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死节2
与王存章道别后,魏振章转身往大安门走了去。
进了大安门,左右便是各部院官署,不时能看到官员仓惶的身影。
“随我一同护卫皇上!”
“皇上危难,与我一同护卫皇上!”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随我入宫护驾!”
沿途,魏振章遇到了不少官员,好多还是他认识的人。
他号召每个人跟他一起入宫,但这些人都只顾着保命逃跑,竟无一人愿随他入宫去。
事实上,真正愿意为国尽忠的,此刻全都在前线抵抗。
而识时务的“俊杰”们,见势不妙早就熘回家去,躲着等待新朝开启在出世。
此刻还留在官署的,是既没有死节的懦夫,也没清醒头脑判断局势的蠢货。
独自一人进了端门,皇极门,映入魏振章眼帘的,是破败和无序。
侍卫们早不见了,宫女太监们胡乱跑动,怀里和包裹都鼓鼓的,显然皇宫里的好东西没少拿。
显然,这些人也指望不上了!
“皇上在何处?”
提刀指着一名宫女,魏振章逼问着情况。
小宫女花容失色,战战兢兢答道:“好像……好像去了乾安宫!”
得知了消息,魏振章丝毫不敢耽搁,立即便往乾安宫方向赶去了。
也算他运气够好,当他来到乾安宫外,正巧遇上了皇帝赵惟隆。
此刻的帝后二人,已经换上了平民百姓衣服,身后只跟着两名太监。
“臣都察院御史魏振章,参见皇上!”
见魏振章前来,赵维隆停下脚步,问道:“魏卿,你怎么来了?”
方才赵维隆传旨议事,朝臣们一个都没过来,紧接着便是王存章赶到,告诉他朝廷大势已去了。
魏振章抬头道:“臣来护卫皇上!”
赵维隆不由怔住,随即说道:“魏卿是忠臣啊!”
也只有经历巨变,才能真正显露人心。
赵维隆又说道:“如今朝廷已败,魏卿有这份儿心就可以了,还是快快逃命去吧!”
如今的情况赵维隆很清楚,大厦将倾他不愿再多损人命,尤其还是这样忠臣的性命。
“皇上,臣已经答应王大人,要护送皇上离京避难,还请皇上随臣出城!”
“魏卿……”
“皇上,时辰紧迫,不能再耽搁了!”
见魏振章面露坚定,赵维隆在心里记住了这份情义,若往后能东山再起,他必以魏振章为股肱之臣。
几人不在耽搁,魏振章换下官袍后,就带着帝后几人混入逃亡队伍,径直往崇义门赶。
崇义门在京城东侧,在紫金门陷落后被拿下,如今有许多百姓由此外逃。
可当赵维隆几人赶到时,赵延洵封锁城门的命令已经传到,留守此处的士兵已在阻拦出城的百姓。
“都回去……赶紧回去!”
“回去,再敢冲击城防,严惩不贷……”
军官在大声呵斥,然而现场聚集了上万百姓,他的声音也就附近几人能听见。
但在刀枪威慑下,靠近的百姓着实不敢胡来,但后面拥挤想退也没办法。
“魏卿,这可如何是好?”赵维隆极为害怕。
说到底,他如今不过十六七岁,一辈子养尊处优,骤逢大变没被吓得手脚发软,就已经勇气可嘉了。
沉默几息后,魏振章说道:“臣有办法……”
赵维隆正疑惑间,只见魏振章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大声喊道:“叛军要屠城了,再不逃我们都会没命……”
“快逃啊,快逃啊……”
他的声音同样不大,但很容易影响到了周围的人,让这些人对死亡的恐惧占了上风。
“赶紧逃,出城才能活命……”
人群再度骚动起来,临近魏振章的几十号人,纷纷大喊大叫起来,裹挟着更多人的情绪爆发。
人群的骚动,被城楼上的千户注意到,这可把他给气得半死。
“拿弓箭来!”
从手下人手中接过弓箭,千户直接瞄向了魏振章,可惜人群涌动让他难以瞄准。
“嗖”的一声,箭失呼啸而出,可惜就差了那么一点。
箭失从魏振章耳边穿过,射中了他身后一名汉子,原地便响起了他的惨叫声。
“叛军杀人了……快逃啊!”
好家伙,人群顿时被引爆,所有人都沸腾起来,拼了命的往前挤去。
饶是士兵在城门口砍了十几号人,后面的人还是不断往前挤,人群根本就拦不住。
毕竟现场百姓上万,留守城门的士兵不过几百人。
当然了,关键原因在于封城命令传达太晚,已经让很多人逃了出去,在百姓之中起到了示范效应。
既然别人能出去,我们当然也能出去。
毫无疑问,在数万百姓冲击下,城门口的士兵根本挡不住,然后这些人便冲进了瓮城,和守卫瓮城城门的士兵扭打起来。
“他娘的……赶紧求援去!”千户怒斥手。
此刻军队杀再多的人,也震慑不了逃命的人群,除非又更多的军队进行弹压。
“他娘的,老子要把那王八蛋抓回来!”
千户口中的王八蛋,指的是挑事的魏振章,毕竟是他引动了百姓情绪。
为了消解心中怒火,这千户带了亲卫下了城楼。
此刻人群拼命往外挤,魏振章一行身子弱外加来得晚,此刻离第一道城门都还有距离。
看着下了城楼,绕到人群之后,径直向自己找来的千户,魏振章知道麻烦来了。
但这麻烦他要一个人担着,绝对不能连累到皇帝。
于是魏振章回头说道:“皇上,你们快走,臣走不了!”
看着靠近的士兵,赵维隆也意识到了现实情况。
“魏卿……”
“皇上,臣只能送你到这儿了,保重……”
言罢,魏振章直接转身,往西北方向挤了去。
只有把雍军引开一些,皇帝逃走的可能性才越大。
“魏卿……”
看着逐渐消失在人群中的魏振章,赵维隆眼角留下了泪水。
“夫君,我们快走,莫要让忠臣白死!”
听着耳边轻柔的声音,赵维隆握紧了手中柔夷,抹去泪水后毅然点头,然后继续奋力往外挤去。
另一侧,魏振章混入人群东躲西藏,让千户没能将其抓住。
对这千户来说,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控制城门局势,否则上司大棒砸下来,他可承受不住。
很快援兵赶了过来,强力弹压配合着政策解释,花费了半个小时城门秩序才恢复。
而对京城的戒严任务,也由军队开始执行,任何可疑人物都会被抓。
而窥伺门禁的魏振章,就这样稀里湖涂被抓了,还被带路党认了身份。
“这位是都察院御史魏振章,学问品性都是绝高!”
“魏兄,别来无恙!”
面前这人魏振章认识,乃是工部一位主事,但二人的交情也仅限于认识。
面对此人的攀谈,魏振章直接别过头去,这软骨头的嘴脸让他恶心
而在旁边,带兵巡逻的百户说道:“如今伪朝已灭,既然学问品性都好,王爷一定会重用你!”
“哼,乱臣贼子,我与你们不共戴天!”
听到这话,刚才攀谈的工部主事直接后退,认为马上就要血溅五步了。
百户顿时怒火上涌,他是真想一刀砍了魏振章,但想到刚刚才传发的王命,让他强行把怒火压了下去。
赵延洵的谕旨很简单,对硬骨头不愿投降的人,要多给他们一些机会。
只因为这样的人,比直接投降的软骨头更有价值。
“拿下!”百户肃然道。
忠死节3
太阳西斜,在雍军强力弹压下,京城局面得到了控制。
为防止有人闹事作乱,城池之内实行了宵禁制度,普通百姓不得上街。
唯各部院归降官员,可持文书出入官署,处理积压的各项事务,并会同赵延洵派出的官员,安排明日的入城仪式。
一切事务都很繁杂,直到夜幕降临之际,官员们才得以离开官署。
“胡兄,陈兄让我给你带个话,等会儿到他家中议事!”
“何事?”胡友平问道。
传话那人答道:“去了你就知道了,此地人多不方便说,反正是天大的好事!”
短暂思索后,胡友平答道:“好!”
“现在就去,我去通知其他人!”
与传话的这人道别,本打算回家的胡友德,慢悠悠往陈家走了去。
此刻城中戒严,一路上胡友德被多次盘问,好在他有文书可以通行。
当他来到陈府,里面聚集了二十几号人,其中有他认识也有不认识的。
思索着陈吉安的盘算,胡友德和同僚攀谈起来,打算问出点儿有用的消息。
结果这些人也一概不知,众人只能等着陈吉安到来。
大概等了半个时辰,陈吉安才带着两位官员,徐徐出现在众人面前。
“让诸位久等了!”陈吉安抱拳道。
众人反应平平,都等着他说明情况。
陈吉安也不耽搁时间,来到上位正色道:“诸位,你我皆为青年才俊,论学识论能力,都不输于当朝之人,可却一直不得重用!”
被陈吉安邀请的几十号人,都是官场不得志的,普遍都处于边缘位置。
而这其中,又以陈吉安最悲催,堂堂状元及第却在翰林院抄抄写写,与最普通的胥吏没啥区别。
“如今改天换地,正是你我平步青云的机会!”
“陈大人,到底要我们做什么,怎么做……你倒是先跟在座诸位说明白!”
听陈吉安铺垫这么多,胡友德问出了现场众人的心声。
示意众人停下议论,陈吉安随即问道:“诸位,你们觉得,对雍王殿下来说,眼下最需要什么?”
最需要什么?这个问题很刁钻,众人都皱眉思索起来。
若自己能提供雍王所需,未来平步青云还真不算啥。
作为此次活动发起者,陈吉安当然不会给时间让众人思索,否则他还如何引领这些人。
“诸位,雍王缺的是大义,却得是舆论上的支持……”
“你我若为雍王口舌,宣扬雍王靖难乃是天命,往后还怕不得重用?”
众人想了想,还真就是这么个事,但他们心中却有一点儿顾虑。
雍王起兵怎么回事,明眼人可以说都清楚,他们若为雍王摇旗呐喊,只怕会被别人戳嵴梁骨。
唯有毫无底线廉耻之人,才会对此毫不在意。
偏偏胡友德,就还有那么一点儿操守,只听他开口道:“陈大人,在下家中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胡友德这一走,就可能让其他人效彷,这让陈吉安无法容忍。
他拉起这么多人,就是为了给自己抬轿子,好让雍王能看到自己的能力。
这人要是走了,他还如何证明能力?
“胡兄,莫非你不愿为雍王殿下效力?心里还想着前朝伪帝?”
听到这话,胡友德停下了脚步,并觉得遍体生寒。
这罪名要是坐实了,那还不得一家死绝。
在心中痛骂陈吉安的同时,胡友德连忙转过身来,脸上浮现笑容道:“陈兄,在下岂敢有此悖逆之心,往后胡某唯陈兄马首是瞻!”
敲打了胡友德,其他想走的人也只能留下,听着陈吉安接下来的安排。
“诸位,明日雍王便将入城,你我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劝进!”
陈吉安的这句话,再度引起众人议论,这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想到的。
当陈吉安为求上位无所不用其极时,被多番拷打仍不屈服的魏振章,此刻被送进了的牢房。
牢房很大,里面还待着几十号人,个个都身上都带有血污,显然经历过非人折磨。
这些人东倒西歪坐着,是不是有人发出哀嚎,看得魏振章眼含热泪。
牢房里的人他基本认识,全都是朝廷官员,而且是忠于皇帝的忠臣。
就在这时,只听有人问道:“魏振章?是你吗?”
魏振章循着声音望去,才发现说话的人是王存章,于是他连忙迎了上去。
在王存章身边,则是吏部尚书黄志成,此人也是皇帝赵惟隆老师。
“见过二位大人!”
招手示意魏振章蹲下,王存章才轻声问道:“皇上何在?”
左右望了望,魏振章低声答道:“皇上已出城!”
听到这话,王存章二人松了口气,脸上甚至露出了笑容。
“那就好,那就好啊……”黄志成微笑说道。
紧接着,这二人详细询问了出城细节,魏振章都一一解答。
时间陆续过去,有人因伤势过重死去,让牢房内气氛很是沉闷。
虽已夜深,除已经晕死过去的人,其他人都睁着眼睛看着房顶。
“怕是过了丑时了吧!”
有人开口打破了沉默,随即就有人问道:“怎么?难道你要起床准备上朝了?”
这个玩笑不太好笑,牢房内众人依旧沉默,唯有火把燃烧发出的“哔剥”声不绝于耳。
谁知先开口那人答道:“我是在算,咱们还能活几个时辰!”
目光扫视左右,黄志成哈哈笑道:“诸位,为国死节,死得其所,又有何惧哉?”
事实上,在场这些人想活很容易,只要向外面喊一声就可以。
偏偏他们宁死不屈,绝不会向乱臣贼子投降。
这一夜的时间既漫长又短暂,当新的一天来临时,他们所有人被提出了牢房。
被押上囚车,魏振章一行被拉出了官署,然后被送往了皇宫方向。
囚车停到了东侧宫门,所有官员被拉了下来,一名千户出现在他们面前。
“诸位,一会儿王爷会在皇极门召见群臣,那是你们最后活命的机会!”
“只要你们归顺王爷,你们便可脱罪,便可回家与妻儿团聚!”
千户的这番话,在场众人毫无反应,甚至还有人骂了两句,然后这人就被乱刀砍死。
“看到没有,这就是乱说话的下场!”千户语气森寒。
但在场这些人都不惧死,千户这番话毫无威慑力。
王存章等人也很想破口大骂,但他们最终忍住了。
不是他们害怕,而是眼下时机不对。
他们打算在雍王召见群臣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痛骂逆贼。
随着时间过去,当外面已有山呼时,王存章等人便知时候要到了。
“黄大人,下辈子见了!”王存章向黄志成拱手行礼。
黄志成却答道:“下辈子,我不做官了,只怕我们难相见!”
魏振章接过话道:“写字读书,躬耕劳作,我所愿也!”
他俩算是想通了,这辈子为朝廷尽忠,下辈子要为自己而活。
群情愤1
光武元年,五月,气温渐升。
河东郡来州府城外,大量百姓在田间劳作,其中也包括张大贵一家。
张家共有七口人,除了张大贵夫妻二人,还包括三个儿子两个女儿。
即使最小的儿子才十岁,此刻也在用小锄头刨着水沟,他的哥哥姐姐则是正经在干活儿。
张大贵原本是广阳郡人,三年前广阳郡丧尸肆虐,张大贵就带着家人逃难了。
一起逃难的有同村的其他人,可惜这些人在路上大多死了,张大贵一家幸运的活了下来。
一路渡过大河,逃到南方他们才脱离危险,但要求活依旧极为艰难。
首先一个就是吃的,要养活这一大家子人,张大贵费尽了心思,有时候还得做些偷鸡摸狗的事。
日子虽苦,张家还是熬了过来,没像其他人一样家人丧生。
可即便如此,他们一家的生活依旧艰难,每天都处于朝夕不保之中。
这种情况直到今年二月得到改善,只因新继位的皇帝一道谕旨,张家就跟着北迁到了河东郡。
和他们一起北迁的有几万人,如今全被安置在来州府外,负责屯垦周边十几万亩土地。
河东郡曾为丧尸盘踞,这些土地都为无主之地。
被官府迁移到此处,官员们向所有人宣讲了政策,只要他们好好干会把土地分给他们。
土地是宝贵的生产资料,如今张家负责了一百二十多亩,这要是全都分给他们,那往后日子就过得滋润了。‘
所以张家上下,都拼了命的在干活儿,为日后的美好生活奋斗着。
而这样的情况,在大晋各地屯垦地在上演,被荒废的土地都在焕发生机。
很快时间来到中午,张大贵坐到了树荫下,并让地里的孩子们都过来,只因眼下到了吃饭的时候。
张大贵的妻子王氏,此刻正提着篮子过来。
“这粥怎么越来越清了,眼下正是干重活儿的时候,反倒比不了之前了!”张大贵面带不满。
王氏除了带来的除了一罐粥,还有她自己挖的野菜,此刻她正在摆放这些吃食。
听到丈夫不满,王氏便解释道:“不是我舍不得,是真的没有更多的米了!”
“今日郑老头儿发了二十斤米,还说这是半个月的口粮!”
听到这话,张大贵就忍不住了,便听他骂道:“咱家七口人,半个月给二十斤米,这还要不要我们活?”
“大不了,我再多挖些野菜!”王氏无奈道。
“多挖些野菜?咱这周边几万人,野菜有能吃多少天?难不成到时候又挖树根吃?”
“都到了那一步,咱还种个屁的地!”
听到丈夫越说越离谱,王氏连忙劝慰道:“你就少说两句吧,先吃东西……”
事实上,和张大贵一样不满的人有很多,其中不乏有没落的大地主。
粮食是来州府衙发的,结合着近期粮食发放的变化,这些人很容易猜到里面的猫腻。
朝廷粮食肯定是发够了的,否则不可能之前两个月发得足,眼下正干活儿的时候少发。
那么粮食去哪儿了呢?
“很明显是被贪了!”
“这些人胆子可真大,当今皇上杀伐果断,他们也敢贪?”
“只要好处够大,当官儿的有什么不敢的,这些人什么德行你们还不知道?”
傍晚时分,几个汉子在屋内闲谈。
他们本来也是富家大少,只不过逃难之后家族没落,眼下也得靠力气吃饭了。
虽已没落,但曾经的见识还在,所以他们能猜到官府的猫腻。
“许家老三饿死了,大家都过去帮衬一把,料理好后事吧!”
听到外面的喊话,房间内的几人叹了口气,饿死人这事儿近几天已不稀奇。
即便他们才吃过晚饭,此刻同样也是饥肠辘辘,只因官府给的粮食太少。
饿死人还不算大事,要命的是为了求活,近期已发生了极其盗抢事件,害得不少家庭死了人。
沉默一阵后,突然有人说道:“再这么下去,只怕要出大事!”
“由他去吧,活不下去,该来的总会来!”
该来的总会来,这句话还真没说错。
五月十二日,活不下去的百姓们,陆续往来州府城赶去,他们要向官府讨个说法。
都说民不与官斗,可对活不下去的百姓来说,他们根本就不怕这些。
府衙之内,知府王谦望急得不行,正在大堂内来回踱步。
“这些贱民,当真是该死!”王谦望忍不住怒骂。
此刻的他在等消息,所以时不时目光扫向外边儿。
“怎么还不回来!”
听着外面的怒吼声,王谦望额头上汗水直冒,却根本没心思的擦掉。
终于,外面响起了脚步,却是他的亲信来了。
“情况如何?”王谦望连忙问道。
“回禀大人,秦指挥使已下令贾千户派兵维持秩序!”
“维持秩序?我不是让他镇压刁民?你没跟他说清楚?”王谦望脸色由晴转阴。
“大人,小的说清楚了,但秦指挥使说此乃民政,他不便过多插手!”
很显然,这位秦指挥使很谨慎,知道这种事不能掺和过深,否则自己也可能跟着玩完。
当王谦望思索对策时,一直没得到答复百姓们,此刻情绪越发激动。
“出来,里面当官儿的都出来!”
“他奶奶的,一个人每天二两米,这不是想把我们饿死!”
众人纷纷怒斥,声音是越来越大,搅得气氛越发热烈,进一步让他们胆子更大。
“粮食肯定有,一定是被当官儿的贪了,指不定就藏在官署里边儿!”
“反正都是个死,还不如做个饱死鬼,大家伙儿都进去找吃的!”
在众人情绪激动时,人群中还有人不时拱火,目标直指府衙。
“对,进去找吃的去!”
此刻卫所军队还在路上,府衙门口就几十号衙役,拿着水火棍对愤怒的百姓很难产生威慑。
“走,进去……”
群情激奋之下,百姓们往府衙内涌去,逼得衙役们持棍弹压。
可这些人太少了,哪能拦得住这些百姓们,反倒还让自己陷入人群,被愤怒的人群打得半死。
百姓造反,局面突然失控,这是王谦望完全没想到的。
在差役护送下从后门逃离的同时,他已经在盘算着如何给自己消罪,为这事儿又得耗费多少财物。
他上任不过三月,“积攒”下的银钱可不算多,要打点上下只怕还得动用祖产。
为刮油水逼反百姓,王谦望只叹偷鸡不成蚀把米,却没意识到自己做错了。
群情愤2
光武元年五月二十一,距上次暴乱已过九天,来州府依旧处于戒严状态。
除了干活儿以及领取粮食,屯垦百姓不得擅自出入,否则将以军法从事。
在如此严苛管束下,此前暴乱引发一切祸时,都在两天时间内消于无形。
虽然食物供应恢复了正常,但张大贵再也高兴不起来,只因陪他一路走来的发妻死了。
当时百姓暴乱,到处都有奸淫抢劫发生,逼得张大贵一家不得不躲藏,路上王氏跟他们走散了。
在两天之后,官府镇压了乱民,张大贵才找到了妻子,接回了王氏赤裸的身子。
这样的惨事,并不只张家经历,这次暴乱的惨剧还有许多。
此刻,张大贵正蹲在妻子坟包前,就这样直勾勾看着眼前土堆。
一路上那么多苦难都经历了,本以为好日子就在眼前,谁知老天爷跟他开了个玩笑。
想到伤心处,张大贵忍不住嚎哭起来,同时捶打着自己胸口。
他恨官府恨暴徒更恨自己,很自己没抓紧妻子的手,才使得她经历魔爪死于非命。
张家不止张大贵痛苦,他儿女们一样痛苦,但日子终究还得过下去,所以孩子们此刻在地里干活儿。
但此时,张家大儿子找了过来,并带了一条消息。
“爹,刚郑老头儿说,圣旨下来了……皇上下旨将王谦望这畜生凌迟处死,其他暴徒全都腰斩!”
听到这话,张大贵死灰的目光恢复精力,随即他转过身问道:“何时行刑?”
“就在后天,值守的百户说了,后天所有人都可入城观刑!”
“好……老天有眼,皇上圣明啊!”张大贵哭嚎道。
…………
另一头,都察院佥都御史刘景辉,已向王谦望宣读了圣旨。
而罪魁祸首王谦望,已经吓得腿脚酸软小便失禁,若非左右差役扶着,已经瘫软在地上。
见他这幅样子,刘景辉身后的河东藩臬二司官员,以及各府县其他官员都深受震动。
将王谦望凌迟处死,可见皇帝陛下何等震怒,这让他们不免兔死狐悲起来。
他们虽不似王谦望这般胆大,可背地里小动作也没少干,这要是被追究起来……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回去之后,一定要把手脚收拾干净,老老实实把差事干好……这是官员们此刻的心思。
时间很快来到五月二十三,来州府南门外已聚集了大批百姓。
此地空旷,能容纳足够多的百姓观刑,所以刘景辉选在此处行刑。
现场,来州卫的士兵已将刑场布置完毕,并将百姓隔绝在二十米开外。
太阳高升之际,刘景辉带着一众河东郡官员出现,然后便由按察司宣布行刑。
很快,三十几名人犯被押上行刑台,这些人便是乘乱烧杀抢掠的暴徒。
看到这些人,底下百姓彻底愤怒,他们的家人就被这些人所害。
没在平乱时被格杀,反倒让这些人被多活这么些天,百姓们只想他们立刻马上死。
“砍了他们,为我妹妹报仇,砍了这些畜生……”
“这些畜生啊,不是人啊……”
“杀,杀了他们……”
看着底下愤怒的百姓,刘景辉目光扫向左右,随即说道:“诸位……”
刘景辉是钦差,他一开口在场众人岂敢怠慢,全都做出一副聆听训示的样子。
“本官在潜邸时,便听陛下多次言及,吏者民之所悬命也,为官当以百姓民生为重,方不负君父所托!”
“诸位主政一方,一念之间便能影响百姓生计,更要谨慎持重才行!”
“否则惹恼了百姓,陛下必当严惩,到时悔之晚矣!”
刘景辉这番话乃是有感而发,作为草根起来的中央大员,他是真心希望百姓过上好日子。
“大人教诲,我等谨记!”
众人言谈之间,底下已经开始行刑,一个又一个暴徒被腰斩,场面不是一般的血腥。
虽然恐怖,但百姓们眼睛都没眨,暴徒们恐惧痛苦的样子他们不想错过。
相比于砍头,腰斩之后不会当场死去,而是在痛苦和恐惧中随着失血慢慢死去。
当几十号暴徒被死透之后,士兵们忍着恶心将尸体撤走,紧接着王谦望被抬上了刑场。
他被绑在架子上,除了腰间扎着白布,身体其他部位都露在外边儿。
此刻王谦望被恐惧笼罩,但他嘴里被塞着布团,却是想叫也叫不出声来。
对暴徒们痛恨,对引起暴乱的王谦望,百姓们更为痛恨。
“我要吃他的肉……”
“快点儿开始割……”
城楼之上,刘景辉站起身来,拿着“喇叭”喊话道:“皇上有旨……”
听到这话,现场百姓都跪了下去,这是对皇帝本能的敬畏,已经刻入了骨髓之中。
而城楼上的一众官员,此刻也都起身跪下,以聆听皇帝陛下的训示。
“来州知府王谦望,克扣百姓粮食,以致民乱发生,军民死伤惨重,实乃罪无可赦,处以凌迟之刑,以慰百姓之心!”
“行刑!”
随着“行刑”二字出口,刑部专门派出的刽子手,已拿出小刀开始动手,旁边则有两名学徒帮忙。
首先割的是王谦望的手臂,随着刽子手一刀剌下去,即使被塞住了嘴巴,依然能听到他的嚎叫声。
官员们不忍直视,百姓们却大声叫好,他们恨不得自己上去割两刀。
凌迟要割三千六百刀,这是非常考验技术的差事,偏偏刑部这红差手艺差点儿,在一千多刀时王谦望就死了。
可即便人死了,该割还是得割,就这样一直接割到了下午,直把王谦望剃成了骨架。
他的眼角依然带着泪花,虽然已经大仇得报,但他的妻子再也回不来了。
百姓们心情各异,官员们却比较同意,即便已经返回官署,仍旧个个都被恐惧环绕。
眼睁睁看着王谦望被剔成骨架,这景象他们一辈子都忘不了,将会时刻警醒他们为官要慎重。
要自己这些人放下差事,远道而来观刑不就是为了杀鸡儆猴。
稍有不慎,破坏了皇帝的屯垦大业,他们的后果不会比王谦望好,更大可能是更惨。
一身轻1
光武三年,三月初八,这是平平无奇的一天。
气温依旧很低,本该生机焕发的春天,却才停雪没多久。
冬季时间变长,导致粮食减产,这是非常危险的情况。
但老天爷执意如此,却非人力所能撼动,也只能想方设法补救。
如何补救?自然是多开垦土地,让老百姓多种粮食,粮荒严重的地方再由朝廷赈济。
而这两条办法,又牵扯了最重要的两件事,那便是田亩厘定和税收。
尤其是田亩厘定,乃是极为繁杂的工程,从光武元年就由两位阁臣牵头,分南北两条线开始清查。
经过两年多时间清查,在今年三月总算核查完毕,两位阁臣已分别上奏总结。
奏折送出去了,但赵延洵却不在京城,他去了底下府县视察,所以两位阁臣一直未得召见。
但今天,赵延洵回京了。
回京看到两位阁臣奏本,赵延洵心中十分满意,于是便下旨召见这两位老臣。
因年纪大了,再加上这两年耗费心力,两位阁臣都在家中静养,接诏后进宫都要花些时间。
好巧不巧,这二人在皇极门外相遇了。
“王兄,你也来了!”谢孝方抱拳道。
王庭鹤亦回礼道:“陛下相召,岂敢不来!”
在太安朝和靖平朝,他二人可算得上是死敌,如今却称兄道弟起来。
但这也不奇怪,同是天涯沦落人,相互之间自然能一笑泯恩仇。
清查土地是个苦差,这两年他二人清查土地,可是得罪了不少人。
士大夫地主们不敢诽谤君父,怒火自然就冲着他俩来了。
现如今已有传言,把他俩说成古往今来第一奸臣,而且是并列第一那种。
在身体和精神双重压力下,他二人老的快也属正常。
相视一笑,王庭鹤随即说道:“走吧走吧,陛下已在乾安宫等候,咱们可别误了时辰!”
“是啊,走吧!”
过了皇极门崇政门,二人停留在乾安门外,待太监同传他俩才能入内。
没一会儿,便见大太监霍安从宫门内走出。
“二位阁老,快快请进,皇上等你们多时了!”霍安让到宫门一侧。
“公公请!”谢孝方微笑着说道。
霍安虽只是一太监,却深受赵延洵的信赖,两位阁臣虽有功亦不敢轻视。
作为中枢阁臣,虽在赵延洵手下干了三年,但他二人觐见的次数却不多,只因多数时候他们都在外边儿。
越是靠近前方宫门,他俩的心情也越紧张,完全不像宦海沉浮几十年的老人。
但这并不可耻,赵延洵积威甚隆,面见时中枢高官皆是如此。
“二位,请……”
进了宫殿大门,两位阁臣被引向东边儿暖阁,此刻里边已有两人侯着。
分别是体元殿大学士陆朝文,弘仁殿大学士成文光。
而在上首御座上的,便是已经继位三年的光武皇帝,赵延洵。
身着赭黄色团龙袍,赵延洵正在翻看奏折,见两位阁臣到来才抬起头。
三年过去,赵延洵气质有了很大变化。
以前的他是一支矛,捅天捅地捅空气,现在的他便是一把入鞘的刀,外表平和内藏锋芒。
“微臣王庭鹤(谢孝方),叩问陛下圣安!”
在赵延洵面前,这二位甚至不敢自称“老臣”,可见赵延洵威严之深重。
微微一笑,赵延洵放下手中奏疏,说道:“朕安……二位阁老请起!”
在太监搀扶下,两位阁臣缓缓起身,神色之间恭敬有加。
“霍安,给两位阁老赐座!”
“陛下,微臣岂敢……”
见这两位又要下拜,赵延洵连忙说道:“这是朕的旨意,难道阁老要抗旨?”
有了这句话,两位阁臣才没跪下,但仍欠身向赵延洵谢恩。
只听一旁的成文光说道:“陛下仁德,礼遇老臣,二位阁老何必推辞!”
这三年时间,成文光也主持了许多大政,已在朝中稳固地位,其实力丝毫不弱于三位前辈。
当然了,成文光顺风顺水,也是因为有皇帝撑腰。
太监搬来凳子,待王庭鹤二人落座后,才听赵延洵说道:“两位阁老的奏本,朕已经看了……”
“三年时间,两位阁老呕心沥血,协调各郡府县官吏,深入乡里丈量田亩,登记造册,方成此功!”
“二位阁老,于国有大功啊!”
这一番话,是对这三年来差事的总结,更是对王庭鹤二人的高度评价。
三年来被质疑,被诽谤,被弹劾,被阳奉阴违,被人指着鼻子骂,被家人误解的情形,一幕幕浮现在二人眼前。
但在皇帝陛下的言语肯定下,他二人只觉此前承受的一切委屈,此刻已在心中毫无挂累。
“陛下此言,臣等惶恐,万般功劳,皆是陛下圣断,臣等岂敢居功!”
虽然心里觉得皇帝说得很对,但这两个老狐狸还是没飘,死守着人臣的本分。
看着这两人热泪盈眶下,还不忘歌颂皇帝功勋,这让成文光很是敬佩,觉得自己要学的还有很多。
“二位阁老不必过谦!”
不愿在这个问题上深究,赵延洵接着说道:“此番清查田亩,事务繁巨,户部虽多次上呈汇要,卿等亦多次上陈奏本……”
“单从文字之中,实难得窥全貌,还需两位阁老与朕解惑!”
料到会有这些事,王庭鹤二人早已打好腹稿,所以是一点儿都不慌。
“二位阁老,再说说清茶情况吧!”
说说清查情况,便是要从总体上来论述,只有主持差事的人才有资格。
论资排辈,当然是王庭鹤先说。
正如赵延洵所说,奏本是干瘪且无温度的,得从人嘴里讲出更立体。
在王庭鹤讲解过程中,赵延洵还不时发问,让他也对情况有了更全面的掌握。
王谢二人一番奏对,时间很快过了一个时辰,才算把清查只事勉强说清楚。
“如二位阁老所说,即便各府县官员尽责清查,还是会有漏网之鱼?”
听到这话,两位阁臣极为无奈,这确实是没办法的事。
这其实也不怪他们,哪怕赵延洵前世科技发达,也有大数据掌握不了的情况。
当下这世界,信息传递极为闭塞,有人隐匿土地实在是新奇。
“臣等无能,未能尽善尽美……”
没等王庭鹤告罪的话说完,赵延洵打断道:“此人人力所能及,阁老不必自责!”
“但得防微杜渐,此等奸邪之徒,如何才能清理出来?”
一身轻2
都说不聋不瞎不当家,但偏偏赵延洵眼里揉不得沙子。
在这三年时间里,为了查清土地情况,被他抄家流放砍头的人不计其数,这在以往必然是被骂成昏君暴君的。
但现实恰恰相反,赵延洵杀得人头滚滚,反倒让世人称赞英武果断,骂名全被王谢二人担了去。
之所以是这样结果,只因赵延洵推倒一切的实力,那个敢哔哔他就敢杀谁。
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人敢隐匿土地,这让赵延洵如何能忍。
面对他抛出的问题,王谢二人低下了头,他们已经死撑了三年,实在不想再掺和这些事。
只听成文光答道:“回禀陛下,臣以为当用重典惩治,并以重赏使诱使百姓检举!”
这个办法不新鲜,所以赵延洵没啥反应,而是把目光扫向了王谢二人。
“两位阁老,可有高见?”
见皇帝问话,两个老头儿对视了一眼,随即谢孝方答道:“陛下,三年来臣二人试了各种办法,仍未能揪出所有女干邪小人,皆因臣二人年迈蠢笨,请皇上治罪!”
“请皇上治罪!”
王谢二人从凳子上起身,尽皆跪伏于地请罪,反倒让赵延洵措手不及。
不就是问了个问题,这俩老头子反应未免也太大了。
“刚才朕已说过,二位爱卿有大功于社稷,朕岂能如此苛责……快快起来!”
本是随意问计,赵延洵没打算他俩有啥高见,更没想过治他二人的罪。
待这两位阁臣起身,赵延洵抛开了刚才的话题,笑着说道:“二位爱卿,这几年你们劳苦功高,朕却少有褒奖赏赐!”
“今日大事已成,朕十分高兴……”
看向左右,赵延洵豪气干云道:“一直以来,朕都赏罚分明,二位爱卿既有大功,朕安能不多加褒奖?”
“名爵利禄,爱卿要什么,朕都可以给!”
赵延洵这番话,不只王谢二人听了尴尬,成文光和陆朝文同样如此。
名爵利禄,主动索要的话,怕是连脸都不要了。
你老真要给,直接赏赐不就完了,何必要问出来!
若得知这些人的想法,赵延洵一定会打呼冤枉,他是真想好好赏赐这二位,说那话是想表达要什么就给什么。
就在成陆二人以为,这二人会婉拒之时,却见王庭鹤躬身下拜。
“陛下,老臣只有一个请求!”
赵延洵顿时来了精神,询问道:“爱卿但说无妨!”
“陛下,老臣如今七十有三,年迈体衰神思混沌,实难肩负陛下之重托!”
“臣身为内阁首辅,食君之禄而不能解君之忧,实在是惶恐而惭愧!”
说到此处,王庭鹤抬起头说道:“臣请陛下,准许微臣告老返乡,度此余生……”
“如此,臣将不误陛下大事,且得以颐养天年,实为万幸之至!”…
事实上,只从王庭鹤前半截话,赵延洵就猜到他要说什么。
这三年来,王庭鹤和谢孝方二人,都曾上过告老还乡的奏疏,只不过全被赵延洵无视了。
此二人门生故旧遍布天下,再没有比他们更合适的人选,帮助赵延洵清查天下田亩。
不把他们压榨干净,赵延洵又岂会放手。
此刻,听了王庭鹤当面陈词,再看到两位老臣苍老的面容,以及那佝偻的身形,赵延洵不免有些动容。
以至于在心底,赵延洵都在自己,是不是对臣下太过严苛。
回想登基这三年来,他完全把臣下当做了工具人,不干活儿的会受重罚,干坏事的直接砍头吵架。
多少豪门大族,倒在了他的天威之下,以至于近臣见到了他,都会感到压力很大。
赵延洵思索之间,只听谢孝方也开口道:“陛下,臣与王阁老情形相同,如今总算办成陛下交付之重任,还请陛下允臣二人之请,准许臣等告老……”
“臣……叩请求陛下允准!”
没等赵延洵说话,王庭鹤直接跪了下去,为个告老竟摆出了死谏的架势。
紧接着,谢孝方也跟着跪下,颤颤巍巍的样子,让赵延洵生怕他摔倒。
见此一幕,成陆二人并不觉得好笑,他俩是知道这二位有多难,知道他们这三年顶着多大的压力。
“二位爱卿,你们皆是朕的股肱之臣,朕实在不愿你们离开!”赵延洵叹息道。
事实上,他已经决定准这二人所奏,眼下不过是礼节性的挽留。
谢孝方再度开口道:“陛下关爱之情,老臣感激涕零,但国事重大不容儿戏,还请陛下许臣二人告老!”
见着二人确实下定了决心,赵延洵没有立刻表态,大殿内陷入了沉默。
然而当下这安静的环境,对王谢二人来说却是煎熬,他们害怕最终结果又是不准。
大概过了十几秒,只听赵延洵开口道:“二位爱卿,有大功于社稷,朕必当厚赐,以合赏罚分明!”
“传旨,授文华殿大学士王庭鹤太师衔,授宝华殿大学士谢孝方太傅衔……”
太师太傅,这是作为臣子最高的头衔,大晋两百年也没几个人得到。
如此荣誉,却让王谢二人高兴不起来,这预示着他俩的请求落空了。
然而下一秒,赵延洵接着说道:“准其二人所请,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听到这最后一句,王谢二人先是愣住,紧接着便被喜悦淹没。
终于,他们可以卸下重担,可以轻松些过日子了。
“微臣叩谢陛下天恩!”
“叩谢陛下天恩!”
…………
虽已被允许告老,但这最后一次廷议,王谢二人还是旁听到了结束。
他俩就真的是旁听,乃至于心都飞到了天边去,已在打算归养之后的生活。
告别了同僚,王谢二人往宫门外走了去。
赵延洵格外开恩,允许他俩乘轿出宫,但被他二人婉拒了。
“四十年前,老夫进士及第,第一次踏进这宫门!”
“宦海沉浮,实施变迁,昔日青年才俊,今已垂垂老矣!”
听着王庭鹤的感慨,谢孝方接话道:“是啊,这些年争夺名利,你我斗得不可开交,用人罢人不知繁几,如今回首前事……昔日锱铢必较之事,只感可笑至极!”
停下脚步,王庭鹤转过身,说道:“难得你会悟到这些!”
谢孝方反问道:“难道你非如此?”
两人相视一笑,而后继续往前走去。
昔日你死我活的对手,如今却成了知己,着实世事难料。
“当了这么多年的官儿,做到位极人臣之境,如今才知……无官一身轻啊!”
“是啊,无官一身轻!”
宫阙之间,两个老头儿显得格外渺小,最终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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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太急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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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武八年,秋高气爽,是难得的好天气。
清河郡南江府城西三十里处,一队人正纵马疾驰,追逐着前方逃跑的麋鹿。
“驾……驾……”
骑士们挥动着马鞭,马儿吃痛之下跑得更快,只在后方卷起了飞扑的烟尘。
队伍前方,赵延崧身着黑色劲装,竭力保持着身体稳定,张弓搭箭瞄准前方。
“嗖”的一声,箭矢呼啸而出,精准命中了前方麋鹿,现场顿时爆发出喝彩之声。
“王爷威武……”
“王爷如此神迹,与陛下相比也差不了多少了!”
打马靠近倒地扑腾的麋鹿,赵延崧笑着说道:“陛下武艺通神,岂是我能比较的?”
“去个人,把猎物收起来,等会儿咱烤着吃!”
一众侍卫立马应和,然后下马走近麋鹿,用短刀结果了它的性命。
看着前方忙活的众人,再将视线扫向周围广阔天地,赵延崧心情极为放松。
这日子过得,舒坦啊……
能不舒坦嘛,自打他就藩以来,吃喝用度全由着性子来,而且还可随意出城玩乐。
这样的日子,比起此前在京城,比起赵惟隆当政之时,简直爽到了天际。
小日子过得滋润,赵延崧却丝毫不敢忘记,是谁给予了自己这一切。
所以每年他最上心的,就是向皇帝赵延洵表忠心,收罗好吃的好玩儿进贡,其中甚至还包括美女。
赵延崧很清楚,只要自己扮演好贤弟的角色,美好的日子就天长地久。
“赶紧的,让人再放几头,今日猎个高兴……”赵延崧高声吩咐。
虽然围猎还算有趣,但比王府温柔乡却差了许多,之所以赵延崧如此热衷此事,为的还是讨好皇帝。
赵延洵重视尚武之气,每年都会举行大型围猎,受重视的宗藩勋贵都能参与,赵延崧也在其中。
在围猎期间,若有良好表现,会受到特殊嘉奖。
赵延崧不求赏赐,图的是让皇兄看到自己热衷此事,是坚定追随皇兄意志的好兄弟。
正当赵延崧重新上马,打算领着侍卫继续围猎时,却见远处有人飞马而来。
这片围场上千亩,乃是赵延崧的私人领地,外人不能也不敢擅自闯入。
此时有人骑马赶来,显然是来找自己的。
“王爷,大事不好了!”
来人是王府大太监唐中,赵延崧的绝对心腹。
“慌慌张张的,像个什么样子?天塌不下来……”
唐中上气不接下气,下马禀告道:“王爷,京城来人了!”
弹了弹弓弦,赵延崧问道;“谁来了?”
“是锦衣卫,张太监也来了!”
听到这话,赵延崧心头一紧,连忙问道:“是来传旨的?”
唐中答道:“他们没说,只让王爷您赶紧回去!”…
赵延崧沉默了一阵,勉强平复心情之后,吩咐道:“回府!”
…………
南江府衙内,知府同知二人在后堂对坐,神色间带有一缕喜色。
“你说说,会不会是衡王那些事,被陛下知道了?”
锦衣卫和清河镇守太监赶到,队伍有五十六号人,行踪很容易被知晓。
听了知府吴纲的话,同知韩吉源捋须道:“不太可能吧……”
“这几年,玉章兄不知上了多少弹劾奏疏,结果怎样……还不是落了个罢官的下场!”
虽然觉得韩吉源的话有道理,吴纲却分辨道:“可是……这次事情毕竟太大,上百条人命呐!”
韩吉源无奈摇头,叹道:“我朝传承逾二百年,藩王为祸地方的事还少了?又有几个遭受了严惩?”
“只要不是谋反大逆之罪,藩王们就稳如泰山!”
身为地方官,现在还能保住官位,吴纲还是比较有“操守”,对衡王赵延崧这等败类,他自然是恨之入骨。
只不过前车之鉴,让他不敢妄动,只能蛰伏着细细谋划。
即使眼下,韩吉源说得很有“道理”,吴纲还是嘴硬道:“陛下御极以来爱民如子,为祸地方的官员豪绅,全都被严惩……”
然而没等他说完,就被韩吉源打断:“大人,陛下与衡王亲,还是与百姓亲?”
这句话,让吴纲无法反驳。
衡王与皇帝自幼一起长大,其母静太妃与太后感情深厚,其妻乃是皇后族妹……
想到这些,吴纲只感到绝望,这样的藩王怎么可能被扳倒?
府衙两人愁眉苦脸之际,赵延崧已带着侍卫到府。
进入府邸,在府中官员引导下,赵延崧来到了王府正殿。
此刻正殿内外,皆是挎刀而立的锦衣卫,给王府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赵延崧心情越发沉重,待他进了正殿,左右也各有锦衣卫侍立,前方则是一位千户和几名宦官。
为首那名宦官赵延崧认识,乃是清河郡镇守太监张合,能与巡抚分庭抗礼的大人物。
“哟,张公公……您怎么来了?”赵延崧陪着笑脸。
虽是亲王之尊,但对张合这样的大太监,赵延崧从来没摆过谱,他甚至每年还送了银子。
所以每次见面,双方都是一团和气,亲热得跟一家人似的。
但此刻,张合面皮丝毫未动,而是从怀里取出了一张纸笺。
“殿下,有旨意……”
张合说话不带感情,让赵延崧的心悬了起来,额头上瞬间冒出了冷汗。
没有怀疑张合是否假传圣旨,他知道这厮没这胆量,全天下都没人有这个胆儿。
“臣赵延崧,接旨……”
拿着纸笺,张合朗声念道:“上谕……”
“朕闻衡王府强占百姓土地,打死人命甚多,欺压地方横行不法……”
“着锦衣卫严查此事,查证期间衡王禁足府内,不得接见外人……”
“钦此!”
旨意内容很简洁,却听得赵延崧六神无主,战战兢兢口齿打结。
“殿下,该接旨了!”张合冷声提醒。
收过赵延崧的银子,张合现在迫切想和他撇清关系,此刻自然会表现得格外冷漠严厉。
“臣……接……”
话还没说完,赵延崧直接瘫软在地,竟是被吓晕过去了。
对此,张合并不感到意外。
这些年来,多少豪门大族被严惩,皇帝的威名震慑着全天下。
如今赵延崧被查,当那些破事被抖出来,他将直面皇帝怒火,此刻没被吓尿就已经算好汉了。
这时,一旁的千户不带感情开口道:“来人,将衡王带回后宅!”
“是!”
何太急2
夜幕降临,在面目狰狞中,赵延崧睁开了眼睛。
一张绣帕在他额头上抚过,替他擦去了渗出的汗珠。
“王爷,您可好些了?”
在他眼前,出现了一张清秀的面庞,是他的王妃薛宝槿,也是当朝皇后的堂妹。
赵延崧喘着粗气,满是惶恐道:“王妃,我做了噩梦,梦到了皇兄……”
“王爷……”
薛宝槿正想安慰,赵延崧却没看她,而是自顾自说道:“就在大殿上,皇兄一言不发,就冷眼看着我……”
“最后扔给我一把刀,皇兄起身就走了……”
“那把落地发出的声音,比天崩地裂还要可怕,最后……它如流光一般,直接刺向我的眉心!”
再然后赵延崧没继续说,显然是被吓醒了。
“王妃,你是不知道,皇兄冷着脸有多可怕,我就好像被那些怪物围着,手软腿软后脖颈发凉……”
从丈夫面容上,薛宝槿看到了惊恐,那是害怕到无以复加的表情。
“王爷,您别自己吓自己……”
“陛下与你兄弟情深,断不会对你下毒手,你们可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
听到妻子的安慰,赵延崧却一脸苦涩:“兄弟情深……你以为皇兄真有多在意兄弟之情?”
“皇兄冷面无情刻薄寡恩,朝堂内外谁人不知?文武勋臣有罪会被严惩,对我肯定不会例外!”
薛宝槿不以为意道:“大不了,削你的俸禄爵位,咱们日子过得紧些就是了!”
“不会这么简单,依照皇兄的脾气,恐怕不但王位保不住,甚至还可能逐出皇室!”
而被皇室除名之后的事,赵延崧连想都不敢想。
薛宝槿一时花容失色,连忙问道:“那该如何是好?”
赵延崧坐起身来,双手扶着妻子,极为郑重道:“爱妃,现在只有一个法子,或许可以一试!”
此刻薛宝槿已是神思错乱,听到有办法连忙问道:“王爷快说……”
“你去京城,去找皇后,让娘娘给咱家求情!”
薛宝槿是薛宝筠堂妹,她二人自然是说得上话。
“这能行吗?”薛宝槿有些迟疑。
“不能行也得行,难道还能找其他人帮忙?”
薛宝槿沉默了,眼下确实没有其他办法。
“可是……王府已被锦衣卫看管,只怕臣妾出不去!”
“旨意中只说让我禁足,他们拦你便是欺君之罪!”赵延崧沉声道。
“那臣妾去试试?”
“带上孩子一起走,他们若问你去处,你就说此间事皆系我一人,你要带孩子回娘家避祸!”
听得此言,薛宝槿落泪道:“王爷,臣妾岂能如此无情无义!”
夫妻结发六年,相互之间情深义重,如今要薛宝槿如此决绝,一时间她还真办不到。
赵延崧也很痛心,但他还是训斥道:“难道你要把孩子也害了?就这么说……”…
“现在就去收拾,最好今天就动身!”
见妻子还在原地不懂,赵延崧狠下心来,一咬牙将她踢下了床去。
“滚……”
捂着脸从地上起身,薛宝槿哭着跑出了房间,房外几名宦官自觉低下了头。
“唐中……”
“奴婢在,王爷有何吩咐?”
“让王妃把太妃遗物带上,若是皇后帮不上忙,让她设法觐见太后……”
“是,奴婢这就去办!”
赵延崧的生母静太妃,在曹妙音落难时帮衬过,与曹太后关系甚笃。
可惜的是,静太妃两年前死了,现在也只有留下的遗物,能再帮自己儿子一次。
“自作孽,不可活啊!”
衡王府发生的事,震动了整个南江府,一时间百姓无不欢欣鼓舞。
有胆大之人,竟在王府外敲锣打鼓,最后被巡街差役驱赶而走。
府衙之内,知府同知依旧对坐,相比之前他们脸上多了一缕喜色。
同知韩吉源妃端起茶杯,徐徐说道:“听说昨天,衡王妃便带着世子走了,这可真应了那句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啊……”
知府吴纲平静道:“衡王妃只怕不是避祸,而是搬救兵去了……”
“你觉得,衡王能不能逃过这一劫?”
韩吉源略微思索后,答道:“来的是锦衣卫,这些年被他们盯上,那一次不是杀得人头滚滚?”
“陛下若真顾念兄弟之情,只怕也不会派锦衣卫来了!”
吴纲点了点头,叹道:“衡王被查,我南江府的百姓,总算能过安生日子了!”
“如今许多百姓主动找上锦衣卫,控告衡王府诸多恶事,照这么个审法儿……只怕要不了多久就会结案!”
韩吉源放下茶杯,沉声说道:“那最好不过了,祸害越快除去越好!”
…………
清河郡离京城不是很远,只用了十天时间,薛宝槿就风尘仆仆赶到了。
马不停蹄赶到元平伯府,薛宝槿找上了大哥薛玉同,哭哭啼啼请求帮忙。
“大哥,你可得为小妹想办法,让大伯他们帮忙……毕竟当年,父亲可是为家族而死的!”
当年靖难之时,薛家站在了赵延洵的对立面,在靖难成功后为保家族,将一切罪名推给了薛景煜,也就是这兄妹二人的父亲。
叹了口气,薛玉同说道:“我现在就去找大伯,你不要太担心!”
“多谢兄长!”薛宝槿深深一拜。
紧接着薛玉同便出了门,其妻柳氏则在家中,安抚着地位尊崇的小姑子。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在薛宝槿的期盼之下,薛玉同终于回到了府中。
眼看大哥表情严肃,薛宝槿心头便是一紧,连忙问道:“大哥,大伯他们可愿帮忙?”
叹了口气,薛玉同无奈道:“小妹,大伯说……伯府如今群敌环伺,实在不敢多沾染是非,所以……”
“没有父亲献出性命,伯府如今在不在都还两说,他竟半分情义都不顾了?”
越说薛宝槿越是气愤,只觉得这世道太过不公,人心险恶不可信任。
对这件事的结果,薛玉同心里也很气愤,可他毕竟是薛家人,与薛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所以,他只能昧着良心,把剩下的话说出来。
“小妹,大伯说了……让你不要去见皇后,以免误了大事!”
听到这话从亲哥口罩说出,薛宝槿怒火中烧,一时间气得流出了眼泪。
“大哥,连你也不帮我?”
薛玉同转过身去,无奈道:“小妹,事已至此,只能听天由命了!”
“不要叫我小妹,我是衡王正妃!”
冷声说出这句话,薛宝槿接着说道:“你们不帮我,我自己去找皇后,皇后不帮我就去求太后!”
一边往门外走去,薛宝槿一边说道:“从今往后,我和薛家再无关系!”
何太急3
太阳照耀下,宫阙仿佛闪着金光。
在高大阙楼衬托下,行走其间的人显得格外渺小,地位尊崇的薛宝槿也不例外。
作为最高级别的命妇,薛宝槿要入宫觐见,也只能和其他人一样等着。
事实上,要进宫的命妇人还不少,大多是京城勋贵的正妻。
衡王府发生的事,在京城权贵间已经传开,所以这些人都躲开了,只留薛宝槿一人孤单坐着。
当她焦急等待之时,另一头的长春宫内,薛宝筠正坐在庭院中,在宫女帮衬下给孩子喂食。
这是她的第二个孩子,光武六年五月出生,如今已满了两岁多。
“娘娘,还是让奴婢们来吧!”
时光飞逝,薛宝筠年纪也快满三十了,但她看起来依旧美丽高贵。
“小姝儿,还吃不吃?”薛宝筠面带浅笑问道。
她的第二个孩子是个女儿,被赵延洵取名为赵灵姝,胖嘟嘟的很是可爱。
此刻听到母亲询问,赵灵姝连忙摇头,她早就想自己玩儿去了。
薛宝筠也不强求,示意宫女们带孩子去玩儿,而后才起身往宫殿内走去。
“陛下又把皇极殿圈起来了?”
跟在一旁的玉竹连忙答道:“正是!”
皇极殿很少正式使用,殿外的广场地面开阔,赵延洵经常封闭宫门,在里边儿练习骑射技艺。
“听说这次,惟靖也被叫去了?”
听到这话,玉竹笑着说道:“娘娘不必担忧,二殿下才第一次去,那比得过咱们殿下!”
从半年前,已满十岁的赵惟宏,第一次被赵延洵带上了靶场,而今天则是赵惟靖的第一次。
薛宝筠平静说道:“比得过比不过的,又有多大分别?陛下心意高远,可不会只看弓马骑射!”
“娘娘高见!”玉竹连忙送上一记马屁。
赵延洵登基已经八年,已经育有五子五女,却还没有定下太子。
按照以往惯例,朝臣们早就开始串联,上奏请皇帝立太子固国本。
但在如今,根本没有官员敢妄提此事,只能由着皇子各自表现。
“今天的赏赐,可都准备齐全?”
“回禀娘娘,昨日就预备好了!”
“嗯……传吧!”薛宝筠坐到了主位上。
接见命妇嘉奖赏赐,是她作为皇后的公事,如今已是轻车熟路了。
很快,第一批命妇就被领进了宫,向薛宝筠行礼后得到赐座。
这些人的丈夫,都在地方做出了成效,所以才会有机会被嘉奖。
赏赐的东西是否贵重无所谓,关键这份荣誉十分难得。
花费了半个时辰,这场应酬才圆满结束,一众命妇们退了出去。
当薛宝筠饮茶之时,玉竹禀告道:“娘娘,衡王妃在外求见,都等了一个时辰了!”
“哦?她竟然来了!”薛宝筠有些诧异。
衡王被查之事她早已得知,对此她并未多,毕竟这事儿和她没啥关系。…
她却没想到,这位堂妹会到京城,会直接找上自己!
见薛宝筠没说话,玉竹低声问道:“娘娘,见……还是不见?”
“你说见不见?”
“奴婢以为,还是不见为好,咱们可要避嫌!”
笑了笑,薛宝筠说道:“三妹千里迢迢赶来,若是连见都不见,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去叫她进来吧!”
见薛宝筠不是在开玩笑,虽然心中认为这么做没好处,但玉竹还是转身传话去了。
事实上,玉竹所虑薛宝筠自然清楚,但她更了解自己的丈夫,知道什么是红线。
…………
走在宫道上,不远处的宫门内,竟传出喧哗之声,让薛宝槿感到格外好奇。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道宫门里边儿是皇极殿,大晋朝廷最高礼仪场所。
“谁敢在里边儿喧哗?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薛宝槿不过随意吐槽,却听身前引路的宦官回应:“王妃慎言,陛下和两位皇子在里面!”
皇帝在里边儿……得知这一消息,薛宝槿停了下来。
当今天下,皇帝赵延洵掌控一切,能让人死也能让人活,口含天宪言出法随。
如果直接求皇帝开恩,岂不是事半功倍?
当然了,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就被薛宝槿按了下去。
面见皇帝,她恐怕会紧张到连话都说不全,何况她根本进不去皇极门,硬闯只会给自己招来祸端。
叹了口气,薛宝槿回过了头,便让宦官继续引路。
十几分钟后,薛宝槿被带到了长春宫。
事实上,能来到这里见皇后,已经薛宝槿的意外之喜。
在外等了那么久,她本以为薛宝筠不会见他。
“衡王府的事,我已经知道了!”薛宝筠慢悠悠说道。
“求娘娘救救我们!”
薛宝槿直接跪在薛宝筠脚下,这样的行为无疑很没分寸。
“国有国法,十二弟若真犯了事,陛下要罚我又怎能救得了他?”
弯下腰,薛宝筠盯着堂妹问道:“难道你觉得,陛下会徇私情而废公法?”
“筠姐姐……”
“槿儿,你王府里做了什么事,你比我更清楚……”
“眼下最要紧的,已经不是十二弟的事,而是莫要因此牵连到你和孩子!”薛宝筠语重心长。
“十二弟的事我帮不了,但为你和那侄子说几句话,我还是可以办的!”
端起茶杯,薛宝筠徐徐道:“这也是我这做姐姐,唯一能帮到你的事了!”
“筠姐姐,你的意思是说,衡王保不住了?”
看了自己这傻妹妹一眼,薛宝筠放下了茶杯,起身说道:“保不保得住,得看他做了什么……”
说到这里,薛宝筠往里间走了去,只因她的小女儿在哭闹了。
得了这么个结果,薛宝槿很不甘心,她想要跟上去再说几句,却被玉竹挡在了前面。
“王妃,您请回吧……”
见薛宝槿还没离开的意思,玉竹又说道:“后宫锋芒暗藏,娘娘这些年也不好过……”
“陛下亲自下令严查,娘娘这个时候能保住您和世子,已经是不容易了,您就别再为难娘娘了!”
作为薛宝筠的心腹之人,她其实更为主子担心,怕牵扯进这事对皇长子不利。
要按玉竹的想法,别说为薛宝槿求情了,就连见都不该见这一面。
“娘娘?”玉竹试探着问了一句。
此刻,薛宝槿是真的死心了,于是她转身走向了大殿外,垂着头往宫门外走去。
院中几片落叶飘下,更显得薛宝槿的背影格外落寞。
“不……不……我要去见太后,我得去见太后!”
一边走着,薛宝槿口中不断念叨,整个人显得有些神经质了。
见此情形,玉竹只是无奈摇头,而后转身进了殿内。
何太急4
延寿宫,是皇太后的居所。
太后历来喜欢亲近,近几年来不问世事,一心吃斋念佛去了,除了每日后妃们来请安,延寿宫一直都很冷清。
但此刻,延寿宫宫门外,却跪着一个人。
太阳西斜,将薛宝槿的身体拉得很长,她已经在此跪了一个时辰。
终于,她听到宫门内传来了脚步声,于是她连忙抬头望向里边儿,希望自己感动了太后。
但现实却让她失望了,出来的是一名老嬷嬷,并未见到太后身影。
“王妃,太后正在斋戒,这两日都不能出关!”
这话的意思,就是说太后不会见自己了。
只听那嬷嬷接着说道:“衡王府的事,太后已经知道……”
薛宝槿又燃起了希望,一脸希冀的看着嬷嬷。
“太后说,让你不必太过担心,她老人家会尽力施以援手,你回去吧!”
薛宝槿还是不甘心,往前爬了两步说道:“嬷嬷,你让我进去,我有话要面城太后,求你让我进去!”
“王妃,请自重!”嬷嬷语气森寒,根本不给薛宝槿这位王妃面子。
“太后正在斋戒,王妃在此喧闹,若是搅了太后她老人家清净,只怕会得不偿失!”
说完最后一句,老嬷嬷转身进了宫门,若是这衡王妃再不知道分寸,她就要让宦官赶人了。
…………
延寿宫佛堂内,曹太后读完了最后一遍佛经,而后从宫女手中接过了茶水。
喝了一口后,她便问道:“人已经走了?”
“回禀太后,她本不想走的,奴婢训了她几句才走的!”传话的老嬷嬷恭敬答道。
“也是个可怜孩子,你何必要为难她……”曹太后叹了口气,同时放下了茶杯。
但实际,老嬷嬷也是察言观色,真正为难薛宝槿恰恰是曹太后。
“奴婢知罪!”
“算了,走了也清净!”
说着话,曹太后在宫女搀扶下,从蒲团上起了身。
老嬷嬷一边服侍着,一边说道:“太后,刚刚皇上派人传了话,说要在畅音阁举行家宴,恭请您老人家出场!”
“又不过节,又不是啥好日子,为何要开家宴?”曹太后好奇问道。
“说是今天,两位皇子表现都好,所以皇上龙心大悦!”
沉默了一阵,曹太后说道:“派人传话给皇帝,就说我身体不适,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
“是!”
对这一结果,老嬷嬷并不感到以外。
只因为这母子二人,一直以来都关系淡漠,就跟不是亲生的一样,说出去都会没人相信。
“太后,您真的要帮衡王?”
站在窗前,曹太后叹息道:“总要给静妃留个后!”
很难得,太后和皇后想法一致,都是只愿帮忙保下薛宝槿母子。
…………
太阳落山,夜幕降临,畅音阁内,灯火通明。…
后妃们陆续到了,随行的还有各位皇子皇女,追逐嬉笑好不热闹。
“哟,蓉姐姐看起来,怎么不高兴啊?”
听到这讥讽的声音,原本心里正想事的黄蓉蓉,怒火一下子就涌上了头。
“你管得倒宽,我高不高兴与你何干?你若是吃得太饱,就不该到这宴会上来!”
饶是已年近三十,黄蓉蓉依旧是直肠子,心里有话绝不会憋住。
“蓉姐姐何必生气,臣妾也是关心你嘛!”张凤秀笑呵呵道。
在这宫里她最大的乐子,就是撩拨黄蓉蓉的情绪,虽然有时候把人惹毛了,她也会吃很大的亏。
“关心?你还是多关心自己吧,听说你近日扭伤了腰,只怕伺候不了皇上了!”
“你……”
张凤秀正要骂回去,却见到玉贵妃到场,于是只能恶狠狠瞪了回去。
在这后宫,张凤秀只怕三个人,其中就包括最得圣宠的林静玉。
“怎么不说话了?莫非你……”
“蓉妃!”
黄蓉蓉得理不饶人,好在被林静玉叫住了,然后她也只能偃旗息鼓。
见林静玉到来,在场嫔妃纷纷见礼,可见其地位尊崇冠绝后宫。
当林静玉坐下,黄蓉蓉便凑了过去,低声问道:“姐姐,皇上怎么还没到?”
“不知道!”
黄蓉蓉接着问道:“听说今日,靖儿表现上佳,皇上对他多有夸赞?”
岁月沉淀下,林静玉越发显得温婉,只见她拈起一颗樱桃,漫不经心答道:“不知道!”
“姐姐你怎么就不上心呢!”黄蓉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行了,你也少操点儿心,更要少去惹事!”林静玉转过头道。
…………
畅音阁外,宫道之内,帝后二人正缓缓漫步。
“臣妾都不知道,上一次和陛下单独散步是多久了!”
此刻的赵延洵留有胡子,外穿了一件蓝色圆领袍,看起来威严越发深重。
“国事繁忙,朕也身不由己!”赵延洵平静道。
这话说出口,夫妻二人谁都不信,毕竟赵延洵陪林静玉的时间,那可就多了去了。
薛宝筠并未点破,夫妻二人继续往前走去。
“听说你见了衡王妃?”
“她远道而来,专程求见,臣妾就见了!”
赵延洵无奈道:“我本以为,你不会见她!”
薛宝筠浅笑道:“臣妾非薄情之人,陛下你是知道的!”
做夫妻已有十年,他二人非常了解对方,所以此刻的谈话很轻松。
“是啊……只有朕刻薄寡恩,断绝人情!”赵延洵叹息道。
薛宝筠劝慰道:“陛下何必自责,你也有自己的难处!”
“锦衣卫如今已查明,老十二就藩以来,强占民田民房,强抢民女民财,为此害了上百条人命……”
“你说这样的人,朕怎能不处置?”
说到这里,赵延洵脸上浮现怒意:“更可气的是,南江府发生的这些事,地方官员竟敢隐瞒不报,上下串通内外勾结,这还是朕的天下吗?”
越说赵延洵越来气,所以干脆也就不说了。
又往前走了一阵,薛宝筠忍不住问道:“陛下打算如何处置衡王?”
“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陛下,衡王罪有应得,但其王妃世子无辜……”
说道此处,薛宝筠来到赵延洵跟前跪下,祈求道:“恳请陛下,对她母子二人从轻发落!”
弯腰盯着妻子看了几秒,赵延洵平静问道:“这就是你答应她们的事?”
“是!”薛宝筠坦然承认。
笑了笑,赵延洵将薛宝筠扶起,并亲自替她拍去了膝间灰尘。
拉着妻子的手,赵延洵带有笑容道:“暂时先不说这些事,我们要赶紧去畅音阁,别让她们等急了!”
从赵延洵这轻松语气中,薛宝筠知道这事儿基本妥了,于是悬着的心便落了下来。
也只有在她们这些枕边人面前,赵延洵才会像个有情有义的人,而非令人敬畏交加的皇帝。
但从刚才的对话中薛宝筠知道,又一场腥风血雨将席卷朝堂,不知会有多少人头落地,多少家族分崩离析。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啊!
何太急5
十月,寒风凛冽。
乾安殿内,内阁大臣,六部九卿,全都聚集于此。
衡王府的案子,经过一个多月的严查,案情已经基本调查清楚。
除赵延崧本人,十六名地方官和三名京官被查,以及内廷的十三名太监。
而这还是只查的赵延崧,如果顺着这些官员太监再往下查,又不知道会挖出多少人来。
毫无疑问,八年来打击腐败的结果,号称天下尽皆廉吏的口号,狠狠的打了赵延洵的脸。
此刻,赵延洵就坐在龙椅上,冷眼盯着下方一帮重臣。
毫无疑问,大臣们此刻压力极大,一个个低下头不敢碰上皇帝的目光,唯左都御史周承平昂首挺立。
“这……就是所谓的风朗气清,就是你们朝中重臣,替朕委任的地方父母官!”
“他们是去安定百姓的吗?”
“沆瀣一气,官官相护,收敛钱财,鱼肉百姓……”
“这就是朕的朝廷,就是你们治下的大晋!”
被赵延洵连番训斥,大臣们纷纷跪下请罪,周承平也不例外。
“陆爱卿,你告诉朕……清河布政使王鉴宜,为何年年评定都是上佳?”
“又为什么,原南江知府陈玉章,会被罢官免职!”
被点到的,乃是当朝首辅大学士陆朝文,他在五年前接任了这一职务。
事实上,陆朝文是被下面人瞒了,对南江府的事并不清楚,所以做出了错误决断。
但眼下美人关心他是否无辜,毕竟他坐在首辅的位置上,就要承受应有的责任。
“陛下,臣万死!”陆朝文叩头于地,声音显得有些颤抖。
“万死就不必了,回府闭门思过吧!”赵延洵沉声道。
“臣……遵旨!”
毫无疑问,陆朝文这是被罢官了。
现场最高兴的,莫过于次辅成文光,毫无疑问他将接任首辅,成为文官第一人。
当然了,及时心里高兴,成文光绝不会表露出来,此刻的他依旧低着头。
端起茶杯,赵延洵说道:“宣旨吧!”
在他身侧,大太监霍安往前走了两步,而后摊开圣旨念了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自继位以来,数谕敕有司,以廉洁自守,抚育百姓黎庶,然诸臣天良尽失,深负朕望……”
毫无疑问,圣旨的内容极为严厉,又给众人加了一分压力,让他们的腰杆又弯下了许多。
上百字的训斥之后,霍安画风一转念道:“文华殿大学士陆朝文,昏聩不明,败坏朝臣,今革其首辅之职,令其闭门思过……”
“凡涉及衡王案者,有司衙门务必严加追查,敢有徇私枉法者,与待查者同罪!”
“各地方官员,应严加监督藩府事务,有犯禁违法之事务必参劾,包庇隐瞒者严加问罪!”
圣旨接下来又说了好几条,主旨是加紧了对各地藩王的看管,进一步削减了他们的权利。…
“内阁署天下政务,可谓朕之臂膀,今首辅已黜,当另选贤良……”
“着大学士成文光继任首辅,大学士关和泰佐之,另免去罗伦西北总督之职,加授太子太师衔,任宝华殿大学士!”
陆朝文被罢官,如今又补入罗伦,内阁便还是三个人。
成文光,关和泰,罗伦……内阁之中,皆是赵延洵一手提拔的人,朝政毫无疑问将开启新的篇章。
…………
南江府衙,衡王府后宅。
一座被封锁的庭院内,赵延崧搬了把椅子在廊下,眺望着远处的天空。
冬日寒风凛冽,他却只穿了一件单衣,整个人形容枯槁,宛如失了神智。
从锦衣卫到府宣旨,到现在他被软禁已满三个月。
最开始的十几天,还有几名太监招呼他的起居,后来这些人也没了。
余下的两个多月,除一日三餐能见活人,也只有寥寥几次提审时,他能跟人说两句话。
三个月的禁闭,经过最开始的不安,度过紧接而来的狂躁,他现在已经变得麻木。
每天坐在椅子上,就等着一日三餐,活脱脱成了一个废人,那有半分此前骑马挽弓,射之必中的意气风发。
“来了!”
说出这两个字,赵延崧目光转向庭院门口,他听到了脚步声。
看了看天上的太阳,赵延崧喃喃道:“比以往早了许多!”
紧接着传来了锁链声,显然门马上要开了。
果不其然,只听“咯吱”一声,庭院大门被从外推开,七八个人出现在他眼前。
今天来的人多了不少,为首的还是一个太监,后面则是六名带刀锦衣卫,个个手里都提着食盒。
“给王爷布置午饭!”中年太监声音洪亮,听着感觉格外刺耳。
几名锦衣卫进了院子,然后在石桌上开始布菜,只有太监走到了赵延崧面前。
“今天为何如此丰盛?”赵延崧笑着问道,虽然他已有不好的预感。
中年太监笑了笑,说道:“王爷,咱们边吃边说!”
十几道菜,此刻已经布置完成,几名锦衣卫全都退到了门口,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提起酒壶,中年太监倒了一杯酒,而后递到了赵延崧面前。
“王爷,你的事情经结案了!”
“结案了?皇兄打算如何处置我?”赵延崧盯着眼前太监。
中年太监仍不疾不徐道:“王爷知道自己所犯罪行,按国法如何处置,想必王爷心里有数?”
“两天前,赶来传旨的钦差已经上路,或许明后天就到南江府!”
“你想说什么?”赵延崧微眯着眼,神色有些不善。
“陛下的意思,若对王爷执行国法,暴尸街头不太好看,所以特命奴婢先行一步,给王爷一个体面!”
指着赵延崧面前的酒杯,太监笑着说道:“此酒剧毒,一杯下去,半刻之内必死!”…
才说完这话,中年太监又从身后提出一个食盒,打开盖子里面摆着叠好的白绫。
“王爷,这东西就不必奴婢多说了吧!”
说完这话,中年太监站起身来,看着呆在凳子上的赵延崧,缓缓说道:“两种上路的法子,王爷可任选一种,自行了断!”
转过身去,中年太监又说道:“王爷只有半个时辰考虑!”
“半个时辰之后王爷若是没选好,奴婢可就要帮您一把了!”
冷冷丢下最后一句话,中年太监走出了院门,几名锦衣卫仍旧守在门口。
自己真的要死?
最终得到这个结果,赵延崧完全不能接受,虽然他此前已经有过猜测。
作为皇室子孙,他自认为命格贵重,如今好日子还没过够,又怎能如此荒唐的死去。
现实却是,毒酒已经摆在他面前,皇兄要他死他就得死。
“不……我不能死……”
“这是假的,假的……你们是假传圣旨!”
“我要出去,我要到京城去,我要去见皇兄!”
吼出最后一句,赵延崧一巴掌将酒杯打飞,落在地上变成了碎片。
正当他想往院门外冲去,却发现门口多了两个人,一大一小正望着他。
“父王!”
小孩子对现实一无所知,见到阔别已久的父亲,立马小跑着冲了过来。
看着扑到自己面前的儿子,癫狂的赵延崧逐渐恢复冷静,然后如往常一般蹲了下去。
“涛儿,你怎么来了!”
“我想父王了!”
五岁的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只担心又失去父亲,于是仅仅抓住赵延崧的衣角。
赵延崧眼眶浸满泪水,看向了正靠近的妻子。
“王爷,臣妾无能,救不了你!”
说完这话,薛宝槿跪在了赵延崧面前,低着头不断抽泣。
一把抓住妻子手臂,赵延崧焦急问道:“皇兄要如何处置你们?”
“陛下要废掉衡王府,将我们母子贬为庶民!”
愣了一下,赵延崧既恼怒又庆幸,至少妻子儿子还能活着。
“那就好,那就好啊!”赵延崧瘫坐在地上。
闭上眼睛,任由泪珠滚落,赵延崧把脸朝向天空,而后睁开了眼睛。
“槿儿,送为夫最后一程吧!”
“王爷……”薛宝槿泪如雨下。
撑着从地上起身,将儿子抱在了怀中,赵延崧重新坐回了凳子上。
看着仍坐在地上的妻子,赵延崧沉声道:“给本王倒酒!”
…………
京城,日暮西山。
皇宫之内,寒风呼啸,白雪漫天,一片银装素裹。
乾安宫内,赵延洵正拿着笔,在案头大宣上运笔如飞。
慧妃张凤秀在一旁研墨,一脸仰慕看着身旁的皇帝。
今晚侍寝的机会,可是她好不容易盼来的。
“陛下这字,写得是越来越好了,若是能赐给臣妾,臣妾一定找人裱起来,把它挂在寝宫里好生揣摩!”
张凤秀正说得热烈,大太监林全走进了大殿。
“启禀陛下,衡王畏罪自尽了!”
听到这一消息,赵延洵停下了笔,缓缓坐到了龙椅上。
张凤秀何等聪明之人,当即察觉到气氛不对,于是也跟着严肃起来。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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