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七章 瞒天过海（中）
“呵呵，哈哈，嘿嘿嘿，陛下，您一定在开玩笑吧。”
听到红胡子说出只带了两千人的增援部队，原本满脸期待的利奥波德笑容瞬间变得僵硬；虽然自己长久以来的经验在不断告诫自己, 腓特烈皇帝是一个说一不二的强势君主，也从不喜欢在严肃的问题上开玩笑，但是，他实在无法接受诸位精诚团结的盟友数月之久的等待就此化为泡影......
众人之所以能在萨拉丁“潮水一般的大军”威胁下还咬牙坚持，利奥波德自认为出力不少。每当有十字军战士对圣战的前途灰心与渺茫之时，他总是孜孜不断的向那些人灌输红胡子的盖世威名——
“皇帝南征北战数十年，北定萨克森, 南平意大利, 大小百余战未尝一败；而神圣罗马帝国强悍富庶, 兵甲齐备，贵族拥戴，轻易便可动员十万大军！”
“太子殿下死在了东征路上，这一定会引发陛下对异教徒的雷霆之怒！”
“陛下已经从施瓦本出发了，只要陛下的援军到达圣地，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们遇到什么困难也不要怕，微笑着面对它！陛下的援军马上就要到了！”
......
虽然仍旧有不少看不到希望的十字军选择离开，但是，利奥波德认为，十字军最终没有溃散，并且坚持到了皇帝的援军到来，是因为在他和其余高阶贵族们源源不断的宣传下，几乎所有人都把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陛下看作了救命稻草；但是现在，大家寄予厚望的皇帝陛下，带来的援军只有区区两千人......
利奥波德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 那是最大的希望破灭之后变成无边绝望的感觉。连腓特烈本人的封臣也是这般, 其他人就更不用说, 诸位贵族相面面相觑的对视着, 一时间，会议室里面安静到一根针掉落在地上也能听闻。
“草率了，有些草率了。”
见到众人皆是这副表情，红胡子大脑开始飞快的转动，想着做些什么来弥补一下，但是一时间竟然哑口无言；见此情景，西西里女王有些小心翼翼的问道：
“陛下，为什么......为什么援军竟然如此稀少？如此一来，我们该如何与萨拉丁作战啊？”
“朕之宿敌听闻朕要整军东征，尽皆弹冠相庆，都在野心勃勃的摩拳擦掌准备趁朕不在的时候掀起叛乱，因此，朕不得不安排重兵把守后方，确保帝国内部的稳定......”
原本这是腓特烈给自己找的借口，但是不知为什么，见到康斯坦丝那惊愕与害怕的眼神，让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战死在小亚细亚的儿子。
红胡子的思绪不由得回到数月之前，当腓特烈询问亨利的弟弟应该带领多少部队增援十字军时, 后者吞吞吐吐的报了一个两万精锐的数字, 却被不满的腓特烈当场无情的呵斥。
“蠢货！你也不好好想想, 两万大军，需要动员帝国境内大部分诸侯；而忠于我们的诸侯，已经在上次随着你哥哥一起东征去了！”
“而且，足够运送两万大军的舰队，你是准备被威尼斯那群猪猡敲诈多少杜卡特才甘心？”
面对父亲噼头盖脸的一顿痛骂，红胡子的儿子小腓特烈有些害怕地嗫嚅道：“我们为啥不能走陆路......”
“我怎么有你这么愚蠢的儿子......”
腓特烈以手扶额，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踹了儿子一脚，但是却依然耐心的对他解释道：“且不说如今希腊王国正在内战，而且沿途山高路远，你准备一路打过去吗？”
“况且就算你最后到达圣地，大军肯定也千疮百孔，而我们的盟友，也许早就全军覆没了。”
“现在英国人和法国人都给我们做好了示范，那么坐船过去既快捷又方便，还能最大限度的保证我们的有生力量；但是帝国没有足以一次性运送并护航两万大军的海军，而西西里的海军也损失颇重，甚至必须要在黎凡特沿岸巡航以确保压制埃及舰队......”
“这意味着我们只能向威尼斯租船——你难道不能算算，那群吸血的猪猡会趁机敲诈我们多少钱吗？”
“那是相当于我们两年赋税总额的巨款！”
说着，红胡子又泄愤似的向儿子踢了两脚，然后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右手顺便拿起一瓶葡萄酒吨吨吨。
“亨利之前的东征已经将施瓦本的府库搜刮一空，如果继续组织规模更大的十字军，那我只能加大搜刮农民的力度了。虽然俗话说农民像芝麻，越攥越出油；但是，我凭啥要负担农民起义甚至敌对势力趁机煽动的风险，干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霍亨斯陶芬对此次东征的贡献已经够大了！”
看到父亲竟然露出一丝满不在乎的眼神，小腓特烈顿时惊讶道：“父皇，那么耶路撒冷......”
“那关我们霍亨斯陶芬屁事！”
腓特烈又狠狠的拍了儿子的脑袋一巴掌：“为了那保卫圣地的名望，你大哥已经死在了那里！”
“况且即使打下了耶路撒冷，也要长期面对异教徒无穷无尽的骚扰与进攻——圣地王国一直以来都被叙利亚与埃及夹在中间，除非全体基督徒摈弃前嫌，戮力同心，将埃及或者小亚细亚的异教徒彻底驱逐出去，然后重建当地的基督信仰；否则，耶路撒冷永远不可能得到真正的和平；但是，且不论劳师远征的艰难与异教徒的抵抗，你认为这件事可能性多大？”
“那我们不去了？”
“不，必须要去。”
“但是我们不是去和异教徒的大军硬碰硬的；我们过去，是要想办法结束这次东征——最起码，要把利奥波德他们都带回来。”
“为天主挥剑，为信仰战斗；与异教徒奋勇作战的圣战者的名望，对我们还是很有用的。”
红胡子一边慢条斯理的说道，一边摩挲着自己手中的权杖：“我的孩子，你看看法兰西的腓力国王，他就应该是你学习的榜样。”
“对耶路撒冷毫无兴趣，对‘以天父之名，与异教徒英勇奋战’的名声很有兴趣。”
第三百七十八章 优势在我
虽然腓特烈自认就连意大利的弩炮也不能击破他比狄奥多西城墙还要厚的脸皮，但是当他看到肚子已经高高隆起的康斯坦丝那不可置信的呆滞眼神，却终于发现了，其实他一直以来装做对亨利之死毫不在意的模样，实际上都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他的痛苦被他以各种名义深深的封印在了自己的内心深处，连他自己也故意将其忽略；直到现在看到儿子的血脉正在他妻子的腹中延续, 那一股从心底油然而生的激动之情，实在让他无法开口。
“糟了，朕是不是过火了？”
眼见奥地利公爵快要精神崩溃，而红胡子却缄默着一言不发，阿莱克修斯顿时有些检讨自己做的是否太过火了——毕竟，十字军正是对阿莱克修斯提供的情报深信不疑, 才相信了萨拉丁的“不可战胜”：因为除了与萨拉丁相关的情报之外，拥有刺客兄弟会效忠的皇帝总会给他们提供及时而准确的消息, 甚至在萨拉丁的侦骑北上与联军交锋时, 也是阿莱克修斯准确而及时的情报，使得联军能在狮心王被俘虏的现在，成功的战胜萨拉丁一次......。
即使仅仅是几百轻骑兵。
当然，所有人都不会知道，这是苏丹与皇帝共同演的双簧——阿莱克修斯在给予苏丹的情报中多次强调，十字军战力强悍，不可力敌，但是，皇帝会以自己的身份影响十字军的决策，竭尽全力拖延他们南下的时间，以便于苏丹陛下能够舔舐伤口，重整旗鼓......
由于十字军对新月教徒的防范，在夜莺只能侦察到一些十字军外围微乎其微的情报的情况下，萨拉丁不得不相信阿莱克修斯的情报，而苏丹眼中看到的事实, 也是皇帝从来都忠实的在履行自己“新月之友”的职责：从法国十字军的军事情报, 到塔其丁走私的军用装备，到之后的借塞浦路斯事件“一手促成”英国十字军与其他人的分裂......
一桩桩, 一件件，无不表明了阿莱克修斯对苏丹，对圣门立下的巨大功勋！所以面对阿莱克修斯提出的“攻势防御，恫吓军心”的建议，萨拉丁也是自然而然的采纳了。
所以这直接导致一个奇怪的现象——萨拉丁在阿尔苏夫见识了十字军的战斗力之后，认为十字军不可力敌，反而担心这些宗教狂热者再次南下：毕竟与狮心王的战斗让萨拉丁损失惨重，夜莺也报告说，由于忠于苏丹的埃米尔们在阿尔苏夫大量阵亡，利比亚与摩苏尔的那些墙头草已经有开始阳奉阴违的迹象。
但是在安条克，十字军却慑于苏丹全歼狮心王大军的赫赫威名，害怕萨拉丁趁胜北上，把安条克也一锅端了，根本不敢南下；因此，联军士兵们在安条克一刻也不敢松懈，每日都在煎熬之中等待着，等待着贵族们许诺的，那个威名盖世的皇帝带着他天下无敌的大军前来增援。
“不，如果再不说点什么，做点什么, 等到消息被普通士兵们得知之后，搞不好会发生哗变！”
看到现场诡异的沉默情景，阿莱克修斯顿时惊出一声冷汗；他原本预计之中，腓特烈无论如何也会带一万人过来，为此还专门做出了之后帮助萨拉丁与十字军周旋的备桉；但是现在，皇帝的大脑快速转了一圈，觉得现在的首要目的，还是要坚定领袖们的信心。
“诸位，诸位！”
阿莱克修斯的声音让众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他身上。小皇帝露出一副严肃的表情，环视了周围一圈，然后慢慢说道：
“圣城地方，历代征战上百余次，是非曲直难以论说。”
“但是史家无不注意到，正是在这个古战场，决定了多少王朝盛衰兴亡，此兴彼落！”
“当年约翰一世皇帝，接连收复安条克与大马士革，虎视耶路撒冷，开罗的异教苏丹，见大势已去，纷纷遣使纳贡，宣布效忠；史诗般的第一次十字军东征之中，也正是在耶路撒冷，圣墓的守护者，布永的戈弗雷，亲率悍勇的十字军将士，在这里痛击开罗的异教徒，大获全胜！”
“我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在谈论理查德被全歼，彷佛我们注定就是凶多吉少；两年之前，当十字军圣战开始的时候，我从埃德萨踏上征途，在与诸位的精诚团结，亲密协作之下，联盟大军所到之处，民众竭诚欢迎，真可谓占尽天时！”
“那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犹在眼前，短短两年之后，这里竟至于一变而成为我们的葬身之地了吗？”
“我无意说什么‘优势在我’之类的大话；但是，面对气焰嚣张的撒拉逊异教徒，连勇于亮剑的精神都失去了，我们还有何面目回到故乡？”
说完，阿莱克修斯双手狠狠的拍在圆桌上；周围的大人们虽然依旧沉默，但是有人脸上已经出现了羞愧的红色。紧接着，皇帝继续说道：“第一步，对于德意志援军的数量，我希望诸位都能严格保密；对外我们应该一致宣称，腓特烈陛下带来的援军有两万之众！”
“可是，没有人是傻子；这种假话，迟早会被......拆穿的。”
利奥波德有些艰难的说道，他看起来忠于接受了援军数量仅仅只有两千的噩耗，开始认真的与阿莱克修斯开始讨论下一步的计划；而阿莱克修斯摆摆手，然后恭敬的对腓特烈行了一礼——
“陛下，我有一个计策，但是需要您的配合。”
红胡子点点头，严肃的说道：“请讲。”
“您的部队从现在开始，会驻扎在安条克城内最大的军营——我们会空出军营的空间，并以军事机密的理由严禁其他人进出，包括联军本身的士兵。”
“然后，您安排士兵趁着夜色出城，回到船上，然后第二天再大张旗鼓的登陆，晚上再如法炮制——连续数天，做出援军不断到达的假象，让萨拉丁的间谍误以为援军确实有两万之数！”
“那么，接下来呢？”
“接下来......”
第三百七十九章 瞒天过海（下）
“塔其，这是阿莱克修斯陛下送来的情报。”
几天后，于耶路撒冷驻跸的萨拉丁，再次召见了他最喜爱的侄子，摩苏尔的总督塔其丁。
“塔其，你之前的发现被证明是无稽之谈。”
萨拉丁坐在曾经耶路撒冷宫殿的王座之上, 耐心的对侄子说道：“你的洞察力很不错，你发现了腓特烈登陆的人数只有两叁千人——”
“陛下，是我太急躁了。”
塔其丁面色有些涨红，他放下了阿莱克修斯的情报，很果断的在萨拉丁面前认错：“叔父您时常教育我们，作为一名统治者，面对问题要考虑得尽量全面与周详, 凡事需得谋定而后动。”
“我错以为日耳曼的异教徒援军人数和他们第一天登陆的一样, 但是果然这错的非常离谱。”
“夜莺的探查结果表明圣西蒙港每天都有源源不断的士兵登陆, 这与阿莱克修斯陛下的情报相互验证，这证明腓特烈确实带了两万精锐的援军到来；也许不久之后，他们就会针对耶路撒冷发起进攻了。”
说到这里，塔其丁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该死，偏偏在这个时候，巴格达的哈里发却拒绝再次号召伟大圣战！”
他攥紧拳头，想一拳砸在木桌上发泄自己的情绪，却终究没有敢在苏丹本人面前造次；只不过萨拉丁看到侄子愤恨的神色，内心也不由得散发出一阵无力之感。
其实阿尤布帝国与哈里发的关系本没有如此僵硬。
数十年前，在萨拉丁开始崭露头角的时候，那时他与巴格达的关系是非常和谐而融洽的。
在阿巴斯帝国崩溃的大溷乱中，就连哈里发本人也被各路旋起旋灭的突厥军阀们勒索，欺辱，乃至于随意废立；而现任哈里发纳希尔从即位之初便立志要重振朝纲，让所有***再度统一到阿巴斯的黑旗之下——他在各路相互攻伐的突厥军阀当中纵横捭阖，经过数年奋斗, 竟也在名义上统一了下美索不达米亚，初步重建了圣裔的威望。
而主要领地在叙利亚与埃及的萨拉丁, 原本是哈里发的拉拢对象；加上前者对他从来都是恭敬有加，尊崇爱戴，阿巴斯王廷与阿尤布帝国之间的关系本应是亲如一家的。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再好的关系也无法经受住利益的考验——萨拉丁为了彻底铲除赞吉王朝的余孽，于是出兵攻占了摩苏尔地区，而这令哈里发大为不满，因为后者也对这片领土虎视眈眈。
而随着萨拉丁攻灭耶路撒冷王国，收复圣城，数次挫败西方异教徒的十字军反扑，甚至全歼了一名异教徒国王的大军并将后者在战场上俘虏，苏丹的威望在普通的***平民心中更是节节攀升，这更令哈里发如芒刺在背——每当他回忆起先代哈里发们的悲惨遭遇，总会下意识的把阿尤布的苏丹与塞尔柱的同行们相提并论。
根据夜莺的情报，纳希尔无法忍受刚刚恢复一点威望的哈里发再次沦为他人的傀儡，因此在萨拉丁声望如日中天的时候，选择暗中挑唆阿尤布帝国边境地区的墙头草贵族，而他拒绝萨拉丁的求援, 也是为了希望后者结结实实的吃上一个大败仗，用以冲抵萨拉丁之前浴血奋战赢得的威望。
“陛下，异教徒的新一轮攻势迫在眉睫, 我们应该如何应对？”
塔其丁有些焦急的询问道，希望如同数十年来一如既往的那样，得到苏丹智慧的指引；但是这次，萨拉丁却捏着手中关于哈里发的情报，眉头皱起，久久无法散开。
“我自诩为圣门子弟的未来殚精竭虑，不敢懈怠；但是，在这种剑拔弩张的关键时刻，作为诸信士之长，为何你不能哪怕稍微为了大局考虑？”
正当萨拉丁因为哈里发由于嫉妒之心展现出的愚行而伤心时，他不由得想起了许久之前，阿莱克修斯还在阿勒颇“做客”之时，皇帝给他讲的一个故事。
“在遥远的东方，富庶而强大的赛里斯之地，一千年前，由于中央权威的丧失，地方军阀的各自溷战，使得曾经强大的王朝一瞬间便四分五裂，陷入了溷乱而血腥的内战时代。”
“但是正所谓乱世出英雄——有一位名叫‘曹操’的将军，逐渐崭露头角，成为整个赛里斯最强大的一位国王。”
“这位睿智而聪慧的统治者，之所以能够成为全赛里斯最强大的国王，乃是因为他软禁了赛里斯的‘天子’——类似于你们新月教曾经的正统哈里发一般的，****的祭司王；然后以天子的名义讨伐各路不服从于他的诸侯，终于成就了一番霸业......”
想到阿莱克修斯形容那位赛里斯国王的行为，名为“挟天子以令诸侯”，萨拉丁一瞬间突然有了一种冲动。
他抬起头，注视着脸色有些忐忑不安的侄子，慢条斯理的问道：“塔其，那么你觉得，我们接下来应该如何应对红胡子和他指挥下的十字军？”
年轻的埃米尔皱着眉头，实在不知该如何作答，因为在阿尔苏夫的决战之中，这些异教徒的精锐武士的悍勇表现，给他内心深处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象，导致他在得到了阿莱克修斯的“确切情报”，知道了现在正源源不断往安条克聚集和休整的十字军有超过叁万的庞大人数之后，内心涌起无法避免的挫败与无力之感。
安拉在上，英王在阿尔苏夫的大军，总共也只有一万余人，即使这样，竭尽全力的阿尤布帝国也付出了超过双倍的伤亡才将其全歼，足见其悍勇无匹；而现在，异教徒的军队不仅是阿尔苏夫时候的叁倍，指挥官更是那个声威盖世，比理查德不知高到哪里去的“红胡子”腓特烈！
这该怎么打！
“也许，我们应该继续坚壁清野，坚守不出，用以消耗异教徒的部队，同时借助阿莱克修斯皇帝的情报优势，与他们周旋！”
听到侄子保守的策略，萨拉丁摇摇头。
“第一，我们坚决不能让敌人看见我们的虚弱，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第二，也许......”
“这场战争，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是时候，该结束了。”
第三百八十章 王见王
有人说，新月教徒与基督徒应该是不死不休的仇敌。
在历史上大多数时候，这句话应该是对的——不管是从沙漠中崛起的正统哈里发时代，还是紧随其来的属于倭马亚王朝与阿巴斯王朝对黎凡特，北非与尹比利亚的大征服，甚至直到近世，塞尔柱军阀们对小亚细亚与希腊的渗透与入侵，一个又一个基督教王国倒在了新月圣战者的弯刀与狂热之下，甚至连真正的天主之盾：罗马帝国也曾经一度摇摇欲坠，新月教徒们在无数被征服者的尸体上欢呼呐喊，迎来了他们的黄金时代。
但是世界上没有永恒的帝国，历史上也没有不灭的王朝。“入关”成功的新月教徒迅速腐化，等到基督徒反击的号角吹响之时，新月教徒却面临着一盘散沙，各自为战的窘境；但是，一旦他们能够集结在真正的豪杰麾下，却又能爆发出强大的战斗力——
此刻凝视着正从远方策马而来的阿尤布苏丹，自认为身经百战，见的多了的红胡子腓特烈，不得不承认，面前的这个从税吏做到苏丹的异教徒，是和自己一样的真正的豪杰。
之所以腓特烈自认为对萨拉丁如此了解，当然要归功于阿来克修斯皇帝的介绍。众所周知，在黎凡特，所有十字军的行动都极度依赖埃德萨皇帝的情报支持，而腓特烈这些真正的领袖还知道，皇帝之所以消息如此灵通，乃是收编了与萨拉丁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哈萨辛的缘故——现在已经改名叫刺客兄弟会了。
“阿来克修斯这家伙，很不错。多亏了他，才不至于对异教徒的苏丹两眼一抹黑。”
当然他永远也不会知道，阿来克修斯还有一条情报来源，就是萨拉丁本人……
“狡诈而嗜血的豺狼。”
这是第一次面对腓特烈时，萨拉丁给予红胡子的评价。
在苏丹面前的这位皇帝，身材高大强壮，而身上那饱经风霜的盔甲，以及骑在马上随时都显现而出的机警姿态，无不说明，这是一名久经沙场的宿将。
“真是感谢阿历克斯，否则我无法如此从容的面对这个异教徒的皇帝。”
想着阿来克修斯皇帝给自己的关于腓特烈的情报，上面充满了过去数十年间，红胡子在整个欧罗巴大地上如何南征北战，讨伐不臣（大部分出自奥地利公爵利奥波德鼓舞十字军士气时亲口叙述），以及他与德意志周围各方王公贵族之间的纷争与龃龉，自认为已经摸清了对方性情的阿尤布苏丹顿时成竹在胸。
而此次秘密谈判，起因当然是腓特烈皇帝接受了萨拉丁苏丹亲自遣使邀请，于双方控制区的中间地带——的黎波里北部的森林会猎；实际上，是萨拉丁私底下向阿来克修斯表露出希望和谈的意向之后，由皇帝亲自“润色”，在使节到来之后与十字军诸王们开会商议，期间在阿来克修斯各种真假情报的“误导”下，最后一致做了接受的决定。
“十字军兵强马壮，我军不可力敌；但是，腓特烈似乎并不希望与我军拼的两败俱伤——其一是霍亨斯陶芬已经为此次十字军流了足够的血，其二是他国内野心勃勃的贵族也在虎视眈眈，静待他东征的结果；他现在应该也在顾虑，如何体面的结束这场战争。”
凝视着远远策马而来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阿尤布的苏丹如此想到。
“新月教徒士气正盛，且空前团结，兵力又远多于我们，即使蚂蚁多了也能咬死大象，且理查德的殷鉴不远，在对方已经坚壁清野的情况下，十字军即便野战胜利也无法攻入耶路撒冷，朕不能打这种毫无用处的战争。”
看着越来越近的阿尤布苏丹，与萨拉丁正双向奔赴的腓特烈如此想到。
“但是既然是对方首先提出了停战，那么肯定对方被我军的空城计吓住了——希腊皇帝说得对，有可能萨拉丁并没有把握击败驻守在安条克的我的“三万”“身经百战的援军”，故而以谈判名义来对我们进行试探；也有可能，数年的残酷征伐确实令萨拉丁对他的帝国的经济遭到的严重破坏实在是难以忍受，他们是真的想停战了。”
各怀心思的双方，终究是面对面的策马而立在对方面前。腓特烈身旁陪伴的是阿来克修斯皇帝，以及奥地利公爵利奥波德，而萨拉丁身旁陪伴的，则是他的儿子，大马士革埃米尔马利克与侄子，摩苏尔总督塔其丁。
“欢迎来到美丽的黎凡特，来自遥远西方的腓特烈陛下。”
萨拉丁首先开口，他的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
“如果不是您带来的三万大军，我本可以在大马士革的宫殿里与您举杯痛饮。”
说着，萨拉丁瞥了瞥腓特烈身后的军势，那是从所有德国十字军当中遴选出的，最精锐的一千名骑士与重骑兵，人马尽皆覆甲，即使隔着桶形巨盔也能感受到他们那气势汹汹的昂扬之态。
“如果不是您悍然灭亡了耶路撒冷王国，我也可以在施瓦本的城堡中设宴款待于您。”
腓特烈同样瞥了瞥萨拉丁身后的军势，那是从全国的数千名马穆鲁克中遴选的最精锐者，盔明甲亮，战意高昂，同样也是一千之数。
“很好。不过，坐在马上谈话不是我们萨拉森人的待客之道，我们萨拉森人，谁都知道是最为热情好客的——”
说着，阿尤布的苏丹挥了挥手，从后面上来几名士兵，抬着一张长桌与几把椅子，并布置在双方中间的空地上，同时端上几盘当地时令的水果；而在萨拉丁有些挑衅似的招呼下，腓特烈也是挥了挥手，命令身后的亲兵送上几瓶陈酿的葡萄酒，在萨拉丁有些微眯的目光中，慨然下马入座，举起一瓶酒，微微扬了扬自己的嘴角，放在阿尤布的苏丹面前，用萨拉丁刚才看自己的眼神瞪了回去。
直到此时，十字军的代表们与阿尤布的苏丹仅仅隔着一张桌子，基督徒与新月教徒真正决定了战争走向的谈判，现在终于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