷的没有办法。

    否则再怎么样,都希望自己能躺进一口棺材的。

    谁又愿意被布袋一装,像个牲口般的被丢掉呢?

    这时候,老板娘却是想起了曾经那位卖葱油饼的老婆婆说的话。

    觉得自己是该找个伴了。

    中间的故事老板娘从来没有说过。

    只知道她的杂货铺和棺材铺关了有一个半月之久。

    再回来的时候,是和两个胖子一起回来的。

    一位就是在棚户区门口的那位胖乞丐。

    另一位就是他的丈夫。

    这位胖老板。

    老板娘结婚了。

    成了真正的的老板娘。

    因为大家都很自然的把这位胖子叫老板。

    她自然就被叫做老板娘。

    以她的姿色和自然是能找到更好的。

    但他却嫁给了一个在别人眼里最错误的选择。

    不过人这一辈子,要是总能把事情作对,岂不是太无聊了吗?

    做事要认真。

    做错要承认。

    只要认真错了,哪怕是错了,道一句对不起就好了。

    何况是这是自己的事,确是连一句对不起都能省了。

    说来也奇怪。

    自从老板娘结婚之后了,有了这位胖老板。

    却是再也没人说这杂货铺还发死人财不吉利了。

    有时候人就是这么片面。

    甚至于用性别来区分一切。

    有些事女人做就不对。

    男人做,就能给他找出千万种理由,不对也对。

    男人可以喝酒,甚至可以找姑娘喝花酒。

    但女人却就不能多和别的男人说两句话。

    否则就是水性杨花,不守妇道。

    这些都是谁规定的?

    没人说得出来。

    但所有人就是这般根深蒂固的认为着。

    其实喝酒的女人不一定就是放荡。

    每日踏踏实实回家的男人,不一定又隐藏着何种邪念。

    就好像男人们总爱说,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

    其实很多男人自己的见识也不见得有多长。

    那些酒鬼,赌棍,不都是如此?

    容易对一件事上瘾的人,见识想必都长不了。

    虽然女人中也有喝酒的,也有赌钱的。

    但却极少有好酒嗜读的人。

    这难道不正是很多女人的见识眼光比男人大得多的缘故?

    女人喝酒是为了情愁。

    情愁一过,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端起酒杯。

    女人赌钱是为了发泄。

    不管盈亏,只要玩开心了就好。

    如此一比,男人的的气量倒未必就会大过女人。

    甚至还会比女人更加自私才是。

    当然,十年过去了。

    老板娘对这些非议,已然毫不在乎。

    既然做不做,大家都会这么认为。

    还不如干脆就按大家认为的去做。

    不然自己明明没做,却还背上了名头。

    这是一件多亏的事情!

    老板娘是个生意人。

    生意人绝对不会让自己吃亏。

    所以也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刘睿影喝完了杯中的酒。

    也听完了老板娘的故事。

    这故事对他而言倒是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只是觉得,活着很容易。

    但想要让自己获得顺心,开心,却是一件极难极难的事情……

    他放下了酒杯,老板娘晃了晃桌上的酒壶。

    已经全都空了。

    老板娘起身去打酒。

    刘睿影让华浓陪自己到门口吹吹风。

    看着那些人在风沙中享受的模样。

    刘睿影觉得,是不是这里的风沙真的让人很舒服?

    他站在门口。

    风从侧面吹来。

    裹挟着黄土和小石块。

    把他面对风的那一侧脸颊,摩的有些发红。

    但这种感觉的确很美妙。

    风是暖的。

    而风裹挟的黄土和小石块,被太阳晒了一天后,却是比风还要暖。

    就好像在已是极为炎热的天气中,浴盆搬到太阳底下泡澡一样。

    只不过这里没有浴盆,也没有洗澡的热水。

    但若是水能沐浴,谁说风就不可以?

    同样都是无形无状,无孔不入的东西。

    若是水能用来泡澡,风也一定可以。

    想到这里,刘睿影竟是转过身来面对着风沙。

    他张了张嘴。

    似是要把这风沙像水一样喝下去一口。

    没想到却是被一个小石块卡入了喉咙,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师叔小心!”

    就在刘睿影咳嗽的时候。

    忽然起了一阵大风。

    风把杂货店屋顶上的石块瓦片都吹掉了不少。

    但就在这瓦片纷飞之时。

    一道寒光从屋脊后方飚射而出。

    这一刀寒光不是暗器。

    而是刀光。

    刘睿影听到华浓的提醒后,急忙回闪避。

    这道刀光堪堪落在他脚边。

    溢散的刀气,却是把他的靴子都划了一道裂缝。

    老板娘和胖老板听到了屋顶的响动,赶紧跑出来查看。

    但却看到刘睿影已经拔出了剑。

    两人便站在门口,没有再走出杂货店半步。

    而门口的那些仍在喝酒吹牛的苦工,在看到刘睿影闪开了这一刀后,却是又继续他们的话题。

    所有人都没有丝毫的慌乱。

    一切都好像时常会发生似的。

    刘睿影腾起身法,一跃而上了屋顶。

    他看到一个人,正好从屋顶的边缘一跃而下。

    “你是谁?!”

    刘睿影厉声问道。

    “没想到查缉司一位小小的省旗,也能有如此凌厉的身法!”

    此人说道。

    却是落在了杂货店的后院中。

    那间装满棺材的屋子前。

    这里是一片空地。

    刘睿影这才看清,此人紫衣蒙面。

    但方才那句话的声音,却仿佛是故意压低了嗓子说的。

    怕是被人听出什么端倪。

    普通人都觉得黑色是晚上最安全的颜色。

    其实不是。

    若是你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在夜晚里却是最为引人注目的那一个。

    仅仅次于白色。

    唯有这人身上穿的深紫色,才是夜晚最为荫蔽的颜色。

    看此人的打扮,刘睿影就知道是个行家。

    正当他也准备纵深一跃而下时。

    想不到这人却是又辟出了一刀。

    刀光如惊鸿般掠起。

    就连吹拂不停地大风也给这一道刀光让开了去路。

    刘睿影已经他踏出了半只脚悬在空中。

    这一刀当真是又快又险。

    不论是出刀的角度,还是时间。

    都计算的极为精妙。

    显然是想一刀就把刘睿影斩杀。

    不留下任何余地。

    可是刘如意还未离开屋顶的另一只脚,却骤然发力。

    猛地一蹬。

    整个身子便迎着刀光而去。

    如此只攻不守,以进为退的方式,着实惊住了那人。

    刘睿影凌空出剑。

    却是抵挡住了这一刀。

    然而此人扔不死心。

    当即手腕一抖,却是要再出一刀。

    可是他的时间已经不够了。

    刘睿影已经势如破竹般,袭杀至此人身前。

    此人忽然把手中的刀一掷,直冲着刘睿影的面门袭来。

    刘睿影也没有想到他竟然会把自己手中的刀扔出。

    只得连忙挺剑格挡。

    就是这一瞬的功夫,却就是耽误了……

    让那人有了喘息的空挡。

    只见他连连后退了几步,和刘睿影重新拉开了距离。

    手腕一翻,却是又握住了一把刀。

    “省旗可不算小了,起码比你大!”

    刘睿影站定了身子说道。

    那人却并不言语。

    只是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

    不过这一声冷哼停在刘睿影的耳朵里,却是有些怪异。

    因为这一声‘哼’,音调有些太高。

    不像是男人能发出的。

    难道此人竟是个女子不成?

    还未等刘睿影细想。

    头顶上屋檐上的几块瓦片却是掉落了下来。

    刘睿影朝旁侧躲闪了半步。

    那人却是趁机持刀佯攻,左手五指连弹,接连打出了十几道劲气,把刘睿影周身要害都笼罩在内。

第二十五章 杂货店,饭馆,棺材铺【中】

    怎料刘睿影早已看透此人右手之刀乃是虚招。

    因为这人本就不会用刀。

    虽然此人手中有刀,但用的却不是刀法。

    此人和先前劲气化暗器的,是同一个人。

    所以刘睿影根本就不在乎此人右手之刀。

    身形接连闪动,躲开了那十数道弹出的劲气。

    随即欺身上前。

    竟是一剑横斩。

    断了此人手中的刀锋。

    刀锋已断。

    就算是天下第一流的刀客,拿着一柄断刀,也是无济于事的。

    刀锋断裂之后。

    刀身只有原先三分之一的长度。

    恰好像是一柄短刀。

    可是短刀虽短,却也是完整的。

    不似这断裂的长刀。

    它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一把刀了。

    刘睿影的剑尖抵在此人的咽喉上。

    “我很好奇,你的身上究竟带了几把刀?”

    刘睿影问道。

    算上先前那把被他投掷出去的,这已经是第二把刀了。

    一个不会用到的人,为何要带两把刀?

    若说想用刀来当做伪装的话,一柄足以。

    何苦还要带上两把呢?

    此人并不回答。

    却是突然那身子一缩。

    刘睿影赶忙持剑朝前一挺。

    没想到还是慢了片刻。

    被这人躲了过去。

    继而如鬼魂般,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刘睿影的背后。

    手上竟是又拿着一把刀。

    而且是一把完整的,全新的刀。

    先前投掷出去的那把,仍在不远处插着。

    断裂的那把,就在刘睿影的脚边。

    现在他手上的这把,已是第三把刀。

    此人挥刀朝着刘睿影的后背斜劈而来。

    刘睿影拱起背,把剑背在身后。

    挡住了他这一刀。

    继而缓缓转过身来,看着此人笑了。

    “你笑什么!”

    这人压低了嗓音问道。

    “我笑你明明不会用刀,却还容不得别人说你半个不字。”

    刘睿影说道。

    “谁说我不会使刀?”

    话音还未落下。

    此人便再度出刀,笔直的刺向刘睿影的心口。

    刘睿影看着刀剑,一退再退。

    而后猛然向旁侧一闪,竟是直接抓住了此人持刀的手。

    一个刀客。

    假如此人是个刀客的话,被人抓住了用刀的手,和把他浑身都绑了起来没什么区别。

    何况刘睿影抓住的是他的手,而不是他的刀。

    若是抓住了此人的刀,他还可以脱手松刀,一跃而起之后,翻过院墙离开。

    可是现在被抓住的却是手。

    这让他如何走得脱?

    但刘睿影却是大意了。

    这人本就不是用刀的。

    所以用刀的手被抓住,对此人而言却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他照样可以松了刀。

    此人松了刀之后。

    变掌为拳。

    劲气鼓荡,震开了刘睿影的手。

    随即以一种惊人速度飞掠而去。

    “我只有三把刀!”

    此人的声音遥遥传来。

    “师叔,不追吗?”

    华浓问道。

    “不追。”

    刘睿影说道。

    “哦……”

    华浓虽然不解,但还是应了一声。

    经过此番交手。

    刘睿影已经摸清了对方的斤两。

    但是在没有搞清楚对方的真正目的时,他是不会贸然下杀手的。

    这人显然是为了完成某种使命而来。

    完成了自当离去。

    若是完不成,则一定会在此地徘徊。

    如果刘睿影杀了他。

    他的任务却是也没有完成。

    自然会再派一人前来。

    与其一个接一个的杀,那样麻烦。

    还不如就如此和这个人多玩几次。

    不管他穿什么颜色衣服,蒙不蒙着面。

    只要交手的次数多了,总是会露出马脚的。

    “我家客栈的顶棚换了,你得赔。”

    这时,老板娘突然现身说道。

    “赔多少钱?”

    刘睿影问道。

    “你若是把这柄完好无损的刀给我,就可以抵账了。”

    老板娘指着地上插着的那把刀说道。

    “你要刀何用?”

    刘睿影问道。

    这刀不是菜刀。

    杀人倒是方便,可是割肉切菜却极不顺手。

    刘睿影不知道老板娘要这柄刀做什么。

    “卖。”

    老板娘说道。

    “卖刀?”

    杂货店不是不能卖刀。

    不过卖刀的杂货店,的确是很少。

    况且在这里,又有谁会去买刀?

    那些苦工有钱,不如多打几碗酒,多吃几块豆腐干。

    而剩下那些有钱,来躲事的人。

    却是巴不得让别人觉得自己从来没碰过刀枪。

    “没人要的东西,死人的东西都是

    很好卖的。”

    老板娘说道。

    “没人要的东西,只要还完好无损,定然可以。只不过,死人的东西,却是要怎么卖?”

    刘睿影问道。

    “看,这就是死人的东西,只不过我喜欢,没有卖掉罢了。”

    老板娘挽起袖子,露出皓腕。

    指着那一只翡翠镯子,对刘睿影说道。

    刘睿影本以为这老板娘身份不简单。

    这只翡翠镯子定然是家传之物。

    没想到却是死人的东西。

    但能带上这样一只蓝花琉璃种翡翠镯子的人,却怎么会死在这里?

    想必也是来躲事的……

    也许有些人,并没有事,只是想来清闲清闲。

    但最终却死在了这里。

    毕竟活着的时候,总是不能远离那些诽谤,嘲讽,恭维。

    无论以何种语气说出来,其实都是对于一个人罢了。

    一个人只要活着,这人间就会不断的给予他劫难与责备。

    要么是看不起,要么是嫉妒。

    胆大的人敢于吹胡子瞪眼的说出来。

    胆小的人即便不敢说,也会在心里暗暗的挖苦着。

    可是当这人死了。

    拥有的一切都化为幻光之后。

    远离这些劫难和莫须有的责怪之后。

    人们却又会对他的离开,心生惋惜。

    随之而来的就是和之前截然相反的夸赞与恭维。

    这么一说来,死人的东西倒的确是好卖。

    甚至还能比活人的东西值钱的多。

    老板娘把刀从地面上拔起。

    刘睿影看着她拔刀的样子皱起了眉头。

    这老板娘才是个会用刀的人。

    她拔刀的时候,先是四指轻轻的握住刀柄。

    继而把拇指扣过来。

    一发力。

    刀就被拔起来了。

    整个动作没有一点生涩之感。

    “没想到你也是个高手!”

    刘睿影说道。

    “高手低手,能活着,活下去,才算是神仙手!”

    老板娘说道。

    刘睿影却是被这句话一惊。

    试问世间,谁不想有神仙手?

    但在老板娘嘴里,只要是现在能活着的人,却是已经都有神仙手了。

    这般通透的明悟,不知要让多少人自愧不如。

    老帮娘先前已经又打好了酒。

    反正刘睿影压了一百两银子当做酒钱。

    喝的越多,抵扣的越多。

    早些扣完,岂不是又可以再赚一笔?

    这点上老板娘倒是算的极为精明。

    “等等!”

    刘睿影说道。

    “怎么了?”

    老板娘提着刀,回头问道。

    “我想看看这把刀。”

    刘睿影说道。

    “没杀死你的刀,自然就不是好刀,好刀也轮不到你来看了。”

    老板娘噗嗤一声笑了。

    但还是把刀递给了刘睿影。

    刘睿影提起来细细打量着。

    这的确是一把极普通极普通的刀。

    普通到街上任何一个铁匠铺都能打造出来。

    铁用的也不是好铁。

    刀身上还有斑斑点点的杂质。

    一看就是淬炼不足的缘故。

    只不过相较于别的长刀而言,这把刀的刀柄却是有些小巧精致。

    像是特意根据持刀人的手而定制的。

    这么一把普通的刀,为何要专门定制一个刀柄呢?

    这岂不是多此一举?

    何况这柄刀的主人还不会用刀。

    定制的刀柄,或许纯粹是为了握着舒服罢了。

    从这柄刀上,刘睿影倒是知道了些极为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先前这位不会用刀的刺客,一定是个极为贪图舒适的人。

    就连自己不会用得刀,也要为了拿起来舒服,而特别定制一番刀柄。

    只不过每个人都喜欢舒服,却是不能作为一个特质。

    但这个人却知道如何才能让自己舒服。

    这就叫做懂得享受。

    贪图舒服和懂得享受是两个概念。

    就好似乞丐每天都幻想着大鱼大肉,鱼翅燕窝。

    可是真当他们吃起鱼翅时,却又觉得和粉丝没什么两样。

    那燕窝,却是也经不住嚼。

    软绵绵的,吸溜一口就没了。

    所谓穷人乍富,大抵都是如此。

    因为穷人并不懂得该如何享受。

    即便给他十辈子都花不完的银两, 走进酒楼里,他看着菜单却是也不知道该点些什么。

    但这位刺客显然不是如此。

    可是一个既懂得享受,又有条件享受的人为什么要当刺客?

    而且还要来这荒无人烟的矿场行刺。

    莫不是物质生活太过于满足,想追求些精神层面的刺激?

    在中都的时候,刘睿影就听说过有些门阀大族的公子哥,有事没事的竟是去小铺子里偷东西。

    若是侥幸没被抓到,甚至还有比一比谁偷的东西更大,谁偷的东西更值钱。

    这岂不就是一种怪癖。

    难道这刺客也是

    这样不成?

    刘睿影在心里如此想着,却是把刀还给了老板娘。

    就在这一挥手的动作间,刘睿影又闻到了一股香气。

    不是肉香,也不是酒香。

    而是女人身上的脂粉香气。

    他不知道这股香气是从何处传来的。

    找来找去,发现竟是自己的手上沾染的。

    “你的手有什么好闻的?”

    老板娘看着刘睿影的动作,觉得着实可笑。

    就像一条流浪狗,碰见了根骨头一样。

    刘睿影没有理会老板娘的嘲讽。

    而是把头凑近了老板娘的身前闻了闻。

    “这就忍不住了?我酒还没喝好呢!”

    老板娘伸手把刘睿影的脸推开说道。

    这一下却是让刘睿影闻的更彻底。

    自己手上的脂粉气,和老板娘身上的完全不同。

    他想起自己这只手,先前除了酒杯以外,只抓过那位此刻的手。

    刺客的手上有脂粉的香气,难道这位刺客竟然是个女人?

    不过刘睿影确实也不敢确定。

    因为那刺客不会用刀,却反而随身带着三把刀来遮掩。

    谁能打包票说着脂粉不是那刺客故意涂抹在身上手上,借此混淆视听?

    一切的结果,只有等那刺客下次现身时才能知晓。

    重新回到酒桌前。

    刘睿影着实不想再喝了。

    不过经历了在阳文镇寿宴上的一场大醉之后,他的酒量好像着实提升了不少。

    起码到现在为止,连一点醉意都没有。

    只不过那一盘肉,却是被省下的几人吃的干干净净。

    “省旗大人,我们今晚就在此地住宿吗?”

    一人问道。

    “不然呢?你想住在哪里?”

    刘睿影一路上和这几位阳文镇查缉司站楼中人都没有什么交流。

    而且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现在却是终于有个人主动开口了。

    “不……小的就是问问而已。”

    那人连连摆手说道。

    不过他对刘睿影的称呼,却是钻进了老板娘的耳朵里。

    只不过她依旧不动声色的,催促着刘睿影喝酒。

    “我的酒钱还剩多少?”

    刘睿影忽然问道。

    “第一轮酒,花了一两银子。现在是第二轮,花了二两银子。总共三两。”

    老板娘说道。

    “为何第二轮要比第一轮贵一倍?酒不都是七壶吗?”

    刘睿影问答。

    “酒是七壶没错。可人却不是第一轮的人。”

    老板娘说道。

    “这是什么道理?”

    刘睿影不明白。

    “酒喝到第二轮,状态自然和第一轮时不一样。”

    老爸娘说道。

    “别处都是喝的越多,越便宜。你这里到是完全颠倒过来了,喝的越多却是越贵。”

    刘睿影说道。

    “因为在我这里喝酒的人,都不太老实。喝的越多,越不老实。动不动就会把我的桌椅打翻,杯壶摔碎。这损失,自然得从酒钱里找补回来。”

    老板娘说道。

    听完这番话。

    刘睿影觉得眼前这位老板娘不但是最放荡的老板娘,同时还是最精明的老板娘。

    能同时集合这两种毫不相关的特质在一身,这老板娘也着实是个人物。

    “外面那些人,现在算是喝到第几轮了?”

    刘睿影问道。

    “他们?半轮都不算!”

    老板娘说道。

    “为何他们半轮都不算,我们却已是两轮?我可是看到喝完了就又去那大酒缸里打酒的。”

    刘睿影说道。

    “他们都是一群老酒鬼。喝一晚上都喝不醉。况且也知道这里的规矩。喝多了想要发疯,只会到外面的空地去闹腾。却是没人敢踏进这店铺一步。”

    老板娘说道。

    语气和神情都显得颇为骄傲。

    “那我出钱,请他们喝一轮!”

    刘睿影说道。

    这家集杂货店,饭馆,棺材铺的地方,着实有些神秘且恐怖。

    而外面那即便看到了那刀光剑影,却也尽是怡然自乐。

    既然自己在明处,而这这矿场的苦工们,以及那位刺客,还包括这位最放荡也最精明的老板娘在暗处,那不如就把这水搅的越浑越好。

    “你当真要请他们喝酒?他们一旦喝起来可就不是一轮能应付的。”

    老板娘问道。

    “当真要请。一轮不能应付,那就把那一百两统统喝完!”

    刘睿影说道。

    “每个人刚来的时候,都是和你一般豪爽大方。只不过后来要么后面的棺材里躺着,要么前面的草棚下坐着。”

    老帮娘去吆喝着那些苦工们进来喝酒的时候,徐老四突然现身说道。

    “可是我现在还坐在这大厅中央。”

    刘睿影说道。

    “我曾经,是坐在那上面的人。”

    徐老四说道。

    手指了指这家杂货店,饭馆,棺材铺的楼上。

    也就是先前滚下两个五十两银锭,又滚下两具装在白布袋里的尸体的楼上。

第二十六章 杂货店,饭馆,棺材铺【下】

    老板娘果然说的没错。

    那些苦工们也各个都是神仙手……

    只不过这神仙手并不是说他们的手有多快,有多狠。

    而是他们的手只要握住了酒杯,就再也没有放下过。

    刚开始,只有老板娘一个人帮忙打酒。

    可是到了后来,算上胖老板一起,却是都有些忙不过来。

    刘睿影今天的状态极好。

    一直到最后却是也没有醉的太过。

    这场酒一直喝到深夜,众人才在老板娘的催促下散去。

    “楼上有两间空房?”

    刘睿影问道。

    “死了两个人,当然就空出了两间……只是……”

    老板娘欲言又止的说道。

    “只是什么”?

    刘睿影问道。

    “只是不知道你怕不怕鬼!”

    老板娘问道。

    “鬼?难道你这里还会闹鬼不成?”

    刘睿影问道。

    “这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闹不闹鬼,也不是我说了算。毕竟我和那鬼也不认识。”

    老板娘说道。

    “但是你一定知道驱鬼辟邪的方法。”

    刘睿影问道。

    “这是自然,不过……”

    老板娘的伸出自己的右手搓了搓。

    暗示刘睿影要给钱。

    刘睿影在心中感叹,果然是有钱能让鬼推磨啊!

    不过他现在的确连一钱银子都拿不出来。

    “你若是收银票的话,我有很多。可是你只要现银,我却是一点都没有了。”

    刘睿影说道。

    他不想再用自己的马抵账。

    “难道你不怕鬼了?”

    老板娘问道。

    “不怕了。”

    刘睿影说道。

    “却是为何?”

    老板娘问道。

    “因为我也是鬼,穷鬼。我觉得鬼应该不会为难自己的同类吧,那不就成了手足相残?”

    刘睿影说道。

    “那个……大人,我怕!”

    谁料刘睿影话音刚落。

    一位阳文镇查缉司站楼中人突然开口说道。

    刘睿影有些哭笑不得。

    再看向那老板娘,却是也掩面轻笑着。

    很是嘲讽。

    “你自己的马,你自己看着办。”

    刘睿影说道。

    得到了刘睿影的准许,这人立即眼巴巴的望着老板娘。

    “你啊,到后面的棺材铺去,找一个没人的棺材躺进去。时间不用长,一两个时辰就够了。”

    老板娘对这那人说道。

    “然后呢?”

    那人问道。

    “然后你就不用怕鬼了啊!”

    老板娘说道。

    随即伸手轻轻的敲了敲他的脑门。

    “躺在棺材里,一两个时辰就可以不用怕鬼了?”

    那人还是不信。

    再度问了一遍。

    “这是自然!我且问你,鬼是什么变得?”

    老板娘问道。

    “鬼是……是死人变得!”

    这人说道。

    “那什么样的人,才需要躺进棺材?”

    老板娘又接着问道。

    “死人……”

    这人回答道。

    “这不就是了?!只要你也躺过棺材,就算不是死人,好歹也沾染过了死气。鬼岂会在去寻你麻烦?那不是同类相残吗?”

    老板娘说道。

    刘睿影听到这里,就知道自己这位手下却是被老板娘套的死死的。

    不过这是他的选择,刘睿影却是也无权干涉。

    只是摇了摇头,转身上了楼。

    用杂货店,饭馆,棺材铺来形容这家门店其实还有所欠缺。

    应当加上个客栈才好。

    因为一上到二楼,刘睿影看到的却是整整齐齐的两排房间。

    每一排房间前面都有一条不宽的走廊。

    走廊的底部延伸出去了一排木板。

    这样在下面大厅中的人,就看不到这二楼究竟是怎生模样。

    至于空房子也很好找。

    这些房子基本上都关着门。

    只有两个房子的门是敞开着的。

    还是互为隔壁。

    刘睿影让华浓带着其余的阳文镇查缉司站楼中人住在其中一间。

    自己住在另一间。

    至于那位怕鬼的,还就真的信了老板娘的鬼话。

    跑到后面的棺材铺里,寻了口棺材躺下了。

    刘睿影走进房间。

    看到这房间虽然不大,但却极为舒心淡雅。

    所有的摆设毫不夸张,但却都很有品味。

    一看就是老板娘的手笔。

    只不过地面上还未清理干净的血迹,却是一种无声的提醒……

    它让刘睿影不要忘记,在几个时辰前,这里曾发生过怎样的事情。

    肉吃了,酒也喝了。

    刘睿影推开了窗户,吹熄了灯,躺在床上。

    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地上。

    可能是因为风大的缘故。

    天上没有一丝云彩。

    所以今晚的月光,亮的让人发慌……

    明明已经灭了灯,却是要比不灭灯时还要亮。

    这般凄清,惨淡的月光,照的刘睿影很是难受。

    他不得以的,把头转向了另一边,背对着月光。

    虽然屋子里还是很亮,但起码不会照在他的眼睛上了。

    刘睿影怀中抱着剑,准备休息。

    他虽然没有大醉。

    但也着实喝了不少酒。

    越是这般的浊酒,上劲越慢。

    此刻他觉得头有些重。

    但身子却很是轻盈。

    像要浮起来似的。

    就在刘睿影就快和周公一起联袂畅游九天时,他的门被推开了。

    刘睿影听到了动静。

    但是他却没有睁眼,也没有拔剑。

    因为他知道来的人是谁。

    “看来你就是那鬼。”

    刘睿影说道。

    “哈哈……可以这么说!”

    老板娘娇笑着说道。

    “不过我都说了,我也是鬼。穷鬼!一个女鬼,来找一个穷鬼做什?”

    刘睿影问道。

    “既然都是鬼,自然不会图财了?难道你没听说过,女鬼大多都好色?”

    老板娘说道。

    说完竟是直接躺在了刘睿影的身旁。

    这的确是一张双人床。

    刘睿影躺在外侧。

    老板娘轻盈的越过刘睿影,躺在了他的里面。

    “隔壁的人更多,女鬼若是需要吸人精气,为何不去隔壁?”

    刘睿影问道。

    “我虽然是个女色鬼,但我并不贪心。一个就够了。太多了,我也怕受不住呢……”

    老板娘说道。

    “我虽然是个穷鬼,但我至少还有些骨气和底线。”

    刘睿影说道。

    “都成鬼了,哪里来的骨气?不过你的底线,倒是可以说说。”

    老板娘侧卧着。

    一只手撑着自己的头。

    另一只手,则慢慢的,把自己的裙子向上拉起。

    渐渐的,露出自己的一条腿。

    这条腿光滑,紧实。

    尤其是在月光的阴沉下,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没敢。

    刘睿影也听到了她拉扯裙子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睁开眼,看到了老板娘的美腿。

    老板娘还在把裙子朝上拉动着。

    不过却在最为关键的部位即将露出的时候,停住了手。

    “好看吗?”

    老板娘问道。

    “好看!”

    刘睿影说道。

    “还想看吗?”

    老板娘问道。

    “只要你愿意让我看,我就看。”

    刘睿影说道。

    “难道你就不能自己主动一点?”

    老板娘娇嗔着说道。

    “我的底线,就是君子动口不动手。”

    刘睿影说道。

    “哈哈哈,君子还能让一个刚认识几个时辰且已有夫婿的女人,躺在自己身边吗?”

    老板娘笑着说道。

    “是你自己躺上来的。既没有请求,更没有强求。”

    刘睿影说道。

    要说刘睿影心里没有悸动,那是假的。

    只要是个健全的男人,看到这样香艳的场景,怕是没有人的你内心会不起波澜。

    虽然老板娘只漏出了自己的一条腿。

    并不算是有多么的暴露。

    可有的时候,一个风骚艳丽的女人,穿着衣服却是要比脱光了更加诱人。

    若是老板娘一进门,就把自己拖个精光,却是真对不起她自己这般美丽的身躯,和今晚柔和的月光。

    想必老板娘也是知道这个道理的。

    所以她才会这样一点点,一寸寸的拉扯着自己的裙子。

    就是让刘睿影缓缓的陷入那种欲罢不能的感觉。

    只不过刘睿影竟是不为所动。

    这不禁让老帮娘有些失落。

    她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

    想她在年轻的时候,只要稍微勾勾指头,让那些围着自己的男人去投河跳井,他们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可是现在,她都撩起了裙子,却是都不能让刘睿影有什么行动。

    老板娘越像越是不甘心……

    她把露出的一条光洁的大腿,搭在了刘睿影身上。

    脚尖高高的敲着。

    转眼就把自己的鞋子踢掉了。

    一个女人除了脸以外,腿和脚想必是对男人最有诱惑力的地方了。

    只不过,这两个部位却是不能连在一起看。

    若是放在一起,却也失去了很多风韵。

    老板娘阅人无数,安能不知道这番道理?

    她只是有些过于心急罢了。

    “你的腿,有点重!”

    刘睿影说道。

    却是犯了女人的大忌!

    一个女人若是不好看,你可以说她可爱。

    若是也不可爱,你尽可以夸赞她气质过人。

    哪怕这女人着实没有任何优点,什么词都说不出口,那便不说也行。

    却是万万不能说她胖和老。

    这两个字对女人而言是魔咒。

    可以让一个平日里极具理性的人,瞬间变得癫狂。

    刘睿影说老板娘的腿重,岂不就是在说她胖?

    “你!”

    此话一出。

    老板娘果然是怒不可遏!

    她对刘睿影咆哮了一句。

    随即又把腿高高抬起,重重的落下来。

    只不过刘睿影却趁着她抬腿的空挡,起身离开了床,坐在了桌边。

    老板娘这一腿,结结实实的砸在了床板上。

    传来“咚”的一声巨响。

    “师叔,没事吧?”

    华浓听到响动,赶忙出屋,站在刘睿影的门口问道。

    “无事,我在捉鬼。”

    刘睿影说道。

    听到这句话,老板娘却是怒极反笑。

    “我的确是被你捉住了。”

    老板娘说道。

    他从未见过像刘睿影这般的有定力的男人。

    其实刘睿影并不是有定力。

    而是他知道,有些事不能做,有些女人不能碰。

    就像那元珊的兵刃,荆棘刺一样。

    本来她无疑中伤

    晋鹏。

    可是晋鹏却偏偏要去捡。

    最后不就是划伤了自己的手指,以至于中了毒。

    若是他就任由那几根荆棘刺散落在脚边,便也什么事都不会有。

    而这位老板娘,岂不就是那荆棘刺?

    只要刘睿影不碰,那就不会受伤。

    只不过在方才老板娘抬腿的一刹那。

    刘睿影看到在她的大腿内侧竟然有一条长长的伤疤。

    那条伤疤极为怪异。

    不像是刀剑所伤。

    但从眼睛上来看,却是给这条美腿更增添了一抹冷酷和邪魅。

    “既然捉住了,是不是就该听我的?”

    刘睿影问道。

    “小女子,但凭法先生吩咐!”

    老板娘却是也从床上起来。

    站在刘睿影的面前,盈盈一拜说道。

    “那就请吧!”

    刘睿影打开了屋门,对着老板娘说道。

    “你简直不是个男人!”

    老板娘羞愤的说道。

    她本以为刘睿影是要和她玩些什么新鲜的花样。

    因为像这样的年轻人,脑袋里总是有些奇思妙想。

    老板娘只想在这风沙月夜,给自己寻些刺激。

    没想到刘睿影竟是这般不识趣!

    不光是不识趣,简直是不通人性!

    就连这男女之间最基础的需求都没有,或是可以忍住。

    突然,老板娘觉得眼前站着的不是一个可以任由自己摆布的青年了。

    而是一个恶魔。

    一个真正的鬼。

    只要是人,总会有**。

    但只有鬼,肉身已死,又不如轮回,才能这般平淡如水。

    “你真的……让我走?”

    老板娘的语调有些颤抖。

    她开始害怕了。

    面对刘睿影这样的人, 她没有理由不害怕。

    “门开着,你的手脚也没有被绑住。”

    刘睿影说道。

    他话音还未落下。

    老板娘便提着裙子,飞也似的夺门而出。

    只不过她的一只鞋,却是落在了刘睿影的屋里。

    是她先前把腿压在刘睿影的身上时,自己踢掉的。

    这就可以看出,这位老板娘走的是何其匆忙。

    竟是光着一只脚还不自知。

    刘睿影起身关上了门。

    被这老板娘如此一搅和,却是也困意全无。

    躺在床上却是也再也睡不着了。

    先前的酒劲似乎也都消散了。

    刘睿影忽然觉得,喝酒好像是一个能够安睡的好法子。

    只不过现在下面的大厅人去楼控,却是没有人再能给他打酒了。

    虽然那酒缸就立在门外。

    可是这般不声不响的打酒,和偷又有身区别?

    刘睿影身上虽然没有了一点现银,但也还不至于到偷酒的底部。

    于是,只好站在窗前,看着月亮。

    月影下,忽然出现了一个黑点。

    是在那片窝棚区,他们来时的方向。

    黑点越来越近。

    却是一个人骑在快马上。

    就在这人即将进入窝棚区的时候,忽然传来一阵马儿的嘶鸣。

    刘睿影看清来人,正是先前护送棺材回阳文镇的那位查缉司站楼中人。

    刘睿影心里有些开心。

    想必他此次前来,一定带了不少现银。

    这下自己终归不是个穷鬼了。

    马蹄声渐进。

    刘睿影走下楼去。

    那人从马后卸下来一口大箱子。

    看着这口箱子,刘睿影忽然有些感慨。

    他走的时候,驮着一口棺材。

    来的时候,驮着一箱银子。

    一个人的命,难道真的能用钱买来?

    而且一个人的命,就只值这么区区一箱银子?

    刘睿影记得老马倌说过,这人间的一切事物都有它的价码。

    人也不例外。

    只要价码足够,那就没有买不到,换不来的东西。

    只不过人相比于物件,总是要更复杂些。

    有时候不但要钱,还得要情。

    钱总是可以有数字来衡量的。

    没有钱,可以去赚,甚至可以去抢。

    唯有这情,勉强不来。

    情足够了,甚至连钱都是次要。

    现在看来,果真如实。

    刘睿影让他把这箱银子搬到了自己的屋中。

    推门的前一刻,突然听到屋内有些响动。

    刘睿影装作不知,大大方方的推开了门。

    随即还点上了灯,和这位阳文镇查缉司镇楼中人聊了起来。

    上到他的祖辈,下到她喜欢却还未表明心迹的姑娘。

    事无巨细,无所不谈。

    这人虽然奇怪为何这位省旗大人半夜三更的,却是要跟自己闲谈这些许多。

    但却碍于职务的高低,不敢说出出口。

    刘睿影一边说着闲话,一边时不时的看着床底。

    他甚至还让这人去帮自己打一壶酒。

    现在有了现银,却是也不怕被人说偷酒。

    酒打回来,刘睿影和这人一杯一杯的喝着。

    只不过喝得极慢。

    一小杯酒,竟是分了四五口才喝完。

    这会儿刘睿影心里却是有点佩服了。

    小偷的雅称叫做梁上君子,但刘睿影屋内的这位,只怕是床下君子。

    任凭谁躲在床下都会不舒服的。

    何况已经过了有一个时辰之久。

    刘睿影把自己的酒杯放在床下的边缘,往里倒了一杯酒。

    “出来吧,我请你喝酒!”

    刘睿影说道。

第二十七章 月光不语鬼神【一】

    酒杯放在床下,一个人缓缓的露出了下半张脸。

    为什么说是下半张脸呢?

    因为露出的部分,只能看到他的两个鼻孔,一张嘴,和一个下巴。

    这人撅着嘴唇,努力的想要喝到那杯酒。

    可正当他的嘴唇要碰到酒杯的边缘时,刘睿影却把酒杯向后撤了一点。

    那人便又把头往外探了探。

    就这样,每当他即将要喝到酒的时候,刘睿影都会把酒杯朝后挪。

    突然,这人却是伸出了两只手,一把握住酒杯,啵的一口喝完了。

    “前面赶走了个色鬼,没想到却是又来个酒鬼。难道我八字如此不吉利?竟是天生招鬼?”

    刘睿影说道。

    他挥了挥手让那阳文镇查缉司站楼中人去隔壁休息。

    这位床下君子喝了杯酒之后,双脚一蹬,滑了出来。

    “我可不是鬼,你也不是招鬼的人!”

    此人站起身来说道。

    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你是谁?”

    刘睿影问道。

    从他的打扮上来看,的确是分辨不出。

    既不像那些窝棚区门口的乞丐,也不似这里的矿上的苦工。

    难道也是个外来人?

    “你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你叫刘睿影,中都查缉司的省旗。”

    此人说道。

    “看来你的确是认识我了,那我能不能也认识你一下?”

    刘睿影问道。

    “我叫小机灵。”

    此人说道。

    “你躲在床下的样子,可是一点都不机灵。”

    刘睿影说道。

    “不,那是我故意弄出的声响。若是我愿意,就算是趴在你床底下十年你都发现不了,你信吗?”

    小机灵反问道。

    “我不信。”

    刘睿影说道。

    “那老板娘都如此直白了,您却是还能坐怀不乱,佩服!”

    小机灵说道。

    刘睿影的脸色突然变了。

    这件事没有任何人知道。

    先前华浓虽然听到了响动,却并未走进房门。

    窗户虽然开着,但除了风和月光以外没有任何东西进来。

    小机灵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

    除非月光会说话。

    能把看到的告诉别人。

    但这是万万不可能的事情。

    月亮就是月亮,月光就好似一层白霜。

    这两样东西,如何会说话?

    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就是这小机灵,一直躲在自己的床底下。

    从刘睿影走进这间屋子里前,小机灵就已经在了。

    所以他才能知道先前发生的一切。

    想到这里,刘睿影不由得后背发凉……

    若是这小机灵也是刺客。

    岂不是从床下一剑就能刺穿自己的心脏?

    还好他不是刺客。

    他只是小机灵。

    虽然刘睿影说不知道他,但小机灵这三个字他却是听说过的。

    即便小机灵他不姓小,而且年纪也不轻,更不叫做机灵。

    小机灵虽不姓小,但他却是姓笑。

    笑口常开的笑。

    而他的名字也的确很是欢乐。

    叫做常来。

    笑常来。

    看来他的父母的确是想让自己这个儿子在能活着的日子里,多一些欢乐,让笑常来。

    笑常来。

    他们笑家,在皇朝时期可是门阀大户。

    像是他的祖父,十七岁就有了官职。

    后来更是青云直上,得以侍奉帝王左右。

    不过这伴君如伴虎。

    稍有不慎,便会满盘劫数。

    笑常来的祖父就是因为过于风流清贵,而惹恼了帝王。

    被贬除了帝都不说,却是连带这一家人都遭了殃。

    不过相比于那些还在皇朝里当官的人来说,笑家的确是极为走运的。

    因为笑常来的祖父被贬没两年,皇朝就覆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五王共治。

    那些皇朝的走狗,自然是树倒猢狲散。

    逃的逃,死的死。

    唯有笑常来一家,却是安稳的过着自己的生活。

    虽然遭受过贬谪,但家产还在。

    所谓受死的骆驼比马大就是这个道理。

    笑常来小时候,也是个饱读诗书的孩子。

    六岁就能写出“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这样的词句。

    不过当听说皇朝覆灭之后,他却是把这些诗词稿纸都烧的干干净净。

    毕竟这皇朝都覆灭了,龙头也被斩下。

    哪里还有黄金榜?

    笑家传到他这一代,却是只有一个孩子。

    等父母都故去。

    笑常来很是孝顺的丁忧了三年。

    而后把所有的祖产全都卖了,一个人带着厚厚一沓银票,再也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但小机灵这三个字,却渐渐地传入常年在五大王域走动和江湖间闯荡的人耳里

    因为小机灵什么事都知道。

    很多被说书先生们写尽话本的传奇,其实小机灵这里才是原版。

    小机灵虽然很有钱,但自从他出了名之后,却是就再没花过自己一分钱。

    因为他自己的名字,这小机灵三个字就值黄金万两。

    任谁听到这个名字,都一定要请他喝杯酒,吃一桌上号的宴席。

    不为别的,只是为了听他说说那一肚子不为人知的故事。

    上到平南王和他的小妾闹了什么别扭,下到江湖中哪两位高手互相下了生死帖约战。

    小机灵却都知道。

    就连这老板娘方才上了刘睿影的床,他都知道。

    “你知道那么多匪夷所思甚至违背人伦的事情,还能如此坦然的喝酒,我才要佩服!”

    刘睿影说道。

    小机灵摆了摆手。

    意思是那些都不足挂齿。

    却是极为熟练的坐到了刘睿影对面,拿起酒壶准备给自己倒酒。

    在床下憋了好几个时辰。

    此刻的他却是又饿又渴。

    只想痛饮几杯润润嗓子,顺便也去去心火。

    先前老板娘对刘睿影的那番勾引,却是也引出了小机灵的某种念头。

    只不过此刻却是无处去发泄,那便多喝两杯,算是借酒消愁了。

    没想到他的手刚握住酒壶。

    刘睿影却是一把将酒壶牢牢的摁住。

    “这是我花钱买的酒,那一杯是我请你的。你若是还要喝,就该自己去花钱买酒。”

    刘睿影说道。

    却是用上了那老板娘的方法,无事不言钱。

    小机灵愣住了。

    他有多久没自己花过钱喝酒,却是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而他也着实没有想到,刘睿影竟然不给他酒喝,还要他自己去买。

    难道刘睿影不好奇自己还知道些什么?

    难道他不想问自己为何会在这里?

    其实刘睿影并不是不想问。

    反而是极其想知道。

    只不过这小机灵竟然会来自己的房子潜伏,那说明他也有想知道的事情。

    而且这事情,定然是和自己有关。

    所以刘睿影不请他喝酒。

    因为若是请了,那自己便被对方捏在了手里。

    现在这般,却是两人对等。

    “这酒,当真要我付钱?”

    小机灵指着酒壶问道。

    “当真。虽然我现在已经不缺钱了,但你要喝我的酒,还是得付钱的。”

    刘睿影说道。

    “多少钱?”

    小机灵问道。

    “十两。”

    刘睿影说道。

    “你这一壶酒,只花了一两银子,你却问我要十两!难道你们查缉司的人都掉钱眼儿里了不成?”

    小机灵问道。

    “一两是酒钱,一两是在我的屋子喝酒的钱,其余八两是跟我喝酒的钱。”

    刘睿影说道。

    “原来你自己只值八两银子!”

    小机灵一听,顿时笑了。

    痛快的拿出一个十两银子的银锭,拍在桌上。

    “不是我只值八两银子,而是十两银子中,我独占八两。”

    刘睿影拿过银锭说道。

    小机灵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

    这一定是生命中最不机灵的几个时刻。

    刘睿影说十两中他占八两。

    那若是一百两,不就是八十两?

    一千两,岂不就是八百两?

    不论行情优劣,他刘睿影却是都要占八成。

    这价钱着实贵的要死。

    “在没见过你之前,我一直都觉得你是个很有种的人,怎么这么一句玩笑却是就让你变脸了?”

    刘睿影说道。

    他松开手,还顺势给小机灵倒了一杯酒。

    “我很有种?我是天下第一怂包。”

    小机灵说道。

    “你怎么就知道自己是天下第一怂包呢?”

    刘睿影反问道。

    “你若不信,可以问我。”

    小机灵喝着酒说道。

    “闹事当街,别让你钻裤裆,不钻就杀了你,你可钻过?”

    刘睿影问道。

    “没有。”

    小机灵说道。

    “那管你在马棚,让你牲口同吃同睡,出来一部就打断你的腿,你可住过?”

    刘睿影再度问道。

    “也没有。”

    小机灵说道。

    “那你怎么就敢断言,你是天下第一怂包?明明这些很耸的事情,你却是一件都没有做过。”

    刘睿影笑着说道。

    “你说的这些根本就不算什么。起码这些人捅了娄子还敢站在原地不动。而我呢?早就跑的没有影儿了!”

    小机灵说道。

    “看来你的身法很快?”

    刘睿影问道。

    “第二快。”

    小精灵说道。

    “第一是谁?”

    刘睿影问道。

    “我也在找呢,暂时虚位以待!”

    小机灵挑了挑眉毛说道。

    刘睿影笑了。

    他没想到这小机灵竟是突然间谦虚了起来。

    但既然没有第一,这第二岂不就是实际上的第一?

    说到底,还是没有半分谦虚。

    “酒也喝了,也该说说了吧?”

    刘睿影问道。

    小机灵摇了摇头。

    喝着酒含糊不清的说道:

    “故事还没看完整,现在说不出来。”

    “你从何处开始看的?”

    刘睿影问道。

    “从你出了乐游原,离开博古楼之后!”

    小机灵说道。

    刘睿影细细盘算了一下时间和路程。

    看来那饷银被劫夺,以及路遇月笛,再到后来的阳文镇执行,这小机灵却是都已经知道了。

    可是这一路上,刘睿影都没有发现他的一点踪迹。

    为何他却要在此处现身?

    “而且我不说是因为,故事一定要自然发生才会有趣!我只是个最忠实陈恳的记录者。”

    小机灵说道。

    “但是今晚你却和故事的主角,喝酒了。这已经违背了你的原则吧?”

    刘睿影问道。

    “因为今晚有人会死,我不知道是谁。可是作为主角的你不能死,所以我才会弄出点动静来提醒你。”

    小机灵说道。

    刘睿影本是低头静静的听着。

    结果这句话的声音却是越来越缥缈。

    当刘睿影听到最后最后一个字时抬头一看。

    眼前哪里还有小机灵。

    只有一个酒壶,一只酒杯。

    再回头看看那窗子。

    月光依旧,风沙依旧。

    刘睿影从来未见过如此迅疾缥缈的身法。

    这小机灵真当得起这逃跑天下第二之名。

    不过方才他说今晚有人会死,刘睿影却是坐不住了。

    他提着剑就推开了隔壁华浓他们所在的屋门。

    华浓被推门声惊醒。

    翻身而起的同时,剑尖已抵在刘睿影的咽喉。

    “师叔!”

    看清来人之后,华浓才收起了剑。

    其余人等这才慢悠悠的醒来。

    看到众人无恙,刘睿影心下稍安。

    但是他突然又想起了那位因为怕鬼,而听信了老板娘的话,去棺材里躺着的人。

    眼下他不在屋里,那就定然是还在棺材里。

    刘睿影带着华浓急匆匆的朝后面的棺材铺走去。

    推开门,看到有一个棺材的盖子横放在一遍。

    走上去一瞧。

    正是先前那位怕鬼的阳文镇查缉司站楼人员。

    不过此刻的他却是再也不用怕鬼了。

    因为已经真真正正的和鬼成了同类。

    他死了。

    眉心处插着一把断下精悍的钢刀。

    脸色安详。

    竟是在睡梦中被人一刀穿脑而亡。

    刘睿影拔出了这把刀。

    带出了许多黄白之物以及鲜血。

    华浓接过这把刀略微擦拭之后,却发现这是一把没有开刃的短刀。

    一把刀若是不开刃,起不就和砖头一样?

    什么样的人才会用一把不开刃的刀来杀人呢?

    而且这把到的刀刃和刀柄是一体铸造而成。

    却是像极了草原的工艺。

    草原之上,铸造工艺相对落后。

    他们造不出像五大王域这般精巧的刀剑。

    通常都是用一整个铁块,化为铁水后,用模具统一浇筑而成。

    难道是靖瑶到了?

    刘睿影心里暗想道。

    可是草原人的刀,怎么会不开刃呢?

    手中的酒,腰间的刀。

    胯下的狼骑,头顶的雄鹰。

    这是他们草原人最引以为傲的四样东西。

    若是说一个草原人带着一把没有开刃的刀招摇过市,怕是会被人活活笑死。

    但此事如果不是靖瑶一行人做下的,又会是谁?

    小机灵或许知道答案,但是他已经走了。

    融在了茫茫月色之中。

    “这把刀你先收好,去把老板娘叫来。”

    刘睿影对华浓吩咐道。

    “老板娘在哪?”

    华浓没走出两步,转头问道。

    “不用了,她已经来了。”

    刘睿影看向门口说道。

    老板娘已经站在了棺材铺的门口。

    和她第一次带着刘睿影来挑棺材的姿势一样,斜倚在门框上。

    刘睿影不动声色的提醒华浓把刀先收起来。

    “老板娘却是又有生意做了!”

    刘睿影说道。

    “买棺材还是买布袋?”

    老板娘一反常态。

    冷冰冰的问道。

    “难道在你这里死了人,却是连句解释都没有?”

    刘睿影问道。

    “什么解释?杀人抵命的解释?你可以杀了我。不过那你就得再花一份钱,买个棺材把我也装起来。”

    老板娘说道。

    说完,便要转身离去。

    刘睿影闪身上前,抓住了老板娘打灯的手腕。

    “两份棺材的钱,我掏的起。不过你这里的确是闹鬼,而且现在还添了一个新鬼。你作为老板娘,无论如何也得先来看看,起码混个脸熟。这样以后半夜若是见到了,才不至于太慌张!”

    刘睿影说道。

第二十八章 月光不语鬼神【二】

    刘睿影几乎是生拉硬拽的把老板娘带到了这个棺材前。

    让她看看自己死去的部下。

    “这人死了。”

    老板娘说道。

    “任凭谁被一刀穿脑都会死的。”

    刘睿影说道。

    “唉……所以我才说,活下去的人,都是神仙手。”

    老板娘悠悠的叹了口气说道。

    她的叹气吹到了手里的灯盏上。

    让火苗一阵抖动。

    更是让这棺材铺中平添了几分诡异和凄楚。

    “他听了你的话,躺在棺材里避鬼驱邪。但却没有避过去。你该怎么解释?”

    刘睿影问道。

    “你不是查缉司的人吗?活人的事全都一半,私人的事全都知道。为何还要来问我?我只是个生意人,一个普通的老板娘。”

    老板娘说道。

    “人的事自然清楚,但你这里究竟是闹鬼还是有神,我就不知道了。”

    刘睿影说道。

    随即拿出了杀死他部下的那柄没有开刃的刀。

    “他是被这把刀杀死的?”

    老板娘问道。

    “我刚刚从他脑门上拔出来的。”

    刘睿影说道。

    不过老板娘的话却是给了他一些提示。

    最明显的不一定是最真实的。

    脑门上虽然插着一把刀。

    但这人不一定就是被这把刀杀死的。

    先前这位阳文镇查缉司站楼中人一直躺在棺材里,刘睿影也没能好好检查尸身。

    现在看来,却是自己有些大意了。

    他让华浓帮自己一起把尸体从棺材里抬出来。

    虽然他有更容易的方式将尸体去处。

    可是对于死者来说,总是要带有几分尊重和敬意。

    人死后尸体应该会逐渐僵硬。

    可是此人的尸体,却软软绵绵的犹如柳絮。

    刘睿影仔细一摸。

    他全身的骨头已经都被震碎了。

    除了头,就连手指的关节也不例外。

    稍微一挪动。

    他的嘴就开始大口大口的,呕出鲜血来。

    不得已,只能让他平平静静的躺在棺材里

    刘睿影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但却依旧难以掩盖他内心的惊骇。

    他的手已经开始微微颤抖。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在瞬间把一个人的全身骨头都化为粉末儿不伤及皮肉分毫?

    相对于这位死了人来说。

    他是极为幸福的。

    因为他没有感觉到任何的痛苦。

    死亡在一瞬间就已降临,发生。

    但相对于刘睿影来说,却极为可怕。

    面对这样的对手,他感到一股深深的无能为力。

    “现在能还我清白了吗?”

    老板娘淡淡的说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

    老板娘没有这般本事。

    有这样本事的人,刘睿影还从没有见过。

    而且从死亡的时间来算的话。

    他死的时候,老板娘应该正巧在刘睿影的屋中才是。

    “棺材还是一匹马卖给你。”

    老板娘说完这句话,就扭动着腰肢,准备离开。

    可是刘睿影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他揽着老板娘的腰,将其一把摁在旁边的棺材盖上。

    目光炯炯的盯着他的眼睛。

    “除你以外,这里还有两个女人。我见过的,他们在哪?”

    刘睿影问道。

    “他俩?不知道在谁的床上伺候呢。怎么,看不上我,却是看上了她们?”

    老板娘虽然说的是调侃的话。

    到语气却是极为严肃。

    刘睿影举起了那把刀,放在老板娘面前。

    先前因为灯光昏暗,她没有看清。

    这会儿一看这把短刀,他的脸色立即变了。

    老板娘在害怕。

    可是她在害怕什么?

    这把刀究竟代表着什么?

    “看来你认识这把刀!”

    刘睿影说道。

    “不……不认识!我从来没见过!谁会用一把不开刃的刀!”

    老板娘说道。

    刘睿影笑了。

    因为他知道老板娘认识这把刀。

    开不开刃,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虽然刘睿影知道老板娘会用刀,但能如此这般的看出一把刀的特质,除非他早就见过这把刀。

    老板娘想要挣扎着离开。

    但却被刘睿影死死的摁住。

    他并不说话。

    因为他在等老板娘先说话。

    “你把这里的棺材都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老板娘最终还是服了软。

    刘睿影示意华浓去看看。

    华浓对死亡的理解和正常人都不一样。

    在他眼里,生与死,杀与被杀,就和母鸡生蛋,公鸡打鸣一样。

    都是世间常理。

    却是没有什么值得特别在意的。

    只见他一剑一个,把这些棺材盖全部挑开。

    老板娘看着华浓的动作,闭上双眼,嘴里念叨着“罪过……罪过……”

    刘睿影并不理会她这般神神叨叨的表现。

    他只要答案,只要真相。

    “师叔,这里所有的死人,脑门上都有一个洞。和他一模一样。”

    华浓对刘睿影说道。

    “所以你撒谎了。”

    刘睿影说道。

    “我撒了什么

    谎?”

    老板娘耿直了脖子问道。

    “你说你从未见过这把刀,可是这里所有的死人都被这把刀捅穿了脑门。”

    刘睿影说道。

    老板娘默不作声。

    “其余的刀在哪。”

    刘睿影问道。

    “什么其余的刀?”

    老板娘眉毛一挑问道。

    事已至此,刘睿影即便是用强也无济于事。

    好在他刚才下楼时,怀里踹了几锭刚送来的银子。

    他从怀中掏出一锭,塞到了老板娘胸前的衣襟里。

    “跟我来。”

    收到了钱,老板娘虽然没有显得多么轻松和开心。

    但起码这条线索,却是能继续追踪下去了。

    老板娘带着刘睿影和华浓来到了后堂。

    正是白日里那胖老板给众人煮肉的地方。

    别处饭馆的后堂总是有一股难闻的油腻。

    但是这里的后堂,空气却是清新的要命。

    若是看不到那口土灶与大锅,谁都不会想到这里会是做饭的地方。

    老板娘走到后堂的最里面。

    刘睿影并没有跟着进去。

    因为后堂里密不透风,就连月光也进不来。

    只有老板娘手里的一盏小灯,却是根本不足以照亮四周。

    对于不熟悉的地方,刘睿影是决计不会冒险的。

    若是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倒还好说。

    可是现在身边却还跟着华浓。

    刘睿影看到老板娘从后堂最里面的橱柜上拿出了一个铁盒子。

    任何东西装在铁盒里都会叮当作响。

    可是老板娘拿出这个铁盒子之后,却是没有一点声音。

    要么是因为她的手很稳。

    要么就是因为这个铁盒子装的很满,没有一点空隙。

    老板娘拿着铁盒子走到刘睿影面前,把手里的灯递给了华浓。

    随后,一手捧着铁盒子,一手将其打开。

    刘睿影看到这铁盒子里面,竟是满满当当的装了整整一盒子短刀。

    和他刚刚从那位死去的阳文镇查缉司站楼中人脑门上拔下来的那把一模一样。

    “这些刀,你积累了多久?”

    刘睿影问道。

    “不记得了。有时候很多,有时候很久都没有……但总共持续了多久,我不记得了。”

    老板娘说道。

    刘睿影伸手拿过这个铁盒子。

    随即把自己手中的刀也放了进去。

    “那你就继续积攒吧。”

    刘睿影说道。

    可是多放了一把短刀,这铁盒子却是说什么都合不起来了。

    刘睿影重新回到了房中。

    华浓也和他一道走了进来。

    两个人坐在桌边沉默不语。

    无论是谁,碰上一天之内连死两个人的事,想必都说不出话来的。

    刘睿影忽然想要抽烟。

    他的行囊中始终装着当时抢走的老马倌的那根烟杆。

    只不过刘睿影极少拿出来这支烟杆。

    刘睿影在自己的行囊中一顿翻找,取出了那根烟杆。

    可是光有烟杆,没有烟丝,却是也无法抽烟。

    难道还能把纸团放进去点燃不成?

    刘睿影忽然想起了这片矿场上是有一个抽烟的人的。

    就是窝棚区入口处的那位胖乞丐。

    也就是胖老板的弟弟。

    刘睿影想要去找他买一些烟丝。

    他相信,只要付钱,胖乞丐一定会给的。

    就像他收了小乞丐们的银两,而后分给他们吃食一样。

    正当刘睿影起身,准备和华浓一起去买烟丝时。

    老板娘再度推门进来了。

    只不过这次却不只是她一个人。

    而是和他的丈夫,胖老板一起。

    老板娘手里托着一个大盘子。

    盘子里放着几壶酒,还有一团烟丝。

    以及,两锭五十两的银子。

    老板娘和胖老板走进来,把盘子放在桌上。

    随后她又从胸前的衣襟里,掏出了刚刚刘睿影塞进去的那一锭银子,也放在桌上。

    “你这里什么都需要钱,什么时候变了风头?却是给我钱还要请我喝酒抽烟。”

    刘睿影说道。

    “喝完这壶酒,抽完这袋烟,拿上你的钱,就走吧。”

    老板娘说道。

    胖老板没有言语。

    只是把酒杯全都倒满了酒。

    他俩总共拿来了四只酒杯。

    随即又拿起刘睿影放在桌上的那支烟杆。

    用自己粗粗的手指,笨拙的往烟锅里塞着烟丝。

    没放进去一点烟丝,胖老板都会用大拇指狠狠的压一压。

    就这样给刘睿影装了满满一锅。

    “烟丝这样装,怕是抽不着的。”

    刘睿影说道。

    装烟丝和生活的道理一样。

    都得留些空间。

    像这般压的如此结实,只怕是很难点着。

    即便是点着了,也抽不到嘴里。

    胖老板听后依旧没有言语。

    只是含住了烟嘴,把烟锅放在灯旁。

    偏着脑袋使劲的嘬着。

    刘睿影可以看出他每一口都嘬的极为用力。

    三五口之后,却是硬生生的把烟抽着了。

    “只要使劲,烟路总是能通。”

    胖老板把烟递给刘睿影说道。

    “为何我们要我们离开?”

    刘睿

    影接过烟杆,放在桌上,并没有抽。

    他留了一个心眼。

    谁知道这烟草里会不会有些什么其他的东西?

    酒却是也没有喝。

    虽然这里的酒很劣,很贵。

    但自己花钱买来的酒,喝着总会更放心些。

    何况一向金钱至上的老板娘和胖老板,竟然把所有的钱都还了回来。

    这还得了?

    让一个掉进钱眼儿里的人,把钱吐出来。

    跟酒鬼不喝酒,赌鬼不赌钱一样。

    都是不可能的事。

    但若是真的发生了,一定是有极为可怕的原因。

    想必就是因为那些个没有开刃,又造型一模一样的刀。

    “今晚的月光真好。”

    刘睿影望着窗外说道。

    “所以喝完这杯酒,趁着不错的月光,赶快离开吧。”

    老板娘举起酒杯说道。

    “离开去哪?”

    刘睿影问道。

    他可不是像小机灵那般的江湖游侠。

    随处都可去,什么热闹都能掺和。

    刘睿影实在此地等靖瑶来买铁矿的。

    没有等到靖瑶,他怎么会离开?

    “回你的中都,回你的查缉司。”

    老板娘说道。

    刘睿影沉默了。

    他又何尝不想回去?

    只不过他回去之后,中都查缉司还会派另外的人继续他做他正在做的事。

    并不是说刘睿影有多么的伟大。

    只是他不想再徒增死亡罢了。

    死的人已经太多。

    伤心事已经太多。

    与其一群人心碎,不如他一个人心碎。

    这只是一种责任感。

    也许是错的,也许只是少年意气。

    但他却必须要坚守。

    而且他不能死。

    无论如何,刘睿影还得把华浓完整的,活蹦乱跳的带回中都。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一阵骚动。

    刘睿影警觉的握住了剑。

    “不用慌,那是他们准备离开了。”

    老板娘说道。

    “他们?是谁。”

    刘睿影问道。

    “就是这些和你同样住在第二层的人。”

    老板娘说道。

    “这些人本就是来这里躲事的,难道一夜之间就不怕事,敢堂堂正正的走出去了?”

    刘睿影问道。

    “躲事的人都是为了活着。继续呆在这里,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所以还不如出去搏一把。”

    老板娘说道。

    刘睿影起身站在窗前。

    果然看到有不少人行色匆匆的离开。

    他们没有骑马。

    脚下的步子却很快。

    一出门,便各奔东西。

    即便碰巧了有两个人朝相同的方向走着,却是也间隔很远。

    走在前面的人,还时不时的回头看看后方。

    转眼间,除了刘睿影隔壁以外,整个二楼却是都走光了。

    刘睿影的屋子里算是最热闹的地方。

    先前那两位只露面一次的姑娘,也站在了刘睿影的门口。

    脸上的潮红还未退却。

    呼吸仍旧有些急促。

    不过衣衫倒是已经整理妥当。

    但从他们鬓角处凌乱的青丝,不难看出方才她们正在做的事情是什么。

    刘睿影让华浓从箱子里再度拿出了一锭银子,放在盘子里。

    他心意已决,是不会离开的。

    而这锭银子,算是老板娘送来酒水和烟丝的钱。

    老板娘看着这一锭银子,面露苦笑。

    这恐怕是她第一次不喜欢钱。

    “从这里朝北再走十里地。就是此处矿主的住处。”

    老板娘朝着窗外遥遥一指说道。

    “矿主?”

    怪不得刘睿影总觉得有些奇怪。

    看来原因就出在这矿主身上。

    矿场既然有苦工,那就一定有主人。

    没有主人,这些苦工的工钱,谁能给发?

    不过老板娘在此时告诉刘睿影矿主之事,也定然有她的深意。

    只等今晚的月光散去,刘睿影却是就得去拜访一番才好。

    “来我这里躲事的人,都是些小角色。真正躲大事的大人物,却是都在那矿主的府邸上。”

    老板娘说道。

    “这位矿主很富有吗?”

    刘睿影问道。

    “至少我店里所有的价钱,都是他规定的。并且十抽其八。”

    老板娘说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

    看来这和表面上风光的杂货店,饭馆,棺材铺,却是也有他的难言之隐。

    “何况,他还是这里唯一个能在夏天用冰鉴降温,冬天用橄榄核烫酒的人。”

    老板娘接着说道。

    “那你为何现在才告诉我?”

    刘睿影问道。

    “因为先前并不知道你是中都查缉司的人。后来知道了,而且还死了两个人。这已经不是我们能承受的范围了。你既然不愿走,就该去那里。否则我们也都会跟着你,一个一个死掉。”

    老板娘说道。

    随即把先前刘睿影递给他的那把没有开刃的刀插在桌子上。

    只是轻轻的一插,整个刀身却是全都没过了桌面。

    只有一个刀柄留在外面。

    明明是一把没有开刃的顿刀。

    但在老板娘手里,这桌面却好似一个豆腐块。

第二十九章 月光不语鬼神【三】

    本地的矿主姓金。

    当着面,大家都称一声金爷。

    然背地里,却是都叫他金主。

    因为他姓金,又是矿主。

    何况他也的确是本地的金主。

    这个一语双关的叫法儿,倒也着实是贴切的紧。

    金爷比这老板娘来的晚了许多。

    只不过他一来,就成了这里的矿主。

    要知道,能成为矿主的人,一定都有些过硬的关系。

    不然的话,这么一块肥肉,不知有多少人盯着,怎么可能轮的到他?

    金爷靠着这一座铁矿而暴富,可是周围却是越来越穷。

    因为矿主只能有一个。

    但这一座矿场,难免不被人垂涎。

    就好似老猫枕咸鱼一般,如何能睡的安稳?

    但这么多年过去了金爷还是金爷。

    还是这座铁矿的矿主,还是这片地域的金主。

    背后种种,可想而知。

    第二天一早,刘睿影就带着华浓朝那金爷的府邸走去。

    剩下的阳文镇查缉司站楼中人,却是留在了老板娘这里。

    看着刘睿影离开的背影。

    老板娘没来由的一阵轻松。

    因为在他心里,真正的鬼已经走了。

    去找那金爷了。

    人一轻松,定然就会开心。

    开心到极致,就会请客。

    老板娘也不例外。

    她不但请了那几个阳文镇查缉司站楼中人喝酒吃肉,还主动请了那些乞丐和苦工喝酒吃肉。

    只不过胖老板的弟弟,那位胖乞丐却没有来。

    也不知道是因为他懒得走动,还是因为兄弟俩有什么过节。

    男人之间的过节通常都出在女人上。

    放在这里。

    说不定就是因为胖乞丐的这位嫂子,杂货店,饭馆,棺材铺的老板娘身上。

    胖老板还是那副笑呵呵的表情。

    只要老板娘愿意,他却是怎么样都好。

    可惜刘睿影没有看到这一幕。

    不然的话他一定会被气的哭笑不得。

    自己又不是什么煞星或瘟神。

    怎么一离开,却是就满众欢腾?

    瘟神或许的确沾不上边。

    但煞星他却不能怎么否认。

    不管他走到哪里。

    死亡总会伴随着他的脚步。

    不是他快死了,就是旁人已经死了。

    从最早的那位‘平南快剑’时依风开始,就是如此。

    每次千钧一发的关头,只有刘睿影逆转了乾坤,继续活了下来。

    那就一定还有个旁人死去。

    这阎王爷似乎总是盯着刘睿影不放。

    收不了他的命,就会从他身边随便抓一个来凑数。

    刘睿影出发的并不早。

    离那日上三竿只差一杆。

    金爷却是个习惯早起的人。

    他总是伴随着朝阳的升起而从床上缓缓坐起。

    他的床很大。

    足足有两个双人床的大小。

    也很软。

    躺在上面,整个人就会不断的往下陷。

    只不过床再大,再软,他也是一个人睡觉。

    按理说这么一个有钱有势的人,是不会缺女人的。

    但却从来没有人见过金爷亲近过任何女人。

    他的府邸里养了不少歌女舞姬。

    但只是在金爷宴请宾客的时候,才会出来唱跳一番。

    以此用来彰显 自己的财力罢了。

    不过除了不碰女人以外,有钱男人喜欢的东西,他却是都喜欢。

    喝酒,赌钱,飞鹰,逗狗。

    样样都不落下。

    尤其是他的猎鹰。

    整整有上百之多。

    而且每一只都有自己的名字。

    金爷还从来都没有叫错过。

    一望无际的荒凉矿场,的确是玩鹰的最佳场所。

    猎鹰一撒手。

    便扇动着翅膀直冲云霄。

    随后接着气流,在高空不断的盘旋着。

    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个风筝。

    它的翅膀不动,眼睛却在不停地扫视着大地。

    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一条四脚蛇在沙土地上抬了抬头,却是都不会被猎鹰的眼睛错过。

    同一个时间,只能做一件事情。

    若是猎鹰既要扇动翅膀飞翔,还要紧盯着猎物不放,它却是也很难做到。

    鹰都如此,何况是人。

    至少金爷和他养的猎鹰一模一样。

    每天早晨起来,梳洗停当之后,他就会去吃早餐。

    和他一同吃早餐的人很多。

    都是他的朋友。

    也都是老板娘说的,那些躲大事的大人物。

    金爷唯独和他的猎鹰不一样的就是,他做什么事都喜欢很多人一起。

    除了睡觉以外。

    而猎鹰,总是独居。

    就连事物也不会和同类分享。

    金爷专门建了一个吃饭的大厅。

    里面一共有二十张方桌,每张桌子都有三把椅子。

    按理说,一张桌子都是配着两把或四把椅子。

    但金爷这里,一张桌子,就是只有三把椅子。

    空余出来的一方,虽然没有椅子,却也会摆上一副碗筷。

    没人知道金爷为何会这样做。

    因为根本就没有人敢去问他。

    虽然金爷是个极为随和的人。

    但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这是最基础的人情世故。

    他们来此躲大事儿的人,焉能不知?

    金爷每次都会坐在一个靠窗的座位上。

    那是他的桌子。

    谁都不会去做。

    只是今天早晨,他没有来。

    厅里的人已经等了他很久了。

    至少有大半个时辰。

    可是金爷还是没有现身。

    不得已,这些人只得先吃了起来。

    其实他们原本是没有吃早饭的习惯的。

    这些个江湖豪客,不说恶贯满盈。

    但走街串巷的无本生意,想必也是没有少做。

    而做如此营生的人,自然都要在晚上。

    很晚的晚上。

    一个人若是晚上出去劳累了许多个时辰,早晨是绝对起不来吃早饭的。

    除非是熬了个通宵,待那早饭铺都开张之后,买一笼包子吃。

    毕竟肚子里有东西,睡觉才能安稳。

    但相对于包子这样的食物而言。

    钱却是更能让他们安稳的原因。

    这也是他们宁愿早晨饿着肚子,也能睡得很踏实的原因。

    你若问他们为何会如此。

    那他们一定会笑话你是个白痴。

    因为那包子,不也得是用钱买的?

    只要有了钱,你想吃什么馅的包子都有。

    甚至把那金银磨成粉调入包子馅儿里,只要你敢吃,且吃了不死,却是也能吃到。

    这就是金钱的魔力。

    它能让人不知道严寒饥渴。

    也能让人忘记自己姓甚名谁。

    金爷的卧房离那吃饭的大厅,要走足足三百六十五步。

    这是他刻意为之的。

    当时工匠专门用尺子量了金爷的步幅,而后才确定了这座大厅的修建位置。

    三百六十五步,象征着一年三百六十五天。

    金爷在去吃早饭的路上,都会数着自己的步子。

    同时告诫自己,每一天都不可虚度。

    虽然他也着实没有做过什么正经事。

    但认真的飞鹰,认真的喝酒,认真的斗狗。

    岂不都是正经事?

    却是每天都要一个不落的做一遍才好。

    而一天的开始,就在于一顿早饭。

    金爷觉得不吃早饭的人,简直不能称之为人。

    这些江湖豪客来金爷的府邸上躲事,他都会收留。

    不过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要每天早晨和他一起吃早饭。

    其余的时间做什么,他却是都不管。

    一日之计在于晨。

    金爷觉得人的一天不是从睁开眼开始。

    睁开眼只是自己的精神醒了。

    但整个肉身却还是软塌塌的一滩烂泥。

    只有吃了早饭之后,肉身才能振奋起来。

    和精神一道,为新的一天开心或悲伤。

    可是今天金爷走出卧房之后,只走了三百步。

    三百步距离吃早饭的大厅还有不少的距离。

    但他却拐弯了。

    径直朝着前院走去。

    究竟是什么事才能打破金爷这么多年来的习惯?

    旁人都猜测一定是出了什么很是棘手的事情。

    其实并不然。

    金爷面色欢喜。

    欢喜中,还隐隐的透着激动。

    今早他一醒来的时候,屋外看护的人听到屋内的响动,就告诉他了一句话。

    也正是因为这句话,竟是让金爷激动的早饭都可以不吃。

    看护的人告诉金爷说,门口来了一个人。

    对于自己门口来人,金爷自是已见怪不怪。

    他很是随意的说,让那人进来,并且带他直接去那吃早饭的大厅。

    可是看护的人却说,那人不吃早饭,但却点名道姓的要见金爷。

    金爷一听,心中也是颇为不悦。

    想这人来投奔自己,却是还大言不惭的破坏自己的规矩。

    一气之下说了句不见,还让看护之人告诉护院总管,把那人从门口丢出去。

    丢的越远越好。

    随即他便准备去吃早饭。

    可是当他数着自己的步子刚走到三百步的时候,面前却出现了一个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护院总管。

    金爷本以为他是来向自己汇报,已经把那人丢去了何方的。

    没想自己的护院总管却说,那人丢不走。

    “什么人丢不走,难道他会飞不成?”

    金爷生气的说道。

    “没错,他会飞。我还没有走到他身前一丈的时候,他就已经飞到了前院里开始赏花了。”

    护院总管说道。

    “那你不会把他从前院里赶出去?”

    金爷厉声呵斥道。

    “等我刚刚回到了前院,他却是又飞到了二进院的天井底下望着屋檐发呆。”

    护院总管说道。

    这位护院总管,想当年也是江湖一位出类拔萃的刀客。

    只不过惹到了不能惹的人,才逃到这里,在金爷的福地上谋两个看家护院的差事。

    一晃已经十多年了。

    从来没有出过差错。

    至少金爷每晚都能睡的安稳,早饭也能吃得坦然。

    可是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竟然来了个让他都束手无策的人。

    “这人是谁?为什么一定要见我?”

    金爷问道。

    “他说,他叫小机灵。”

    护院总管说道。

    金爷先是一愣。

    随即笑意开始逐渐从脸上蔓延。

    一个人真正高兴的时候,他浑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肉,每一个汗毛都是在笑的。

    也正是因为听到了“小机灵”这个名字,金爷才会在走到三百步的时候,就拐弯,放弃了自己的早饭。

    金爷大踏步的朝前走着。

    那位护院总管竟是得小跑着才能跟上。

    一直走到了二进院,看到那小机灵仍旧在盯着屋檐发呆。

    “你总算来了!”

    金爷说道。

    “嘘……”

    小机灵深处右手食指在嘴前比了一个禁声的手势。

    金爷悄悄的走到他身边,随着他的目光一道看去。

    但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你看,那屋檐上有一只潮虫。而那只潮虫的身后跟了一顺儿的蚂蚁。还有一点点的距离,蚂蚁就要爬到潮虫的身上了。”

    小机灵说道。

    “然后呢?”

    金爷不理解小机灵的意思。

    “老金,我和你打个赌吧。”

    小机灵说道。

    光是听小机灵对他的称呼,就能知道这两人的关系不一般。

    不过能让金爷放弃自己吃早饭的时间也要来见的人,定然都不会是一般人。

    至少在这片地域上就是如此。

    “赌什么?”

    金爷问道。

    “赌我能不能在蚂蚁爬上潮虫的身子前,把那只潮虫救下来,放在前院的一朵牡丹花上。”

    小机灵说道。

    “哪一朵牡丹?”

    金爷问道。

    “就是靠着墙根的那一株纯白色的牡丹。”

    小机灵说道。

    “赌注是什么?”

    金爷问道。

    “若是我做到了,一会儿有个朋友来,你要知无不言。若是我没做到,我便把我知道的最传奇的十个故事,讲一个给你听。”

    小机灵说道。

    “朋友?是你的朋友吗?”

    金爷问道。

    “不是我的朋友。不过,若是能和他成为朋友的话,却是一件极好的事。”

    小机灵说道。

    “这却是为何?”

    金爷问道。

    “你也知道我肚子里的十大传奇故事,是每年都更新一次的。而今年到现在为止,却是已经积累了三件。而这三件故事,却是都和他有关。”

    小机灵说道。

    这一下却是让金爷顿时来了兴趣。

    什么样的人才会如此的惊才艳艳?

    竟然让小机灵今年十大传奇故事中的三件都和他有关。

    “好!我跟你赌!”

    金爷说道。

    他好字刚刚出口。

    金爷诧异的看着小机灵。

    “你怎么还不动手?”

    金爷诧异的看着小机灵问道。

    “你看那潮虫还在吗?”

    小机灵笑着反问道。

    金爷抬头一看,果然那潮虫已经不见了踪影。

    可是他仍不死心。

    虽然知道小机灵的身法极快,但真的能快成这样?

    金爷急匆匆的跑到前院一看。

    发现靠在墙根处的那一株牡丹花,正中央的一朵上,正趴着一只潮虫。

    蜷缩的身体,还未舒展开来。

    这种潮虫,只有一被触碰,就会缩成一团。

    “是你赢了。”

    金爷爽朗的大笑着说道。

    同时拍了拍他那鼓鼓的肚子。

    “那赌约,你却是也得兑现。”

    小机灵说道。

    “愿赌服输,这是自然……只不过……”

    金爷话说一半。

    “只不过你想知道那位朋友是谁?”

    小机灵说道。

    “算了,还是不问了!”

    金爷说道。

    什么事情都知道了,反而就没有了新鲜感。

    保留那么一线神秘,获得的满足兴许会更大!

    但让金爷更可惜的是,他却是听不到小机灵肚子的十大传奇故事了。

    不过金爷转念一想,既然今年到现在为止只有三件,而这三件却是和即将到来的那位朋友有关。

    能见到真人,不是比听故事更好?

    由此一来,心里却是更加痛快了!

    “我们去亭子里喝酒等他?”

    金爷问道。

    小机灵却摇了摇头。

    “怎么,你不喝酒?”

    金爷一脸不可思议的问道。

    “我是没有酒也不会喝茶的。只不过现在有点饿,我却是想先吃顿早饭!”

    小机灵说道。

    随后和金爷两人肩并肩,边说边笑着朝饭厅走去。

    到最后,金爷还是吃了早饭。

    他的早饭可能会迟到,但决计不会不吃。

    只不过今天却走了远远超过三百六十五步。

    但见到了小机灵,还有一位即将到来的神秘朋友。

    有这两个前提,哪怕是让金爷在最大的风沙中走上十几里地也是值得的。

    金爷已经在心里盘算好了,一会儿吃完早饭,就要和小机灵喝酒。

    喝最烈的酒。

    因为只要小机灵喝开心了,他嘴里的故事就会说个不停。

    这场赌局,虽然看上去是小机灵赢了。

    但最大的受益者还却还是他。

    不过小机灵也的确没有对刘睿影说瞎话。

    他的名字,真的就值黄金万两,甚至还远远超过。

第三十章 月光不语鬼神【四】

    刘睿影带着华浓走到金爷府邸前时,看到府门大开着。

    金爷的护院总管正站在门口。

    看到刘睿影后,主动走上前来。

    “阁下就是小机灵的朋友吧?”

    护院总管问道。

    “小机灵在这里?”

    刘睿影惊奇的问道。

    “没错。他和我家老爷,正在亭子里喝酒。”

    护院总管笑着说道。

    他很喜欢看到别人吃惊的脸色。

    这种神情让他很是受用。

    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一位算尽天机,掌控全局的高人。

    刘睿影点了点头。

    带着华浓走了进去。

    看着金爷奢华的府邸,刘睿影却是怎么也想不到在这如此荒凉的矿场上,竟然还有这么一座人间仙境。

    他也算的上是见多识广了。

    可是金爷前院中栽种的花卉,他却有一半以上都叫不出名字……

    只是觉得好看。

    护院总管在刘睿影身前半步领路。

    他一直侧着身子,显得异常恭敬。

    刘睿影不知道这位素未谋面的金爷,为何会对自己这般礼遇有加。

    而且更没有想到,小机灵却是和这位金爷有交,还说自己是他的朋友。

    前院的花圃中间有一条青石板铺垫的小径。

    小径曲折迂回,尽头处还有一个荷塘。

    却是浓浓的江南风光。

    和震北王域的彪悍苍凉简直格格不入。

    看来这里的主人金爷,一定也是位文雅之士。

    绝对不会只是一个暴发户这么简单。

    刘睿影沿着这条小径朝前走去。

    还未走完一半,就看到右侧有一座凉亭。

    凉亭的中只有两个人坐着。

    但亭子旁边却是围了好几圈人。

    这些人都是前来金爷府上躲事的江湖豪客。

    吃完早饭之后,听说小机灵来了,便蜂拥而至,凑凑热闹。

    实则是想听他说说故事。

    江湖人毕竟是江湖人。

    即便犯了大错,不得已而跑到如此偏僻的地方消灾,可是他们的心仍然是留在了那江湖中。

    口口声声说着,什么厌倦了刀光剑影,征伐杀戮。

    可是他们看向小机灵的眼神里,哪一个不是目光炯炯?

    里面都充斥着慢慢的希翼与向往。

    当然,还有一丝丝悔恨和无奈。

    护院总管正准备上前去通报。

    但却被刘睿影拦下了。

    因为眼前的一幕着实很有意思。

    小机灵没有讲故事。

    而是在与金爷喝酒。

    准确的说,是拼酒。

    金爷膀大腰圆,身宽体阔。

    光看这身形,也知道小机灵是必输无疑的。

    因为小机灵虽然不姓小,且年纪也不小。

    但他的身板着实很小。

    不高个的个头,极为瘦弱。

    似是被这矿场上的风沙一吹,就能飘走一般。

    也难怪他的身法如此灵动。

    一个胖子,是决计难以练成这般缥缈无踪的身法的。

    刘睿影想起了在定西王域,丁州府城的琉光馆内,那位横刀说书人讲的一个故事。

    关于一个叫做高旭凯的胖子,想要学水上漂的故事。

    虽然他最后成了太上河上的天下第一摆渡人。

    但他的水上漂,终究是没能练成。

    既然身形上一看就拼不过金爷,小机灵该怎么办?

    刘睿影更好奇的是,他怎么会答应要与金爷一同拼酒。

    小机灵自己都说过,他是天下最耸的人。

    这样争强好胜的事,从来都不会做。

    可是一个最耸的人竟然会和旁人比拼酒量,这不是一件极其匪夷所思的事情?

    所以刘睿影不愿走上前去打扰。

    他想看看,小机灵究竟是要如何拼酒。

    最耸的人要么什么事都不做。

    一旦要做,就肯定会是赢家。

    只不过刘睿影思前想后,却是都不知道,小机灵该如何取胜。

    “你先去吧,一会儿我自己过去就好。”

    刘睿影对着身旁的护院总管说道。

    对方应了一身,便退下了。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比如吩咐后堂准备中午宴请小机灵和刘睿影的宴席等等。

    小机灵刘睿影已经见过。

    他的目光着力点,主要实在金爷身上。

    他身穿一件青色遍地金衫子。

    腰间绑着一根靓蓝色蛛纹金缕带。

    头发不是纯黑,而是泛着浅浅的亚麻色。

    一双眼圆睁着,满满的充盈着对即将到来的挑战的期待之情。

    “你说吧,怎么比?”

    金爷问道。

    把小机灵灌多,本就是他的目的。

    因为他知道小机灵是个无法留住的人。

    他要走,怕是没有一个人能触及他衣衫的一角。

    可是一个喝醉的人,任他有千百般本事,却是都无法施展。

    只要小机灵在他这里盘桓的时间越长,那他能听到的有趣故事也就越多。

    “喝酒,无非就是两种喝法。快慢罢了。金爷是想要比快酒,还是慢酒?”

    小机灵问道。

    金爷向来都是喝快酒的人。

    海碗一放,酒一倒满。

    仰头就是碗底朝天。

    快酒不但喝的爽快,醉的也爽快。

    以金爷的酒量来说。

    七八碗下肚,就已经有些感觉了。

    但若是要与人比试,那便是喝个二三十碗也能坚持。

    但小机灵就不同了。

    他一天喝水都喝不了这七八碗。

    更别提喝酒了。

    虽然他爱喝酒。

    但却着实没有太大的酒量。

    何况对于小机灵来说。

    喝醉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因为他知道的太多。

    很多事,都是旁人不想让他知道的。

    虽然他也很有底线。

    能说出口的事,都是可以人尽皆知的事情。

    但死人的嘴,岂不是更加牢靠?

    与其朝思暮想一个行踪不定的小机灵的嘴究竟牢不牢靠,还不如干脆杀了他,让那些事都烂在肚子里,装进棺材里。

    前后一比,哪个更令人放心?

    自然是后者。

    所以小机灵虽然游历天下,也喝遍天下,却是从来没有醉过。

    他总是会留下三分清醒

    ,以备不时之需。

    “我向来是喝快酒的,这些朋友也都知道。他们说我,金三碗,银三碗,金银对半又三碗!”

    金爷说道。

    这是他府邸上的江湖豪客编出来打趣金爷喝酒的顺口溜。

    意思是他头三碗喝的极为凶猛,就像那金灿灿的黄金一样。

    而第二次三碗,却是其实就要弱了几分,不过也可比得上白花花的银子。

    到了第三次,若是赶上金爷兴致高,心情好,那便还是黄金。

    若是情趣一般,那也会就此衰败下去。

    就好像这银两,都是越花越少一样。

    所以才叫金银对半又三碗。

    小机灵一听这话,眼珠滴溜溜一转,却是就有了主意。

    “那咱们就喝慢酒!”

    小机灵说道。

    “慢酒?慢酒是怎么个喝法?”

    金爷问道。

    他从来没喝过慢酒。

    所以他参加的酒局,自己从来没有从头待到尾过。

    不超过一个半时辰,金爷必定躺着被人抬出来。

    嘴里念念叨叨着他最爱的猎鹰的名字。

    不知道的,却是以为他在惦记的是谁家的姑娘呢。

    “慢酒就是一杯一杯喝。比的不是速度,而是持久。”

    小机灵说道。

    “持久?那一杯喝一个时辰也能算是持久,这却是比不了……没法比!”

    金爷连连摆手说道。

    要是让他一个时辰只喝一杯酒,那种难受,还不如直接杀了他的好。

    否则每次只能沾湿个嘴皮子。

    怕是还没到嗓子眼儿里就干了。

    如此不上不下的喝酒,岂不是难受至极?

    “当然不是一个时辰只喝一杯。每一杯酒,都得在一碗茶的时间内喝完。只要在一碗茶的时间内喝完酒就行,不论谁先谁后。然后比比看谁喝得多”

    小机灵说道。

    金爷想了想,觉得要是这样固定了时间,那还是可以的。

    只不过酒杯着实太小。

    相对于一盏茶的时间来算,比一个时辰好不了多少。

    “这个可以!但不能用酒杯,还是得用碗!”

    金爷说道。

    小机灵点了点头。

    别人是主,他是客。

    大体的比拼规则都已经依了他,却是也要给主人一些面子才是。

    “别说我欺负你,这座宅子里向来喝酒都是用这么大的碗,就连扫地的也不例外!”

    金爷指着在面前的海碗说道。

    这碗的确是有些太大了……

    甚至可以把小机灵的整个脸都扣进去。

    不过小机灵还是轻松的答应了。

    似是有恃无恐。

    没人知道的,小机灵其实还有一个绝活。

    便是和那酒三半一样。

    他的解酒速度和他的身法一样快。

    只要让他慢慢喝,并且有个间隙的功夫,他就能把方才喝的酒全都化解。

    金爷一看小机灵点头。

    心中也是大喜。

    立马叫人用小车拉了满满一车酒来。

    就在他要倒酒的时候,小机灵却突然制止了他的手。

    “还缺了一个碗!”

    小机灵说道。

    “还缺了一个碗?咱们不是只有两个人?”

    金爷问道。

    小机灵没有说话,而是指了指一直站在一旁的刘睿影。

    刘睿影叹了一口气。

    他这次来,本想直奔主题的。

    现在却是逃不过这顿酒了。

    不过很多话,喝点酒反而好说的多。

    何况他并不知道小机灵和金爷打赌的事情。

    要是他知道了。

    这顿酒无论如何也要赖过去。

    不过现在既然小机灵把自己放在了明处,这拼酒倒也是个极好的切入点。

    相比于绞尽脑汁,费尽周章的和金爷应酬客套。

    一碗酒,到着实是能省去他的不少麻烦。

    “这位是……”

    金爷看到刘睿影,觉得面生。

    虽然他心里已经隐隐觉得这人就是小机灵说的那位‘朋友’,可深沉如他,没有得到肯定的事,向来不会张口就来。

    毕竟他的府上有不少人,就是因为说错了话而被逼的上天无路,遁地无门。

    “这就是我的那位朋友!”

    小机灵说道。

    “见过金爷!冒昧打扰,还请不要见怪!”

    刘睿影拱了拱手,客气的说道。

    “哎!既然是小机灵的朋友,那便也是我的朋友。虚长你几岁,你就和小机灵一样喊我老金就好!”

    金爷说道。

    起身拉着刘睿影的手,就到了亭子里坐下。

    还吩咐让人再拿一个碗来。

    刘睿影觉得这金爷倒是个豪爽之人。

    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豪爽的背后,又有何种老谋深算,他却是也不清楚。

    刘睿影给华浓使了个眼色。

    华浓立马心领神会。

    站在刘睿影左后方半丈左右的位置。

    这个位置虽然不起眼。

    可一旦有意外发生,却是对刘睿影最为有利。

    因为金爷府上的那一众江湖豪客都站在金爷的背后。

    而刘睿影却是坐在金爷的侧面。

    若果金爷和小机灵,哪怕他身后的众人有什么异动的话。

    华浓顷刻间便可出剑,掌控全局。

    他是右手用剑的。

    所以站在稍稍靠左的位置,便可以尽他最大的能力护住刘睿影周全。

    刘睿影用余光看到了华浓的站位后,心中也是一喜。

    觉得自己这位师侄的确是越来越成熟了。

    而他本人,也着实没有辜负萧锦侃的嘱托。

    此刻金爷再往碗里倒酒的时候,小机灵没有再行阻拦。

    等三个人面前的碗都倒满之后。

    金爷从人群中随便找了个人,来掐算时间。

    那人高高举起右臂。

    让这三人做好准备。

    可正当他的手准备挥下说开始的时候。

    那为护院总管忽然大叫着跑了进来。

    “你不知道我在喝酒的时候,从来不做别的事吗?!”

    金爷很是生气。

    厉声斥责道。

    他不仅是喝酒时不做别的事。

    他做任何事的时候,都是一心一意,全神贯注的。

    即便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让他做出任何改变。

    “金爷,公子死

    了……”

    护院总管说道。

    金爷一听即刻大惊失色。

    匆忙间,竟是把酒碗都打翻了还不自知。

    这位公子叫做金世羽。

    并不是金爷亲生。

    金爷一声无妻无子,无儿无女。

    金世羽只是他发达之后收养的一位孤儿。

    长大之后,行了三跪九叩首的大礼,收为了义子。

    便也成了金爷府邸里的公子。

    “世羽怎么死的?”

    金爷问道。

    竟是转瞬间平静了下来。

    把打翻的酒碗重新放好。

    随即拿起酒坛子,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刘睿影看到他倒酒的时候,连手都没有一丝颤抖。

    反而是小机灵,却是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

    “是……被人杀死的。”

    护院总管说道。

    “怎么杀的?”

    金爷接着问道。

    “被人正面一刀,捅穿了脑门而死。”

    护院总管说道。

    刘睿影听到后瞳孔邹然一缩。

    这死法,不是和他那位部下一模一样?

    只是不知这杀死他的刀,是否也是那种样式,没有开刃的钝刀。

    也不知这位公子,是否也全身的骨骼都被劲气摧成了粉末。

    “世羽算是我半个徒弟。虽然没有正式拜过师,可他的身法却是我教的。”

    小机灵对这刘睿影说道。

    小机灵的身法刘睿影是见识过的。

    既然得到了他的嫡传。

    想必这位公子的身法也不会太差。

    可是他却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便被人如此杀死。

    这位杀手的武道修为可想而知。

    “仅仅是额前一刀?”

    金爷问道。

    “公子周身骨骼筋脉血肉,尽皆完好无损。唯一的致命伤,就是那穿脑一刀。”

    护院总管说道

    算上今天,金世羽已经出门三天了。

    金爷安排他去那矿场南边的开阔处驯鹰。

    这可不是个轻松的活计。

    鹰本就是一种高傲的猛禽。

    若是想让他服从人类的只会,可是一个艰苦的过程。

    不但驯养的人辛苦,鹰也同样承受着极大的折磨。

    雄鹰在被捕获了之后,首先要根据鹰头的大小,缝制一个皮质的头套。

    以此来遮住它的双眼,让它看不见东西。

    鹰看不见东西,自然是失去了方向,便也不敢飞翔。

    而后便让这只刚刚被捕获的鹰,站立在手持的一根木杆上。

    人高举着木杆,骑在马上奔驰。

    同时手臂时上时下。

    鹰能感受到自己的行经速度,但被遮蔽的双眼却是令它甚为恐慌。

    何况脚下抓住的木棍还在不时的抖动,这更是令它无时无刻都要集中了全部的精神。

    随后,便如此不断的绕着绕着圈子奔跑。

    马累了,换马。

    人类了,歇人。

    可是这只鹰却始终在木杆子的尽头处饱受摧残。

    就这样连续数个昼夜。

    鹰终究会体力不支。

    就连脚下的木杆都抓不住。

    一头栽倒下来。

    趁此奄奄一息的时候,金世羽就会走上前去,取下遮蔽住它双眼的头套,再给它喂些水和食物。

    此刻鹰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便会被它视作救星。

    可当它一旦恢复了些精神,仍旧会扬起头,支棱起翅膀,再做一次奋力一搏。

    但迎接他的却是,和先前一样的煎熬。

    三番五次之后,鹰才算是彻底老实了下来。

    可以外放去旷野中捕猎了。

    不过他们的野性依旧存在,仍旧是不会将自己的猎物带回来献给主人。

    这便又是一场人与鹰之间,艰苦卓绝的斗争。

    就像草原之人,从一开始的被狼狩猎,围杀,但现在把他们都变成了胯下的坐骑一样。

    相对于狼骑付出了草原人几代的努力,驯鹰反而要容易的多。

    这不是金世羽第一次外放驯鹰。

    往常都要大约半个月的时间才会回来。

    而这附近,早已没有人敢和他金爷过不去。

    所以金世羽除只带了三五位驯鹰人,却是没有一个护卫跟从。

    但偏偏就在这一次,在刘睿影抵达金爷府邸时,他却被人杀死了。

    “尸体呢?”

    金爷又问道。

    他不紧不慢。

    但每一句话都直中要害。

    “尸体被丢在了府邸门前,这才得以发现。”

    护院总管说道。

    金爷点了点头。

    若是在驯鹰的地方被人杀死,尸体光运回来都得要半日。

    却是根本不会如此迅速的知晓。

    虽然和金世羽同去的还有三五人。

    但那些人也着实没有必要再问。

    因为他们一定也都死了。

    只不过他们的命,没有金世羽这样值钱罢了。

    金世羽是金爷的义子。

    而那三五人,只是花钱雇来的驯鹰人。

    不过这般杀人之后,抛尸门口的手段,的确是**裸的挑衅。

    在金爷刚到这里当上矿主的时候,这样的事情隔三差五的都会发生。

    人过惯了太平日子,总是会忘记从前苦难的时光。

    但金爷没有忘记。

    曾经发生的一点一滴他都记得。

    而且印象深刻。

    他既然没有忘记,便也不会改变自己的态度。

    曾经怎么做,现在依旧如是。

    即便死去的是自己的义子也不例外。

    “尸体抬回来了?”

    金爷问道。

    “还么有,等您的吩咐!”

    护院总管说道。

    “那就先放在那。既然别人想让咱出丑,那就出给他看好了。”

    金爷说道。

    刘睿影暗暗心惊。

    这金爷能有这么大一份基业,吸引如此多的江湖豪客投奔不是没有道理的。

    单凭这份沉稳和气度,他就自思不及一半。

    更何况,人死不能复生。

    这般处理,却是让对方觉得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浑身都不舒服。

    与其抱着尸体痛哭流涕,而后大肆举丧哀悼,让对手称心如意。

    不如就如此风轻云淡的一笔带过。

    这才是上上之策。

    也是金爷这么多年斗争下来的总结。

第三十一章 月光不语鬼神【五】

    人活在世上,总会有各种各样的诱惑。

    许多人觉得,自己能抵御住诱惑,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

    实际上,这些人却是一辈子都活的极为痛苦。

    不过活的痛苦的人都会短命。

    这也算时老天爷给了他们一丝怜悯。

    况且,为什么要去抵御诱惑?

    诱惑本就是自己发自内心深处最想做的事情。

    人如果不做自己最想做的事,不但会不开心,还会短命。

    所以放开身心,随着诱惑去就好了。

    这样不但快乐,且更长寿。

    对于金爷来说,猎鹰和酒就是他的诱惑。

    金钱也不例外。

    但人却不是。

    因为谁都会死。

    只是死法不同,时间不同罢了。

    如果这次是他亲自去驯鹰,或许死的人就是他。

    并不是他对自己义子的死满不在乎。

    而是他早就把这些想的极为透彻。

    但在当下,最大的诱惑不是谁杀了他的义子,也不是那些没有完成驯养的猎鹰,而是一场还未开始就被打断的酒局。

    金爷重新让那人准备号令。

    那人再度高高举起了右臂。

    “开始!”

    那人重重的挥下胳膊说道。

    金爷一码当先,端起海碗就灌进了肚中。

    他还是改不了自己爱喝快酒的本性。

    喝完之后,双手捧着碗,往桌面上一放。

    随即得意洋洋的笑了起来。

    时间还有的是。

    刘睿影不紧不慢的喝着。

    可是金爷的笑容却是被小机灵打破了。

    因为他笑着笑着,看到小机灵的碗竟然早已空了。

    小机灵喝酒的速度却是比他还要快!

    “你们好好说,他可有作弊?”

    金爷指着小机灵身后的人问道。

    所有人尽皆摇头。

    众目睽睽之下,小机灵就算再机灵,也是没有办法弄虚作假的。

    刘睿影看的很清楚。

    小机灵的确是喝了下去。

    他的喉咙很是诡异。

    就像是一道水闸。

    任何人喝酒,都得先把喝进嘴里,再咽下去。

    即便是金爷也不例外。

    他喝得快,是因为他嘴大。

    而小机灵却是不用吞咽。

    酒水这样像江河一般,滚滚而流,全都进入了他的肚子里。

    如此神奇的喝酒之法,刘睿影还是第一次见到。

    不过此刻他也没有多余的功夫去赞叹。

    毕竟自己面前还有大半碗酒摆着。

    其实一盏茶的功夫,喝掉这一碗酒倒是绰绰有余。

    只不过一旦有了规定。

    人做起事来,就难免会觉得束手束脚。

    刘睿影这个人也不例外。

    喝酒这件事,也不例外。

    喝过了四碗酒之后,恰好过去了一个时辰。

    金爷放下酒碗,让仆从拿来一条雪白的毛巾。

    把自己的嘴和胡须上沾染的酒渍彻彻底底的擦拭了一遍。

    “先喝到这里,晚上再比!”

    金爷说道。

    小机灵点了点头。

    刘睿影自然也没有什么意见。

    若是一直比下去,他恐怕会输的很惨。

    就像上次在阳文镇时参加晋鹏的寿宴一样。

    金爷起身径直朝门外走去。

    众人也都心照不宣的跟在他后面。

    “你为什么说我是你朋友?”

    刘睿影对着小机灵问道。

    “你也可以选择不当我的朋友。”

    小机灵笑着说道。

    “若我只是个普通人,或是像你一样的游侠,我看到当你的朋友,甚至还会感到荣幸。”

    刘睿影叹了口气,颇为感慨的说道。

    “可你现在却是查缉司的省旗,所以不能和我这样的浪荡闲人交集过密?”

    小机灵接着刘睿影的话说道。

    这也的确是刘睿影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的话。

    也正是他感慨的缘由。

    “不过还是要感谢你。”

    刘睿影说道。

    “我的朋友从来都不会对我说谢谢。”

    小机灵说道。

    “那他们都是怎样的?”

    刘睿影问道。

    “他们只会请我喝酒。”

    小机灵说道。

    “有机会我一定请你喝酒!”

    刘睿影说道。

    “不,昨晚我躲在床下时,你却是已经请过我喝酒了。”

    小机灵摇了摇头说道。

    “你付了十两银子的酒钱,却是算不得我请。”

    刘睿影说道。

    “我的朋友向来如此。他们请客,我掏钱。”

    小机灵笑着说道。

    “虽然有点赶鸭子上架的嫌疑,不过看来我已经是你的朋友了。”

    刘睿影也笑着说道。

    “我的名头虽然能让我有喝不完的酒,但名头这东西只是给外人看的幌子。对于自己的朋友,却是一文不值。一文不值可是换不来酒的,所以我只好自己掏钱买。”

    小机灵

    说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

    有时候友情就是来的如此突然,不讲道理。

    但却又极其真实。

    就如那桌上的酒,被一口一口的喝进肚里。

    朋友之间的感情,便也是如此一点一点的弥散在骨血之中。

    不过令人可悲的是,现在这世道,真朋友太少,但真仇人却又太多。

    朋友之间会越来越亲密。

    但越是亲密,也就越是会造成矛盾。

    两个人有多快的能变成朋友,也能有多快的化为仇敌。

    这一定是相互的。

    亲密的人之间,总是会没大没小。

    甚至七大姑八大姨也能用来当做玩笑打趣。

    但仇敌之间却不会。

    两个人结仇越久,反而越是会互生敬佩。

    不过越是不能成为朋友的人,成为朋友之后却是要比那些看似融洽的人长久许多。

    刘睿影在这座矿场上的杂货店,饭馆,棺材铺,在追查四百万两饷银的下落时和小机灵成为了朋友。

    这一点谁会想到?

    最奇怪的时候,和最不可思议的人成为了朋友。

    只有用命中注定四个字才能解释的过去。

    金爷已经走到了门口。

    远远地,他就看到门口地上躺着的尸体。

    尸体的姿势很安详。

    脑袋枕在台阶上。

    双手交叉,横放于胸前。

    只有脑门上的一把刀高高耸立着。

    尸体其余的部分,已经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沙土。

    这是被风刮来的。

    先前一进门的时候,刘睿影就觉得金爷的府邸里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是哪里。

    直到现在,却是才恍然大悟。

    金爷的府邸里,竟是没有一丝风沙。

    只要你踏进了府邸的门,外面如刀的风沙便再于你无关。

    所以他的前院里才能栽种着各式各样的珍惜花卉。

    这些话各个都娇嫩无比。

    是绝对经受不住如此猛烈的风沙的。

    但金爷前院里的花,却是尽皆都娇艳欲滴,没有受到丝毫的印象。

    这座府邸仿佛就是风沙的克星。

    它们只会环绕着咆哮,却是不敢越雷池半步。

    金爷付下身子,用先前擦嘴的那条雪白的毛巾,轻轻的掸去金世羽脸上的沙土。

    待大块的沙土剥落之后。

    金爷开始用手指顶住毛巾,一点点的擦拭起金世羽的面庞。

    从额头到鬓角,再到下颌,脖子。

    裸露出来的每一寸皮肤都被金爷擦的干干净净。

    就连倒灌在鼻孔里的沙土,也都很小心的掏干净。

    没有一个人走上前去。

    这是他们父子的独处时间。

    刘睿影从侧面看到金爷的嘴唇不断的蠕动。

    似是在说话。

    但每一个字刚出口,却都被风沙吹向了远方,没有一个人能听见。

    待整张脸全都擦干净之后,金爷停住了手,望着金世羽干净的脸庞微微出神。

    继而他笑了。

    随即一把将插在金世羽脑门上的刀拔了出来。

    而后把那条毛巾叠成一个窄窄的带子,绑在了他的脑门处。

    “把公子抬回他的卧房。”

    金爷站起身来吩咐道。

    护院总管带着几人应声而出。

    他们抬起公子的尸身,径直朝后面走去。

    金爷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府邸中。

    只不过在就要迈过门槛的时候,他猛然回头望着正后面的远方。

    随即用右脚在地面上狠狠的剁了几下。

    “今天的风真大啊!”

    金爷晃了晃脑袋说道。

    每个人都看到他的脸上有两道黄土色的痕迹。

    那是泪痕沾染了风中的沙土之后留下的。

    只不过没有人提醒金爷。

    一位侍从打了一盆水端来。

    盆边还搭着一条雪白的毛巾。

    金爷用水洗了把脸。

    脸上的土黄色痕迹顿时消失不见。

    洗完脸之后,他却是没有擦干。

    只是把盆边搭着的那条白毛巾随手搭在了肩上。

    “你们也洗洗吧,风真是太大了……”

    金爷说道。

    众人纷纷附和着,说风的确是太大了。

    其实他们明明没有走出府邸半步,却是哪里来的风沙?

    只不过当他们走到水池边,看到旁边放着一沓雪白的毛巾时,顿时明白了金爷的用意。

    每个人都象征性的用手沾了沾水,随即拿了一条白毛巾,像金爷那般搭在肩头。

    小机灵也不例外。

    看到刘睿影和华浓也不例外。

    而小机灵却是在和金爷说着悄悄话。

    只见他嘀咕了一阵,金爷就掏出了那柄他刚刚从自己义子脑门上拔出的刀交给了他。

    小机灵拿着刀,转而走向刘睿影。

    “认识吗?”

    小机灵问道。

    刘睿影让华浓把昨晚从那位阳文镇查缉司站楼中人脑门上拔下来的刀取出递给自己。

    “认识。”

    刘睿影拿着刀说道。

    却是和小机灵手上的刀一模一样。

    刀身与刀柄都是一体打造的。

    而且没有开刃。

    虽然两人身上的同一个位置都插着同样的一柄刀。

    但死法却截然不同。

    刘睿影的那位部下,是已经死去过后,才被插上了这把刀。

    而金世羽却是被这把刀,一刀穿脑毙命。

    自幼生活在这里的金世羽,可不是金爷府邸里前院中的那些花朵。

    应该是饱经风霜的打磨和沧桑的历练才对。

    况且他还有小机灵亲自传授的身法。

    即便是力战不敌,也该是足以自保才对。

    可是他却被人迎面一刀穿脑。

    这说明金世羽死前,一定和这人面对面站着。

    并且距离很近。

    因为这不是一把长刀。

    它只比成年的手掌稍微长了三寸有余。

    金世羽会和什么样的人站在如此近的位置且毫无防备之心?

    一定是熟人。

    而且还不是一般的熟人。

    再要好的朋友,也不会面对面的站在这样近的位置。

    就是让刘睿影和萧锦侃贴的如此之近,想必两个人都会很不舒服。

    “这位金公子你很熟悉吗?”

    刘睿影对着小机灵问道。

    “我一共来了金爷这里三次。算上这次三次。”

    小机灵说道。

    “第一次的时候,金世羽还小。第二次我来的时候,他缠着我教他如何飞上房顶。我便多住了几日,教会了他。后来便再没见过。没想到这一次来,却就是永别……”

    小机灵接着说道。

    刘睿影看出他很是惋惜。

    因为小机灵不会不明不白的把自己的绝学传授给一个庸才。

    金世羽想必也是个天赋卓越的年轻人。

    假以时日,起码他的身法修为不会在小机灵之下。

    怎奈何天公不作美……

    庸庸碌碌的人,往往能年逾古稀。

    像这惊才艳艳之辈,却总是早亡。

    “我本想来问问金爷,是否知道什么和这刀有关的事情,现在看来却是多此一举了……”

    刘睿影叹了口气说道。

    若是金爷知道这刀的来历,那他的义子便不会死在这把刀下。

    所以刘睿影这一趟,除去喝了不少酒,看了不少花儿以外,算是白跑了

    “我们先过去看看情况。”

    小机灵说道。

    所有人都聚集在前厅中。

    金爷端坐在主座上默不作声的沉思着。

    其余众人沸沸扬扬的喧闹。

    都在嚷嚷着,说要为公子报仇!

    金爷虽然低着头。

    但他的耳朵却全神贯注的听着每一个人的言语。

    虽然他不动神色。

    可是现在这座府邸内,除了他自己,和那几十只猎鹰以外,他却是谁都不信。

    “好了!这不是今天主要的事情!”

    待众人议论了一阵之后,金爷起身说道。

    这些人在这里的吃穿用度都靠着金爷供给。

    遇到了这样的事情,自然要义愤填膺的大说一通,表明心迹的同时也是为自己洗脱嫌疑。

    金爷自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他也给了众人一些时间来尽情的信口开河。

    “今天最主要的事情,是小机灵来了。不光是他,还有两位新朋友!”

    金爷朗声说道。

    众人却是纷纷从刚才那股悲愤交加的情绪中走了出来,连连拍手称好。

    “一个时辰后,前厅大堂,咱们为小机灵以及两位新朋友把酒接风!”

    待众人的叫好声落下,金爷才接着说道。

    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

    众人便逐渐散去。

    “你可认识这把刀?”

    金爷走到小机灵的身旁问道。

    “我不认识……”

    小机灵说道。

    “那你的朋友……”

    金爷指着刘睿影说道。

    “他来此地,本也是想来问问你是否认识这把刀的。”

    小机灵说道。

    金爷满脸诧异的望着刘睿影。

    “在这把刀下,也死了我的一个人。”

    刘睿影缓缓掏出他手中那把一模一样的刀,对着金爷说道。

    “看来我们现在都有了相同的对手。”

    金爷笑着说道。

    手腕一抖。

    这把刀就被他钉在了正堂中央的一副画上。

    那是一副秋后狩猎图。

    那把刀,正好钉在天空飞着的一只猎鹰上。

    既然有了相同的对手,那此刻刘睿影与金爷即便算不上朋友,却也成了联盟。

    “那位老板娘,金爷可是了解?”

    刘睿影问道。

    虽然金爷说了让他叫自己老金,但刘睿影却不会如此自来熟。

    “你说那位那位老板娘啊……”

    金爷拉长了声调说道。

    这座矿场只有一家店。

    所以也就只有一位老板娘。

    却是决计不会混淆的。

    “她是我的妹妹。”

    金爷说道。

第三十二章 驱使而不自知

    有些人,只要他一开口,就能听到剑出鞘的声音。

    更能看到刀光剑影,闻到二十年的陈酿,卤了三个时辰的牛肉。

    金爷就是如此。

    刘睿影不知道他和自己的妹妹有什么过往。

    但是从他的语气中不难发现,这对兄妹曾经一定有很深的过节。

    金爷说完这句话,就转身离开了。

    虽说是一个时辰。

    但护院总管却是早早就安排妥当了,只等着众人入席。

    “你也见过那老板娘,你可知道她是金爷的妹妹?”

    刘睿影问道。

    “我不知道。”

    小机灵说道。

    虽然他知道的故事很多,消息也极为灵通。

    但是他不关心的事情,却是一个字也不知道。

    刘睿影和小机灵眼看金爷离开,便顺势跟在了后面。

    现在正值午后。

    离那傍晚却是还差了些时候。

    可是在这般寂寥的大地上,傍晚与黄昏已然没有区别。

    无非是太阳的高低罢了。

    随着阳光的高低,自是会映衬出不同的景色。

    黄昏天天可见,只是每天看到黄昏的人,却是都有所不同,

    黄昏不同于夕阳。

    夕阳是日落前最后的一瞬。

    而黄昏却是一天里最为漫长的时光。

    就好像有些人。

    有些事。

    你觉得无比熟悉。

    看到见到之后,也会有很多话想说。

    但这些话在没说出口之前,都算不得真正的话。

    千言万语,却无从开口。

    黄昏也是如此。

    总是令人无比感慨。

    却又不知这感慨该从何说起。

    于是脑中千言万语,思虑纷纷。

    张开嘴,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转眼,一个时辰便过去。

    到了金爷宴席的时间。

    金爷坐在主位上。

    小机灵和刘睿影,一左一右。

    只不过今晚的宴席上却是没有酒。

    “不知朋友在哪里高就?”

    金爷问道。

    却是想探探刘睿影的底。

    他府邸上的人,每个人的底细他却是都一清二楚。

    不然前来混吃混喝的人就要不知凡几。

    “在下中都查缉司省旗,刘睿影。这位是我的师侄,华浓。”

    刘睿影想了想说道。

    有些时候是不能撒谎的。

    一个谎言总是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弥补。

    实话往往比谎言要管用的多。

    虽然很多时候,人都不会说实话。

    因为这实话往往伤人伤己,却又不能讨喜。

    而谎话却是可以轻而易举的冠冕堂皇。

    可是实话却总是无懈可击的,谎话却永远无法面面俱到。

    如果一个人说出了个近乎完美的谎言,那不叫撒谎。

    最多只能算作夸张。

    刘睿影此言一出,却是让整个大厅瞬间安静了下来。

    甚至有不少人还深深的把头低下,想要借此掩盖自己的容貌。

    这些人,想必都是在查缉司里挂上号的。

    他们自己心里也无比清楚这件事情。

    所以一听到刘睿影报出了查缉司的名头之后。

    也不管真假,却是就开始慌张。

    “没想到朋友是官家人,而且是从中都来的!”

    金爷倒是语气平淡。

    没有任何波动。

    并不是他不怕。

    而是中都查缉司的名头虽大,却是也和他无关。

    因为再怎么查缉却是都查缉不到他这里。

    最多说他金爷窝藏嫌犯。

    以前也不是没有查缉司中人来过。

    但三番五次的,却是都没有调查处个所以然来,也就只好作罢。

    况且金爷看得出,刘睿影这次不是奔着自己来的。

    并且他们俩,才刚刚因为一把同样的刀而结成了联盟。

    “生的不好,都是混口饭吃罢了。”

    刘睿影姿态摆的很低。

    谦虚的说道。

    “你来之前,我曾和小机灵打了一个赌!”

    金爷说道。

    “哦?赌注是什么?”

    刘睿影问道。

    金爷看他不问赌局为何,更不问输赢是谁。

    而是直接就问那赌注是什么。

    心里不由得对这位年轻的查缉司省旗高看了一眼。

    “赌注就是,只要你有话问我,我便对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金爷说道。

    “看着样子,大概是金爷您输了吧!”

    刘睿影说道。

    金爷朗声笑了几下。

    喝了口茶润润嗓子。

    刚想用肩上搭着的白毛巾擦擦嘴,手伸了一半却是又忍住了。

    “没错,是我输了。不过你要问的问题,却也正是我想知道答案的。”

    金爷面露苦涩,怅然若失的说道。

    “不过除了那把刀,倒是还有别的事要向金爷请教。”

    刘睿影说道。

    “愿赌服输,所以但问无妨。”

    金爷说道。

    “那位老板娘真是金爷您的妹妹?”

    刘睿影问道。

    “这世上只有乱认情人和老婆的,怕是没有几个人会乱攀兄弟姐妹吧。”

    金爷笑着说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

    道理的确是如此。

    只是这兄妹俩明明都生活在这片矿场中,为何会摆出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感觉?

    金爷没有再接着往下说。

    因为刘睿影也并没有接着问下去。

    金爷输了的赌注,只是对刘瑞意有问必答。

    却并不是要对刘睿影洋洋洒洒的把自己的故事都说出来。

    他可是还想听听小机灵说的故事。

    这会儿,金爷才想起来,自己不该吩咐不上酒的。

    虽然府邸上有人刚刚故去,大宴宾朋,饮酒作乐的确不合礼法。

    但若是没有酒,这小机灵却是一个字都不会说。

    越是好的酒,就能让他说的话越多。

    于是乎,金爷想了想。

    终究还是让人拿了一坛酒来。

    但只给小机灵,刘睿影,还有华浓倒了三碗。

    金爷端起了茶杯,示意自己今晚只能以茶代酒。

    众人自是都表示理解。

    小机灵看到酒,果然眼睛一亮。

    他轻轻的抚摸着酒碗。

    就好似情郎抚摸着自己爱人的肩头与臂膀。

    摩挲了一阵之后,他端起碗来,一仰头就喝干了。

    金爷很是诧异。

    虽然他只见过小机灵三次。

    但这却是他第一次见到小机灵如此迅猛的喝酒。

    “世羽的事情,我会弄明白的。”

    小机灵喝完后说道。

    边说着,还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

    金爷叹了口气。

    重重的拍了拍小机灵的肩膀。

    “金爷近来可是有人来此大肆购买铁矿?”

    刘睿影问道。

    “来

    买铁矿的人日日都有,不过这大肆购买,却是有多大?”

    金爷问道。

    虽然他是矿主。

    但开采出的铁矿,大部分还是要卖给震北王域的。

    即使这样,他的手中仍然会有所盈余。

    这些剩下的铁矿,便能用高价转手卖给其余人等。

    而他的财富,也是如此逐步积累起来的。

    毕竟震北王域给的价钱不会很高。

    也就比他开采的成本高出了一点点罢了。

    可若是不卖给震北王域,他这矿主之位却是也就没得做。

    不论做什么都是如此。

    一环扣一环的互相钳制着。

    很多时候被人驱使着前进,而不自知。

    “四百万两!”

    刘睿影说道。

    金爷笑着摇了摇头。

    觉得刘睿影到底是中都出来的人。

    不食这人间烟火。

    四百万两用来买铁矿,别说他没有这么多库存。

    就是从这里开始,一路顺着矿脉买下去,却是都无法凑齐四百万两的铁矿。

    不会因为产量太低。

    而是因为这铁矿的销路着实太好。

    定西王域虽然也盛产铁矿。

    但震北王域的铁矿储量可以说是五大王域之最。

    每年都能靠着这些铁矿,赚取其他王域大量的金银。

    但这却是官府行为。

    不是他们这些矿主能做的。

    震北王府从这些矿主手里收购了铁矿之后,若是本王域内无法用完,便会加价买到各处。

    这也是震北王域军费和王府开销的重要来源之一。

    甚至可以说,这铁矿石就是震北王域的命脉所在。

    决计是不会有人敢于走私或弄虚作假的。

    “四百万两……天下间还没听说过哪家商会或富户会花费四百万两来购买铁矿。因为他们买了一定是为了赚钱,而这四百万两的铁矿石要是想从这矿场上转运出去,至少需要一支数百匹的骡马队。这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待他真的运出去,也卖掉了。赚的的利润,可能也就恰好和他的成成本持平。如此吃力不讨好的买卖,怕是没有人会做……”

    金爷说道。

    他虽然觉得刘睿影的问题很是可笑。

    但奔着愿赌服输的道理,他还是把自己心中的所知所想都告诉了刘睿影。

    “如果这四百万两是空手套白狼得来的,而买铁矿却也不是为了赚钱呢?”

    刘睿影问道。

    他却是要搞清楚这铁矿一行中的交流程。

    金爷却是深谙此道的大行家。

    金爷听完后笑了笑,正准备开口说话。

    但脸色却骤然一遍。

    很显然,他却是想到了什么。

    “你说的那四百万两,可是被劫夺的四百万两饷银?”

    金爷把头朝刘睿影凑近后,压低了声音问道。

    “金爷说的没错,正是那四百万两。”

    刘睿影说道。

    “我这里,是震北王域矿脉的最北端。通常也叫做开端。往里走,便是一路向南。但却是只有这一条通道。其余的地方,都是崇山峻岭。拉着四百万两现银或是现银折合的铁块,是无论如何也过不去的。”

    金爷说道。

    “所以那人如果想要买铁矿,无论如何也会经过金爷这里?”

    刘睿影问道。

    “他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就算不在我这里买铁矿,却是也一定会路过我家门口。而且这一路矿脉中,我的矿场最大。这人没有任何理由舍近求远,舍大求小。”

    金爷说道。

    对于这一点。

    刘睿影倒是颇为赞同。

    铁矿和人不一样。

    有些人看上去高高壮壮,实际上草包一个。

    刚刚举起拳头,或许就已被吓的倒地不起了……

    但矿场的大小却是和产量成正比的。

    越大的矿场,苦工越多,产量越多。

    不然金爷也不会住着这么豪华的府邸,养着如此之多的江湖豪客。

    “但是金爷您却没有听到任何风声对吗?”

    刘睿影问道。

    “起码现在却是没有什么人来如此之多的购买铁矿。依旧是那些已经合作了十多年的老主顾。不过他们要的量也和往日没有什么区别,向来也不会是受人之托前来购买。”

    金爷说道。

    刘睿影到此地已经是第二天了。

    若是从靖瑶离开那天算起,已经有了整整五天。

    以他迫切的心境怎么会五天还没有赶到矿场?

    刘睿影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的思路究竟对不对。

    不过买箭矢这一件事,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而是那天雨夜高仁在神庙中告诉他的。

    如此一推敲,刘睿影觉得高仁对自己是不是说了谎。

    不过高仁是个疯子。

    疯子的嘴里只会说出两种话。

    疯话和实话。

    疯话让人难以理解,只能敬而远之。

    但疯子说的实话却是也往往被当做疯话而忽略。

    所以这买箭矢一事,究竟是高仁臆想出来的疯话,还是靖瑶的确是要如此行事的实话,刘睿影却是也搞不清楚了……

    刘睿影从怀中个掏出一份地图。

    这是临行前,晋鹏特意给他准备的。

    刘睿影用手在地图上比划了一下。

    却是被金爷看到了眼里。

    “你是从哪里过来的?中都吗?”

    金爷问道。

    “不,我从阳文镇来。那里有一处查缉司站楼。”

    刘睿影指着地图上的阳文镇说道。

    “你标记的位置的确是矿脉的走向没错,但我对你刚才问的着实是没有听到任何风声。”

    金爷说道。

    造箭矢除了需要铁矿,还需要工匠。

    刘睿影觉得晋鹏是不是先用钱去雇佣了工匠,而后才会前来买铁矿。

    “金爷可知这附近有什么大些的城镇?”

    刘睿影问道。

    “不知你说的大是指人多还是地方大。震北王域不比那中都城。

    有些州的府城看着很是宏伟,实际上却只有一点点人。兴许还没有附近这几座矿场上的苦工加起来多。”

    金爷说道。

    “我是指人多的地方。”

    刘睿影说道。

    他留了一个心眼。

    却是没有说什么人。

    若是直接问了铁匠,以金爷的头脑,想必立马就能猜出来那些劫夺饷银的人,是要买铁矿来打造兵器甲帐。

    “人多的地方,就是你来的阳文镇。”

    金爷说道。

    刘睿影听到这句话,却是极为无奈。

    靖瑶在劫夺饷银之前,定然是把震北王域这一片区域的风土人情全都查了个底掉。

    他怎么会不知阳文镇有查缉司站楼?

    何况他杀了一位省着,后又与刘睿影交手。

    无论如何却是都不会去阳文镇给自己徒增麻烦才对。

    那名省着,是不得不杀。

    因为靖瑶需要借用他的身份,和身上的官服。

    偷梁换柱这个计策虽然老套,但却极为实用。

    一开始,刘睿

    影却是也被骗了过去。

    然而和刘睿影的交手,一定是在靖瑶的意料之外。

    他怎么会知道,一个正从博古楼出来,准备回中都复命的查缉司省旗会来这里吃饭?

    除非高仁告诉了他。

    如果高仁真的是萧锦侃的师兄。

    推算刘睿影如此一个小人物的行迹想必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想到这里。

    刘睿影却心存了一丝侥幸。

    若是那靖瑶真的去了阳文镇。

    反倒是省去了刘睿影不少麻烦。

    因为月笛和晋鹏还都在阳文镇。

    如果靖瑶真去了,他一定没法活着出来。

    只不过,那两位阳文镇查缉司站楼中人却是就白死了……

    想来想去刘睿影觉得这样却是也不对。

    若是他不来这走一趟。

    怎么会见到金爷?

    只有见到了金爷,他对这铁矿交易的种种才有了如此深刻的认识。

    晋鹏虽然给了他一本关于震北王域铁矿库存与产量的册子。

    但书是死的。

    只会记录那些能被放在台面上的东西。

    而桌子底下的东西,你若是不蹲底身子去看,那便无论如何也发现不了端倪。

    “其实不是普通人,是铁匠。”

    刘睿影想了想,干脆一句话全都挑明了。

    金爷听后果然长长的吸了一口气。

    一个劫夺了四百万两饷银的人,除了买铁矿之外还要雇佣铁匠。

    就算是一个傻子,也能想明白他要做什么。

    “有铁匠最多的地方,不是别处。就是这里!”

    金爷指了指地面说道。

    刘睿影没想到金爷这位矿主,除了贩卖铁矿石以外,竟然还会雇佣大批铁匠来进行加工。

    “金爷府上有多少铁匠?”

    刘睿影问道。

    这些隐秘,本来是不该问的。

    再好的朋友甚至恋人,都该有互相独立的空间才对。

    萧锦侃的很多事情,刘睿影也不知道。

    但却并不妨碍两人的友情。

    “我这里的铁匠,足够在一个月之内,把四百万两饷银买来的铁矿,全都到铸造成兵器甲帐。”

    金爷说道。

    刘睿影觉得这金爷到真是一位率性之人。

    按理说,虽然有赌约在身。

    但那些话能说,那些话不能说,却都还是要有所区分。

    可是金爷就这般明晃晃的告诉了刘睿影。

    私自铸造刀兵可是重罪。

    金爷雇佣了这么多铁匠,想来也是没少发这种掉脑袋的财。

    只不过这一个月的时间,对于靖瑶来说,却还是有些长。

    他是不会在劫夺了饷银之后,又在震北王域停留一个月时间的。

    刘睿影觉得自己仿佛走进了一条死胡同。

    甚至比死胡同还要更加不如。

    走路到了尽头若是没有了路,还可以原路返回。

    但刘睿影却是已经没有了退路。

    身后或许还有一道宅门。

    但若是想要过去,非得把两只胳膊都砍了不可。

    眼前却是一堵高耸入云的墙壁。

    就算是以小机灵的身法,也不能翻越过去。

    这面墙壁背后,就是靖瑶真正的心思。

    刘睿影现在却是愈发的琢磨不透。

    从阳文镇查缉司站楼出来时那般意气风发,也早已当然无存。

    “刘兄可是有什么心事?”

    金爷问道。

    随即举起了茶杯。

    以茶代酒,和刘睿影面前的酒碗碰了碰。

    刘睿影根本没有听到方才金爷说了什么话。

    只是看到有人和自己碰杯,才木讷的暗器酒碗喝了一大口。

    随即又是陷入了沉思。

    “我觉得这把刀,定然和你问的事有些关联。”

    小机灵忽然开口说道。

    “这把刀……神龙见首不见尾,茫茫戈壁荒野,只有他来找我们,我们却是找不到他!”

    刘睿影叹了口气,幽幽的说道。

    “金爷可是能看出这把刀有什么特殊之处?”

    刘睿影再度拿出那把刀,递给金爷问道。

    “先前我从世羽头上拔出来的时候就看过了。我虽然不是铁匠,但长期耳濡目染之下,也的确是知道一些。这把刀的工艺可以说是极为残次……百年前出土的文物,或许冶炼的都要比这把刀好。若说特殊,那就是它没有开刃。而且刀柄和刀身不合比例。”

    金爷说道。

    这句话却是点醒了刘睿影。

    因为这刀柄与刀身不合比例的刀,他在那家杂货店,饭馆,棺材铺里也见过。

    就是那位不会用刀,但却能以劲气化暗器的刺客。

    他用的刀,便是一个刀身与刀柄不合比例的刀。

    刀柄过于纤细短小。

    握在手里很难使出力道。

    然而方才金爷说这柄短刀竟然也有如此的毛病,刘睿影才和之前的那位此刻联系了起来。

    可惜的是,那把刀被老板娘拿走了。

    用来抵他弄坏屋顶的账。

    不然的话,让金爷看看说不定能发现更多的想通之处。

    “不过有些人就是喜欢这样的奇怪的东西。曾经我也遇到过一些主顾。让我给他打造了很多决计是无法使用的兵器。”

    金爷说道。

    “什么样的兵器却是打造出来无法使用?”

    刘睿影问道。

    “比如一把和门板一样宽的剑。一根足足有这里通往门口那么长的铁鞭。”

    金爷说道。

    刘睿影听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是怎样一位人傻钱多的主顾!

    虽然宽剑,重剑,都是存在的。

    但若是这剑和门板一样宽厚,怕是也只能当做门板使用。

    万万不能称之为剑。

    从这处饮酒的大厅,到门口的位置。

    已经是第三进了。

    少说也有近百丈之长。

    这样一根铁鞭,或许只能盘在家里,当个摆设用。

    “这人既然如此奇怪,金爷可有印象他是否来求你打造过如此的刀?”

    刘睿影止住笑后问道。

    “没有。若是旁人我可能还会记错或忘掉。但他的东西每次都太过于匪夷所思,我是绝对不会出错的。不过我本就是吃这口饭的人,他只要付得起钱,就是想造个铁笼把自己关起来,却是也会给他打造。”

    金爷说道。

    就在这时,金爷府邸的护院总管又走了进来。

    “你可千万别说又死了人……我才刚刚才恢复了喝酒的心境,正准备与刘兄好好痛饮一番。”

    金爷看着护院总管,冷冰冰的说道。

    “金爷,是他来了。”

    护院总管说道。

    金爷听到“他”,却是脸上萌生了笑意。

    “果然越是空旷的地方,说话就越是要注意……不然你都不知道自己方才说的话,会被这风刮到哪里!”

    金爷说道。

    “敢问‘他’是谁?”

    刘睿影问道。

    “正是那位拥有门板剑,和百丈鞭的人。”

    金爷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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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月满西山介绍:
如今这五王共治的世道,百业兴旺。闲来无事太上河画舫上点位花魁吃杯酒,上头了就在祥腾客栈睡到隔日晌午。为了相好的硬着脑门讨个云台的海货,确要记得在闺房中都千万别议论坛庭。漠南的蛮子最讲义气,草原的人比狼更兽性。不过这天下大势怎可一直分而不合?就如那绣花针,牛毛雨般,一个看似浮萍般的小线头从下到上,将这边月满西山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边月满西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边月满西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