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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嫡女祸妃全文阅读

作者:千山茶客     重生之嫡女祸妃txt下载     重生之嫡女祸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六章 自作孽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看光了身子的大家小姐,流言蜚语当日便在京城大街小巷迅速游走起来。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有这么一遭消息还不够,上天似乎还嫌蒋府不够麻烦一般,另一处小道消息也同时放了出来。

    锦英王府里,蒋阮正坐在桌前喝茶,上好的顾渚紫笋,配以精致的牡丹茶豆膏,恰好好处的甜,也不会腻的人心烦。锦英王府的厨子俱是一等一的好,东西做的简单又精致,便是宫里的御膳房也不见得能拿出这样的好东西。府里的下人告诉露珠,老锦英王是个讲究过日子的人,这些厨子都是从外头精心搜罗来的。只是自从老锦英王夫妇走了后,萧韶性子冷清,吃东西更是以简单为上,这些厨子一直以来英雄无用武之地,好容易来了个少夫人,自然是使出浑身解数来讨她欢心,只希望能投了蒋阮的缘,日后多些展示厨艺的机会。

    虽说这理由听着有些惹人发笑,露珠心中却是渐渐宽慰下来,只因为这些人话里话外都是透出一个消息,那便是锦英王府的下人是真心拿蒋阮做少夫人的,否则何以花费这样的心思。如今几个丫鬟最担忧的便是蒋阮如锦英王府也算是高嫁,萧韶自是没的说,可架不住这府里奴大欺主。如今看府里下人待蒋阮俱是恭恭敬敬,再看锦英王府和萧韶,便从头到尾挑不出一丝不好来。

    蒋阮正喝着茶,就瞧见连翘自外头走进来,笑嘻嘻道:“姑娘。”

    蒋阮应了一声,连翘将刚采好的花放到描金凤彩大瓶子里插好,锦英王府虽然绣的气度斐然,可或许是萧韶自己性子太过冷清,总觉得没什么点缀,显得萧索了些。原是萧韶一个人也没什么,蒋阮日后也是要住进锦英王府的,连翘就寻思着怎么着也要添点色彩。毕竟男人和女人的心思时不同的,就算是摘几朵花放在花瓶里,瞧着不也是有几分人气不是?

    “姑娘,”连翘一边插花一边道:“奴婢今日在外头可听说了一件大事,姑娘猜猜是什么?”她虽竭力保持着沉稳,面上到底是带了几分雀跃,眼里更是止不住的笑意。蒋阮瞥了她一眼,道:“红缨出事了?”

    “姑娘真神了,”连翘呆了一呆,一溜烟儿跑到蒋阮面前,眨了眨眼,道:“可不是么?今儿个奴婢一出门便听到了,大街小巷到处都在谈论这事儿,说是老爷一脚踢得红姨娘小产了!”

    “小产?”蒋阮神色闪了闪。

    “这事儿说来就话长了。”红缨在一边的小板凳坐下来,端的是极有兴趣说起此事,那架势赶上酒楼里的说书先生了。她道:“听说啊,昨儿个五姨娘奔波了一日,老爷请了宫里的御医来给五姨娘瞧身子。起初也是好好地,可待那御医快来的时候,五姨娘却突然说自己身子极为不适,只想要赶快睡一觉。这老爷呢,也是个精明的,登时就觉得有些不对,就同五姨娘争执起来,谁知呀——”连翘卖了个关子,本想吊一吊蒋阮的好奇心,一抬头却瞧见蒋阮神情都不曾波动一分,像是早已料到了此事,便悻悻的摸了摸鼻子,继续道:“谁知却从五姨娘肚里掉出了两个棉花大枕头来!”

    连翘说起此事,大有眉飞色舞之态,连比带划道:“当时是,老爷发现自己被骗,说时迟那时快,便重重一脚踢过去,然后——”连翘咳了两声:“最重要的地方来了,五姨娘惨叫一声,哀声道【你个没良心的,竟然如此待我?】老爷说【缨儿,我待你一片赤诚,你却期满与我!我——伤透了心!】”

    “停停停——”蒋阮抚了抚额,连翘说的跟话本子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亲眼见到一番,再说下去等会锦英王府的下人们都能围过来听现成评书,还不用付银子。她道:“这些就不必说了。”

    没能发挥自己说书先生的天赋,连翘还很是遗憾了一回,不过还是老老实实道:“然后老爷一脚踢过去,五姨娘见红了,恰好太医这时候到了,便瞧了一瞧,老爷这一脚踢得好哇,就把五姨娘肚里的孩子给踢没了。是真的孩子,不到三月呢。”

    蒋阮沉吟半刻,才道:“原是如此。”

    原来那一日眼见着太医要来,便是再如何镇定的红缨心中也有些着慌,人一着慌便容易犯傻,若是往常,红缨也算是个聪明人,断不会犯这样的错。昨日怕是紧张的慌了,才编出那般拙劣的借口。蒋权虽然宠爱红缨,却不代表他是个任人哄骗的傻蛋,再加上夏研之事后,蒋权对子嗣之事本就敏感。一怀疑起红缨便咄咄逼人,争执中红缨露了馅,蒋权如何不气。接二连三的被自己的女人耍弄,蒋权如何咽的下这口气,饶是平日里再如何宠爱红缨,眼下红缨在他眼里也是罪无可恕了。

    谁知阴差阳错,红缨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真的怀了身子,想来是之前还抱着侥幸心理,假孕之时用了些虎狼之药,这虎狼之药偏偏又在这时候才有了效用,红缨真的怀了身子,却被蒋权一脚踢没了。

    这为红缨诊治的太医嘴上也没个把门的,或许是觉得这蒋家的事情果真是值得拿出去说笑的谈资,转头回去便告诉了同僚。宫中太医如此多,有些与贵人有关系,有些出身贫寒,也因此,不过短短的时间,蒋权一脚踢得自己妾室流产的消息,上至勋贵之家,下至贫民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果真是声动京城。

    蒋阮垂眸,上一世红缨在这个时候已经被夏研斗得毫无招架之力了,更勿用提什么子嗣,若是这一世她不动别的贪恋,或许还能过上一段好日子。如今她下半辈子的希望也毁了,蒋权对待一个让他变成笑话的女人绝对不会留情,红缨的下场可想而知。不过眼下最痛苦的应当是蒋权,蒋超与他已经于无形中有了一道轻微的隔阂,蒋家子嗣不旺,蒋权对红缨肚里的孩子如此看重,如今死于他自己之手,与蒋权这样的人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连翘又道:“姑娘且再听,五姨娘就是这般了,二小姐还有的忙。从昨儿个晌午起就有许多人围在府门口要求娶二小姐,称二小姐身子被他们看了要负责。这些人无论如何都赶不走,寻侍卫来救躺在门口哭天抹地,说蒋府草菅人命。老爷心中大怒,便当着众人的面赔礼了一回,说将二小姐送到庙里做姑子去。二小姐听说后晕了一回,与老爷争吵一番,老爷却是铁了心不管,今日老爷已经将二小姐强自送到百里外的家庙里,据说要真正的剪了发做姑子。”

    “做姑子可真是便宜她了。”连翘愤愤道:“真应当让她嫁给那些人才是。不过老爷向来疼爱二小姐,此举无疑是毁了二小姐一生,令人吃惊啊。”

    “怎么会?”蒋阮淡淡道。连翘听出她声音里有些异样,抬眸一看,却被蒋阮眸中的冷色惊了惊,只听蒋阮道:“他可是费尽心思在为二妹铺路啊。”

    可不是么?若是蒋素素真的嫁给了这些街头混混中的一个,这辈子也便是毁了。可若是绞了头发到庙里做姑子去,到底是保全了蒋家的脸面,又给蒋素素寻了一个台阶,让她的脸面不至于一直被人践踏。远离京城世俗,渐渐地蒋素素就会淡出人们视野,直到出现能让蒋素素再次回京的机会为止。而蒋素素什么时候才能再次回京,自然是夺嫡风云落幕,先皇驾崩,新帝即位,宣离大业已成的时候。

    那时候,蒋权许会得封赏,有了名利和权势为保证,蒋素素的那些过往,又有谁在意?蒋权走的一步好棋,前世今生,他都为这个女儿一步步的铺好了路,保她一声平安顺遂。

    蒋素素前生曾说,她这眼里最是容不得沙子。殊不知今生蒋素素于她也是眼里的一粒沙,这一生她狠毒无情,最是看不得人家父慈子孝的画面,蒋权这一盘棋下的好,她却不想成全。

    “连翘,你出去告诉锦二,”蒋阮垂眸:“我想请他帮忙做一件事情。”

    府里的暗卫锦二锦三是离蒋阮不能太远的,连翘应声,问:“姑娘想要交代锦二什么事?”

    ……

    连翘在外找了许久都未曾瞧见锦二,倒是远远的见了另一个一身侍卫打扮的人,这人生的有些熟悉,连翘却是有些记不住在什么地方见过,总归是萧韶的手下。便上前询问道:“这位,可知锦二在什么地方。”

    那人转过来,剑眉朗目,生的也算是英俊,一动不动的盯着连翘看了半晌,连翘被他看的有些奇怪,泼辣性子一上来,柳眉一竖道:“看什么看!”

    “刚才原是你在里头说书。”男子道,神色虽无不妥,话语里却带了三分揶揄。

    连翘一怔,随即怒道:“关你什么事!你这人竟然偷听,回头我告诉姑娘,王爷知道了,看不修理你!”

    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夜枫。这几年他一直被萧韶冷落在易宝阁里搜集情报,日子可算是枯燥乏味,可主子没发话,也不能自个儿出来。这几日萧韶破天荒的将他召回来,似是即将出行,要吩咐他一些事情做。方才他在外头听到连翘对蒋阮说起蒋府里的事情,还十分诧异这是哪个丫鬟口齿如此伶俐,若是执行任务的时候有这么个活宝在身边,定是一点无聊也觉察不到的。

    此刻听连翘说起蒋阮,却是眉头抽了抽,上次可不就是因为弄错了人,萧韶因为蒋阮将他一冷落就是好几年,如今蒋阮身份更高一截,即将成为锦英王府的少夫人,要是惹恼了她,不,就是惹恼了少夫人身边的丫鬟,以萧韶护妻的性子,也怕是不会轻饶他。登时便道:“是我的不是,你找锦二做什么?”

    “少夫人有事要他做。”连翘性子率真,倒不是斤斤计较之人,夜枫既然已经道了歉,她也没必要一直揪着不放。

    “他有任务在身,眼下是不在府里。”夜枫道。

    连翘皱了皱眉:“那他什么时候能回府?”

    “明日晚吧。”夜枫道:“怎么,有要紧事?”

    “明日晚就有些迟了……”连翘咬了咬唇,神色有些焦急:“怎生偏在这个时候出去?”

    夜枫好奇:“有什么事情我做也一样。”

    “你?”连翘斜眼看了他一眼,摇头道:“实在是信不过。”

    她这么一斜眼看,眸底便泻出几分不自觉的少女的妩媚来。蒋阮身边的几个丫鬟容色俱是比较出挑的,白芷端庄,连翘泼辣,露珠机灵,天竺冷清,各有各特别的味道。这几人中,连翘和露珠又最是得男子喜爱。来锦英王府不长,萧韶的下属却是多对连翘和露珠献殷勤。

    夜枫平日里面对的女子要么是如锦衣卫中一般冷清冷面,要么如青楼里风情万种一般的胭脂俗粉,难得见到性子如此率真泼辣的女子,一举一动皆是真性情。眼下杏眼桃腮,因为微愠而嘴唇有些发红,越发衬得脸粉扑扑的,登时心中便一动,不等连翘说话,已然起了几分少年才有的好胜之心,一把攥住连翘的手腕:“信不过?我却偏偏要让你信一回!”说罢,便抓住连翘一同往院子外飞跃而去,罔顾连翘惊慌失措的尖叫声。

    屋顶上,锦三吐出嚼在嘴里的一根草,只道了一个字:“傻。”

    锦四撇了撇嘴,拍了拍她的袖子:“走吧,干活去!”

    ……

    却说自云顶山一带,荒草丛树生,一路都是泥泞小道,马车咕噜噜的行驶间不时溅起星点泥水。此刻天色渐渐开始发黑,离那目的地还有些远,四处竟连落脚的地方也不曾有,几里处也没见着能借宿的人家,今夜这马车注定要露宿荒郊野外了。

    虽如此,这马车布置得也算富丽堂皇,至少外表瞧着还是十分舒适的,驾马的车夫也是经验老道,一路上坑坑洼洼的路颠簸也极力压到最小,也算是十分照顾了。

    领头的护卫便道:“就在此处歇息吧。”

    马车里,蒋素素苍白着一张脸,神情满是漠然,一边的蜻蜓见状,轻声细语安慰道:“姑娘,天色晚了,且用些羹歇息一下吧。”

    自蝴蝶当初因为紫河车一事后被蒋素素发卖到窑子里去后,蒋素素一直没有将手底下的二等丫鬟再提上来,一等丫鬟始终还是缺了一个位置,一直以来都是蜻蜓随身伺候在身边。蜻蜓也算是蒋素素的心腹了,她待蒋素素倒也是十分忠心,平日里也帮着出些主意,只是未曾想到如今蒋素素会落到如此地步。她是丫鬟,自然要与小姐同甘共苦,便是去家庙里做姑子也是一样。

    只是蜻蜓心里却也是明白的,蒋权对蒋素素这么多年的疼爱不是假的,如今去庙里做姑子也只是权宜之计。毕竟蒋素素毁了名声,再留在京城也是无益,待日后这些流言渐渐平息下来,再寻个机会将蒋素素接回府,一切也是可以重来的。这些话蜻蜓也曾劝过蒋素素,可蒋素素始终就是听不进去,昨个儿晚上蒋权在蒋素素吃的东西里下了药,今儿一大早蒋素素醒来便在马车里了,已经是回天乏力,打骂了她一通,先是濒临崩溃,后来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渐渐平静下来,只是神色却是冷的出奇。

    蜻蜓也没有多想,只是想着蒋素素大约是想明白了,明白了其中利害,总之她不再吵闹就好。

    蒋素素看了一眼蜻蜓递上来的羹,道:“我知道了,让那些护卫离远一点,我不想跟这些下人呆在一处。”

    蜻蜓想了想,便下马车吩咐那些护卫退远一些,总归这外头大抵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危险,真有什么,这些护卫也能来得及。

    待蜻蜓重新回到马车里,蒋素素已经喝完了碗里的羹,对她道:“粗陋了些,你也喝点。”

    蜻蜓受宠若惊的看了蒋素素一眼,虽然她为蒋素素的心腹,蒋素素平日里待她出手也算大方,可蒋素素此人骨子里便是天生高人一等,连蒋阮都看不上,更勿用提一个下人了。这样平和的与蜻蜓说话,蜻蜓心里还是十分惊讶的。

    “不必这样看我,”蒋素素低下头道:“如今我也不过是庙里的一个姑子罢了,再不是什么官家小姐,你与我在身份上无甚差别。”

    蜻蜓听见蒋素素如此说,只道她还在气恨此事,便道:“姑娘切莫这样说,如今不过都是暂时的苦过,姑娘始终是尚书府嫡出的小姐,奴婢永远是姑娘的奴婢。”

    蒋素素微微一笑:“你说的很好,喝点羹吧,今日你也陪我辛苦了。”

    她几次这样说,蜻蜓也不好再推辞,便端起碗来喝羹,待她喝完后,才看见蒋素素一眨不眨的盯着她。蜻蜓被蒋素素盯得有些脊背发凉,小声道:“姑娘可有什么吩咐?”

    只听蒋素素叹息一声:“蜻蜓,你觉得我美吗?”

    “姑娘自是美得,这全京城再也挑不出姑娘这样的美人来。”蜻蜓道。这话倒不是奉承,蒋素素本来就生的美,修习了媚术之后更加的艳绝。

    “我这么美,怎么能去做姑子?”蒋素素突然反问道。

    “姑娘……”蜻蜓一愣。

    “我不会去做姑子,”蒋素素唇边泛起一个诡异的微笑:“我这样美,自然能找到一个容身之所,得到最高的位置,我的容貌,怎能白白的浪费了?”

    蜻蜓被蒋素素诡异的神色弄得有些不安,想要说话,却突然觉得脑子一片昏沉,支持不住的栽倒在马车中的小几上:“姑娘…。你…。你下了药?”

    “我不会去做姑子的。”蒋素素笑道。

    蜻蜓明白了她想要做什么,拼尽力气道:“不好了——”

    声音戛然而止,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瞪着蒋素素,蒋素素手里的匕首正往外冒着血珠,她用力一抽,蜻蜓的身子软倒下去。她张着嘴,如一只搁浅的鱼,只能无助的发出沙沙的嗓音,却不成句子。

    蒋素素看也不看她一眼:“,本想念在你这么多年服侍我的份上饶你一命的,不识抬举!真是一条挡了路的狗。”

    说罢动手脱起蒋素素的外裳来。

    外头的侍卫远远的听见这边的动静,想要过来问,便听得蒋素素高声道:“去吧,将这些丢出去!”

    紧接着,昏暗的月光下,蜻蜓端着一个托盘走了出来。众护卫见状,便重新做回原地说笑喝酒,再也不看这边了。

    蒋素素足足跑了一炷香,待看到前方的树林入口时才松了口气,她嫌恶的脱下尚且沾着蜻蜓血迹的外裳随手扔在地上,握紧了袖中的信纸。

    今日她醒来,也不知是谁钉了一封信在马车里。那信封里只说是思慕她许久,不愿意瞧见她被送往庙里去,愿意成为她的庇护,将她安排在羽翼之下。

    那信纸有淡淡的桃花墨的味道,应当是大户人家书写,再看那字迹,也是一派风流。蒋素素虽然不知这人是谁,却也料定应当是个勋贵之家的子弟,想来是从前思慕她的那些人中之一。放在从前,蒋素素不过是不屑一顾,可如今连蒋权都要放弃她了,这人便如救命稻草。她坚信自己能凭美貌抓住这人的心,日后自然能以手腕一步一步往上爬,总好过做姑子去。这人还附上了蒙汗药,她才用了这个法子。

    这人要她在树林里等候,却不知什么时候才来。此刻月黑风高,正是有些阴沉,蒋素素不由得有些害怕起来。

    正在仓皇失措的时候,只听得背后出现了一阵脚步声,蒋素素心中一喜,忙转过身去,道:“可是要救素素的公子前来?”

    那人脚步一顿,此刻月光映下来,蒋素素身子一僵,只因为她看的清楚,来人不过是一个中年壮汉,自额头到眼角划过一道可怖的疤痕,瞧见她,嘴角一哼,突然露出一个淫笑来。

    ------题外话------

    小白花的家暴生活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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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白花失势

    蒋素素一瞧,心中便凉了半截,往后退了两步,道:“你是谁?”

    那人却是嘿嘿一笑:“哪里来的小娘子,大半夜到这荒郊野岭来会情郎。只你那小情郎今夜却是没来赴约,要你白白伤心了,不如老爷来安慰安慰你?”

    蒋素素吓了一跳,心中也明白了此人必不是寄信之人。再看这人一身布衣,生的又是凶神恶煞,不由得双腿有些发抖。可还是强自镇定道:“你想要如何?你可知我是谁?我爹是京城的大官,眼下趁我的侍卫还没来,你快点滚远点。”

    那男子啐了一口,却是丝毫未动,只阴测测的笑道:“我刀疤李看中的东西从没有飞了的,京城的大官?京城的大官能养出这么不知廉耻的小姐?你这是唬我没见识吧。小娘子,今儿个就算你说自己是劳什子公主,爷也一样把你办了!”

    蒋素素见这人如此油盐不进,那信中的公子爷迟迟不来,心里一慌,转头就往外跑去,一边高声呼救道:“来人啊,救命啊!”

    可这荒郊野外的,方才她又为了甩掉那帮侍卫跑了许久,离得这样远,声音不过在树林外头的旷野中飘了几飘便消散了。紧接着,身后一股大力将她拖了回来,蒋素素冷不防被人从后面一拽,啪的一巴掌摔在脸上。这人不是蒋权,下手自然不会怜香惜玉,重重的一巴掌下去,蒋素素险些要被打晕了,唇角也溢出血花。

    男子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突然笑道:“还是个烈性的,生的又美,好,老子今天就是赚到了!把你带回山上去,今晚就洞房花烛!”说罢,不顾蒋素素微弱的挣扎,将她一把抗在肩上就往树林中走去。

    待男子带着蒋素素离开后,林中才现出一人,月光下眉眼清晰,正是夜枫。他吹了声口哨,心知蒋阮交代的事情完成了。今日那封信不过是蒋阮借他手交到蒋素素手里,至于这旷野树林一带夜里是山匪回窝的必经之处,夜枫身为锦衣卫是知道的,却不知蒋阮一个深闺女子如何得知。不过到底还是对蒋阮料事如神有些佩服。许是她与蒋素素同为蒋府女儿,对蒋素素的性子也是摸得滚瓜烂熟,竟会知道以蒋素素的性子,一旦看到那封信势必会逃了出去,想法设法的不去做姑子。

    夜枫心里感叹,蒋阮这法子也实在是阴损到家了。她给了蒋素素一个希望,然后蒋素素亲眼看着这希望在眼前破灭,其中的崩溃可想而知。蒋阮没有让人直接将蒋素素劫走,只是稍微引导了一下,凑成一系列的巧合。即便是蒋权最后追查起来,查出的也不过是蒋素素自行从马车上逃跑。至于蒋素素的结局完全是她一手造成,蒋素素日后想起此事,会不会毁的肠子都青了。

    那山匪是什么人家,性子粗鲁,更不可能懂得怜香惜玉,蒋素素进了山匪窝,就是遇见一群虎狼。那些山匪对女人向来大方,蒋素素生性高傲,必然不会柔情伺候那男人,惹怒了男人的下场,夜枫想想都为蒋素素叹息。

    世上能折磨人的法子众多,难得是从精神上彻底摧毁。蒋素素一心想要爬上高门大户过人上人的生活,可一入山匪窝便再也不可能轻易出来,日日过的都是低贱的生活,岂不是比打她杀她更让人痛苦?

    夜枫站在瑟瑟冷风中,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心道这未来的少夫人果真是厉害,杀人不见血的功夫也算是到家了。日后务必小心伺候,切莫要招惹了她。且不说少主为少夫人做主,单是少夫人一个人也能玩死锦英王府一众人了。

    站了一会儿,夜枫好似才想起什么一般,连忙飞身离开。在几里地外的一处隐蔽山洞里,年轻女子正坐在原地对他怒目而视。见他回来,终是微微松了口气,第一句问的却是:“事情办妥了?”

    夜枫诧异的瞧了一眼连翘,原以为连翘第一句话定是要责骂他了,不想第一句关心的还是任务。夜枫打了个响指:“自是妥了。”夜里荒野风大,连翘浑身上下又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翠绿衣裙,不由自主的便打了个喷嚏。夜枫见状,心中倒是生出一层浅浅的愧疚来。说起来今日也是他冲动了,直接掳了连翘出去,连翘迟迟不能回府又怕耽误了蒋阮的事情,无奈之下便只能将信交给他了,夜枫为了证实他的确是有能力办完这等小事,愣是罔顾连翘的抗议将连翘也一并带来了。

    连翘还在揉着鼻头,却觉得身上突然一暖,抬头一看,夜枫脱下外袍披在她身上,道:“咳,今日都是我的不是,连累你了。”

    连翘别过脸去,小声骂了一句晦气,脸蛋却悄悄红了。夜枫见状,也有些尴尬,山洞里的气氛忽的就变得有些奇怪。夜枫轻咳一声道:“走吧,回府去。”

    待二人回到锦英王府,连翘方一走到院子里,便瞧见露珠匆匆忙忙的迎上来,上下将她打量一番道,见她无事才松了口气:“你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白芷瞧见院子里外头站着的夜枫,若有所思的再看看连翘,轻声道:“先回屋去说吧。”

    等回了屋,连翘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与了蒋阮听,末了才道:“姑娘,今日之事都是奴婢自作主张了,请姑娘责罚。”

    “不怪你。”蒋阮道:“此事夜枫做也一样,总归是萧韶的人。”

    连翘迟疑了一下,又道:“夜侍卫也是想要帮奴婢的忙,还请姑娘莫要怪责与他,今日之事好歹也是妥了……”

    “我自是不会怪他。”蒋阮有些好笑:“既然办妥了就没什么了,早些休息吧。”

    露珠却是笑嘻嘻的看着连翘道:“连翘姐可对夜侍卫真正上心呢,怎么话里话外都在替夜侍卫开脱?不会是心疼了吧?”

    “你个死蹄子当着姑娘的面也敢胡说八道,看我不撕烂你的嘴。”连翘却不是个柔顺的,登时便泼辣的回道:“也不知是谁日日与那锦二说笑亲和的紧,今儿个也瞧见你绣帕子了吧,那帕子可是要绣给锦二的?”

    “你……。”露珠又羞又急,作势要打她,两人在屋里吵吵闹闹,许是今日是请办的顺利,蒋阮唇边也溢出了一丝笑容。

    ……

    黑夜如墨,深山老林深处,有一处村庄,此刻里头倒也还有些人声,伴随着一些嘈杂的喧嚣和骂娘的粗俗声音。一群赤膊大汉蹲在门口坐下,地上散落着一些酒壶。熏天的酒气缭绕中,一人道:“听说今儿个刀疤李带了个娘们回来?那娘们生的还不错?”

    这一群大汉俱是中年,身上大抵都有些多多少少的刀剑伤疤,模样也生的凶神恶煞,浑身带着汗气和酒气,直有些犯人恶心了。

    “可不是,也不知是走了什么运道。看那模样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另一人道:“平白便宜了他了!”

    “什么黄花大闺女,”一个身材肥胖的大汉抹了把额上的汗:“听说是会情郎的时候被刀疤李撞见了。都跟人私定终身了能干净到什么地方去?”他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容:“不过是让他先尝个鲜罢了,这等他玩够了,咱们也能分一杯羹!”

    其他人一听,俱是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这是一个坐落在深山上的山匪窝,这个村庄上居住的俱是如这些山匪一样的大汉,连老人和孩子都不曾有一个。当然,还有一些从外头掳来的女人,这些女人在此地是没有地位的,如同一件物品一样能被人随意转送,甚至一次要服侍许多个男人。因此,女人在这里的寿命不会太长——谁都经不起这样惨无人道的折磨,这里的男人们时不时就要下山来带一些新的女人上来,众人见怪不怪。不过,如今日这般这样容貌气质都颇为上品的女子却是少见,众人都对刀疤李艳羡不已,聚在一起的时候也说些不痛不痒的酸话。

    村庄里的一间破屋里,耐人寻味的声音过去后,“啪”的一声,有人用火折子点亮了屋里的油灯,里头的光纤顿时亮了起来。脏污不堪的木头大床上铺着一层有些隐隐发臭的薄毯,此刻那薄毯上布满了斑斑污迹,上头仰躺着一个女人。

    这女人双目无神的大睁着,原本姣好的脸上到处都是红痕和巴掌印,显然受到了极大的虐待。至于全身更是没有一块好肉,青紫的痕迹瞧着便令人胆颤。此刻她身子被摆成不堪的姿势,却是一动也不动,已经被折腾的没有一丝力气了。

    刀疤李坐起身来,一边穿衣裳一边看着蒋素素,目光落在蒋素素洁白的脖颈上时,忍不住目光一荡,又凑了过去狠狠地亲了她一口。

    蒋素素似是终于反应过来,艰难的别过头去,嘴里狠狠地朝刀疤李啐了一口。

    刀疤李大怒,登时便一个巴掌挥过去,这粗野男人的力量又大的出奇,只打的蒋素素头一偏,汗涔涔的头发整个沾湿在脸颊上。嘴唇里顿时又是一股咸腥味。

    “臭婊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刀疤李伸出手狠狠捏住蒋素素的下巴:“这么漂亮的脸蛋,爷还想多留着些日子快活呢!”

    “痴心妄想。”蒋素素冷笑一声,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她的态度也不曾软化过一分,眼里只恨不得扒了刀疤李的皮,吃刀疤李的肉:“我爹找到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蒋素素眼里的仇恨登时就激怒了刀疤李,二话不说又是一个巴掌扇过去:“还做梦呢!到了我这里的女人,大家小姐还少了去!我看小娘子你还是没有清醒,你今儿个身子给了我,就算日后你当大官的爹找到你,还能容下你?富贵人家最是自私不过,老子看得多了。最后不过是假装不认识罢了,你还敢在爷面前拿乔,看来你是没长记性!”说罢冷哼一声,看也不看蒋素素一眼,拿起桌上的衣裳就出了门。

    蒋素素一人躺在床上,两行眼泪默默地流了下来。她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那来救她的公子没有出现,自己却被山匪掳回了土匪窝。方才那一幕只要一回想在脑中,蒋素素就忍不住全身发抖。刀疤李是个魔鬼,下手下的极重,而且,强占了她的身子。蒋素素痛苦的闭上眼,抓进手下的被子,如今这样活着,逃出去毫无希望,成为这样一个人的禁脔,还不如去庙里做姑子。

    而刀疤李方才的一席话也确实刺伤了她的心。的确,大户人家的闺女一旦出了这等事情,若是被山匪掳走了,一辈子也就是相当于毁了,即便最后接回了人去,大多也是喂一颗药下去。那女子自己也能解脱,家人也不必被人看笑话,保全了名声。

    如果换成了她,如果是她……蒋素素心中一颤,蒋权会怎么做,大抵也是没有勇气认回她,当做陌生人转身离开吧。若是环在几年前,蒋素素必然会相信蒋权会不顾一切的救她。可自从经过了夏研的事情,经过了蒋权让她做姑子的事情,蒋素素心中便对蒋权起了隔阂之心,蒋权如此自私,只顾着蒋府的名声,真的会为了她不顾一切么?

    脑中胡乱的思索着这些,身上的剧痛还未曾缓解,便听到大门被人猛地一踢,蒋素素以为是刀疤李回来了,登时身子便是一抖。转头看去,却发现那是几个陌生的赤膊大汉,大踏步的朝她走来,目光中闪动着意味不明的光。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蒋素素心头一惊,抖着嘴唇问。

    为首的男子嘿嘿一笑:“小娘子,莫要怕,刀疤兄说你有些不懂规矩,特意让哥儿几个来教教你规矩,别怕,我们可是很温柔的。”

    “不……。不……。”蒋素素想要逃,可是浑身上下早已被刀疤李折腾的没有一丝力气,哪里还有多余的精力,登时便被人扑倒在身下。

    ……

    各处有各处的姻缘机遇,譬如此刻宫中一隅,十三皇子居住的院子里,宣沛负手而立,冷眼瞧着跪在底下的宫女。

    周围的太监宫女俱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一动不动的垂下头。那跪在地上的宫女还在哀声恳求:“十三殿下,奴婢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日后再也不敢了,求殿下饶奴婢一命,看在奴婢伺候殿下这么多年的份上。”

    两个宫女提着灯笼站在两边,夜幕沉沉,那站在中间的稚嫩孩子面容被灯笼的光华下显出几分沉色来。越发显得粉雕玉琢如同话里的散财童子一般,只是那般秀气甜美的外表下,一双眼睛古井无波,那宫女抬起头来正与孩子对视,登时便被那冷幽幽的眸子惊了一惊,只觉得像是从地狱中攀爬而出的恶鬼,出来向杀人的罪人索命来了。

    宣沛慢慢的看了她一眼:“是么?正因如此,伺候我多年的下人却有了这等污秽之心,本殿饶了你,日后必然无法立规矩。父皇是个最重规矩的人。”

    那宫女有些不敢置信的看了宣沛一眼,她不知道宣沛是真傻还是装傻。若是真傻,怎么能一下就将她这个眼线给拔出来,若是装傻,宣沛明知道她是那边的人,怎么有胆子敢轻易惩处了她?

    陪伴了这个无能的十三皇子这么多年,她一直以为能将这个皇子牢牢的掌握在手心,从小也经常打骂她。不想不知道从何时起,这孩子却似变了一个人般,再也不会懦弱的躲在人身后,反而令人生畏。

    似乎是从那一日蒋阮替宣沛在和怡郡主面前解了围开始,宣沛就开始慢慢改变了。宫女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件小事也能改变宣沛,或者说,宣沛之前一直是在伪装,那件事只是一个引子,如今的他已经决定撕下面具,以真面目示人了?

    她抬起头来,再次认真的打量起宣沛。却惊讶的发现,她实在无法将面前这个小少年同记忆中的孩子联系起来。面前的孩子身量尚未长成,却已经有了隐隐的帝王之气,那一双眸子若琉璃一般通透,却怎么也望不见底。面上永远带着一份明媚的笑容,即便是被人训斥也一样。喜怒不形于色,这孩子竟然已经不露声色到如此地步了么?

    宣沛注意到她的眼神,微微一笑:“所以,不是本殿不饶你,实在是有心无力。”说罢,便淡淡转身,袍角绣着的瑞兽张牙舞爪,在夜里划过一道暗芒。他的声音伴着月色里的风声一道飘过来,带着稚嫩的残忍。

    “杖毙。”

    宫女陡然明白过来,尖叫一声:“殿下不要——不——”紧接着,便是嘴巴被堵住的挣扎呜咽,几个粗壮的婆子将那宫女驾起拖走。众人均是默默无语,眼瞧着那稚嫩的殿下转过身坐回门口的椅子上,一派云淡风轻。

    这一院子的太监宫女,鱼龙混杂七七八八,鲜少没有没有欺负过宣沛的,如今却是眼观眼鼻观心,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见识到了宣沛的手段,他们哪里还敢生出别的心思,唯有胆寒。

    方才那宫女原是宣沛的贴身宫女,这么多年也是奴大欺主,不过她背后有靠山,本也算是一个眼线,只是一直以来跟在默默无闻的十三皇子身边也许是觉得没有前途,所以行事肆无忌惮。自上次帮蒋阮作证以来,宣沛的行事已经有些不同寻常,偏生这宫女还未察觉,依旧这般狂妄,不想宣沛第一个就拿她开刀,随便寻了个由头便将她杖毙了。

    之前众人心中也不是没有过思量,只是觉得十三皇子到底也是个还不到十岁的孩子,年纪小心肠软,更何况这贴身宫女虽然奴大欺主,一张嘴儿却是能说,哄得宣沛高高兴兴的,难免不会念就请。谁知道这小主子如此杀伐果断,根本未加思考便做了决断。一时间这院里的人不禁又有了思量,有为此高兴的,也有心中暗惊大叫不好的。

    宣沛微笑着扫视了院里的众人一番,众人被那双眼睛一看,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这孩子身上咄咄逼人不敢直视,竟然为他的气势所震慑。宣沛慢慢的开口:“杖毙了一个,贴身宫女的位置就由你来顶替吧。”他随手指向人群里一个面生的宫女,那宫女是两天前才分到宣沛院里的,还是个三等宫女,突然就被提为一等宫女了,立刻盈盈下拜道:“奴婢明月谢殿下恩典。”

    那院里的二等宫女们本来瞅着这个空子打算表现自己,不想却被一个新来的挤兑走了,纷纷心中不悦,想要挤兑几句。对上宣沛那微笑的表情时却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想到如今这个小主子已经不是从前可以随意糊弄的,便也只能按捺下心中的不忿,强自忍住了。

    宣沛挥了挥手,看向明月:“你跟本殿进来,其他人都退下。”

    下人们面面相觑,几个宫女瞪了一眼明月才纷纷告退。宣沛转身进了屋,在屋里的书桌前坐下来,明月掩上门也走了进去,在宣沛面前站定。宣沛这才抬起头,看着明月道:“锦英王派你来的?”

    明月点头。

    宣沛皱了皱眉:“多管闲事。”他皱眉的样子倒有了几分这个年纪才有的孩子气,更像一个闹脾气的小孩。

    明月想了想:“是弘安郡主说殿下身边缺个懂功夫的人,主子就把奴婢送来了。”

    “是她啊!”宣沛一下子坐直身子,他如今身量小,坐在过大的椅子上的时候很有几分滑稽的味道。不过心情倒是极好的模样,道:“我就知道以锦英王的性子,定不可能这么好心。还是她心肠好,想的也周到。”

    这放到萧韶身上就是多管闲事,放到蒋阮身上就是善良体贴,差别也太大了些。明月强自忍住笑,道:“殿下和郡主想来也是有缘的,这神态举止都有七成相似。”

    一听这话,宣沛更加高兴了,眯眼笑了笑,道:“那是自然,她可是我……。”话语忽而顿住,他才接着道:“我帮忙作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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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白花简直一个被拐卖到山村当媳妇儿的城市大学生有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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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蒋素素之死

    蒋素素无缘无故失踪的事情,到底被捅了出来。那随之而去的十几个侍卫一直到第二天东方破晓之时才察觉到不对,一叫了几声都无人应答,这才发现马车里只有一个死了的丫鬟,哪里还有小姐的身影。

    等那十几个侍卫惊慌失措的回尚书府将事情禀告了蒋权后,蒋权气的几乎差点昏厥过去。然而侍卫话也说得明白,那蒋素素是杀了贴身丫鬟装成贴身丫鬟的模样自个儿逃了出去的,怨不得别人,蒋权派出去的人也证实事实的确如此,蒋权除了大骂孽女之外倒是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堂堂一府小姐自己逃了出去下落不明说出去到底不是什么明白事情,那十几个侍卫定然是不能留活口,蒋权吩咐将这些人处理了。许是这些侍卫自知冤屈,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手段临死前将这事捅了出去,一时间全京城都知道蒋权丢了自己府上的二小姐。

    这段日子以来,尚书府整个都处于风口浪尖,走在大街小巷,随处人们嘴里谈论的都与蒋家脱不了干系。蒋权气的发狂,偏偏悠悠众口难堵,偏生蒋阮又被萧韶带回了锦英王府,不然就去宫里陪懿德太后,总之是来了一招釜底抽薪,蒋权也无可奈何。这么一来,蒋权便将心中的愤懑加倍的发泄在小产的红缨身上。红缨身子本就虚弱,蒋权每日又这样对她拳打脚踢,有心要将她折磨致死,红缨自知再无活路,便在一个夜里自个儿吞金而死。

    一个姨娘,又失了宠,死了就死了,蒋权连棺材也没让人为她准备一副,直接让婆子一卷破席子卷了扔到了乱葬岗。一代佳人就此香消玉殒,却也说不出是唏嘘还是怎的。

    于是偌大的一个蒋府,除了深居简出的大姨娘,至此是再也没有姬妾了。蒋权因此大受打击,时常站在院子里出神,往昔莺莺燕燕娇声软语同如今冷冷清清冷漠萧条形成鲜明的对比,越发显得整个蒋府已经渐渐有了倾塌之势。

    派出搜寻蒋素素的人迟迟为搜寻到,比蒋权更焦虑的是蒋超,蒋超同蒋素素是一母同胞的兄妹,蒋素素自小被受尽宠爱,蒋超自然也是疼她的。虽然恼怒蒋素素如此冲动,却还是向宣离求助,拨了一批人去搜寻蒋素素的下落。如今他于宣离也算是有用,宣离自来又会做礼贤下士的明君姿态,自是倾力相助。

    宣离的人果真比蒋府的奴仆要有用的多,至少蒋权派出去的人还未打听到下落,宣离的手下已经向蒋超禀告:“回公子,已经找到了蒋二小姐的下落。”

    彼时蒋超正在书房中练字,无论怎样也无法平心静气,字迹写的歪歪扭扭。闻言登时手一抖,一大滴墨汁掉在雪白的宣纸上,氤氲出大朵的墨花。他抬起头,急切道:“她在哪里?”

    “这……”那侍卫有些为难的模样,迟迟不看开口,蒋超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再也顾不得其他,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吼道:“到底怎么样了!”

    “回公子。”那侍卫被蒋超的模样吓了一跳,再也不敢隐瞒,道:“探子来报,打听到二小姐是被人掳上了山匪窝,眼下……。已经过了好几日了。”

    “啪”的一声,蒋超再也握不住手里的笔,上好的白玉狼毫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屋里显得格外清晰。那侍卫感到周围的气氛简直凝滞的可怕,一动不动的低着头不敢看蒋超的表情。

    可怕的沉寂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蒋超咬牙切齿的声音:“备马。”

    “公子?”侍卫一愣,对上蒋超的眼神也忍不住愣了一下。只见那双本就稍显阴沉的双眸此刻中弥漫着深深的恨意和疯狂,几乎让人毫不怀疑下一刻他就要将一切摧毁。那般可怕的眼神,表情却十分平静,平静到一种扭曲的地步。他道:“来人,随我去救二小姐。”

    ……

    深山从里的日光似乎都是被浓密的树荫遮蔽掉的,只余几点星点日光照耀下来。破旧的村子就像是嵌在山里的一颗废弃珠子,已经磨损发黑,却还是固执的留在原地。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女人从里头走了出来。

    这女人穿着一件男子衣裳改小的粗布麻衣,裤腿太长挽到一半,露出一双白皙的小腿,然而那白皙的小腿上布满了斑斑青紫的痕迹。手臂和脖颈也是一样——衣裳太大了,即便改小了些,也仍是不合身的。她容貌生的极美,很有几分仙子出尘的清丽模样,却因为太多憔悴显出了几分苍老之态,眼底也生出了浓重的青黑色,让那美丽的容貌也大打折扣。她肌肤白皙,身材窈窕,若是穿着美丽的衣裳,稍加打扮,定是能艳压群芳,可惜,如今这女人,只是一个看起来有些憔悴的农妇罢了。

    她手里提着一个篮子,径自出了门,走到离村庄不远处的一条小溪边蹲下来,从篮子里拿出一件件充满酒气臭气的衣裳,开始慢慢地搓洗起来。她洗的很慢,青葱白嫩的双手因为这样的活动而磨破了皮,双手因为深入冰冷的河水显得红肿,明显从前是不习惯做这些事情的,即便如此,她还在慢慢地搓洗。这女人不是别人,正是蒋素素。

    在她的周围,有许多如同她一般的女人在河边清洗衣裳,她们无一不是穿着衣不蔽体的衣裳,有的容颜姣好,有的略显平庸,但每个人的表情都如出一辙,显出一种死灰般的麻木,双目无神,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日头从东边升起来,却没有带来丝毫暖意。蒋素素洗的很认真,她的双眼再没了头几日的不屑和嘲讽,显出一种麻木的恭顺来。

    这几日,她过着地狱一般的日子。这个村子上的女人都是男人的附属品,是他们发泄的工具,平日里还要给他们洗衣做饭缝补衣裳,若是有哪里做的不好,便是拳打脚踢。山匪是从来不会怜香惜玉的,管你是大家小姐还是小户丫头,但凡不让他们满意,便是拳脚相向。这里的每一个女人都被打过。

    这并不是最痛苦的,最痛苦的是一旦到了晚上,便要同时伺候好几个男人,比青楼的女子还要不如。青楼女子若是红牌,大抵还是要端着一些的,可在这里,女人毫无尊严可言,到了晚上,这些野兽只顾发泄自己的兽语,女人在这里的寿命都不长,没有人能接受这样长时间的折腾。

    不是没有想过逃跑,但这里的人对逃跑的女人自有一套,抓回来毒打一通,再关起来重复一遍晚上的噩梦。不过几日,蒋素素身上便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了。在这批女人中,她容貌生的最好,肌肤也最是娇嫩,又是新来的,几乎每个男人都对她充满了兴趣。所以,她的日子也就分外苦楚了。

    在这样的地方,那些所谓的媚术都是毫无用处的,媚术用来对付王孙贵族家的公子自是十分有用。可在这荒山野岭,除了激起更多男人的兽欲,一无是处。只因为这些山匪野盗,根本不懂得怜香惜玉,骨子里只有暴虐和掠夺,因此,在短短的时间里,蒋素素形销骨立,几乎换了一个人。

    她洗完衣裳,就要回屋里去捡柴生火做饭,不想才走到一半,便听得一大阵马蹄声滚滚而来,为首的人在她面前勒住马,翻身下来,叫了一声:“妹妹!”

    蒋素素有些迟滞的抬起头来,似乎看了好半天才看清楚眼前的人,愣了一愣,叫了一声:“哥。”

    蒋超简直是不可置信的看着蒋素素,蒋素素在他心里向来是纤尘不染美若天仙的,从来身上都不会有一丝尘土。如今这个脏污憔悴,满身熏天臭气的女人是谁?还是他那个艳冠京城的妹妹吗?

    蒋素素看着蒋超,眨巴眨巴眼睛,突然眼睛一红,两行眼泪滚滚而下,再也顾不得其他,一下子紧紧抱住蒋超,哭喊道:“哥,你怎么现在才来!”

    蒋超被蒋素素这么一抱,鼻尖立刻就充盈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臭气。这对兄妹从来在蒋府过的都是养尊处优的优渥生活,打心眼里瞧不起穷人,自认为高人一等。蒋超瞧见蒋素素如此狼狈模样时本来就心中一惊,蒋素素这么一抱,他下意识的就伸手推开蒋素素,一伸手却愣住了,看着蒋素素脖颈见的红痕目光发直。

    回来的探子报,蒋素素被掳到山匪窝里一惊好几日了,那必然身子不再是完璧之身了。可心中想着和亲眼见到又是不一样,看到蒋素素身上的斑斑痕迹,蒋超心中的最后一丝侥幸也不翼而飞,脑中登时一片空白,有些无法出声。

    蒋素素浑然不觉,看到蒋超的瞬间,她渐渐从前几天的麻木悲伤认命中走了出来,心中只有无尽的恨意,声音也变得尖利而扭曲:“哥,你要为我报仇,要将这里的山匪全部杀光!这些山匪他们不是人,他们打我……。哥,杀了他们,杀光他们!”蒋素素且哭且笑,声音已经濒临崩溃,然而话里中的怨毒却是丝毫不减。蒋超是她的哥哥,必然要为她报仇雪恨,这些肮脏的臭男人等会全都会变成一具具尸体。只要一想到这些,蒋素素心中就充满快意。她道:“还有那些女人,她们见过我,一个都不能留!”

    她只顾着发泄这几日心中受到的痛苦,却没有注意蒋超的神情。蒋超紧紧盯着蒋素素脖颈上的红痕,目光发直,眼神很有几分恍惚。

    蒋素素如今已经变成这般模样,就算带回去,身子也不清白了。原先这个妹子美若仙子,是极有可能为他的仕途,为蒋家的飞黄腾达铺路的,甚至可能做到盛世年华的国母。可如今算盘尽毁,蒋素素名声不再,清白也无,凭借美貌攀上一门对蒋府有利的婚事已经不可能了,若有一日今日的事情传了出去,蒋素素成为山匪的玩物,堂堂尚书府的嫡女清白竟是被一群乌合之众占了,说出去是会让蒋家从此抬不起来。那样的话,蒋素素的存在就是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引起大火的火星子,留着就是个隐患。

    况且,蒋超的眸色暗了暗,如今他跟在宣离手下,本已经是渐渐有了起色,宣离也开始重用他,本就因为夏研之事颇受同僚指点,若是再多了个蒋素素,日后的仕途想要有所进益,也是很难得,那些同他一起明争暗斗的同僚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落井下石。不对,说不定他们现在已经开始行动了。蒋素素丢了的事情如今京城已经传开了。他能找到蒋素素,别人定也能找到。

    他不能让蒋素素的存在变成他的绊脚石。

    蒋超眸色变幻几下,似乎终于做了某个决定。他看着扑到自己怀里的蒋素素,伸手抚了抚她有些肮脏的头发,温柔安慰道:“好,我替你杀了他们,二哥会给你报仇的。这些女人,还有山匪,一个都逃不过,我让他们全部去见阎王。”

    蒋素素紧紧抓着蒋超的衣服,道:“还有蒋阮那个贱人,若不是她算计我,我何至于此,哥哥,我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全部都是拜那个贱人所赐。还有萧韶,他们两人联合害我至此,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好的,”蒋超的声音温柔的能滴出水来,他疼爱的拍着蒋素素的肩,仿佛真是一个慈和的兄长一般,安慰道:“蒋阮,蒋超还有将军府,锦英王府,一个都不放过。哥哥会替你报仇,这些人伤了你,我要他们全部为你陪葬!”

    蒋素素偎在蒋超的怀里,心中感到十分快意,却也忽略了蒋超奇异的目光。她问:“哥,我们什么时候回府?”

    “回府?”蒋超抱歉道:“妹妹,你不能回府了。”

    “什么?”蒋素素还未明白过来,便觉得自己胸口一凉,她低头一看,胸口处已然刺进了一方雪白的剑尖。另一端的剑柄正握在蒋超手里,蒋超将剑往后一抽,蒋素素噗的吐出一口鲜血,身子软软的倒了下去。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她甚至没能问出一句为什么,只是瞪大眼睛满汉不甘的看着蒋超,蒋素素死也没想到,千方百计等来的救兵,最后却死在了自己的亲哥哥手里。

    “对不起,素素,”蒋超别开眼,不敢看蒋素素的尸体:“我不能让你挡了我的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况且,这也是让你早早解脱。”他叹息一声:“别害怕,母亲很快会下来陪你,你不会觉得孤单。至于我答应你的事情,为你报的仇,我一个都不会落下。”

    ……

    夜里,离京城几百里的庄子里,一件破落漆黑的房屋中,一个身影静静的坐着。油灯里早已干涸不已,显然许久没有人来这里为油灯添过灯油了。屋里弥漫着一股垂死的腐烂气味。

    女人已经十分苍老,两鬓生出的白发被油污和污垢黏在一起,乱糟糟的蓬在脑后。身上也似乎是许久未曾洁净过,浑身上下好似结了一层盔甲,只有一双大眼睛还隐约能见其从前的风华,但也只是从前。

    夏研不知自己在这里呆了多久,日子日复一日的过,没有人与她说话,每日幽居在这个地方,没有新鲜的果蔬,只有发馊的饭菜和肮脏的被子,潮湿的屋顶。她时而疯癫,时而清醒,疯癫的时候居多,眼下却是清醒。今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心中有些莫名不安。一种莫名的郁燥堵在心头,仿佛要发生什么大事一般。她徒劳的伸出沾满黑泥指甲的手,在地上划了划。

    却听见门“吱呀”一声开了。

    夏研猝然抬头,便看着一人手里持着火折子走了进来,轻轻将门掩上。她许久不曾见过亮光,一时间被这亮光刺得有些晃眼,看不清面前人的模样。

    那人将火折子放到一边,坐了下来,亮光慢慢沉淀,夏研也开始适应了这暂时的光明。只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母亲。”

    夏研一震,双眼登时流下泪来。她在这地方日复一日的过着,被人欺凌毒打,好似被所有人遗忘了一般。不曾想自己的儿子如今就活生生的出现在她眼前。她张了张嘴,嗓子却因为许久没说话而发出一种干涩的声音。

    蒋超见到夏研这般模样,似乎也是极为震动,紧接着,目光中露出一丝怒色:“他们竟然如此待你!”

    夏研之前还对蒋超迟迟不来看她,陈芳嘴里那位贵人迟早又要杀她灭口的话而对蒋超心生芥蒂。如今看蒋超这般模样,却是一点火气也没有了。她想,蒋超毕竟是她的儿子,总归还是向着她的。都是这些刁奴自作主张。蒋超毕竟还是认他这个亲娘的。

    可夏研却没有想过,若是真的在意亲娘,怎么会这么长的时间也不曾过问一句。便是蒋超平日里再忙,打发个小厮过来瞧瞧情况也是好的。正如当初蒋阮被送到庄子上受人欺凌一般,这些人也正是看蒋超对夏研并不怎么上心的态度才敢如此胡作非为。蒋超还没有那么蠢,自然知道夏研被送到庄子上很可能被人欺负,可他却无动于衷,这个人内心的自私已经到了极点。夏研虽然狠毒,却是一个称职的母亲,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蒋超两兄妹铺路,可惜这两兄妹都一样自顾自己,并没有将这个亲娘放在心上。

    蒋超看了一眼夏研,突然道:“母亲,妹妹死了。”

    夏研一愣,震惊的看着蒋超。

    蒋超却继续道:“她中了别人的计,惹怒了父亲,父亲要送她去庵里做姑子,她不肯,趁着夜里逃了出来被抓到山匪窝,被人侮辱自尽而死。”

    他一字一句说的平静,却字字句句都在夏研心里戳刀。夏研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惨叫,却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只有两行眼泪不停的掉下来。

    “你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她?”她艰难的问。

    “我保护她?”蒋超冷笑一声:“我如何保护她?母亲身为我和妹妹的娘,不应该保护我们么?你知道妹妹是怎么中了别人的计么?妹妹想要勾引锦英王自甘为妾!母亲可知道妹妹堂堂嫡女为何要自甘为妾么?因为母亲的名声坏了,到现在还没有人向妹妹提亲!蒋阮那个贱人已经得了太后赐婚给锦英王。而妹妹却要因为母亲德行的败坏而无人问津,妹妹如今的死都是母亲一手造成的!”

    夏研浑身巨震,不可置信的看着蒋超。当初那件事情她分明就是被人算计了,纵使别人怀疑她的德行,蒋超是她的亲生儿子,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却不知道,因为自己的名声被毁,蒋超在同僚面前抬不起头,这件事时时成为别人中伤他的把柄。今日蒋超指责蒋素素因为她而死,其实是在发泄自己的怨恨!他怨夏研!

    “不……不是我…。”夏研道。

    蒋超摇头:“这都不重要,母亲,只是我答应过妹妹,要给她报仇,如今那锦英王和蒋阮品级都高于我,唯有我仕途进益,才能给妹妹报仇。”他看向夏研,目光中闪过一道奇异的光:“而母亲,只要你在一日,我便有被人诟病的理由,永远无法堂堂正正的升迁。”

    夏研足足过了半晌才明白蒋超话里的意思,她像是不认识一般的盯着自己的这个儿子:“你…。要我死?”

    “母亲既然如此疼爱我兄妹,我也要圆妹妹一个夙愿,如今的确是想不到别的办法。”蒋超声音低沉,却没有一丝愧疚:“母亲是聪明人,总不愿意蒋阮那个贱人爬到儿子头上吧。”

    “孽子……。”夏研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滚!”

    蒋超摇头:“儿子这次来,只是因为血浓于水想要让母亲舒服一些罢了,母亲如此不领情儿子也得作罢。只是……有些事情,过程并不重要,结果才重要,不是吗?”

    “你要杀我?”夏研瞪大眼睛。

    “不,我相信母亲会想明白的,不是么?”他缓缓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却再无从前的明朗姿态,灯火之下犹如疯狂地野兽。他道:“这屋里的房梁可足够高,母亲,以一命换一个清白的名声,母亲知道怎样最划算?”

    他径自走出门。

    ------题外话------

    小白花死惹,渣母也快死了……蒋超也开始作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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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情意

    天气越发的冷了。

    下了一夜的雨,第二日空气也新鲜了许多。白芷推开窗,窗前的枝头还残留着昨日夜雨留下的雨珠子,晶莹剔透,打着个璇儿,掉到底下的泥土里。屋里顿时充斥着一种雨后泥土特有的芬芳。

    蒋阮梳洗用过早食,放走到窗前,露珠便匆匆忙忙走进屋,将手里的玫瑰酥茶放到桌上,眨了眨眼睛看着蒋阮,忽然低声道:“姑娘,大夫人没了。”

    蒋阮“恩”了一声,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下来,露珠端回来的玫瑰酥看起来颜色极为鲜美,发出一点淡淡的粉色,在早晨的日头下,越发的显得有些润泽可爱。她慢慢捻起一块,雪白的指尖噙着点心,便显出一点独有的娇媚来。

    露珠继续道:“二小姐也没了,五姨娘也没了。”

    接连死了三个人,蒋阮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早已预料到结局一般。似乎眸中还极快的闪过一丝厌倦,不过这神情实在太短暂,并没有人注意到。

    “王爷手下的探子亲眼瞧见的,”露珠有些着急蒋阮的反应,极快的说道:“是二少爷带着人马去找到了二小姐,却不知怎地又杀了二小姐,回府后对老爷说二小姐被山匪掳走自尽了。至于五姨娘,是自个儿吞金死的。”露珠想了想:“那大夫人便是有些奇怪了,听说是昨儿个晚上二少爷去庄子上探望夫人,半夜里便被人发觉一根白绫自尽了。不过此事暂时老爷不让声张,到也不知道为什么。”

    蒋阮淡淡道:“不奇怪,如今府里一来便死了三人,红缨便罢了,左右只是一个姨娘。蒋府的嫡出二小姐和蒋府的夫人一同暴毙,难免会引来有心之人的猜测,如今蒋府已经在京中流言匪浅,我父亲如此谨慎,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火上浇油。”

    露珠恍然大悟:“原是如此。可大夫人为何要自尽?还有那二少爷,就为了要二小姐解脱便痛下杀手,这也实在是太过分了些。”

    蒋阮眼里闪过一丝嘲讽,语气带着让人心惊的寒凉:“他可不是让蒋素素早日解脱才这般做的。他只是不想让蒋素素成为他仕途上的绊脚石,蒋素素活着一日,日后就可能成为他被人诟病的证据,我二哥一心想要往上爬,当然要亲手将这证据毁灭了。”

    露珠倒吸一口凉气,她是没想到这么多。因为蒋超两兄妹不管待蒋阮如何,两人总是站在统一战线上,亲兄妹的感情也不是假的。谁知蒋超却能为了一己私欲将自己的妹妹弃而杀之,实在是不可谓不可怕。

    露珠虽然出身市井,见识比白芷和连翘也要宽博一些,可到底生性本善良,联想不到这些黑暗腌臜的事情上,对于人性,也总是持着人性本善的观点。蒋阮却不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极度怀疑人性,坚信人性本恶,别人很难考虑到的事情,到她这里,就是自然而然能想到的。

    她继续道:“至于夫人的死,也不过是受了二哥的挑拨罢了。二哥如今也算是破罐破摔了,他这么不顾后路,明显是要放手一搏。怕是很快,就要干一桩大事了。”

    露珠听蒋阮这么一说,心中一惊,道:“那他们可是准备对付姑娘了?”

    “就怕他们没有动作。”蒋阮微微一笑,只是那笑容看在露珠眼里却是有些发冷,她道:“我也很想看看,这一场,谁又是赢家。”

    露珠没说话,片刻后突然好似想起了什么,道:“姑娘,奴婢听锦二说,再过不了十日萧王爷就要出征了。”

    蒋阮微微一顿,垂下眸,十日,这样快么?

    ……

    萧韶正在书房里看折子,边疆快马传书过来的军情里处处皆是危机,只是瞧着便已让人感到局势的紧张。蒋信之下落不明,关良翰又负了伤,军中士气低落,偏天晋**队不知怎的屡次改换战术,直打的出其不意,再这样下去,仅剩的军队也要全军覆没了。

    他的左手边是一副行军布阵图,即便在千里之外,也要控制全局。世人皆道锦英王少年英杰,统管三十万锦衣卫,却无人见过他决胜千里之外,运筹帷幄之间的睿智。从京城到边关一来一去也要一个多月,如今只能暂且提笔写下防御的法子送到边关,暂且撑上一撑,待他亲临战场,再杀敌军措手不及。

    屋里悄无声息,锦衣卫全部都退了出去。他已经一夜未曾合眼,仔细专研敌军的行阵到现在也没吃什么东西。

    门突然被人推开了,萧韶皱了皱眉,鼻尖闻到一股食物的香气,看见来人却是微微一愣。蒋阮托着点心和粥自个儿来了。

    这些日子,她虽然住在锦英王府,两人之间却恪守礼仪,不曾做出个什么逾越的事情。更何况,萧韶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白日在外头奔走,夜晚回来也是研究军法布阵,两人连面也很少碰见。蒋阮更是个冷清的性子,在锦英王府每日过的也算舒心,却是连院子也不愿意出的。

    不想如今蒋阮却亲自来了,萧韶微怔之间,蒋阮已经走到他身边,将点心和粥放下来,道:“厨房里做的桂花糕和鸡肉粥,不太甜,我尝过了,味道很好。”她做这一切做的无比自然,仿佛已经做过千百次了。萧韶看了她一眼,没有动作。

    “你一天没有吃东西。”蒋阮道:“你想饿死在自己府上?”

    蒋阮平日里待人总是温和的,面上也总是维持着一副微笑的表情,这便让她的五官显得生动而明艳。然而仔细去看时,那笑容却并未到达眼底,仿佛只是一张做的极好的面具,到底是让人感到了淡淡的疏离。而她情绪外泄的时候极少,除了亲近的人,甚至面对蒋信之时,她也是安慰的表情居多,不曾有过什么特别不悦的神情。

    她骨子里是一个爱憎分明的人,但无论是爱或憎,都掩藏在微笑的表情下。这便让她的微笑变得有些耐人寻味,同是微笑,表达的意义大抵不一样譬如说眼下,分明是笑着的,只是那目光里的嗔怪和不悦终于还是被某人看在了眼里。

    萧韶“唔”了一声,默默接过蒋阮手里的勺子,慢慢的舀了一口粥尝了尝。平日里觉得无甚特别的吃食,不知为何,今日却觉得分外鲜美,萧韶心情愉悦,很快喝完粥。便是连平日里不太吃的糕点也吃光了。

    蒋阮对萧韶的识趣很满意,在他对面坐下来,道:“听说你快出征了?”

    她问的如此生硬,萧韶却也没觉得什么不对,答道:“嗯。”

    “你……。务必小心。”蒋阮想了想,还是嘱咐了一句。总归日后还是要嫁给眼前这个人,不管他到底如何,如今看来,萧韶一直无条件的帮助她。此生她不再轻易相信人,萧韶却是个例外。她顿了顿,道:“我会替你守好锦英王府的。”

    萧韶再次被她的话震住,忍不住抬眸看向她。

    蒋阮是个什么样的人萧韶自是清楚,自当初第一次遇见她时萧韶便看的清楚,这个少女冷静果断,狠辣无情,全身充满戾气,她似乎有很多秘密,将自己的内心固执的封在一个角落。看起来是一个没有心肝的人,事实上却不尽然。她为了蒋信之不顾性命豁出一切,也为了保全赵家不惜自行疏远,甚至连宫里不过一面之缘的宣沛也会出手相助。她其实是一个极护短的人,不过能让她护着的人太少了。

    今日她这番话,其实是一个承诺。这是对他的承诺,她在说,锦英王府从此将成为她责任的一部分。我会替你守护它的……

    面前的少女明眸锆齿,她本就生的眉目如画,不同于蒋素素的清丽,五官无一生的不精美,如今渐渐蜕去稚气,已然显出几分绝代风华来。那双莹润的如同山涧清泉的水眸在眼尾处若有若无的一勾,便自成一道绝佳的媚色。而浅浅笑起来的时候,似乎天上的落霞都映入了她的眼中。

    萧韶自认此生见识过无数美人,这一刻,也忍不住承认,面前的少女,的确担得起“祸国妖女”四字。若是她有志在此,悉心勾引一番,碰上那爱慕美色的帝王,怕是真的会因为她而倾覆江山了。

    “你不需要做这些。”萧韶看着她道:“锦英王府会护着你,若是护不住,你也大可不必为此费心力。”

    蒋阮骨子里是护短的人,萧韶更是。当初三十万锦衣卫无头领,萧韶年纪尚小,皇帝不敢将大权轻易交到他手上。锦衣卫成了一个烫手山芋,当时所有人说这样一只精锐的人马,偏生只效忠锦英王府,想要真心收服太困难,众人猜测帝王最后悔解散这群人马。在这样流言甚嚣尘上下,锦衣卫的日子也变得分外艰难。从前被他们压制的军队士兵纷纷倒打一耙,落井下石。那时候是萧韶自己站出来,以自己深入南疆计杀南疆首领为条件,保住了锦衣卫。他可以为了锦衣卫中一个小小的暗卫掀翻一个王府,也能为了自己一个手下的枉死跟权贵不死不休。萧韶的护短众所周知,也因此,锦衣卫们敬他,爱他,甘愿为他赴汤蹈火。

    萧韶这样的性子,如今蒋阮又是他未来的妻子,他自然而然的将蒋阮纳入自己要保护的羽翼下。他不希望蒋阮为了一些虚的东西而受到伤害,她能做出这个承诺,已经让他十分意外了。

    “不,萧韶。”蒋阮却是拒绝道:“这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王府,这是锦英王府,是你父亲母亲居住的地方。是老锦英王打下的功劳和骄傲,是萧家的尊严,就算这座王朝倒下,它也不容践踏。”她轻轻道:“我不会让它被人践踏的。”

    萧韶一震,心中顿时涌起一股难以说明的复杂感情。锦英王府,世人提起锦英王府,锦英王,只会想到当初老锦英王起兵造反的事情。坏人做了一千件坏事,只要做一件好事就是好人,好人做了一千件好事,做一件坏事,从前的好就全部被抹杀了。这么多年,他守护着萧家和锦衣卫,世人害怕他的权势,却不曾打心眼的尊敬他。人们总是健忘的,他们忘记在过去的岁月里,是谁带着这些被骂为贼子的锦衣卫同外族作战,维护着这个王朝的平衡。先祖打下的汗马功劳在花团锦簇中越演越盛,那些冲锋陷阵的人却渐渐消失了。

    而她说这事老锦英王打下的功劳和骄傲,是萧家的尊严。就算这座王朝倒下,它也不容践踏。这一刻,他心中的震动无法溢于言表,行动快于理智,他一把攥住蒋阮的手,将她拉入怀里。

    蒋阮微微一愣,已经被萧韶搂在怀里,她趴在萧韶的胸膛,正莫名其妙,感觉萧韶的下巴搁在她头顶。这青年的声音微沉,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道:“谢谢你。”

    蒋阮心中一动,想了想,迟疑一下,也伸出手来回抱着他的腰,她道:“不必谢我,我既然会嫁来这里,这里就是我的责任。”

    萧韶慢慢松开手,蒋阮从他怀里挣脱除来,还未站起来,便被萧韶捏住下巴。她一愣,抬眼朝萧韶看去。却发现对方也正紧紧盯着她。

    这青年生的本就秀美绝伦,更是有分难得的英气。然而平日里总是淡淡的含着三分冷清,便

    给了人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感。然而眉眼柔和下来的时候,整个人就带了三分温润的艳丽,他睫毛生的纤长笔直,垂下来的时候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而最动人的是一双黑眸,若洒了碎钻的星空,沉沉夜色里突然逼出无尽璀璨,几乎要晃花了人的眼。

    此刻他捏着蒋阮的下巴,身子微微前倾,薄薄的唇微微一扬,陡然间便生出无尽的风流,便觉得这深秋冷日,突然就有了逼人的春光。眉目如画的青年姿容绝世,却已一种坚定地,不可抵挡的姿势缓缓倾身而来。

    蒋阮微微一愣,只觉得身子有些发僵,直接想要避开,对上那双墨色的星眸时,不知怎地,却是没有动弹了。

    这个青年,他看似冷漠,实则重情。面是冷的,心却是热的。他强大,所以肆无忌惮的过自己的人生。她前世离他太远,今生阴差阳错又走的这样近。他不施压,像一滴水,一朵云,一步步的包围她,走进她的生活。她曾试图抗拒,却发现无可奈何。她心性坚韧,对方却也不是脆弱之人。

    这一世,他默默地帮助她,并且拒绝了一种互惠互利的合作方式,他……并不是一个单纯的被利用的人。

    蒋阮慢慢的闭上眼睛,她没有拒绝。

    吻落在她的唇上,蜻蜓点水的一点,而后飞快的退开——他到底是一个君子。

    蒋阮慢慢的睁开眼睛,她在青年的眼中看出了一点愉悦的欢喜,还有怎么都掩藏不住的情意。那一层浅薄的情让她的心缓缓起了一层涟漪,而后似一把短短的刀慢慢的在她心上厮磨。

    他是这么好的人,他这么真切的,不虚伪的情意。可,为什么偏偏是今世。

    若是换了前生,她还是那个单纯的近乎愚蠢,怀揣着对爱情无尽的希望的少女,在她面对萧韶的时候,她能全心全意的去爱,去回报这一份赤诚的爱。但是上天总是阴差阳错,萧韶偏偏遇到的,是这一世这个冷血无情,一心复仇而不会爱人的她。

    她的心里,陡然生出了一点对自己的厌弃和自暴自弃的绝望。萧韶注意到她的神情,微微一愣,他再次勾起她的下巴,逼着她抬脸对着自己。

    “你怎么了?”他皱眉问。

    蒋阮看着他,忽然微微一笑:“萧韶,求太后赐婚,你可后悔?”

    “不后悔。”萧韶看着他,饶是他平日里再怎么沉稳,面对自己心仪的女孩,总是如同所有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一般。他猜不透女子复杂的心思,从前也没有费心思猜过,所以他不明白蒋阮忽如其来的低落到底是为什么?

    他的未婚妻,从来都有绝佳的掩饰情绪的方法。譬如此刻,方才他明明感觉到蒋阮一闪而过的低迷和厌弃,不过须臾,她又恢复到从前微笑平静的模样。

    蒋阮忽然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将他拉近自己,整个人紧紧抱住他。

    萧韶被蒋阮突如其来的主动弄得微微一怔,片刻后迟疑一下,才伸出手轻轻拍拍她的背,仿佛在安抚某个受了惊的小动物。

    蒋阮将头抵在他的肩上,他看不见蒋阮的表情,自然也无从知道自己这个未婚妻在这一刻心中下了怎样的决定。

    这个人太好了,蒋阮闭了闭眼睛,好到让人不忍心伤害。既然他说了不后悔,此生便再也没有后悔的机会了。她愿意放下心结试着尝试,不管有情还是无情,自然,她也不会让他后悔。

    ------题外话------

    好了,出征前的福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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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暗流

    十日后,萧韶率领十万锦衣卫出征天晋。一同出发的,还有赵老将军和赵家的三个儿子,只是赵家军却是前往西戎,最近西戎人在边关屡生事端,难免会生出别的心思。帝王心思难以捉摸,皇帝这个时候将赵家派出去的意思不得而知,赵家如今只有赵毅、赵玉龙和赵飞舟三人,自是掀不起什么风浪来,可三人到底势力单薄,若是有人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对赵家落井下石,赵家怕也是会焦头烂额。

    然而皇帝的旨意没人敢违抗,赵家一门忠肝义胆,也自是没有拒绝的理由。当日便和萧韶率领的锦衣卫一道出城了。

    锦英王挂帅出征,屋里却还有个待婚的未婚妻。按大锦朝的习俗,未婚女子夫君出征,女子是可以住在未来夫君的府上的。太后怜惜弘安郡主,便赐下旨意,特许弘安郡主住在锦英王府上。

    而弘安郡主的娘家尚书府,又接连遭遇了几起事故。先是蒋尚书误伤了自家姨娘,姨娘最后伤了身子根本,不久就去了。后又是丢了的嫡出二小姐被人找到,原是被山贼掳走,二小姐为了保护自己的清白自尽而死。一代佳人就此香消玉殒,虽然当初蒋素素在世的时候名声并不算太好,可死亡能够原谅一切,人们对美人总是格外宽容的。

    最让人震惊的便是蒋家大夫人染病许久,终于不治身亡。而大夫人夏氏的娘家不等三个月便又送来了一位远房表亲——蒋府迎来了一位新夫人。

    原本人们以为蒋大夫人死后,蒋家和夏家的最后一点联系便也断了,不曾想夏家却亲自送了一位新夫人过来。夏家和蒋家的联姻得以维系,许多看热闹的人顿时扑了个空。

    不过夏研和蒋家的关系虽然没有破裂,可蒋尚书也因此受到了世人的诟病,尤其是御史弹劾的折子一道道飞向皇帝的案头,字字句句都是指责蒋大夫人尸骨未亡蒋尚书便令娶新人,实在不是长情之人的做法。

    这么多年,蒋家在朝廷中屹立不倒,在百姓中名声清正廉明,到了如今,是一点点的败坏掉,如今蒋权娶新夫人的做法,终究是连最后的一丝好名声也败光了。从此,人们提起尚书府,便不再是那个清正廉明的清流贵家,只是一个内宅不宁的昏臣。

    这些改变都是一点一滴渗透在环境中,瞧这并不能引起人们的注意,似乎连主人家也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所有看似不经意的小事,最后都会引出一连串的事件,如今,不过才是个开始。

    若说京城中有什么值得高兴地事情,便是从前的后宫格局如今已经全部打乱,三妃位置空悬,新一批的秀女逐渐提拔上来,有几人如今正是炙手可热。

    这三人分别是翰林家的嫡出小小姐王莲儿,英武候府上大房所出的庶女穆惜柔,蒋家庶出的四小姐蒋丹。

    帝王根基未稳之时,宠信的女人多少多少都跟背后的权势地位有关,代表着某一个府上的势力。当帝王大业已成,没有什么可以动摇他的江山和地位之时,他便不会再宠信那些家世显赫的女子。相反,皇帝会选择那些没有根基,甚至没有背景的女子作为自己的爱宠,因为她们柔弱无依,掀不起什么风浪,只有依靠帝王的宠爱才能在宫里生存。自古帝王多疑,只有这样的女子才是完全无害,才不会生出别样的心思。

    这几人要么家中势力不过是个空架子,没有实权,要么只是小小的庶女,并不得家族看重。所以对帝王来说,正是毫无威胁的那一类人。而这三人确实也是在众多秀女中脱颖而出。王莲儿最是懂诗情画意,是帝王的解语花,性格温柔婉约,如同江南烟雨中持伞而过的灵秀女子,和当初的陈贵妃倒是有几分相似。

    穆惜柔相貌生的最好,仿佛山谷中盛放的幽兰,就是性子过于冷了些,待皇帝也是如出一辙的冷淡。可就是这副冷冷淡淡的模样,反而最是令皇帝生出兴趣,是宫中如今有名的冷美人。

    蒋丹在这三人里,相貌最是不出众,性子也并不似一味的温柔解语。当初她与皇帝的邂逅倒是有几分巧合,夜里她在院子里对着月光拜月祈福,字字句句祈求的都是家人平安顺遂,话语倒是朴实。皇帝见惯了各色美人,如今却鲜少瞧见这样天性质朴天真的女子,竟是隐瞒了身份与她畅谈一夜,越发的觉得这女子性子皎洁,第二日就教人送了升迁的圣旨给她。

    如今这三人都从小小的秀女一跃而成四品的美人,对于庶女来说的确算是一步登天了。眼下最得宠的是王莲儿,皇帝最后兴趣的是穆惜柔,蒋丹被升迁后倒是没有受到皇帝的召见,不过她也丝毫不觉得气馁,依旧过的十分愉悦。蒋丹宫里的下人都心急,希望自己的主子能得宠,劝着她想法子再见皇上一面,免得被人夺了宠爱,可蒋丹只做未知,每日依旧忙着自己的事情,过的悠然自得,看的一众宫人是干着急。

    这一日,蒋丹正在宫里的花园里赏花,许是看的累了,便走到凉亭里坐下来歇息,她似是觉得有些乏了,突然起了兴致,便让下人就此在这里捡拾些落花存起来,再看看能不能搜集些早晨的露水,回头自己酿百花酒。许是觉得看宫人自己做觉得不尽心,干脆自个儿提着裙子站起来,也跟着混到了宫人之中。

    她兀自找的欢快,却没有发现在花园的另一头,有一人正远远站着,紧紧盯着她的动作。

    蒋超低下头,对站在跟前的宣离道:“殿下可想好了,果真是她么?”他有些迟疑:“殿下不若换个人选,蒋丹实在是……。用她实在是太冒险了。”

    宣离微微眯起眼睛,慢慢道:“哦?你说冒险,你对她有什么看法?”

    蒋超想了想,似是在极力回忆与蒋丹有关的事情,可无奈他与这个四妹平日的感情也很淡薄,并不能想出什么。片刻后,他才摇头道:“我这个四妹——本身就是个妾室所出,从小就是养在先夫人身边,性子也懦弱的很。平日里在府里就是说话声音大了也会吓着她,实在是不堪大用。”顿了顿,他又道:“而且也不太聪明,殿下怎么会选中她做我们的人?”

    宣离摇了摇头:“蒋超,你可知道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为何还是屡次不能达到更好的位置,为何不能牢牢抓紧我给你的每次就机会?反教让旁人占了先机?”

    蒋超心中一凛,正色道:“求殿下指教!”

    “你心肠够狠,做事也有手段,可惜,过于自负。”宣离摇了摇头:“你从不认真去观察你周围的人,以至于小瞧了他们。譬如说,你现在就小瞧了眼前的这个蒋丹啊。”

    “殿下,属下不明白。”蒋超道:“就算我四妹入了宫做了美人,那也是我父亲在其中周旋和她自己运气好便罢了。可她没有野心,殿下不是说,没有野心的人不堪大用吗?我这个四妹,明明得了皇帝升迁的旨意,却不懂得自己去争取,白白浪费了好时机,以至于如今三个美人中,王莲儿和穆惜柔都比她要得宠。”

    宣离摇了摇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只看到了蒋尚书将蒋丹送入宫中,却没有看到蒋丹在其中出了多少力?你是不是以为,蒋丹与父皇的那一场邂逅,真如别人话语里所说,不过是一场巧合,是蒋丹运气好?”

    蒋超没有说话,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可蒋丹在他心中实在是太无用了,无用到他根本无法对她起任何怀疑。以蒋丹的性子和手腕,怎能算计的了一国之君?

    “你看,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宣离叹息一声:“我看,蒋尚书倒是挺会养女儿的,蒋家的大小姐和四小姐,都养的实在是万里挑一。”他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蒋超:“你这个四妹,是一条毒蛇,怕是比你还要懂得隐忍蛰伏啊。你看——”他朝蒋丹那方点了点头。

    蒋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蒋丹正与众宫女笑作一团,看着毫无一个宫中美人的架子,没有架子,他心中一动,便看见蒋丹的身后缓缓走来一个明黄色的身影。

    正是皇帝。

    皇帝今日也不过是从花园里随意而过,却老远就听到了女子的笑闹声,那声音清脆似银铃般悦耳,一听就仿佛能被其中的快乐感染。他心念一动,便特意饶了一圈走过来,想瞧瞧是哪一位。

    这一看便有些呆愣,只见一个女子站在宫女中,一手提着花篮,一手还持着刚从枝头掉下的完整海棠,面上带着浅浅笑意,一双眼睛都笑成了弯月,亮晶晶的,可爱的很。她一身桃色绣花小袄裙,上头穿一个翠色的小褂子,鲜艳逼人,自有一种青春独有的魅力。她模样生的只能算是娇美,可一举一动都似乎带着独有的娇俏,那娇俏却又不显得做作,自然而充满生机。即使再一众宫女中,也能让人一眼便注意到她。

    皇帝走上前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似乎吓了一跳,转过身来,瞧见皇帝的一瞬间便红了脸,她许是笑闹的久了,额上也渗出些亮晶晶的汗珠,实在是显得很可爱了。她低下头,似乎有些无措和慌乱,顿了顿,才道:“臣妾…。臣妾唤蒋丹。”

    “是你——”她说话的功夫,皇帝已经认清了她的面孔:“那夜陪朕说了一夜话的人是你。”

    皇帝日理万机,平日里见过的美人实在太多,色艺双绝的数不胜数,宫中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哪一个挑出来不是顶顶好的。是以,也难有人在他心中留下痕迹。而那一夜那位生性质朴的少女在皇帝心中也不过是惊鸿一瞥,他升了她的品级却也将此人忘在脑后,今日乍然相见,却又是给他一番惊艳之感。皇帝这时候想要不留意蒋丹,也就是很难了。若说前一次不过只是一个预场,那如今的蒋丹,已经在帝王之中留下了一个独有的印象。这个印象和王美人,穆美人截然不同。见惯了解语花和冰美人的帝王,此刻就会开始新鲜于这簇娇俏的生机。

    他笑着道:“起来吧,陪朕走走。”

    远处,宣离挑了挑眉:“看见了吗?这就是你四妹的手段。”

    蒋超不可置信的盯着远处与帝王并肩而行的蒋丹,方才那一刹那,她笑的娇俏可爱,连他看了也不禁震惊。这个四妹在府里可只有一种表情啊,那就是惊恐和畏怯。可方才他都要看的迷惑了,几乎以为那和他平日里见到的蒋丹不是一个人。

    “她不是不去争取,是在酝酿。”宣离微笑着道:“她擅长蛰伏,不能万全的事情,她不会去做。你看着吧,这个蒋美人,很快就要得宠了。”

    “可,”蒋超按捺住心中的震惊,问道:“她怎么会跟我们合作呢?”

    “她眼里有野心,”宣离道:“有野心的人,胆子都不会小。蒋超,有空的时候,你就多与你这个四妹走动走动吧。她一定会动心的,因为她想要做到更高的位置。而我们,也需要一个能在父皇面前说上话的人。”

    陈贵妃在的时候,他无往而不利。因为陈贵妃只要吹吹枕头风,皇帝就会对他心中怜惜几分。可如今贵妃失势,仅剩的皇后和贤妃是不可能为他说好话的,皇帝待他的态度越来越疏远,一向淡定行事的宣离,心中已经有了焦急之感。

    “是,殿下。”蒋超垂下头:“那锦英王和赵光已经出发两月有余,如今应当都到了战场。前方探子昨日来报,战局已经得了控制,这样下去……”他没说下去,前方战局越是顺利,对他们就越是不利。他们不能将这天大的功勋交给锦英王。萧韶如今几乎已经是明确表示了不会站在他们一边,这样的人不能用,只有毁灭。

    “不必担心,”宣离淡淡道:“这场仗他们赢不了,必败之局,留意做什么?”他眼中一闪而过某种杀气,抚了抚自己袖口:“通知夏诚,可以动手了。”

    “殿下?”蒋超一惊:“这么快?”

    “夜长梦多。”宣离冷笑。

    ……

    锦英王府中,蒋阮正坐在萧韶的书房里看书。

    来锦英王府居住了两个月,这里的下人变着法儿的让她住的舒适,许是住的太舒适了,几乎不自觉的便要习惯了这里的生活。这两两个月,她回府去给夏研和蒋素素批过孝戴过麻,也见过了蒋府的新夫人夏薇,一个笑面虎美人。不过如今她也不住在蒋府,这些事也与她无关了。

    萧韶的书房像是个宝藏,各种各样的书籍都有。蒋阮最长呆的地方便是萧韶的书房,她看过萧韶写的手记,越看便越是扼腕,原先本有些怀疑的事情也渐渐浮起了一些端倪。不过她并没有继续猜测下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萧韶也有。如今她更在意的,是天晋国的战事。

    前生这个时候她正处于宫中水深火热的争斗之中,对于天晋国的战事并没有太过于留意。写给蒋信之的信件里,已经是她能够回忆起来全部能够帮助蒋信之的事情了。其他的,她实在是无能无力。

    不过如今可以肯定的一件事,便是宣离一定会在这个时候动手。如今赵家势单力薄,萧韶又不在京中,以宣离趁人之危的性子,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好时候。朝廷格局正是敏感的时候,只要稍微有一点小举动都会引来天翻地覆的变化。宣离要做什么,她大概能猜到一二。

    正思索着,便听到外头守门的护卫道:“哎,四公子,少夫人在里面。”

    一个略略低沉的男声道:“无事,我就进去看看。”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蒋阮静静的看向来人。来人来的突然,本也对传言中的少夫人心中有些好奇,一开门便看到书桌前正端坐着一名少女,逆着光静静看着她。她的容貌被日光衬得有些不真实,唯有一双眼睛清明睿智,似乎含着某种对现实的嘲讽,冷静而淡然的注视着他。

    被那双眸子看的有些招架不住,来人摸了摸鼻子,咳了一声道:“三嫂吗?我是齐四,三哥叫我来的。”

    蒋阮目光闪了闪,也打量着对面的人。这也是一个不过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身着一身紫色绣莲长袍,生的也算是清俊秀朗,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在嘴上下巴留了一圈胡子。好似一个美少年好端端的被人破坏了,有些突兀。然而他笑容温和,一双眼睛长长,很有几分桃花眼的意思,只是目光里却不见轻浮,是个端正的模样。

    这便是萧韶的同门师兄弟齐风了,排名第四,在迦南山习得是朝廷权术。可惜这项本事习得好却不能轻易现实,这些年他一直暗中帮持萧韶辅佐锦衣卫。如今萧韶将他召回京中,倒是意外。

    齐四认认真真的打量了一番蒋阮,忽然笑道:“三嫂果然是国色天香,原先我还想,三哥将夏五和我都召回京保护三嫂是不是有些太小题大做,如今看来,倒是四弟的福气了。”

    〖

地一百七十一章 蒋信之的下落

    京城中一只小小蝴蝶摆动翅膀,只能扇动一小股微不可见的风,这千丝万缕的风汇集到一起,可否变成数万里之外一场无法抗拒的风暴,无人得知。不过此刻,京城中这段日子发生的细微改变,似乎并未传到千万里之外的战场。

    这是一片广阔无垠的沙漠,沙漠中生长着星点残草,这里的草木并不丰美,因此,也没有太多的牛羊在此放牧。一眼望过去,不过是行军打仗搭起的帐篷。这些帐篷用厚厚的毡坛子覆盖,以免夜里天凉冻上了人。

    在这些布成独特阵方的帐篷最里处,有一处帐篷却是十分奇怪的,这件帐篷显得十分华丽,上头甚至有厚厚的流苏,只是外头却有足足十名侍卫把守,这些人的衣裳和大锦稍微有些不同,看上去带着浓浓的异族风采。

    一名身着翠绿衣裙的少女手里提着篮子走了进去,外头的侍卫见状放行,那少女一路低着头,进到帐子中后,默不作声的将手里的食篮放到桌上,从里头一盘盘的端出食物来。全部摆好后,她才小声道:“蒋副将,奴婢瑾儿,是新来伺候的丫头,您该吃东西了。”

    坐在帐中椅子上的男子抬起头,露出一张英俊的脸来,他神色略显得有些苍白,下巴上生出青青的胡茬,却并不显得狼狈,反而有一种落拓的别样潇洒来。他听见那少女的声音微微一愣,半晌才道:“你会说官话,你是大锦京城的人?”

    那少女低着头小声道:“奴婢正是大锦朝京城中人士,被南疆人掳了过来,那些人要寻人来伺候主子,便将奴婢派了过来。”

    蒋信之慢慢将目光落在这少女身上。少女年纪不大,正是十六七岁花一样的年龄,肌肤也算娇嫩,一双眼睛大而灵动,只是左脸颊有一道明显的烧伤疤痕,突兀的破坏了整张脸的美感,让她一张脸显得分外可怖。想来也正是因为这张脸,她才被派到这里来伺候他这个俘虏,否则,真是换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怕是早就被这里的士兵们吃的骨头渣子也不剩了。

    蒋信之眯起眼睛:“你是京城人士,怎么会被掳到这里来?”

    瑾儿愣了一下,才道:“奴婢是跟随大锦朝的军队洗衣房里的丫头,前些日子夜里同几个姐妹一道出去,正巧遇着了一对散兵,便将奴婢们抓了回去。”

    这话听着倒也没有破绽,随军中的确会带有一拨女眷,用来平日里行军的日常起用,缝补清洗。这些女眷们平日居住在其他地方,蒋信之自然也不可能一一见到。至于夜里出行遇着散兵,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只是蒋信之听着这少女的话,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说不出来,只能慢慢皱起眉。如今被抓到这里也已经好几个月了,外头发生何事他也不清楚,这些人抓着他却又礼遇相待,高官厚禄相诱,每日在他的茶水饭店里下软筋散,让他浑身上下使不出力气,却又并不打杀他,他不清楚这些人究竟想要干什么,但是每一日都在想着逃出去的方法。

    他道:“你既是几日前被抓到这里来的,也应当知道外头战事如何?”

    抓他的人将他与外头的世界隔绝,他无从得知如今战局的具体模样。也不知眼下大锦朝的军队如何,当初他被俘的时候,关良翰也中了一箭,那一箭伤的极深,想来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好的。军中不能一日无将,战事岌岌可危。

    “关将军身负重伤,无法再带兵出征。”瑾儿小声道:“如今大锦节节败退,天晋国步步紧逼,已经将大锦军队逼至黑关崖一带。不过蒋副将不必担忧,奴婢当日听上头人说,朝廷已经派出援军,锦英王率领十万锦衣卫正赶来。”

    蒋信之本听得眉头深锁,待听到最后一句时却忍不住愣了一愣:“锦英王?”他慢慢皱起眉,既然连萧韶都派了过来,便也能看出如今战局究竟有多紧张。萧韶是大锦朝隐藏在深处的力量,似乎是为了对抗某种力量而生,平日里都隐藏在暗处。皇帝对萧韶各种忍让,未必就没有其中的原因,蒋信之不是蠢人,在同关良翰一起作战的日子里,总也能猜测到几分。然而这份作为大锦朝隐藏着的力量如今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下,甚至要带入战场,同天晋国来一场恶战,其中又发生了什么?

    他苦苦思索着,一抬眼却瞧见瑾儿正一眨不眨的偷眼看着他。对上他的目光,瑾儿好似一个被抓到现行的小偷,微红着脸忙低了头,不再看他。

    蒋信之敏锐的发现,这个少女虽然生的陋颜,穿的也极为普通,更是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奴婢。可那行事章法,却并不是一个习惯了伺候别人的下人。相反,甚至带了几分行云流水的高贵。有些人的高贵不必装,尤其是养在高门大户家的人,从小到大行为举止受到家族的影响,自然而然的便流露出贵族之气。面前的这个少女,不像是奴婢,倒像是个小姐,比起小姐来,又少了几分骄矜之气,仿佛一个单纯自然的寻常女子。但……寻常女子出现在敌军阵营里,本身就是一件不正常的事情。

    蒋信之便慢慢道:“既然你是来伺候我的,我便告诉你,这帐中自你来以前,曾有三个伺候我的丫头,她们最后都死了。”

    瑾儿一愣,不解的看向他。

    蒋信之紧紧注视着她的神情,继续不紧不慢道:“因为她们都是这些人送来的探子,想法设法骗取我的信任,想从我嘴里打探消息。不过被我发现了,我想法子戳穿了她们。她们的任务失败,便被那些人拖出去杀了。她们的死状也十分凄惨,譬如你来之前,我这帐中,才清理完一句尸体。”他的声音含着一种沉沉的压抑,更有一种剑尖出鞘的锐利,自滚滚乌云中金光乍现破空而来,带着让人毫无招架能力的逼迫,让人由不得不说实话。他道:“瑾儿姑娘,你还要留在我身边吗?”

    瑾儿被他突如其来的话语惊了一惊,不过片刻,便笑道:“奴婢只是来伺候蒋副将的,自然要留在蒋副将身边。无事的,蒋副将还是先吃些东西吧。”

    蒋信之微微一愣,对上瑾儿那双眼睛时,却发现这双眼睛似乎有些熟悉,然而澄澈晶莹,若非是真的心无他物,便是心机太深了。他方才说的话也并非是假的,却也不尽然是真的,其中有些丫鬟固然是地方派来的探子,有些确实是真的大锦人,甚至甘愿为了他身犯险境想要救他出牢笼,可惜最后都死在这些人手上罢了。

    正说着,帐外便径自走进来一人,看了瑾儿一眼,却也没叫她退下,分明是视她做无物了。那人一看见蒋信之皱眉的样子便笑起来:“蒋副将今日的心情看上去也不怎么快活呐,怎么,是嫌这里闷得慌?”

    这人浑身上下都穿着一件灰色的袍子,将全身包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光洁瘦削的下巴,薄薄的唇形看上去也十分美丽。听声音是个年轻的男子,嗓子还带着几分华丽的魅惑,却不知是什么原因。他道:“蒋副将,还没有考虑好么?”

    “阁下不必在我身上多费心思。”蒋信之微微一笑:“在下身上没有阁下想要的东西。”

    灰衣人欺身而近,慢慢逼近蒋信之,声音却是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若琴弦上一根华丽的尾弦,带着些痒痒的弧度,却又莫名的让人心惊,生怕下一刻便被高亢的声音将琴弦拉断。灰衣人道:“蒋副将,到了这个时候,你又何必遮掩什么?我只是想要知道,你的那一封信,究竟是谁给你的?”

    “那封信”指的是三年前分别之时,蒋阮塞给他的信,信中详细记载了同天晋国交战的几年中,天晋国将会采用的一些战术,还有一些奇袭,甚至还有未来几年将发生的战役胜败。这封信给了蒋信之很大的帮助,在过去三年中,他时时研究此信,依靠着此信或将计就计,或引君入瓮,完美的破坏了敌军一次又一次的偷袭,打赢了一次又一次的胜仗。

    然而军中出了内奸,内奸竟是关良翰最亲近的手下,这消息实在是来的太过突然,更重要的是,那手下洞悉了这封信的秘密,更是同这些人秘密的交换了风声,这一次被对方算计,一边是个人安危,一边是十万大军,无奈之下的让步,蒋信之才不得已被俘,关良翰身受重伤。

    而这信上的内容,的确足以让敌军发狂。前一个月,他们想尽了一些可怕的法子折磨蒋信之,可蒋信之没有松口,后来他们改变了主意,将蒋信之好生供养起来,许以高官厚禄,可蒋信之依旧没有松口。

    蒋信之是个软硬不吃的人,这些人在几个月的相处中,想必也是将蒋信之的脾气摸得很熟悉了。可是他们依旧选择了这样的法子,一定是有什么别的目的,蒋信之暂且想不出来。可有一点,他绝对不能供出蒋阮的名字。

    有的时候蒋信之自己也很怀疑,蒋阮究竟是怎么得知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似乎自从三年前蒋阮从庄子上被接回京城后,他便有些奇异的感觉。蒋阮在他面前不过是一个性子有些淡漠的少女,或许还有些聪明,可未卜先知的力量,看着欣赏内容,再回想起从前,譬如当初波昌水库的事情,实在是让人费解。可无论如何,蒋阮是妖也要,鬼也罢,那都是他的妹妹,他绝不会做出伤害妹妹的任何一件事情,这些人一旦知道了信是蒋阮写的,一定会想法子将蒋阮抓过来。关良翰身边尚且有内奸,京城中未必就没有埋伏,他要保护蒋阮。

    “我已经说过许多次了。”蒋信之伸出食指支着脑袋,一副顽劣不堪的模样:“不过是在路上随意捡到的,许是上天的旨意也说不定。阁下一定要问,不妨去问问苍天。或许苍天觉得你们天晋气数将尽,这才降下旨意来助我大锦一臂之力,既然如此,看在这些日子阁下以诚相待我的份上,我也提点阁下一句,不妨顺应天命,大家都过得舒心,不是吗?”

    他这么一个沉稳内敛的人,如今却是一本正经的说着胡话,还摆出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可这模样非但没有让人觉得生厌,反而让人觉得极为有趣,想要不自觉的靠近。瑾儿垂着头,掩住唇角悄悄溢出的一丝笑容。

    那灰衣人却也并不生气,反而负手站着,点了点头,道:“我赞同阁下说的天命所归,可天命并非由天来书写。就算上天给了大锦朝的警示,可这警示之预言最后还是落到了我们的手中,这又是怎样的天命?”

    蒋信之沉默半晌,才开口道:“你们不是天晋国的人,你们是南疆人。”

    这些人从不谈论天晋国的事情,平日里的士兵驻扎在此处,装束也并不是天晋国交战的士兵,起初蒋信之还以为是天晋国培养的一批秘密军队,可后来却发现并不尽然,倒是让人想到了传言中的南疆国。当初先皇在世的时候,南疆入侵中原,差点将整个中原据为己有,后来先皇亲自御驾亲征,征服南疆国,南疆国亡国,剩余的南疆余孽被驱逐到大锦朝的边缘荒凉之地定居。

    蒋信之自出生就是生活在京城中,也并未有机会见着南疆余孽,如今瞧来,却是心中有了隐隐猜疑。

    那灰衣人闻言却是轻轻一笑,光洁的下巴微微一抬,划出一个妖异的弧度:“是啊,我们是南疆人。那又如何?这天下人,最后都会成为南疆人。这天下,最后都会成为我们的天下。”

    蒋信之摇摇头:“阁下要做梦,我不妨碍,不过阁下的问题,我已经回答了。现在,阁下若是无事,大可以出去,我要休息。”

    灰衣人并不为蒋信之的这番话而恼怒,只是淡淡一笑,转身出了帐子,反倒是瑾儿,有些紧张的注视着灰衣人的远去。

    ……

    灰衣人出了蒋信之的帐子后,径自走向了相反方向的另一件帐篷,这间帐篷看上去并不华丽,甚至远远瞧着比不上蒋信之的鲜艳,通体都是雪白色,待走进了才发现,那帐子竟是用大块大块的雪狐皮缝纫而成,上头雪白不含一丝杂质,看上去如同千年不化雪山的山巅,远远的含着一种清冷妖异的美。

    这帐篷中外头并没有侍卫把守,灰衣人在门口顿了顿,才走了进去。

    帐中垂着一圈紫晶帘子,上好的晶石晶莹剔透,闪烁着璀璨雪白的光华,几乎要晃花人的眼睛,帐中点着的烛火在亮晶晶的石头折射下,更是美得犹如天外的琼楼玉宇,一踏进入,仿佛走进来瑰丽雄奇的世外桃源。

    帘子里,隐隐露出一个人影来,似乎是一身红衣无双艳色,端正的坐在七弦琴面前,并未拨动。灰衣人走到帘子前,慢慢的躬下身去,举止中竟是透露出一种十足的恭敬。

    “圣女。”灰衣人道。

    “事情如何了?”半晌,帘子后传来了一个娇媚的女声。这声音十足动听,仿佛万年冰涧在春日阳光射入的第一瞬间化出的第一滴血水,带着千年的慵懒和风情,又含着一种不解世事的天真,只让人觉得听一句便几乎要溺下身去,让人几乎忍不住要去掀开那亮晶晶的帘子,瞧一瞧里头的人究竟是多绝色芳华。

    “元川无能,请圣女责罚。”灰衣人道。在这女子面前,灰衣人低下了他高贵的下巴,仿佛是一个虔诚的信徒,匍匐在自己的信仰脚下。他忠诚而谦虚,道:“他始终不说那封信的主人。”

    “无事。”帘子后的人懒洋洋道,几乎是像海棠春睡醒的美人刚刚伸了一个懒腰,露出猫一样的娇媚来:“若是那样轻易招了,他也就不是大锦朝的战神了。”

    “圣女,那如今应当如何?还是杀了蒋信之?”灰衣人问。

    “不,我要留着他,大锦朝的战神,如此重的筹码,是我送给他的礼物。”那女子的声音突然跃出一点抑制不住的欢喜来,本来就娇媚清脆的声音里顿时便氤氲出了一层甜甜的雾气,让人看不真切得模样。

    灰衣人微微一愣,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恭敬的低下头去,一如既往的谦逊顺从。

    “他见了我送他的这个礼物,一定很欢喜。”帘子里的声音还在继续,似乎方才的慵懒在这一刻全部都苏醒,听着竟像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天真烂漫,纯洁无比,在迎接自己喜欢的人。

    “元川,他就要来了。”女子似乎在笑。

    “我等了他这么久,终于能再见到他了。”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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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大哥出来刷一下存在感,猜猜瑾儿是谁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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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 结盟

    日子一天一天的流逝过去,远在边关的人也传来了好消息,萧韶率领的锦衣卫到达黑关崖后,重新部署军队,改变了军阵,抵挡住了天晋国的围攻,打仗最讲究一鼓作气。天晋国之前乘胜追击,不想如今援军赶到,吃了个大亏,一时间倒是没有再继续进攻,两军形成对峙局面。这对大锦朝的士兵来说,争取了一些休整的时间,倒是个不错的机会。

    而另一方的西戎人得知了赵光率领赵家军而来的时候,也闻声收敛,退回边界以内,暂时得了太平。

    这两件事情让京城中先前有些紧张的气氛一扫而光,又恢复到从前一般的歌舞升平,这一日,林自香和文霏霏便登了锦英王府的大门,上来探望蒋阮。

    林管家自然又高兴了一回,当初老锦英王夫妇在世的时候,锦英王妃是个和善的性子,也与许多官家太太们交好,这登门拜访的人自是不绝的。府门前每日都停着不同人家的马车显得热闹,却也是主人家人缘活络的体现。老锦英王夫妇去了后,偏生萧韶又是个冷清性子,锦英王府里除了少数的婢子之外,大概是再也没有雌性踏足了。沉寂了多年,不想蒋阮外表看着寡淡,却也是个人缘不错的,刚住进来不久就有好友登门拜访,文霏霏和林自香也算是京中比较出名的官家小姐,自然又惹得林管家吩咐全府上下好好招待了一回。

    待文霏霏和林自香见了蒋阮后,文霏霏抹了把额上的汗道:“阮妹妹,这锦英王府的下人瞧着可是真心顺服你,要是我府里的下人有这里一半懂事,我也就谢天谢地了。”

    文霏霏如今也是成了亲的,嫁的也是一处门当户对的武将家,不过新媳妇进门总会遭遇道一些不顺的事情。文霏霏性子大大咧咧惯了,就有些降不住下人。一看到锦英王府的秩序和对蒋阮的尊敬,自然而然的羡慕起来。

    “她脑子聪明的很,有的是手段管教下人,你又学不会。”林自香毫不犹豫的打断她的话,一如既往的直白:“况且她生的美,锦英王护着,你每日只知道练武,你那夫君怎么会护着你。”

    文霏霏便抬头看天,假装没有听见林自香的话。

    林自香又转向蒋阮,道:“原想着这桩亲事到底罔顾了你的意思,怕你受了委屈,如今看来,你也甘之如饴。总之锦英王也不在府里,你一个人过着舒心,也免得尴尬。”

    蒋阮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若说林自香这个性子,也实在是贵女中的一只奇葩了。她快人快语,不懂人情世故,旁人看不知道究竟是个蠢得还是聪明的,却是真正的通透之人。她那耿直的个性与林长史如出一辙,世人都说林长史才华横溢的一个文臣,怎么就教养出了这样一个惊世骇俗,不遵循三纲五常的女儿,可蒋阮却觉得,林长史才是真正的大智慧之人,他养的女儿,比京城那些大家闺秀要珍贵的多。

    只是这样的珍贵,凡夫俗子自然是不能欣赏的。这也正是林自香到现在还未曾嫁出去的原因,说起来林自香容貌也算得上秀丽,家世倒也不错,可她眼光太过高傲,有媒人上门说亲的,她却是觉得不值一提,林长史尊重她的意思,变也将那些人回绝了。一来二去,林长史家的闺女挑剔的很名声传了出去,便也渐渐无人再提亲了。林自香如今也十八岁了,这在大锦朝是老姑娘了,说道议论的人不少,林家的人却浑然不觉。

    林自香看了看蒋阮,又看了看文霏霏,道:“果真,嫁人不是什么好事情。一个原先性子归于本真的,如今整日流于俗事。一个本就狡猾了,现在更是心思婉转,一个进了宫,连性子都转了,整日冷的出奇。还有一个,”林自香眼中闪过一丝恼火:“干脆人都不见了,也不知去做了什么!”

    她将每个人都数落了一遍,最后一个不见了的人却是赵瑾。赵瑾消失的事情是几个月之前,不过当初赵夫人和赵老爷都瞒着众人,后来许是出动了侍卫也实在是找不到,没了办法才找赵瑾的几个手帕交来打听消息,她们几个才知道出了这等事情。赵瑾最后留下的信里只说要去找一个人,找完人就回来。

    赵夫人自是心急如焚,听赵瑾的婢子所言,赵瑾那几日都有些奇怪,不知是因为什么,每日都有些恍惚的心事,却并不是悲伤。赵夫人也是从花一样的少女过过来的,登时就想着赵瑾怕是有了心上人,此番极有可能是去寻心上人了。一边骂是哪家的人这般拐走她闺女,一边又骂赵瑾不知羞,怎么胆敢做出这样糊涂的事情,要知道聘则为妻奔则为妾,赵瑾这一跟人跑了,怕是这辈子都抬不起头啊。

    赵家派出去的人依旧没有讯息,每每想到此事,林自香都有些恼火。在她看来,朋友当以诚相待,赵瑾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之前也没有告诉过她,实在是心里不把她当做朋友了。当然,林自香更愤怒的是,赵瑾做出这样的事情,仅仅只是为了一个男人。

    林子香认为世上的男人除了她老爹之外,其余的全都是一个模样,骄傲自大,眼睛望到天上,不懂何为忠贞,自以为是,实在是配不上好女子。

    蒋阮瞧着她义愤填膺的模样,便笑着摇头道:“你眼下就是着急也没用,倒不如再静观其变。至于别的,我们本就是俗人,每日也不过挣扎过活罢了,嫁人么,不过是屈从于现实,只是在嫁人后,尽力的让自己过得好一点也不错。”她微笑:“就像你方才说的,我过得也不错。甚至比在尚书府还要自在几分。”

    “正是。”文霏霏生怕林自香再说教,立刻就附和蒋阮的话道:“嫁也嫁了,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我虽然过得不比阮妹妹,却也比做姑娘的时候自在了许多,至少不用面对家里那一堆争风吃醋的姐妹。”

    林自香想了想,便叹口气:“你们自己都不管这些,我又何必操这个心。”

    蒋阮笑道:“说起来,这段时间我未曾进宫,盈儿姐姐……”

    “她如今像是变了个人般,”文霏霏眼中有些受伤:“前几日我去宫里瞧她,给她带点小玩意,她虽然笑着,却感觉十分疏远的模样,总之,如今我却觉得有些不懂她了。”

    “不争宠,却也不知道进宫做什么。”林自香也冷着脸答:“和宫里的那些女人越发相似,看不出有什么不同的。”

    董盈儿入宫后,因着京兆尹的关系,倒也不至于全被冷落下来,曾也被临幸,有幸升了个宝林,性子绵软柔和,也学着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宫中如何生存下去,不过到底却有些兴致缺缺的模样,似乎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

    蒋阮微微一笑:“宫里自然不是那么好呆的,若还是如同以前一般单纯自在,那倒是不可能活的长久。”

    此话一出,林自香和文霏霏两人面色同时一变。一直过了半晌,林自香才道:“你看的倒是通透。若是当初你有机会入宫选秀……。”皇后的位置也非你莫属,后一句话林自香没有说出来,不过她相信蒋阮也知道她想要说什么。

    几人又说了些话,到了下午天色渐晚的时候,林自香和董盈儿起身告辞,刚好出了门的时候,文霏霏突然觉得头有些发晕,一个趔趄就要栽倒下去。林自香正要上马车,吓了一跳,还未动作便看见旁边飞快的闪过一个青色的身影,将文霏霏扶了起来。

    那是一个一身青布长衫的年轻男子,将文霏霏扶起后却不着急着放开,反而牢牢抓着她的手不放。林自香见状登时勃然大怒,道:“哪里来的登徒子,还不放开你的手!”

    林自香声音拔得很高,顿时周围人的目光都看过来。那男子也冷不防被林自香这么一喝问吓了一跳,瞧见周围人看过来的目光顿时红了脸,道:“姑娘你误会了,在下只是……”

    “放开你的手!”林自香见他还不放手,立刻走上前去将他一把推开,自己扶住文霏霏,文霏霏正是有些昏沉,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得道:“阿香,我没事。”

    那青年男子被林自香这么一推差点推倒,登时又急的面红耳赤,周围的人见状便对他指指点点。他道:“姑娘,你真的误会了,在下是金陵圣手夏青,是大夫,方才只是想要看看这位夫人是出了何事?”

    林自香打量他一眼,这男子生的也算清秀,一身清爽的布衣,腰间一个布包,看着皮囊倒是不错,此刻一张脸通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语气倒是十足诚恳。只是金陵圣手?但凡自称医术上的“圣手”都是白胡子老头,大夫这事儿要看经验,年纪越大经验才越是丰富,这男子看上去充其量也不过二十出头,怎么称得上是“圣手”,医馆里的学徒还差不多。林自香此生最恨装腔作势又自以为是的人,登时便冷下脸来道:“阁下这小身板,我一个女子轻轻一推便要倒了,却不知身子是不是有什么隐疾。什么金陵圣手,连自己的隐疾也治不好,我看也不过是欺世盗名之徒。”说罢再也不堪对方一眼,扶着文霏霏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夏青愣愣的站在原地,吃了一嘴马车扬起的烟尘,周围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他还呆怔不动。他活了这么大岁数,走到哪里接受的无不是别人的恭敬和赞誉,便是年轻姑娘家知道他的名声也对他青睐有加。如今却不知怎地碰了个刺儿头,就这么劈头盖脸的将他骂了一通。饶是这青年一向好脾气,此刻也被激的有些咬牙切齿,她……她竟还说他是不是又隐疾?一个姑娘家,哪里来的这般惊世骇俗的话语!

    夏小神医兀自沉浸在震惊的情绪中,倒是将方才想要告诉林自香的事情抛之脑后,摇了摇头,看向面前锦英王府的大门,登时又生出了一股无以复加的怨气。若不是萧韶要他留在京城,成为蒋阮的私人大夫,他又何至于此,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指责。越想越是生气,夏青一甩袖子,转身走了。

    ……

    夏侯府中,夏俊掸了掸袖子上的灰尘,抬脚走出元子。方走出院子,便瞧见夏娇娇正从一个丫鬟手里争夺着什么,嘴里大声道:“你一个下等丫头,用得着这么好的镯子做什么?还不给我!”

    那丫鬟却也不甘示弱,道:“小姐,这是老夫人赏给奴婢的,小姐若是需要大可像老夫人去讨,老夫人的东西,奴婢不敢随意赠与他人。况且小姐金枝玉叶,什么样的好东西没有,何必跟奴婢一般见识?”

    丫鬟的伶牙俐齿显然激怒了夏娇娇,当夏家就一个巴掌扇过去:“还该顶嘴!到底谁是主子!”

    那丫鬟一扭身逃过了夏娇娇的一巴掌,道:“小姐还是莫要为难奴婢了,要是等会被老夫人身边的嬷嬷看到,连累小姐被责罚就不好了。”

    闻言夏娇娇更是急怒:“还敢威胁我!”

    院子里吵闹的不可开交,那丫鬟一抬眼便看到夏俊站在不远处,登时叫了一声:“奴婢见过二少爷!”

    听见夏俊的名字,夏娇娇一惊,立刻收了动作,看到夏俊站在不远处,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害怕,小声道:“二弟。”

    夏俊冷冷的看着夏娇娇,自从申柔和夏天才的事情暴露后,夏家就沦为全京城的笑柄,可惜申柔的娘家却也不是能轻易休得了,虽然不至于死人,申柔在夏家的地位却是一落千丈。夏娇娇则成了夏家小叔子与嫂子通奸留下的耻辱痕迹,夏夫人曾将夏娇娇叫道祠堂里,想要一杯毒酒灌下了事,谁知中途夏天才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愣是从夏夫人手里救下了夏娇娇。

    可惜夏娇娇虽然保了一条命,在夏家却再也不能回到从前地位卓绝的日子了。她走到哪里都是夏家的耻辱,都会被人议论夏家的丑事,夏诚便将她禁锢在屋里,不允许她出府一步。本身名声已经成了这样,自然再也没有人愿意娶她,不仅如此,申柔保不住她,夏天逸厌恶他,夏诚两夫妇对她冷了心,夏娇娇在府里的生活举步维艰,过的甚至不像是一个小姐。因此,也才沦落到同丫鬟抢首饰的地步。

    夏天逸如今已经辞了官职,每日在外头花天酒地,再也不复当初沉稳内敛的模样,或许觉得亲弟弟亲自为他戴上的一定绿帽子是一件打击很大的事情,总之如今是一蹶不振,形同烂泥一般。

    俞雅收拾了申柔,却也并没有过上如她想象的那般快活的日子。夏天才因为此事对她的不快都摆在明面上了,行事越发的放肆,干脆不再她院子里过夜了。夏诚两夫妇痛恨她将丑事捅了出去,不顾夏家的脸面,待她也十分冷漠,俞雅的性子也就愈发阴沉了。

    在这些人当中,每日过的最舒心的反倒是夏俊了。当初夏俊因为祠堂一事失去入仕为官的机会,当初很是消沉了一段日子,如今看来,却也是不过尔尔。他每日冷眼看着夏府这些荒唐的鸡飞狗跳,仿佛一个局外人。

    夏娇娇原来就害怕这位二弟,如今身份不比从前,更是惧怕夏俊的很。对他也是各种附小做低,夏俊笑了一下,从她身边悠然而过,经过夏娇娇身边的时候,袖子一抖,扔下一块碎银。

    这本是一个十分侮辱人的动作,是人对叫花子才有的动作,可夏娇娇见状,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立刻笑开了花,弯下腰去捡那碎银子,一边道:“多谢二弟。”

    ……

    夏俊离开府里后,走到街上一家小酒馆,径自走了进去,那酒馆掌柜似乎也与他极是熟识,将他迎进里头的一间小屋,那里头此刻正坐着一人。那人一身蓝衣,正坐在窗前自斟自饮,掌柜退了出去,那人转过来瞧见夏俊,微微一笑:“表弟。”

    这人正是蒋超。夏俊也笑了笑,走到蒋超对面坐下来,跟着倒了一小杯酒送到唇边,嗅了一嗅,道:“酒倒是好酒,表哥如此会享受,我自愧弗如。”

    “不过是些口舌之物,且上不得台面,日后若有机会,自是享不尽的美酒,比这好得多。”

    夏俊闻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表哥这么说,可是有什么好事?”

    “自然是有好事,”蒋超不紧不慢道:“而且是天大的好事。”

    “哦?”夏俊似乎是来了兴趣:“怎么?表哥在八殿下手下做事,此番又升官了?”

    “那倒不是,”蒋超淡淡道:“有比升官更令人喜悦的事情。那就是,表弟,你我二人共同的仇人,如今有个机会,大约可以除去了。”

    ------题外话------

    蒋夏两兄弟要一起作死了,为啥我好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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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赌局

    夏俊眸色一沉,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情绪,这情绪转瞬即逝,不过片刻,他就淡淡的笑起来,道:“表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表弟与我身上好歹也是流着一半夏家的血,自是要坦诚相待。说话也不必打些哑谜,表弟,如今你落到如此田地,不可入仕,只能在外头暗处替八殿下做事,却不能得到应有的官位和荣耀,这一切都是拜谁所赐?”蒋超笑道:“你我二人心知肚明!”

    夏俊微笑着看着蒋超,他同蒋超不同,蒋超虽然在宣离手下办事,如今瞧着也似乎仕途高升,可充其量当初夏研将他保护的太好,脑子却是不够用的。况且蒋超又继承了蒋权懦弱摇摆的性子,在许多时候都自作聪明。譬如此刻这番话,夏俊明明知道蒋超是故意说给他听,却也只是不动声色。

    “替八殿下做事是我的荣耀,我不敢有怨言,至于表哥高升,是表哥的运道,我的运道不好,也怨不得别人。”夏俊道。

    蒋超闻言却是深深看了一眼夏俊,夏俊这个人深不可测,当初可是圣旨要他不可入仕,可夏俊却愣是成为了宣离的在外的幕僚。宣离这人如今蒋超也已经摸清楚了他的一些习性,从来不用没有本事的人。夏俊的身份本就特殊,却能让宣离刮目相看,必然是有天大的本事。蒋超此人心胸狭隘,虽然对夏俊也多有忌讳,可如今形势不同,也只得与夏肯谋了。

    “实不相瞒,表弟,这一次是八殿下的意思。”知道再这么打太极下去自己也讨不了什么好处,蒋超干脆将话挑明。他道:“此事八殿下吩咐我去做,可我觉得,这件事还能做的更进一步,不过,需要表弟的帮助。”

    夏俊慢慢伸出手,在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水,酒水微微泛起波澜,发出一丁点诱人的醇香。夏俊将酒杯端起,却并不急着喝下,反而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在嗅着轻微的酒香。慢慢的,他才道:“哦?那么,表哥,这件事情我做了对我又有什么好处?此事又能做到何种地步呢?”

    他不急着问是什么事,也不问怎么做,首先问的却是结果,这就说明,夏俊是一个不在乎用任何手段的人,任何事情,他要求的只是一个满意的结果。

    蒋超压低声音,面上却闪过一丝寒意:“结果么?端看表弟的筹码有多大了。”

    “整个夏家的筹码如何?”夏俊微微一笑。

    蒋超一愣,仔细看着面前的人,夏俊容颜俊朗,眼神却有些阴沉,那双眸中却突然绽放了一丁点光芒,像是荒野上濒死的饿狼突然发现一只猎物,有一种疯狂地激动。蒋超勉强按捺住心中的惊骇,心道这个表弟果然是疯子。面上却是肃然道:“那么,我像表弟保证,此事一过,世上再也没有什么将军府,也没有什么锦衣卫,更没有……蒋阮两兄妹了。”他道:“那时候,弘安郡主自当亲自送到表弟手中,表弟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这个筹码……。的确很诱人。夏俊眼前浮现起一双微微上扬的媚眼,那双媚眼不看人的时候仿佛隔着一层浅薄的雾气,冷而沉静,看人的时候就带了一点嘲讽,似乎在讥笑着对方的无知和幼稚,有人让人发狂的轻蔑。

    他这一生,前半生锦衣玉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要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可是这种平衡被蒋阮打破了,她只用了小小的计策,就让他花团锦簇的人生全盘崩溃。他对做官并没有太大的执念,可蒋阮挑衅了他的尊严。在他看来,他若是看上了蒋阮,蒋阮就该乖乖顺从,哪知这并不是一只乖顺的家猫,却是一只可怖的母豹,只是稍微亮了亮爪子,就让人尝到了她的厉害。

    只是豹子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猎物。这些年,他眼看着蒋阮从一个不受宠的放在庄子上养大的女儿变成蒋府人人畏怯的嫡长女,从官家千金变成太后倚重的郡主,看着她斗垮了蒋俪和蒋素素,斗垮了夏研,连夏娇娇的事情也定是有她在其中出了一份力。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子,却也因此对她起了兴趣。

    这样的女子,心机深沉,强大坚韧,有美艳的外表和腐烂的心肠,真是太对他胃口了。可是……她胆敢拒绝他,就要付出应有的代价。

    蒋超的这个提议,实在是太诱人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叹息,若是蒋阮肯乖乖依附他,那必然是好的,可惜,他知道蒋阮是怎样的人,蒋阮不会像任何人低下她那颗高贵的头颅,所以,他只有砍掉那个漂亮的脑袋了。他道:“表哥的提议,的确很有趣……”

    蒋超紧紧地盯着他,慢慢的,才听到夏俊剩下的几个字:“可以一试。”蒋超这才松了口气。

    夏俊漫不经心的看着酒杯,道:“不知表哥究竟想要怎么做?”一网打尽锦衣卫和将军府,必然不是普通的事情。如今赵家和锦衣卫都远在边关,必然是要从战场上下手了。

    蒋超面上突然冒出了一个诡谲的笑容:“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锦衣卫和赵家军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耐不住弹尽粮绝。”

    ……

    西戎的战事暂且不提,锦衣卫倒是屡屡传来捷报,锦衣卫士气大增,接连收复几处失地,关良翰的伤势也渐渐稳定下来,大锦朝的士兵军心渐稳,相反,天晋国却是一改之前的勇猛之地,即便是精良的武器和战术也不能挽救失败的局面。

    众人惊讶的发现,这个大锦朝被称为“乱臣贼子”的锦英王萧韶,竟然也能指挥的一手好战术。他的军事筹码与关良翰和蒋信之的不同,那是一种截然不同的行事风格,冷酷,残忍,绝对的秋风扫落叶。他带出来的锦衣卫,几乎像是打不死的铁人,其中的悍勇如同草原上的孤狼,不,连草原上的孤狼也比不上,以一当十,势不可挡。

    在这样一支队伍面前,天晋国的士兵闻风丧胆,这才节节败退。萧韶以一种不是战争的打发频频旗开得胜,自他到来后,同天晋国的战争便不像是战争了,更像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不过即便如此,天晋国同大锦朝的战事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落下尘埃的,当时行军路上为了赶行程,尽量都轻装上阵,粮草也是按照近战的规矩带定。与天晋国交战的地方位于荒凉的大漠,周围也没有牧民和牛羊,粮食实在是缺乏的很。而以战养战的方式只适合掠夺性的战争,如今来不及也不容许。按大锦朝的规矩,还是由厩驿站的人将粮草汇集在一起运送,由辎重部队的首领张大人负责运送。

    张继担任辎重部队的首领已有多年,行程和路上的消耗都是最短的。因为之前开战带着的粮草几乎已经被消耗的差不多了,如今国库里也拨不出多余太多的存粮来,如今搜集的都是从各处百姓征集起来的粮食,在短暂的时期内,这批粮草会快速运往天晋国的边关,这是大锦朝剩下为数不多的储备。萧韶必须在这些粮草消耗光之前赢下战争,否则,只会粮草耗尽而败。

    锦英王府里,蒋阮放下手里的书册,看向眼前的紫衣青年,他正坐在蒋阮的对面,笑眯眯的看着她,手里一把折扇慢慢摇着,若是忽略那满脸与年纪不相符的喧子,也当的是十足俊美的翩翩佳公子一枚。可惜,因了那一撮胡子,这本该潇洒的动作却显得有几分滑稽了。

    齐风住在与锦英王府相隔的一间大院子里,那也是萧韶为他安排好的,他与夏青住在一处。若不是蒋阮在锦英王府里,怕引起流言蜚语,萧韶便会直接让这两人住进锦英王府。如今齐风和夏青虽然不住锦英王府,可也只是隔着一道墙罢了,倒是十分相近的。

    “三嫂,”齐风摇着扇子道:“特意叫四弟过来,不知有何吩咐哪?”齐风摆出一副十足风流的人物,眼中却闪过一丝疑惑。他常年居住在百丈楼,对朝廷冷了心肠,平时隐于暗处,对大锦朝宫闱后宅之事并不清楚,因此对蒋阮也不甚清楚。此次前来厩路途之上从别人处得知了蒋阮从前与现在的一些事情。对于蒋阮的评价,关良翰是足智多谋,莫聪是心狠手辣,至于萧韶,能让萧韶如此爱护的,必然也不是普通人。齐风倒不是小觑蒋阮,只是他觉得,再如何聪明,都是一个女子,女子总是有些异想天开重情的,可从来到厩见过蒋阮至现在,蒋阮可没有流露出一丝对萧韶的思念,齐风心中便觉得有趣,看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萧韶如今是踢到铁板了。

    蒋阮看着面前的青年,也缓缓露出一个微笑,齐四到底是怎样的人,她也没有接触过。不过萧韶既然说齐四这个人习得是朝廷权术,有些事情,由他出面是再好不过的了。

    她慢慢道:“我今日找齐公子来,是请齐公子救命的。”

    “救命?”齐风看向蒋阮,发现她的表情并不像是在开玩笑,微微思存一下,却也没有贸然接话:“三嫂,在下可不是大夫,若要救人性命,应当找夏五才是。”他还没有摸清楚蒋阮的性子,同萧韶不同,萧韶相信蒋阮,是因为自己的喜爱,可齐风与蒋阮如今交情并不深厚,对蒋阮总是存着几分戒心,若是蒋阮想要趁着萧韶不在乱来,做出什么有损萧韶和锦英王府的事情,齐风总不会袖手旁观,就算拼了性命也会阻止的。

    “若是一人的性命,夏公子的确能救,可如今是上万的性命,夏公子一人怎么救的过来?”蒋阮淡淡道。

    齐风慢慢皱起眉,方才嬉笑的神色完全收了起来,他道:“三嫂这是什么意思,四弟实在是不明白。”

    “齐公子是聪明人,何必与我拐着弯儿说话。”蒋阮的话语却是毫不客气,甚至称得上几分直接:“齐公子与萧韶既是同门师兄,自然有深情厚谊。如今有人要算计萧韶,我想以齐公子与萧韶的交情,断不会袖手旁观。于情于理,你是不是可以帮他一把?”

    “萧三出事了?”齐风眼里有些不信,这些日子他并没有收到锦衣卫萧韶出事的消息,蒋阮这番话确实很可疑。若是萧韶出了事情,他一定是第一个知道的。

    “他现在没有出事,不过照这样下去,很快就出事了。”蒋阮的声音沉沉,她直视着齐风,美丽的眸子中蓦地跳进一丝嘲讽,嘲讽转瞬即逝,那点暗光消失不见,变成灿若琉璃的明眸,顾盼流连间皆是风情。她道:“想来齐公子来之前,也听人说过我的事情了。我与蒋超和夏侯府都有仇,我让蒋超失去了一根手指头,也让夏俊再无无法入仕。”

    齐风本来顺势笑一笑,却发现此刻做这个表情有些不妥,他的确在来之前搜集了蒋阮的情报。可他不知道现在蒋阮说起这些事情的意义何在。顿了顿,他道:“那又如何?和三哥有什么关系?难道他们为了报仇能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不,”蒋阮紧紧盯着齐风,齐风被她那双眸子盯得心中一震,只听蒋阮继续道:“我要说的是,蒋超和夏家对我的仇恨不过是表面,蒋超和夏家是在为八皇子宣离做事,而萧韶已经成为了宣离的眼中钉。萧韶不愿意跟宣离合作,对于这样不肯合作势力又超出他把控的人,宣离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杀。”蒋阮说起这些秘事的时候,一直表现的十分平静,似乎讲的并不是什么夺嫡杀头的大事,而是在议论今日天气有多好。

    齐风的表情有些僵硬,他听到蒋阮冷淡而平静的声音从对面传来:“所以,表面上看,是蒋超和夏家想要对付我,实际上,是宣离想要对付萧韶,或者说,是宣离想要对付锦衣卫。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你……”蒋阮的话说的太直白,直白到齐风根本不知道怎么接话才好,他突然有种感觉,蒋阮的确是十分适合萧韶的。表面上看,蒋阮沉静无比,是守成的人,可她的暗处却潜藏着一股进攻的力量。他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强大和坚韧。

    “宣离这个人我很清楚,他会利用好每一个机会,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如今萧韶离京,将军府也只剩下赵毅几个,是最好的时机,宣离一定会想方设法来寻出些事。”她看向面前的书册:“我让萧韶给我的暗卫监视蒋超,蒋超前几日和夏俊见面了。”

    “他们结成了同盟?”齐风问道:“夏家如今不比从前,怎么敢轻举妄动?”

    “夏家自然不敢,可惜夏俊是个疯子。”蒋阮冷淡一笑:“这几日,辎重部队的张大人张继似乎很是勤勉,出手也极为阔绰,甚至在城东处一连买下了三处大宅院,五处商铺。存在四海钱庄的银票也多了不少,齐公子,你说,这是不是很奇怪?”

    “张继……”齐风神色一凛,他学的是朝廷权术,自然对朝堂大臣清楚的很,张继这个人是辎重部队的老人,为人正直而充满才气,运送粮草这么多年从来没出过错,蒋阮这番话,分明就是在怀疑张继。他一方面觉得惊异,一方面又不可置信:“张大人是个好官,水至清则无鱼,这些银两并不一定和宣离有关。兵马粮草是大事,张大人不可能自毁前程,要知道出了什么事,陛下第一个就不会饶过他。”

    “他的确是个好官,可惜他有个不成器的儿子。”蒋阮冷冷道。

    “他的三个儿子俱是不错的青年才俊,怎么说不成器?”齐风皱了皱眉。

    “张继有个宠爱的外室,外室生了一个儿子,这儿子整日在外头花天酒地,张继的夫人是穆阳候的千金,是个厉害的人,张继不敢将在外头有儿子的事情告诉夫人,可架不住这儿子花钱如流水。那城东的宅院和铺子,甚至拿银两都是给他儿子准备的。张大人疼爱儿子的事情,我想齐公子也是知道的。”

    齐风自然知道张继是惧内的,可他不知道张继什么时候在外头有了个私生子。更不知道蒋阮是从何而知这些事情的。张继对自己的三个儿子本就疼爱,对于一个在外头的外室所生,怀了愧疚之心,的确可能更是疼爱。可是…。齐风道:“可这冒得风险也太大了,为了一点钱财,赔上自己的前程,赌上自己全家的性命,聪明人不会这么做。”

    蒋阮微微一笑:“的确,只是为了一点钱财,他的确犯不着这样。可是,若是能够因此而飞黄腾达呢?他不用再受张夫人娘家武穆侯的脸色行事,他能将那个宠爱的外室所生大大方方的迎进府,甚至能为那个私生子谋得一分前程,你说这个筹码够不够大?”

    齐风一愣。

    蒋阮冷冷:“泼天的富贵,谁不想赌,何况若是赌赢了,一朝变天,天子不是天子,朝堂不是朝堂,谁来追究欺君之罪?”她缓缓地,一字一句道:“罪名,只由失败者承担。但是,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他,敢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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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陪唱戏

    齐风倒吸一口凉气,蒋阮说的固然令他震惊,可更令人震惊的是她说这话的语气神情,竟有一种说不出的狠辣和戾气。他突然发现,莫聪所说的“毒妇”这词并不足以形容蒋阮,她的心肠够狠,更重要的是她胆子够大。寻常女儿家哪里敢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可她就偏偏说了,而且说的这般自然。成王败寇是历来朝堂争斗的真理,可这话,谁也不敢明明白白的说出来。

    沉默了许久,他才道:“即便他真的敢这么做,可京城里人多眼杂,粮草真的出了什么问题,没等出城被人拦下发现,事情暴露,张继自然会没有好下场。八皇子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将如此容易暴露目标的事情交给人利用。”

    蒋阮微微一笑:“宣离此人最是多疑,他自然不会用这么拙劣的法子。所以,这粮草的被动手脚,至少在出城几十里之内的道路,都是看不出什么问题的。而且,他一定会做一场戏,这场戏必然十分精彩,得到陛下的信任才是最终目的。”

    “你……”齐风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很了解八皇子。”蒋阮话里自然而然的带着一种对宣离的熟稔,这让齐风心里闪过一丝古怪的感觉。可一个深闺淑女又如何与宣离相熟,即便是身为郡主在宫中,这样对人性格的了解,甚至对于对方接下来会怎么做的了解,只能是朝夕相处的亲近之人才能把握。

    齐风心中掠过一个猜想,莫非蒋阮是心仪宣离,唯有心仪一个人时,才会时时刻刻注意他做什么,想什么,了解对方的一举一动。可待齐风认真去打量蒋阮的神情时,却又在心里暗自摇头。蒋阮眸光平静,笑容温和,唯独缺少了情意,瞧她做的事情,说的话语,对宣离也不像有意的模样,这令齐风更困惑了。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蒋阮将齐风疑惑的目光看在眼里,微微一笑:“锦英王府迟早都要与八皇子正面对上,既然都是不死不休的状态,自然要早做准备,否则被当成个傻子,落得个身死的下场便不好了。”她话语轻声细语,齐风却愣是从其中听出了咬牙切齿之态。然而对方容颜美丽,眸光温柔,仿佛方才的都是他的幻觉。

    “就算宣离想要夺嫡,天下大业也不是那么容易就到手的。”齐风傲然一笑:“这世上,他也有不敢惹的人。三嫂是否太过担忧了,我保证,他没有这个胆子对锦英王府下手。”

    蒋阮笑容慢慢冷淡下来,齐风固然习得是朝廷权术,他或许能够利用其中争斗达到自己的目的,可齐风也有一个弱点,那就是并不善于揣度人心。齐风看问题的角度,是将宣离当做一个政客,一个争斗的皇子来预料他的行事。可宣离的行为不会是一个固步的皇子。蒋阮看待宣离,是将他看做一个自私狡猾,善于隐忍的男人来看待。这个男人利用一切可以利用之物,包括时机。她曾陪在这男人身边那么多年,对他的了解深入骨髓,齐风并不及她。

    “那么,齐公子究竟愿不愿意帮我?”蒋阮淡淡道。

    齐风一愣,他突然意识到,在刚才蒋阮说的短短一番话中,其实他已经动摇了。蒋阮的那些话确实使他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认同了蒋阮的话。他皱了皱眉:“我与三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三哥的事,我义不容辞。三嫂,”他慢慢地道:“此事不可打草惊蛇,不妨先让暗卫继续监视张继,再找人守着夏府和蒋府,咱们从长计议。至少,要阻拦也得寻个万全之策。”

    “为何要阻拦?”蒋阮轻飘飘的问。

    齐风一怔,不解的看向她:“此话何解?”

    “世上有一种苦,是成功了不能与人共享,受了委屈也不能与人倾诉。夏俊和蒋超既然要在暗处做成这件事情,我便要让他们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齐公子习惯光明正大的权术,我却觉得,有的时候,暗处行事更方便。这一次,我要他们付出代价!”

    被那双美丽的眸子中一刹那迸发出的冷色所惊,齐风忍不住愣在原地,却又觉得这本就生的妩媚的少女发起狠来,有一种逼人的艳色顷刻绽放。他从没遇过这样的女子,不由得长长叹息一声,道:“那么,三嫂觉得该怎么做?”

    蒋阮微笑着看着他:“我知道齐公子在朝廷也有身份的,八皇子接下来定是要唱一出大戏,这场戏还得齐公子安排人前去叫场,这样么,才叫好玩儿。”

    “他竟连这个也告诉你了?”齐风再次怔住,随即苦笑道:“罢了,你总归是锦英王府的少夫人,告诉你也无可厚非。日后还请三嫂多多照顾。此次,也请多指教了。”

    蒋阮轻轻点头,眸中划过一丝冷芒。

    ……

    宫中。

    御花园里,皇后正与几个众位美人吃茶说话,一院子的莺莺燕燕,俱是各个风姿绰约,倒是主位上的皇后,即便是一身华服,也掩饰不了面上的苍老之态。

    太子如今越发的不得宠爱,皇帝虽然没有明着下废太子的命令,可如今朝廷大事太子参与的还不如八皇子和五皇子,这足够令还在观望的人各自改了主意。原先还有一部分中立的人,如今暗自投靠八五两派也差不多七七八八了。至于太子的人,反倒是所剩无几,至少朝廷众人心知肚明,未来大锦朝的储君,恐怕最后这个名头并不是落在太子身上。如今端看八皇子和五皇子哪个本事更大些了。

    坐在皇后身边的人,一人正是王莲儿,一人正是蒋丹。王莲儿一身粉色绸纱收腰宫装,将本就白皙的皮肤衬得如羊乳一般。她容貌美丽,然而举手投足之中更有一种可入骨髓的温柔雅致,还有淡淡的书卷气息。翰林家出的小姐,自是名副其实的才女,如今皇帝身边的解语娇花,颇得圣宠。

    蒋丹一身翠色衣裙,论起容貌,她并不及王莲儿,瞧着也没有王莲儿温柔大方,可自有一种清新活泼之感,比起王莲儿这样的人,蒋丹如今在宫里倒是颇为吃得开,连皇后也难以对她生出厌弃。她行事自有一种天真,对宫里的下人也好,更不会做主动争宠的事情。所以比起王莲儿来,宫里倒是上上下下都喜爱她。如今她也时常跟在皇帝身边,偶尔说些逗皇帝发笑的话,皇帝也十分看重。

    穆惜柔今日却没有来,她这人性子一贯高傲冷漠,从来不屑于与宫妃在一道交往。贤妃就更是了,自陈贵妃和淑妃落败后,她便整日在宫中做清心寡欲之态。也正是因为五皇子和八皇子的争斗越发激烈,她才更要急流勇退,不可恃宠而骄。

    剩下便是些新进的品级低些的美人了,这些美人中也不乏有性子活泼容貌秀丽的,可如今新进的美人中最受宠的也不过三位。皇后面上浮起淡淡的倦色,道:“这天气是越来越冷了。”

    的确是越来越冷了,一开始入冬,每日风头都大了些,王莲儿笑着道:“正是呢,不过京城里到底还算暖的,听说天晋国那边都开始下纸片大的雪花了。想来应当是顶顶冷的。”

    皇后看了王莲儿一眼,王莲儿这话里倒是透露出皇帝对她应当是极为喜爱的意思,否则怎么会连边关的事情都告诉王莲儿。她当即便冷淡了颜色,开口道:“的确是,将士在外苦寒,实在是辛苦了。”

    “皇后娘娘说的是,”蒋丹笑了笑:“大锦朝的江山要靠这些将士来守,陛下福泽绵长,天晋那边定能打一场胜仗,等将士们班师回朝,定是风光无限。不过每每想到将士们如此辛苦,臣妾却在此骄奢,心中就很是惭愧。臣妾愿意捐出些银两首饰,换些粮草物资,一同运到边关,也算尽自己一份心。”

    听闻蒋丹的话,皇后有些讶然,随即看向她的目光变得赞赏。身为一国之母,皇后平日里对朝堂不论怀着什么心思,总是希望大锦朝能一直繁华下去。自然也希望同天晋国的一仗能打的漂亮。可大家都知道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今粮草匮乏,蒋丹却主动说出捐些物资的话,这实在是很不容易了。蒋丹身为一个宫里的美人,自然捐不出多少,可这事一旦传了出去,宫中美人纷纷效仿,朝廷重臣纷纷效仿,合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物资了。更何况蒋丹本能在皇帝面前提起这件事的,可却在皇后面前提起了这件事,这表明她并无争宠的心思,这样一来,也让皇后更放心了。于是皇后对蒋丹的表情更是柔和了起来:“难得你有心了,我会像陛下提起此事的。”这话里自然是要抬举蒋丹了。

    蒋丹笑起来:“多谢娘娘,臣妾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尽些微薄之力。”

    周围的美人将或嫉妒或羡慕的神情投向蒋丹,王莲儿面色微微一变,片刻后变恢复如常,若无其事的跟着微笑起来。

    待皇后娘娘吩咐众人散去后,蒋丹回到自己的院里,身边的丫鬟婉儿送上了一封信,小声道:“姑娘,有信送来了。”

    蒋丹回到屋里,让宫女们都下去后才展开信,瞧见信上内容时,先是一怔,随即一目十行的看下去,待放下信后,思索了好一会儿,突然慢慢的笑起来。

    …

    辎重部队大约在三日后便出发,因着蒋丹主动提出捐出物资,宫里的美人们都不甘示弱的捐出自己的首饰。连宫中女眷都如此识大体,身为臣子自然不能免俗,朝廷上上下下或多或少都出了一笔银钱,这些银子和在一起也是一笔大数目。如今打仗消耗国库大量银两,粮草也消耗的多,如此倒是暂缓了粮草物资稀缺的燃眉之急。皇帝龙心大悦,待蒋丹倒是越是宠爱了。

    张继每日都忙着筹集粮草和规划路线,这一次同天晋国的战争不可小觑,凡是都要做到万无一失。到了第三日本该启程的时候,宫中却不知怎地传出一个消息,那就是辎重部队的首领张继滥用职权,将军饷全部扣下,足足少了一半多。

    这消息传出来的莫名其妙,却令举朝上下都皆是震惊。扣下军饷这事要是一经证实,十个脑袋都不够张继砍的。可此事非同小可,皇帝立刻下令派人前去拦住张继,火速招张继回京。

    彼时张继正带着辎重部队以及运送的粮饷刚刚出城,没想到半路上便被皇帝派出的禁卫军拿下,这事立刻就传遍了整个朝野,几乎人人自危。

    在短短的时间里,皇帝将朝臣召集起来追究对于此事的看法。宣离整了整衣领,表情一如既往的悠闲,甚至称得上是如沐春风。

    蒋超垂首立在一边,恭敬问道:“殿下,事情已经全部打点好了,已经放出足够的消息引人上钩,此事一出,不仅能让陛下对殿下更加信任,也能顺势打压五殿下那边。”

    “不过是个开头罢了,”宣离虽然心情也愉悦,却也没有露出得意忘形的神情,无论在什么时候,他都保持着一份冷静和隐忍。

    “殿下英明,”蒋超道,忽而似乎想起了什么,看了看宣离:“这次也多亏蒋美人放出消息了,看来此次合作的不错,日后有她在也方便许多。”消息是由蒋丹想法子传出去的,后宫之中女子众多,本就容易出口舌流言,再加上每一人背后又是一方势力,瞧着是后宫,实则比前朝更加复杂,也更容易利用,只要稍微引导一下,自然能达到想要的效果。蒋丹聪明,背后无依无靠,做事又干净,谁也不会怀疑到她身上。蒋超感叹道:“属下原以为她胆子小,如今看来也不尽然。还是殿下慧眼,早预料到她会跟咱们合作。”

    宣离摇了摇头:“不要小看女人啊,女人很狡猾,只要懂得利用自己的身体和美貌,许多男人做不到的事情,她们都可以轻而易举的做到。蒋丹可不是个胆小之人,她的野心可比天都要高。至于她愿意跟我们合作,还答应的如此爽快,一方面是因为她明白在宫里要依靠我们的力量,另一方面——”宣离的目光暗了暗:“她和蒋阮有仇。”

    “有仇?”蒋超疑惑:“她在府里从未对蒋阮做过什么,当初也是蒋阮母亲养着她。哪里结来的仇怨?”

    宣离冷笑一声,却没有回答。有些事情,蒋超或许不知道,他却未必查不到。赵眉究竟是怎么死的,夏研当初进府小心翼翼,却是利用了蒋丹的手。打探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宣离自己也诧异了一把,毕竟当初蒋丹还只是一个小孩子,却能毫不犹豫的对自己的嫡母下手,不过也从这一点便能看出,蒋丹很小的时候就心狠手辣,并且便于伪装。

    这样一个优秀的棋子,若是不能为他所用,那就太可惜了。就怕蒋丹没有仇恨,蒋丹毒杀赵眉这事,日后若是好好利用,未必就不是一大助力。只是这事究竟应当用在什么地方,还要细细思量。蒋超有勇无谋,他并不打算将这事先告诉蒋超。

    待蒋超见了皇帝,一众的文武百官已经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一派坚持认为张继苛刻了军饷,另一派则坚信张继是被人冤枉的。

    谁都知道张继的大儿子张铭同宣离曾是挚友,所以当宣离一走进来,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宣离。或有义愤填膺,或有幸灾乐祸,到了宣离这里,不过是被一个温和的表情抵挡,仿佛世上什么重大的事情,都不能动摇他的从容一分。

    宣华冷眼看着宣离前来,唇边溢出一个冷笑。

    恰逢一个朝臣正躬身辩道:“陛下,张继目中无人,只为了一己贪欲将数万将士的生死视之不理,更是将大锦朝的盛宠抛之脑后,实在是罪大恶极啊!”

    “王相所言差矣,张大人掌管辎重部队多年,怎么会犯这等错误,一定是被有心之人挑拨的,臣自是不相信的。”另一名大臣道。

    “挑拨?张大人做了这么多年官,能被什么人挑拨,无非就是听信了什么谗言罢了。”另一个声音带着几分深意道:“听说张大人三个儿子如今是越发大了…。”

    话里又是将矛头有意无意的对准了宣离。这话说的奇怪,的确,张继如今名声和钱财都不缺,若真是有人许诺了他什么让他不惜犯下这等大错,那许诺的东西一定很丰厚。普天之下来自什么的许诺让人最向往?自然是天子的许诺。而张继儿子和宣离的关系,又让人不得不思量其中究竟有没有什么猫腻。

    皇帝目光沉沉的看着底下一众朝臣,不过是一个张继的事情,朝廷分的派系竟然如此分明,他竟是不知道,如今这天下竟然都不将他这个皇帝当主子了,果真是瞧他年岁大了么?若是他出了什么闪失,他毫不犹豫,不等他下旨,这天下立刻就能换了主人!

    李公公注意到皇帝的脸色,心中叹息一声,皇子们的竞争是越发激烈了,甚至连掩藏都掩藏不住。可谁知道帝王的心思,偏偏那人……哎,李公公心中又有一丝疑惑,怎地今日这张继之事如此反常,一般来说,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之前,这些见风使舵的朝臣应当是坐观事态发展,不应当这样急着表态,而是等张继的罪证被证实是真的还是被冤枉之后,才纷纷开始进言。今日实在是太奇怪了。

    他们自然不知道,这些朝臣之所以早早的就表明了态度,是因为早就有人提示过他们。每个人都以为自己得到的情报是一顶准确的,如今的据理力争,也不过是因为笃定自己站的一方铁定能好。

    宣华面上闪过一丝得意,宣离看在眼里,只觉得好笑。宣华太心急了,这么多年,宣华凭借着贤妃的指点在宫里安然无恙甚至到达了今天这个位置,心急的性子却是一点没改。若是往常,这样定能让皇帝心中生出嫌隙。可自古帝王多疑,如今情势外面瞧着越是不利于宣离,皇帝反而就会更信任宣离。自然,张继若真的出了事情,第一个怀疑谁能指使诱惑他的人,自然是宣离。宣离越是处于劣势,众人的声讨越重,皇帝反而会越犹豫。因为宣离看上去太孤立无援了,人们总是同情弱者,皇帝也是一样,这是人之常情。

    不过…。宣离眼中也飞快闪过一丝怀疑,今日之事是否太过顺利了。顺利的让他心中也生出了一股奇怪的感觉,仿佛并不应该是这样的。当初让蒋丹放出消息,也不过是固定的一些人,可今日说话的这些人,有些并不在计划之中。诚然,这些人的确推动了他的计划,甚至让计划更加顺利,可太过顺利,实在是让人心生怀疑。

    “老八,此事你怎么看?”皇帝终于发问,看着宣离的目光似一道逼人的利剑,好像只要宣离说错一个字,立刻就会有血溅当场的下场。

    “公道自在人心,”宣离淡淡道:“相信父亲心中已有决断,儿臣相信父亲,也相信父亲的臣子,只等回禀的人将查探结果奉上便知。”

    这话他已经表明了自己的立场,相信张继是无辜的,可却用了相信皇帝的臣子一言,已经是极为说话。皇帝的面色渐渐缓和下来,宣离这样,反而更让人放心了。

    宣华看在眼里,唇角一扬,不过是垂死挣扎,今日,就是宣离的死期!

    正在这时,外头查探军饷的士兵长已经回来禀告,大踏步的走进来跪下回禀道:“回陛下,臣等奉旨查探,辎重部队军饷无一短缺,尽数安在。”

    宣华的笑容一僵,便听得外头张继愤然的声音:“陛下,老臣冤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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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火烧粮仓

    只见张继踉踉跄跄的从一众护卫中走了出来,他衣裳被揉的皱巴巴的,头发也在推搡中拨弄的有些凌乱,此刻满脸涨红,似乎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一进来便二话不说的跪下,对着皇帝重重磕了几个响头:“陛下,老臣冤枉啊!”

    张继在朝中为官这么多年,也算得上颇有分量,像如今这样狼狈的模样实属罕见。便是皇帝也不能轻易对他打骂,否则寒了一众朝臣的心。他道:“爱卿平身。”

    张继抬起头,并不着急着站起来,只是仰着头目光愤然,仿佛下一秒就要气的晕过去一般,缓了缓,才道:“老臣一生自问没有做过不齿之事,如今有人执意往老臣身上泼脏水,坏了老臣的名声,其居心实在险恶至极,还请陛下为老臣做主啊!”

    皇帝长叹口气,目光猛地转向宣华,宣华微微张着嘴,似乎还没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缓过神。陡然间意识到皇帝的目光,他抬起头,顿时被帝王眼中的冰寒激的心中一冷,如坠冰窖的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了。

    张继被证明是无辜的,那批军饷一点也没有少,自然就是有人要冤枉张继了。张继为官一辈子,在朝中分量也是颇为重的,任是有点脑子都不会拿他开刀,那么,就是再向张继身后的人发难了。若是张继被诬陷,第一个被连累怀疑的便是宣离。而如今朝野之上谁最视宣离如眼中钉,自然是五皇子宣华了。

    方才还在落井下石的那携臣登时一句话也不敢说,宣华一派的人噤若寒蝉,谁都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在他们手里得到的消息,自然是今日张继必会被查处偷盗军饷,可如今张继安然无恙,那消息定然有误,怎么还敢往刀口撞。

    宣离一派的朝臣却是各个端起了看好戏的架子,难掩目光里的趾高气扬。

    宣离叹息一声,温和劝慰道:“张大人不必伤怀,这么多年为官人品公道自在人心,父皇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张继愤概道:“若只是侮辱老臣一人便罢了,可这动静,分明是要耽误辎重部队的脚程,这军饷一日不送到边关,将士们就多熬一日苦寒。这……。分明是居心不良,想要为难我大锦朝边关的将士啊!”

    此话一出,甫座皆惊。就连九重龙椅上坐着的帝王,眸中也猛地迸出一丝冷色。

    宣华心中大叫不好,本是皇子间的暗流汹涌,却教这老匹夫一句话说道了边关战事之上。谁都知道如今大锦朝和天晋国的战争是最不好多提。虽然表面瞧着大锦朝因为锦衣卫的到来而捷报连连,可其中的凶险也不能为外人道与。这就是悬在大锦朝花团锦簇宫殿上的一把刀子,谁都不能碰,如今张继却将这刀子明明白白的摆在众人面前,还引出了刀子上的血迹,自古帝王心多疑,皇帝会怎么想?怕是会以为自己存了祸国的心思,再往深猜测,连通敌的可能都有!

    事情没有足够的证据是不能定罪的,那消息传出来传的莫名其妙,连宣华都不能确定消息的出处,皇帝找不着传话的人,心中必然更加惊疑,认为宣华的能力已经大到连他都不能掌控的地步,这对帝王还说,实在不是一个好苗头。

    “爱卿,此事的确内有蹊跷,放心,朕一定会给你个交代。”皇帝沉沉道,话语中的寒意令在场众人都不由得心中一惊。帝王平日里瞧着再如何明朗,骨子里天生的威仪却不容侵犯,今日背后之人既然像耍猴一样的耍了他,真要被揪出来,哪里还有什么好下场?他看向跪在地上老泪纵横的张继,安抚道:“朕还需要你,大锦朝的将士也需要你。今日这么白白一遭,朕必然要那人为此付出代价。只是如今边关吃紧,这以后的事情还要爱卿跑一趟,如今时候已晚,改作明日启程,爱卿今日回府好好休养压惊,朕等会便拟旨。”

    这就是要安抚张继,并且认真追查此事了。宣华越听越是觉得不好,可此刻若是说话无疑火上浇油,只得闷不吭声的将怨气全部吞了下去,只是脸色难看的出奇,几乎要拂袖而去了。

    皇帝既然已经放下架子,张继也断没有拿乔的道理,一叠声的谢过皇恩浩荡,这称浩荡荡的军饷风波才慢慢平息下来。张继回府后自然会收到宫里送来的补偿,一代老臣被人污蔑的确是一件不太愉快的事情。表面上瞧着是张继受了委屈,实际上却是不痛不痒,反而让帝王更加信任。这场戏到最后,输的不过是宣华。

    皇帝眼下是没有责怪宣华,可今日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帝王眼里,他也会思考,也会有心中的打量。有的时候,达到某个目的并不需要十足的证据和把握,只要把一颗怀疑的种子悄悄埋在对方心中,等着它破土发芽,终有一日这颗种子会在某个契机迸发出无比巨大的力量。今日的事情就是埋在皇帝心中的一颗种子,皇帝对宣华起了怀疑之心,从此以后,宣华做什么事情落在皇帝眼中,未必就没有其他的心思,他从一开始就失去先机了。

    今日的输家是宣华,最大的赢家却是宣离。他根本什么都没做,甚至没有出面,却轻而易举的赢得了皇帝的同情和信任,也为他的下一步计划铺好了路。他慢慢地经过宣华身边时,微微一笑,看着宣华阴沉的目光里仿佛含着一丝不露声色的轻视。宣华紧紧捏着拳,才控制住没有一拳头砸过去。

    而宣离的身后,正有一道微笑的目光注视着他,这目光来自百官中的人群,并没有特别令人注意。那是一个身穿紫色官服的年轻男子,留着一圈喧子,眼中眸光意味深长。当他收回目光时,却意外的发现站在自己身边不远处也有一个人正静静地注视宣离,那个人身量还未长成,不过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孩子,生的美丽秀气,眸光灿烂如上好的琉璃石,只是目光中冷冷沉沉,竟是有几分熟悉。

    那个孩子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转过头来,冷冷的盯了他一眼,转过身,一边的小太监忙迎上去:“十三殿下慢些走……”

    齐风微微一愣,转而摇了摇头,跟着离去了。

    ……

    张继回到府里,果不其然皇帝的圣旨接下来就到了,赏了一些金银权当是安慰。安抚了府里众人之后,已是夜色沉沉,张继回到书房,点上油灯,从书房桌子底下摸出一个匣子来,交给了站在对面的人。

    那个人显然在书房里已经恭候多时了,看到张继的动作,满意的笑了笑:“张大人动作果然敏捷,我这就去向殿下复命。日后殿下大业一成,必然给张大人记下头等功。”

    张继笑道:“蒋公子过誉,老夫如今也是半只脚都要落入黄土中的人了,哪有什么荣华富贵。倒是蒋公子英雄出少年,日后飞黄腾达,又是大锦朝的传奇人物。”

    书房里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蒋超。此刻他与张继两人互相吹捧间,已然达成了某种共识。然而这同盟本是因为利益走到一起,其中真心假意各自分辨。张继心中暗骂对面的小子心思毒辣,更是甘愿做宣离的一条狗,腆着脸从宣离手中求食。蒋超却也暗自鄙夷张继做什么云淡风轻之态,还不都是为了权势。

    然而无论心中怎样,面上却总是笑嘻嘻的。张继看着交到蒋超手中的小匣子,笑道:“这就是存放军饷仓库的钥匙,统共八百车,蒋公子做事还要做的干净些,省的落下把柄。”

    “自然,”蒋超也笑道:“这可是殿下大业中的重要一环,怎能出了差错。今日多谢张大人赠钥匙,我在此先祝张大人明儿起一路顺风了。”

    张继也回他一个笑:“承公子吉言。”

    两人说过话,蒋超便从张府后门离去,此刻正是夜半三更,厩里一派黑沉,天上一个星子也没有,许是天气要有落雨的势头,连月亮也不见,乌云沉沉的挂在天空。正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

    蒋超骑马,一路急行,一直到了城东一处巨大的宅院仓库后头,只见这仓库修的实在高不可攀,足足有半幅城墙高,辎重部队要运送的军饷全在里面。而外头准备的人马俱是已经到齐,蒋超将钥匙抛给站在最前面的人,那人拿钥匙打开仓库大门,犹如收到整齐划一的指令一般,接下来周围静待的人马齐齐而动,将另一方车上的东西放下来,一方从仓库里运东西进来,一方从仓库运东西出去。

    这便是行的是偷梁换柱之事了,蒋超得意的看着,直到一个人走到他身边,道:“一切可打点好了?”

    蒋超回头一看,夏俊站在沉沉夜里,只拿了一小盏火把,眸光被火光映得有孝红,竟是显得有几分诡异。他神色一顿,道:“打点完全,连周围碍事的人杀了个一干二净。”

    夏俊点头,看向那高大的仓库进进出出的人,面上却没有露出太多的欣喜之色。蒋超注意到他的表情,奇怪道:“表弟,你还在担心什么?”

    夏俊摇了摇头,目光流出一丝奇异之色:“不知为什么,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这一切发生的太顺利了。无论是张继自导自演的金銮殿上的一出戏,还是此刻在仓库里偷梁换柱,一切都发生的太过自然太过顺利,他的脑中猛然间浮起一双上扬的媚眼,那眉眼微微一弯,瞧着是在笑,眼中深刻的都是嘲讽。夏俊心中一惊,只觉得如同一盆凉水兜头倒下,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缓了缓,他才对蒋超道:“蒋阮可有什么异动?”

    “她整日呆在锦英王府,宫里都不曾进去过,”蒋超冷冷一笑:“表弟你不用太过担忧,她在王府里根本没有出来,又怎么知道我们的计划,难不成会未卜先知不成?”

    夏俊眸光动了动:“是的,她不可能未卜先知。”一个身居在王府的人,本来消息就比别人穿的慢,一切消息的来源都要从外头得来。蒋阮不可能先一步得知他们想要做什么,明日一早,这匹军饷就会跟随辎重部队运向远在千里之外的边关。而此军饷非彼军饷,一切神不知鬼不觉,真的要等蒋阮发现不对的消息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譬如他们此刻在此偷梁换柱,蒋阮又怎么知道,她又怎么能阻止呢?她不可能知道他们的计划的,除非她不是人,她能未卜先知。

    夏俊慢慢平静下来,才慢慢道:“继续吧,趁着天未亮……”趁着天未亮,就让一切都淹没在夜里,而蒋阮,也注定交锋中输在这一局了。成王败寇,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

    这一夜,锦英王府里,萧韶书房里的灯却未灭,从外头走过看去,在漆黑的夜里犹如一簇花火般明亮温暖。仿佛推开门,正能看到冷漠内敛的黑衣青年坐在书桌前的模样。而此刻,书桌前的确坐着一人,却是袅袅婷婷,少女初长成。

    茶香袅袅,蒸腾起的雾气隔书桌,在灯火照耀下开出一小朵美丽的花朵,比雾花更美的是少女的容颜,分明是一身月白的长裙袄裙,外头披着一件深紫色的披风,越发衬得脸儿如上好的白玉雕成,五官仿佛每一笔都是上天细细琢磨着雕刻出来的,每一处都恰到好处,美艳天成。从骨子里透出一种绝色的妩媚,这美人一举一动皆是风情,只是一双上扬的媚眼却冷艳无波,生生的压下了那股俗艳,犹如开在月色下的曼陀罗,清冷妖娆。

    蒋阮看着眼前的紫衣青年,饶是齐风这一生醉心于朝堂权术的趣味中,也忍不住为这人间绝色的美景而微微失神。

    世上有美人,难得美而聪明,若说外表的不俗是一副皮囊,那这少女的智慧便给这具美丽的皮囊注入了生动的灵魂,让它变得活色生香,别有一番味道。

    蒋阮微微一笑:“今日殿上,还多亏齐公子出手了。”宣离和张继联手唱的这一出戏,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想过要阻拦,齐风既然是玩弄朝廷权术的,在朝中自然也有另一个身份。这身份瞧着不起眼,既不会太上也不会太小,却是最微妙的存在,若是想要再朝中做点什么,也是最容易隐匿身份不被察觉的。而齐风也正如蒋阮吩咐的那般行事,在张继唱的这出戏中顺水推舟了一把,让这出戏唱的更加顺利。

    只是……除了他在暗中安排以外,似乎也有另一部分势力插手其中,所以今日张继这出戏唱的圆满,其实还有另一个人出力,只是不知道那人目的又是什么,又是何人所为。齐风脑子里突然闪过今日殿中那秀丽孩子的脸来,眸光微微一沉,转而道:“他们已经动手了。”他扬了扬手里的信纸,目光深远:“若非亲眼所见,实在难以想到宣离竟然如此铤而走险。”

    蒋阮不紧不慢的端起面前的白茶浅浅酌了一口,淡淡道:“今夜他们偷梁换柱,将那满仓库的军饷全部换成发霉的米粮和物资,还平白减少了一半。除了最外头的,里头的都用草絮充数。而有了今日朝堂之上张继唱的一番好戏,明日也不会再出什么意外,待军饷平安运出厩,从此山高水长。而等辎重部队走后,遭殃的必然是边关的将士,没有军饷和粮食,迟早会弹尽粮绝。待全军覆没,哪里又会有人来追究张继的责任?便是有那漏网之鱼的,他们也能想法子一一诛杀,的确是一笔不亏的买卖。”

    齐风倒吸一口气道:“宣离身为大锦朝的皇子,竟然为了一己之私而罔顾数万边关将士的性命,将大锦朝的国土视作儿戏,实在是丧心病狂。”

    蒋阮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哦?你真这么觉得?”

    齐风被那双眼睛一看,登时便觉得自己的心思无所遁形,他向来心思玲珑,却不知为何在这个年纪还不及他大的少女面前每每有种挫败感,便尴尬的挠了挠头,笑道:“三嫂,我有一件事情想要问你,你让锦二带着锦衣卫们去做什么了?”

    萧韶临走前将厩里可以调动的锦衣卫都交到了锦一锦二手里,锦一锦二又全是听命蒋阮,便是相当于萧韶将厩里的锦衣卫全部都交到了蒋阮的手里。对于齐风来说,这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其一,锦衣卫们虽然身为暗卫,却个个都是人中的精英贤才,但凡优秀的人总是心高气傲的,要他们甘心臣服蒋阮,锦一锦二身为锦衣卫中的头子,也是很不容易的。可他们当时听到蒋阮的命令后二话不说便出去了,足可以看出蒋阮在他们心中的地位。其二,萧韶并不是一个容易信任他人的人,早年间更是习惯了独来独往,可就这么将自己隐藏在暗处的力量交给蒋阮,明显蒋阮在他的心中是不同的。

    蒋阮突然笑了:“齐公子,你聪明睿智,如今又何必在我面前打哑谜?你明明知道,宣离为什么要将仓库里的军饷换出来。”

    齐风一怔,看着蒋阮,蒋阮静静的看着她,火光中她的笑容温柔沉静,目光却悠远深沉,仿佛隔着火光在看未来几十年的长远岁月,那目光里分明有一种洞悉世事的了然,就像是一个看过了整出戏的看客看着这出戏又从头开始——不过是冷眼看待的局外人罢了。无论其中戏子如何挣扎沉浮,她永远在红尘之外,清醒而残酷的看着一切的发生。

    他慢慢地摇头苦笑道:“三嫂,你聪明的让人觉得可怕。不错,我知道为什么,宣离和天晋国勾结的事情,我很早之前就知道了。锦衣卫的情报是天下第一,没有什么是我们不知道的。”除了你的秘密,他在心里补充道。

    “不错,天晋既然和宣离有所勾结,宣离总要表示一些么。或者说,这场战争中,他必须要保证天晋国赢。这样大的一笔军饷,留在手里只是烫手山芋,宣离不能将这些东西留在厩,他只能想法子运出去。而将这批军饷最大程度又安全的利用,只有一个法子。”蒋阮淡淡道。

    “送到天晋国,充当天晋国的军饷。”齐风接过她的话道。

    与聪明人说话,就是如此简单。蒋阮笑了:“不错,可宣离的这个法子,在我眼里却未必好。”

    “这法子表面上瞧着简单,实则需要极大的代价,正因为太过凶险,反而没人想到。宣离反其道而行之,也算是个枭雄。况且要想法子运送出去,也定是有了万全之策,我不明白,你说未必好是何解?”齐风道。他不相信蒋阮一个闺中女子如何比得过阴谋家出身的宣离。即便她能猜度人心,可朝廷之事,不仅仅之事谋夺人心就可以达成目的的。

    “无论做什么事,都不能给人留下把柄,”蒋阮眸光微凉:“宣离留下这批军饷,就是留下了把柄,也正是因此,我才能有机会破这个局。若是我站在他的位置,绝不会留下这批军饷,一旦东西换出来,立刻便一把火烧个干干净净,一点痕迹也不会留下。”

    齐风目瞪口呆的看着她:“一把火烧了?”他从蒋阮的眼里看不到戏谑,她说的是实话,今日若是她和宣离对换了位置,她真的会一把火烧了整批粮草。天,她怎么会有这样大的胆子?她是吃什么长大的?

    蒋阮微微一笑:“你不是问我锦二他们去做什么了吗?我现在告诉你,他们去放火了,宣离这场戏什么都好,就是稍欠了叙候,可这火候,却不是由他说了算。”

    齐风心中一寒,问道:“放什么火?”

    “你还不明白吗?”蒋阮笑的温柔:“我要他们这次,打掉牙和血吞,吃了天大的亏,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仓库的粮草在安排下已经全部转移到了该转移的地方,此刻城东大院的仓库中,有人将仓库大门合上,向蒋超递上手里的钥匙。

    仓库大门恢复到从前的模样,严丝合缝的像是从来没有打开过一样,这些东西被恢复到一个极佳的位置,一切看上去和白日没什么不同。

    夏俊站在蒋超身边,不知道为什么,心中那股不安又重新浮了起来,仿佛有什么微妙的情绪要破土而出。蒋超满意看着眼前的场景,笑道:“如今一切都办妥了,回头给殿下交了差,必然又是立了一大功。”这次事情一成,宣离的天下大业便成功了一半,这天下江山,总有几分是他的功勋,日后定然是飞黄腾达,前途不可估量。也不枉他为此费了这么一番心血了。

    “大人,眼下事情完毕,是否先回去?”侍卫道。

    “打道——”回府两字还未出,便听见“咚”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自天上掉了下来,一下子砸到了仓库顶上,顺着仓库倾斜的顶咕噜噜的滚下来,滚到了众人面前。侍卫们都吓了一跳,护着蒋超后退几步,见那东西没反应,才提着火把大着胆子上前查探。这一看便不得了,那侍卫突然吓的一屁股坐在地上,火把也掉了下来,抖着嘴唇道:“大人……大人…。”

    蒋超看他这幅模样有异,一时奇怪上前,一看便也跟着惊住,那地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辎重部队的首领张继。此刻他全身硬邦邦的,喉间一道血痕,双眼睁得极大,显然已经气绝身亡了。

    蒋超与他分开也不过两个时辰,不想再见时张继已经变成了一具死尸,不由得大惊失色。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便听得嗖嗖嗖几声,天生闪过几道黑影,没人看见仓库大门是怎么打开的,也没人看到是怎么将火星引到其中的。只瞧见那火星沾了干草便砰的一下窜的老高,根本不用其他的煽动,便如火线一般的迅速上升,不过须臾,整个仓库都笼罩在火海之中。

    隆吗光几乎要将整条街道都映亮,犹如白昼般灯火通明,那火光又似血色,隐隐附着一层不详的气息。谁都没有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变故,蒋超和夏俊都愣在原地,那几个黑衣人来无影去无踪,立刻又消失了身影。夏俊心中一动,正要出声吩咐撤退,便听到不知哪一个喊了一句:“走水了,不好了,仓库走水了!”

    紧接着,便听得自长街远处传来一众马蹄声,伴随着还有整齐火把映照得火光,一个声音高喊道:“大胆狂徒,竟敢火烧军饷,给本官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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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螳螂捕蝉

    夏俊一惊,心中暗道不好,可不等他说话,便听到自己人马中已经有人亮出了刀剑,他大声喝问:“放下刀!”可那人却像是没有听到他说话一般,兀自砍杀起来。

    杀人亮刀的情绪是会传染的,就像是一个信号,身边的人纷纷亮起刀来,加入了砍杀的队伍。人群混乱成一片,一时之间只听到兵戎相向的声音。那高坐在大马上的官员见此情景惊怒交加,高喝道:“诸位听我命令,拿下这些纵火狂徒,或有反抗,就地处死!”

    此话一出,蒋超带来的人马更是恐慌不已,不顾夏俊的阻止越发的奋力抵抗。只是这么多人本就是夜里行动,又哪里及得上皇朝里的巡查的禁卫军。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蒋超带来的人马便已经被制服的七七八八,地上一片狼藉。而粮仓的大火势不可挡,此刻便是有人源源不断的提起水来救火,也无异于杯水车薪,根本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火将整座粮仓吞没,百车军饷化为灰烬。

    这场大火一直烧了整整一夜,这一夜大锦朝京城百姓兀自睡得香甜,并不知道其中发生了多少暗涌。无人知道粮仓是怎么着火的,一直到第二日早起的商铺小贩去铺子里开张,一眼瞧见那粮仓的地方冒起滚滚浓烟,原先的车马一片狼藉,而里头灰烬丛生,显然已经没有什么好好地粮草了。

    蒋府的二公子蒋超和夏府的二少爷夏俊在夜里一把火烧了粮仓里的军饷,第一日便传遍了整个京城。蒋权在府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手一抖差点将茶盏倒翻,不可置信的瞪向身边的新婚妻子夏月:“你说什么?”

    夏月有些胆怯的看着蒋权,她不过是夏府远方表亲的一位女儿,原本也有自己的青梅竹马,可夏家为了拉拢蒋府,为了夏研死后不让蒋府同夏府的关系中断,便将她嫁了过来。夏月如今也不过十七八岁,正是花一样的年纪。嫁给蒋权能做她父亲一样的人,心中自然是怨的。如今嫁过来没多久,蒋府便出了这样的事,夏月心中更是怨愤,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蒋权表面上瞧着温和,发起火来却是让人胆寒。她道:“老爷,这是真的,外头都传开了。”

    她说的如此信誓旦旦,就是蒋权想要不信也没有办法,他愤怒道:“这个孽子!非要毁了蒋家不可!”

    “老爷别顾着生气,”夏月打心眼里的瞧不起蒋权这样出了事只知道怨天尤人的做法,掩住眸中的不屑道:“听说侯爷已经进宫面圣了,此事事情非同小可,烧了粮仓里的军饷可是大罪,边关十万将士如今可都是等着那粮食救急呢。偏偏二公子此刻做出这样的举动,难免让人心生怀疑。”

    蒋权心中一惊,方才头昏脑涨只顾着暴怒蒋超的胆大包天,此刻却才是真真正正的感到一股后怕。不错,十万将士还在边关等着救急的军饷,可蒋超和夏俊却在昨夜里一把火将粮仓烧了个精光。深更半夜的,若说是故意的,那是谁也不信的,若说是故意的,好好地官家嫡子为何要做出这样的举动。如今天晋国和大锦朝的战事就是皇帝神经最敏感的一处地方,蒋超这个时候捅娄子,不是逼着皇帝往那上头想,想着蒋超通敌叛国之事。否则,为什么宁愿毁了粮仓,也要大锦朝的将士陷入弹尽粮绝的危险之中!

    蒋权坐立不安,只觉得一股冷汗顺着脖子滑到了后背之中,帝王的怀疑就是悬在蒋府头上的一把刀。可他如今只有这一个儿子了,他不能不去管。

    他突然问夏月道:“夏侯爷为何要进宫?”夏诚虽然也只有夏俊这一个孙儿,可是应当不会如此快速的就进宫面圣。在事情没有全部弄清楚之前,夏诚不可能轻举妄动。如今急匆匆的面圣,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夏月看了蒋权一眼,小声道:“听说昨儿个,夏二少爷出现的时候,还带了夏家的私军,那些士兵同城守备大人厮杀了起来,陛下听说了极为震怒,将夏二公子和二少爷打入了天牢。”

    蒋权一听此话,几乎要晕了过去。京城位高的官吏每个府里养一些私军算不得什么大事,这只私军与府里的护卫没什么两样,数量也并不很多,皇帝也是默许的。可两个人纵火和带着私军纵火的罪名却是大大不一样,若说只是单独的人纵火,大可说是夏俊和蒋超自己的主意,可一旦有了私军,那就是牵连到了整个府里的大事。尤其是这私军还与城守备厮杀了起来,岂不是在天子脚下叫嚣,皇帝会有什么想法?必然是认为他们早已有了反心!

    蒋权一把抓住夏月:“你可听清楚了,只有夏府的私军,和蒋家没有一丝关系?”

    夏月心中更加鄙夷,到了这个时候,蒋权一心还只念自己,生怕牵连到了蒋府,也实在是足够自私了。可转念一想,夏府和蒋府的关系本就是利用联姻来维系,夏研死后更是将自己加嫁过来,本就是为了利益才走在一起,哪还有什么亲情?

    “并没有蒋家的私军,老爷请放心。”虽然这么想,夏月却还是笑道,不过又立刻蹙起眉头来:“不过老爷,眼下是不是要进宫去为二公子说说情?这可不是件小事啊。”

    蒋权坐在原地,眸中神色变幻未定,若是从前,他定然二话不说便想法子救出蒋超。可如今蒋家不如从前,在京城中名声本就败坏,皇帝对蒋家又颇有微词,此次蒋超捅了这样一个天大的篓子,这事实在是太大了,蒋超根本不可能全身而退。更让人担忧的是帝王的态度,如果他此刻进宫向蒋超说情,会不会接下来皇帝就以为此事蒋家也参与了一份子。原本只是怀疑夏家有谋反之心,这一下子便会牵连到蒋家,这可如何是好?

    “不,”想了许久,蒋权才下定决心般的道:“眼下不是好时机,你替我修书一封,送往锦英王府,就说要蒋阮赶紧回府,她二哥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她也要想法子救她二哥一命。”

    夏月在没有来蒋府之前便已经听过蒋阮的事迹,关于蒋阮整治夏家和蒋权的事情,她其实是拍手称快的。如今听蒋权这样说,心中不免又生出一丝鄙夷,蒋权何必说的如此冠冕堂皇,自己不敢出面,却是教女儿出面。蒋阮和蒋超本就不合,蒋权心知肚明,蒋阮怎么会心甘情愿帮蒋超脱罪,也不知蒋权如今是不是因为太过心急,才会这般糊涂。

    ……

    天牢里,最暗的一处牢房,两间牢房紧紧毗邻在一处,中间隔着厚厚的铁栅栏。微弱的火光不仅没有给本就阴森的牢房带来一丝光明,反而显得更加诡异了些。

    那铁栅栏两边,正靠墙坐着两人,一人垂头丧气哀声连连,一人却目光阴寒,一张脸沉得能滴出水来。

    蒋超看着夏俊,难掩心中的焦急:“表弟,如今我们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夏俊冷笑一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蒋超见夏俊那副不痛不痒的模样,心中更是焦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咱们究竟是哪里出了错?见鬼了,城守备又怎么会在这时候赶来?”

    夏俊垂下头,目光闪了闪。从昨夜起心中不祥的预感到了眼下终于得到了映证,他就觉得一切过于顺利,顺利的让人心中起了疑心。蒋阮没有从中阻拦,这实在说不过去。如今他终于明白那种莫名其妙的预感究竟是从何而来,只因为从三年前算计蒋阮开始,只要是与蒋阮有关,她都没有输过。她不会输,他们又怎么能赢得如此轻松?这一切,不过是她算计的罢。

    “我们中计了。”半晌,夏俊才缓缓道:“这是一个从一开始就针对我们设下的局,对方一直知道我们要做什么,不过是顺手推了一把,眼下才到了收网的时候罢了。”

    蒋超惊讶的看着他,脑子越发的糊涂:“表弟,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昨夜里粮仓大火来的莫名其妙,分明就是有人故意纵火,将罪名引到你我之上。而当时城守备率兵而来时,我明明下了命令,不许私军冲动交手,可却有人主动拔刀相向,现在想来,实在太可疑了,分明是有人混在其中,故意搅乱池水。”

    那人混在私军之中,挑起夏府私军和城守备带领的士兵们的冲突,便谋得了一个夏府纵兵伤人,犯上作乱的名声。这纵火的罪名再加上犯上的罪名,实在是罪大恶极,可谓称得上谋反之心昭昭了。

    “可……他们怎么会知道我们偷换粮草的计划?”蒋超心中惊讶竟然还有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此事的计划知道的人不过五个,是从哪里泄露出去的消息。

    “很奇怪是吗,我也觉得很奇怪,根本不像是得知了我们要纵火的消息,反而像是一开始就知道我们要做什么,甚至在其中推了一把。现在想想,张继在朝堂那天唱的戏,也实在过于圆满了,我想,在那个时候,我们就已经中了别人的圈套还不自知。”夏俊道。

    蒋超摇头:“表弟,你说的这个实在是太匪夷所思,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个人是谁?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谁?”夏俊眼前浮现起一张妩媚艳丽的脸来,那上扬的媚眼微微弯着,似乎在嘲笑他们的自作聪明。是她吗?虽然太过不可思议,可夏俊却有一种直觉,此事一定和她脱不了干系。世上是没有未卜先知之人的,可为什么,她究竟是怎么得知他们的计划?简直像是把他们的心思全部摸透了一般。这实在是太可怕了。她甚至让当值的赵毅避开了昨夜的检索,昨夜抓住他们城守备是另一名老官,大锦朝出了名的铁面无私,若是赵毅,或许皇帝还会怀疑其中是因为赵家和夏家的过节赵毅才这般做的,可换了那老官,几乎是完全掘弃了这种可能。蒋阮连这一点都想到了,他们根本没有翻转的机会。

    “你知道最可怕的地方在哪里吗?”夏俊冷笑一声,道:“我们半夜烧了粮草,一不小心便会被扣上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那粮草是缓解边关燃眉之急的,如今一把火全部烧尽了。我们无法补偿。现在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蒋超急忙问。

    “等。”夏俊道:“等八皇子将换出来的粮草找个理由全部换回去,告诉皇帝我们烧的是生了霉菌的粮食,而不是军饷,此事便能迎刃而解。”

    “那便好。”蒋超松了口气:“八皇子还需要用得上你我二人,蒋家和夏家也不能丢,自然不会坐视不理的。”

    “但愿如此。”夏俊看着自己的手,只是……他心中暗暗道,蒋阮真的仅仅只做到了这一点吗?那个女人出手狠辣无情,这一切若真的由她一手主导,又怎么会种种拿起轻轻落下?只是为了让他们受这么一点苦头?夏俊心中那股隐隐的不安再次冒了出来,他握住拳,不再说话。

    ……

    八皇子府上,幕僚安静的退到一边,一句话也不敢说。本是万无一失的事情却不知怎地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麻烦,尤其是被人抓了个正着。那城守备又是出了名的刚直不阿,几乎是没有喊冤的机会。生了霉菌的陈粮无法运送到边关,这一部分便是输了,相当于满盘皆输。

    宣离脸上表情此刻是十分难看,饶是他手下的人各个地方都安插的有,可城守备怎么会突然率兵前来,到现在他也没弄清楚。更不明白这个计划究竟是哪里出了纰漏,才会让人钻了空子。如今事情的发展出乎他的意料,连兜网都不知如何兜起。

    “殿下,是否想法子救夏俊和蒋超出来。”幕僚开口道:“眼下事情还牵扯到夏家,若是坐视不理,陛下定会重重处罚夏家,夏家如今对殿下还有用,不可轻易丢弃。”

    夏家的私军都被当场逮住,已然是挣脱不开的事实。若是顺势发展下去,皇帝便会连夏家也一锅端了,如今他大业未成,还需要依靠夏家手里的力量,怎么能轻易地丢弃了这颗最重要的棋子?若是夏家因此折损了,不仅寒了那些跟在他身边的臣子,也让他自己损失了大半力量。夏家,不能不救。

    幕僚见宣离没有说话,继续道:“如今只有想法子将原先的军饷运送回去,讨个法子说夏俊和蒋超烧的是陈粮,是在保护军饷。只要将事情圆一圆,做的干净些,也不是不行。”

    宣离一惊,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眸光一沉,道:“不。”

    幕僚惊讶的看着他。

    宣离冷笑一声:“若是我真的这么做了,就是正中了别人的下怀。你可以说夏俊是为了保护军饷,别人未必就不能说夏俊是想要调换出军饷中饱私囊。我看那背后之人,说不定待我刚想法子向父皇说明,他便有了其他的证据坐实夏俊调换军饷的罪名。介时父皇必然震怒万分,连我也一同怪罪下来。况且……”他想到了什么,可是没有说完。

    幕僚跟着有些担忧,问道:“殿下这样做,可是打算不管夏俊和夏家的死活了?”

    “弃军保帅。”宣离脸上划过一丝残忍:“如今我也是没有办法了。”

    ……

    蒋阮放下手里的狼毫,一手清丽的簪花小篆写的秀气妩媚,坐在对面的紫衣青年终于忍不住问:“若是宣离想法子救他出来?夏家也并不能折损什么,还会对你怀恨在心。忙活一场,只是得了个这么结果而已。”他向来习惯用权术将所有人算计进去,如今还是第一次接受别人的安排摆布,甚至不知道这计划的每一环,只是依照蒋阮吩咐的去做,却仍是一头雾水,不清楚她究竟想要干什么。

    “我与他们早已是死敌,谈怀恨不是多余?”蒋阮不紧不慢的将宣纸提起来,小幅度的晾着,道:“宣离为什么要救他?”

    “夏家倒了,对宣离没有任何好处,他的大业还要靠夏家的扶持,这次若是夏家伤了,无异于断了他的左膀右臂,他怎么甘心?”

    蒋阮看着齐风,忽而微微一笑:“是么,齐公子,我与你打个赌如何?”

    “什么赌?”齐风被她的动作弄得微微一怔。

    “就赌,宣离一定不会出手救夏家。”蒋阮道。

    “怎么会?”齐风惊讶。

    “失了夏家,他损失的不过是一个左膀右臂,救了夏家,他却可能就此终止他的大业。”蒋阮淡淡道:“宣离此人性情多疑,有这样一个可以救夏家的机会,他反而会迟疑,认为我们在背后挖了个坑请君入瓮,越是迟疑,越是不敢轻易做决定。”

    “可那也只是怀疑而已,他不会连试探都不敢。”齐风虽然惊异蒋阮对宣离心思的熟悉,仍然坚持道。

    “他自然是不敢的。”蒋阮突然笑了起来,转头看向齐风,眸光美丽而充满深意:“你可知那八百车军饷现在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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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夏家失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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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俊和蒋超烧的是陈粮,那么军饷去了哪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想要将军饷原封不动的运回来是不可能的。宣离的密道一旦暴露,皇帝觉察到他的谋反之心,必然大力大打压,所以宣离的这条大业之路也就到头了。

    他不能出手相助,甚至要避嫌保护好密道的秘密,就注定要牺牲夏家,夏家的力量正是为他所需要。这样一来,至少也让宣离这几年来做的努力化为乌有。齐风简直想笑,蒋阮这一招实在是太狠了,宣离前也难退也难,总归要剜去身上的一块生肉,恐怕眼下正是气的跳脚的时候。

    “那我们现在应当怎么做?想法子通知陛下宣离的密道?”齐风问。

    “现在说出去,宣离就能有一百个法子证明密道与他无关,况且说出去后,陛下若是查出来,难免牵连到锦英王府。锦英王府在朝中地位本就尴尬,牵扯到这件事情中,有百害而无一利。”蒋阮道:“最重要的是,”

    “那该怎么办?”齐风见她不容置疑的否定了这个建议,便知道她心中定是有了其他的想法,问道:“三嫂有了好主意?”

    “我说过,这一次,我要他们打掉牙和血吞,吃了天大的亏,也不敢说出来。”她眼中闪过一丝戾气:“那八百车军饷萧韶还是需要的,我还要谢谢宣离将它们原封不动的运出来,这批军饷,我要了!”

    “你……”齐风吃惊的看着她,半晌,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的极为畅快,一边笑一边道:“三嫂,你这性子可真是痛快,胆子也大,主意更妙,这事若是成了,我要是宣离,必然会气的卧床不起,你可真是——高啊!”

    蒋阮不置可否,正在这时,露珠推门走了进来,见齐风也在,行了一礼便上前来递上一封信,小声道:“姑娘,老爷来信了。”

    蒋阮接过信,并不在意齐风在场,径自将信抽出来,短短时间便已看完,看罢,倒是没什么情绪,将信纸递给露珠:“拿出去烧了吧。”

    露珠依言出去,齐风看了看她:“三嫂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只是父亲觉得二哥身陷囹圄,我这个妹妹也应当尽一份力,将她救出来而已。”她话语说的不无讽刺。齐风听着却觉得刺耳,不由得道:“这算什么道理?他身为父亲,即便是要为蒋超周旋,也不该是你出马。你一个深闺女子,如何牵扯到这其中?蒋权莫不是疯了?”

    “他只是有些天真罢了。”蒋阮冷笑:“救他?我只想要看着他,一步一步再也无法回头,他活的够久了,这一次,我要他的命。”

    ……

    南华苑里,皇帝摆了摆手,正要出声的太监们便噤了声,李公公将他们全部都赶了出去,皇帝踏进门里,一眼便瞧见正在房里练字的少年。

    说是少年都有些早了,他看上去更像是个孩子,模样生的顶顶秀气,似乎每一次见他都比之前更加稳重内敛一般。皇帝放轻脚步,待走进一点,才瞧见那孩子雪白的宣纸上写着: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他字写得极好,与他人一般秀气,丝毫看不出锋芒,然而这并不代表这少年就真如他字迹一般无害。事实上,每个人都有脾气,在年岁尚小的时候,由字观人,而这少年的字迹里,完全看不清楚他的心。

    皇帝环顾四周,想起当初李公公回禀,宣沛居住的偏殿是宫中最偏僻的大殿,里头甚至比不上一个七品官员的民宅,后来他便将当初四皇子居住的南华苑腾出来给了宣沛。四皇子当初也颇得圣宠,要不是后来出的意外,如今又不知是个什么局面了。皇帝这一举动立刻就引起了朝臣的猜测,有点眼力劲儿的便开始打听起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看上去毫无依仗的十三殿下来。

    虽然有了皇帝的宠爱,可宣沛并没有实力雄厚的母家,在宫里还是让人并不怎么看好。可即便如此,如今看南华苑处处井井有条,布置得周全而不奢靡,便知道这宣沛是个有手段,有主意的人。皇帝看着自己这个并不看重的孩子,心中陡然升起了一股复杂的感觉。

    宣沛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到来,回头一看,微微一惊后便行了个礼:“儿臣见过父皇。”

    “免礼。”皇帝摆了摆手:“朕来看看你。”他的眉间难掩倦色,京城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蒋超和夏俊一把火烧了粮仓,几乎要天下人动怒,他也怒不可遏,更让人愤怒的是,夏家人对皇权的藐视,夏家的私军竟然敢对城守备带领的军队下手,实在是有了天大的胆子。夏诚本来求情,被他一道打入牢中,虽然看似行为鲁莽

    ,可夏家人已经犯了天下众怒,不把他们抓起来难以平天下之怨气。况且这江山说到底还是他宣家的江山,什么时候轮的上夏家的人指指点点,身为皇帝,必须要天下人知道,他要捏死一个夏家,就如要捏死一只蚂蚁般容易。

    夏家这么多年在暗处蠢蠢欲动他不是不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过是不想打破其中的平衡罢了,如今看来,有些事情便不是能忍一忍就过去了,夏家既然已经主动捅开了这层皮面,自然就该不遗余力的打压。

    处置一个夏家还不至于让皇帝忧心,忧虑的却是军饷该如何,本来战争就令国库吃紧,上一次从百姓中征粮才不久,如今又要再来一次,又如何安抚的了百姓。思及此,皇帝又缓缓皱起眉头。

    宣沛见状,想了想:“父皇可是在为粮仓的事情忧心?”

    皇帝猝然看向宣沛,这个儿子的直觉有时候过于敏锐,尤其是如今他的年纪也不过是**岁,怎地就会有一种面对成年男子的感觉?慢慢的,他道:“十三,你对此事可有什么看法?”

    “夏家人对朝廷不敬,犯了错,自有父皇惩处。”宣沛轻轻避开这个话题,道:“儿臣以为,当务之急并非是处置夏家和治罪,反而是边关将士的粮食问题。”

    若说之前还怀疑他与夏家有什么想法,宣沛这番话却是足以让人打消疑虑了。他不提治夏家的罪,反而提起军饷的事。身处在什么位置,考虑什么利益,自然就会留意那方面的事情。譬如说宣华,得知了此事后上折子说的都是夏家的罪状,丝毫不思考战事的紧张。宣沛却能抛开自己的利益想到这一点,或许是因为如今他年纪还小,或者他真的是无心权术。

    皇帝的目光缓和下来,语气也放柔了些,仿佛真是一个普通人家的父亲对待自己的儿子,有心要考考儿子的功课。他道:“是啊,边关的军饷全部化为灰烬,将士们却不能不吃粮,你可有什么想法?”

    “大锦朝的将士为了保护父皇的江山抛头颅洒热血,却被自己人这样作弄,夏家对不起他们,皇家却不能对不起他们,否则日后谁来为父皇卖命,谁来守护这江山?”宣沛语气尚且带着一丝稚气,目光却是沉静无比:“可如今频繁再次征粮却又是不管老百姓的死活,罔顾民意,又会引起民间的动乱。可国库里一时拿不出这些银子钱粮,就唯有从其他方面下手了。”宣沛抬起头来看向皇帝,他眸子本就生的美丽,此刻许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的人心里都要化了。他就像一个献宝的小孩,笑着道:“儿臣以为,父皇可以抄了夏府,夏府在大锦朝这么多年,必然也有许多积蓄银钱,将夏府里的银钱全部拿出来,寻富商处买粮,重新置办一批军饷运过去,自然是无碍的。至于夏家在朝中为官多年,父皇可以看在情面上饶他们死罪,将死罪改成流放。这样一方面给了他们将功赎罪的机会,一方面又能彰显皇家恩德,父皇以为如何?”

    皇帝沉默半晌没有说话,却兀自掩去眸中一丝深意。宣沛的这个法子,他也曾想过的,只是一时间便不能拿定主意。如今宣沛这一番话,却是让他心中下定了决心。只是……他看向宣沛,宣沛充满希望的看着他,仿佛是一个等待父亲夸奖的好儿子。他慢慢地伸出手摸了摸宣沛的头,宣沛身子一僵,似乎不习惯这样亲昵的接触,然而到底是站着没动。皇帝叹息一声,道:“你说的很好,朕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夏家在朝中牵扯的势力太广了,一时间一网打尽确实会打草惊蛇,引出不必要的麻烦,宣沛这个法子是很可取。倒是可以彰显皇家仁慈,不用暂时惊了其余党羽。也给夏家人一种不用逼得太紧的感觉。夏府这么多年敛财无数,自然也能筹出一笔军饷。

    皇帝惊异于宣沛小小年纪对于政治的敏锐,这件事他的法子虽然还不太完善,带着一些漏洞,可是大体的方向是没错。这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实在是很好了。

    他与宣沛又说了些话,才抬步匆匆离去。皇帝走后,宣沛才伸了伸懒腰,瞧着桌上的字半晌,才吩咐一边的小太监来将宣纸拿出去扔了。他在椅子上坐下来,把玩着手里的镇纸,微微一笑。

    夏家……已经到头了。

    ……

    火烧粮仓的事情在京城朝野掀起了一层轩然大波,然而没等朝臣们讨论出个所以然来,皇帝的旨意却来得突如其来。先是派赵家的长孙赵毅带兵抄封了夏府,夏府无数的银子全部充入国库,重新准备粮饷。夏府上上下下一百八十三口,全部流放。蒋超同夏俊一样,跟着流放到西北荒凉的地方。

    犯下这么大的错,皇帝的旨意虽然下的雷厉风行,

    却没有置夏家人于死地,至少在百姓们看来皇家是仁慈的。可朝臣们却从皇帝的这个举动中嗅出了某种意味深长的味道,一时间倒是不敢轻举妄动了。

    蒋阮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屋里喝茶,听闻此言倒是微微一愣,低声自语道:“怎么会这样快?”

    话音刚落,便见齐风自外头匆匆忙忙的走进来,最近为了对付夏家,他倒是时常来这里与蒋阮商量主意。今日神情却是有些严肃,严肃中又带了几分愉悦。道:“三嫂,事情成了。”

    “这次辛苦你了。”蒋阮微笑:“有你相助,事情才会如此顺利。”

    “我正要与你说这事。”齐风却是低声道,看了看周围,摇头:“这件事我还没来的及做,给皇上面前吹风的可不是我,我的人还没有开始计划,促使皇帝下圣旨的另有其人。”

    蒋阮皱了皱眉:“是谁?”

    “十三殿下。”齐风也很奇怪:“听说那一日皇帝去十三殿下的偏殿里坐了一会儿,出来后便径自去了御书房拟旨,我想,他一定是在十三殿下那里听了什么,才做出了这个决定。”

    蒋阮手中的茶杯一颤,一大滴茶水溅了出来。齐风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道:“怎么了三嫂?”

    蒋阮垂下眸,宣沛怎么会突如其来做这种事情?如今的他按上一世,也不过是一个什么都不明白的孩子罢了。可自从上一次在宫中见到他后便觉得有些奇怪,如今甚至能左右皇帝的举动,她一直刻意忽略宣沛的消息,以免给宣沛带来麻烦,如今想想却很是奇怪,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她错过了某些很重要的东西,一个大胆的猜想浮现在她脑海中,难道……

    宣沛几乎能与她心灵感应,甚至这一次如此自然的顺水推舟,不动声色间给了夏家致命一击,若是因为那个原因,一切倒也不是不可能。

    齐风细细的打量她,不放过她脸上的每一分神色,可不过片刻,蒋阮就抬起头来,微笑道:“不管如何,总归达到了我们的目的。”

    没有探出蒋阮的心思,齐风心里很是遗憾,不过他也知道面前的少女从来喜怒不形于色,便也释然道:“不错,我看这次夏家人在劫难逃。”

    坐在一边缝补的连翘闻言倒是奇道:“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陛下并没有定夏家人的死罪,分明是便宜了他们。”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连翘心里还十分不忿,在她看来,夏家人想要换了军饷陷害锦衣卫的事情实在是罪大恶极,死十次都不够。

    “不出手是因为不留痕迹,”齐风笑着替蒋阮解释:“放心吧,根本不用我们动手,自然有人要夏家人的性命。”

    夏家人在朝中为官这么多年,固然有十足牵扯,可也结下不少宿仇。譬如五皇子的人,自是恨他们恨得牙痒痒。而流放途中山高水长,如何安全的抵达西北荒凉地方,已然成为了一个难题。他们有信心,不出三日,夏家人势必暴毙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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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蒋夏之死

    事实上,却是没有等到第三日,不过第二日午头,负责押送流放囚犯的士兵便飞鸽传书,原是夏家一门三代和蒋超都在流放途中畏罪自杀了。

    这说法是如此说的,其中真假却不得而知,只是山高水长,既然尸体还在,也没有人去关心到底是不是真的。一代公侯就此陨落,落得个如此下场,百姓却皆是拍手称快——一把火少了军饷的人实在是罪大恶极,谁知道安的是什么心肠?

    齐风递消息回来的时候,瞧见蒋阮只是淡淡应了一声,便道:“三嫂,你怎么瞧着如此不经意?就不怕他们是被人救走了?”

    “狡兔死走狗烹,”蒋阮浑不在意的整理面前的账本,林管家自她进了府后,倒是真将她当做锦英王府的当家主母了,府里的中馈之权尽数交到了蒋阮手里。即便她推辞,最后账册和库房的钥匙都还是交到了她手里,这些事情她本不想搭理,可到底是萧韶的王府,任是这样甩手也不好,平白每日多了一项任务。她道:“夏家在朝廷当了宣离的剑这么多年,死对头多得是,宣离既然已经夏家视作弃子,更不可能做出什么举动。流放途中被杀,随意找个畏罪自尽的名头却也不错。只是可惜了,解脱的竟然如此之快。”

    “这一次你可猜错了。”齐风笑道:“并非夏家的仇人下的手。”

    “宣离下手了吧,”蒋阮淡淡道:“他胆子很大。”

    “你怎么知道?”齐风一愣。

    “宣离要保护密道,不敢让密道的秘密泄露出去,自然是要牺牲夏家和蒋超。可夏家和蒋超在宣离手下做事做了这么多年,多少也知道宣离想要干什么,把柄么,自然也有一些。宣离要杀人灭口,怎么能容得下夏家人活着。”蒋阮道:“想来夏家人以为得了流放这个结果还是宣离周旋的意思,想着总有一日会东山再起才这么乖顺的没有反抗,却是将自己送上了绝路。”

    齐风摸了摸鼻子:“你倒是猜的八九不离十。”他道:“派去的锦衣卫盯着的,夏家父子和蒋超知道是宣离派人来灭口的时候脸色都变了,可惜晚了一步,后悔也来不及。三嫂,我自作主张让人将夏俊和蒋超的首级换了回来,”他看着蒋阮的脸色:“三嫂想怎么处置?”

    听见齐风的话,蒋阮心中倒是微微诧异了一回,她是没想到齐风竟然会这么做。事实上,萧韶的几个师兄弟都和萧韶一样有护短的习惯,关良翰和莫聪对蒋阮颇有微词,可齐风这几日相处下来,却是对蒋阮真心实意的福气。他这样本就智慧超群的人,从来欣赏和自己一样聪明的人,蒋阮在他眼里多智近妖,实在是佩服的很。既然将蒋阮当做自己人,齐风暗中打听了夏俊和蒋超曾与蒋阮有过的过节,为蒋阮的遭遇愤愤不平,也才明白蒋阮为何要如此打压这两人。他丝毫不觉得蒋阮做的有什么过错,反而欣赏她锱铢必较的性子,自然想要为蒋阮出一口恶气,若是蒋阮有什么想做的,他自然会帮助。

    齐风料想蒋超和夏俊待蒋阮曾经的过节,如今蒋阮没能亲自手刃仇人必然遗憾,这样将首级带回来也许能稍微补偿她一些。不想蒋阮诧异过后便淡淡道:“无所谓,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你不恨他们?”见蒋阮如此冷淡,齐风一怔,不确定的问。

    “人已经死了,我达到了目的,再在此上头多费心思,不过是浪费时间。”蒋阮道。

    齐风想了想,道:“好,那我便将这两颗首级一把火烧个干净,总不愿意让他们入土。”

    这人一向是做一副沉稳睿智的模样,难得遇着如此孩子气的话语,蒋阮忍不住有些好笑,唇角微微一扬。她平日里的笑容总是带着些冷意,并不到达眼底,这样轻轻松松的一笑之下,眼睛微弯,上扬的眼尾稍稍下压,又是一种不一样的明丽艳色。齐风看的不由一呆,心中仿佛被什么触动了一般,随即飞快低下头来,有些躲闪道:“既然如此,也算了了一桩事情,三嫂,我还有些事情,要先走一步。”说罢匆匆忙忙的离开了。

    蒋阮虽有些奇怪他怎么突然就走了,却也不会在这上头浪费心思,眼下夏家已经倒了,却不知宣离此刻又是什么想法?她微微一笑,心中却慢慢浮起一丝喜悦来:宣离,你且等着吧,等着看你的家国大业,慢慢慢慢,慢慢毁在我的手中。

    ……

    八皇子府里,宣离头一次面上露出了沮丧之色,面前的茶杯早已倾倒一番,显然主人家方才才发过一通怒火。

    “殿下息怒。”见主子如此,底下一众幕僚纷纷上前劝道:“虽然夏家倒了,却也不是满盘皆输,到底如今五皇子也没有太大动静,殿下莫要气伤了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你们懂什么!”宣离面沉如水:“一个夏家,本殿还不至于如此沮丧,本殿愤怒的是,过了这么久,还未将背后之人揪出来,一帮废物!”他说的急了些,语气里都带了喘息。幕僚们面面相觑,俱是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宣离自己派人去杀了夏家父子,也是为了绝了后患,这样的举动无异于自断一臂,虽然口口声声说夏家并不重要,可是这么多年,宣离的许多事情都要经过夏府的手来完成。这是一把用的顺手而习惯的好刀,眼看着夺嫡大业近在咫尺,却要临时换一把刀,与他来说有多可恶。更何况皇帝搜走了夏家所有的财富,这就意味着,他原先从每年都能从夏家获得的银子现在全部没有。

    从此以后,笼络官员的银子又从哪里出?

    更令人心烦的是,这一次所有的事情本来计划的万无一失,却不知在中途哪里出了差错,表面上看着是夏俊和蒋超办事不利,宣离自己却心中清楚,关于那城守备军突如其来的到来一定有别的原因,只是不知道那原因是什么,他也曾旁敲侧击的打听过,可惜那官员是个铁木头,怎么都撬不开,或许也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此事一定有人在背后控制,只要一想到此人竟然如此狡猾,一直在做请君入瓮之态,宣离就觉得不寒而栗。

    一直以来,他保持着温文尔雅的姿态,即便行的是狠辣之事,却是敌明他暗,从来都是步步为营。却不知从何时起,做什么事情都会遭遇到阻拦,宣朗之死,和怡之死,夏季的倒台,陈贵妃的失势,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优势全部都没有了。就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推动这一切,仿佛是针对他一人而来。他在明处,别人却在暗处,似乎将他看成了猎物,一步步将他诱入陷阱之中。

    宣离从来都是隐忍筹谋,第一次心中感到了焦虑不安,一连串的事情像是一颗巨石,将他平静的心打乱了。

    底下宣离最聪明的幕僚有些担忧的看着他,宣离一直以来走的都比别人要稳重,如今他的心已经乱了,这是大忌。一旦心乱了,就容易犯错,若是这一切真的有人在背后操纵,宣离的错误,那个人一定不会放过……

    宣离的脸上显出一点点烦躁来,他已经派了许多人去查,却什么也查不出来,背后之人的势力究竟有多大,才隐藏的如此之深?原本夺嫡之事只有他与宣华有机会,不知什么时候起,皇帝却对十三皇子宣沛看重起来。原本他以为宣沛身份低微,又没有母家扶持,无论怎么样都没有这个资格跟他争夺储君的位置,如今却觉得不然,皇帝待宣沛的亲密程度,便是曾经受宠的四皇子也不过如此,甚至还将太子太傅柳敏给他用,这不是什么好苗头。

    幕僚见宣离的神色变幻不定,越发的显得阴沉起来,忙安慰道:“殿下不必过于忧心,那人再如何神通广大,至少我们还有那八百车军饷,只要有这军饷,殿下就不算输。”

    军饷?宣离慢慢平静下来,想到军饷,郁气倒是慢慢散了些许。没错,他还不算输,那八百车军饷还在他手上,只要有了军饷,送到天晋国去,也能换取大部分的好处。夏家的银子用来再次筹措军饷也还要一些时日,这场战争,不一定他是输家。虽然不能讲锦衣卫一网打尽,锦衣卫却也不是赢定了的。如今军饷正在马不停蹄的通过密道运往京城外的驿站,只要到了驿站,这八百车军饷,就和锦衣卫没有关系了。

    定了定神,宣离正要召人来问军饷的事情,便看见一个侍卫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神色全然慌张无比,他高声道:“殿下,不好了,出事了,出事了!”

    宣离腾地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来,一瞬间心跳的很快,他一动不动的紧紧盯着侍卫:“出什么事了?”

    “军饷,军饷——”那侍卫的声音几乎要哭了出来:“军饷不见了——”

    “啪”的一声,宣离的茶杯顿时翻倒在地。

    ……

    同八皇子府里鸡飞狗跳的情景不同,某个地方此刻却是一派喜气洋洋。

    锦三一屁股坐在地上,拍了拍衣裳上蹭着的灰尘,道:“少夫人果然神机妙算,这样虎口夺食的法子都能想到,我若是那个劳什子温雅皇子,早就一根绳子上吊去。连个深闺女子都比不上,算什么英雄好汉!”

    锦四摇了摇头道:“什么深闺女子,我看这天下大部分男人都比不上她。宣离挑了少夫人做对手,也是倒了八辈子霉。连皇上的心思也一并算计在内了,我怕各位有那个主意也没胆子啊。”

    露珠听见这两人如此说,立刻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挺了挺胸道:“那是自然,我家姑娘自是顶顶好的,虽然说不上是万事都掌握在掌心里,至少想要做什么事情,必然一定能做到。我家姑娘不仅聪明,人又生的美,放眼京城,谁比得上姑娘国色天香?谁娶了我家姑娘,那可真是捡到宝了!”

    “听你说话的口气倒是跟你自己这么聪明似的,”一边的锦二走过来,一手敲了敲露珠的头:“只是少夫人虽然聪明又漂亮,可惜身边的丫鬟却不怎么样。”说着故意上下打量了一番露珠:“哎,谁娶了你,可真是倒霉了。”

    “登徒子——”露珠立刻炸毛道:“你说谁?”

    这两人打打闹闹,完全罔顾了周围一众人促狭的脸色。这也是一处密道,却又不是宣离的密道。蒋阮之前就吩咐过,在宣离的密道入口处派人守着,一旦八百车军饷到达,便派人拦住宣离的人杀掉。锦衣卫本就做的是杀人的营生,自然轻车熟路。利用了一把宣离的密道将军饷送出城,却没有送到另一处的驿站,而是转到了锦衣卫里的密道。

    但凡一个组织,总有些密室密道的。蒋阮虽然对锦衣卫不怎么熟悉,却也知道必然有这么个存在。事实上也的确是有这么一处,锦衣卫将军饷运到了自己的密道,再用别的法子走另一条道扮成商户送到边关,既解决了边关军饷的问题,也气死了宣离。

    以宣离的性子,得知了军饷平白无故消失的消息一定会大发雷霆,这事情来得蹊跷,可是以锦衣卫的手段,宣离一时半会还查不到这里来。这样一来,宣离就会日日沉浸在此事的困惑中,而且以他多疑的性子,必然会怀疑自己的密道已经被人发现。这才是真正的杀人不见血。让一个人日日沉浸在担惊受怕中,即便那个人心思再如何坚韧,也是一种折磨。

    “我奇怪的却是,她是怎么知道宣离的密道的?”夜枫沉吟道。这密道这么多年从未被人用过,连锦衣卫都没能查出来的事情,眼下也是宣离第一次使用,蒋阮却像是早已了然在胸一般,每一处都知道的极其详细,这对本就靠情报出身的锦衣卫们来说,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锦二和锦三都看向露珠,露珠注意到他们的表情,后退一步,道:“你们看我做什么?我是姑娘的婢子,可不是姑娘肚子里的蛔虫。”想了想,她又道:“况且,姑娘如今是锦英王府的王妃,就是你们的主子,你们有什么可怀疑的?”

    “不错,”天竺也站起身,环顾了一下周围,才道:“她也是你们的主子,注意你们的身份。”

    夜枫讪讪的垂下头,心中有些疑惑,倒也不过是短短的时间,如今蒋阮已经无意之中收服了这么多人心。她怕是自己也没发现,锦衣卫中如今用的是越来越顺手了。萧韶手下的锦衣卫其实并不是用来参与到朝廷争斗中去的,这么多年他们做的也不是这些事情。如今蒋阮要他们参与到其中,却也没有人反对,这本身已经是一种奇景了。

    ……

    远在千万里之外的边关,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似乎完全不知道京城中出了这等的事情,只是帐篷外此刻正是热闹非凡,篝火燃烧气的火光映照着每个人的脸,一众士兵正欢呼享乐,不时有美丽的异族女子穿着清凉的服侍歌舞。

    大锦朝的士兵即便再如何勇猛,也架不住这荒漠草原的吞噬,物资的快速消耗并不是谁都能吃得消,没有补给,至于天晋国占了地方的优势,倒是没有锦朝士兵的困扰。更何况他们听到的消息是,锦朝的军饷被人一把火烧了个精光,暂时没有别的法子来补给粮草,这就意味着在日后的对峙中,大锦朝极有可能弹尽粮绝,不战而败。

    所以今日这些士兵在此庆贺,他们高歌饮酒,胜券在握,大抵是不知道这场战争还应不应该继续——总归那十万锦衣卫到了最后也会成为他们的俘虏的,就像现在在大帐中的人一般。

    元川——那个穿着灰色斗篷的男人静静的站在篝火远处,目光却是有些阴沉。一边的小兵端起一杯酒来敬他:“军师,此次大捷,多亏有军师的庇护,敬你一杯!”

    元川微笑着接过酒一饮而尽,火光将他的身形勾勒的优美而神秘,下巴美丽充满诱惑。他转眼看向那些欢歌笑语的士兵,众人满脸喜悦,只是……为何大锦朝的消息自军饷被烧后就断了联系?这并不是一件平常的事情,那些个自以为优雅的中原人最爱做背信弃义的事情,难不成这个同盟也不似外表上看着的可靠?还是出了什么变故?元川慢慢垂下头。

    帐篷中,年轻男子看着再自己身边忙碌的少女,微微皱了皱眉,道:“你不必如此,放下吧。”

    “蒋副将,我是你的丫鬟,这些都是我应当做的。”少女瑾儿回他一个笑容,这些日子她似乎是将贴身奴婢的角色扮演的很好,只要不看那些蹩脚的漏洞的话。

    哪有做下人的连收拾碗筷都不会,也不懂如何布菜,甚至连规矩和礼仪也毫无知觉。缝补清洗更是一团糟,譬如此刻打整帐篷,又是弄得整个帐篷灰尘满天。

    “这是大漠,你这样只会把灰尘扬起来。”蒋信之终于看不过去,忍不住开口阻止她。

    瑾儿一愣,放下手里的活,有些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对不起,蒋副将,我这就停下。”若不是脸颊上有那么一大块煞风景的疤,这个表情她做起来也应当是俏皮可爱的。她性子倒是极好,无论蒋信之待她如何冷淡,她总能一个人乐呵呵的做完,虽然每日都在帮倒忙,只是有时候蒋信之看她手忙脚乱的忙着,也觉得她有点可爱。

    元川隔三差五会将蒋信之抓起来审问,审问的过程自然是惨不忍睹的,回来的时候一身伤痕,瑾儿看的眼泪汪汪,心疼的模样倒不像是装出来的,一来二去,蒋信之也觉得这个瑾儿看起来并不像是对方的探子。

    瑾儿看他出神,便将一边的饭菜端了过来,道:“今日外头都在庆祝,饭菜倒是好,蒋副将也用一些吧。”说着便揭开了食篮盒子,顿时一股香味涌入蒋信之的鼻尖,里头是一碟烤牛肉,还有几块灰扑扑的干饼。

    瑾儿眨了眨眼睛:“我去偷了几块干饼,牛肉是我问别人要的。你且吃一吃。”

    自从瑾儿来了后,蒋信之的饭菜便时常会多几个菜,那自然是瑾儿一番“好意”了,虽然这根本用不着,可是瑾儿对为他加餐的事情十分执着,非要看着他吃光她的额外点心。

    今日这干饼想来也是这样,南疆人给他准备的饭食必然不是这些,他也懒得计较,吃了几口后便道:“为什么庆祝?”

    瑾儿一愣,别过头去:“谁知道呢,大约是以为他们又胜券在握胡乱庆祝吧,蒋副将不必理会,这些人最终都会是手下败将的。”

    蒋信之见她如此表情,心中一惊明白三分,只道是锦朝大军又失败了,心中有些沉重,再也吃不下去。只是看着干饼若有所思。

    瑾儿见自己一番话便引得蒋信之如此沉默,心中一急,便道:“蒋副将莫要多想,一定不要放弃,这场战事一定会很快结束,你也很快会得救,这些人不过是跳梁小丑,最后都会一败涂地的。”

    她语气认真而充满希望,蒋信之看着她,帐中火光给她的脸上打上了一层柔柔的珍珠色光晕,连那可怖的伤疤也模糊了。少女一双明眸若春水般透亮,莫名的令人动容。

    蒋信之静静的看着她,突然低声道:“你到底是谁?”

    瑾儿一愣,看着他道:“什么?”

    “南疆人给我的食物里下了软筋散,我武功没办法展开。你来了后,软筋散的分量变少,我的武功在慢慢恢复,你故意这么做的,你到底是谁?”蒋信之一眨不眨的盯着她。他猜测瑾儿不是普通人,可到底是什么人,他也没有头绪。看她的模样不像是敌方,可自己人?却又瞧着有些古怪。

    “我…。我…。”瑾儿被蒋信之逼问的目光压迫,脸渐渐红了起来,结结巴巴道:“我是阮妹妹的朋友……。我是来救你的。”

    ------题外话------

    你们还记得大明湖畔的蒋大哥吗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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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以牙还牙

    蒋信之猜测的许多个想法中,却是没有料到瑾儿是蒋阮的朋友,他愣了一愣,道:“什么?”

    “你不记得我了?”瑾儿看着蒋信之摸不着头脑的模样,有些着急,看了看四下无人,才凑近道:“当初在宫宴之上,你曾救过我一命,我、我是过来报恩的,你不记得了吗?”

    蒋信之皱了皱眉,当初他觉得这姑娘生的有几分面熟,却不知是何故,如今听她这么一提醒,猛然间想了起来。当初懿德太后的宫宴上,刺客出来行刺,他似乎的确顺手救了两个姑娘。如今想来,倒是和面前少女的面容重合了。只是…。他惊道:“你是官家小姐,怎么到了这里?”

    当初他不曾留意,自然也不知道这少女的身份,可能参加宫宴的,必然也是官家小姐,细皮嫩肉的娇小姐如何进了这等敌营,便是从京城到这千万里之外的边关也是个难题,她的父母又如何自处?

    “我们府上自来有训,救命之恩定当涌泉相报。”瑾儿正色道:“你既然救了我一命,我无论如何便都应该过来报答你。你被困敌营,若是出了个三长两短,我岂不是连报恩的机会都没有了。这就是违背了府里的训诫,所以我便自作主张混在援军军营的女眷中到了这里,正是为了不违背组训。我父母知道了,也定会支持我这么做。”

    这完全是有些强词夺理了,一个女儿家这样大喇喇的出来,身在官家更是注重声名,想来她的父母早已气的半死,也亏得她还能在此振振有词。蒋信之有些头疼,道:“你不应该来这里,太危险了。”

    “我既然都来了,就不怕危险。”瑾儿说话的速度很快,倒是十分符合她干脆利落的性子,道:“你现在要是赶走我,那才是真的危险呢。”

    “那你又是如何进到敌营的?”虽然大约能记起瑾儿说的话,她又是蒋阮的朋友,蒋信之倒是对她再也冷不下脸来,只是心中到底还有怀疑没能弄清楚。

    瑾儿闻言就是一笑:“蒋副将,萧王爷带来的锦衣卫到了,怎么会对你袖手旁观。好歹您也是萧王爷的小舅子,萧王爷要是不顾你,回头阮妹妹能让他好过?萧王爷已经派了人来救你,只是…。”瑾儿吐了吐舌头:“他手下的人武功太高,这些个南疆人心思诡谲,怕引起怀疑,普通女子又不愿意去,胆大的却又不聪明,聪明的又怕死。只有我胆大又聪明,主动请缨,萧王爷就派我来啦。我只是来帮衬,到最后还要靠萧王爷手下的人来帮忙。”

    她一口气说完,还顺势自夸了几句,越发显得性子率真活泼,许是和京城中常见的大家闺秀不同,甚至还敢拿萧韶和他打趣。蒋信之微微一愣,看这少女行事大方,倒不知是哪家的大人养出这般讨喜的性子。便问道:“你是哪家的小姐?令尊名讳如何?”

    瑾儿怔了怔,笑起来:“我父亲只是一个小武官,并不怎么起眼,想来蒋副将有也是不认识的,至于小姐么?你叫我瑾儿就行,我现在是你的丫鬟,不是什么小姐。”

    蒋信之顿了顿,低声道:“我当初救你,并不是为了要你报答,你一个姑娘家,做出如此之事,还是太冒险了。日后你小心行事,南疆人太过狡猾,我会用我自己的法子护住你,你自己也多加小心,必要的时候,大可不必管我。”

    这便是嘱咐了,蒋信之这一番话便表明,他相信了瑾儿的话,日后也会保护她。年轻男子神情刚毅,五官本就生的儒雅,却又多了一股习武之人才有的锐气,行动言语间自是光明磊落,认真的模样更是有种别样的魅力。瑾儿微微红了脸,后退一步道:“是。”

    两人这么说话的功夫,外头不知何时已经安静了下来,此刻正是夜深,那南疆士兵们方都喝过烈酒倒在地上酣睡,外头静悄悄的,整片营地都陷入了一种极端的寂静,似乎平和的很。

    蒋信之皱了皱眉,习武之人,对待一丁点变化都会有极大的感触,尤其是眼下虽然瞧着没什么,他心中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这军营,似是太安静了些,安静的总觉得接下来会发生点什么。然而他没有掀开帐篷出去瞧——外头两个把手的士兵仍然未曾离去。

    瑾儿注意到他的神情,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安。她凑到蒋信之耳边低声道:“怎么如此安静,倒像是……”她的声音太小了,蒋信之没能听清,便转过头来想要听清楚她究竟在说什么,谁知道一转过头,瑾儿的嘴唇擦着他的脸颊而过,蒋信之身子一僵,瑾儿的脸霎时间便红透了。

    蒋信之长到这么大,从来没与女子有过这样亲密的接触。或许是在蒋府里亲眼目睹妻妾残酷的勾心斗角并且深受其害,除了唯一的妹妹,蒋信之对女子总是敬而远之。他在军营中身为副将,瞧着前途一派光明,后又有战神之称,且不管那些想要用女儿来攀关系的人,单是自个儿前来表明爱慕之心的女子也不在少数。他年轻俊朗,高大不凡,行事又一派正人君子,自是吸引人眼球的。如今这般唐突,蒋信之一时间有些懊恼,却又不知如何向瑾儿赔罪。

    瑾儿在短暂的慌乱过后倒是平静下来,并不明亮的灯火下看不清她的表情,她转过头若无其事道:“我觉得有些古怪,会不会是萧王爷派的人来救我们了?”

    蒋信之一愣,只听瑾儿又道:“现在你的武功恢复几成了?”

    “七成。”蒋信之想了想才回答。

    “外头两个人你能打得过吗?”瑾儿问。

    “能。”

    “那便好,”瑾儿有些紧张起来:“你要准备好,我、我好像听见外头的信号声了。”

    “信号声?”蒋信之奇怪。

    “我来这里之前便问过了,以狼嚎为信,你听——”

    静谧的夜里,果真有几声狼嚎,这草原上的饿狼不在少数,不过对于有火把又有刀枪的士兵们总是敬而远之。如今远远的传来几声狼嚎,似乎并没有什么大不了,可瑾儿如此笃定,必然其中有什么特别的节奏才是。

    帐中两人屏住呼吸,外头黑夜沉沉,暗里似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士兵们翻个身继续酣睡,那一丁点细微的响动便也被忽略了。

    直到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变成噼里啪啦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什么东西倒塌的响声,一声硬木倒下来,“啪”的惊醒一个正在酣睡的士兵。他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来骂骂咧咧的走出帐子,想要看看是哪里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方一出帐子,便觉得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酒气倏尔醒转,他立刻瞪大眼睛,便见远远的地方一片火舌正放肆蔓延,几乎要将整个天空映亮,黑夜如白昼一般,窜起的火光倒映在他的瞳孔中。那火光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几乎要将他的思维也一并吞没了。直到火光已经蔓延到了最近的一处帐子中,他猛地惊醒过来,从喉咙中艰难的发出一声惨叫,然后用变了调的声音呼喊道:“快起来!起来啊!粮仓烧起来了!”

    犹如黑夜中的一声惊雷,几乎要将所有帐中的人惊醒,士兵们纷纷抄出家伙冲出帐子,立刻就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再也顾不得其他,道:“快灭火——快灭火——”

    可这荒土草原,水源本就珍贵,平日里饮水吃食用的就够稀缺,这样大的火势根本无济于事,可起火的地方却是粮仓!那是整个南疆士兵们物资粮饷,这火眼看着越烧越旺,士兵们俱是心疼不已,随即而来一种深深的恐惧。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原先他们还在嘲笑大锦朝的军饷在京城被人一把火烧了个精光,如今就轮到了他们。大锦朝的士兵没有了军饷,依靠从前的还能坚持一段日子,可他们眼下的粮食被烧了个一干二净,连一日都不能多支撑。更何况,他们是在没有足够水源的情况下,要眼睁睁的看着赖以生存的粮草变成一堆灰烬,何其残忍!

    “慌什么,用沙子灭火!”暗处突然传来一声低喝,众人望去,便见灰衣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出来,声音沉沉,显然饱含着几分怒气:“小心惊扰了圣女!”

    “军师!粮饷被烧了!”一名士兵忍不住慌乱道:“这可怎么办?”

    “闭嘴,”元川道:“全部士兵去前方沙丘舀沙,谁再出声惊扰,军法处置!”

    士兵们立刻噤声,元川就是他们的首领,有元川在,似乎一切都不必担心。此刻元川命令一下,众人便纷纷奔向最近的沙丘。

    元川负手而立,宽大的袍子将他的脸遮住大半,并不能看清楚表情,然而美丽的红唇没有如从前一般勾起,显然这时心情并不怎么愉悦。虽然话说的笃定,可……看那火光的架势,便也知道此刻粮草大约已经救不回来,实在是有心无力。

    拢在长袍下的手指慢慢屈起握成拳,元川定定的站在原地,似乎有什么东西被遗忘了。这把火必然是大锦朝的士兵来放的,这一手不可谓不阴险,原先是他们小看了锦衣卫,这些日子一直没有动静原是在等待时机么?偏偏又挑在这样一个南疆士兵最放松的时刻,实在是用心良苦。

    可是,究竟遗忘的是什么?元川放眼过去,目光划过某个大帐的时候微微一停。帐外两个士兵依旧立的笔直,姿势却是有些僵硬,元川转过头,那两名士兵一动也不动,好像是两尊石头。

    元川心中一惊,心道不好。大喝一声:“快去看蒋信之在哪里!”

    士兵们跟着一惊,连忙跑向软禁蒋信之的大帐,却发现门口的两名侍卫早已死去多时,不过是被人用长杆撑着维持一副站立的姿势,大帐中早已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什么人。

    “不好了,蒋信之逃跑了——”惊慌的声音飘荡在整个南疆大营的上空,元川站在远处,紧紧抿着唇,狠声道:“这么短的时间,他逃不了多远,给我追!”

    属下领命离去,元川看着远处熊熊燃烧的粮仓大火,再看看空荡荡的帐中,帐中空无一人,就连那婢子也不见了,蒋信之倒是个怜香惜玉的人……。不对,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的身子猛地一僵。蒋信之每日的吃食中都被下了软筋散,又是如何打倒门口的侍卫。今日这场大火他趁乱逃走,何以会把握的如此准确,配合的这样天衣无缝,那个婢子——那个婢子!

    蒋信之不是那样容易信任他人的人,尤其是在这南疆大营,对于每一个人都予以防备。当初他们送到蒋信之身边的探子愣是没能从蒋信之嘴里得到有用的信息,如今逃亡路上蒋信之却是连着婢子都带了上去,那婢子定然没那么简单,说不定就是萧韶派过来接应蒋信之的人!

    元川面沉如水,心中早已狂怒,他一生自负聪明绝顶,万事万物尽在掌握之中,却没想到会被人这么摆了一道。一来那婢子看上去并没有什么高明的武功,二来他料想这婢子没那么大的胆子,却是被她蒙混了过去。今日萧韶派人烧了他的粮仓,放走了蒋信之,这与他何不是奇耻大辱,心中被侮辱的愤怒多过于其他。

    ……

    夜里的荒原上风大无比,马蹄声答答而过,呼啸的风将马上人的长发吹得高高扬起。

    瑾儿坐在马上,蒋信之就在她身后,双手环过她拉着缰绳,这样看来倒像是将她整个人都圈在怀里了。靠的太近,男子身上好闻的清冽香气近在鼻尖,瑾儿小脸微红,为了不让自己的窘态被身后男子发觉,她道:“他们追上来怎么办?”

    蒋信之微微一笑,以为她是害怕,安慰道:“不用怕,越过廖水河就无恙,萧韶既然派人来接应,自然做好了万全准备。”

    瑾儿想了想,突然笑起来:“萧王爷这一手也真够狠的,救你的时候还顺便烧了一把火,那粮仓可救不回来了,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要是南疆人,此刻怕是气都气死了。”

    蒋信之听不懂她说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在帐中被软禁,消息并不怎么灵通,此刻听瑾儿这般说,大抵猜到了一些事情。想到方才瑾儿的表现,倒是笑道:“你的武功不错,胆子也很大。”

    其实瑾儿的武功离不错还是有些差太远,只能看得出来是练过武的,不过想来也是因为府里人心疼好好地一个姑娘练武把身子骨累着了,瑾儿的武功都是些比较粗浅的能防身之术。若是说欣赏,还在于她的杀伐狠绝上,面对那些惊醒拦路的侍卫,她倒是毫无惧色,下手丝毫不手软,倒像是个出身将门的武人。

    瑾儿听到这话,回头笑道:“那是自然,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的话戛然而止。有些不安的看了一眼蒋信之,却发现蒋信之看着她一怔,伸手就往她的脸上抚来。她紧张的一动也不动,只见蒋信之从她脸上揭下了一块皮质的东西,扬眉道:“假的?”

    那块烧伤的“疤痕”此刻正被蒋信之捏在手里,瑾儿松了口气,闻言便又是笑道:“自然是假的,若不做些伪装,总是不太好的,先前你没认出我来,现在看看,可还认识了?”她一笑就显得十分爽朗率真,故意凑近了些,想让蒋信之看个仔细。

    她手里还拿着照明的小火把,火光映照下皮肤干净白皙,褪去了那层伤痕,实在是也算一个美丽的姑娘了,五官生的清秀,又含着一种英气,一举一动做出来都十分坦率,蒋信之心中微微一动,别过头去,道:“当初你不过是个小姑娘。”如今却是个青涩的少女了。他心中倒是有种莫名的愉悦,之前瞧见瑾儿脸上的疤痕,他还以为是瑾儿在这几年间遭遇了什么变故,倒也不想要戳到她的伤心处。如今发现不过是一张假的伤疤,松口气的同时又暗自为自己的担忧感到好笑,什么时候起他也留意起这些琐事来了?

    行动间两人已经来到了廖水河,上头正有一座竹篮编织的小巧,底下流水翻起巨浪,似乎一个不小心便会被浪头吞没。蒋信之两人下马,将那马匹驱逐开,二人踏上桥去。方过对岸,果然见有人在对岸接应,那人见蒋信之和瑾儿安全达到,二话不说便吩咐身边同伴抽出刀,几刀将这边的桥索砍断。桥路轰然而断,南疆人就算想要渡河也暂时过不来了。几人一同跃上早已准备好的大马,消失在夜色中。

    ……

    大锦军营中,帅位上的青年一身皂青戎装,眉眼清冷如玉,手下侍卫进帐回禀:“主子,蒋副将和赵姑娘已经安全,不多时就能到。南疆人的粮仓也被咱们一把火烧了,这下应当暂时不能再出什么岔子。”

    萧韶淡淡“嗯”了一声,垂眸不语。一边坐着的关良翰终是忍不住道:“老三,你这手下的人可真是非凡,能不动声色一把火烧了人家军营,换了我手下的人怕是没办法做的这么漂亮。普天下只有你这锦衣卫能做到如此地步,太他娘的痛快了!”

    他披着一间白色的外跑,里头隐约可见其中白色的绷带,如今身上的伤口还未全部痊愈,他却是已经按捺不住,非要看着这场仗该如何打。当初关良翰和蒋信之就是中了南疆人埋伏在身边的内奸才受的伤,关良翰对南疆人恨得咬牙切齿:“这南疆人肚子里全是坏水,咱们和天晋国那帮孙子交战,南疆却也要来插一脚,还不是堂堂正正的手段,耍些阴招算什么本事!”

    “兵不厌诈。”萧韶淡淡道,眉头却是微微蹙起,南疆人究竟为什么会横插一脚,他自然明白,只是有些事情不能为外人道也,关良翰也不知其中深意。南疆人的野心可见一斑,如今正是要引蛇出洞的时候,他这般对南疆不遗余力的打压,其实并不是像关良翰想的那般深远。

    萧韶想到之前京城飞鸽传书的信中写到,夏俊和蒋超联合起来烧了运往边关的粮饷,结果却被蒋阮以牙还牙的挡了回去。宣离赔了夫人又折兵,夏俊和蒋超也自食恶果。齐风信里无意中流露出的尽是对蒋阮的佩服,萧韶也觉得与有荣焉。只是宣离既然也与南疆勾结,他们在京城里暗算锦衣卫,蒋阮替他挡了回去,但锦英王府从来就没有吃了亏往肚里吞的过往,自是要不遗余力的讨回来。

    所以他想也没想便让人一把火烧了南疆人的粮仓。南疆人和天晋国应当达成了某种协议,这一把火烧了南疆大营的军饷,南疆人自是要向天晋国求助。只是天晋国如今自身难保,又是个物资并不丰厚的弹丸之地,哪里拿得出这样一笔粮草。拿不出粮草,南疆人就不会继续驻扎在此处,没有白白为此送命的说法,若南疆和天晋国的同盟破裂,分而化之,各个击破,就来的很快速了。

    至于赵瑾,只是恰逢还未找出一个合适的人选,赵瑾既然自告奋勇,瞧着也十分合适,他便也默认了。如今蒋信之既然已经被安全救出,有些事情就没有顾及,实在是可以放心的大干一场了。

    关良翰道:“现在老蒋也回来了,南疆又元气大伤,只要专心对天晋就成。他娘的,老子早就看天晋那帮孙子不爽很久了,老三,你来了我就放心多了,这回不给天晋国一个教训,咱们就不配称是迦南山出来的师兄弟!”

    这话有些激将的意思,关良翰自己也知道其实没什么必要,因为萧韶这个人的性子实在是很直接,直接到他打仗的战术根本无需要用太多的极巧,有这样一支所向披靡的军队,加上主子爷决断冷酷的命令,早前因为蒋信之被囚有所制约积攒的郁气,如今一旦有了个突破口,必然会毫不留情的全部发泄出来。

    这战场,很快就要变成修罗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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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妹夫和小舅子碰面了,就是一阵腥风血雨血流成河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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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暗藏杀机

    雪白的羊毛毯上,女子华丽的衣裙迤逦,划出一道艳丽的红。绯红的面纱将她的容貌掩住,只露出一双晶亮的双眸,那是一双绝美的眸子,一眼看过去澄澈无比,带着一种天真的蛊惑,仿佛只要被那双眼睛看上一眼,便会沉醉到不知名的往生。

    灰衣人站在这女子的下首,声音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圣女,蒋信之逃跑了,廖水河那边有接应的人,没追上。”

    沉默,过了许久,空气里才传来慵懒的女声:“是么?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元川,你越活越回头去了。”

    “圣女教训的是。”元川低下头,道:“不过虽然跑了一个蒋信之,我们这回也不是全无收获。厩里来了消息,粮饷的事情宣离失败了,他们的探子还没查出来,我们的人却已经发现了苗头,动手的人潜伏在锦英王府。”

    “锦英王府”四个字显然打动了座位上的女子,她偏过头,声音里似乎含着微微笑意:“哦?那是什么人?”

    “锦英王临走之前,将他的两个师兄弟齐四和夏五都接回厩,如今两人都住在锦英王府附近。可锦英王将他们接过来的目的却是为了保护锦英王妃,蒋家嫡长女,蒋信之的妹妹,如今的弘安郡主。这一次粮饷的事情,处事风格同齐四以往不同,手下的人回来消息,若是没错,大约是出自锦英王妃之手。”

    座上的女子没有说话,空气中却似乎有紧张的气氛在蔓延,周围的婢子全都低下了头,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冉冉升起的熏香几乎都要燃掉了一办,元川维持着低头的恭敬姿势一动也不动,才听到上头慢慢的传来一声冷笑:“锦英王妃?那是个什么东西?”

    元川小心的看了一眼上头的女子,那双明眸瞬间变得幽深,某种熟悉的情绪飞快的划过。便见女子慢慢的站了起来,她个子倒也不高,称得上娇小,一袭红色的艳色裙摆将窈窕的身姿勾勒无疑,一举一动皆是魅惑,这种魅惑并非青楼楚馆女子身上的媚,而是带着一种天真的姿态。仿佛一出生就是这般的,像是本就生的美丽的幼兽,天生,就会勾引。

    “他烧了我们的粮饷,南疆的将士便不能在参与这场战争。”她一字一句道,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慵懒,说的话却是沉着无比。

    “正是。天晋国那边已经传回了消息,军饷不可能提供的太多,希望我们能自己想想办法。”元川道:“圣女的意思是?”

    军饷被烧,接下来将士们便不能再呆在此地,天晋国如今自顾不暇,又对南疆本就缺乏信任,自是不肯出多余的军饷,一点军饷如何能解燃眉之急。南疆若是还要帮天晋国对付锦朝,便是吃力不讨好。

    “背信弃义之人,不配做我的同盟。”女子冷冷道:“天晋国要败了。他们自己也知道,所以才这样,元川,你回去下令,同盟结束,让将士们速回南疆。”

    元川一愣,试探的道:“圣女,就这么回南疆,大锦朝那边……圣女准备放弃了?”为什么要和天晋国结成同盟,元川比谁都清楚,如今听闻圣女的决定,心中自是觉得不可思议。

    “元川,我什么时候放弃过?”女子叹息一声,眼神却变得有些古怪:“此次吃亏,归根结底是因为锦朝厩那边出了岔子,你所说的蒋家嫡女,实在是令我有些不悦。你将大锦朝的战神抓回来这么久,日日审问,可审问出了什么?”

    元川愧疚的低下头:“属下无能,没能套出蒋信之的真话。”

    “错,”圣女摇头道:“他早就说了,只是你没发现罢了。”

    “元川驽钝,请圣女明示。”他不解的看向女子,却听见女子慵懒柔美的声音传来:“你日日审问他,他却如何都不肯说,甚至连一丁点端倪也不会放下。据我所知,蒋信之在军中行军打仗,举止并不是这般谨慎之人。如此小心翼翼,护着的人必然是极为重要之人。我听到的消息,蒋信之同这个蒋家嫡女子感情极好,而当初蒋信之初回大锦朝厩,也是这个蒋阮将他从埋伏圈中救了出来。自从这两兄妹见面后,蒋信之的官路节节高升,一路顺风顺水,你觉得这是巧合吗?”

    元川一惊,电光石火间已经想明白了许多事情。看向女子道:“圣女是怀疑……?可她只是一个普通女子,如何知晓这么多未来的事情?”世上能人异士众多,可一个深闺女子,无论如何都让人太难以相信。

    “身为南疆子民,你自己也是巫乐出身,有什么不可能?”圣女面纱下的声音袅袅动听,仔细听来,却又含着一种淡淡的杀机:“你忽略了这些,因为你并没有将她放在心上,你认为她不是你的对手。而我,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留她的命。”

    元川低下头:“圣女英明。”

    “他竟然将同门师兄弟都请回厩保护她,我原先觉得她如此聪明,倒是可以为我所用,如今看来,却是令人生厌。蒋家嫡女,既能不声不响就破了厩中我们人安插的暗装,宣离那个废物也败在她手上,令我大开眼界。听说萧韶赢了天晋,班师回朝后就会与她大婚?”她突然轻轻笑了:“听着就觉得可笑!”

    她什么重话都未说,语气一直都是如之前一样的慵懒柔和,甚至还带了几分甜腻的妩媚。可元川听在耳朵里却是不寒而栗,他在圣女身边这么多年,太了解她想要做什么了。越是这样,越是说明她心中的恨意越深,下手也越狠。终于,元川忍不住问:“圣女,要对她下手么?”

    女子瞥了他一眼:“有人会比我们更急,你想个法子漏消息给宣离,就说火烧粮仓的事情是蒋家嫡女的主意。如今我还没办法离开,锦朝有些事情也该开始动作了,元川,待锦朝班师回朝的一日,你混到队伍里,跟着去厩吧。”

    “圣女……?”元川怔了怔,道:“这就开始动手了?”

    “锦朝那群人如今越发不济事,我身边能信任的,只有你了。”她笑盈盈的看着元川,美丽的眸子仿佛上好的宝石一闪一闪,就像少女在看自己最心爱的情人。她道:“元川,除了做好我安排的事情,你还有一个任务,宣离这个人实在是太无能了,若是他没办法杀了蒋家嫡女,你就替我杀了她。我不想看见她活得太久。”她慢慢的,一字一句道:“班师回朝后大婚?我也想看看,和一具尸体大婚,究竟是个什么画面。”

    元川心中一凛,恭声应下,转身便出了帐中。

    ……

    时间仿佛过的很快,边关到底再没有传来什么坏的消息,那蒋副将听说也被锦英王救了回来,浑身上下饱受折磨,仍是咬牙没有投诚。这么一条硬汉自是让皇帝龙心大悦,先前的谣言不攻自破,原先还在观望的朝臣们纷纷又起了别的心思,估摸着看自家女儿有没有可能同蒋家结上一门姻亲。

    这蒋家说起来也是奇怪了,原先好好地清流世家,却不知在这几年中是走了什么背运,先是主母给尚书戴了绿帽子,又是原先仙子之名的蒋二小姐不自爱名声举,后来蒋二少爷还与夏家谋反烧了粮仓,这皇帝看蒋家如此不济事,蒋尚书的仕途眼看着也是到头了,蒋家离没落也不远。

    可要说没落,蒋家偏偏还出了个深受懿德太后宠爱的弘安郡主,蒋大少爷更是前途不可估量的大锦朝战神美名,就连一个庶出的四小姐,如今也是爬到了正三品蒋昭仪。这样看来,蒋尚书的日子却又不是难过。有好事者打听到,原先蒋尚书只是偏疼夏研所出的蒋超两兄妹,对自己逝去的正妻所生的蒋信之两兄妹冷落不已,蒋丹就更是了。谁知风水轮流转,原先最不受宠的两兄妹如今却是过的最好,蒋家全靠他们光耀门庭了,实在是令人唏嘘。

    此刻正是冬日已过,新春即将来临,可天气却是还如以往一般冷,雪粒簌簌的从天空上掉下来。蒋阮站在庭院跟前,雪粒掉在地上飞快融化,而她一身浅红的衣裙在雪色中犹如一团火,灼灼其华。

    齐风站在她身边,突然道:“三哥快回来了。”

    天晋国与大锦朝的这场战争到了今年的开春,到底是要尘埃落定,天晋国已经触怒了大锦朝的国威,如今天晋国节节败退,萧韶带领的锦衣卫行事狠辣残酷,几乎要打到人家城里去了,天晋国如今已是穷途末路,向大锦朝投诚,不过是早晚的事情。而今天晋连负隅顽抗的力量也没有了,战争一结束,萧韶自然是马不停蹄的赶过来。

    蒋阮轻轻颔首,齐风道:“等三哥回来,你们就成婚了。”说到这里,他嘴里竟然觉出一丝苦涩,他转过头,面前少女一身浅红衣衫,仿佛万千光华都洒落在她身上。眉眼明艳妩媚如花,瞧着热烈似一团火,只有靠近了才发现那不过是一块冰。这些日子他陪伴在这少女身边,看着她运筹帷幄,看着她未卜先知,却好像将所有的事情都不放在心上般随意。他偶尔也会想,是不是这世间所有的事情都入不了她的眼,如今他说出萧韶即将回来的消息,蒋阮若有所思的模样落在他眼里,齐风立刻就明白了过来。

    他掩住眸中情绪,打趣道:“三嫂,到了那一日,我看迦南山的众位兄弟都要回来讨杯喜酒喝。”

    蒋阮微笑道:“多谢。”

    她的态度总是这般疏离有余,亲近不足。齐风别开眼,寻了个由头便离开了。只留蒋阮一人站在庭院中,冬去春来,这一年又发生了许多事情。原在边关的萧韶传了消息回来,赵瑾竟是去边关了,这实在出乎她的意料,赵瑾还将蒋信之给救了出来。赵瑾本就是出自武将之家,做事还颇有男儿的豪爽之风,蒋阮将此事告知了赵夫人,赵夫人放下心来,赵家两个哥哥倒是通情达理,没有过多为难。只是林自香知道了此事上锦英王府来责怪了一番蒋阮,倒是怨蒋阮的不是,说蒋信之怎地就这样随意勾走了赵瑾,实在是太不像话,实在令蒋阮有些无奈。

    说起林自香,如今倒是往锦英王府跑的频繁,却不是为了来看蒋阮,到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与夏青原本不知为了何事结下了梁子,后来误会消除,两人也不知何时相谈甚欢,夏青倒是好像很喜欢林自香,只是这两人心思都太过澄澈,反而瞧着要明白心意却是困难重重。

    白芷和夜枫如今也有些亲近了,白芷也会时不时的给夜枫送些点心。夜枫好歹也是萧韶曾经的左膀右臂,搁其他地方也是身份地位十分优秀的男子,却每日不顾身份来找理由与白芷说几句话,傻子也能看出来时什么意思。

    相比白芷和夜枫的温和,露珠和锦二却是整日打打闹闹,两人只要碰在一起就会吵架,明眼人看得出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可惜这两人一个整日一副纨绔的模样,一个整日大大咧咧,也不知何时才能修成正果。

    蒋权如今是连锦英王府也不肯来了,自从当初蒋超出事,蒋权以命令的口吻让蒋阮想法子救蒋超出来,蒋阮却是不予理会。蒋超死了后蒋权一夜间似乎老了十岁,再看蒋阮时,已然更是如陌路人一般。他的心思蒋阮一清二楚,他对蒋阮心中存了怨恨。如今蒋权又纳了几房妾,似乎是想要再为蒋家留后——他从不肯将蒋信之当做是他的儿子。蒋阮有时候也会觉得奇怪,如前生来看,蒋权是一个热爱权势,不顾一切手段向上爬的男人,如今她和蒋信之都能将蒋府带往更高处,蒋权却从来没想过讨好他们,甚至一如既往的恨他们。或许有些人天生便是冤孽,仇恨与生俱来,无论蒋阮和蒋信之做什么,只要他们是赵眉的孩子,蒋权就不可能喜欢。他作为父亲的一面,永远只对蒋素素和蒋超开放。

    宣离自从粮饷风波后,到如今仍是沉寂无比,不再有别的动静。显然当初夏家的覆没对宣离造成了巨大的损失。这一年来他消身匿迹,在朝中规规矩矩的做一个安分的皇子,甚至私底下什么都没有做,原先的势力被毁掉了大部分,夏家倒了后,他再也很难找到一个夏家的替代品。五皇子宣华做事倒是越发沉稳,甚至连十三皇子宣沛也得了皇帝的青眼,甚至懿德太后也十分喜欢。太子如今似乎也学聪明了些,不再像从前一般荒唐,一时间多了这么多对手,宣离心中恐怕也并不好受。然而这并不代表宣离打算放弃,相反,蒋阮对她了解至极,宣离现在不动手,是因为他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此人最善于韬光隐晦,一旦有了机会,自然是毫不犹豫的出手。

    蒋丹如今已经从美人升到了正三品昭仪,眼下在宫里真是左右逢源,上至皇后,下至宫女婢子,都对她十分欣赏。甚至懿德太后这般严苛的人对她也挑不出错处来,她已经与宣离暗中勾结在一起,过的日子倒是不错,行事小心又聪明的人,将野心掩饰的很好,在宫里自是步步高升,一步一步走的很稳。她过得好,蒋阮却也不着急,这天下盛世不过是一手狩猎,端看谁更有耐心了。一生一世都隐忍了过来,等些日子又何妨?

    蒋阮垂下眸,伸出手接住掉下来的一粒雪,焉快的融化在掌心。新年即将来临,恍惚中似乎又回到重生那一年,她缩在张兰家的庄子里肮脏的屋里,连炭块都烧不起,从血色弥漫的上一世醒来,满目皆是残酷的现实,仇人高高在上,而她在下。

    时间飞快流逝,眼下她站在锦英王府,位置仿佛倒了个个儿,仇人死的死伤的伤,她却完好无损。想到方才齐风的话,萧韶也该回来了,上一世没能等到的大婚,如今却要是在这个时候,这个冷心冷情的她身上开始,却也不知是福是祸了。

    ……

    八皇子府上,手下的侍卫以身跪地,禀告道:“回殿下,边关传来消息,天晋国顶不住了。锦衣卫已经入天晋大关,天晋国投诚。”

    宣离高坐屋中正中央,脸色却是十分温和,分明手下回报的是这样一件并不令人愉悦的消息,可他却仿佛很愉悦的,笑容甚至有如沐春风之感,实在是令人觉得有些古怪了。

    幕僚们俱是一句话也不敢说,这一年来,宣离遭受了夏家的打击,行事却是越发的沉稳了。譬如喜怒不形于色,已然修炼的炉火纯青,如果说之前宣离能够熟练地在脸上戴上一层温雅的面具,如今这面具却已经与宣离融为一体了。

    “比我想象的快。”宣离叹息一声:“果真怎样都毁不了锦衣卫吗?”

    “殿下,如今咱们与锦英王府还未彻底对上,锦英王在朝里也一直是保持中立,避开为上佳。”一名幕僚上前劝道。宣离的力量如今被削弱大半,同萧韶硬碰硬实在不是明知之举,况且萧韶一向不管朝廷之事,若是能避开与他的锋芒接触,必然能够省出一大笔事情。

    “晚了。”宣离笑道:“你们真的以为我们能与锦英王府和平相处?”他扬了扬手中的信:“诸位,你们可知道当初火烧粮仓,夏家倒台的事情是出自谁的手笔?”

    幕僚们面面相觑,这事情宣离派去的人一直在查,可到头来什么都没查出来,宣离为此很是愤怒,这也是他的一块心病。如今看他这模样,是已经知道背后之人是谁了?

    宣离平静道:“是锦英王妃,蒋阮。”

    “怎么会?”屋里众人一阵惊讶:“那锦英王妃不过是一个女子,如何能做出这样的大事,况且她也不能未卜先知。若这一切都是出自锦英王妃的手笔,那她岂不是太可怕了?她到底为什么要做这件事,与殿下作对呢?”

    “我知道诸位心中惊讶,可本殿也坦白的告诉你们,此事的确是锦英王妃的手笔。”他意味深长道:“你们认为锦英王妃不可能做这事,没有理由对付本殿,可有没有想到,这是否代表了锦英王的意思?”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沉寂。宣离环顾周围一圈,才道:“锦英王妃未必就不是受了锦英王的授意?”其实这话宣离知道并不可信,他从探子那里得到了蒋阮才是夏家风波背后之人时心中也极是惊讶,可他几乎是立刻就相信了。他一直觉得蒋阮有些古怪,虽然他知道这个怀疑来的有些莫名其妙,对方不过是一个什么都不明白的官家小姐,如何能有那样厉害的手段。可每次看到蒋阮的时候,宣离都会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他总觉得蒋阮对他存在着一种隐藏的恨意。虽然他自问并没有做过什么让蒋阮仇恨的事情。

    知道了这个消息后,宣离极为震怒,他的大业竟然毁在了一个女人手里。蒋阮的一个布置就这么让他耗费了一个夏家,后来更是连那八百车军饷也丢了,实在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每思及此,宣离就恨不得立刻杀了那个女人。

    “萧韶就要班师回朝了。”宣离笑了笑:“我想送他一个礼物。”

    锦英王府在锦朝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存在,这么多年他甚至连锦衣卫真实的力量也不能触碰到一分,若说从前对锦英王府已经起了别的心思,如今知道了蒋阮害他的事情就犹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有的时候有些事情必须要铤而走险,宣离不希望蒋阮嫁给萧韶,若蒋阮真如探子回禀的那般心机深沉,再和萧韶在一起,锦英王府的力量就实在是太过可怕了。

    趁着萧韶来未回来,他需要确认一件事情,也想要就此解决一个麻烦。宣离慢慢捏紧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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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嫡女祸妃介绍:
蒋家有两姝,原配出长女,妩媚如妖。继室出次女,清丽若仙。
她生母早逝,大哥战死,云游道士算她八字不祥,自幼送入庄子中受人冷眼。
回府后
从来感念继母待她视如己出,
仙子嫡妹不顾诅咒真心相待,
待怀着感激之心代妹入宫....
以为
生父时时关爱,
心爱之人悉心教导,
她为了家族荣光委曲求全,
谁知...
一朝风云突变,心爱之人坐拥天下,自己却落得祸国妖女之名。
嫡妹巧笑倩兮:“姐姐可知自己是小妹眼中沙子,今日也到了除去沙子的时候。姐姐以为,你大哥和母亲怎么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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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做成人彘,亲眼目睹幼子被权臣狎玩致死,她双目泣血,心中立下毒誓。
苍天有眼,竟让她回到十年前,蒋氏嫡女,地狱归来!
罢罢罢,既然都说她是祸国妖女,不如祸它个地覆天翻!
幺妹伪善,继母恶毒,爱人狠辣,家族无情,阎王不收的命,她来收!
前世沦为棋子,今生天下为局!她语笑嫣然,媚骨倾城,红衣翩然间地覆天翻。她是从地狱归来的恶鬼,势必要害她之人血债血偿!
“我要曾经欠我命债的人捧着心肝到我面前,我要曾经看不起我的人永远只能仰视我,要重紫王爵看到我也会发抖,要将这锦绣河山,都踩在脚下!”
“你是祸国妖女,我是乱臣贼子,”他袍如黑夜,眸若寒星:“正好天生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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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月繁星,深夜如墨。少女身材窈窕,一身红衣愣是被穿出了肃杀的气息,冷道:“殿下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年轻男子黑衣如锦,容貌秀美英气,垂眸淡道:“多闻尚书府嫡长女天生媚骨,特来拜访。”
“天生媚骨算得了什么,殿下不若找个铜镜自己往里一瞧,方知什么叫妖孽天成。”说罢砰的一声掩上门。
留在原地的清冷青年向来优雅的俊容倏尔有了一丝裂缝,胆儿肥了,敢摔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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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红衣似火,心却如寒冬里最冷的冰。
他黑衣冷清,仍甘愿为她温暖冰封的心。
这一世,那个一身清华的男子如雪地青竹,高山冰涧,一步一步以不可抵挡之势朝她走来。
“阮阮,你恨天下,陪你平了江山又何妨。”
“若我爱呢?”她问。
“我即天下,你只能爱我。”他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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