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我已经看破姐姐的招式了
现在的顾雪状态其实有点奇怪。
以前在地球，顾雪有经验，也有能力，但作画速度不算太快，毕竟构思阶段要花费不少的时间，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变了个性别的缘故，顾雪现在作画真的是思如泉涌，她只要把脑子里清晰无比的画面动作用铅笔画下来了，简直不要太快。
顾雪变强了，没有秃。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她权当是这个世界给自己的补偿，想不通便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反正不是什么坏事。
时间流逝。
很快就到了午夜。
顾雪保持着全神贯注的状态，压根就没注意到外界的情况，包括三原千纱抱着一台电脑主机，站在她旁边这件事。
直到她抬起头，打算用自动铅笔机削一下铅笔前端，眼角余光才瞥到站在自己身边，一副扑克脸的三原千纱。
“你倒是叫我一声啊。”顾雪看了眼她脚下的主机，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边的，有些好笑。
“站起来。”三原千纱一句废话都没有。
顾雪站起身，迟疑道：“我帮你吧？”
“让开。”三原千纱稍微有点吃力地端起主机，插上各种线，她瞥了眼站在一边的顾雪，迟疑片刻，道：“等一下我还要拿显示器过来，楼下有便利店，楼梯口的休息区有自动贩卖机。”
我很碍眼吗……
顾雪挠了挠脸，想是这么想，但也知道对方没有那个意思。
她也终于确定了，对方确实是个很温柔的人，虽然性格很别扭就是了。
想了一会，顾雪悄悄离开了，跑到楼梯口的休息区，看了眼自动贩卖机上的饮料，特地买了两罐咖啡，然后又跑了回来。
三原千纱已经拿来了显示器，弯着腰正在接上各种线。
顾雪偷偷摸摸地靠近，拿起冰凉的咖啡罐，悄悄贴到了三原千纱的脸上。
“噫……”三原千纱发出非常可爱的叫声，猛地一个激灵，肩膀抖动，整个人突然站直。
“你在干什么？”三原千纱瞪着顾雪，有些恼怒，终于不再是一副扑克脸。
娇了！娇了！终于娇了！
顾雪眼睛发亮，如果要具象化表达出她此刻的心情的话，那就是头上冒出了好感+1、好感+1的字……
“给，谢谢。”顾雪没把对方的质问放在心上，脸上浮现出非常治愈人心的笑容，将咖啡馆递到她身前。
“……下次请不要这样做。”
三原千纱沉默片刻，似乎在挣扎，不过她最后还是接下了咖啡，说教了顾雪一句，然后话锋一转，问道：“多少钱？我给回你。”
“钱就不用了。”顾雪将自己的咖啡放在桌上，拉开凳子重新坐了下来，“如果可以的话，请高抬贵手，不要逼我那么紧就可以了，我这是创作，又不是搬砖……”
“不可能。”不等顾雪说完，三原千纱就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并且看了眼手中咖啡，将其放回到了顾雪的工作台上。
“你心里难道就只有等价交换吗？”顾雪有些忍俊不禁，拿起桌上的咖啡，重新塞回到她手里，“跟你开玩笑的，你按你自己的习惯办吧，这罐咖啡权当是我感谢你帮我把电脑拿过来了。”
三原千纱：“……”
看她似乎还在纠结的样子，顾雪笑了笑，移动椅子转了过去，不再管她。
这种性格别扭的人最麻烦啦，还是等以后有时间再闲聊吧，现在还是工作比较重要，真没有按时完成，别说三原千纱不放过她了，顾雪自己都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等顾雪重新戴上耳机，三原千纱已经离开了，带走了那罐咖啡。
顾雪重新开始绘制，终于在凌晨一点多搞定了一卡的原画。
老实说，这种表现日常演技的原画其实难度也不低，作画环节中，观众没见过的画面可以不用那么严谨，比如说在空中乱飞瞎几把打，反正没人真正在空中乱飞打过架，偶尔身形有些变形，很多观众也未必看得出来，但日常的画面，观众几乎天天都会经历，稍微有点异样，就会格外明显，所以画好也蛮不容易的。
那种“我tm有气势就够了，透视人体结构合理什么的先放一边”的画面顾雪也能画出来，但不符合作品的整体风格，只能作罢，画打斗卡的时候倒是可以试一下。
将一卡原画收好，在律表上填上时间，顾雪看了眼时间，迟疑片刻，还是没有立刻拿给三原千纱。
虽然三原千纱强烈要求自己画好一卡就给她，但顾雪不知道对方回去了没有，就算她没有回去，顾雪猜测演出三泽广应该也回去了，没必要那么急。
将画好的第一原画和L/O夹在律表中放到一边，顾雪继续开始画下一卡。
稍微，真的是稍微入神了点，等顾雪重新抬起头来时，已经凌晨四点多了。
顾雪暗道一声糟糕，赶紧拿出手机，唤醒屏幕看了眼，姐姐果然发信息过来了，措辞极为严厉。
虽然不知道对方在这种深夜该睡觉的时间是怎么知道自己没回去的，但顾雪还是老老实实发了条短信，解释了一下。
刚开始那种“我到底是不是她妹妹”的恐慌感已经消失了，现在顾雪倒是不怎么抗拒和顾柔接触，她也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家人的关心，虽然某些时刻有点烦人就是了……
顾雪的信息刚发过去，顾柔立刻就回复了信息，满屏幕都是回家两个字。
两人的家庭状况有点复杂，这导致顾柔对顾雪一直都处于稍微有点过度保护的状态中，顾雪梳理记忆的时候也有些头疼。她看了眼桌上完成了一半的动作，迟疑片刻，考虑到时间问题，顾雪撒了个小谎。
“现在已经四点多，一个人回去挺危险的，我也有点害怕，所以我早晨再回去，不用担心，下次不会那么晚了。”
点击发送。
然后放下手机，继续开始绝赞的爆肝。
害怕顾雪当然不至于，虽然电车停运后，要走蛮长一段距离，但这里是市区，治安还是相当好的，如果只是普通的流氓的话，顾雪甚至可以将他们按在地上摩擦……
顾雪只是不愿意画到一半被迫中断而已，这样挺伤的，明天续画的时候还要找状态和感觉，远不如一晚上画好有效率。
至于下次还会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下次再说。
反正只要跟姐姐嚷嚷一句，“不工作和咸鱼有什么区别？我想自己养活自己。”之类义正言辞的话，顾柔一般都会让步。
我已经看破姐姐的招式了。
这大概就是顾雪现在的感觉。
不过可惜的是，她并没有。
时间缓缓流逝。
将短信发出去之后，顾柔一直没回复，顾雪就当她答应了，继续投入到作画中。
花了半个小时将镜头剩余的原画画完。
顾雪收好原画，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正准备看看时间，再画一点，顾柔的电话打来了。
胆战心惊的接起电话。
顾柔也没有多生气，只是轻声地说了一句：“我在你公司楼下。”
五分钟后。
顾雪坐上了车，一边绑安全带一边吐槽道：“我只听说过别人去网吧被家长赶回家，还没听说过谁工作的时候被家长赶回家的。”
顾柔穿着睡衣，很明显是从床上爬起来然后立刻就开车过来接人了，也不嫌麻烦，她揉了揉顾雪的脑袋，“你不是害怕吗？”
我如果说要自己做动画你是不是要把公司买下来？
顾雪在心里吐槽了一句，说是这么说，但她其实挺感动。
只是……顾雪托着腮帮看向窗口，突然对接下来的作画任务没什么信心了。
第十七章 快夸我
除了关心，顾雪也不免要被顾柔说教两句。
什么女孩子就不该做这种工作啊，那么晚回去根本不行啊，也没什么好好吃饭啊之类的。
顾雪根本就找不到话来反驳，所以第二天她特意起早了，打算提前一个小时去公司，这样能多画一个小时，也能把回家的时间稍微提前一点。
虽然不一定有用，但至少态度摆在那里，我会提前去公司，然后尽量在凌晨回来的！相信我，你看你妹妹什么时候骗过你？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不过早起对于顾雪来说还是挺困难的，虽然困意只需要洗一次澡就能够完全消除，但起床之前和自己的惰性战斗，依旧不是件容易的事。
好在顾雪做到了。
下午三点半，顾雪整理了一下衣服裙摆，换好鞋子，打开了房门。
顺便一提，顾雪依旧没找到裙摆稍微长一点的裙子，她也没时间去买，就翻箱倒柜找到了一条安全裤……
本来她不搜索记忆的话，还不知道那是安全裤，在她眼里，其实跟短裤差不多……
虽然她以前也吐槽过安全裤的设定，但现在，她不得不承认，还真的蛮好用的……
搭乘电车来到公司。
作画部门果然没人。
不过公司也不是见不到半个人影，动画公司虽然大部分作画工作人员上班时间很反人类，但上色之类的工作人员上班时间挺正常的，一般都是九点上班，就是下班时间不一定。
顾雪拉开凳子坐下，正要检查一下昨晚画的原画，准备给三原千纱，却发现那两卡原画不见了，放原画的隔层上面，只留下了一张纸条。
“我看你律表已经填好，所以拿给演出检查了，如果有问题，请联系我，这是我的电话：*******，还有，请记住我的话，如果记不住的话。我接下来会每三个小时过来一次，确认作画进度，希望不会给你造成困扰——三原千纱。”
拿着纸条，顾雪诶了一声，变成了苦瓜脸。
可怕，真的有点可怕。
三原千纱未免也太认真了点吧。
昨天不就是怕你回家了才没拿给你吗……有必要三个小时查一次岗吗……
不过说起来，顾雪昨天凌晨四点多将近五点才回去，而三原千纱却把原画回收了，看来对方也很辛苦啊。
想了想对方的难处，顾雪也就释然了，将纸条放到一边，正式开始打斗卡的绘制。
这才是挑战。
人数高达五人的混战确实不怎么好画，单单一个站位的问题都需要顾雪花费不少的时间理清楚。
将原画用纸扣在定位尺上，顾雪翻开分镜，稍微考虑了一会，这才拿起铅笔开始画。
她最终决定还是抽丝剥茧慢慢来，先从最简单的爆发画面画起，然后慢慢理清楚。
这一卡大概就是主角和四天王交谈后，然后动手的情节，分镜上，镜头先给到了四天王之一的阿大，他短暂地咏唱后，冲向主角，演出给出的指示是表现爆发力，冲向主角的速度感也要好好表现出来。
开始的咏唱画面，顾雪中规中矩地画完，除了咏唱的时候加一个抬起手伸直的动作并写了一条摄影指示增加了一点逼格外，其他都没什么好提的，接下来就是阿大冲向主角也就是冲向镜头的画面。
要表现出爆发力和速度感，顾雪很粗暴地采用了外物衬托的办法。
简单来说就是灰尘。
阿大由远变近，人物轮廓由小变大，猛地在镜头前停下，手绘的灰尘特效瞬间扬起然后往主角方向扑去，效果不错，那种人物瞬间来到眼前的感觉一下子就出来。
然后阿大抬手伸直的手臂往后一缩，扬起拳头朝主角砸去，拳头放大，直到挡住整个屏幕，或者说整张原画纸，镜头开始切换。
切到稍微带点俯视角度的位置，对着主角，拳头此刻也入镜，下一张原画主角低头，躲过拳头，然后右手和左手一正一反分别握住对方的手臂，整个人转身，将挥拳的阿大提了起来甩到侧边，右腿弯曲，一个膝撞撞在阿大的腹部上，直接将他撞得身体弓起，一道环形气浪在他背部炸开。
然后另一位四天王从侧边入场……
说就几百个字的事，但画起来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特别是那个膝撞的画面，镜头是需要随主角转身变化的，顾雪从自己上班画到周围所有原画师上班，也不过是只画到主角低头躲避拳头的一幕而已，好在没人打扰她，她的速度也一直在加快，只要理顺了思路，其余东西都能很快解决。
这几卡最大的问题还是演出乱来的指示，明明是异世界题材，演出要求打斗还要真实一点，但为了气势，还要插一些超能力战斗的画面，加上人物又多，这就导致作画难度直线上升，这也是顾雪最困扰的一点，你说你用超能力瞎叽霸打就瞎叽霸打，你又要追求真实是搞毛啊。
不过既然接下来了这份作画工作，顾雪只能将怨言吞下，努力画出达到演出想要的效果，随着原画越画越多，思路越来越清晰，顾雪不得不承认，其实三泽广能力还不错，这样搞确实魄力和好看都兼顾到了。
晚上七点，顾雪终于搞定了这一卡的第一原画，两个天王和主角一触即离，另外两个还没有出场，后面还有四天王轮流上，轮流被吊打的的卡数，还有四天王围攻，还是被吊打的卡数，任道而重远啊……
填好这一卡的律表，顾雪放下笔，伸了个懒腰，发现三原千纱就站在旁边。
“……”顾雪肩膀一缩，道：“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吓人？”
“抱歉。”三原千纱将昨晚两卡原画放到顾雪的工作台上，“已经通过了，几乎不用修改，你确定要自己清二原吗？时间够吗？什么时候能完成？”
顾雪翻了翻回到自己手中的原画，道：“应该没问题，这样吧，我每天把前一天的原画清完，然后再画新的，如果实在赶不上我再跟你说，或许不用跟你提，如果真的赶不上，你大概也能察觉到了。”
三原千纱用怀疑的目光看向顾雪，似乎有点不信她清完二原后还有精力去画新的原画，不过顾雪既然这么说，她考虑片刻，也只能点头答应，看看再说。
“……好吧。”
“给，这是新鲜出炉的最新一卡。”顾雪也察觉的她不信任自己，不过这没什么好解释的，她拿起一边刚画好的原画，递到了她身前，已经不算暗示了，几乎脸上就写着“快夸我”三个字。
可惜三原千纱根本就不看她的脸，几乎接过的原画的一瞬间，就开始翻动了起来，发现没什么问题后，说了一句“麻烦你了”后，转头就走。
顾雪愣了一会，腮帮微微鼓起。
旁边被两人谈话吸引的一位年轻的原画师刚好看到了这一幕，整张脸瞬间涨红，一副我要死了的样子。
顾雪回过神来，吐槽了一句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啊，转过身来，却瞥见工作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盒草莓牛奶。
抬头看了眼过道，三原千纱已经不见了。
所以说这种人最麻烦啦。
顾雪拿起牛奶，感叹了一句。
要表达谢意就给我好好说出来啊，而且你是不是对我的口味有什么误解……
给我买咖啡，可乐也行啊，别看我这样，我也能吨吨吨的好吧，来，我给你表演一下，谁会喜欢喝牛奶啊，还是草莓味的，我打死都不喝。
十多分钟后。
嗯……其实蛮好喝的。
第十八章 信条
正当顾雪表演真香的时候，三原千纱拿着原画，找到了演出三泽广。
两人的关系已经不像开作画会议的时候那样剑拔弩张了，大概是因为监督阿部真一说的一些事，现在三泽广很愿意在自己容忍的范围内给予三原千纱一点善意。
就像今天三原千纱要求他三点钟来公司，检查原画和L/O，他除了接电话的时候发了几句牢骚，就一脸仙气地来了。
虽然他表现出来的善意在三原千纱眼里根本就是自以为是，但这不妨碍三原千纱工作，她面目表情的将原画递给三泽广，然后站在他身后。
随着她站在身后，三泽广以及阿部真一立刻就变得有些紧张，毕竟不是谁都能在被别人看着的时候专心工作，三泽广就是那类不能被看着的人。
也担当最终话演出的监督阿部真一发现三泽广有些不自在，笑着跟三原千纱说道：“三原小姐，不如去休息一下吧，等一下检查完成后我会通知你，我们自己拿给下一个工序也行，会告知你一声，你看三泽不怎么习惯被人看着工作……”
“请现在学会习惯。”三原千纱打断了他。
阿部真一：“……”
三泽广叹了口气，也知道对方的风格了，即每一步都要亲力亲为，要知道具体的进度，并且绝对不容忍别人浪费时间。
跟她打交道真的有一种刀架在脖子上的感觉，而且对方还一直在你耳边念叨：“再不快点就要砍了哦……”
总之压力山大。事实上，才一天，就有部分原画师表达不满了，实在是被三原千纱搞得有点烦。
作为普通人来说，没多少人会喜欢现在的三原千纱，不过作为制作进行，对作品真的有好处，这点就算三泽广也不能否认。
要是所有制作进行都是这副模样，估计没多人工作人员顶得住，作品的整体质量搞不好都能上一个层次，可惜没有多少这样的制作进行，毕竟都是人啊，是人就会在意别人的看法，没人会想被所有人讨厌。
稍微压下心中被人“监督工作”的不快，三泽广翻开了三原千纱刚送过来的原画，本以为是哪个原画师的普通卡，却没想到是顾雪负责的打斗卡，三泽广神情瞬间认真了，现在他已经把大部分希望寄托到了顾雪的身上，事实上，现在交上来的原画，也就顾雪画的非常不错，其他的都不知道是什么玩意，三泽广全部都退回全修了，现在趁着有时间，他打算稍微严格一点，等没时间了，再认输也不迟。
但就是因为顾雪画得好画得快，三泽广的标准就越严格，他就是这样，越完美的东西，他就想追求更完美，倒是那些一般般的作品，稍微画好一点，他就给过了，简单来说就是对每个人的期望值不同导致了标准不同，换而言之就是双标狗。
顾雪如果知道这些大概都要吐血了。
粗略地翻完一卡原画，三泽广露出满意的表情，然后又仔细翻了翻，他无话可说，这卡草原不仅达到了他的期望值，甚至有点超过了，无论是四天王之一冲过来表现出来的速度感还是爆发力，亦或者主角提起四天王之一转身膝撞的流畅感，魄力十足，
如果不是名字一栏写着顾雪，三泽广都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小女孩画的。
“他妈的，我入行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完成度的原画，我都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三泽广将原画递给监督阿部真一，爆了句粗口。
阿部真一笑了笑，他理解三泽的感受，他现在也陷入了某种恶性循环中，很久没接过优质的企划了，不过他比三泽广有经验，现在很多追求都随着年龄增长消失不见了，现在对于他来说，更重要的还是养活一家四口。
当然，如果有机会的话，他那些消失不见的追求也会回来一些，比如说《本大爷》最后一集。
阿部真一细致地翻了一卡草原，也露出了满意的表情，不过有些地方他似乎觉得能做得更好，就跟三泽广交流了起来。
说着说着，不知为何，两人就谈论起在某个地方加个广角镜头效果会不会更好这件事上……
三原千纱及时打断了两人：“请不要给顾雪小姐添麻烦了，现在她还在清二原，如果两位还想更改分镜的话，请自己画！”
阿部真一和三泽广立刻停止谈论，露出讪笑。
确实有点过分。
不过也怪不了他们，现在他们几乎都在提高其他原画师画第一原画和L/O的下限，好不容易有个原画师能完美达到他们心中期望的效果，当然想要做得更好，要是时间允许的话，他们都想让顾雪一人原画了。
看着冷着脸的三原千纱，阿部真一收起原画，在上面签上自己的名字，递给她，“没问题了，请拿给作画监督检查吧，”
三原千纱接过原画，转头就走。
“三原小姐。”阿部真一叫住了她，道：“你也看了吧？画得不错吧？所以请给顾雪小姐一定信心吧，如果她知道你偷偷联系别的原画师准备救火，搞不好会很伤心哦。”
“诶？”三泽广瞪大眼睛看着三原千纱的背影。
“……我会自己判断。”三原千纱肩膀抖动了一下，然后恢复正常，快步离开。
阿部真一笑着摇了摇头。
三原千纱抱着原画走出了演出和监督的办公室，一直注重效率的她没有立刻去找作画监督，而是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沙哑的声音传出：“三原小姐？”
“你好，上次我提到的事可能不需要了，非常抱歉，给你添麻烦了。”三原千纱虽然明知道对方看不到，还是选择鞠了一躬。
“没事，也没有给我造成什么影响。”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很好说话。
三原千纱话锋一转，“当然，如果有时间的话，我还是希望你把最后几卡画一下，钱我会好好付给你的。”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失笑道：“三原小姐果然变了呢，好吧，我会挤出一点时间画出来，当然质量我不敢保证，只敢保证能达到能看的程度，毕竟我手上的工作挺多的。”
“这已经够了。”三原千纱又鞠了一躬。
“嗯，那我继续工作了。”电话那头响起纸张翻动的刷刷声，三原千纱正要挂掉电话。
突然。
“对了，你现在负责的那部动画我看了，第六集最后部分的作画确实厉害，说实话，虽然很不甘心，但我要承认，我都不敢保证会画得比对方好。千纱桑，不是我说你啊，差不得也该忘掉以前的事了，不是所有人都是那副模样的，我不知道现在负责这些高难度打斗卡的人是谁，但请给那人一定的信任，打个比方，如果你委托给我工作，但又去找别人，我可能会撂担子不干哦。”
“……知道了。”三原千纱吐出三个字，挂掉了电话。
然后她瞥了眼怀中的原画，深吸口气，将繁杂的思绪压下，大步走向作画监督的位置。
无论是阿部真一还是电话那头的原画师，都提到了信任这个字眼，搞得三原千纱似乎不会信任别人一样……事实上，他们没说错。
三原千纱确实没有信任过任何人，她现在只相信自己的判断，哪怕现在顾雪画得又快又好。
三年前《飘落之羽》最后一集崩坏事件，虽然成田启监督给她添了很多麻烦，最后甚至扇了她两巴掌，但其实那集的作画人员们，更让三原千纱难受，最后那一天，她差点都想要了结自己了。
永远不要高估一个创作者逼近死线时的心理状态和精神状态，或者说永远不要太相信创作者的承诺。
这是三原千纱的信条。
第十九章 不该听
另一边，顾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三原千纱连“备胎”都给她找好了，更不可能知道这个刚刚还在蹩脚地表达谢意的制作进行，根本就不信任自己。
顾雪在对方走后，便暂时放下了作画工作，开始做一件苦力活，那就是——对照着设定图开始清二原。
如果说画原画是脑力和画工技巧的碰撞，有快乐也有卡住不知道怎么画的痛苦，那清二原就只有痛苦。
这真的是苦力活，将轮廓清成最终定稿，你觉得画眼睛画衣服画头发等等有什么乐趣吗？
毫无乐趣。
但这些又蛮重要的，顾雪之所以选择自己清二原，就是因为自己最熟悉自己画的原画，对最终呈现出来的效果很清楚，其他原画师来清，就不一定能做到最好了。
老实说吧，顾雪其实不怎么信任这个制作组作画部分的所有工作人员，毕竟这个制作组真的没有经验，看《本大爷》已经播放的集数大部分画面都崩坏就知道。其实顾雪不仅自己清二原，在绘制原画的时候，也会深思熟虑选择准确的动作关键帧来画，实在没办法，就增加原画张数，这么做就是为了减少中割的张数，怕動畫中割画中间画的时候出什么乱子了，毁了自己的原画。
这导致她一卡原画蛮多的，清二原也会很费时间，好在《本大爷》这部动画的人设不算复杂，不然顾雪当场罢工给你看。
其实地球上，很多轻改动画的画面一言难尽，某些就是因为太多鬼设定了，什么外穿机甲，外骨骼装甲张口就来，拜托，那就机甲诶，他喵跟画高达一样，谁愿意画啊，而且工期那么赶，给的钱那么少，谁会费心画多好啊，上3D当然是可以，但3D想要做的好看，也需要不少的功夫啊。
所以，TV版动画的人物设定真的是越简单越好，像那种纹身啊，铠甲之类的设定，没那个金刚钻，就不要搞啦，真的会像画高达一样麻烦的。
清了一会二原，顾雪的速度和效率都不错，不过确实有点烦了，烦躁感越聚越多，顾雪在某个时刻，终于画不下去了，摘下耳机，打算去上个厕所洗个脸再回来画。
一路都没发生什么事，现在的顾雪也不会犯那种下意识走进男厕所门口的错误了，虽然刚开始几天确实发生过这种事情……
不过虽然去的路上没发生什么事情，但当顾雪准备从隔间里出来的时候，却听到了一些不该听的事情。
当时她整理了一下裙摆，正要打开门出去，门外却传来了交谈声，提到一个她稍微有点在意的名字，她便没急着打开门出去。
“那个新来的制作进行三原千纱有找你吗？”
一道稍微有点的尖细的声音从大概是洗漱台的位置传来，顾雪想都不用想，都能猜到对方是上色部门的女孩，这个部门不需要多高的技术，但需要格外细心，所以女孩子居多。
“有啊，还真是一个糟糕的人呢。”另一个人答道，似乎有些不爽，声音里蕴含的怒气就算隔着个木门，顾雪都感觉快要渗透进来了。
“噫……是啊，真是讨厌，明明才刚来，神气什么啊，还说什么做好心理准备，動畫中割完过来就立刻上色，不要耽误进度什么的，作画都才刚开始说这些有用吗？还冷着一张脸给谁看啊！而且进度什么的，关我们什么事，我们有耽误过进度吗？她以为每次让我们加班的是谁啊，还不是作画部门，你不去催那些人，过来跟我们显摆什么？不就是一个制作进行吗？”
另一个女孩讥讽道：“人家以前在大公司做的是制作主任哦。”
“制作主任又怎么样？不是混不下去了谁会来我们公司？欺负同性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去找那些原画师让他们不要耽误进度啊。”
“哈，搞不好她不敢哦。”
“听你这么说，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山田你认识吧？公司另一个企划《你是我的英雄》第11话的制作进行，他跟我说，三原千纱就是那部‘著名’动画《飘落之羽》最后一集的制作进行。”
“诶……那不是很糟糕吗？公司为什么会挖她过来？”
“我怎么知道，不过据山田君所说，她确实就是混不下去才来我们公司的，捅了那么大的篓子诶，谁还敢给她负责重要的工作？也就是我们社长脑子有问题，还挖这种人，拜托，请这种人还不如给我们提高一点薪酬呢。至于为什么她不敢去催那帮原画师，你听我说，超好笑的，《飘落之羽》最后一集不是完全崩坏了吗？就是因为她催得太紧给原画师的任务太重了，最后大家都撒手不干了，为了赶上期限，为了让那些动画师们回心转意，听说她最后连脸都不要了，跪下来了，哈哈哈。”
“哈。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啦，而且哦，她本人的生活作风听说也相当糟糕，捅了篓子后，主动去勾引公司董事成田启监督，不然你以为她为什么能捅了那么大的篓子还能留在原公司干几年，还不是‘公平买卖’。”
“噫，还真是想不到呢，怪不得她至今都没找到男朋友，我也听人说了，别看她那么年轻，今年已经27了。”
“搞不好她能进我们公司也跟社长……”
“没错没错，我觉得有可能……哈哈哈……”
门外两个女孩的说话声越来越小，笑声却越来越大，格外刺耳。
顾雪眯着眼睛，暗道一声果然。
就算不在地球，有点事情还是一样的，看来自己听到不该听的东西了。
深吸一口气，顾雪猛地打开隔间门。
砰。
突然的动静让门外两个女孩的笑声猛地停下，两人看了顾雪一眼，因为不是熟人的缘故，两人心照不宣地停下讨论，默默对着镜子补起了妆来。
顾雪也没说什么，沉默着洗了洗手，就在两人松了一口气的时候，顾雪伸出手，越过其中某个人的肩膀，看似是要拿她身后纸巾盒里面的纸，但顾雪步步逼近。
“你要干什么？”那女孩吓得不轻，看着逼近过来的顾雪，步步后退，最终背靠着墙，退无可退，啪的一声，被壁咚了。
顾雪单手撑着墙，低头看着女孩轻声道：“发牢骚我能理解，我也有牢骚，但在背后对别人恶语相向是不是有点过分了？而且大部分都是毫无根据的脑补吧？”
“你是谁？你又怎么知道不是真的？我们说话你少管闲事了。”那女孩大概看顾雪很年轻，加上顾雪的相貌实在是凶不起来，让人害怕更是天方夜谭，所以对方在经历初期要被壁咚的恐惧后，很快就稳住了心神，反驳了两句。
“确实不关我的事，但你们看到了吗？”顾雪指了指侧边的隔间，“里面可还有人哦，你就不怕三原小姐在里面吗？到时你们要怎么收场？拜托有点脑子好不好，说别人坏话好歹找个更加隐秘的地方啊。”
“还有，小姐，你今天穿得真性感呢，是不是要去钓男人啊？”顾雪视线下移，突然蹦出来这么一句。
“你在说什么？请滚开！”被壁咚的女孩蓦然沉下来脸来，有些不高兴。
“你看。”顾雪收回视线，面无表情道：“生气了吧？你也知道这种无端到甚至有点无厘头的话很惹人生气吧？那你刚刚说的话，跟我刚刚说的话有什么区别？请好好反省一下吧！小姐！至少学会尊重一下别人！”
女孩：“……”
“对了，我叫顾雪。”顾雪看对方被自己的气势震慑到，蓦然一笑，“我就是你口中那个三原小姐不敢去催的原画师，三原小姐非常努力地催我了哦，甚至达到了每三个小时查一次岗的地步，其他原画师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现在你懂我为什么说你的猜测全是脑补了吧？”
顾雪丢下这一句话，撑着墙壁的手从纸盒里抽出一张纸，不管暂时没话说的两人，擦了擦手，扬长而去。
虽然她们两人现在暂时没话说，但之后会说什么，顾雪大概也猜得到，无非就是那一套，一般狗是改不了吃屎的嘛，不过啊，顾雪并不在乎，无论多恶毒的言论，其实都对她造成不了多大的影响，反正老娘又不打算找男朋友嫁人。
不对，是老子……
啊，算了。
看马尾轻晃的顾雪打开门，背影被门扉挡住消失，还在厕所的两个女孩沉默片刻，果然声讨起她来了。
“什么啊！这谁啊！”
“莫名其妙！她以为她是谁啊，别人说话她也要管！”
两人一唱一和开始数落起了顾雪，就像是被揭开伤疤的烫伤病人，唯有气急败坏地怒骂，才能稍稍平复疼痛感。
砰。
不过她们没说两句，又一道隔间的门被打开了。
三原千纱从厕所隔间里面走了出来。
两个女孩肩膀一抖，立刻闭上了嘴。
很难形容他们现在的心情。
好在三原千纱没说什么，默默洗了洗手，然后盯着镜子中的自己，沉默了非常久，久到两个女孩手足无措甚至都准备道歉了，不过就在两个女孩准备道歉的时候，三原千纱深吸口气，走了。
自始至终，三原千纱都没有看那两个上色部门的女孩子，哪怕一眼。
第二十章 大雨
时光荏苒。
距离《本大爷》最终话作画开始，已经过去三周多了，算上预留给外包中割那边的时间，下周一也就是明天，不对今天零点就是最终死线，到那时候如果还有原画没有完成，那抱歉，无论如何都要上了，不然时间真的来不及，就算你原画画得再好，留给动画人员描线中割的时间不够，他们也会自暴自弃，将作品搞得一团糟的，除非上总集篇或者延迟播放。
这三周多的时间里，顾雪一直都在爆肝，并且长期处于“沙雕动画，我不画了”的状态中，不过也只是想想，她负责卡数的进度一直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清完二原画一原（草原）和L/O，然后爆肝被姐姐骂，骂完继续上班，周而复始。
如果说刚开始顾雪情愿画草原都不愿意清二原的话，到了后期，她就是情愿清二原都不愿意画草原……
委实是太麻烦了，几个人混战，而且看得到地面，站位透视什么的都要考虑，期间还混有超能力，大部分特效又需要手绘，简直折磨人。
被卡了一天不知道怎么画都是正常的，好不容易克服了，画出来了。
后面又是主角和魔王的大战，三泽广那混蛋分镜又画得大气磅礴，全他喵的是大场面，又是折磨人的镜头。
说实话，如果不是三原千纱盯得紧，顾雪真的想要撂担子不干，或者随便糊弄过去算了。
好在，三原千纱盯得紧，而且顾雪自己也执拗，没到死线之前，一看到敷衍的画面就不甘心，这才坚持了下来。
卡一天不知道怎么画，就拼命看格斗视频，打斗设计出色的电影，当然不是照抄，就是找灵感而已，一直看，直到灵感产生为止。
过程中，顾雪每周都会找三泽广商量了一下，删减增加一两句台词，或者确定一下要求效果演技，至于顾雪最开始的目的，让三泽广删掉部分镜头这件事，随着讨论过几次，早就忘了……
而三泽广，也给了顾雪一个惊喜，第二周开始，他将大部分演出检查工作丢给了监督阿部真一，自己重新做起了原画工作，将顾雪放弃掉的爆炸场面给画出来了……
顾雪除了感叹了一句牛、逼，还找他商量了一下，增加一个镜头和台词，三泽广答应了。
现在顾雪就在画那个新增的镜头，那个她带着恶趣味新增加上去的镜头。
现在是凌晨两点，距离死线还有24小时，虽然这卡难度不小，但顾雪觉得没什么问题，不过肯定要给姐姐骂了。
在此之前，顾雪已经给三原千纱说教过了，在死线前增加镜头什么的，非常乱来，要不是三原千纱看顾雪非常稳定且快速地画出来了一原，她都要强行禁止她乱来了。
至于三原千纱，正准备去收原画。
作画开始两周，不出三原千纱所料，大部分人的作画进度或多或少都延误了，最严重的一个，甚至才通过了两卡，而他手中，还有将近20卡……这些人果然还是太年轻了，这是三原千纱给出的评价。
三原千纱没有坐以待毙，在确定对方没有能力按时完成，演出三泽广也不愿意放宽标准的情况下，三原千纱回收了那位原画师，及其余几位进度同样严重延误的原画师们手中的部分镜头，拢共40多卡，全都外包给了社外的原画师帮忙。
那么多镜头，在这季度交替的时候，能找到足够的原画师，在时间并不充裕的情况下，接下工作，不得不说三原千纱人脉和能力真的很不错，要知道，一个原画师肯定画不出来那么多镜头的，时间太赶了，就算分给五六个人，工作量依旧很重，毕竟现在业界这个情况，那个自由原画师手头上没有几部动画的原画工作？
但她找到了，虽然几乎动用了所有人脉，但这足够三泽广感恩戴德了。
某种程度上来说，公司真的捡到宝了。
如果不考虑三原小姐的性格问题的话，
不出顾雪所料，她在担任《本大爷》制作进行的日子，几乎得罪所有工作人员，特别是那些进度延误的原画师们，现在他们那丁点刚开始因为三原千纱的相貌产生的好感，已经消失殆尽了。就算是她没得罪的人，也谈不上对她有什么好感。
不过她本人并不怎么在意。
制作进行办公室。
三原千纱确定了日程表，联系了一下社外的原画师，得到准确的答复后，松了口气。
说来有点好笑，这么多原画师，最后基本不用三原千纱操心的，只有顾雪……
还真是世事奇妙呢。
她盯着顾雪的名字看了一会，察觉到自己出神，三原千纱立刻保存关掉了日程表，站起身来，拿起桌上的钥匙，雨伞，扭头就走。
跟她同处一个办公室的同事依旧在忙自己的事情，没人会去问三原千纱去干什么，他们至今都没和三原千纱交流过几句，如果不是天天见面，他们会下意识忘掉三原千纱这号人都说不定。
轰隆隆。
三原千纱刚走出公司大门，就看了眼天空。
现在已是深夜，天空一片漆黑，闷雷阵阵，看来会有一场大雨。
实话说现在去收原画不是什么好时机，不考虑别人睡没睡觉这件事，单单考虑现在的时间和天气，就不怎么适合。
不过……或许是因为太想证明自己了，或许是因为不想输给谁，三原千纱去意已决，
驾驶着公司的车，熟练地倒车转头，三原千纱开着车伴随着阵阵雷声，驶向了远方。
一路有惊无险，三原千纱现在的状态其实算是疲劳驾驶，她下午两点多来公司，至今没有休息过，但她或许是毅力过人，别说打瞌睡了，连疲态都没显露过。
哪怕车上没有人，只有一道婉转的嗓音在唱着一首极为小众的歌曲。
拜访第一个原画师，对方果然没睡觉，现在这种大部分动画最后一集都在收尾的阶段，不爆肝真的完成不了手中的工作，既然选择进入这个行业，那别无选择。
对方对三原千纱连夜过来收原画也没有多惊讶，还站在门口和三原千纱聊了一会，权当是放松了，可惜三原千纱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两人没聊多久，三原千纱就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看着三原千纱离开的背影，那位倚在门口上的原画师叹了口气，摇头苦笑。
第二十一章 嘲笑
一路前行，几乎绕了大半个京都，三原千纱收了一卡又一卡的原画，汽车后座上的原画越叠越高，最后车子停在郊区一栋带院子的普通民居前。
闷雷已经响了一段时间的天空，似乎终于憋不住了，大雨倾盆而下。
三原千纱熄灭引擎，从驾驶座探出身子，拿起后座上放着的折叠伞，然后手往侧边摸了摸，却发现空的卡袋用完了。
她坐回驾驶座，看着外面的倾盆大雨，考虑了会，选择将车子往前面开了开，然后打开车门，冒着雨来到了民居门前。
因为雨声的缘故，她稍微加重力气，敲了敲门。
门很快被打开，一位带着眼镜，看起来很斯文才三十多岁，其实真实年龄已经过半百的男人打开门，他将食指放在嘴边，朝三原千纱做了个小声点的手势，将对方迎了进来，关上了门。
玄关。
“抱歉，老婆和孩子都睡了，稍微小声一点。”男人轻声解释了一句，朝三原千纱扬了扬手，示意她进来。
三原千纱看了眼自己被雨水打湿的脚踝和套裙，摇了摇头。
那男人笑了笑，也不勉强，独自迈上走廊，轻轻打开其中一扇房门走了进去，然后又很快出来，手里多了一叠还在掉落着橡皮擦碎屑的原画。
应该才赶出来不久。
他将原画递给三原千纱，笑道：“三原桑，你还真给我找了个大麻烦呢，先是让我画高难度的打斗卡，画到一半又说不用了，随后又让我画这种看似简单其实也很麻烦的日常卡，我都快累趴了。”
原来他就是那个和三原千纱通过话的自由原画师。
三原千纱稍微检查了一下对方的原画，没发现什么问题，沉默片刻，抱着原画深深鞠了一躬。
“我开玩笑啦。”那男人扬了扬手，“拿钱办事，不过下次记得预约哦……说预约似乎太狂妄了，不过还是要提前跟我说，毕竟我现在还拿着别的动画公司的半拘束料，被他们发现我偷偷摸摸给你画了那么多卡，还非常尽力，我就惨咯。”
“我下次一定会注意的，给你添麻烦了，十分抱歉。”
三原千纱又鞠了一躬。
心甘情愿。
这位在业界也算排得上号的男人非常照顾她，从刚接触开始就如此，往后发生了这么多事，他还是一如既往，在工作上真的帮了三原千纱很多。
“感谢别人的话，光光鞠躬可不够哦，那工匠精神不就变成了躬匠精神了嘛，感谢要放在心里。”男人蹦着脸，认真地说了一句，不像是为了自己，倒像是在教导晚辈。
三原千纱直起腰，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话说你现在负责的那部动画的最后一集打斗卡怎么样了？没问题吧？”男人脸上重新浮现出了笑容。
三原千纱迟疑片刻，道：“没问题，已经快收尾了，早些时候我看了一眼，估计我回去的时候就能完成了。”
“那就好，对方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年龄大吗？有这种画力的人我却没听说过还真是罕见呢。”
“年龄不大。”三原千纱摇了摇头，鬼使神差般又加了一句：“不如说很年轻，非常年轻，而且很漂亮。”
“那你道歉了吗？”男人倒是不怎么在意三原千纱口中的漂亮，话锋一转。
三原千纱：“……”
男人叹了口气，“还是要好好道歉哦，毕竟不被人信任这种事，还是很伤人的，自己明明在努力了，工作人员却还要找人准备‘替代’自己，我光想想就不好受。女性，无论是做制作进行，动画师，都不容易，本身性别就存在劣势，你也是从那个阶段过来的，你应该知道其中的痛苦，所以对女人，特别是年轻的女人，还是应该包容一点，我请你务必要这么做，哪怕是为了从前的自己。”
“……知道了。”三原千纱眼帘低垂，点了点头。
“抱歉，人一老就容易多话，你着急赶回公司吧？我送你？”男人看了眼大门方向，听着巨大的落雨声，考虑了一会，转身就要进屋去拿伞。
“不必那么麻烦了。”三原千纱摇了摇头，拿起门旁的折叠伞，打开门就要出去。
大风裹挟着雨珠吹进屋内，带来凉意的同时，也将三原千纱本来就有点的湿的的套裙下摆彻底得给打湿了。
男人有些担心，询问了一句真的没关系吗？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也不勉强了，站在走廊上，朝她扬了扬手。
三原千纱打开雨伞，迎着风雨，走出了门。
外面风大雨大，一片漆黑，跟屋内平和的景象截然相反，三原千纱一手拿着雨伞，手臂抱着原画，另一只手轻轻将大门关上，然后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借助手机手电筒的光线，踩着已经变得有些泥泞的地面，慢慢向前走去。
好在车就停在小院门口，不然三原千纱为了原画安全，肯定会在屋内站一会，稍微等雨势没那么大的时候再出门离开。
至于求助别人这个选择，她似乎没有考虑过。
为什么自己会不考虑求助别人呢？极力护着胸前的原画，避免被雨滴打到的三原千纱想到以前的事情，猛地捏紧手机和雨伞，既痛恨以前一起共事的同事，也痛恨自己。
在稍微有点出神的状态下，连三原千纱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的脚步有点乱，而且加快了。
或许在他潜意识里，就察觉到了自己现在的心理状态很不妙，她想要回到封闭干净的车内，让自己平静下来。
不过命运或者说老天爷有时候真的很喜欢跟人类开玩笑。
哗。
因为男人的话，因为顾雪在厕所说的话，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脑海中拼命闪过一张又一张脸的三原千纱一脚踩到一个已经积水的坑洼上面。
如果她走得慢一点，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但她太急了。
直接被绊了一下。
等三原千纱回过神来时，已经处于往后仰去，就要倒下的状态中。
胸前极力护住的原画脱手而去，在空中被大风一吹，四处飘散。
恰巧一道雷落下，照亮了周围的环境。
往后仰去的三原千纱看到半空中飞扬的原画，其中一张正对着她，那是主角的特写，笑容羁傲不逊，仿佛在嘲笑她一样。
砰。
脸色煞白的三原千纱倒在了泥泞的地面上，溅起了一大片水花。
第二十二章 自问
制作进行是个很苦逼的职位，这个职位不仅要管具体的进度预算，还要负责一大屁事琐事，更要承担来自各方面的压力，那天顾雪在厕所听到的牢骚，就是制作进行处境的缩影。
这还是三原千纱有经验比较强势的情况，工作人员就算不满，也只敢躲在暗处说那么两句，她的强势不讲理虽然惹人生厌，但确实也给她带来了一些便利，如果换一个制作进行，在这种演出监督纷纷乱来的情况下，没一颗大心脏，很容易就会被多方压力搞得崩溃的。
所以制作进行这个职位，要么能坚持下去，要么干一段时间就会离职。
就算能坚持下去的制作进行，有些时候也不免会觉得想死，因为他们某种程度比作画人员更加辛苦，熬夜更是家常便饭。
像三原千纱这种深夜去收卡送卡的制作进行大把的。
因为时间不等人。
疲劳驾驶什么的，也是正常。
很多制作进行因为疲劳倒在路上的事都不算是什么新闻了，甚至还有一个专门的词来描述这种情况。
如果只是制作进行倒下了，那就是“扑街”。
如果外包的原画或者中割动画和制作进行一起倒下了，那就是“冚家铲”。
说法有点无厘头，但真的道尽了辛酸。
三原千纱现在清醒着，她现在的状况不算全军覆没的冚家产，因为更加严重。
大风将原画吹得四散飞去，雨水打湿所有原画，整整六卡，一张都不能用了。
纸上作画，优点很多，但缺点也不少，最大的缺点就是易损，还有就是在没扫描之前，根本就没备份。
刚离开五分钟，三原千纱就重新敲响了门。
男人站在走廊上，看着弯下腰，狼狈不堪的三原千纱，平静地听完讲述，没有生气，而是用稍微有点担心的语气说道：“先在这里洗个澡吧？换身干净的衣服，你等一下，我去叫我老婆起来。”
“柏文先生，不用了。”三原千纱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声音很小。
“……”正要转身的柏文先生停下脚步，露出苦笑，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轻声道：“本来我有个好习惯，可惜你太急了，虽然我脑子里还存着画面，但我不敢保证能重新画出来，截止日是什么时候？”
“零点之前。”三原千纱的声音更轻了。
“……”柏文露出为难的表情，“我现在手头上还有两卡高难度的打斗卡需要完成，时间同样很紧迫，我……”
弯下腰的三原千纱没有说话，只是将头压得更低了。
“这样吧。”柏文叹了口气，“我完成那两卡打斗卡后，再联系你，如果你还联系不到人画，我就想尽办法画出来，质量……甚至能不能完成我都不敢保证，我只能说尽力而为，而且你还需要找一个原画师清二原，时间实在是太紧迫了。”
三原千纱抿抿嘴，沙哑道：“谢谢。”
水滴沿着她的脸颊流下，落在地板上，破碎开来，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其他什么东西。
“你现在在我这里换身干净的衣服……”柏文轻声道，话说到一半被打断了。
“谢谢。”三原千纱又沙哑地道了一声谢，猛地直起腰，飞快转身，非常急促，以至于她眼角亮晶晶的东西都被飞快甩掉了。
“等等，你们公司那个画工很厉害，听你说很年轻的姑娘不是快完成手头上的工作了吗？你可以……”
柏文稍微加大了音量，打算出个主意，看来他也不是很自信。
但三原千纱已经听不到任何话了，夺门而出，甚至连雨伞都没拿。
门外。
风雨依旧很大，三原千纱迎着风雨，走在路上。
谢谢，不用了，不必那么麻烦了，我会考虑的，请不要给别人添麻烦。
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在脑海回响着，出现最多的是那句刚刚拒绝柏文送自己出去的“不必那么麻烦了”。
三原千纱双手握拳，指甲已经深深嵌进肉里，但她似乎没有察觉到。
自己到底是用怎么样的心情说出那句话的？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觉得别人都是多管闲事，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觉得自己一个就够了。
刚刚哭哭啼啼求别人的样子多难看，一脸不耐烦拒绝别人帮助的时候，又想过会发生这种事吗？为什么自己还有脸去求别人！
自说自话拒绝别人的帮助，又自说自话去求助别人，那刚开始的时候为什么又要那副样子。
对别人一口一个别给别人添麻烦，最后给别人添麻烦的却是自己，那到底是谁有问题！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三原千纱站在车门外，问了自己一句，然后猛地吸了一下鼻子，用力打开了车门。
然后用在旁人看来一定会劝他开慢点的速度，疾驰往公司方向开去。
汽车引擎的轰鸣声，甚至盖过了倾盆大雨落下造成的大动静。
平安回到公司。
三原千纱走下车，小跑着冲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身上全是泥土和水渍样子，着实把还在办公室的同僚们吓得够呛，不过所有人迟疑了一下，交流了一下眼神，想到对方平时的模样，都选择沉默不言，没有上前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三原千纱也顾不上他们了，她将已经进水不能用的手机放在桌子边，依靠记忆，开始用公司的座机打电话。
她的声音很轻，但她说的话很多人都听到了。
没人摆出幸灾乐祸的表情，大家都是成年人，情商没那么低，甚至很多人都露出了同情的表情，但其中有多少是真心实意的，就不得而知了。
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得到的答复都差不多，还有人已经睡了，被吵醒，起床气很大地朝三原千纱吼了几句，大致意思就是：你难道没有表吗？难道就不看时间吗？你知道现在几点吗？
三原千纱道歉，然后提出请求。
得到的答复是别开玩笑了。
将脑海记得的最后一个电话打完，只有一个人接下她乱来的工作，不是全部，只是一卡。
在不到二十个小时的时间里，整整六卡，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柏文先生不过是安慰自己罢了。
三原千纱很清楚，所有她一回来就开始打电话。
可就算是仅仅画一卡，都没多少人愿意接下工作，因为大家的处境都跟柏文先生差不多。
三原千纱挂断电话，因为全身湿透的缘故，被空调冷气一吹，觉得越来越冷，身体开始微微颤抖了起来，开始出现头疼晕眩状态。
三原千纱极力忍住不适，低着头看着桌面，竭力想要想起其他可能愿意接下工作的人，但可惜的是，已经没有了。
最后，她抬起头来，盯着电脑屏幕日程表上面原画师的名字，脸上浮现出异样的潮红，左手握拳。
第二十三章 嗯
就在外面开始下起倾盆大雨的时候，顾雪清完了最后一卡的草原，长达三周多的作画任务，随着顾雪最后在律表上确认填好时间，终于落下了帷幕。
整整二十五天，从八月中旬一直画到了九月初，现在终于结束了，要问此刻顾雪的心情，那当然是开心啦，不过相比起开心，更多的还是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就是那种“啊，终于可以放心玩，好好休息一下了”的放松感，至于成就感，倒并不是很多。
虽然她一个人包揽了整集麻烦到不行的打斗卡，并且自己清二原，并且参与了分镜的更改，确实是件蛮了不起的事。
将清好的最终定稿丢到一边，顾雪靠着椅背，伸了个懒腰。
本来她刚刚就打算回去了，可一场大雨打断了她的计划。
作为一个出门从不看天气预报，看了也记不住的人，顾雪没带伞，她很喜欢洗完澡躺在被窝里听雨声入睡的感觉，但这不代表她喜欢被雨淋，所以她打算等雨势稍缓的时候再回去。
工作一完成，心中的石头落地，什么都好，就是有点无聊。
虽然摸鱼也是种乐趣，但顾雪其实还是喜欢在被窝里看自己喜欢的综艺动画漫画，在公司看这些东西，总有种公开处刑的感觉，看了一会，顾雪就把视频给关了，然后转头四处观察了周围的同事们。
完成工作的人都已经回去了，没完成的还在绝赞地爆肝中，不过估计问题不大，两个小时之前，三原千纱确认过，应该都能完成任务。
顾雪还是很信任三原小姐的。
而且……就算有人现在无所事事，顾雪估计也跟对方聊不到一块去，
来到这个世界，顾雪一直都处于两点一线的状态中，除了回家被姐姐数落就是上班爆肝，这种状态下你说要交到朋友，那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所以顾雪跟周围的人真的不熟，仅仅只是认识而已，周围的人平常看顾雪一副认真的样子，也很少打扰她，这导致她在公司几乎除了工作，就是工作。
她环视周围一圈，仅仅只是想找找三原千纱而已，
在这个公司里，顾雪觉得唯一算的上是自己朋友的，就是三原千纱了。
虽然顾雪跟她说话的时候她总是一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还拼命催自己画快点……
不过，看在她每天拿一盒草莓牛奶给自己的份上，这个朋友，顾雪认定了……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被认同感在作祟，顾雪想不通对方为什么每天要给自己送水，就自动脑补成这是对方看重自己的表现，你看她有给别人带牛奶吗？没有吧？
我就有——所以她应该觉得我蛮重要的——所以我们是朋友。
鬼才逻辑加上一点点同情心，顾雪就顺理成章说服了自己，每次三原千纱来收卡的时候，顾雪都会主动和她聊两句，虽然对方一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但顾雪就当她是傲娇了……
对方也娇过一次不是吗……
我的逻辑很合理。
不过今晚有点奇怪。
顾雪再次看向走廊的一边，那边就是制作进行办公室的方向，平常这时候三原千纱应该会卡着时间来检查她的作画进度或者来收卡才对，但今天没有出现。
正当顾雪觉得奇怪又觉得很无聊，正准备把刚完成的原画主角描一遍线，以求减轻一下动画环节的工作人员中割的工作量，顺便打发时间的时。
身侧传来了脚步声。
平常三原千纱的脚步声很轻，如果顾雪入神的话，根本就不会注意到，但今天她正无聊，所以立刻就扭过头，脸上也浮现出了非常治愈人心的笑容，正准备打声招呼。
但等顾雪看到三原千纱现在的样子，笑容立刻就僵住了。
委实是三原千纱现在的模样，实在是太狼狈了。
一副落汤鸡模样，套裙衬衫上面全是水迹，头发湿漉漉的，甚至左边还有点泥，头发上的水滴顺着她的额头脸颊流下，砸到地面砰然破碎开来，她却仿佛没有察觉到一样，站在顾雪位置旁边，一手拿着分镜本，一手捏着一盒草莓牛奶，沉默着不说话。
“你怎么了！？”被吓了一跳的顾雪立刻问道，并且开始四处张望开始找布之类代替毛巾的东西，可惜她没有背着包来上班的爱好，一直都是拿着手机耳机就出门了，所以周围根本就没有类似的东西。
面对顾雪的询问，三原千纱抿着嘴，没有说话。
请帮帮我。
这句话怎么说来着？
三原千纱脸上出现了异样的潮红，捏住牛奶和分镜本的手指用力，越捏越紧，泛着白。
她看着满脸焦急的顾雪，膝盖慢慢弯曲。
刷。
顾雪飞快站起身来，用力捏着她的手臂，想到厕所听到的事情，脸色铁青。
三原千纱微微抬起头来，脸上潮红依旧没有消散。
“你给我坐下！”不管她露出什么表情，顾雪一把将三原千纱推到自己的椅子上，随后掏了掏短裙的口袋，她终于想起了自己有时会带一包纸巾出门这件事。
幸运的是，今天她也带了。
掏出纸巾，撕开封口。
顾雪将所有纸巾抽了出来，叠到一块，然后用力搓了搓三原千纱湿透了的长发。
可惜纸巾不多，加上三原千纱头上有泥，纸巾很快就水渍浸透，然后被顾雪搓了一团。
顾雪丢下已经变成一团的纸巾，四处张望了一眼，没看到纸巾，倒看到几双好奇的目光。
顾雪气不打一处来，拔高声音道：“你们是白痴吗？有纸把纸给我拿过来！”
就算三原千纱性格再怎么恶劣强硬，你们再怎么不喜欢她，也不用这这样吧？看她一个人像个落汤鸡一样到处乱晃，连一个关心问询的人都没有，好歹问一下有没有关系啊，就算不问，你们现在看我在做的事，递张纸或布不难吧？
看看看，看个屁啊。
顾雪瞪着他们，真的生气了。
好在她长着一张属于那种就算生气，别人也会觉得她没生气的脸，别人以为她仅仅只是有点焦急而已，桌上有纸巾的纷纷一整包拿了过来。
顾雪将一包包纸接过丢到工作台上，不再看他们，只是沉默着抽出一大团纸，捏在手里，继续清理三原千纱的头发。
全程冷着一张脸。
送纸过来的人终于发觉她生气了这个事实，又不能干什么，慢慢地都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顾雪也不管他们，一遍又一遍用纸巾搓揉着三原千纱的头发，过程中，对方一直低着头，捏着分镜本和牛奶，身体僵硬，任由顾雪摆弄。
耗费了整整一大包纸，三原千纱的头发终于干净了点，至少不是沾泥又滴水了。
顾雪再一次抽出一大团纸，拢了拢裙摆，蹲下身来，一边帮她清理头发末梢，一边仰头用非常小的声音温柔问道：“怎么了？”
“……”三原千纱依旧抿着嘴，死死攥着牛奶和分镜本。
顾雪看了一眼她手中的东西，清理头发的动作更加轻柔了，“原画遇到问题了吗？”
三原千纱：“……”
“需要我帮忙吗？我正好很闲。”顾雪没有丝毫不耐烦。
三原千纱沉默片刻，将头压低了些，让刘海挡住自己的大半张脸，不让顾雪看到自己的表情，然后慢慢抬起右手，把已经捏得有点变形的一盒牛奶放到了工作台上。
顾雪点了点头，认真道：“嗯，我知道了。”
第二十四章 一墙之隔
顾雪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发烧，但三原千纱的状态确实很不妙，考虑到她刚刚想要做的事情，称之为崩溃都不过分。
顾雪也不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但能隐约猜到她变成这副样子的原因。
无非就是作画环节出现了问题，不是在别人手中出了问题，可能是在她自己手中出现了问题，而这个问题可能她还解决不了，而她自己在公司内又一直保持着强势的姿态，没有相熟的人，演出监督两人已经回去，没人可以商量，她所在的那一组制作小组是新成立的，她甚至连一个上级都没有。
唯一有能力帮到她的顾雪，她却曾经当众质疑过对方的能力。
骄傲，尴尬，面对别人目光而产生的自我厌恶。
加上她整个人被雨淋湿，回到公司又没有换身干净衣服，被冷气一吹……
还有以前的事……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一件件小事叠加起来，真的不是开玩笑的。
顾雪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猜错，但她能理解强势的三原小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因为她懂一个道理。
坚强跟脆弱真的只有一墙之隔。
那面墙还是纸糊的那种。
她在地球也经历过这种状态，在年三十，前一分钟还在看春晚尬笑，下一秒就把对于她来说很昂贵的4k电视给砸了。
当时上面正演一个小品，末尾一家人其乐融融。
她却孤身一人在异国他乡，连一个打电话来关心自己的人都没有，因为岛国不过春节，他手头上还有一堆工作。压力，不甘，愤怒。
满腔戾气。
但过后就真的看淡了。
顾雪觉得三原小姐也一样，就是一时糊涂了，就算自己不管她，眼前这位三原小姐，明天也会活蹦乱跳，会跟演出监督商量，会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会跟其他部门协调，完美地渡过难关。
是的，顾雪真的一点都不怀疑三原小姐的能力。
但明天她活蹦乱跳，不代表今晚的事就没有发生过，这件事如果就这样过去，或许三原小姐冷着张脸，那就是真的是在冷着一张脸了。
这也是顾雪刚刚看到三原千纱一副落汤鸡的狼狈样，一路走来，却没人过去关心，甚至问询一句的状况，那么愤怒的原因所在。
或许对方会冷着一张脸说自己没事，但无动于衷，只是看看和主动上前询问一句有没有关系差别很大的好不好。
至少，至少，也不要让她觉得所有人都跟那位“大监督”一个鸟样啊。
“需要我干什么？”顾雪蹲在地上，扶着对方有些滚烫的膝盖，确认对方身体状态确实很不妙的同时，柔声问了一句。
“第291~296卡。”三原千纱吸了吸鼻子，声音很小，而且带着浓厚的鼻音，不过顾雪靠得很近。
“没问题，请明天来检查和取原画吧。”
任务很重，顾雪却没有半点迟疑。
然后她稍微顿了一下，继续道：“现在你先回家一趟休息一下，必须要换身衣服才行，放心，你也追了我差不多一个月的进度了，应该清楚我的能力，肯定没问题的，现在，请先回家好好睡一觉吧，我给你叫车。”
电车早就停运了，看对方的样子，让她去开车肯定很危险，走路更是别提了，所以顾雪打算帮她叫辆出租车，如果她不是太抗拒的话，顾雪打算把她送回去再回来画刚刚她提到的六卡原画。
不过她刚站起，准备拿手机，手腕就被三原千纱抓住了，对方极其用力，要不是顾雪忍耐力不错，估计就要当场叫出声来了。
“我没事。”
三原千纱轻声道，抓住她的手臂，脚步轻浮摇摇晃晃地慢慢站起身，让出了位置，另一只手还不忘从抽纸盒里抽出一大团纸巾，擦了擦有点湿的椅子，直到椅子上看不到水渍，这才站到了一边。
这个过程，她一直都没有松开顾雪的手臂，只是没那么用力地握住，而且全程低着头，让刘海挡住自己的眼睛，似乎不想被顾雪看到。
“你要陪我？”顾雪轻声问道，“那你的衣服……”
“我没事，我没事。”
重复了两遍。
无论三原小姐的状态再怎么不妙，似乎执拗这一点，都不会变。
顾雪沉默了会，小心翼翼地说道：“……那你先放开我的手，让我先做一些准备？你这样握住，我画不了。”
“……”三原千纱依旧没有松手，就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
顾雪不再说话，静静等待。
好一会后，终于，三原千纱松开五指，慢慢放开了顾雪的手臂，然后她低着的头看到顾雪手臂上被自己握住的地方有水渍，另一只手又从纸盒内抽出了一张纸，轻轻擦了擦。
顾雪也懒得阻止她做这些根本就没意义的事了，现在当务之急还是给三原千纱找身干净的衣服，不然别说回家或者陪她了，当场晕倒都有可能。
顾雪就穿着短裙T恤，当然没有多余的衣服，在场的其他男性原画师们，或许有，但顾雪怕三原千纱在意，也没考虑。
那可能还有干净衣服的地方，就只有一个了。
“等我一下。”顾雪转过身来，准备去上色部门看看。
三原千纱似乎又想去拉她。
不过顾雪的下一句话让她放下了抬起的手。
“放心，我不会跑路的，看在牛奶的份上。”
或许，就算到了这时候，等价交换依旧比所谓的善意更容易让三原小姐接受。
……
托动画制作越到后期，工期越赶的“福”，为了赶进度，上色部门果然还有人在，不少人甚至打算睡公司准备的睡袋了，得益于这个部门大部分都是女孩子的缘故，果然很多人都带了备用的衣物，她们想法很简单，虽然没地方洗澡，但至少能换一身干净的衣服。
这帮了顾雪大忙。
虽然借衣服的途中遇到了一些波折。
等顾雪抱着一套借过来的衣服，小跑回到自己位置上时，三原千纱依旧呆呆站在原地，甚至旁边有椅子都没有去坐。
“你跟我来。”顾雪一手抱着衣服，一手抓住三原千纱的手，拖着她往厕所方向赶去。
来到厕所。
顾雪打开一个隔间的门，将干净的衣服塞到三原千纱手中，道：“去换身衣服。”
“……”三原千纱慢慢将衣服抱在胸前，没有挪动。
“诶……你不要把衣服又搞湿啊。”顾雪又将衣服从她怀里夺了过来，一手抱住，一手推着她让她进入隔间，然后将门关上，只留下一条缝。
“你准备好了再告诉我，我递给你。”顾雪隔着门小声喊道。
隔间内，悄无声息，等了四五分钟，才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顾雪松了口气，要对方再没有动静，她都要破门而入了，谁知道她会不会晕倒在里面，刚刚抢衣服的时候，顾雪碰了碰三原千纱裸露出来的皮肤，说是滚烫都不过分。
隔间内窸窸窣窣的声音消失，顾雪稍微将门缝打开了点，将衣服塞了进去。
等对方接过后，顾雪又想到了什么，怕她逞强，有些着急道：“对了……湿了的内衣不要穿了，我借的衣服防护性不错，应该不至于会走光，至于下半身……你等一下。”
顾雪自己走进了另一个隔间，很快又走了出来，有些扭捏地又朝三原千纱递过去了一件衣物。
“是安全裤，应该不算贴身衣服，如果你介意就算了，马上回去换也行，反正请千万不要再穿着湿的衣物，真的会感冒的。”
三原千纱所在的隔间，安静了一会，然后再次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顾雪苦笑一声。
果然，如果自己不说的话，这位执拗的三原小姐可能真的会穿着湿的内衣然后套上干净的衣服，那样就太糟糕了。
第二十五章 我不会帮你
等三原千纱从厕所隔间内出来，已经是十分钟后。
顾雪在这段时间里，又跑出去了一趟，找一位同事要来了一条不透明的大袋子。
等她重新回到厕所，刚好赶上三原千纱出来。
三原千纱现在换上了一套非常不伦不类的衣服，下本身是一条水洗牛仔裤，上半身则是一件拉链式的运动外套，裹得严严实实，那份平常顾雪非常熟悉的干练气场不见了，你现在说她跟顾雪同龄都有人信。
虽然之前也有人信……
只是，她似乎有些不习惯，虽然面对的是顾雪，手臂仍不自觉地想要护住胸口，只是刚抬起，她又像想到了什么，又把手放了下来，又抬起……反反复复。
“别担心，这样除了欲盖拟彰几乎没什么用处，大方一点就好了，没多人会注意到。”顾雪抓住她的手腕，将手中的袋子递给她，“现在去收拾一下衣服，我送你回家。”
三原千纱接过袋子，张了张嘴，道：“请去完成原画，我没事。”
似乎换了一身衣服，以前的三原小姐的气势稍微回来了一点。
“你确定自己没事？”顾雪也有些犹豫，其实刚刚她出去的时候，尝试预约了一下网约车，但现在三更半夜，又下大雨，果然没人接单，APP一直提示自己等待，却一直没有司机回应。
“我没事，我真的没事。”脸蛋还荡着红晕的三原千纱沙哑道。
顾雪迟疑片刻，道：“你先去收拾衣服，跟我出去，现在还在下雨，等一下我再叫车试试看，如果实在没有，就只能等到明天再说了，不过如果你不舒服的话，记得跟我说。”
如果实在不行，就只能打电话给姐姐顾柔了。
三原千纱没有说话，转身走进隔间，将门虚掩着，收拾起了换下来的衣服。
不一会，她就走了出来，将装着衣物的黑色袋子抱在胸前。
顾雪确认她不会随时跌倒，松了口气，正要离开厕所，但临走前想到了一件事，转身抓住了她空出来的一只手，拉着她往外面走去。
虽然顾雪自己不知道，也没试过，但众目睽睽之下走进厕所，换了一套衣服又出来，又没穿BRA，应该会很不适吧。而且按三原千纱现在的性子，一路上别人投注过来视线，可能就会下意识用手护住胸口，这样不免会让人多想，也会让她承担一份格外的压力，顾雪打算帮她挡一下吧。
出了厕所，经过过道返回顾雪的位置时，果然被注视了。
虽然他们大部分没恶意，但这已经足够让三原千纱紧张。
她下意识想要护住自己，不过她一只手抱着袋子，一只手被顾雪拉着，最终只能作罢。
只是被顾雪拉住的手，稍微加大了点力道，死死握住顾雪的手指，她只能用这样的方式稍微缓解一下紧张感。
顾雪疼的龇牙咧嘴，但没说什么，甚至还放慢了脚步，为的就是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她。
一路迎着注视回到位置，顾雪这才放开她的手，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三原千纱站在旁边，双手抱住袋子护在胸前。
“你不会就这样站着吧？”顾雪扭头无奈道。
虽然三原千纱现在娇是娇了，但怎么感觉比之前更麻烦了……
“旁边有椅子。”看三原千纱还傻乎乎站在原地，顾雪出声提醒，顺便抬起手，把马尾上的发圈给取了下来。
等三原千纱拉过来椅子，抱着袋子坐下后，一头长发披肩的顾雪将发圈递到她身前，道：“如果觉得不舒服的话，就把头发扎起来，不过我的建议还是等头发彻底干了再说。”
三原千纱：“……”
顾雪将发圈强行塞到她手里，然后转过身来，开始翻看分镜和准备原画纸。
要让失魂落魄的三原千纱彻底放下心，最好的办法还是告诉她作画没问题，顾雪唯独对这一点非常清楚。
“……”看着低头开始涂涂画画，偶尔撩起垂下来的发丝别到耳边的顾雪，坐在旁边的三原千纱抿着嘴，将胸前装着衣物的袋子抱紧了些。
外面的大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从窗口吹来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很舒服，顾雪的状态已经渐入佳境。
因为大雨或者进度赶不上而滞留在公司的原画师们开始陆陆续续离开，走之前或许是因为顾雪之前生气的缘故，或许是因为看到顾雪一个人爆肝有些于心不忍。
原画师临走前都过来询问了一句要不要帮忙，或者询问三原千纱有没有事。
询问需不需要帮忙的，顾雪一律拒绝了。
询问有没有事的，三原千纱从最开始只是轻轻摇头，慢慢到会道谢一声，最后似乎都从失魂落魄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了，摇头道谢微微弯腰鞠躬，除了依旧死死抱住胸前的袋子，看不出什么异样。
慢慢的，人走的差不多了。
除了某些实在累得够呛，趴在工作台上睡着了的人。
其实公司准备有睡袋和专门的休息区供爆肝的人休息，不过没多人会用，对于累到不行的人来说，远比不上弯腰趴在工作台上睡来得舒服。
刚刚还有些交谈声的办公室突然安静了下来，只有顾雪笔尖划过纸张的细微声音在偌大的办公室中回响。
三原千纱一直坐在旁边，抱着袋子，看着越画越快，除了偶尔翻动原画纸，几乎没有停滞的顾雪，连呼吸都稍微放缓了些，似乎怕打扰到她。
顾雪也似乎忘了还有三原千纱这号人，一直在低头画画，几乎没有抬起头来过。
四周静悄悄的。
突然。
“如果你下次还这么做，我不会帮你。”顾雪头也不抬道。
三原千纱眼帘低垂，看着地面，身体微微颤抖。
“我知道你以前遭遇了某些事，可能对我们这些人不怎么信任，但请至少不要用以前的思维解决现在的事情，我不是那位大监督成田启，也不是《飘落之羽》最后一集的原画师们，我很好收买，就算你什么都不做，说一句请帮帮我，也够了。”
“不要以为所有人都跟成田启一样，也请不要随便对别人失望，我承认，我对你是抱有同情心，现在帮你同情的因素也不少，因为我不是圣人，做不到一视同仁。但我对此很骄傲，因为同情心这种东西，恰巧就是我现在还是人的证明，无论我是男人还是女人，我依旧是个人。”
三原千纱纤细的手指死死攥住袋子的边缘。
袋子发出刺耳的声响，似乎是在哀嚎，在呐喊。
“退一万步，就算，就算你发现周围所有的人都跟成田启一样，都跟你以前遇到的人一样，也请相信我，我不一样，我很好收买的。
“就算你夸我可爱，我就算很不喜欢这个形容词，我也会捏着鼻子帮你，这句承诺无论何时都有效，真的。”
顾雪说完，蓦然抬起头来，手里拿着一张原画纸，不过上面画的不是分镜上面的任何一卡的原画，而是两个女孩。
一个坐在椅子上，胸前死死抱着一个黑色袋子，似乎正在抽泣。
另一个趴在工作台上，一边偷偷摸摸喝着牛奶，一边用眼角余光瞥向另一个女孩，有些手足无措。
生动且传神。
而顾雪本人，从原画纸后面探出来头，看着三原千纱，脸上露出了稍微有点拘束和害羞的笑容。
“呜……”三原千纱看到图画的一瞬间，眼睛就红了，捂着嘴巴，将头甩到了一边。
“诶，你别哭啊……”偷偷摸鱼的顾雪肩膀一缩，有些心虚。
真蠢。
但为什么我以前就遇不到这种人。
捂着嘴巴，将头扭到一边的的三原千纱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第二十六章 雪糕化了呢
呜咽声很轻，如果不仔细听的话，或许都不会注意到。
三原千纱将头扭到了一边，散落的头发挡住了她的侧脸，肩膀微微颤抖，顾雪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当作没听到那轻轻的呜咽声。
其实刚刚说出那句“你别哭啊”，顾雪就后悔，没人喜欢在别人面前露出软弱的表情，更别说哭了，特别是顾雪的年龄摆在这里，而三原小姐一直又以强势的面貌出现在她和其他人面前。
顾雪悄悄转过身去，将那副摸鱼的画轻轻放到一边，继续原画绘制的工作。
等三原千纱的呜咽声几乎听不到的时候，顾雪才理直气壮道：“楼下的便利店还开着吧？我想吃雪糕！”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直低着头。
“……”三原千纱立刻就站起了身来，然后考虑片刻，终于放下了那装着衣服，仿佛是她铠甲一般的黑色袋子，脚步很轻地离开了。
这个过程中，顾雪一直都没有回头，哪怕稍微侧头看她一眼这种事都没有做。
等三原千纱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听不到，顾雪才松了口气，抬起头来，用手托着腮帮，看着空无一人的过道，发呆。
希望，三原小姐别摔倒吧……
不过就算摔倒，摔倒腿了，顾雪估计三原小姐也不会跟自己说。
你不会让别人看到你哭哭啼啼的样子，对吧？三原小姐。
顾雪笑了笑。
重新转过身去。
虽然刚刚毫不犹豫地接下了6卡的作画任务，这6卡对于顾雪来说也没什么难度，但没难度不代表轻轻松松，搬砖也没难度，你搬一车试试看……
所以说不考虑工作量，就跟别人说：“这个很简单的啦，你先做做看”的人都是耍流氓。
再考虑到时间的问题，就更加严峻了。
不过顾雪会全力以赴的，为了不让三原千纱失望，也为了不让三原千纱对自己失望。
嘛，这是好听点的说法，说难听点就是……答应地那么坚决，画不出来很丢脸的嘛……
所以无论如果，顾雪都要把这6卡原画画出来，对此她也很有信心。
经过半个月的作画，顾雪终于对自己的能力有了一个清晰的认识。
我，顾雪，作画速度和质量不敢说吊打业界所有人，但至少能吊打业界百分之九十九的人。
这种要被打的言论她都敢在心里说上一说了，可以想象到她现在有多膨胀。
不过再膨胀，对自己的能力再有信心，画面还是要靠一笔一笔画出来的，所有豪言壮语，最终都会变成纸上的线条。
顾雪低头继续画着草原和构图，画完她就会立刻清二原，这种时候也不用顾忌演出三泽广和监督阿部真一的想法了，检查也免了，时间上也来不及，之前的打斗卡都有好好尊重他们的想法，这次顾雪打算好好尊重一下自己的想法。
凑巧的是，这六卡刚好发生在顾雪负责的打斗卡前面，讲述开战前，主角和女主道别的剧情。
稍微有点压抑。
演出三泽广虽然打斗场面的分镜画得大气磅礴，但似乎也没忘记儿女情长。
顾雪当初就觉得这一段的演出效果会破坏掉后面热血的打斗，只不过这不是她自己负责的卡，跟演出三泽广说了之后，他虽然也想改，但时间并不充裕，卡数已经分了出去，也只能作罢。
现在回到顾雪手上，儿女情长当然就不用了。
顾雪要画一幕类似陆地神仙，拔地而起的壮阔画面。
……
三原千纱买雪糕，足足买了一个多小时。
顾雪低头画着画着就会抬头看一眼过道，虽然不至于耽误她作画的速度，但担心三原千纱是难免的，顾雪花了很长时间说服了自己一番，这才没有去找她。
好在，没发生什么意外。
三原千纱还是回来了。
不再披头散发，不再失魂落魄。
头发扎了起来，英姿飒爽，除了眼睛有点红，脚步有些漂浮之外，跟以往的三原小姐没什么差别。
“楼下的便利店关门了，稍微走远了点。”三原千纱将手中的小袋子放在一边，轻声道。
“嗯。”顾雪应了一声，手上的动作不停，一个人体轮廓很快就在原画纸上成型。
三原千纱站在顾雪身后，没急着坐下，也没有再抱起那装着衣服的袋子，就静静看着顾雪作画，眼神柔和。
最上面的原画纸上，主角的轮廓动作终于彻底成型了。
顾雪放下铅笔，拿起桌上的一叠草原，转过身来，“厉害吧？”
三原千纱沉默片刻，道：“你改分镜了？”
“拔地而起诶。”
三原千纱：“请不要给自己增加工作量。”
“放心，这卡最麻烦我已经搞定了，接下来的卡数大部分都是主角和女主角上半身出镜的望远镜头，明天十二点之前肯定能搞定。”
“……”三原千纱无话可说，以前她或许会反驳几句，表示太乱来自己不信任，但她现在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拔地而起诶。”顾雪这次已经不是暗示了，直接就是明示了。
三原千纱张了张嘴，正准备说话。
放在工作台上的手机响了，顾雪脸上的笑容一僵，想到一件事情。
顾雪率先表演了一出“拔地而起”——从椅子上窜了起来，拿起工作台上的手机，塞到三原千纱手里，急促道：“是我姐姐，你接，就说我在你家住下了，已经睡了，千万不要说我还在公司，就算她在楼下也不要说，记住了。”
说完，顾雪也不管三原千纱答不答应，直接按下了接听键，同时按下了免提键。
“小雪。”
顾柔的声音从听筒传出，果然生气了。
顾雪朝三原千纱比划了一下。
三原千纱深吸一口气，道：“请问是顾雪的姐姐吗？我是顾雪的朋友，今天因为下雨的缘故，顾雪回不了家，所以在我家住下了，请不用担心。”
“……”电话那头的顾柔沉默片刻，“你好，你是顾雪的朋友？能不能请拍一张顾雪现在的照片给我，顺便告诉我你家的地址，我妹妹给你添麻烦了。”
可怕，真的可怕。
顾雪露出快哭的表情，和三原千纱面面相觑。
三原千纱没有说话，顾柔耐心等了一会，还是没有等到回应，立刻严厉道：“请立刻发给我！我妹妹安然无恙的照片，你家的地址，马上！”
“好。”三原千纱答道。
好好好，好你个头啊。
顾雪伸手用力拍了拍三原千纱的肩膀，都快哭了。
哪来的照片啊，而且你报你家地址，顾柔真的会杀过去的，到时候要怎么解释？
顾雪瞪了三原千纱一眼，没办法了，揉了揉嗓子，“嗯”了一声，装作一副被吵醒的样子，含糊地叫了声姐姐。
电话那头的顾柔听到顾雪的声音，语气立刻温柔了不少，问了一句顾雪现在在哪里。
顾雪没多说，只说自己没事很困要睡觉，就立刻挂断了电话。
说太多肯定会被察觉的。
挂断电话后，顾雪和三原千纱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等了好一会，顾柔的电话没有继续打过来，顾雪这才松了口气。
顾雪看着三原千纱，骂道：“笨蛋，猪队友！”
“……”三原千纱拿着手机，说不出话来。
“算了。”顾雪看她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突然笑了，这次没问，而是直接往前一步，轻轻抱住了她。
三原千纱被抱住，身体瞬间变得僵硬，双手不知道怎么放，抬起来又放下去，放下来后又想抬起来……
顾雪刚贴上去，就知道三原千纱现在的状况果然还是很不妙，身体跟个火炉似的，应该是感冒了，不过顾雪没有去问她有没有事，因为她能猜到三原小姐会怎么回复，更别说现在劝她回家了。
没有意义。
顾雪抱着暖洋洋又柔软的三原千纱，只问了一个看似非常无厘头的问题：“跟朋友一起骗家长的感觉怎么样?”
三原千纱沉默了会，嗯了一声。
在她看不到的身后，顾雪露出了灿烂而又炫目的笑容。
现在已经是早上六点，大雨早就停了，一缕阳光从窗口照射进办公室，随着而来的还有略带寒意的晨风。
不过穿着都很单薄的顾雪和三原千纱都没有觉得冷。
两人也没有说话。
突然。
顾雪露出促狭的表情，一语双关道：“雪糕化了呢。”
三原千纱脸上爬上一丝红晕，她双手攥着顾雪腰肢两侧的衣服，将下巴搁在顾雪的肩膀上，轻轻嗯了一声。
第二十七章 请加油
雪糕，最终还是没有吃成。
全都化了。
被抱住的三原千纱心态很好，非常有耐心地一直等啊等，直到她发现顾雪似乎睡着了才一把将她推开。
“请先完成工作。”
“……“顾雪猛地惊醒，坐回位置上，狠狠揉了揉脸。
糟糕……因为三原千纱抱起来太软太暖太舒服，就像冬天的被窝一样，顾雪真的有那么一瞬间睡着了，现在猛地被惊醒，正处于一种睡不够，又不得不爬起来的状态中，拿着铅笔，却满脑子都是睡觉，很痛苦。
“要不，我们睡一个小时再说？”顾雪扭过头来，睡眼惺忪。
理智正在瓦解。
“请不要开玩笑。”
“不近人情。”顾雪撇了撇嘴，画了一会，又扭过头来，“半个小时？”
“……不行，短短半个小时，只会让你更困而已，所以，请先坚持一下，我之后会补偿你。”
顾雪失望地哦了一声，扭回去头，但精神状态看起来依旧非常不好，有时画着画着头就会低下去，低到一定程度后，又猛地惊醒，嗯……就是钓鱼。
主要是剩下的几卡虽然工作量不轻，但确实没有难度，望远镜头，人物上半身出镜，后面贴个背景，不特别要求演技的话，除了分层的嘴巴需要动，没了。
指望顾雪画出什么激情来，不可能。
所以顾雪钓鱼了，虽然她清醒的时候画得飞快，但频频打瞌睡还是有些延误了。
三原千纱迟疑片刻，趁着顾雪打瞌睡的时候，拿起了工作台袋子里已经化掉的雪糕盒子。
对于打瞌睡这种状况，三原千纱很有经验。
最好的办法靠惊吓，次一点的办法就是洗把脸，想要一劳永逸就是睡一觉。
最后一个三原千纱做不到，她也觉得自己劝不动顾雪去洗把脸，所以她采用了第一种办法。
拿着雪糕盒子，悄悄贴近顾雪的脸颊。
“咦！！！”盒子刚触碰到顾雪脸颊的一瞬间，正在打瞌睡的顾雪瞬间清醒了，整个人刷的一下站了起来，就像被人踩到了狐狸尾巴。
“你信不信我跟你拼了……”已经睡意全无的顾雪搞清楚发生了什么，转头瞪了三原千纱一眼。
三元千纱不理会顾雪那似乎要杀人的目光，轻声问道：“想要吃东西吗？”
“不吃！”顾雪重重的坐了下来，重新拿起铅笔，“等我搞完去吃午饭！”
说得那叫一个豪气万丈。
鼓……
然后，顾雪肚子响了。
“你听错了!”脸涨得通红，甚至白皙脖颈都红了的顾雪扭头朝三原千纱大声喊了一句，然后又飞快将头扭回去。
站在身后，看着耳尖慢慢都红了起来的顾雪，三原千纱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两个浅浅的梨涡格外显眼。
如春风吹拂，冬雪消融。
……
虽然顾雪说中午画完去吃饭，但实际进度慢了不少，直到下午两点多，顾雪才清完二原，搞定了6卡原画。
这时候午饭肯定是吃不上了，实际上，早在三个小时之前，顾雪就吃过了，三原千纱精选饭团，特别难吃……
收拾好完成的原画，填好律表，顾雪伸展了一下身躯，然后靠在椅背上，看着天花板，整个人跟瘫了似的。
她已经将近24个小时没有睡觉了，黑眼圈极重，要不是她天生丽质，现在估计都不敢出门了。
三原千纱倒是睡着了。
顾雪逼的，也不算逼的吧，只是在每次三原千纱忍受不了困意，想要去洗个脸的时候，顾雪就故意拉住她，东扯西扯，然后疲惫已经到了一定程度的三原小姐就睡着了。
虽然脸色不怎么好看，额头还在冒冷汗，但至少睡了，比站在顾雪身后干看着她作画，又执意不回家强。
顾雪瘫坐了一会，恢复了一点精气神，正准备叫三原千纱起来，然后回家，一道身影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是演出三泽广。
他似乎很着急的样子，头发稀疏的头顶都全是汗，看到顾雪，立刻大声问道：“出什么问题……”
然后他又看到了三原千纱，三泽广立刻把刚拔高的声音给压了下来。
“……了吗？”
前一秒声若洪钟，下一秒小得几乎听不到。
顾雪因为昨晚所有人都对三原千纱视而不见的事，现在依旧有些恼怒，潜意识里当然也对三泽广很不满意，她拿起工作台上的6卡原画，直接砸到他胸前，道：“天灾人祸，已经解决了，大演出家。”
“……”三泽广接过6卡原画，也知道顾雪似乎有些不开心，歉意道：“昨晚的事稍微听说了些，也有人跟我打电话了，不过睡得太熟，没被吵醒，刚刚才起来……”
他一道歉，顾雪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其实这事还真不能怪三泽广，她这样子跟无能狂怒没什么区别。
“算了。”顾雪又累又困，也难得深思谁对谁错了，“拿着吧，昨晚三原小姐收原画的时候出了点问题，我已经重新画好了，接下来三原小姐会请三天假，进度管理追踪你和监督说一下，让公司派一个人顶着先。还有，劝你一句，你应该很清楚，制作进行这个职位，是可以让成品质量上一个层次的，但相对的，也能毁掉很多人的心血，别逼人家太紧了，满脑子的“我要搞个大新闻”，也要有与之匹配的充足时间和预算，同时也要考虑一下工作人员的心情，就算那什么大监督成田启都玩脱过，你就真不怕自己玩脱了？”
“三原小姐要请假！？”三泽广的关注点完全不对。
“是！高烧！”顾雪没好气道，“顺便把刚刚那番话转告给阿部真一，他也该听一下。”
“好吧……”三泽广一听三原千纱高烧，突然气势就弱了。
“不用。”三原千纱不知何时醒了。
“下次打死不帮你，现在我还要把那6卡原画撕了，反正还没给我付钱，我现在完全是在义务帮忙。”
“还是请三天吧……”
三泽广：“……”
“走吧。”顾雪实在提不起精气神去干嘛了，她现在只想回家睡觉。
三原千纱拿起装着衣服的袋子，默默站起身，跟在顾雪身后，经过三泽广的时候，考虑了会，微微弯了弯腰。
三泽广则露出歉意的表情，回了一礼，然后开始翻看手中的原画。
顾雪就要离开办公室的时候，三泽广的哀嚎传了过来，“等等！顾雪小姐，为什么不按分镜画！这种画面要怎么办！还有那指示又是怎么回事！？你画成这样背景要怎么办啊……还有时长……”
“请加油！”顾雪没理会三泽广，背对着他，朝他扬了扬手，看似给他打气，但看她咬着嘴唇似乎在憋笑的样子，怎么看都有点幸灾乐祸的感觉在里面。
第二十八章 跟我解释这些有屁用啊
迎着炙热的阳光走出公司，顾雪下意识眯了眯眼，用手挡住阳光，等眼睛适应强光后，伸了个懒腰，曼妙的身体曲线一览无遗。
看到阳光，顾雪一直萎靡不振的精神终于好了点。
终于不再时时刻刻想着床了。
还想着吃。
“走吧，去吃点东西。“顾雪四处张望了一眼，没发现餐厅之类的地方，倒是便利店隔一段距离就有一间，考虑到现在的时间，也只能去随便吃点东西了。
不过三原千纱似乎不怎么愿意，轻声道：“我送你回家。“
“你还真敢说。”顾雪翻了个白眼，“让我猜猜，你是不是觉得明明是自己的错，自己却能睡一会，而我却熬了一夜，感觉有些过意不去？而现在看我一副要死的样子，你怕我倒下，所以想快点把我送回家？”
三元千纱：“……”
“你还真是麻烦……”顾雪叹了口气，绕到她身后，准备强行推着她走。
“真当我是朋友的话就陪我吃点东西，然后各回各家，什么事情都想那么清楚，算那么清楚干什么，还有……我就算精神状态再差，也轮不到你这个病人来关心我好吧……”
“等……”三原千纱似乎察觉到了顾雪想要干什么，将装着衣物的袋子抱在胸前，想要出口阻拦。
“走啦。”顾雪有些坏心眼地稍微加快了脚步，推着三原千纱向前，同时打断了他的话。
三原千纱死死抱着胸前的袋子，眼见余光瞥到行人道两旁的路人，总觉得他们在看自己，别提多羞耻了。
顾雪倒是笑得挺开心的。
一路推着三原千纱来到一家最近的便利店门口，顾雪终于放过了她。
三原千纱刚从被推着走的困境中脱离，立刻就转身瞪了顾雪一眼，胸前的袋子被她抱得极紧，感觉都快嵌进去了。
“怎么了？”顾雪有些不解。
“……”三原千纱脸蛋通红，咬着嘴唇，胸前的袋子发出惨嚎。
顾雪：“……”
对哦。
“放心，看不到的……”顾雪小声安慰道。
三原千纱依旧瞪着她，“下次请不要这样。”
说完，立刻转身走进了便利店。
顾雪挠了挠脸，有些尴尬。
同时也有些不解，照理说自己不会这样才对啊……
肯定是熬夜改变了我！跟变身没关系，我的心永远是男性，绝对没变过……
自我催眠或者说自欺欺人了一番，顾雪也跟着走了进去。
其实仔细想想，刚刚也是好事不是吗？
至少现在三原小姐会摆出一副生气的样子，不会像以前一样冷着张脸跟自己讲妇女权益保护法了，搞得我好像不是妇女一样……
等等……
顾雪察觉到了不对……
算了……
两人在便利店稍微逛了一下，顾雪买了份咖喱味道的鸡肉饭，三原千纱则还是买了顾雪觉得特难吃的梅子饭团，等顾雪的饭热好后，两人一起出门。
“盐渍的梅子诶，跟大叔一样的爱好。”顾雪打趣了她一句。
提着小袋子的三原千纱身躯一僵，似乎想要转头回便利店。
“等等。”顾雪拉住她的手臂，“我跟你开玩笑的啦，你不要什么都当真好不好，食物哪有什么高低贵贱，年龄差别之分，你喜欢吃谁也管不了你。”
“真的？”三原千纱非常小声问道。
“真的真的。”顾雪拉着她在门口的长凳坐下，然后打开了便当的盖子。
其实顾雪最熟悉的味道就是这种便当，其次就是关东煮，进动画制作公司就是这样，一到紧要关头，没时间去吃饭这种事经常会发生，那时候吃饭，简易快捷能填饱肚子是首要目标。
还有更惨的，顾雪当时入行很久了，已经能负担得起一顿400多円，换算大概30块左右的便当了，很多年轻人，像刚入行不久的，甚至连这种便当都吃不起，只能去买剩下打折的食物，你就说惨不惨。
嘛，现在顾雪所处的地方也差不多。
同样惨。
吃了一口咖喱味的鸡肉饭，味道差不多，米饭依旧那么硬，鸡肉依旧那么好吃。
顾雪咀嚼着米饭，抬头看了一眼对面小口咬着饭团的三原千纱，好奇问道：“你在这边工资怎么样？够生活吗？”
在她印象中，虽然制作进行相关职位是固定薪酬，但绝对不高，而这边的省会京都和地球某岛国的东京一样，物价高的离谱，住行方面更是达到了变态的程度。
三原千纱抬起头来，“你需要用钱吗？我大概还有……，你需要的话我可以进去全部取给你。”
说完，她就要起身去便利店，里面有ATM机。
“等等。”顾雪差点把米饭都喷出来了，“谁说我要用钱了！你不要自顾自就把自己的存款金额爆出来好不好，还精确到小数点，还全部取出来，那你接下来要怎么生活？搞得我好像挟恩求报，骗你钱，你恨不得赶紧还清恩情，跟我一刀两断一样。我这是闲聊！闲聊！”
三原千纱看着顾雪，“你不会。”
“我不会你个头，照你这样下去，你被人骗了都可能不知道，哪有别人一问钱的问题就爆存款金额的，给我好好反思一下！”顾雪拉着她让她坐下。
三原千纱默默坐下，重新拿起了饭团，咬了一口，然后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颊突然爬上了一丝红晕，只是外面阳光太刺眼，并不明显。
接下来，她没有回答顾雪任何问题，就像化身成为了毫无感情的吃饭团机器一样。
……
填饱了一下肚子，两人收拾了垃圾，准备回家。
三原千纱执意要跟在顾雪后面，拗不过她，顾雪也就任由她跟着了，反正自己家不远。
一路上两人并不多话，差不多到家门口了，顾雪才主动挑起了话题。
稍微有点沉重的话题。
“你是想复仇吗？”
顾雪轻声问道。
虽然顾雪认识三原千纱不久，但她知道三原千纱绝对不是那种轻易会认输的人，被当众羞辱扇巴掌还能在原公司熬三四年，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而且如果她真的认输了，被伤透了心，顾雪相信三原千纱肯定不会再进入动画制作公司。
为了生活什么的，顾雪相信以三原千纱的能力，进一个普通公司没什么难度，虽然她性格有点别扭，但工作能力确实没得说，不一定非要进动画制作公司。
“不是。”三原千纱停下脚步，“我只是想获得一个能跟他平等对话的地位，然后站在他面前，说一句“我当初有问题，但你也有错”，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三原千纱眼帘低垂，又重复了一遍。
“这样啊……”顾雪点了点头，继续向前走去。
唯独在这件事上，顾雪不能说什么。
骄傲，固执，不认输的三原小姐，也不需要她说什么。
顾雪只希望，这次自己花费了很多心思，三原小姐跳槽后第一次担任制作进行的《本大爷》最终话，能引起一些讨论。
两人很快就来到了顾雪家门前。
“好了。”顾雪转过身来，指了指路上用App呼叫，现在已经停在自己家门前不远出的出租车，“我到家了，请回家吧。”
某种意义上来说，顾雪的性格其实跟三原千纱没什么差别。
三原千纱：“……”
“放心，我会好好付钱的，你只要报地址就可以，记得到家给我发条信息。”顾雪朝出租车挥了挥手。
等出租车过来后，顾雪打开车门，打算把她强行塞进去。
“等等……”三原千纱扶着车门，深吸一口气，似乎在酝酿什么。
“怎么了？”
“……我跟他没有发生什么。”三原千纱的声音非常小。
“哈？”顾雪没听清。
“……我跟他没有什么关系。”三原千纱的声音更加小了。
“哈？”顾雪依旧没听清楚。
“我跟成田启没有发生什么！也没有跟公司的社长发生什么！你不要听别人乱说！”三原千纱突然拔高了声音，半条街都能听到。
出租车司机愣了一秒，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顾雪听到这番话。
第一个念头是，原来当时那两个上色的小姑娘说闲话的时候，三原千纱真的在隔间里。
第二个念头则是……你吼辣么大声干嘛啊！语气搞得我们两个像恋人分手一样，别人会怀疑的好不好。
顾雪看到出租车司机的笑容，涨红了脸，强行将三原千纱塞进了后座。
“你跟我解释这些有屁用啊！”
第二十九章 马尾
顾雪来到这个世界后，终于有了第一个朋友。
不过她有没有朋友，对这个世界没什么影响，星球照样要自转公转，悲伤或开心的事每时每刻都在上演。
照理说，原画搞定后，顾雪又没接其他工作，就该休息了，不过演出三泽广似乎对顾雪画的其中部分原画有些不理解，第二天又把顾雪叫到了公司。
顾雪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解释清楚自己这么画的目的。
三泽广问了几遍这样没问题吗？
顾雪也回答了几遍这样没问题。
这才在三泽广怀疑的目光中，离开公司。
顾雪倒是不奇怪三泽广会疑惑，毕竟自己那部分原画的模仿痕迹很重，不过不是模仿这个世界的人，而是地球，而恰巧这种技巧在这个世界没有出现过，被看做是乱来不奇怪。
但肯定没问题，也不会破坏整体的流畅效果。
唯独对这一点，顾雪很有信心。
解决了最后一个问题，顾雪就真的休息了，公司都没去。动画行业大部分都是自由职业者，但顾雪勉强算是snakehead的签约雇员，不过公司对上班这方面的要求很少。
当然，相对的，公司给的底薪也是微不足道，顾雪得到的薪酬，大致上还是按卡算，去年一整年什么都没干，顾雪要不是有个姐姐，早就饿死了。
就算现在的顾雪，也不敢保证说能自己养活自己，毕竟直到现在，她都还没有接多少工作。
还靠顾柔接济。
……
接下来两天。
《本大爷》最终话作画部分之后的工序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临时顶替的制作进行因为不怎么熟悉情况，一直都在苦苦支撑，进度虽然不至于延误，但真的很辛苦。直到三原千纱出现在公司，那个差点想要跑路不干的制作进行才得以解脱出来。
随着三原千纱重新上班，流程加快了不少，因为三原小姐又变回了那个讨人厌的样子，一涉及到工作上的问题，根本就不会顾及对方的面子，每一步都要追着别人跑，要知道具体的进度，并且绝对不容忍别人浪费时间。
也就是顾雪不在公司，不然早就吐血了……
这样真的会惹人讨厌的啊。
不过托三原千纱的福，《本大爷》最终话的进度快了不少……
演出三泽广也对顾雪和阿部真一说的：“制作进行这种职位，是可以让成品质量上一个层次”这句话，有了一个直观的认识。
一个不怕被人讨厌的进度管理人员，真的太麻烦了。
半夜堵在公司门口不让别人回家的事都干得出来……
不过……虽然三泽广对现在的进度很满意，也对三原千纱很满意，但还是有些担心，因为他听别人说了一些事情，关于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包括三原小姐落魄的样子，以及顾雪的反应，当然还有之后三原小姐显得有些柔弱的表现。
这分明就透露着三原小姐要改变的信号啊……怎么还是这副样子……
抱着这样的疑问，这天三泽广找了个机会，委婉地问了一下三原千纱。
三原千纱只是面无表情地回了句别开玩笑，留下讪笑的三泽广，扭头就走。
坐在三泽广旁边，一直在竖起耳朵听两人交谈的监督阿部真一转动椅子，拍了拍三泽广的肩膀，打趣道：“看来做动画人真的会做傻的，因为什么事性格立刻就改变，那有那么容易，现实可比动画残酷多了。”
“三原小姐依旧不信任我们这些人，特别是我们两个，这点依旧没变。”
三泽广尬笑一声。
心里有句MMP，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自作多情去问三原千纱被丢一句别开玩笑就够尴尬了，你还tm还补刀是搞毛啊。
看三泽广嘴角抽搐，阿部真一忍俊不禁，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过身去，不过在继续自己的工作之前，他又小声补充了一句，“虽然三原小姐依旧没变，但或许已经有个朋友了。”
“什么？”三泽广没听清。
阿部真一说了一句年轻，嘴角勾起。
三泽广看着旁边这个头顶头发已经掉光了，近年来啥企划都接，导致自己名声一落千丈，没一部作品拿得出手，最近甚至已经快要没工作可接的阿部真一，突然觉得他笑得挺温柔的……
另一边，三原千纱返回了自己的位置，看了眼时间，拿起椅子旁放着的一个袋子，往上色部门走去。
上次顾雪借来的衣服，已经洗干净了，对方的名字三原千纱也问过了顾雪，现在她准备去还。
《本大爷》已经差不多到了收尾阶段，上色部门现在只负责公司的另一个企划《你是我的英雄》的上色工作，工期充裕，虽然也不算太轻松，但至少在时间上没那么紧迫了，不会再发生那种两部作品或者同一部作品的不同集数挤在一起，根本搞不过来，还要外包出去的情况。
闲聊这种在几天前还是奢望的事也能干一干了。
“你听我说，上次那个小姑娘还记得吗？一脸神气的那个，低声下气求人的样子超好笑的……”
里面的交谈声极大，隔着门都能清楚听到，将手放在门把手上的三原千纱顿了一下，打开了门，毕竟闹腾的人，每个公司都有，她也算见怪不怪了。
屋内，刚刚还在嬉笑交谈的两人看到来人是三原千纱，立刻闭上了嘴，对视一眼，默默转过头去。
她们正是那天在厕所顾雪遇到的两人，自从两人在厕所说闲话被三原千纱撞到，她们看到三原千纱就会躲开，似乎有些心虚。
三原千纱也一直当作没看到她们。
只要她们好好完成工作的话。
三原千纱进来后，环视一圈，压低声音，朝最靠近门口的一位年近中年的女性问道：“请问一下，烏亭奈津子是哪位？”
毕竟她才跳槽到这个公司不久，几个部门轮流转，三原千纱还没有认识全部人，特别是上色这种难度低几乎谁做都差不多的工作，认识的人就更少了。
那中年女人放下鼠标，转过头笑道：“就是刚刚那两个闹腾的姑娘，左边那个，她本名就叫烏亭奈津子。”
三原千纱身躯一僵，看向那两人。
那位叫烏亭奈津子的姑娘也听到了这边的谈话，眼角余光频频瞥向三原千纱。
三原千纱深吸口气，来到那人身后，但就是不说话。
烏亭奈津子忍耐了一会，终于有些不耐烦了，转过身来，气势汹汹道：“干嘛！”
“你不是叫直纪？”三原千纱硬邦邦道。
虽然她还不认识大部分人，但自己接触过的人，她没理由不认识，这些上色人员的名字最后会出现在片尾的制作人员名单上，她也不可能会记错。
“我嫌名字名字难听不行吗？我想叫什么就叫什么，这你也要管？上次我说错话是我的问题，你想要说我就说，我就在这里！”烏亭奈津子语气不善。
三原千纱抓紧袋子，结合刚刚在门口听到的话，想到了一个可能，她现在很想很想很想将袋子甩到她脸上。
不过良好的教养让她抑制住了这个冲动，她将袋子递到对方身前，生硬道:“我来还衣服。”
“……”烏亭奈津子突然也僵住了。
三原千纱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等对方接过装着衣服的袋子。
烏亭奈津子应该是察觉到了刚刚说顾雪的话被对方听到了，脸色铁青地接过袋子。
“谢谢。”三原千纱看了她一眼，直接转身走人。
……
走出上色部门的小办公室。
三原千纱轻轻关上门，站在门口沉默半晌，抬起右手。
没多少人注意到，她一个头发堪堪只到肩膀的人，却带了条皮圈，就算注意到了，或许也不会多在意。
轻轻拉扯了几下手腕上的皮圈，三原千纱考虑了会，将其取下，拢了拢齐肩的短发，扎了个马尾。
然后走到厕所，躲进隔间，整理了一下仪表，抱着类似于“我只有这个了“的心态，脸色通红地自拍了一张。
发给了顾雪。
“真漂亮真漂亮。”
顾雪很快就回复了条语音信息，用的是调侃的语气。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呀。
第三十章 强人所难
五天后。
会议室内。
“要开始播了。”三原千纱坐在投影仪旁边，看向演出三泽广，监督阿部真一，以及其他主创们。
“请开始吧。”阿部真一点了点头。
三原千纱按下了播放键。
视频开始播放。
粗略地看了一遍。
阿部真一示意三原千纱再播一遍，然后再继续播放一遍，反正就是一次一次地看。
他们正在做的事，叫Rushcheck，简单来说就是检查摄影处理完的影像，这时背景素材和人物素材已经合并到一起了，该加的特效也加上去了，除了没有声音之外，其实跟成品影像没什么区别。
当然，如果发现问题或者不合格，是要返修的，要检查的东西，也不仅仅只是作画，还有颜色，背景，摄影等等，这些有问题也可能会返修。
《本大爷》这种轻改当然不可能细致地检查每一个镜头。事实上，在最终话之前，这个步骤都只是过一遍而已。
返修是要时间的，一眼望去全是问题，救都救不回来，根本就不需要仔细看了……
至于为什么最终话要大动干戈，只是因为监督和演出对顾雪负责的那部分镜头寄予了厚望而已。
他们现在检查的也仅仅只是顾雪负责的那部分原画。
一卡一卡地看下来，没发现什么问题，小问题有点，但都是些什么这里的颜色不合适啊之类压根就不怎么重要……或者说根本就不需要大动干戈返修的问题。
演出三泽广刚站起来，提出这些问题，说到一半，看到三原千纱要杀人的目光，就乖乖坐下了。
一卡一卡的检查完，就把所有的卡连续放一遍，检查一遍。
完整播放完。
“……”演出三泽广沉默片刻，冷不丁道：“你们觉得如果让顾雪小姐一人原画效果会这么样？”
阿部真一好笑道：“效果就是三原小姐会砍死你。”
这根本就是痴人说梦，一人原画这种操作，工期充裕，一集作画时间有两个月以上的可以想想，但《本大爷》哪有两个月以上的作画时间，连一个月都不到。
不过阿部真一也知道三泽广也是只是说说，有感而发罢了。
顾雪确实画得很优秀。
发现三原千纱果然看了过来，三泽广讪笑道：“我就是开玩笑。”
“好了。”阿部真一拍了拍三泽广的肩膀，站起身，“三原小姐，三泽，请准备一下，我们等会去小町工作室那边，完成成片编集（把每个镜头串联起来），接下来让我们一鼓作气全都搞完吧。”
确实到了收尾阶段了。
监督既然这么说了，那大家当然没有意见，大部分主创开始陆续离开，三原千纱留在最后面，负责把东西收拾一下，就在三泽广也要和阿部真一起身离开时，正在收拾东西的三原千纱叫住了他。
“请等一下，三泽先生。”
“？”三泽广停下脚步。
阿部真一稍微想了会，没有跟着停下，而是直接走了出去。
三原千纱抱着电脑，来到三泽广身前，道：“动画未来的企划定下来了，这部动画收尾后，大概半个月后正式开始，公司的意思是让你担当监督，新人的话，由我来找。”
“这是好事？”看着面无表情的三原千纱，三泽广都不确定这是不是好事。
本来是好事，但这段时间看到三原小姐的做法，三泽广突然有点怀疑。
“这点请你自己考虑。”三原千纱摇了摇头，迟疑片刻，“我只有一个要求，请让顾雪小姐参与进来。”
“……人选似乎已经定下来了吧？总不能让顾雪以新人的身份参与进来吧？”三泽广苦笑一声，她当然愿意让顾雪参与进企划，说是求之不得都不过分，刚开始他也把顾雪的名字提上去了，但公司的专务似乎有自己的考虑在里面，最终顾雪的名字被划掉了，换成了一个社内老害级别的原画师。”
三原千纱沉默片刻，“请去交涉。”
“你这是强人所难……”
三泽广瞪大眼睛。
他一个没什么太多经验的演出，内容之外的话语权那根本就没有，搞不好内容那部分都要被指手画脚。
去跟公司交涉的话，落个不识好歹的评语，被降格怎么办？
“我这边也会跟公司提，麻烦你了。”三原千纱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点强人所难，但坚持要三泽广去交涉。
“你这是以权谋私，三原小姐……”三泽广吐槽了一句。
本来其实就是开玩笑。
但三原千纱的脸上爬上了一丝红晕。
“诶……？”三泽广再次瞪大眼睛。
三原千纱深吸口气，轻声道：“如果顾雪小姐不在的话，我会好好盯着你们，你应该清楚，我不信任你们。”
“诶诶诶？？？这不是威胁吗……”
“我只是希望做好一点。”
“我也是这么希望的啊，但你总不能奢望我拿个金奖回来吧？别开玩笑啦，这次参展的公司有CDD，有3.CPICTURE，我根本就不可能……”
说到一半，三泽广猛地顿住了，看向三原千纱，想到她在3.CPICTURE公司制作公司的经历，小声问道：“你不会真的是这么想的吧？”
“是。”三原千纱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三泽广苦笑一声，“那你最好祈祷一下，祈祷《本大爷》最终一话播出后，数据好看点，能掀起点讨论度就更好了，不然我真的没有底气去提，别忘了，我也是个备胎，要不是公司内的大部分主力都在搞集英社的大腿漫改《你是我的英雄》，哪轮得到我。”
“让我负责动画未来的企划，虽然公司也有锻炼培养我的意思在里面，但公司内部对这个企划还是很上心的，毕竟关乎钱啊，我要换人，真的需要底气。”
三原千纱沉默半晌，道“……明白了。”
……
9月16号，虽然立秋已经过了，但天气依旧很热。
两天前，V编完成的视频交到了电视台。
今天，就是《本大爷的右腿少了根大脚趾，但那不是脚趾，而是圣剑》的播出日。
监督阿部真一和演出三泽广大概对成品的质量有点信心，纷纷发推，虽然说的话不一样，但大概意思都是：大家快去看呀。
只参与过动画前期企划阶段，后期几乎没露过脸的原作者也出来打了个广告。
大致意思还是：大家快去看呀。
可惜，回应者不多。
虽然这部动画第六集小小的爆发了一下，但观众的记忆真的跟鱼差不多……
而且，经历了第七集的垃圾制作，第八集还是垃圾制作，第九集……
反正，第六集最后营造出来的期待感，被之后的集数全毁了，虽然原著或者说改编的动画剧情还行，带着浓郁的Cult电影味道，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忍受难看崩坏的画面坚持追下去的。
现在的《本大爷》，只是一个季度，几十部动画中，不怎么起眼的那一部。
除了名字。
虽然做的时候，那叫一个豪气万丈，但最终会有多少观众看，会得到怎么样的评价，三泽广其实并没有多少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