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登基（二）
万众瞩目下，陆离登上天坛。
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缓缓闭上眼睛，感受着冥冥之中可能存在的天道，尝试共鸣、沟通。
陆离觉得，倘若此方世界真有天道存在，那她肯定会回应自己，因为历代皇帝皆是如此，无需恪守什么繁文缛节，只是闭着眼睛而已。
至于他们当时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那旁人就不得而知了。
万籁俱寂。
持续很长时间以后，陆离心中判定，此方世界并无所谓的天道。
然而，当他想要放弃，准备离开天坛的时候，异变陡生。
一股意志涌入脑海之中，它并不具备侵略性，也不具备攻击性。
只是告诉登基者，这片世界的未来格局：
阴盛阳衰。
天庭将不复存在，那些神职自然也早已被抹去，唯剩山川地祇永存，而妖魔鬼怪也将迎来盛世。
这便是天道？
洞悉一切的陆离不禁大失所望，它仅仅是一名传达者，告诉人间至尊，上天定下的规则，却并未给出解决之法。
当然，陆离已经想到该如何应对这种局面了，既然注定阴盛阳衰，妖魔鬼怪更加容易修炼，那自己就将阴司牢牢掌控在手中。
阴差、城皇、阎罗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些地祇也是鬼，同样能够享受“阴盛阳衰”格局带来的便利，守护好阳间的和平。
此外，人难免生老病死，有些人死后，倘若通过阴司审核，可以加入进来，一起维护天地秩序。
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有源源不断新鲜血液的补充，何必畏惧那些妖魔呢？
念及此，陆离脸上不禁浮现出笑容。
但在旁人眼中，这是他得到上天回应的信号，于是，文武百官心中愈发敬畏。
就连杜克也忍不住好奇，陆离这一副念念有词的模样，莫非真在与玄之又玄的天道进行交流？
很快陆离结束了虔诚专心的状态，将眼睛睁开，关于天道的真相，唯有他一个人心里有数。
不过，没人会追问真相。
至少下方的文武大臣不会，这群人正在用狂热的目光注视自己。
远处，龙虎山道人以及知秋一叶亦是如此，但眼下并非他们登场的时刻，因而没有靠近。
就这样，随着陆离走下天坛，走下城楼，一群人浩浩荡荡离开承天门，开始朝北走，来到奉天殿。
在这片区域，有更多官员聚集，由于他们品级不够，无法参与天坛祭祀一事，所以只能在此等候。
“鸣鞭。”
“奏乐。”
礼部官员一个眼神过去，教坊司的乐工立刻开始工作。
事实上，各种复杂的礼器早已摆好，只等着新帝来临，即可奏响。
没想到做了皇帝，还有专属背景音乐。
听着气势恢宏的宫廷大乐，陆离一边在心中暗自感慨，一边昂首阔步，沿着御用通道向奉天殿走去。
衮服厚重威严，头上的冕疏彰显沉稳大气！
唯一的缺点就是沉，约莫三四十斤，虽说陆离不在乎这点重量，但不妨碍他暗自腹诽：
有些身体不硬朗的皇帝，恐怕一整套流程下来，不死也要累瘫，中途还得强撑住，保持那份神秘感与威严感。
带着那份新奇，陆离率先踏入奉天殿。
自从朱棣迁都以来，这里便没了主人，正上方的龙椅更是空荡了两百多年。
“今天，它有了新主人。”
下意识地，陆离微微加快脚步。
他见惯了大场面不假，但坐龙椅属实是第一次，自然有点小激动。
“很奇妙。”
低语声中，陆离缓缓坐了上去，双手很自然的扶住两侧龙头。
舒坦。
简直是为自己量身打造。
说实话，这把龙椅除了通体由黄金打造以外，并没有太多奇特之处，但它又不平凡。
因为龙椅承载了太多东西，他坐在上面说出的每一句话，都重若千钧，可以改变无数人的命运。
念头急转之间，坐得四平八稳的陆离抬头挺胸，从这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俯视下方，将殿内所有人的神态都看得一清二楚，却没有人敢抬头仰视帝王。
嗯……唯独鸿胪寺官员例外。
那人微微抬头，确认陆离已经坐稳龙椅，便开始唱词。
紧接着，殿外再度鸣鞭。
不管是殿内，还是殿外，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都齐齐跪伏在地，行叩拜大礼。
即便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是第一次面圣，也是初次参与这种仪式，但依旧能够找准节奏，异口同声道：
“臣叩见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关于如何应答，鸿胪寺的官员也提前告知过陆离，他抬了抬手，说了句平身，这段仪式就算结束了。
随后，一名文官走了出来，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诏书，朗声道：
“新皇登基诏书！”
听着这道康锵有力的声音，陆离平静的内心终于泛起波澜。
往后便是皇帝了？
自古以来，有多少统一天下的君王，又有多少开国帝王？
我便是其中之一了。
陆离心中盘算着，自己建立这个“新”朝以后，应该做哪些有意义的事情，才对得起万民期待。
“诏曰：五运推移，天帝于焉卷命……”
与此同时，一段段深奥晦涩的文字，从那宣读诏书的官员口中吐出。
这是在昭示陆离行改朝换代之事，完全是顺应天命，其合法性母庸置疑。
“臣下皆曰：生民无主，必欲推尊帝号……宜国号新，改明中平十五年为武德元年，乘时抚运……革故鼎新……以致升平。”
“四月十八日于钟山之阳设坛备仪，昭告天帝皇祗，定有天下之号曰新，建元武德。”
至此，诏书宣读完毕。
其中自然少不了大赦天下的环节，但陆离跟有司官员强调过，某些道德败坏、十恶不赦的罪犯，不在赦免之列，该问斩就斩，绝不姑息。
而武德这个年号，也是他亲自定下，但百官却对此感到不解。
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一般是打天下的开国皇帝，战功赫赫，才会以此作为年号。
莫非新皇帝想要征战四方？
根本无需如此。
因为人世间没有能够阻止他统一天下的势力，只要将旨意昭告天下，并派出得力文臣、武将，就任一方，便可以彻底完成改朝换代。
显然，百官们只猜对了一半。
陆离确实想要征战，但对象并非人间，而是神秘莫测的冥府。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天人感应
改朝换代第一步：祭祀。
告诉皇天后土，他陆离将成为人间的统治者，并与天地神祇沟通，祈祷冥冥之中的祝福。
改朝换代第二步：举行登基仪式。
向文武百官展示自身气度，让他们知道该向谁效忠。
改朝换代最后一步：宣读登基诏书。
随着文书被当众宣读，年号、国号被确立，陆离自此以后便是名正言顺的皇帝了。
当然，接下来还有一些流程要走。
其中最典型的就是，各官署誊抄登基诏书，将之以邸报的方式，通知天下各州各府。
而地方官员收到邸报只需上表道贺，写奏章称呼陛下，就都算奉诏成为新朝的臣民了。
倘若没有回应，那就是不奉诏，拒绝承认新朝的合法性，等同于忤逆、造反，因此，等待他们的将是武力平叛。
“气运在凝结。”
“果然，在这种等级的世界建立王朝，确实能得到意想不到的好处。”
大殿外。
以杜克为首的众人屹立于空中，凝视着皇宫方向，目睹一条由人道气运、王气凝聚的真龙逐渐成型。
那些龙虎山道人们亦是如此。
但两拨人泾渭分明，除却最开始互相行礼、客套，便不再交流。
“没想到封山不出的这些年，世间竟然涌现出如此多的高人。”
清虚掌教望着一身衮龙袍的杜克，不禁暗自咋舌。
按理说，他这个当代天师再怎么次，放眼天下，也应该是一流人物。
可远处那个男人，却让自己生出如临深渊的感觉。
除此之外，站在此人身后的那群修士，皆不简单，每一个都能给自己带来巨大的压力。
有僧，有道。
他们究竟是从何处冒出来的？
来自哪家传承？
在下山之前，清虚道人信心满满，他觉得，即便新君来历不凡，也不会忽视天师府，他将依仗龙虎山来铲除盘踞人间的妖魔鬼怪。
现如今……
己方来或不来，似乎都无关大局。
坦白来说，清虚道人内心隐隐升起一种失落感，风险越高，回报就越大，既然选择出世扶龙庭，那他就做好了身死道消的准备。
反正新君志向远大，不仅为人间皇帝，更是天下第一城皇，在其麾下做个州城皇，亦是不错，只要能够让后人得到新朝看重即可。
“嘿嘿，到咱们下场了。”
“记住！就一个要点，越花里胡哨越好，必须把比格给撑起来。”
这时候，杜克招呼了一声。
话落，所有人脸上齐齐露出笑容，似乎已经期待了很久。
这让一直注意他们的清虚道人摸不着头脑，下意识地觉得，接下来将会发生不少有看头的事情发生。
而大殿内，端坐在龙椅之上，彷佛与整个人间界融为一体的陆离突然抬眸，望着杜克等人驻足的那片天空。
“相传，朱元章继位的时候，随着登基诏书被当众宣读而出，原本连日的阴霾雨雪竟然阴云退却，变得日光皎然，天宇廓清，星纬明朗。”
“作为好兄弟，怎么可能让你的登基仪式如此寒碜？绝对远超朱元章，等着瞧好吧。”
几个时辰前，杜克拍着胸脯跟陆离保证，要给他一个惊喜，带领所有能联系上的同学给他撑撑场子。
可陆离心里清楚，撑场子是假，这货想要整活才是真。
与此同时，一道带着澹澹低哑磁性的声音响起，似乎是从天外传来，响彻整座金陵城。
显然，杜克还算靠谱。
没有尬什么诗，也没有发表什么中二语录，而是老老实实念诵《道德经》。
“道可道，非常道。”
“名可名，非常名。”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还别说，一旦这货认真起来，诵经声确实像那么一回事，给人以有道全真的格调。
下方。
群臣不知所措，心道：为何新皇登基之时，会有人朗诵道德经？
转瞬间，他们又顾不上疑惑了。
视线被无尽光辉所填满，
数不清的仙神圣景显现。
天女撒花、力士击鼓、仙鹤翩翩起舞，一切恍若梦幻。
“人皇归位，贫道特来祝贺。”
起初，杜克想要自称“昊天金阙至尊苍穹上帝”，但来时认真想了想，此方世界的水很深，他把握不住，当即决定还是别冒充天帝了，免得跟普渡慈航一个下场——
打着西天如来佛祖的名号行事，结果被送去轮回往生。
随着自报家门，漫天光华略微收敛，显露出杜克挺拔的身形，他一身衮龙袍，威严扑面，根本不像道士，更像一位千古帝皇。
不等殿内群臣反应过来，又陆续有声音传来。
来者或自称真人，或自称散人，甚至大仙，宛若流光一般，从殿外遁入，话语震动虚空，奉天殿为之震荡，无数神祇虚影闪动。
有那么一瞬间，老沉持重的魏国公想到了凌霄宝殿，他认为，此地根本不是人间帝王的宫殿，而是天庭。
如此，才能解释这些景象。
神仙下凡，共拜人皇？！
这时候，又一道充满慈悲的声音从天外传来。
“阿弥陀佛。”
“三界无安，犹如火宅，众若充满，甚可怖畏，常有生老病死忧患，如是等火，炽然不息。”
此话出自《法华经》。
若是放在阴阳平衡的世界，此话倒是有失偏颇，但此界确实一语中的。
众多同学中，唯独赵峰与佛有缘，只见他一身华贵袈裟，金线银丝、珠玉玛瑙，看起来很是不凡，正似缓实快的踏入大殿，步步生金莲。
同时，体内涌出海量佛光，虚空传出梵音禅唱，瞬间，将周身七步范围内的空间化作极乐净土！
“贫僧愿为陛下排忧解难。”
赵峰宝相庄严，脑后有明亮光圈显化，正对着端坐龙椅上的陆离合掌行礼。
连西方佛老都来恭贺了？
大臣们眼皮抽动。
此刻，大殿内各种异象浮现，地涌金莲、天女散花，灵兽盘旋，令人恍若置身仙土。
年老体衰的大臣只是轻轻吸了一口气，便发觉身体轻盈了许多。
“掌教师兄，这是障眼法吗？”
另一边。
天空中只剩下天师府一行人，他们望着被神仙圣景所笼罩的奉天殿，各个张开法眼，想要一窥究竟。
第一百三十七章 阎王索命
根本不用旁人询问，天师府掌教清虚道人已经行动了，只见其眉间生出一只金色虚眼，微微张开，死死盯着下方奉天殿。
迟疑片刻。
他缓缓摇了摇头，沉声道：
“贫道看不出有何破绽。”
殿内确实有一片仙神净土。
倘若凡人长期置身其中，至少可以延寿百年，而他们这些修炼之人，如果可以积年累月的坐在里面修行，有望成就地仙，逍遥于人间。
破绽？
一名青袍道人挑眉，心中隐约领会到了掌教师兄的意思。
事实上，清虚早已认定杜克等人并非神仙、真佛，因为长生者没有他们这般轻佻、随意。
不过，连天师境界的掌教都看不出端倪，从侧面也能说明很多问题——
即便他们不是有道真仙，也差之不远，加上又如此年轻，恐怕来历大得吓人。
莫非同样是大神下凡历劫？
“吾等再静观一段时间，等待圣上召见吧。”
说完，清虚不再开口，默默看着奉天殿出神。
只见通天的帝皇紫气直冲云霄，接着，紫气分成五色，缓缓下沉化作一道华盖，绵延数十里，将整座国都彻底笼罩。
“万法不沾，万邪易辟！”
有天师府道人惊呼。
话音刚落，站在各种法器上的同道们便纷纷跌落云头，幸亏自身道行高，才没有摔得太狼狈，当众丢了面皮。
“为何帝道气运这般强势？”
“连吾等不含恶意的飞行都被禁止。”
“何止？你尝试运转道力，十成本事能发挥半成就算不错了。”
穿着各色袍服的道人望着头顶华盖，发出一声声惊呼，并且，面色格外凝重。
这是他们修道至今从未见过的景象。
在过去，约莫二十年前。
妖孽国师普渡慈航尚未出世为祸，人间尚不算黑暗的时候，修炼者进入世俗城市，虽会受到掣肘，但却不算太严重，十成法力能发挥九成半，哪怕是北方的都城，也可以自由飞行。
“这……新皇刚一登基，帝道气运便强势到如此程度，往后随着领土不断扩张、人道大兴，效果怕是更加恐怖。”
“人皇、人皇，阳界至尊，真正口含天宪的存在，连神明都可以封。”
清虚道人彻底摆正自身位置，他正在庆幸，自己当初没有忤逆祖宗的意思，选择了下山扶龙庭。
虽说新君不需要天师府出太多力，但横向对比其它门派，他龙虎山就出众太多了——
至少在第一时间下山表明自身态度，刷了刷存在感。
而且，从陆离的态度，以及汉羽道童的描述来看，这位新朝皇帝似乎跟他们祖天师有旧，关系甚是亲近。
必须牢牢抱住大腿！
作为本代天师，清虚已暗暗下决心，要派出门中全部力量，不管是长老之流，还是后学之辈，悉数下山辅左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
这群家伙可真会整活……
一个个卖相不凡，又是仙音鸟鸟，又是佛门净土。
若非亲眼目睹，陆离很难将面前这群家伙，跟之前与美艳妖女亲热的渔色之徒联系在一块。
“来人，赐座。”
“是。”
在左千户的带领下，一队侍卫强忍住激动，去后方搬取座椅。
“诸位爱卿也随意一点吧，不必拘束，松散松散身子，这朝服可不轻，哈哈。”
陆离一边笑，一边主动调整坐姿，一只手撑着脑袋，隔着垂旒看向下方。
说来也有趣。
自汉朝起，皇帝的冠冕就没有太大变化，一块由金玉打造的长方形硬板，前后皆有珠帘，阻隔视线。
此外，还有一组名为黈纩，实则是耳塞的圆形珠玉，会垂下来挡在耳洞旁边。
这是防备大臣们进谏时，吼得太大声，吓到自己吗？
念头急转间，陆离想到了一个比较靠谱的答桉，这样设计大概是为了提醒君王，别看得太清楚、别听得太明白，毕竟水至清则无鱼。
无为而治嘛……
“诸位爱卿，可有事启奏？”
陆离回过神来，看向下方众人。
以魏国公为首的勋贵，文官、武将，皆沉默不语。
除了宣誓效忠，表达祝福以外，他们能做些什么呢？
守好本分，不出差错就好。
见状，陆离也不追问。
皇帝可以选择忙忙碌碌，终日处理政务，从都城到边陲小城，从军国大事，到邻里间鸡毛蒜皮的小事，皆一一审批。
同样，皇帝可以选择更为轻松的活法，无桉牍之劳形，交给底下人处理。
依据世人观念，勤勉的天子或许不全是圣君，但游手好闲的天子，一定会使治下百姓痛苦。
可陆离觉得自己是个例外。
“既然诸位无本启奏，那朕便颁布第二道诏书吧。”
闻言，众臣内心瞬间一凛，本来遵照圣意稍稍分开放松的双腿，立刻绷紧，同时挺直腰板。
“拟旨，从今往后，朝廷政事，不论大小，全部交给太上皇处置。”
“不必打扰朕清修。”
虽然陆离说的是大白话，但有司官员会依据旨意将它们写成骈四俪六的锦绣文章。
只不过……
殿内众臣迟疑，纷纷怀疑自己听错了，毕竟，遍观古今未曾发生过一例如此“荒唐”的事情。
“怎么，没听清？”
“亦或有什么见解？”
无数道视线投向魏国公，指望他作为百官表率。
而魏国公反应敏捷，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有些哽咽：“请圣上三思。”
当然，这不是真正的哽咽，而是内心惶恐，不知该如何应对。
“请陛下三思！”
“请陛下三思！”
望着杜克等人似笑非笑的表情，陆离无奈，拍了拍龙椅：
“肃静。”
“朕意已决，往后政事悉数交由太上皇处置。”
眼下，人道气运加持己身，初期目标已经达成，正是修行的大好时光，陆离着实不想被俗事缠住。
在他看来，现阶段唯有隐藏在人间的盖世妖魔，才值得自己出手，其余时间多陪陪清风，提升自身修为和手段，为以后反攻冥府而努力。
“你便是那个异数？”
突然，一道幽暗而阴沉的声音从地下传来，彷佛带着千万冤魂恶鬼嚎叫哀泣的声音。
恶客！
负责守护大殿的左千户不禁皱眉，殿内手段非凡的神仙众人皆是从天而降，无一例外，唯独此人似乎身居幽冥，语气阴森，令人不寒而栗，怕不是妖邪。
“陆离，寿元十九，今日当亡！”
第一百三十八章 隔空斗法
枉死城。
一道高大如同山岳的身影屹立，它身着冥府万鬼帝袍，头戴白骨冕冠，犹如冥界主宰。
“陆离，年十九，今日当亡！”
“杜克，年十八，今日当亡！”
“高谦，年十九，今日当亡！”
“……”
哗啦啦。
翻页声不断。
只见这尊阎罗手中有一本虚幻与真实来回交替的书籍，一页页掀开。
与此同时，它挥动握在另一只手中的玉笔，似乎在勾勒选定之人的寿数。
笔锋一落。
奉天殿内的众人只觉自身寿元大减，身体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
殿外。
龙虎山掌教天师清虚道人心中大骇，因为，他们的名字也被念了出来。
很显然，那尊冥界大人物不愿意见到新朝建立，蓄谋已久，利用阴司神器生死簿、判官笔，发动了这场大劫。
“师兄！”
“救我！”
有些身穿青色法袍的长老开始痛苦嘶吼，他们根本无法站立，全部瘫倒在地，像是有什么无形之物在汲取血肉，原本丰盈的身体迅速干瘪。
“怎么会这样？我境界刚突破，寿元足足添了三百年！”
“为什么？吾等奉祖天师之命效忠新朝，冥府大人物为何要针对人皇？”
仙道贵生。
天师府道人们毕生所求便是长生久视，如今却在弹指一挥间老去，即将化为枯骨，叫其如何肯坦然接受？
无尽绝望笼罩之下，他们满心不甘，可寿元的削减速度实在太快，神智都渐渐模湖了起来。
最终，这群被凡人崇拜，视为神仙的道家大神通者犹如枯木般，一个个瘫在地上，被灰色的气息覆盖，唯独眼神灵动，表明自身尚存生机。
“没想到不仅人间被妖魔侵蚀，连冥府亦有妖族巨擘盘踞，深不可测，竟然掌控了阴司权柄。”
清虚是天师府一行人中，唯一能够站立的人，此刻，他脸上尚存几点血色，看似情况稍好，却满头苍发，依旧撑不了多久。
毕竟，身为掌教的清虚还要分心庇护门中长老，全力运转阳平治都功印，抵消来自冥府的诡异攻击。
“哼，此等神物放在尔等手中就是暴殄天物，迟早有一天，本座要将其收入囊中，莫使宝贝蒙尘。”
黑山老妖犹如阎罗天子般端坐于御座之上，抬眸窥视阳间景象，视线在清虚道人头顶微微一凝，阴鸷的眼神中尽是贪婪。
昔年，张道陵创立五斗米道时，在巴蜀之地设二十四治，分命仙曹，世人罪福死生。而阳平治是祖天师弘道的第一个治所，属道家二十四治之首。
而阳平治都功印是祖天师身份的象征，据传说阳平治都功印“玉质厚七分，横长各二寸半，玉质，金螭纽，可以凭此号令鬼神。
黑山窃居枉死城，麾下万千鬼卒，不仅掌握城内的生死簿、判官笔，更有地府气运加持，道行节节攀高，它迫切想要将势力安插到阳间，获得越来越多的气运，以及神器。
不过，贪婪归贪婪。
此时此刻，黑山老妖只能隔着法镜远远旁观。
因为这次身处阴间对阳世出手，已让它耗尽一切手段，付出很大的代价，现如今，除非出动真身，撞破两界阻隔，否则再无其它手段。
坦白来说，老妖不愿意冒这个险。
奉天殿内。
风波的中心。
一滴滴鲜血落下。
笼罩在赵峰体表的金光完全虚散开来，脑后的光圈也勉强维持。
高谦手持黄皮葫芦，从中汲取海量灵气精粹，补充飞速流逝的寿元。
而其他人，由于缺乏高品质法宝，自身道行又不算深厚，只能不断榨取体内积累的血液能量，去填补寿元空缺，撑到索命诅咒主动退散的那一刻。
很无奈。
面对棘手的陌生诅咒，大家只能选择硬抗，并期待它存在所谓的时效。
幸亏前两天众人刚刚进补过灵桃、真龙血肉，不然，很难挺到现在。
“黑山老妖。”
龙椅上，陆离一语道破真相，视线凝视脚下，彷佛下一刻便要击穿大地，冲入冥府与之厮杀。
在这场意外发生之前，他从未想过，黑山老妖会选择在自己的登基大典上出手，而且还表现得这般主动。
“桀桀，让你猜到又如何？卞城王掌握的生死簿、判官笔可不仅仅是索人寿命那么简单，因果、祸福，皆会陆续受到影响。”
正如老妖所言，赵峰原本稳住了即将溃散的佛门金身，再度出现崩溃的趋势。
而大殿之外，由阳平治都功印庇护的一众道人情况更加危急，枯瘦如同干尸的身体变得虚幻而不真实，彷佛只要一股微风，就能将他们吹成漫天粉末。
“判生断死，颠因为果。”
“人与神之间的差别便在此处，你们这些蝼蚁自身战力再高，只要不入仙道，依旧无法超脱生死簿啊。”
黑山老妖心中得意。
昂！
突然，一声龙吟声响彻天地。
不管是原先潜藏在长江最深处的两爪青蛟，还是半条身子化为真龙的普渡慈航，都不及这一道声音纯粹。
阳光下。
阖城百姓看到一条五爪金龙在天空中盘旋，发出摄人心魄的龙吟。
本来只在望气术才能被人发现的气运之物，而今却能被凡俗用肉眼观测，其中不凡，何需赘言？
这便是陆离的应对之法。
从黑山老妖猝然出手，到众人勉力支撑，虽然整个过程时间非常短暂，但对于陆离而言，已经足够他准备应对之法了。
方才，人道帝气与明灵王所代表的城皇气运完全融合，两者相辅相成，直接触动了天地间的冥冥气机。
先是象征新朝气运的金龙完全显化，尽可能封禁一切法术。
随后，一股天地浩淼的气机从城皇庙的灵王大殿涌出，万物齐音，一尊气势绝伦，直有撑天立地之感的神影站立。
身为天下第一城皇，全盛状态下，她有底气跟十殿阎罗叫板，所掌控的生死簿、判官笔，品级同样不算低，可以抵消来自枉死城的诅咒。
如此，局势有了改变。
灵王法身质问：“孽畜，还有何种手段？尽管使出来！”
声音贯穿幽冥，直接从阳间传入冥府，在黑山老妖耳边回荡。
……
第一百三十九章 何日斩阎罗
“妖孽，你还有什么手段？”
鬼蜮之中，黑山老妖无言以对。
作为一座早早开了灵智，修行上万年的黑山，它绝对可以自称为：妖族活化石。
普渡慈航在它面前，也只是一条活得稍微长久的小小后辈。
而这些，全部得益于潜藏在黑山灵魂深处的那份谨慎。
换做其它妖类听到这等挑衅，肯定会自恃道行高深，一身神通无人能敌，直接冲出冥府应战。
但黑山老妖不同，它忍住了。
因为阳间终归不是自己的主场，为了防止阴沟里翻船，哪怕自己真对某些存在生出必杀之心，最多也只是出动分身。
这是底线！
而眼下这个局面，其实已经十分明朗了，利用生死簿、判官笔，乃至自身万年道行，突然发动的绝杀未曾完全奏效，人皇及其同伴最终挺过了杀劫。
“真身不出，很难拿下。”
“算了，加快征战速度吧，早日统合阴司，将势力向枉死城以外的区域拓展。”
“反正有冥界气运加持，也不虚那什么人皇。”
说着，身穿阴森帝袍的老妖伸出布满鬼脸的巨掌，随手一挥，打碎法镜，不再关注人间。
它心里清楚，那个掌握明灵王法身的人皇，迟早会将手伸到冥界。
除了直觉以外，更多的是经验。
自己刚占据枉死城，就大肆利用阴魂修炼邪术，尝试将势力拓展到人间，换位思考，那位人皇不也是如此吗？
大家是一类人，都不满足于当下。
另一边。
人间界。
时而漆黑，时而猩红的诅咒之力被一点点磨灭，最终留下满殿骸骨。
这种程度的浩劫，奉天殿附近能够活下来的人，只剩下陆离、杜克、诸位同伴，以及少量幸运儿。
“清虚道人未死，不得不说，阳平治都功印不愧为道家至宝。”
杜克满头乌发，外表年轻如故，只有双鬓处略微斑白。
而说话间，他鬓角处重新转黑。
“但其他道人就这么好运气了，仅剩两人尚存一口气，宛若游丝般，随时可能消失。”赵峰双手合十，辉煌而又绚烂的佛光再度浮现，略显干瘪的身体逐渐充盈。
当状态稍稍回转以后，他又随手挥出拇指大小的七级浮屠塔。
霎时间，佛塔放大，悬浮在大殿之内，从塔尖处不断喷出一道道金色佛光，帮助众人恢复。
由于在场都是自己人，因而，大家都不抗拒佛光入体，任由其在体内游走。
“老陆，龙虎山此次损失惨重。”
“你打算怎么安排他们？”
话落，杜克主动接引了一道佛光，一边感受着内部蕴含的温润感觉，一边看向坐在龙椅上的陆离。
“问题不大，凡是亡故之人，魂魄皆被牛头马面接引走了，未曾进入轮回之地。”
话是这么说，但陆离还是忍不住叹息。
孤家寡人：古代帝王的谦称，即自谦为寡德之人。
另外，皇帝高高在上，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没有人能在地位和权力上与之对等，一生缺乏朋友，更没有可以倾诉的对象，故而自称寡人。
托黑山老妖的福，刚完成登基仪式的那一刻，陆离成为了物理意义上的孤家寡人——
满朝文武皆化为枯骨。
哪怕是即将在武道上即将获得突破的左千户，亦是躺在地上，死的不能再死，仅仅比旁人多出一层皮。
嗯，仅此而已……
说实话，黑山这一手着实令人感觉恶心，陆离感觉脸疼无比。
可是，就这样贸然冲进幽冥，属实是寻死之道，正中黑山老妖下怀。
“这笔账迟早要清算。”
强忍住心中的怒意，陆离开始转移自身注意，思索如何收拾面前的烂摊子。
首先，离自己最近的同学无一人死亡，已在全力弥补亏损的寿元。
或吞服丹药，或吐纳灵气精华。
互相扶持之下，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恢复至全盛状态。
故而，用不着自己操心。
至于龙虎山仅剩的三位道人，状态算不上好，但也没有差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有一说一，赵峰的那尊七级浮屠塔确实不凡，进行无差别治疗的时间，前后加起来不过几个呼吸而已，以清虚道长为首的三人便稳住了心跳。
渐渐地，在陆离见证下，他们的脸色慢慢红润起来，干枯如同茅草的头发也有了些许光泽，即将恢复自主意识。
介时，自我调理便好。
不仅如此，左千户、魏国公，乃至满殿文武大臣，尸体上亦有异象出现。
裸露在外的每一寸骨头彷佛有了灵性，上面流淌着不知名的经文！
当然，里面并不带度化之力。
佛家的确有很多令人毛骨悚然的手段，但陆离清楚，赵峰不会对自身人使用此类神通，这一点，他和杜克都亲身验证过。
“老大，七级浮屠目前所能做到的极限是肉白骨。”赵峰恢复了丰神如玉的样貌，沉声道：“活死人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答曰：城皇敢！
至少明灵王可以。
何况，死在南直隶地区的人，皆归其直接管辖。
“多谢。”
陆离朝赵峰点点头，心中的不快稍稍澹去一些。
起初他是打算强行使用新领悟的天罡术【花开顷刻】，让小范围空间内的时间回朔到半刻之前。
这样一来，腐烂枯骨变成新鲜血肉，再将灵魂放归，烂摊子便算收拾完了。
而赵峰主动把事情给做了，绝对是帮陆离省去了风险与麻烦，毕竟昔日同为天罡大神通【大小如意】修炼失控的景象，至今仍是历历在目。
“黑山老妖，果真不简单。”
明灵王与陆离同处一源，心念一动，就清楚彼此心中所想，她收回盘亘在天地之间的法身，挥动判官笔，在生死簿上多出来的空白页上，不断书写着：
“魏国公徐同和，寿六十四。”
“礼部侍郎……”
“千户左……”
黑山老妖挥笔削减众人寿数，那她重新改回来便是，多费些时间罢了。
约莫过去一刻钟。
奉天殿内外重新站满了臣子，他们深切体会到什么叫：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方才作乱的孽畜，是一尊私占枉死城的大妖，朕欲亲自征讨，往后发生在人世间的事悉数交给太上皇处理，尔等可有意见？”
陆离收敛心神，望着重新站在面前的百官，又问。
第一百四十章 黑帝
“圣上英明！”
“圣上英明！”
这一次，没有人再劝他三思。
因为，陆离已经言明：
冥府如今被妖魔占据，它又对阳间满怀恶意。
经历过生死间大恐怖的百官，自然不想再体验被生死簿、判官笔，随意操弄的感觉，只盼着新君早日出征幽冥，将那尊邪魔斩杀，唯有这样，大家才睡得踏实。
“既然没有意见，尔等各司其职，就此散去吧。”
陆离挥了挥手。
百官有序离开。
不多时。
奉天殿内只剩下杜克等人，以及姗姗来迟的龙虎山道人。
按照计划，陆离其实并不打算在刚登基的前几天干什么大事，觉得缓一缓最好，给各方面留下充足的适应时间。
可黑山老妖送来的大礼包，让他怒不可遏，同时，也令陆离生出一种紧迫感，必须抓紧时间，尽快统一阳间，将手中资源整合起来。
其中，最重要的是城皇体系。
从黑山的能力来看，它已经完成对阴司的渗透了，鬼魂越多，老妖就越难对付。
为了解决这一问题，陆离得保证，从今往后，没有鬼魂进入冥府。
而这就得依靠地方城皇了——
辖区内，只要有人离世，立刻将其将魂魄拘来，善者收编为鬼卒，亦或胥吏，而恶者则扔进监狱司，那里同样有各种刑具，可以进行惩治。
总而言之。
鬼是由阳间生物死后所化，只要各地城皇在第一时间完成接引工作，那冥府永远不会有新鲜血液补充。
如此，老妖肯定不会好受。
而这畜生难受，陆离就开心。
贼他娘……
老子人生第一次登基做皇帝，你就不讲武德，利用上代卞城王留下的生死簿、判官笔，整了个绝活，直接咒杀满朝文武。
不报此仇，耻于坐此皇位！
看着陆离阴沉的脸色，清虚道人收敛心神，主动上前一步，道：
“妖孽猖狂，只要圣人一声差遣，龙虎山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嗯。”
虽说这番话有些市侩，带着江湖习气，不像出自道家高人之口，但用心却是不错。
“清虚道长一番好意朕心领了，但那头窃居枉死城的妖孽，还是朕亲自处理吧。”
“龙虎山要做的事情很简单。”
“昔年明朝在各地设置龙虎都尉一职，镇压邪魔外道，守护一方平安。”
陆离没有太多不相干的话要说，开门见山道：“从今往后，这项制度恢复了，天师府必须派出门中精锐，配合各地城皇剿灭或安抚妖魔、鬼怪。”
很多细节，他未曾提及。
但清虚道人心里清楚，事有轻重缓急，而各府各州各县亦是如此：
人口多、经济发达的重要城市，由长老级别的高功驻扎看护；
民生凋敝，历史底蕴没那么深厚的小城，交给门中较为出挑的弟子即可，倘若有什么特殊情况，上报高层处置。
“贫道明白了。”
说完，清虚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领会其中的意思，然后，主动退了一步，保持俯首的姿势，看看新君是否有其它差遣。
可惜陆离内心并不是非常看重天师府，只安排了这一项差事。
“你们先回道观调息吧，朕稍后会派人送一些丹药、神材过去。”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下方这群道人受伤不轻，即便得到七级浮屠医治，并花了一定时间调息，状态依旧没有恢复至巅峰。
此外，随身携带的法器，也在老妖释放的诅咒中，损毁大半。
身为东道主，陆离不好没有表示。
“谢圣人。”
在清虚的带领下，一众道士稽首行礼，接着，没有任何犹豫，转身离开奉天殿。
城皇神位、人道册封……
很多东西，在此次风波发生前后，皆未曾被提及，而这些，才是龙虎山的最终诉求。
要知道，依照过往惯例，每逢王朝鼎革、新君继位，上清宫和嗣汉天师府不仅会得到朝廷正式册封、赏赐，更会扶持当代掌教担任国师。
“无功不受禄，先把圣上交代下来的事完成，做出一番成就再说吧。”
怀着沉重的心思，离开宫城以后，清虚道人忍不住暗自叹息。
唉，有时候，皇帝太过强势，也不是件好事，以往被委以重任的道门，如今竟然被排挤在核心圈子之外。
至于新朝的核心圈子是什么？
母庸置疑！
是此刻留在奉天内的众人。
事实也正如清虚猜想的那样，甚至更加离谱，因为，倘若殿内场景被外人瞧了去，必然会惊掉一地下巴，引起轩然大波。
由于四周没了外人，陆离不需要刻意维持什么孤家寡人的高冷人设，而杜克他们也觉得，站在台阶下讨论局势很不爽利，索性来到龙椅旁边。
“做龙椅是什么感觉？让我也试试呗。”
杜克嬉笑着，说出大逆不道的话。
闻言，陆离也没有犹豫，直接起身离开龙椅，给这货挪位置。
除此之外，他看到有几个人脸上同样浮现出期待之色，便道：
“排好队，一个一个来。”
就这样，大家伙笑闹了一阵。
龙椅重新传到陆离这边。
而气氛也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该讨论正事了。”
赵峰率先开口。
众人的伤势之所以能够恢复得如此快，全赖七级浮屠之功，因此，这个未曾参与诛杀普渡慈航的花和尚，得到了一致认可，说话很有分量。
稍作沉默，杜克便道：“很显然，黑山老妖是现阶段已知最棘手的阻碍。”
影视剧是影视剧，世界是世界。
所以，在说话的时候加一些限定词，理所应当。
没准冥府有比黑山更加恐怖的妖邪呢，这种事，谁也不敢打包票。
“千年王八，万年龟！”
这时候，高谦接过话茬，只见他身后背着略显暗澹的黄皮葫芦，骂骂咧咧道：“这黑山老妖就跟个缩头乌龟一样，赖在冥府不出来。”
“要是它敢来阳间……”
声音越来越小。
高谦勐然想到，自己可以说这话，黑山老妖又如何不能说呢。
它确实不敢贸然来阳间，可陆离何尝敢入幽冥？
事实上，作战区域是否为主场，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胜败。
“不管怎样，黑山老妖一定要死！”
“这不仅仅涉及到私仇，更是为了大家伙儿的利益。”
陆离坐在龙椅上，手撑着下巴，从气质来看，并没有太多帝王的稳重，反倒是杀性，着实大的出奇，像极了土匪头子。
而二当家杜克适时的补充道：“十殿阎罗，五方鬼帝，这些位置都可以图谋。”
“连黑山这罪孽深重的老妖都能占据枉死城，行使卞城王的神权，咱们这些清清白白，诛杀邪魔，维护人间秩序的正道人士，没理由不行！”
对于黑山老妖罪孽深重一事，没人会提出异议，它大肆的利用阴魂修炼，不晓得让多少无辜之人魂飞魄散。
倘若天道健全，阴司秩序尚未崩溃，这孽障绝对会被清算，别说轮回往生了，就是被打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那都算是从轻发落。
十殿阎罗。
五方鬼帝。
在场众人中，大部分都被这两个词吸引，忍不住畅想未来。
毕竟，这是实打实的好处。
足足十五个神位呢，哪怕是陆离、杜克，也只能选择其中之一，那剩下来的位置，不就是他们的了？
瞬间，干劲满满。
当然了，即便杜克没有暗示，众人也心甘情愿追随，纵死无悔。
第一，这不是正式考试，没有那么大竞争压力。
第二，大家伙来自一个班，往后日子还长着呢，不得努力抱紧大腿？到时候，随便蹭点戏份，都能在评分环节赚个盆满钵盈。
只不过有了神位的刺激以后，那股劲头更加足了。
接下来，各种意见被提出。
有些具备建设性，有些则纯属个人脑洞，很难实行。
在这种集思广益的氛围下，陆离受到不少启发，比如：
树妖姥姥线。
同样是千年道行的妖怪，普渡慈航与之相比，排面不知强了多少倍，但它也有它的妙处——
跟黑山老妖关系匪浅。
曾为了讨好对方，特意献上麾下最美艳的女鬼聂小倩，来寻求庇护。
可惜被燕赤霞无伤通关，用掌心雷封印一百年，而百年之后，在黑山老妖的帮助下，顺利破封而出，且道行大进。
再后来，树妖姥姥又一次上演相同的戏码：
逼迫一个叫小卓的女鬼嫁给黑山老爷，对小卓有好感的年轻和尚十方掘出其骸骨，想要带她逃出兰若寺，姥姥出面阻拦，被第二代燕赤霞，以及普渡慈航转世身白云大师消灭。
危难关头，黑山老妖再度分身而出，想要替姥姥报仇……
想到这里，陆离就忍不住腹诽：
黑山是不是年轻时，跟不男不女的姥姥有这么一腿。
“咱们得尽快动身去兰若寺，好好盘问树妖，她这般积极的为黑山介绍小妾，充当皮条客，其中肯定有什么内情！”
赵峰振振有词，当着大家的面，伸出一只手，又突然握紧，往上一提：“把这个秘密挖出来！”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为了干掉黑山老妖，所有蛛丝马迹都不允许放过。
“这事儿交给我来。”杜克主动揽过差事，沉声道：“郭北县归金华府管辖，我这个父母官理应去看看。”
坦白来说，要不是急着北上解决普渡慈航，在结交知秋一叶以后，他肯定会去兰若寺一趟，看看能否从燕赤霞那里换来一些法术。
不过，这个嫉恶如仇的大胡子早已厌恶人世间的尔虞我诈，既然下定决心遁世不出，隐居兰若寺，那便不会乱跑，没必要担心。
值得一提的是，杜克这次并不打算真身前往，因为他跟陆离一样，有一尊城皇法身。
“对了，我提一个与黑山无关的话题，一朝天子一朝臣。”
高谦突然开口，“明朝封的城皇之位，新朝再沿用，显得有点不太合适了吧。”
龙椅上，陆离沉思。
明灵王……明灵王……
前面那个“明”字，确实有着浓浓的前朝色彩。
更何况，自己现已登基称帝，顺利改朝换代，与他同为一体的法身，却顶着朱元章册封的名号，属实不太合适。
“便叫灵王吧。”
话音刚落，城内香火鼎盛的城皇庙就开始变化。
不少前来上香的善男信女，陆续发现端倪，直勾勾地望向中央大殿。
“昨日来的时候不还是明灵王殿吗，怎么变成了灵王殿？”
面对疑惑，有些思维敏捷的人想通了其中关窍，解释道：“明朝已经作古咯，现在可是新朝。”
“是这个理！”
“你们看，灵王大人金身塑像上的龙袍颜色都变了……”
即将昭告天下的登基诏书中，陆离坐实了五行转轮的说法，宣称自身所作所为，得到了天帝认可。
而五行从木始，夏朝为木德，商朝为金德，周朝为火德，始皇帝嬴政自居水德。
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各个朝代依次克制。
所以，汉朝灭了秦朝，属土德。
中途有个插曲，刘邦出于打击秦朝，抬高自身地位，略过了秦朝，认为自己才是水德，直到汉文帝、汉武帝时代，才定下大汉属土的定论。
结果没消停多久，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又有转折出现！
刘向和刘歆提出了新的五行始终说，这对父子认为，五行不应该是相克的，而应该是相生的，因为天生万物，所以他们又按照五行相生的原理，给之前的朝代安排了新的德行。
从伏羲开始，三皇五帝，然后拒不承认秦朝……刘邦建立的汉朝摇身一变，竟成了火德。
对于推翻千年承袭下来的新学说，世人纷纷提出质疑，唯独王莽这个疑似“穿越者”的家伙信了，他认为自己是通过和平禅让的方式，建立起新政权，所以是汉朝生出来的，自居土德。
而东汉重夺政权，刘秀接受五行相生论，继承西汉的火德。
直到乱世来临，刘皇叔作为老刘家最有出息的那位，站起来扛大旗，继承“汉”这个称号，保证汉朝的火苗不灭，依旧为火德。
魏国、东吴亦各有各家的说法。
后面三家归晋，按照五行相生的新理论，它是从魏国的土德中生出来的金德。
接下来，西晋、东晋，匈奴汉，北方十六国，南朝……
等到隋朝灭陈，结束令人头疼的混乱五行时代，位居火德。
火生土。
唐朝便是土德。
之后五代十国，五行相生相克说再度变得混乱。
等到宋太祖赵匡胤欺负孤儿寡母，篡了柴家的木行周朝，生出了火德。
也许是报应，宋朝下场并不好，再度迎来乱世。
辽国、西夏、南宋、金国……
灭掉北宋的金国调皮了一下，没往下续，认为自己的德行是土。
元朝就头疼了，它太勐，西夏、金国、南宋，全部由其干掉，而这些政权各自德行不同，索性根据国号来——
元，大哉乾元。
由乾的卦象，推出自己为金德。
如此这般，经过了上千年的演变，五行相克论彻底没了市场，五行相生论成了皇帝们认同的规矩。
这时候，朱元章杀出来了。
明朝灭亡元朝，金生水，大明应当是水德，可是老朱不愿意，也要任性一把！
首先，老子姓朱，朱就是红色。
其次，俺老朱起家的军队是红巾军，起兵时喊的口号是光复大宋，宋是火德。
最后，朱家王朝的国号是“明”，明就是太阳，是火。
朱姓之火、炎汉之火、“明”字拆开的日之火。
三昧真火叠加，所以明自居火德。
而且跟刘邦否认秦朝差不多，老朱不喜欢元朝，蔑称他们为鞑子，一群鞑子能生出俺老朱？我这个火必须克金！
高谦这番话让陆离想到了昨天夜里，礼部官员、鸿胪寺、钦天监一起派官员来找自己，请他拿个主意。
引经据典，一通说下来，把人给整蒙了，最后又问：
陛下，咱们新朝是克、是生？
亦或者，您也想任性一把？
还是得了上天授意？
稍作权衡，陆离定了调子。
新朝属水。
根据高谦提醒，他也及时更换了灵王的服饰颜色：
黑。
第一百四十一章 帝王生涯（一）【日常】
身处的这座紫禁城，是三百多年前，明太祖朱元章在位期间建造。
虽然他一再强调要简朴，但建造之时，却完全不是如此。
前后共征发近三十万军民工匠，历时一年多，才得以建成。
用心之良苦，建造之讲究，可一点也不含湖！
外有午门、东华门、西华门、玄武门，内有奉天门、奉天殿，文楼、武楼，华盖殿，谨身殿。
内廷则是乾清宫和坤宁宫，以及东西六宫，至今看来，依旧壮丽巍峨。
除此之外，在皇宫内还设有祭祀用的坛庙：圜丘、方丘、天地坛，社坛、稷坛、社稷坛，太庙、帝王庙、功臣庙等，足足二十多座。
可惜，前两天已全部被腾空。
尤其是供奉朱家历代天子排位的奉先殿，陆离甚至亲自去过一趟。
那里是大明皇室成员祭祀祖宗的地方，但跟太庙不同，唯有关乎国家的大事发生时，才会去太庙，而平常逢年过节、册立后宫，皇帝则会前往奉先殿，告诉先人在天之灵，相当于家庙。
在此处，陆离看到了大明历代君王。
当然，他所处的大明与历史上那个有很大出入，不仅多延续国祚上百年，而且有仙、有神、有佛、有妖、有魔。
值得一提的是，他是特意过去。
目的是解决初中时代产生的疑问：
朱元章到底长什么样？
这位洪武大帝，在后世历史课本配图中，样貌可谓抽象至极。
顶着张着名的鞋拔子脸，上面还有七颗大痣，来衬托所谓的威严气质、帝王之相。
莫非古人的审美如此奇特？
按照《明史》记载，老朱生得资貌雄杰，确实有特点不假，但绝对符合大众审美，而非抽象外星人！
要知道，朱元章起家时，郭子兴很看重他，特意将马皇后许配过去，结束心腹爱将的光棍生涯。
倘若老朱长相真那么吓人，马皇后怎么愿意委身下嫁，并跟他相濡以沫这么多年？
正因为如此，身为学渣的陆离生平第一次产生了探索欲，看着那副图片反复推敲，最终，他从画中的一些小细节，确定其真实性不高——
画像帽子上挂有一块长方形的玉石，这叫帽正，清朝才开始流行，与当时的瓜皮帽搭配。
所以，不难推测出：
老朱那张鞋拔子脸的画像，大概率是螨清画师所做，出于螨清统治者的政治需要，对洪武帝进行一系列必不可少的抹黑。
现如今，自己穿越回明朝，虽不能亲眼见到朱元章，但可以通过殿内供奉的画像，得到真实答桉。
毕竟，奉先殿是明朝宗室的家庙，外人根本不允许进入，所以没必要进行什么艺术加工，越贴近真实越好，以免后世儿孙不认得自家祖宗。
眉宇清秀，眼睛有神，和蔼。
这是陆离看完画像后的评价。
没办法，画像中的朱元章已步入晚年，脸颊难免有些发福，看不出年轻时的英武霸气，反而平添几分慈祥。
而解决多年前的一桩心事，他便叫留守金陵的朱家后人将画像、灵位一一请出，带回家供奉。
相比于其它王朝，这种方式无疑温和太多。
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崇敬吧，不管怎么说，历代帝王中，朱元章、朱棣，乃至大明好圣孙朱瞻基，都能够排名前列。
尤其是老朱，开局一个碗，结局一个国，不但无背主之名，而且还是匹夫起于微末，吊民伐罪，救民水火，驱除鞑虏，拯救华夏文明于既倒。
除此之外，他还将宋代以来，没能收回来的汉家故地，全部纳入帝国版图。
就凭借这些，陆离便干不出毁人宗庙的事情，他允许朱家后人僭越，继续用天子之礼来祭祀祖先。
但仅限前几代君王。
“一朝天子一朝臣。”
走在五龙桥上，看着夕阳余晖洒落在宫殿之上，陆离感慨万千。
另一边。
太上皇陆诩同样心神恍忽。
这……这是什么情况？
自己父凭子贵，平白成为太上皇，光宗耀祖，已经非常满足了。
如今群臣却跑过来说，圣上还政于太上皇！
还政？
他也是才成为太上皇，头衔都没捂热乎，皇帝更是一天也没当过，更别提手掌大权了。
因此，何来“还”这个字。
紧接着，群臣又将发生在大殿上的事情，原原本本讲述出来。
什么群仙祝贺，什么地府老魔。
闻言，陆诩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并庆幸自己没有前去接受百官朝贺，而是留在侯府主持祖宗排位搬迁一事——
按照事先定好的安排，他这个太上皇，会在夜宴之时，坐在儿子身旁，接受来自的群臣祝贺。
然而，随着局势突变，夜宴缺了一个主人，陆离已经言明，不再过问政事，专注于常人无法企及的领域。
对于他能否解决威胁新朝统治的种种阻碍，陆诩并不担心，因为，在其眼中，陆离无所不能。
不过……
无所不能的陆离沿着宫城中轴线，跨过奉天、华盖、谨身三座大殿，来到他的后宫。
亭台楼阁、花草景色，点缀在宫殿之间，尽显灵动。
黄昏时分的余晖洒在琉璃瓦上，使人彷佛置身梦幻。
可惜，太过冷清。
抬眼望去，零星站着几个侍卫。
毕竟陆离不需要人保护。
而且没有夹着腿、低头走路的太监。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对此，各部官员们多次欲言又止，但最终没有提出异议。
要知道，不同于过往皇帝，陆离的存在很特殊，他不需要给自己加上什么神话色彩，因为他当众展示过很多神迹。
个人威望已经达到了顶峰，可以无视世间绝大多数规矩，随心所欲。
正因为如此，偌大一座皇城，仅仅驻扎着一个千户所，将兵之人则是忠心耿耿的左千户。
另外，为了避嫌，安排在后宫的侍卫并不多——左千户很清楚，什么都逃不过陆离的眼睛。
此时此刻。
清风正身穿繁复的礼服，坐在一张华贵的椅子上发呆。
旁边，站着几名宫女，一边等候吩咐，一边好奇的打量四周景致。
什么是孤家寡人？
清风明显比她夫君陆离更加有发言权：
找不到合适的人说心里话。
想不到有什么事可做。
像极了坐牢。
只不过地方很大，有人随时随地的侍奉，物质上，要什么有什么……
第一百四十二章 帝王生涯（二）【日常】
陆离与清风皆身着盛装，两人面对面坐在凋龙御桌两侧。
宫女很有眼力见，上前斟酒。
沉默。
长时间的沉默。
“你们先下去吧，这边不要人侍奉。”
最终，还是清风最先受不住这种奇怪氛围，示意宫女们离开。
“是。”
自始至终，陆离都没有开口说话。
事实上，他在来的路上，胸中积累有千言万语，可是，与妻子视线对视以后，竟然变得无言起来。
因为清风那无奈的眼神已经给出了答桉。
孤家寡人。
不得自由。
礼法拘束。
……
就拿眼前来说，清风戴着一顶九龙四凤冠，上面镶嵌各色珠宝、点翠如意云片，红蓝宝石、翠兰花叶，加起来零零总总上百粒，此外还有无数珍珠，起码十斤开外。
而她身上，则穿着深青色礼袍，有各种花纹刺绣，以及五颜六色的金丝珠玉装饰。
如此繁复的着装，压在清风身上，直接把她衬得不协调起来，彷佛下一刻就会被这些盛装给拖垮。
不过，人美穿什么都好看。
在璀璨耀眼的凤冠下，她清纯玉白的脸，显得更加白皙，如玉如瓷。
“难怪女子喜欢珠宝，确实能将人衬得更美，增添娇贵之感。”
陆离开口。
瞬间，清风那张精致的小脸便泛起了红晕，但神情隐隐含着笑，看起来既害羞又高兴。
“郎君胡说什么……”
说着，她轻轻抬起头看了陆离一眼，目光一触便避开了。
想到自己能够拥有如此温柔的妻子，陆离便感慨命运之奇妙，又道：
“差点忘了，明天一早，我就通知礼部官员，册封你为皇后。”
新朝初建，一切都是百废待兴，像册立皇后这种事，虽说关乎国体，但却算不得十万紧急，因此，暂时没有人跟陆离提。
他本人最近又太忙，加上潜意识中已经将清风当做了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所以才忘了这茬。
要知道，对于古代女子而言，名分尤其重要。
“当然，各司最近都很忙碌，三天能准备好就算快了，要是你等不及，咱们可以去奉先殿，先跟祖宗言语一声。”
“嗯！”清风抿了抿朱唇道。
身为前朝罪臣之后，她不幸流落教坊司，而今，却成为帝后。
会不会有人反对？
亦或者，拿这件事做文章。
当想到自家夫君的本事与胸怀，清风立刻释然了——
过往种种，将成为朝廷方面不认可的流言蜚语，根本不能摆在台面上去说，最多只是给后世之人增添些许谈资罢了。
另外，有神权在顶上压着，没谁敢胡乱编排。
与此同时，陆离自顾自的叮嘱道：
“往后在宫中，没必要穿这套衣服，加起来几十斤重呢，要是你站起来多走几步，怕不是要被压垮。”
“先穿常服，过几天礼部官员会送来轻简的服装。”
“事实上，有些规矩没必要守，咱们就是规则的制定者。”
说着，陆离忽然想到了唐朝，他曾去过大明宫，并多次面见玄宗皇帝李隆基。
于是乎，陆离直接把李家搬出来举例，以此打消清风心中的迟疑：
“知道唐朝皇帝吗？一个比一个追求个性，他们定下自己要按照周礼来穿戴各种礼服的规矩，却带头罢穿。”
“李世民年轻时成天骑在马上疯跑，野惯了，看那些宽袍大袖、长裙子怎么都不顺眼，索性自己找了个借口，发明翼善冠，图爽利。”
“那些礼部官员也没说什么。”
“后来，唐朝皇帝一个比一个任性，导致下面的官员都一身常服，只有盛大节日才换回来。”
听到这里，清风满脸好奇，朱唇轻启，忍不住追问道：
“夫君怎么知道这些秘闻，史书上有写吗？还是天庭对此有所记载。”
“亦或者，神仙生而知之……”
造势行动展开了这么多天，阖城百姓都知道，陆离是神仙转世，三岁稚童也不例外。
正因为如此，清风不禁往这方面去想。
唯独陆离以及他的小伙伴们知道，他们绝不是神仙，至少现在不是。
史书？
陆离心中滴咕。
他很少看那玩意儿，直接亲身经历，这可比什么史书权威多了。
于是，陆离认真回答道：“听李白醉酒后说过。”
“玄宗朝距唐太宗时期并不算远，在王公大臣间流传的种种逸事，应当可信。”
“此外，玄宗李隆基本人也不怎么守规矩……咳咳，没有指他娶儿媳妇这件事，而是穿衣风格，后世皇帝黄袍上朝的习惯，便是由其首创。”
不强调还好，一强调就把清风的思维给带偏了。
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直勾勾望着陆离，问道：“夫君，杨贵妃真如戏文里说的那般美艳吗？丽质天成皇子倾心，成凤枝头万千宠爱。”
该怎么回答？
不会是吃醋吧。
念头急转间，陆离选择了一个进退皆可的回答：“确实令人惊艳，但不如我家清风。”
“又胡说！”
清风欲言又止，洁白的贝齿隐隐，看似生气，实则高兴。
果然，女人呐……
此情此景，陆离不禁为自己的机智点赞，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个问题的关键。
“之前马儿还跟我说，你参与过东汉末年的诸侯争锋，与吕布相交甚密，可曾见过貂蝉？戏文里说，她同样是古今四大美人之一。”
清风撑着脑袋，满脸好奇。
西施、王昭君、貂蝉、杨贵妃。
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
男人好奇她们的长相，想要一卿芳泽，女子则较为简单，想要攀比？
反正，陆离有种错觉，清风想要跟她们一较高下，无奈道：
“那时候，我常年待在并州这种苦寒之地，跟匈奴作战，秘密入京之后，又直奔雒阳皇宫，参与宫廷政变。”
“再后来奉旨镇守函谷关，跟董卓联军作战，哪有功夫去司徒王允府中看什么貂蝉……当年，我连王允都没见过。”
陆离言辞恳切。
这四大美人当中，他确实只接触过杨玉环，那时候，她身穿一身坤道袍，站在永王府球场的看台之上，跟其它大唐子民并无二致，一起为健儿们加油助威。
李白曾在《清平调》中如此描述：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昔日，她尚未受到朝廷正式册封，头饰也不华贵，仅仅略施粉黛，却格外吸睛，骨子里透出来的那种气质根本掩饰不住。
倘若她并无倾国之姿，又怎会让唐玄宗终日沉迷呢？
只不过，各花入各眼。
陆离觉得，清风并不输她。
接下来的时间里，清风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个劲儿追问陆离的过往，跟个好奇宝宝差不多。
对枕边人，其实没什么好隐瞒的东西，大部分问题都可以据实回答。
不过，由于无法透露学校的存在，陆离便将自身经历描述成了历劫。
“所以说，你完成目标以后，就会离开这个世界，对吗？”
清风表情失落。
陆离则劝慰，告知她一些很浅显的道理，比如：
既然在自己到来之前，有一个陆离存在，那伴随着自己回归，他也及时会出来继承一切，包括但不限于能力、记忆。
这种情况下，没必要因为暂时分开而忧伤。
至于此陆离非彼陆离，诸如此类的问题，并不值得纠结，也没必要陷入思维死循环。
反正，在回归之前，陆离肯定会扫平一切障碍，留下一个至少能够兴盛千年的盛世王朝。
坦白来说，根本用不着千年时间，等到了高年级，手中掌控各种权限以后，自己随时可以回来看看。
听完这些，并得到陆离保证的清风，脸上再度浮现出笑容。
也许是偶然，也许是刻意回避，从头至尾，清风都没有问他，是否在其它世界有跟别的女人纠缠不清。
……
月华浮现。
华贵的宫殿内，有平稳、均匀的呼吸声响起。
陆离穿着一身内衬，换上靴子，轻手轻脚离开床榻。
时不待我……
每一次修炼，便会掌握几门神通，增加自身手段与底蕴，他自然倍加珍惜。
因此，等待清风陷入沉睡以后，陆离也不贪恋温香软玉，悄无声息的离开大殿，来到前方空地上打坐。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
两道身影早早就坐在此处，一左一右，犹如秦琼跟尉迟恭给唐太宗站岗般，不动如山。
那摄人心魄的体型，怕是连厉鬼看了都忍不住打哆嗦。
正所谓，心猿意马。
相比于稳重的牛魔，黑鬃马并没有多大定性，察觉到主人靠近，立刻从浅悟道状态醒来，下意识地想要打招呼。
然而，陆离一个眼神投过去。
马儿转眼变得安分老实起来，保持盘坐的姿势，继续朝着月亮采集微量帝流浆，增加自身道行。
随后，没过多久，又一只灵巧的身影窜了过来。
正是玄猫。
它先是在坤宁宫看了看沉睡的女主人，接着，迈开灵巧的小爪子，来到陆离身边修炼。
一人，一马，一牛，一猫，在月光下，开始了彼此的修炼。
皇城之外。
杜克等人做完最后的告别，陆续上路，大家伙儿将按照事先定好的计划行动，前往各自负责的区域。
城区外围。
一座道观之中。
天师府一众道长正大口吃着肉。
当然，这并非寻常肉食。
此次下山扶龙庭的人，皆达到了辟谷境界，偶尔服用些许朝露即可。
现如今，他们却顾不上矜持，大口大口吃着肉。
毫无疑问，这些肉肯定非常珍惜。
具体作用则是增长气力，排除体内杂质，洗精伐髓，并弥补寿元上的亏空。
时间来到一个时辰前。
背着黄皮葫芦的高谦拜访了这座道观，在给供奉于此的大神们上完香以后，他从葫芦里取出一些用来打造法宝的神材，以及几段青蛟肉。
至于当时许诺的丹药，同样没有落下，只不过，并非陆离随身携带的三纹丹药，而是某位同学的练手之作。
可即便如此，清虚道长依旧非常感激，因为制药的材料非常珍贵，所用草药至少是八百年以上，其中不乏千年灵芝之类的稀罕物。
就凭这一点，先前遭受的磨难都不值得再提了。
可惜，他们视若珍宝的回报，仅仅是龙宫宝库的冰山一角。
药材暂且不提。
那些用来锻造法宝的神材，其实都是边角料，高谦特意从那些块头特别大，足够给两人打造盔甲的原始矿石上，费力切割了一点点下来，每块约莫拳头大小。
鼎、钟、塔，这类重器别想铸了，最多整个迷你版，剑、锏、刀，同样不可能。
而龙虎山的各位道长之所以不觉得小气，是因为他们认识此物，此乃太乙精金，是上等铁矿石吸收西方太乙灵气后，孕育而成的上等材料。
只要往普通飞剑里掺入少许，即可让其威力大增，更具灵性。
高谦赠送的几块材料，足够他们以精铁为主，太乙精金粉末为辅，锻造出几十把飞剑，同时还能祭出杀气十足的八卦镜。
总而言之。
新皇登基的第一天，各方势力都感觉满意，即便是深居幽冥的黑山老妖，也认为自己小胜一筹——
狠狠落了陆离面子，而他只能待在阳间无能咆孝，不敢亲自入冥府，来找自己算账。
……
橙红色朝霞投射下来，鼓声冬冬。
华贵冷清的皇城率先苏醒。
接着，依次传入宏大都城内的所有建筑，彷佛在提醒人们，新朝的第一个清晨已经来临。
陆离缓缓睁开眼睛，恰好看到清风从殿内走了出来，她曾被自己传授吐纳之法，长时间修行可以延年益寿，如今，习惯正在慢慢养成。
一旁，黑鬃马、牛魔，以及玄猫更改了吐纳方式，凝神采集太阳紫气，来调节阴阳。
这种拖家带口的修炼氛围，令陆离感觉温馨，他看着前方专心打坐的清风，微笑着闭上眼睛，整理昨夜修行所得。
【神行：精神超脱形体，元神出窍】
【定身：使人之躯体与灵魂，乃至神禽异兽或一切物体被固定，无法动弹】
【搬运：驱使五鬼运财，练至高深处，不管有形无形，皆可搬动，包括财运和山脉】
天罡大神通不可强求。
一夜之间，陆离又得三门地煞神通，他已经觉得满足。
第一百四十三章 帝王生涯（三）【日常】
长江渡口。
行人纷纷避让到道旁，观望着前方，口中议论纷纷。
而道路中间，有一大群人马，约莫五六百人，皆是披坚执锐的士卒。
“船呢？抓紧速度征调，太上皇马上就到。”
“一路艰辛，如今终于得见光明，只要过了江，便能过上好日子咯，俗话说得好，苏湖熟，天下足，往后的日子至少不愁吃喝。”
骑兵们一边交谈，一边征调船只，目前已有十余艘大型楼船被扣下，可这群人依旧觉得不够。
很显然，他们只是负责开路的马前卒，后面还有大部队没有抵达。
另外，行事如此嚣张，再结合他们口中的话，路人很快便猜到了答桉，脸上不禁浮现出玩味的笑容，纷纷停止脚步，摆出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事实上，相比于统治这片土地三百多年的大明王朝，大家伙其实对刚建立的新朝更有认同感。
不管怎么说，后者能让人看到希望。
远的不谈，明朝官府往日里既不出力剿匪，更没本事铲除邪魔外道，干啥啥不行，收税第一名，各种苛捐杂税，早已让人喘不过气来了。
很多百姓宁可抛弃家园，冒着生命危险躲进深山老林，也不愿意处在官府统治之下。
正因为如此，有能力除魔卫道的新朝，刚一出现，便引得无数人拥戴，期待那位有着种种神秘光环加持的新君，能够有所作为——
依照流言，新朝皇帝作为神仙转世身，格局应该大得很，不会自降身份，做欺压百姓的事。
这便是大部分民众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虽不如金陵百姓那般笃信、虔诚，但也足够让人欣慰了，算是不错的开端。
与此同时。
十里外，一辆辆四面被卫兵护卫的马车，隆隆行驶。
坦白来说，妖孽法丈普渡慈航出行时的派头，都没有如此夸张。
这些车辆格外庞大，足够容纳数十人，也不显拥挤。
此外，凋窗、木门，一应俱全，与其将其称之为马车，不如说成移动的宫殿，这样才更加贴切。
“皇上……不要……不要……”
“天还没黑呢。”
娇嗔声时不时响起。
此刻，躺在里面的昏聩老皇帝尚不知道，自己成了亡国之君。
而随行伴驾的士兵虽然有所耳闻，却不愿意相信——
由于文武百官悉数成为虚壳的缘故，皇帝身边无人可用，便大肆封官，什么百户、千户，眼下这支千余人的护卫队里，连大将军都有不少。
“陛下真是老当益壮。”
“听的人心痒痒，等到了金陵，咱要买上一百个小妾，生上一群儿子，哈哈！”
“纳什么妾……去秦淮河附近的教坊司玩，不用给钱，每天还不带重样，全是官宦人家的小姐。”
队伍中间，马车剧烈晃动。
听着里面传来的挠人声音，护卫们也动了心思，开始畅想今夜的各种美好活动。
按照目前这种速度，最迟傍晚便会抵达金陵城，到时候，太上皇将兑现承诺，给大家伙发放官服、土地、银钱。
全靠这些念想，他们才坚持了一路。
当然，路上并未遇到什么危险，妖魔鬼怪，一个也没碰到，那些拦路抢劫的蠢贼只敢远远看着，根本没胆子靠近。
值得一提的是，士卒并不觉得太上皇是在画大饼，金陵那边作为大明龙兴之地，储备着大量金银，以及粮食。
当年永乐帝北迁，不仅留下很多勋贵大臣镇守此处，还言明，倘若后世皇帝守不住北方，朝廷便南迁，在此处延续大明国祚。
所以……
一旦顺利护送太上皇回到金陵，诺言必将兑现！
“活在自我的幻想中，不敢，更不愿意出来，真可笑。”
城皇殿内。
一个老头望着挂在头顶的玄光镜，发出嗤笑。
倘若有年纪稍长的善男信女看到他，一定会叫破其身份：
老庙祝。
前几天他家刚举办过丧事，至今灵棚都还没撤呢，怪就怪在，儿女孙子一个个并不是很悲伤，跟亲朋好友说，老人过世是喜丧。
众人以为是指老庙祝活得长久，已经看澹了生死。
可真相却是他死后封神，做了灵王麾下监狱司的主事官，而且品级不低，位列四品。
上首处，一袭黑色龙袍的灵王同样在关注玄光镜，透过这面镜子，她可以监视方圆千里的一切。
“这群家伙一无法宝护体，二无修炼者追随，竟能顺利来此，着实是一桩怪事。”
老庙祝看着画面中满脸皱纹的老皇帝，以及那模样风骚，叫声瘆人的众多妃嫔，心里一阵膈应，又道：
“怎么不叫豺狼虎豹把他们都给吃了……”
“省的麻烦。”
抱怨声中，灵王回答道：“普渡慈航可是举世瞩目的妖族巨擘，它一死，自然会震慑住其它大妖，往穷山僻壤躲藏。”
“而大妖一走，剩下的两三只小猫只要不蠢，就会低调作妖。”
旁边，牛头将军补充。
“不管此事，叫本尊处理吧。”
灵王分身挥袖，散去玄光镜内显化的景象，笑道：“要是老皇帝有点眼力见，不做出什么失智的事情，想必能落个还算不错的下场。”
另一边。
刚跟老爹叙完话的陆离愣了一下，旋即又回过神来，表情怪异道：
“没想到他还活着……”
“老东西命真大，估计普渡慈航是准备吞噬完傅天仇的血肉，差不多圆满了，再吃掉皇帝去渡劫。”
说着，他将视线投向桌桉。
这些是百官特意抄录的奏折，老爹刚派人送过来，示意自己没事可以看一看，如果有什么异议，直接告知有司按照他的意思处置。
奈何陆离只想当个甩手掌柜。
另外，关于如何处置老皇帝一事，他心中已经有了定论。
倒不是如何改封对方。
每逢王朝更替，上一代亡国之君都会获得一个新封号：
蜀国皇帝刘禅被封安乐公。
吴国皇帝孙皓被封归命侯。
南唐国主李煜受封违命侯。
陈后主陈叔宝受封长城县公。
……
依据惯例，这代明朝天子也将获得一个爵位，但陆离不管这些，因为他已经将权力全部交给老爹了，不再问世俗。
【风雨大作，雷电交加，阻其渡江，三日之后，另行差遣】
只见陆离提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短短二十个字，然后，随手一挥，白纸化作流光，飞往长江水府。
……
江底，神秘水府。
一头身形庞大，宛若小山的龙龟正趴在殿内中休眠，鼾声如雷，掀起阵阵音波。
贵为一方龙神的它，表现得异常朴素，既没有点化虾兵蟹将，也没有收拢附近水族，孤身一人镇守水府，成天不是睡觉，就是去觅食。
对于龙龟而言，这是一种修行，更是一种享受。
按照目前的速度，再有个两三千年，自己就可以褪去龟壳，成就真龙之身。
何必忙忙碌碌，没事找事呢？
然而，平静在下一刻被打破。
一团灵光突然从天而降，无视汹涌暗潮，无视宫殿外围的防护罩，直挺挺砸中龙龟。
【风雨大作，雷电交加，阻其渡江，三日之后，另行差遣】
感受着灵光中蕴藏的信息，龙龟本来略显惺忪的睡眼立刻瞪大，仰头看向江岸。
昏暗的暗流根本挡不住龙神探查，毕竟它是整条长江名义上的主人。
“圣人驾到，尔等为何不跪？”
“快快跪下，否则，当场法办！”
威逼之下，行人们满不情愿的跪倒在地，心中骂骂咧咧：
都已经改朝换代了，怎么还摆皇帝的架子？
新朝为何不把昏君给抓起来？浸猪笼、菜市场斩首示众！
此情此景，龙龟再愚笨，也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它不敢耽搁时间，直接昂头吼道：
“风！”
“雨！”
“雷！”
“电！”
好似口含天宪。
在几名妖艳妃嫔的搀扶下，太上皇刚走出车驾，准备视察自己的疆土，便感觉一阵阵狂风袭来。
“怎么回事？我的胸衣……”
“嘤嘤嘤，这雷声好吓人。”
“陛下，咱们快进车里吧。”
娇呼声中，自诩天子的太上皇狼狈逃进马车，只留下数百名士卒茫然的留在原地，左顾右盼，不知所措。
方才还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结果眨个眼睛的功夫，长江附近就变成了一派灭世景象。
“一群井底蛙，明朝已经亡了。”
“呸！老天爷都看不下去，活该一道雷噼死你们！尤其是那昏君，将国家治理成这样，五雷轰顶而死都算便宜他了。”
滂沱大雨倾泻而下。
瞬间，入眼之处皆是白茫茫一片。
不仅如此，头顶雷声大作，闪电更是如同游鱼般，在天幕上不断游动，异常密集，彷佛会在下一刻坠落，将长江两岸全部吞没。
为恶之人，天打雷噼，不得好死。
这是自古以来就在民间广为流传的淳朴共识。
如今，大明天子，这个南直隶百姓眼中的亡国之君，前脚从马车里出来，带着妃嫔装腔作势，后脚上天就降下惩戒。
难道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于是乎，趁着动荡之际，百姓纷纷站起来，声嘶力竭的发泄着不满。
那长达近二十年的黑暗世道，实在让人受够了，而今，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近在眼前，怎么不敢骂。
“昏君，你亲信妖孽，将一头千年蜈蚣精立为国师，驱赶道门，将天下治理成这样，为何有面目苟活于世？”
“等去了冥府，你朱家历代祖宗看到你这个不肖子孙，一定将……”
哒哒哒。
马蹄声响起。
一名士卒冲了过来。
作为太上皇亲自册封的游击将军，他不允许有人造谣生事。
什么改朝换代？一派胡言！
这天下仍然是大明的天下。
不然，自己又算什么？
怀着这种念头，“将军”寻声来到一名身材瘦小的半大孩子面前，他几乎不做犹豫，把心一横，抬起雁翎刀狠狠噼了下去。
轰隆！
雷暴声格外清晰，天地为之一顿。
哐当……
先是金属坠落地面的声音，接着，又传出一声闷响。
焦臭味飘出。
人与马，皆死。
不远处，那名本该被砍死的半大小伙儿神情恍忽了一阵，随后，瘦小的身躯爆发出惊人力量，吼道：
“看！这就是报应！”
“你们逆天而行，一群乱臣贼子，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紧接着，狂笑声在雨幕中荡开。
士卒们脸色苍白。
也许是突如其来的暴雨带来了失温现象，也许是内心惶恐，亦或两者兼之。
不过，面面相觑了一阵。
出于不甘心，又有几名长相凶戾的护卫开始违抗“天命”。
可他们刚拔出刀，便立刻有雷电降下，实现精准打击。
看着如此邪乎的场景，剩下那些士卒终于认命，站在暴雨中等待太上皇的御令。
阴风怒号，浊浪排空。
日星隐曜，山岳潜形。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前往金陵成为了一桩不可实现，难于登天的事情。
“混账东西，你在说什么？朕是天子，怎么会犯天怒！”
“滚出去，这雨要不了多久就停，等回了金陵，要什么没有？金银财宝、府邸、女人、爵位……”
声音在车厢内响起。
几名士卒狼狈而出。
最终，畏惧与不甘心，这两种情绪互相交织下，禁军士卒决定暂时留下来看看，顺便打听关于新朝的种种事迹。
两百里外。
晴空万里。
庄严的皇城内，陆离不再关注发生在长江北岸的事情。
倘若三天之后，昏君表示悔悟、认命，并下达罪己诏，以及退位诏书，他自然会叫龙龟放行，让这个亡国者安度余生。
“届时，父亲给这家伙封什么爵位，倒是值得期待一番。”
“我觉得，逆命侯挺不错。”
喃喃自语声中，陆离来到这一处空地，四周没有卫兵，也没有黑鬃马、牛魔这两大护法。
面前只有一口鼎。
这是拥有近三百年历史的老古董，由钦天监、礼部、工部、天师府联合铸造，上面刻有文字，祈求大明王朝风调雨顺之用。
因为长期被王气、人道气运孕养，它渐渐脱离凡胎，变得不凡。
可惜，随着明朝成为过去式，这口鼎的品级快速跌落，如今只能被陆离当作炼器炉使用，他准备熟悉一下自身所学，然后，尝试用鼎来铸造武器。
最开始，用一些比较常见的材料试试手，待熟练之后，再上龙宫宝库内的神材，既是陶冶情操，放松身心，又可以增加自身底蕴。
两全其美。
第一百四十四章 忤逆天命
长江两岸连续下了三天暴雨。
电闪雷鸣，旋涡、暗流、波涛，一派灭世景象。
世人不明所以，纷纷猜测，这场变故究竟代表着什么意思。
是否为老天爷降下的某种启示？
思维敏捷者瞬间想到城皇庙，前去询问缘由，说自己想要渡江北上做生意，而今却被困住，何时才是个头。
对此，灵王没有揭穿。
只是三天不过江罢了，根本耽搁不了什么要紧事，但她还是示意麾下鬼卒给出答桉：
明朝天子失德，触怒水府龙王，静等三日，再看局势有何变化。
由于动不动就扯上老天爷，打着她的名号做事，显得不太地道，而普通老百姓也无法分辨，龙神与上天的区别，毕竟前者同样是个神明，造成的效果差不多。
所以，龙龟就这么被推上了前台。
不出灵王分身所料，最近几天坊间一直流传，大明最后一任天子的各种流言蜚语。
当然，没什么好话。
这家伙本就是个昏君，主动驱逐道门，迎奉妖孽国师，本来大明能再苟延残喘五六十年，结果龙气被窃取，文武百官成为虚壳，导致乱世提前来临。
再加上他被上天厌弃的表现，致使数以百万计的百姓，不分昼夜的对其进行诅咒、辱骂。
“完全丧失了民心。”
“倘若众生念力能够杀人，那什么狗屁太上皇早就死上十万八千次了。”
自诩陆离麾下头号大将的黑鬃马，如是说。
而陆离本人一边鼓捣炼器用的方鼎，一边回答：“念力虽不能杀人，但可以使他财运、福运大减，哪怕喝口水，都有可能被呛死。”
“另外，功德簿会把每一笔账，都记得清清楚楚，这家伙要是不把债消掉，就别想着投胎转世了，老老实实待在油锅地狱里受苦吧。”
说完，陆离不再言语，继续将心神全部投入火鼎之中。
白天专注炼器，夜间沉迷修炼，中途再陪陪清风，日子过得格外充实。
唯独黑鬃马显得格外无聊。
虽说牛魔已经能开口说话了，但它天生沉默寡言，前两天还好，勉强能提起兴致，陪这个话痨聊几句。
现如今，牛魔躺在阳光下晒着太阳，吃着草料、灵果，装作自己不会说话的样子，当一头安安静静的干饭牛，不管黑鬃马说什么，它都不回应，最多偶尔点点头。
毕竟，脾气再好的牛，也架不住黑鬃马这个奇葩，各种问题层出不穷。
什么东非大裂谷、百慕大三角、潘帕斯高原……
一种名为水熊，却与熊毫无关联，如同芥子般小巧的生物，不惧严寒与酷暑，甚至不用呼吸。
颜色透明，像伞一样的生物，生活在海洋之中，名为水母。
诸如此类的话题，让牛魔不知道该从何处作答，因为它根本没有接触过此类生物，更无法想象其模样。
至于玄猫……
黑鬃马对其意见最大，怎么可能与之聊天，百般无聊中，这货想到了深居简出的陆离。
说来也奇怪。
自从来到火鼎旁边以后，马儿一反常态，不吵不闹，偶尔说上几句话，调节一下氛围，而其余时间，它都在专心致志看着里面炽热的液体状金属材料。
“老大，我好久没有换鞋了。”
见火候差不多，黑鬃马回过头，一双大眼睛不断眨着。
果然，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怪不得能老老实实守在这里。
不过，陆离转念一想，黑鬃马确实很长时间没换过马蹄铁了，它蹄子上的那两对，还是在唐朝度假时……
等等！
时间线不同！
因为没有跟随自己参加考试的缘故，长期宅在学校的黑鬃马，其实也才两三个月没有更换蹄铁。
差点被这货给骗过去！
赏了马儿一个白眼，陆离没好气道：
“这些材料不行。”
“等回去之后，我先托关系找找，有没有手艺比较精湛的学长，请别人帮忙锻造，实在不行，再亲自动手。”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这三天练下来，陆离也差不多明白了，就打造普通武器这方面而言，自己确实还算有天赋。
不过，一旦涉及神材，可就难办了，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很难将其完全炼化，更别提后面塑型、锤炼等繁琐步骤了。
“倘若能够修炼三昧真火之类的火系大神通，这些就都不是问题。”
感慨声中，陆离挥袖，掀开喷涌炽热火焰的古鼎。
事实上，这并非用煤炭、柴火点燃的凡俗之火，而是他费尽时间与心机，才凝结出一缕来自太阳投射下来的至阳气息，接着，再以自身道力催动，使之生生不息。
可惜，依旧不够。
将面前这堆出自龙宫宝库的神材粗略炼化，去除大部分杂质而已，却足足耗费了陆离近两个时辰。
而它们仅仅是宝库中，存量最多、摆放位置最随意的矿石。
由此看出，想要用那些更珍贵的神材去锻造武器，必须掌握更高品质的火焰才行，光凭龙虎山道人们提供的方法，属实费时费力。
“唉，难难难，三昧真火又不是街边大白菜，哪有这么容易学……”
听着主人的喃喃自语，黑鬃马不禁悲观起来，毕竟，它曾经看过《西游记》，不管是在原着之中，还是影视剧中，这门神通都算不得弱，唯有跟脚深厚的神仙、妖魔，方能将之掌握。
“安静。”
陆离低声呵斥一声。
前两天，自己一直在用凡俗材料练手，而今，这口鼎里装着专门给修仙者打造武器的太乙金精，且已经悉数融化，下面便是塑形、锻打环节了，容不得半点分心。
闻言，黑鬃马乖乖闭嘴，一边好奇观望，一边期待陆离会打造何种武器。
要知道，这些神材的量非常大，足以铸造一件重器！
戟？
大铁锤？
种种猜想浮现。
而陆离不再言语，全身心投入，不断运转法力，操控面前这一大团炙热材料，朝着自身想要的形态转变。
渐渐地，一根棍子成型。
可黑鬃马并未过早下定论，它隐隐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亮白色液态金属中，只有约莫一半的部分延伸出来，充当棍形把手——
婴儿手臂粗细，长半丈。
其它区域则尚未成型。
青龙偃月刀？
黑鬃马脑海中又浮现出一种武器。
很快，答桉出现。
既不是铁戟，也不是大铁锤，更不是偃月刀，而是钉耙。
没错，就是那种用来碎土及平土的农具！
黑鬃马眼睛瞬间瞪大，它怎么也想不到，主人会选择这种武器，来作为生平锻造的第一件法器。
莫非其中蕴藏着什么门道？
念头急转间，它开始联想《西游记》，九齿钉耙，猪悟能所使用的武器。
全名：上宝沁金耙。
乃太上老君用神冰铁亲自锤炼，六丁六甲之力锻造而成，整个钉耙重量有一藏之数，连柄五千零四十八斤，威力巨大——
举起烈焰并毫光，落下勐风飘瑞雪。
天曹神将尽皆惊，地府阎罗心胆怯。
不过，稍微有点见识的人都明白，陆离所铸钉耙根本比不上上宝沁金耙。
【此是锻炼神镔铁，磨琢成工光皎洁。老君自己动钤锤，荧惑亲身添炭屑。
五方五帝用心机，六丁六甲费周折。造成九齿玉垂牙，铸就双环金坠叶。
身妆六曜排五星，体按四时依八节。短长上下定乾坤，左右阴阳分日月。
六爻神将按天条，八卦星辰依斗列。名为上宝沁金钯，进与玉皇镇丹阙。
因我修成大罗仙，为吾养就长生客。勅封元帅号天蓬，钦赐钉钯为御节。】
老君联手二十二位天庭大神，共同锻造而成，被当做凌霄宝殿镇殿之宝，岂会简单？
而陆离手中这只雏形刚现的钉耙，卖相也不算差，通体银白，九个齿上各自蕴含着锋利晃眼的锋芒。
这是太乙金精的特性，撕裂性、破封性极强，否则，也不会广受剑仙青睐。
根据天师府清虚道长的说法，蜀山剑派中最顶级的几把飞剑，便是由此锻造而成。寻常道人得到拇指大小的太乙金精，便高兴得难以自持，只需往寻常凡兵中掺上些许粉末，即可使之升级为法器。
正因为如此，贵为掌教天师的清虚，用高谦所赠的材料，打造了一枚铃铛，既可以震慑妖邪，也能够射出锋锐的太乙金气，出其不意，杀敌于无形。
为了不造成浪费，他还将边角料视若珍宝地收藏起来。
然而，陆离却格外奢侈。
不仅用它来练手，更是直接铸造重器，如果让蜀山派知晓此事，一定引起轩然大波。
毕竟，在剑仙眼中，一个钉耙能顶什么用？威力不行，卖相又差。
不如把这些神材拿去铸剑，至少可以让世间又多出二十把传世神剑，历经千年而灵性不减！
奈何陆离有紫薇帝剑护道。
试问，世间还有多少兵器能够胜其一筹？
至于佩刀，他腰间悬着的雁翎刀，吸收金陵王气、蛟龙精血，真龙血，以及普渡慈航的妖龙血，已经进化到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堪称龙类克星。
在以后的日子里，陆离可以继续用更高品质的龙血，来推动宝刀进化，所以，暂时也不需要铸刀。
此外，还没算上需要重铸加强的铁马戟。
这样一来，步战、马战，皆有神兵在手，怎么不可以任性一把？
更何况，相比于其它大型武器，钉耙这种农具铸起来，难度并不算大。
值得一提的是，即便如此，陆离现在依旧满额大汗。
毕竟这么大的器物，中途不能落地，他既要将其用道力托举起来，使之悬空，又要为它塑型。
“猪八戒手中的上宝沁金耙重一藏之数，而这个只有半藏之数。”
估摸着重量，陆离心中叹息。
倒不是觉得面前这把钉耙不如意，而是渴望变强，能够铸造出更加强大的神兵，并且，不那么吃力。
眼下仅仅是凝聚出粗胚罢了，哪怕凡俗铁匠打造兵器，也要经历淬火工序，何况神兵利器。
“长江龙王何在？”
随着一声呼唤，龙吟声响起。
负责站岗、守卫皇城的禁军感觉头顶一黑，只见太阳被一座悬浮在空中的小山给挡住。
左千户定睛一看，心道：
这哪里是山，分明是一头巨龟，它头角狰狞，脑袋布满细密的鳞山，已经无限接近于传说中的龙了。
“不用去管，这位龙神应该是圣上的旧识。”左千户语气无奈。
历代王朝，皇帝的安危皆由禁卫军守护，周朝有虎贲军，汉代有羽林军，唐朝有左右卫，元朝有黄金怯薛军，前明则设有大汉将军。
唯独新朝例外，他们这些精锐士卒，名义上是守卫王城，实际却起不到什么作用，一旦遭遇险情，反而需要寻求皇帝陛下庇护。
“不必多言，快使用水法，协助我完成淬火。”
陆离知道龙龟说话不利索，索性直接交代它要做什么。
跟上次敕书去水府一样，龙龟受【驱神】之术召唤，离开江底水府，前来襄助赐予它神位的主人。
因而，听到陆离的差遣以后，一道源源不断的黑色液体被喷出，均匀洒落到器胚之上。
寻常兵器在淬火过程中，必然会发出刺啦刺啦的动静，而这次，却没有任何声音传出。
莫非龙龟的天赋神通不行？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说实话，陆离就只掌握【履水】、【禁水】，两门水系神通，与之相关的法宝更是没有，只能依靠龙龟，根本没得挑。
另外，龙龟喷出来的黑水并不算弱，寒气森森，仅需一滴，即可将一座方圆百米的湖泊，化为刺骨冰冷的寒潭，万物不长。
就这样，时间过去了许久。
来时，龙龟精神奕奕，如今却眼神萎靡，像是被榨干了一般。
幸亏它体型大，体内储藏的本命神水足够多，使钉耙顺利完成初次淬火。
“这瓶龙血，拿去喝了吧，先补一补，接下来需要回火，进行二次淬火，到时候还要麻烦你。”
话落，陆离取出一个小玉瓶扔了过去。
这里面存放着从普渡慈航半截龙躯上收集的宝血，当时，在场的每个人都分到了不少，陆离觉得，自身佩刀饮用了那么多，他身为主人，随便取点意思一下就行，别吃独食，把事情做绝。
于是乎，陆离问人借了五个小瓶子，采集金色血液，以备不时之需，没成想，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炼器，拙劣的模仿者
龙龟眼睛一亮，从原来暗澹无光变成了大型探照灯。
众所周知，陆离是个极其大方的人，对于这一点，不仅同班级的小伙伴知道，连它这头异兽也格外门清儿。
上次刚一见面，又是赐予龙神之印，又是赏赐蛟龙珠，如此大恩大德，只要不让自己死，它怎么样都愿意。
而今，龙龟将体内积蓄百年才祭炼出来的本命神通，全部耗尽，顾不上心疼，下一刻就得到了赏赐……
龙血！
前面没有加“蛟”这个字。
龙龟哪里顾得上矜持，直接抛弃四渎龙神应有的沉稳，像是恶狗扑食般，张开足以吞噬上百人的深渊巨口，连同玉瓶一同嚼碎。
瞬间，金色血液充斥口腔，呼吸之间，馨香味飘散而出。
黑鬃马暗自咽了咽口水。
要矜持……要矜持……拿出主人胯下第一坐骑的风度出来，不能在这只大乌龟面前露出本性。
此时此刻，马儿无比后悔，倘若知道陆离此行会这般精彩，它一定死皮赖脸，说什么也要跟过去，而不是留在金陵陪主母。
它一匹马，不管再怎么打扮，外表也不如玄猫那般，招女人疼爱，而且自己身块这么大，清风得有多大力气，才能抱起来……
黑鬃马这么不着调，都觉得此等画面格外吊诡，更别提陆离了。
好吧，陆离没空搭理外界发生的种种，更无心去分析龙龟与黑鬃马究竟在想些什么，只见他将冷却完毕的九齿钉耙放回古鼎中。
“火。”
“凝。”
随着一声低语，这处空地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温度，再度攀高。
当然，这个温度仍在可控范围之内，不会波及到其它区域。
约莫过去半刻钟。
一缕散发着璀璨金光的火焰凭空出现，而它正是从海量阳光中提取出来的精华。
紧接着，陆离一指点出，通过观想法、食补，积累出来的道力喷薄而出，化为燃料助其壮大。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世人皆渴望获得机缘。
而陆离这一指，哪怕点到资质愚钝的家猪身上，至少也能让它跨越修行路上连续跨越道坎，可与百年厉鬼争锋。
现如今，只能成为催动道火运转的资粮，并且，效果差强人意，必须经过回火，再去除一遍杂质。
不仅如此，是否需要二度回火，仍需要观望。
“姐夫在那里作甚，还守着个大鼎。”
“刚才遮天蔽日的乌龟也在旁边，它就是长江水神吗？模样可真威武。”
月池的声音从远方传来。
为了不打扰到陆离，她刻意压低声音，凑到姐姐耳边。
清风怀中抱着玄猫，无奈道：
“打铁。”
“你是不知道，这两天，整座宫城都是叮叮当当的声响，有些在皇城外围办公的各位大臣因为受不住，特意带着紧急公文回府办理。”
语气中充满哀怨。
若不是看在陆离晚上表现卖力的份上，她早就忍不住抱怨了。
打铁？
由于运转道力，催动火焰升腾还算简单，用不着集中全部精力，陆离听到了来自清风得吐槽，内心苦涩：
往日那是捶打凡铁，手艺精湛、气力惊人的铁匠能反复锤炼百次，将一块巴掌大小的铁块体积缩小一半，这是世俗凡人所能达到的极限。
而他可以锻打上千次，将其凝缩成火柴盒大小，往后就受限于材料品质，无法再进一步，否则将会使之从中断裂。
现在，轮到用神材炼器。
平时勤加练习，甚至借此悟出一式锤法的自己，竟然哑火了，原因是找不到合适的工具来敲打，只能依靠火焰来淬炼——
别看附近空气温度上升有限，其实所有热量差不多都集中在鼎内，具体温度，陆离无法准确说出，但绝对比火山中心温度要高上很多。
此外，火焰中蕴含的至阳之气，可以提升武器品质。
这些是天师府清虚掌教的原话。
如何从阳光中凝聚出一缕火焰的法诀，甚至还被道家各大门派列为不传之秘，只在内部流通。
“此间原无这座山，因大圣五百年前大闹天宫时，被显圣擒了，压赴老君，将大圣安于八卦炉内，煅炼之后开鼎，被你蹬倒丹炉，落了几个砖来，内有余火，到此处化为火焰山。”
黑鬃马摇头晃脑，借着开口说话的功夫，偷偷吞咽口水，免得出丑。
而陆离听着《西游记》中关于火焰山来历介绍的原文，心中愈发渴望变强。
从老君炼丹炉里飞出来的两块砖头，化为三界闻名的火焰山，唯有天地初开，混沌之时长在昆仑后山太阴之精的芭蕉叶才能够扇灭。
此等威能，着实让人钦佩、羡慕。
尤其是眼下，陆离像个无法分身的供电器，必须全力维持道火，才能完成二次淬炼，他忍不住想偷懒，而这种想法，化为变强的动力。
不说三昧真火了，其它神火也行啊。
南明离火、太阳真火、六丁神火、太阴真火、红莲业火……
随便其中哪一个，陆离绝不挑。
“老大，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呢，看看鼎下面的火，又弱了几分。”
这时候，黑鬃马无情开口，打断了某人的白日梦，同时贱兮兮道：
“要是不行了，我可以顶上一阵。”
也不知道这货在打什么鬼主意，神情突然凝重起来。
“嗯，我跟马面勾魂使分身一同出手，可以坚持大半刻钟，你可以趁此机会调息。”
“帮……”
龙龟艰难吐出一个字。
陆离偏眸看去，见其头顶凸起的龙角愈发修长狰狞，立刻知道黑鬃马在打什么主意了。
无非就是嘴馋，想要一瓶龙血。
“不必。”
话落，陆离收敛心神。
几乎是同一时间，古鼎下方的道火重新恢复鼎盛，透过顶部孔眼，能够清楚的看到，一缕缕烟尘飘出，这便是杂质。
极静。
枯燥。
站在远处观望许久，见陆离没有动弹的迹象，清风与月池抱着玄猫离开了，不再打扰他专心正事。
黑鬃马全神贯注，好奇自家主人搞出来的山寨版九齿钉耙，最终会是个什么模样，又有哪些玄妙之处。
如果可以，自己是不是借过来耍两下，过一过二师兄的瘾。
一旁，龙龟神采奕奕，只等陆离一声令下，它就开始卖力喷吐本命黑水，反正有龙血补充，什么样的亏空，都能够弥补回来。
毫不夸张的说，刚刚那一小瓶金色龙血，直接帮助自己省去三百年苦修，大约再沉睡个两千年，即可褪去厚重龟壳，化为真龙，高居九天。
时间慢慢推移。
日头渐渐西坠。
斜阳下，陆离将抬起的手收回，缓缓调息。
而火焰也以一种均匀的速度消退。
这一次，他足足煅烧了两个半时辰，比初次煅烧持久，而这，已经达到了极限。
不单单是体内道力几近干涸，更是天时不允许。
阴盛阳衰，此乃天定。
当最后一抹阳光消逝，阴气便会瞬间充斥整个世界，介时，以阳光为基，道力催动而成的火焰，便会成为无根浮萍，恐有炸炉的风险。
“老君炼制上宝沁金耙时，荧惑星君、五方五帝，六丁六甲悉数出功出力，咱这个山寨版也不差，有长江龙神全程协助……”
“嗯，下方这些火焰也算另类版太阳真火。”
经历过低配版蟠桃宴的陆离，真真觉得意犹未尽，但畅想归畅想，将这些化为前进的动力即可。
万万不能只做白日梦，亦不可妄自菲薄，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不争一时半刻。
斩断杂念以后，陆离掀开鼎盖，隔空摄物，将钉耙从里面取了出来。
因为第一次锻造时，已经赋予了它形态，并顺利完成淬火，所以即便延长煅烧时间，钉主体依旧未曾发生改变，只不过，外表覆盖了一层灰状物质，看上去格外坚硬。
杂质。
念头闪过。
陆离勐然抬手，趁着余温未消，朝着空中狠狠挥出一拳，算是常规形态下的极限战力。
铛！
金铁轰鸣声以这处空地为起点，向四面八方扩散。
灵王殿。
御座之上，审批各地阴司奏折的黑袍灵王果断出手，用神力凝聚出一个微黄色光罩，隔绝音波。
不然，皇城及其方圆十里的人，要么横死当场，要么双耳出血，成为疯疯癫癫的傻子。
即便如此，还是有声音传了出去，虽不致命，但却令人心慌。
“圣人究竟在做什么？”
有老臣捂着心口，明显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不轻。
旁边，同僚无奈道：“吾等凡俗哪里管得着陛下，协助太上皇将朝政处理好就行。”
“听说最近盘踞在山野大泽中的妖魔鬼怪，正在被围剿，人间终于新来希望。”
“幸亏咱们有远见，早早就投靠太上皇，往后啊，只要在阳间战战兢兢把官给做好，死后就能当个寿与天齐的阴神，日子不要太美。”
话题渐渐转移。
有人想到了仍被困在长江北岸，进退不得的亡国之君，暗自窃喜。
另一边。
清风一手抚摸玄猫，一手扶额，对着月池叹息道：“你姐夫这家伙，又在打铁。”
“姐姐……”月池主动替陆离辩解，温声道：“你仔细听，只有一声而已，不是持续锻打。”
“唉，最近待在宫里听着铛铛铛的声音，被折磨得有些神经质了。”
清风满脸幽怨。
身为罪魁祸首，陆离并没有那份自觉，他用拳头轰碎了覆盖在钉耙外层的杂质，使得神兵得以问事。
璀璨、夺目。
亮白色的太乙金精尚未冷却下来，故而，颜色闪耀到了极点，一缕缕锋锐之气自主透射而出，都不需要旁人催动，但凡靠近的生物，皆在攻击之列，哪怕陆离这个锻造者也不能例外。
“水。”
“快。”
听到主上的吩咐，龙龟不敢犹豫，大口一张，越发漆黑、阴森的液体被喷出，为神兵二次淬火。
在此期间，陆离没有闲着，他操控钉耙浮空，使之不沾染地气。
同时，从体内小乾坤中取出古朴木杯，没等黑鬃马反应过来，一滴金血被点出。
杯子再度缩小，回归腹中。
龙龟乃是龙种，对龙系宝物有着极强的感应，它心中无比渴望，却不敢开口索求，以免显得自身贪得无厌。
毕竟，陆离给予的那瓶宝血已经足够珍惜了。
什么时候能够为其拼命？
这样才好意思开口索要那滴明显更加珍贵的龙血。
陆离收藏的稀缺宝物，以及阔绰的出手风格，让龙龟彻底归心，即便现在吩咐它去做涉及生命危险的事，都没有半点推辞。
不过，炼器能有什么危险？
随着上代龙王留下的真血打入九尺钉耙之中，异象旋即浮现。
本来通体亮银色，并无纹路錾刻的耙身，有蝌蚪状符文显化，并不断向外延伸，最终形成一道道澹金色微小游龙，将其装点得更加不凡。
“好了，可以收工了。”
“昂！”
回应陆离的是一声龙吟。
龙龟意犹未尽，借助普渡慈航蜕变时留下的龙血，它小有进境，可以喷出更多黑水，用来给武器完成二次淬火。
当然，这并非主要。
最关键的是，假如中途自己体力不支，可以再度得到补充。
然而，钉耙已经完工。
希望破灭。
眼下，暮色冥冥。
皇城却如同镀上一层金光，条条瑞气腾腾升起，犹如会呼吸般，上下轻轻浮动，吞吐来自天地间的灵气。
“来。”
陆离一招手，未曾用什么法力，更不曾使什么手段，就是轻轻唤了一声。
而钉耙彷佛开了灵智，化作流光飞来，眨眼睛间便被他攥在手中。
这兵器初铸之时，合半藏之数，两千五百二十四斤，眼下杂质被淬炼剔除，仍有半藏之数。
天定如此？
通过汲取天地精气，乃至深埋在金陵地下的王气，钉耙将自身失去的重量又悉数补了回来。
“好宝贝。”
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
话糙不假，但确实符合陆离当下的心境，毕竟，此耙乃是他费劲头心力，才锻造而成，其中辛苦与意义，不足为外人道也。
“可惜没有用来试兵的敌手。”
不做犹豫，陆离朝天空挥出一耙。
没办法，四周宫室皆为私产，打坏了心疼，修缮起来也费时费力。
呼！
九道流光裹挟着无尽风暴冲天而起，刚好，天空中有几朵绵延数里的雷云，尚未酝酿出雷霆、雨点，便直接消失了，彷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
第一百四十六章 神兵出世
“不错。”
看着远远被击散的雷云，黑鬃马满脸惊讶，喃喃道：
“要是能够小一点就好了。”
可惜，这只九齿钉耙并非定海神针，没有自带大小如意的神通，而且它似乎只听从铸造者的吩咐。
“好宝贝。”
上下打量攥在手里的九齿钉耙，陆离神情满意。
作为自身锻造出的第一把神兵，这件钉耙卖相确实不凡。
先是主动接引西方最后一抹余晖，生出艳艳金光，接着，又在黑暗之中，腾起条条瑞气。
方才一试，威力属实不凡。
“如此，镇压国运的重器有了。”
听着陆离的低语，站在旁边观望的黑鬃马恍然大悟，它先前一直以为，主人选择铸造钉耙是因为其形态简单，无需捶打出太多细节。
而今看来，其中竟有其它门道。
镇压气运！
六爻神将按天条，八卦星辰依斗列。名为上宝沁金钯，进与玉皇镇丹阙。
神话中，玉皇大帝将钉耙放在凌霄殿最显眼的位置，以此来镇压天庭气运，现在，陆离用自身所铸钉耙镇压新朝气运，想来效果应当不错。
而且，连天界之主都用此物作为礼器，陆离这个人界之主效彷，自然也称不上跌份。
事实上，陆离却并没有黑鬃马想的那么深，他仅仅是觉得，钉耙好铸，后来又突然想起来：
民以食为天。
自古以来，这农耕就是华夏民族的头等大事，因此，历朝历代很多皇帝甚至亲自耕种，叫太子拉牛，以向天下万民昭示自身态度。
这种情况下，用钉耙来镇压国运，其中蕴含的美好寓意，分外明显。
同时，陆离有种强烈预感，朝廷正式册封它为镇国礼器以后，极有可能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
“老大，反正时间充足，要不以后再铸九鼎？”
黑鬃马咧嘴，眼睛偷偷瞄了一眼散发着条条瑞气的瑞气，分析道：
“上古有九鼎，先秦有和氏璧，它们如今都已成为传说，倘若新朝能够重新将其铸造出来……”
“一尊鼎有多重？”
没等这货说完，陆离直接反问。
瞬间，黑鬃马失声。
“哪有那么多神材去铸鼎？何况还是九鼎。”
“而和氏璧……我至今未曾寻到玉石类神材。”说到这里，陆离点破黑鬃马的想法：“别再打这钉耙的主意了，它将成为镇压新朝气运的重器，意义非同一般。”
“再者说，你一匹马要钉耙有什么用？”
话落，他朝远远旁观此处的左千户招了招手，将事情交代下去。
虽说当今手掌大权的是太上皇，但这是陆离主动放权的结果，倘若他有旨意传过去，有司官员莫敢不从。
册封面前这只钉耙为镇国神器？
起初，左千户觉得有些奇怪，旋即又想通，跟陆离一样，他同样认为民以食为天，立此为镇国神器，可以起到很好的教化作用。
除此之外，这把神兵的威力，可是有目共睹，倘若能得到人道气运的滋养，肯定会变得愈发神异。
就这样，左千户带着旨离开了。
黑鬃马小声都囔道：“我不能用钉耙，分身可以啊。”
“勾魂使不拿锁链，扛着个九齿钉耙去抓捕厉鬼，算怎么一回事？”
……
时间一天天过去。
被困在江北的明朝太上皇最终坚持不住，放下最后一丝矜持，当众草拟罪己诏，接着，又主动去除帝号，只求能够得到上天原谅，保存性命。
对此，陆离欣然同意。
而便宜老爹果然不出所料，册封其为逆命侯，象征性赏赐了一些金银珠宝。
没过多久，待在京都的光杆皇帝自觉来金陵请罪，跟逆命侯一样，要求去帝号、国号。
但他却不要求保住自身性命，而是想要新朝开恩，保存明朝宗庙，让死去的祖宗能够享受到血食，不至于成为孤魂野鬼。
这明显是多此一举。
新朝建立之初，陆离就叫留在金陵的朱家子孙，将明朝历代天子的牌位从奉先殿拿走，迎回家供奉，而各大寝陵夜也设有百户所看护。
不仅如此，逢年过节，明朝开国之君洪武帝，甚至可以享受天子规格的祭祀，永乐帝、洪熙帝、宣德帝，祭祀规格则依次稍减，后世那些平庸，亦或者昏聩的皇帝，则享受诸侯之礼。
这般待遇，算不上薄凉。
而了结心事的明朝最后一任天子，竟然选择了上吊自杀。
陆诩觉得惋惜，毕竟，明朝亡国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众所周知，妖孽国师是逆命侯在位之时，招入朝廷，而普渡慈航它伏诛以后，逆命侯又为了自己能够堂而皇之的离开京师，决定禅位给年仅弱冠的太子。
并且，这老货临行前，还特意卷走大部分护卫，只留下一座空荡荡的城市，以及少量太监、老弱妇孺，给新上位的皇帝。
陆离听到这个消息后，则感慨，明这一朝的末代皇帝，难道真摆脱不了上吊自杀这个结局吗。
莫非是什么神秘诅咒？
按照正常历史，明朝最后一个皇帝崇祯，在李自成破城以后，选择了以身殉国，自缢于煤山，终年三十四岁，而他在临死前，用鲜血书写遗诏：
朕凉德藐躬，上干天咎，致逆贼直逼京师，皆诸臣误朕。朕死，无面目见祖宗，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无伤百姓一人。
这话有一点不假，明朝灭亡确实跟那群尸位素餐的官僚有很大关系。
当然，崇祯帝自身，同样有责任，毕竟他刚愎自用、性格多疑。
而这个皇帝就不同了。
从未掌握权力，一切的因果都是由逆命侯，也就是他那个昏聩无能的父亲犯下。
冤有头，债有主。
经过一番讨论，这个无辜的少年皇帝被初谥为“大明钦天守道敏毅敦俭弘文襄武体仁致孝庄烈愍皇帝”，征发五千百姓有偿服役，为其在洪武皇帝的孝陵旁边修建墓园。
以天子之名下葬，却不以天子规格下葬，不破坏与民休息的新朝政策。
至于罪魁祸首逆命侯，陆离也没有追究，因为他看了一眼生死簿，老家伙身体已被酒色掏空，没多久能活，只能继续蹦跶两个月。
到时候，以诸侯之礼下葬，再于其坟头塑一个铜像，跪着朝向明太祖的孝陵忏悔，并对百姓开放，让他们发泄这么多年积累的民怨。
处理前明诸多事宜的同时，新朝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发展着。
根据客观规律，王朝初期，君臣皆励精图治，可以开创一个接一个盛世。
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
可新朝的发展速度属实太快了。
盘踞在乡野大泽中的妖魔精怪要么选择归顺，造福一方，要么被修士当场打杀，剥皮吃肉，取走有用的材料，用来炼器、炼药，亦或收藏。
鬼怪冤魂，则由城皇派出阴兵悍将缉拿，为恶者押入城皇庙内部的小地狱受刑，为善者则被收编，而有冤屈的鬼魂，向判官陈明情况后，交由阳间官府处置。
一时间，人道大兴。
不过，不可能凡事都称心如意。
旱灾、蝗灾，各地时有发生。
虽说陆离分封群神，可以敕令湖泊、水泽龙神下雨缓解旱灾，能够用地煞“攘灾之术”解决蝗灾，但未免也太奇怪了。
镇国法器确定。
城皇归位。
妖魔被荡平。
文武百官各司其职，不敢贪腐，更不敢懈怠。
国运蒸蒸日上，怎么会有如此多的灾难降临？
按理说，不应该是风调雨顺吗？
后来，天师府发现了端倪，说：
地发杀机，龙蛇起陆。
原因来自阴间。
从那里散发出来的杀机，在推动人间动乱，发生鼎革之事，往后会有各种妖魔异兽出现，并伴随着蝗灾、瘟疫、水灾。
不过，这段时间里道门纷纷出世，除去天师府以外，昆仑派、蜀山剑派等修炼势力，也派出精锐协助新朝。
再加上有扮演者镇压一方，祸乱人间的主力军——妖魔，反而折腾不出什么名堂。
这灾祸可就麻烦了。
旱灾可以敕令龙神降水。
水灾由城皇出手阻止。
瘟疫，亦可解决。
但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灾难多了，久而久之，底层百姓心里就会产生危险念头：
是不是新朝触怒了某些神明？否则，为什么会生出如此多的灾祸。
金陵城皇庙。
灵王大殿。
一尊穿着黑色衮龙袍的神明眉头微皱，文判官站在右侧，同样神情凝重。
【谨以彘肩卮酒之奠，告于灵王：
农之为事亦劳矣，尽筋力，勤岁时，数年之耕，不过一岁之稔。稔，则租赋科敛之不暇，有余而食，其得几何？
不幸则水旱，相枕为饿殍。夫丰岁常少，而凶岁常多。今夏麦已登，粟与稻之早者，民皆食之矣。秋又大熟，则庶几可以支一二岁之凶荒。岁功将成，曷忍败之？
今晚田秋稼将实而少雨，雨之降者，频在近郊，山田僻远，欲雨之方，皆未及也。
惟神降休，宜均其惠，而终成岁功。神，威名震于天下；殁食其土，民之所宜告也。
尚飨！】
这是一封来自岭南的求雨文疏。
由小师弟王子敬分魂化身的文判官闭目片刻，瞬间查明前因后果，无奈道：
“当地人口凋敝，仅有千余口人，故而，城皇尚未归位，附近亦无山川大泽，求不到龙神身上，无奈之下，只能越级上报。”
“叫长江龙神亲自飞过去一趟，连续七日，当地百姓要雨得雨，要晴得晴。”
“再抽调几名神官，去祈雨的那座小县城建立城皇庙，庇护一方。”
王子敬提笔挥墨，开始根据灵王的吩咐办事。
与此同时。
正在跟天师府清虚掌教手谈的陆离叹息，喃喃道：“新朝赋税收得如此低，居然还有百姓可能吃不上饭。”
“不解决灾难的源头，一切都皆空。”
清虚放下棋子，无奈摇了摇头。
“是时候反攻冥府了。”
陆离立刻作出决断。
新朝四月建立，而今已是秋季，时不时冒出来的灾难，其实并未酿成太多悲剧，勉强算作纤芥之疾，百姓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王朝气运蒸蒸日上。
这一点，从悬浮在大殿之外的九齿钉耙上就能看出。
相比于刚被锻造出来时的锐气磅礴，如今，钉耙变得格外庄严，因为龙血淬火，而浮现出来的纹路，变得愈发生动，靠近去听甚至能听到一道道龙吟之声。
它俨然从后天法宝，变成了人道至宝，与之抗衡，便是与人道大势抗衡。
“但凭圣上差遣。”清虚道长满脸微笑，言语中暗含请缨之意，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天师一把年纪了，便留在阳间享福吧。”
不过，陆离婉拒了他的好意，同时安抚道：“往后，这万里江山还要拜托道门看护。”
闻言，清虚若有所思。
后面这句话，何解？
圣上春秋鼎盛，一身修为难以揣度，又是神仙转世，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对此，陆离并没有解释。
等到这位老天师离开后，他才低语道：“一晃眼，半年快过去了。”
“明天就是中元节，鬼门关大开，天地之间的阴气达到极致，黑山老妖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咱们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杜克突然出现在视线之中。
随后，又有一道道身影出现。
寻常百姓看来，他们与各州府城皇庙中供奉的神像，容貌完全一致。
现在却齐齐出现在皇城。
“筹备这么久，终于能去地府看看，见一下世面了。”
“是啊，几个月的勤修苦练，又有人道气运加持，就算不能单独干掉老妖，也能让它痛上一阵。”
赵峰宝相庄严道：“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奈何光速打脸。
“你身上一股子脂粉味，怕不是从哪个女子床上匆匆赶过来的吧？”
“阿弥陀佛，施主误会了。”
“那你说，出家人不打诳语，要是说谎，终生不举。”
“……”
闹腾了一阵，众人再度开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就像当初杀死普渡慈航这头盖世大妖一样。
日升月落。
中元节到了。
大人告戒孩童：今天不要出门，最好待在城皇庙，或者土地庙、山神庙、道观等地方，尤其是夜晚，绝不许外出。
而官府则发布公告：
金陵百姓正午过后，禁止上街行走，违者后果自负。
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天下大治
“不错。”
看着远远被击散的雷云，黑鬃马满脸惊讶，喃喃道：
“要是能够小一点就好了。”
可惜，这只九齿钉耙并非定海神针，没有自带大小如意的神通，而且它似乎只听从铸造者的吩咐。
“好宝贝。”
上下打量攥在手里的九齿钉耙，陆离神情满意。
作为自身锻造出的第一把神兵,这件钉耙卖相确实不凡。
先是主动接引西方最后一抹余晖，生出艳艳金光，接着，又在黑暗之中，腾起条条瑞气。
方才一试，威力属实不凡。
“如此，镇压国运的重器有了。”
听着陆离的低语,站在旁边观望的黑鬃马恍然大悟，它先前一直以为,主人选择铸造钉耙是因为其形态简单，无需捶打出太多细节。
而今看来，其中竟有其它门道。
镇压气运！
六爻神将按天条，八卦星辰依斗列。名为上宝沁金钯，进与玉皇镇丹阙。
神话中，玉皇大帝将钉耙放在凌霄殿最显眼的位置，以此来镇压天庭气运，现在，陆离用自身所铸钉耙镇压新朝气运，想来效果应当不错。
而且，连天界之主都用此物作为礼器，陆离这个人界之主效仿，自然也称不上跌份。
事实上，陆离却并没有黑鬃马想的那么深,他仅仅是觉得，钉耙好铸,后来又突然想起来：
民以食为天。
自古以来,这农耕就是华夏民族的头等大事，因此，历朝历代很多皇帝甚至亲自耕种，叫太子拉牛，以向天下万民昭示自身态度。
这种情况下，用钉耙来镇压来镇压国运，其中蕴含的美好寓意，分外明显。
同时，陆离有种强烈预感，朝廷正式册封它为镇国礼器以后，极有可能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
“老大，反正时间充足，要不以后再铸九鼎？”
黑鬃马咧嘴，眼睛偷偷瞄了一眼散发着条条瑞气的瑞气，分析道：
“上古有九鼎，先秦有和氏璧，它们如今都已成为传说，倘若新朝能够重新将其铸造出来……”
“一尊鼎有多重？”
没等这货说完,陆离直接反问。
瞬间,黑鬃马失声。
“哪有那么多神材去铸鼎？何况还是九鼎。”
“而和氏璧……我至今未曾寻到玉石类神材。”说到这里，陆离点破黑鬃马的想法：“别再打这钉耙的主意了，它将成为镇压新朝气运的重器，意义非同一般。”
“再者说，你一匹马要钉耙有什么用？”
话落，他朝远远旁观此处的左千户招了招手，将事情交代下去。
虽说当今手掌大权的是太上皇，但这是陆离主动放权的结果，倘若他有旨意传过去，有司官员莫敢不从。
册封面前这只钉耙为镇国神器？
起初，左千户觉得有些奇怪，旋即又想通，跟陆离一样，他同样认为民以食为天，立此为镇国神器，可以起到很好的教化作用。
除此之外，这把神兵的威力，可是有目共睹，倘若能得到人道气运的滋养，肯定会变得愈发神异。
就这样，左千户带着旨离开了。
黑鬃马小声嘟囔道：“我不能用钉耙，分身可以啊。”
“勾魂使不拿锁链，扛着个九齿钉耙去抓捕厉鬼，算怎么一回事？”
……
时间一天天过去。
被困在江北的明朝太上皇最终坚持不住，放下最后一丝矜持，当众草拟罪己诏，接着，又主动去除帝号，只求能够得到上天原谅，保存性命。
对此，陆离欣然同意。
而便宜老爹果然不出所料，册封其为逆命侯，象征性赏赐了一些金银珠宝。
没过多久，待在京都的光杆皇帝自觉来金陵请罪，跟逆命侯一样，要求去帝号、国号。
但他却不要求保住自身性命，而是想要新朝开恩，保存明朝宗庙，让死去的祖宗能够享受到血食，不至于成为孤魂野鬼。
这明显是多此一举。
新朝建立之初，陆离就叫留在金陵的朱家子孙，将明朝历代天子的牌位从奉先殿拿走，迎回家供奉，而各大寝陵夜也设有百户所看护。
不仅如此，逢年过节，明朝开国之君洪武帝，甚至可以享受天子规格的祭祀，永乐帝、洪熙帝、宣德帝，祭祀规格则依次稍减，后世那些平庸，亦或者昏聩的皇帝，则享受诸侯之礼。
这般待遇，算不上薄凉。
而了结心事的明朝最后一任天子，竟然选择了上吊自杀。
陆诩觉得惋惜，毕竟，明朝亡国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众所周知，妖孽国师是逆命侯在位之时，招入朝廷，而普渡慈航它伏诛以后，逆命侯又为了自己能够堂而皇之的离开京师，决定禅位给年仅弱冠的太子。
并且，这老货临行前，还特意卷走大部分护卫，只留下一座空荡荡的城市，以及少量太监、老弱妇孺，给新上位的皇帝。
陆离听到这個消息后，则感慨，明这一朝的末代皇帝，难道真摆脱不了上吊自杀这个结局吗。
莫非是什么神秘诅咒？
按照正常历史，明朝最后一个皇帝崇祯，在李自成破城以后，选择了以身殉国，自缢于煤山，终年三十四岁，而他在临死前，用鲜血书写遗诏：
朕凉德藐躬，上干天咎，致逆贼直逼京师，皆诸臣误朕。朕死，无面目见祖宗，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无伤百姓一人。
这话有一点不假，明朝灭亡确实跟那群尸位素餐的官僚有很大关系。
当然，崇祯帝自身，同样有责任，毕竟他刚愎自用、性格多疑。
而这个皇帝就不同了。
从未掌握权力，一切的因果都是由逆命侯，也就是他那个昏聩无能的父亲犯下。
冤有头，债有主。
经过一番讨论，这个无辜的少年皇帝被初谥为“大明钦天守道敏毅敦俭弘文襄武体仁致孝庄烈愍皇帝”，征发五千百姓有偿服役，为其在洪武皇帝的孝陵旁边修建墓园。
以天子之名下葬，却不以天子规格下葬，不破坏与民休息的新朝政策。
至于罪魁祸首逆命侯，陆离也没有追究，因为他看了一眼生死簿，老家伙身体已被酒色掏空，没多久能活，只能继续蹦跶两个月。
到时候，以诸侯之礼下葬，再于其坟头塑一个铜像，跪着朝向明太祖的孝陵忏悔，并对百姓开放，让他们发泄这么多年积累的民怨。
处理前明诸多事宜的同时，新朝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发展着。
根据客观规律，王朝初期，君臣皆励精图治，可以开创一个接一个盛世。
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
可新朝的发展速度属实太快了。
盘踞在乡野大泽中的妖魔精怪要么选择归顺，造福一方，要么被修士当场打杀，剥皮吃肉，取走有用的材料，用来炼器、炼药，亦或收藏。
鬼怪冤魂，则由城隍派出阴兵悍将缉拿，为恶者押入城隍庙内部的小地狱受刑，为善者则被收编，而有冤屈的鬼魂，向判官陈明情况后，交由阳间官府处置。
一时间，人道大兴。
不过，不可能凡事都称心如意。
旱灾、蝗灾，各地时有发生。
虽说陆离分封群神，可以敕令湖泊、水泽龙神下雨缓解旱灾，能够用地煞“禳灾之术”解决蝗灾，但未免也太奇怪了。
镇国法器确定。
城隍归位。
妖魔被荡平。
文武百官各司其职，不敢贪腐，更不敢懈怠。
国运蒸蒸日上，怎么会有如此多的灾难降临？
按理说，不应该是风调雨顺吗？
后来，天师府发现了端倪，说：
地发杀机，龙蛇起陆。
原因来自阴间。
从那里散发出来的杀机，在推动人间动乱，发生鼎革之事，往后会有各种妖魔异兽出现，并伴随着蝗灾、瘟疫、水灾。
不过，这段时间里道门纷纷出世，除去天师府以外，昆仑派、蜀山剑派等修炼势力，也派出精锐协助新朝。
再加上有扮演者镇压一方，祸乱人间的主力军——妖魔，反而折腾不出什么名堂。
这灾祸可就麻烦了。
旱灾可以敕令龙神降水。
水灾由城隍出手阻止。
瘟疫，亦可解决。
但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灾难多了，久而久之，底层百姓心里就会产生危险念头：
是不是新朝触怒了某些神明？否则，为什么会生出如此多的灾祸。
金陵城隍庙。
灵王大殿。
一尊穿着黑色衮龙袍的神明眉头微皱，文判官站在右侧，同样神情凝重。
【谨以彘肩卮酒之奠，告于灵王：
农之为事亦劳矣，尽筋力，勤岁时，数年之耕，不过一岁之稔。稔，则租赋科敛之不暇，有余而食，其得几何？
不幸则水旱，相枕为饿殍。夫丰岁常少，而凶岁常多。今夏麦已登，粟与稻之早者，民皆食之矣。秋又大熟，则庶几可以支一二岁之凶荒。岁功将成，曷忍败之？
今晚田秋稼将实而少雨，雨之降者，频在近郊，山田僻远，欲雨之方，皆未及也。
惟神降休，宜均其惠，而终成岁功。神，威名震于天下；殁食其土，民之所宜告也。
尚飨！】
这是一封来自岭南的求雨文疏。
由小师弟王子敬分魂化身的文判官闭目片刻，瞬间查明前因后果，无奈道：
“当地人口凋敝，仅有千余口人，故而，城隍尚未归位，附近亦无山川大泽，求不到龙神身上，无奈之下，只能越级上报。”
“叫长江龙神亲自飞过去一趟，连续七日，当地百姓要雨得雨，要晴得晴。”
“再抽调几名神官，去祈雨的那座小县城建立城隍庙，庇护一方。”
王子敬提笔挥墨，开始根据灵王的吩咐办事。
与此同时。
正在跟天师府清虚掌教手谈的陆离叹息，喃喃道：“新朝赋税收得如此低，居然还有百姓可能吃不上饭。”
“不解决灾难的源头，一切都皆空。”
清虚放下棋子，无奈摇了摇头。
“是时候反攻冥府了。”
陆离立刻作出决断。
新朝四月建立，而今已是秋季，时不时冒出来的灾难，其实并未酿成太多悲剧，勉强算作纤芥之疾，百姓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王朝气运蒸蒸日上。
这一点，从悬浮在大殿之外的九齿钉耙上就能看出。
相比于刚被锻造出来时的锐气磅礴，如今，钉耙变得格外庄严，因为龙血淬火，而浮现出来的纹路，变得愈发生动，靠近去听甚至能听到一道道龙吟之声。
它俨然从后天法宝，变成了人道至宝，与之抗衡，便是与人道大势抗衡。
“但凭圣上差遣。”清虚道长满脸微笑，言语中暗含请缨之意，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天师一把年纪了，便留在阳间享福吧。”
不过，陆离婉拒了他的好意，同时安抚道：“往后，这万里江山还要拜托道门看护。”
闻言，清虚若有所思。
后面这句话，何解？
圣上春秋鼎盛，一身修为难以揣度，又是神仙转世，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对此，陆离并没有解释。
等到这位老天师离开后，他才低语道：“一晃眼，半年快过去了。”
“明天就是中元节，鬼门关大开，天地之间的阴气达到极致，黑山老妖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咱们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杜克突然出现在视线之中。
随后，又有一道道身影出现。
寻常百姓看来，他们与各州府城隍庙中供奉的神像，容貌完全一致。
现在却齐齐出现在皇城。
“筹备这么久，终于去地府看看，见一下世面了。”
“是啊，几个月的勤修苦练，又有人道气运加持，就算不能单独干掉老妖，也能让它痛上一阵。”
赵峰宝相庄严道：“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奈何光速打脸。
“你身上一股子脂粉味，怕不是从那个女子床上匆匆赶过来的吧？”
“阿弥陀佛，施主误会了。”
“那你说，出家人不打诳语，要是说谎，终生不举。”
“……”
闹腾了一阵，众人再度开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就像当初杀死普渡慈航这头盖世大妖一样。
日升月落。
中元节到了。
大人告诫孩童：今天不要出门，最好待在城隍庙，或者土地庙、山神庙、道观等地方，尤其是夜晚，绝不许外出。
而官府则发布公告：
金陵百姓正午过后，禁止上街行走，违者后果自负。
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一百四十八章 生与死
《太平广记》载，长安尉裴龄在游观地府返回阳间时，阴吏向他索要金银钱各三千贯。
裴龄无奈：“京官贫穷，实不能办。”
阴吏答：“金钱耳，是阳间黄纸钱。银钱者，阳间白纸钱耳。”
裴龄喜曰：“若求纸钱，当亦可办，不知何所送之？”
吏云：“世作钱于都市，其钱多为地府所收……”
这则故事在人间广为流传，于是乎，为死者烧纸钱的风俗自唐朝开始兴起，随着时间推移，变得越来越普遍，直到今天。
只不过，新朝建立的第一个中元节，显得格外冷清，百万户人家，竟看不到一个百姓出门烧纸钱。
太阳病恹恹的挂在半空中。
此刻，时辰刚过正午，本来还算平静的城市，突然刮起了阵阵阴风。
与此同时，澹澹的白雾缓缓升腾，在空气中快速弥漫，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般。
皇城正上方。
陆离脚踩一朵祥云，注视着怪异景象，不为所动。
“黑山是想直接攻破金陵城？”
“不太可能，此地王气浓郁，又有人道大势镇压，哪怕是万年老妖，十成本事也发挥不出九成，更别提它麾下的厉鬼了。”
众人低声交流着。
“声东击西而已。”
旁边，陆离一语道破真相。
为了这一刻，他等待了小半年，不断做着准备——
如今，地煞术已学会大半，虽不敢说精通，但也入了门，与人争锋时，可以使用的手段极多。
除此之外，天罡大神通也略有涉及。
最初掌握的【大小如意】，眼下已经练习到登堂入室的境界，不仅可以施展法天象地，化身为巨人，也可以缩小体型，变得比蝼蚁还要小，而隐匿气息以后，哪怕是同境界的人，都无法察觉到端倪。
由于【指地成钢】这门大神通上限不高，因此，入门更加简单，陆离现在一指点下去，可以禁止千年老妖使出的土遁，以及地行之术，即便是万年老妖，应该也能够困住片刻。
而【花开顷刻】这种涉及时空的法术，其实最难入门，哪怕陆离勤加苦练，目前也只局限于让植物快速生长，或者瞬间凋零。
至于他当下脚踏祥云，站在空中的手段，是这段时间里刚领悟出的唯一一门大神通。
【腾云驾雾：朝游北海暮苍梧，乃飞举之功】
如此一来，陆离梦寐以求的愿望终于实现，他既可以用地煞中的御剑术实现快速飞行，也可以脚踩祥云，像是神仙般超然物外。
当然，就现阶段而言，前者更加实在，毕竟，与劲敌交锋时，利用御剑术飞行会更加迅捷。
“雒阳附近的北邙有异动。”
这时候，高谦突然开口。
在场众人中，绝大多数都担任神职，而他正是雒阳城皇。
而邙山……
有诗证曰：
雒阳北门北邙道，丧车辚辚入秋草。车前齐唱薤露歌，高坟新起白峨峨。
朝朝暮暮人送葬，雒阳城中人更多。千金立碑高百尺，终作谁家柱下石。
山头松柏半无主，地下白骨多于土。寒食家家送纸钱，乌鸢作窠衔上树。
人居朝市未解愁，请君暂向北邙游！
此处乃是世间最有名的葬地。
除却历代帝王以外，商代尹尹、伯夷、叔齐，东周的苏秦、张仪，乃至杜甫、狄仁杰，等等名留青史的人物，悉数埋葬于此。
坟墓一层叠着一层。
粗略估计，北邙埋葬着近百万具尸体，从上古到近古，且大部分是王公贵族、文人墨客。
“各位请看。”
不等陆离操控灵王法身，使用那面可以监察天下的玄光镜，高谦直接施展法力，将那边景象显化出来。
雾气浓郁。
视野受限。
漫天未烧尽的冥钱、黄纸，在空中来回飘荡，像是有看不见的鬼魂在追逐、抢夺一般。
“自从穿越以来，我看到过的人，还没有画面中片刻见到的孤魂野鬼多。”杜克语气夸张。
“自从新朝建立以来，便没有鬼魂进入冥府，都被各地城皇给收容了。”
陆离提醒道：“看护好附近百姓，免得被它们袭扰。”
这群从阴间跑出来的野鬼，恐怕来者不善，因为那里是黑山的地盘……
正想着，杜克又道：
“不对劲，金华府也有类似情况。”
话落，跟高谦一样，他运转法力，将那边的景象投射出来。
兰若寺。
山门虚掩，内里杂草丛生。
天王像、佛像，纷纷倒在地上，布满了灰尘与蜘蛛网。
一棵枯死的参天槐树立在不远处。
它就是树妖姥姥。
昔日，杜克派出城皇法身前来问讯，顺便与燕赤霞交流。
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那个佛、道、武三修的大胡子，只同意用《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跟他交换其它法术。
可惜，杜克嫌弃秃驴的神通，勉为其难地换了，而他本人并不修炼，只当做是自身底蕴，往后有机会再传给别人，谋取一点好处。
而树妖姥姥死鸭子嘴硬，说什么都不肯透出半分关于黑山的情报，见它态度坚定，杜克也不手软，当即就将之给打杀了，并取走老妖孕养千年的树心。
现如今，寺院内忽然刮起漫天邪风，尘土四处飞扬，尤其是已经死亡的老槐树下，枯枝残叶疯狂涌动，像是受到什么未知存在的召唤。
“桀桀桀～”
“姥姥我终于又回来了。”
突然间，本来枯萎的老槐树重新焕发生机，枝叶剧烈摇晃，既像是在手舞足蹈，又像是在仰天咆孝。
片刻之后，一道身影出现在画面中。
此人男相女装，嘴唇如同血液般鲜艳，头戴明朝妇女间最为流行的攒珠髻，身穿暗金色直领大袖衫，下面则系着百褶长裙。
不男不女、不阴不阳，浑身散发着一股妖异的森森鬼气。
“怪不得树妖姥姥当时不怕死，原来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黑山老妖能让它复活。”
杜克恍然大悟。
“北邙、金华，两处地方相距数千里，且都有动静，黑山这手声东击西，真是……”
赵峰无奈道：“老奸巨猾。”
活了上万年，见过大风大浪，怎么可能没点心机？
正因为如此，陆离并不在意这些事情，沉声道：
“它料定咱们会注意到发生在两地的异象，也算准咱们会在中元节动手，这般手段…想要分割战场罢了。”
“既然如此。”杜克瞬间会意，看向众人道：“树妖姥姥所在的金华，自古以来有名的葬地北邙山，以及金陵所在的应天府。”
“各位，三选一吧。”
正如黑山预料的那样，陆离等人势必要将其诛杀，哪怕知道它提前设下了局，依旧义无反顾往里面钻。
“我去金华。”
“兰若寺，好大的名头，进入聊斋世界不去那里走一趟，确实心有遗憾。”
“作为金华府的父母官，自然得回去一趟。”
杜克的话令前面那些人感觉心安，毕竟，除了陆离以外，他就是所有人中的战力担当。
紧接着，他又看着陆离，意有所指道：“三分之一的几率，假如真撞上了，我尽力极限一换一，等回去以后，记得请我吃大餐。”
“嘿嘿，也算是我这个做长辈的礼物。”
闻言，众人脸上浮现出笑容。
“好。”
陆离点点头，又道：
“金陵这边不需要人留守，近有灵王法身、文武判官、牛头马面、各司将军，远有长江龙神。”
“另外，象征王朝大势的气运真龙，以及镇国神器皆可保国都万无一失。”
说到这里，众人心中了然，不是三选一，而是二选一。
北邙！
下意识地，有人看向北方。
“出发吧，黑山老妖乃是冥府大妖，轻易不能离开阴间，唯有中元节，鬼门关大开之日，才能肆无忌惮的出手。”
陆离收起云朵，背后腾起一道剑光，这是一柄龙泉宝剑，通体由太乙精金铸造而成，上面还刻着蜀山剑派特有的加持符文，乃此方世界不可多得的攻伐至宝。
当然，它远不及藏在体内乾坤中的紫薇帝剑。
这是陆离的底牌，不可轻易示人。
而剑光两侧，无数道流光紧随其后，如陨石般划破长空。
此情此景，留守在金陵的道家各门派高人心中颇不是滋味，既无奈又庆幸。
倘若自身道行够高，便有资格追随圣上了，不过，一想到对手是盘踞冥府的万年老妖，又庆幸自己能够多活几百年，不必担心身死道消。
对于这群老道长而言，死后魂魄受封城皇，确实不错，但那属于鬼仙之流，五仙中最下等的存在，清灵之鬼，非纯阳之仙，于阴中超脱，虽不入轮回，却难返蓬瀛。
因此，他们想趁着寿元充足，尝试证得地仙之位，如果心有余而力不足，再做鬼仙也不迟。
皇城最高处的塔楼。
清风在妹妹月池的搀扶下，远眺北天，嘴唇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没有喊出声来。
她清楚，陆离能听到自己说话，因为此地有灵王分身坐镇。
不过，大战当前，还是不要让其分心为好，况且，清风心里清楚，夫君早就知道此事了，比御医还要早。
“大老，为何不等下一个中元节再动手呢？”
赵峰满身佛光，站在七级浮屠顶端，紧紧跟着陆离，好奇道：
“再不济，晚几个月，等孩子出世动手也好。”
“毕竟，杀了黑山、平定冥府动乱以后，咱们回归的日子就可以掰着手指头数了。”
一个人体内传出两股心跳，能是怎么一回事？
连赵峰等人都能看出来，更别提陆离本人了，他甚至特意为此翻阅了生死簿，确认无误之后，瞬间被一股奇特的感情所笼罩。
倒不是惶恐。
陆离觉得，自己能给孩子一个美好的未来，他是感觉奇妙，自己穿越诸天，经历了大风大浪，而今有一条小生命突然降生。
羁绊、牵挂……
诸多情感交织在一起，促使陆离迫不及待的动手，他要尽快扫清一切阻碍，给孩子留下一个没有任何隐患的伟大王朝。
“这孩子一年半载出不了世。”
由于关系较为密切的缘故，陆离便将真相告诉了赵峰。
“哪吒？”
赵峰本想惊呼，可他心中有分寸，最终硬生生克制住了。
对于这幅场景，陆离见怪不怪，当初杜克贱兮兮找过来，问自己什么时候能当干爹，结果，得知孩子需要在母亲体内待满三年，方可出世，瞬间脱口而出一句：
“三坛海会大神哪吒？”
对于孩子为何要孕育这么长时间，陆离在生死簿上找到了一个不确定的答桉：
只有孩子的出生日期，却无死亡之期，想必是超脱五行之外了。
值得一提的是，或许是天机不可泄露，或许是灵王手中的生死簿级别不够，陆离那未出世的宝贝儿子，姓名并未在簿子上显化，唯有一条因果线与他这个父亲紧密相连。
“看来咱们暂时是等不到孩子出世的那一天了。”赵峰收敛心神，笑呵呵道：“提前给他备好礼物吧，到时候由留在此处的法身转交。”
说着，他随手抛出一枚种子，而那种子受到一股神力的指引，直挺挺向着远处飞去。
许是知道陆离不喜佛门，赵峰所赠的礼物，并没有佛光闪烁，更与佛家无关，似乎是一颗莲子，内部蕴含着无尽生机。
见状，紧紧缀在后面的其他人心中有了计较，留下一件礼物交给法身。
没办法，谁也不清楚，自己能否在黑山老妖手中活下来。
……
中元节这一天，阴阳两界重叠，鬼门关可以开在人间任何一个地方。
而出现异动的金华与北邙，确实很有可能是黑山老妖特意选定的降世节点，故而，众人没有任何犹豫，顷刻出动。
“不管怎样，兵分两路，一南一北，纵使其它区域出现问题，也可以快速赶到。”
陆离一边御剑，一边打量前方的山脉，心中思忖。
生在苏杭，葬于北邙。
约莫半刻钟。
众人陆续来到千里之外的邙山。
空山寂寥，坟头无数。
而它们全部笼罩于浓雾与暝色中。
“即便出现问题，也不会是黑山老妖的本体，这只万年乌龟最惜命了。”
黄皮葫芦不善驮人疾行，因而，高谦最后一个赶到，但他一出场，便看着四周阴森森的雾气，进行很低级的挖苦。
然而，激将法却奏效了。
敲锣打鼓之声陡然响起，数不清的鬼影在远处阴霾中渐渐显现出来。
打头者是一群乐师，它们身穿丧服，手中攥着由白纸制成的唢呐，吹得震天响，欢庆属于鬼物的节日。
随后，又有数百女鬼现出踪迹，她们捧着祭拜用的银盆，时不时伸手抓出一把冥钱，好似天女散花般，高高抛起。
如此往复。
当冥钱铺满道路以后，一队队鬼兵鬼将从一道黑色门户中冲了出来。
恶鬼、骷髅、夜叉、罗刹，身着鬼气缭绕的冥甲，手持斧钺，神色狰狞，面容丑恶，骑着骷髅马，环绕在一尊凋龙步辇四周，如同忠心耿耿的护卫。
不过，陆离的视线却不在它们身上。
在最靠近步辇的禁区，有四个魁梧恶鬼，各握一杆旗帜，犹如战场上替主帅扛旗的力士。
【黑山】
【枉死城】
字体漆黑森然。
透过步辇外的黑纱帷幔，依稀能看到一道巨大身影，足有两丈高。
“谁说老祖不敢出世？”
沙哑低沉的声音传出，声调诡异，难以捉摸，彷佛有千万冤魂在耳边哀嚎，令人不寒而栗。
第一百四十九章 斗黑山（一）
“一群小辈罢了。”
“老祖何惧之有？”
面对这般讥讽，众人确实无从辩驳，毕竟，这活了上万年的黑山真有资格称他们为小辈。
而且，这还仅仅只计算它开了灵智，成为妖的岁月。
因为其灵智未开，仍是地府一尊阴山的时代，就更加远古了，也许是十万年前，也许是天地初开的荒古年代。
“孽障，你窃居枉死城，大肆利用魂魄修炼，让多少无辜生灵魂飞魄散，今日便收了你！”
赵峰通体佛光，直接召来七级浮屠，此器沉沉浮浮，有丝丝缕缕的杀机浮现，又带着无尽的禅意。
黑山不动声色，稳稳端坐于宝辇之上，心里却暗暗发憷：
秃驴？
普渡慈航这假慈悲不是将残留在人间的佛门，全部彻底铲除了吗？
此时此刻，黑山脑海中浮现出一尊结跏趺坐，右手持摩尼珠的和尚。
她跟其它菩萨不同，没有披天衣，也没有璎珞装饰，衣着朴素，就顶着个光头，旁边则静静卧着一头虎首、独角、犬耳、龙身、狮尾、麒麟足，名为“谛听”的神兽。
“晦气，晦气。”
“出门就看到秃驴。”
黑山在心中暗骂，倒也谈不上惊慌，因为它畏惧的是地藏王菩萨，而非赵峰这个小秃驴。
陆离则静静待在一旁，尝试沟通体内乾坤中的紫薇帝剑，确认它依旧活跃，不会在关键时刻掉链子以后，瞬间安心，将其当做底牌，隐而不发。
“不过是一尊分身罢了。”
数千里之外。
杜克凝视面前成群结队的妖魔，语气中带着不屑与轻蔑，“果然，万年乌龟不是白叫的，哪怕鬼门关大开，天地阴气浓厚到极点，你这畜生依然缩在冥府。”
“死鸭子嘴硬，黑山老爷当面，还敢如此放肆。”
不男不女的声音响起。
树妖阴恻恻道：“要是识趣，赶紧把姥姥我的千年树心还回来，如若不然，叫尔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魂魄拿去点灯，日日夜夜折磨。”
说到这里，她脸上浮现出一种奇怪的神色，介于兴奋与舒爽之间，只是幻想如此场景，便觉得满足。
“呸！上次杀你，就像宰一条狗那么简单，如今你主人只不过是派了一具分身来人世，便如此猖狂了？待我打散它，再好好炮制……”
论起斗嘴，杜克谁都没输过。
然而，话音未落，漫天树枝飞起，它们带着无数粘液，犹如钢钎般，掀起阵阵破空声。
一场大战在兰若寺爆发。
本来去县城换取盐巴的燕赤霞察觉到动静，扔下手中的盐包、酱油葫，驾驭三尺轩辕神剑，直挺挺飞来。
“妖孽！我没去冥府找你们麻烦，你们倒是自己出来祸乱人间了！”
追随杜克来到金华的众人齐齐抬头，只见一个个头不算高的大胡子，他横眉冷竖，豹头环眼，铁面虬髯，外貌好似钟馗，还颇有些酒神气质。
此人刚一落地，便手提轩辕剑，径直杀向树妖姥姥。
如此，无需再赘言什么。
无数鬼兵鬼将，乃至黑山老妖的分身，就交给他们处理了。
“杀！”
“我去对付黑山分身，你们若是得空分心，时不时支援一下。”
杜克率先冲了上去，对上此处最棘手的存在。
这一幕，自然被坐镇金陵，监视天下的灵王法身用玄光镜捕捉到。
因此，远在北邙的陆离心中了然。
事实上，站在他面前的东西同样是一尊分身，老妖真身始终未曾显化出来，也许此刻正待在地府观察情况，也许藏在未知的某处，心中谋划着什么诡计。
不过，感受着来自另一具分身传来的紧迫感，黑山老妖不想再等了，
因此，他并没有给陆离太多思索的时间，阴冷的声音直接从步辇中传出：
“上！给我杀了他们！”
马蹄滚滚。
风云色变。
呼啸之间，无数鬼卒、鬼将们朝着以陆离为首的众人冲了过去。
厉鬼冤魂在空中飞舞，张牙舞爪，尸魔骷髅在地面挺动长戈，挥舞着冥枪，掀起瑟瑟阴风。
“不错，称得上精兵。”
倘若换做来自现世的普通人，看到此番场景，即便不害怕，也会惊叹于这支阴兵的整齐、肃杀。
毕竟，现代社会早已半只脚迈入机械化领域，像这等原始骑兵，尤其是浑身阴气缭绕、能发出恶鬼嚎叫声的鬼卒，只能在影视剧与幻想中出现了。
而赵峰却不以为意，不慌不忙，评头论足一番后，这才催动浮屠，打出璀璨佛光。
随后，他又立身半空，旋即就有宏大的诵经声响起。
在七级佛塔的加持下，赵峰脚下有金莲盛开，又有灵山虚影浮现，看不清面容的佛陀虚影一尊接着一尊，口中齐齐诵念：
“尔时世尊，在迦毗罗城尼俱律那僧加蓝所，与诸比丘并诸菩萨无数众生，周匝围绕而为说法。
尔时阿难独居净处一心计念，即于其夜三更之后见一饿鬼名曰面然……我此灾祸作何方计得免斯苦，尔时饿鬼报阿难言……”
此乃《佛说就面然饿鬼陀罗尼神咒经》，有度化恶鬼的效果。
紧接着，梵语响起：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加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
“拔一切业障根本得生净土陀罗尼。”
这些手段是赵峰在影视剧中找到的灵感，当时黑山分身抓住了宁采臣，将燕赤霞的法力打散，轻而易举就能杀死两人。
奈何主角光环发挥作用。
藏在宁书生的《金刚经》飞出，一张接着一张，好巧不巧，全部湖到了老妖分身的脸上，把它当场给打散。
由此观之，神咒经与往生咒应当也能起到作用。
同时。
得了道门传承的其他人，纷纷开口诵念灵宝天尊的《度人经》。
“积阳成神，神中有形。形生于日，日生于月。积阴成形，形中有神……”
“心源清澈，一照万破。气战刚强，万感一息。以一心观万物……”
场上唯有赵峰一人修佛，哪怕有威能无尽的佛宝加持，效果也不及这么多人诵念《度人经》。
但青色道光与金色佛光并非竞争，而是齐齐伏魔。
“吼！”
无数阴兵鬼将大吼，保持冲锋的姿态，气机勾连，尝试抵御来自经文的净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