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帝国余晖(三)
只要眼睛不瞎,感知力不出问题,就知道,如果没有奇迹发生,这个倭国霸主绝对撑不过今年了。
而庆长之役,也就是入侵半岛的两次战争,皆为秀吉当初凭借一已之力强势推动。
除了第一次入侵,不少大名兴致勃勃,对明朝有着一定想法以外,余者都是兴趣缺缺,尤其是丁酉年这次,很多倭将更是打得不情不愿。
现在丰臣秀吉肉眼可见的病入膏肓,退出半岛似乎成了必然之势。
可矛盾之处在于,关东联军抵达,这群家伙兵强马壮,两次入朝战争皆未曾深度参与,到底是什么意思?
有大名认为,是太阁想要消耗德川家的实力,毕竟最忠于他的大名加藤、岛津、小西,悉数战死,若其病逝,只留下一个年少的继承人……
恐怕会重演旧事。
要知道,丰臣氏如今的地位就是秀吉叛主所得,取代了织田氏。
也有大名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秀吉大人很可能发起勐攻,为自己续命,毕竟国运有诸多妙用。
而侵占的土地、人口越多,气运就越强烈,当初太阁不顾一切从本土赶过来,估计就是为了此事。
蓄着小胡子的德川家康看到丰臣秀吉这般枯藁,当即明白过来:
自己中计了!
他分明没有信中描述的这样强势,成了一只病虎,且病入膏肓。
不仅如此,所谓的捷报频传,胜利接踵而至,也全是噱头,倘若真如信中所言,每一战都杀死几千数万的明、朝联军,吓得两国不断乞和,怎么会龟缩在海岸线四周?
领地却越打越小,老面孔越来越少!
虽然德川家康听闻岛津、小西两家伤亡惨重的消息,但没想到两人竟然战死了!
而且,在迎接的大名行列中,他并没有看到立花宗茂,也就是与自己麾下勇士本多忠胜齐名的西国无双。
加藤清正、黑田长政亦未曾出现。
前线的真实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通过一次简单的欢迎仪式,德川家康就看的一清二楚。
因为这根本瞒不过任何行伍出身的大名,家康更是老手。
只不过,这位善于隐忍的老枭雄,心里也明白,随着战船抵达,一切就都晚了,必须陪着老猴子疯上一把才行。
“有什么话进了城再说吧。”
秀吉开口,并将目光从德川家康身后收回,他非常满意,对方这次差不多是倾巢出动,并没有留下太多家底在本土。
彻底放弃心中那一点侥幸,认清征明大计已经付之东流,丰臣秀吉变得无比现实、冷静。
半岛战局日趋恶化,东国大名们看似谦恭,可忠厚的外表下藏着尖锐獠牙,秀吉不得不将目光从个人理想上挪开,转移到幼子秀赖身上。
利用半利诱半胁迫的手段,令东国大名担任主攻,若是可以攻下更多土地,自身可以延长性命。
若是明军太过强悍,那就尽可能多的消耗对方实力……
作为立身之本的西国势弱,那就把东国也给削弱,如此一来,自己死后也可以高枕无忧。
以上便是秀吉的想法,是阳谋,纵使德川家康有心抗拒,也无可奈何。
不少老谋深算的大名同样已经识破,感慨太阁之狡猾,并羡慕丰臣家的继承人秀赖。
一个明知活不久的人,为一个人生才刚刚开始的小家伙,强提起一口气,收拾烂摊子,为其留下诸国臣服的环境。
换而言之。
父爱促使秀吉从狂妄中恢复过来,一点点重回理性。
最关键的是,丰臣家的势力有损失,却远比山穷水尽要好,且有能力给关东联军施压——
小早川秀秋、宇喜多秀家,毛利秀元等大名,哪怕先前战事再不利,仍未伤筋动骨。
这些人要么是秀吉的亲戚,要么是西国的精锐,丰臣家的绝对嫡系!
而小西行长、加藤清正、岛津义弘忠诚不假,但基本是都是九州兵,从地缘和血缘来看,跟丰臣家稍微有点远。
黑田长政、锅岛父子、立花宗茂、宗义智等大名,亦是如此。
局势如何发展,该根据情况具体采取何等措施,老猴子全部算到了,他对关东联军的表现拭目以待。
明、日、朝,三国都有着各自的顾虑,各自的小九九。
不过,战争无可避免。
休整、平静了整整半年,不是准备和谈,而是为了更加血腥残酷的厮杀。
从万历二十年,第一军团长小西行长发起进攻开始算起,这场从大层次上,能够分为两场的战争已持续七年。
两个资源相对贵乏的国家,被拖得民生凋敝,大明也想缓口气。
毕其功于一役。
增兵,大增兵!
先前定下的人选悉数入朝,兵员来自天南地北,大刀将军刘綎、董仲舒后人董一元……
其中不乏奇特物种。
准确来说,是数百黑漆漆的人。
而且并非高原地区被晒黑的那种,是从头到脚,黑到极致,只有眼白与牙齿显露出白色。
李朝士兵觉得它们是人形妖怪。
而这些是步兵游击彭信古的亲随卫队,皆来自遥远的地域,由葡萄牙红夷高价贩卖,再被大明买下。
武将们对它们评价很高:
擅长搏击、力大无穷堪比牲口,由于精通水性,又被称之为海鬼。
在唐朝,它们的祖先有个特殊称谓“昆仑奴”,而大明给取了一个更加威武的名号:异面战神。
朝鲜王李昖彻底开了眼界,特别是看这群海鬼演练一番后,更是觉得过瘾,想找路子购买一批回来。
“近十五万明军,加上五万李朝精锐,不算各地野路子的义军,也足以碾压倭寇了。”
有扮演者长舒一口气,感慨要打好收官之战。
实力大打折扣的陆离,也在暗暗计划,自己究竟该如何,才能发挥出更多作用。
“水师应该快到了。”
潘明屹立高处,居高临下俯瞰壮阔的江面,等待最后的拼图抵达。
漫长的抗倭战争中,大明水师始终保持着沉默,只轻轻动过两次。
一次是为李如松的补给船队护航。
一次是虚晃一枪,因作战计划取消、三国议和,而主动撤退,并未正面跟倭人碰撞过。
第九十三章 帝国余晖(四)【中秋快乐】
漆川梁海战中,李朝水师全军覆没,致使总督邢玠惊觉,水师对整个战争走向的重要性。
尤其是蔚山之战,倭寇在江海之间,利用水道来去自如,让明军上下一致认为:必须要有一支强大水师来配合陆上攻势。
诚然,李舜臣过去一直亮眼表现,堪称战功卓越,奈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经过近一年的恢复,他麾下的战船数量开始提升,不仅仅可以袭扰,正面打仗也能招架两下。
却仅限于招架几下……
正因为如此,朝廷方面对邢阶、杨镐的要求,回应非常迅速,当即派遣备兵多时的陈磷前去助战。
此将是粤人,能征善战,尤其擅长水战,在两广地区声名赫赫,连远在京师的万历皇帝都有所耳闻。
可惜为人贪渎,经常虐待士卒而引发哗变,弹劾的文书犹如雪花,在官场上时起时落,经历颇为坎坷。
假如陆离没有记错,这位陈将军与抗日援朝结缘的时期,比任何将领都早。
早到万历二十年,朝廷还没决定出兵,在国内提前开始挑选将领时,两广总督就曾力荐陈磷,把他夸得神勇无比。
于是乎,当年的八月,朝廷正式下文,将其从南方召到京师,担任神机七营参将,以备咨询。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
此君一看好机会竟然落到自己头上,欣喜若狂,除了自身统帅的额定兵员外,还在家乡招募了五百子弟兵,配备精良火器,奔赴京城而去。
战争开始,他很快被委以重任,担任蓟辽等处防海御倭副总兵,提防倭人登陆本土。
看似一切顺遂,结果当时主和派势力比较大,陈磷倒霉了……
不管是真心为国效力,还是故意表现自己,反正他闹得非常大。
一次次又一次请战,恨不得一天上两次奏折,生怕所有人不知道自己是个彻底的主战派!
从南到北,全军皆知,有位陈姓水师将领跃跃欲试,恨不得立刻带着水军入朝参战。
然后,就惹恼了时任兵部尚书石星,此人在万历二十一年之后,从主战派逐渐变成了主和派,与时任经略使者的宋应昌龃龉频生。
眼见宋应昌准备调陈磷入朝,扩大战争规模,石星立刻阻止!
刚刚好,驻京武将有向文官敬献礼物的潜规则,除了皇帝本人不清楚,大家都约定俗成,人人皆是如此,就是当年的戚继光也无法免俗。
故而,陈磷北上京师以后,在第一时间送了石星两张极品绒毯、西洋琉璃杯,结果他万万没想到,石星为了打击宋应昌,直接拿此事发难。
私下里的潜规则,变成了行贿。
证据如此确凿,陈磷也没什么好辩解,乘兴而来,败兴而去,稀里湖涂撤了职,带着家乡子弟兵灰熘熘回姜黄老家……
前不久,再度过关的杨镐为一举定乾坤,提请水师助战。
万历帝一下子就想到了陈磷,快速跟内阁议了一下,没几天就着兵部发下一纸调令,让提前做好准备的他,率领麾下水营北上抗日。
打鬼子扬名,还能立下战功。
陈磷自然乐意。
当即带着心腹爱将和儿子陈九经,总兵力八千六百人,从南海浩浩荡荡开赴半岛。
这块最后拼图,在航行途中还经过数次加强——
本部:陈九经率领两千两广水兵,余者为两千步兵以及四千六百名狼兵。
增援:邓子龙。
这一年,老将军已经七十岁了,在闽地抗过倭,在内地平过乱,还在边境跟缅甸对峙了十二年,打得他们不敢北望。
他中途率领一支三千的军队,与陈磷部汇合。
当陈磷进入朝鲜后,又有一支来自南直隶水师与之相会,由游击将军梁天胤和把总李天常统领,总兵力五千人。
事实上,仅仅两广水师这一支部队,就超过了朝、日两军水师的总和。
根据杨镐的安排,麾下成建制被摧毁的陆离,将率领邓子龙的闽地水师、梁天胤和李天常南直隶水师,跟陈磷一起打水战。
至于谁主谁副,朝廷那边已明确定论,陆离留任总兵,赏赐一把御制雁翎刀,一切封赏等得胜还朝以后再议。
隐约有消息透出来,皇帝龙心大悦,有意厚封……
这使副总兵陈磷非常嫉妒,他想要捞战功很久了。
陆转海?
听到安排以后,陆离略作考量就欣然接受了,相比于一刀一枪的陆上厮杀,海战确实没有那么过分要求武将的个人战斗力。
起初,陈磷是想就地熟悉半岛的水文情况,但李朝这边提供了具体参数,也就没有拖延太久,直接开赴汉城。
浩浩荡荡,五百多条战船来到汉江入海口,而脱离陆上战斗序列的陆离,率领那艘逃出南原时制作的巨型龟船,与之会师。
值得一提的是,大明战船跟倭船相比,无论是吨位,还是火力配置,都是强上两个档次。
毕竟,李朝水师不如大明,而李朝水师又曾多次碾压倭国水师。
“总兵大人。”
陈磷等将领前来拜见。
不管是战功,还是朝廷方面的旨意,乃至万历皇帝的态度,都使得众人甘心听从陆离指挥。
看了看历史争议颇大的陈磷,陆离点点头,吩咐众人前往汉城。
水路比陆地行军要快,且大战略尚未拟定完成,肯定是最后出动,再凭借速度优势,先一步抵达目标地。
夜间。
也就是重新回到的汉城那天晚上,陈磷独自前来拜访(送礼),不同于赠送文官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他这次是有备而来,提前有过了解。
知晓陆离身边并无趁手兵器——
除却两把剑,余者悉数在岛山之战中崩碎。
故而,他搜罗了一把神兵,信誓旦旦、引经据典,说是三国名将吕布所使用的方天画戟。
考虑到这个世界的武力上限,比高武三国更加恐怖,所以,陆离倒没有纠结这件事。
反倒是黑鬃马,看着方天画戟,格外眼馋,毕竟它自称马中吕布,不管是人形态的造型,还是出招风格,都能看出是在刻意模彷。
当然,陆离也不可能现在就把神兵给这家伙,首先,他自己确实缺乏趁手武器,其次,陈磷这个副总兵的面子要照顾到,还是本人先用为好。
见陆离接过方天画戟,并表示感谢之意,陈磷心里立刻稳了许多,他要捞战功、捞很多战功。
而这些,离不开总兵大人的帮助。
……
第九十四章 帝国余晖(五)
水师一到,大决战所用的兵力也就全部凑齐了,完全可以打一场远胜过往的战役:
短短几个月,明军在朝总兵力激增到了十四万两千七百人,军容前所未有之盛!
且兵多将广!
前者是大好事,而后者就有点麻烦了,聚集了这么多来自天南地北的总兵、副总兵、游击,管理起来无疑是件麻烦事,
董一元是老资历,地位可不比麻贵低,从巴蜀赶过来的大刀将军刘綎,头上同样顶着个提督头衔。
按照朝廷最开始的计划,是打算给陈磷也安排一个提督头衔,但后来考虑到。要以空降到水师的陆离为首,便没有擢升,他依旧是副总兵。
“出征在即,如果搞不清楚尊卑,那早晚得出事。”
大营之内。
杨镐环顾四周,似乎想看看谁对此有异议,但这个节骨眼,没有人会失智到当众出言反对的地步。
毕竟,经略使可是连过两关,展现出极大的后台。
“很好。”
随着李如梅回国接任他兄长的位置,杨镐收起所有小心思,开始全身心投入决战之中。
要是再有闪失,数罪并罚,别说两位阁老,就是整个内阁都帮着自己说话,都逃不过死劫。
大营角落。
魏峰、周天等人,看着前方独领一面的陆离,有些羡慕。
毕竟他那个总兵位置本就是独一档的存在,而眼下,虽未曾被授予提督一职位,但却有提督之实。
潘明则按下一切心思,随着陆离调任水军,他接下来将无法再得到太多帮助,得想办法干掉锅岛直茂这个级别的存在。
如此,才稳妥……
一时间,众人心思各异。
至于指挥系统的细微调整,倒没那么复杂,邢玠统筹全局,杨镐布置战略,下面的一线指挥则分成了:
麻贵、董一元、刘綎三个战区。
此外,每位提督身边都跟着监军。
这个完全可以理解,杨镐在岛山打了一场烂仗,败得太过离奇,以至于万历皇帝产生疑心——
这么多将领不会沆瀣一气,谎报军情吧?
故而,监军的职责非常简单,就是查勘功罪,而且,在小战略和战术上,提督得跟他们商量着来。
“各位都清楚各自的任务了吧?”
邢玠开口。
众将纷纷点头。
既然战区都划分出来了,那作战计划肯定也随之制定完毕。
跟历史没太大出入,因为最优解就只有一条。
在这个战略计划中,明军将分成四路,三路陆军分别进攻顺天、泗川和蔚山,一路水军扫荡沿途海域。
以雷霆之势,快速摧毁倭军防线,使其首尾不能相顾。
坦白来说,先前李如梅部的加入,也未能改变明军在朝鲜战场一直以寡敌众的窘境,而今,终于能够以众凌寡,那必然是要痛痛快快出一口鸟气。
正因为如此,抗倭援朝的最后一场,也是最大规模的一场战役正式打响。
没有什么祭天仪式。
一是,上次被打脸,邢玠和杨镐都不好意思再搞。
二是,联军已在实力方面,占据绝对优势,没必要再注重这种虚事。
麻贵的右路军,共三万三千人,大部分扮演者就混在其中,再度攻击蔚山;
大刀刘綎的西路军,兵力两万五千人,目标顺天;
而董一元的中路军,总兵力达到了三万九千人,主攻泗川。
再算上陆离麾下的一万多水军,明军为这次进攻出动水陆兵力近十一万人。
余下三万精锐,驻守在汉城大本营,根据局势再做调动。
事实上,这个动员数字,完全配得上高层“四路并进”的宏大构想。
而且,还没有算上充当辅兵、炮灰的李朝精锐,他们虽然总体战斗力不如明军,但人数摆在那里,有些将领及其麾下的部队,也曾有过亮眼表现。
根据提前刺探到的“过时”情报,泗川是倭人防线的中枢,他们征发大量奴隶,汇聚在此处。
故而,这地方星罗棋布了数十座营寨,防守严密,估计是有令明军头疼的人物坐镇——
也许丰臣秀吉就在此处。
因此,在这一路,杨镐予以特别重视,将兵力最多的中路军安排在此,且不仅仅是为了抓大鱼,也是为了可以随时支援东西两路。
水路方面就更加直率了:
在李舜臣的配合下,一路横扫全罗、庆尚两道海域。
毕竟,这次聚会商议就是一个中心主旨——
以众凌寡,泰山压顶!
在散会以后的第三天,各部有序拔营,信心满满踏上各自的进攻路线。
阵仗极具气魄,堪称咄咄逼人,恨不得从三个方向将倭军全部吃掉。
期间,陆离听到了一个小插曲:
吵架。
明明在大帐商讨时,大家一团和气,摆出勠力同心打鬼子的姿态。
然而……
三大提督为一个男人争得面红耳赤:李朝最能打仗的陆军将领、都元帅权慄。
毕竟,每一路都能得到李朝部队支援,可支援肯定有强有弱,权慄部最能打,有其助阵,不管是胜算,还是战功,都能够得到提升。
最后是东道主朝鲜国王李昖站出来拿主意,将其分配给了刘綎。
毫无疑问,这是拉偏架。
要知道,三路主帅里面,李昖跟麻贵关系一般,而董一元,他此前根本没有打过交道,唯独刘綎……
壬辰倭乱时,他没上前线打什么大仗,只能在后方表现得积极一点,比如:
明里暗里嘲讽李如松怯战。
如此,他便从着急恢复失地的李朝君臣那里,收获到了好印象。
眼下李昖拉偏架,倒也不难理解了,反正陆离并不是很在意,他只是担心两件事。
一,秀吉老猴子到底从国内征了多少兵?到了这个地步,他不撤退,那肯定是有所依仗,而倭国的战争潜力尚未彻底榨干。
二,陆上的三位提督会不会互相推诿?
别看他们现在一个个都斗志昂扬,在原历史上,遇到硬仗后还是有所迟疑。
西路军是三路之中,实力最薄弱的一环,且主力是川军,皆为刘綎自己攒下来的家底,跟兵力浑厚的中路军董一元不同。
那位老将军麾下的士兵全部拼光了,他都不带心疼,因为那些都是混合部队,兵源来自天南地北。
出于这种心理,刘綎写信给董一元,让他快点在中路施压,别让自己两面迎敌。
一系列连锁反应下来,形成了尴尬局面:
说好气吞山河之势,奈何到了预定备战区,都不放心对方,害怕“好兄弟”把本该由对方解决的敌人,给放到自己这边。
即:
麻贵在东路按兵不动,望着中路进展;董一元在中路望着西路进展;刘綎在西路,等着中路有突破。
死循环形成。
“算了,介时肯定有外部因素,让他们重新动起来。”
介山之上,陆离收回目光,他自身状态很差,被安排下海,独领一路,没必要操不该操的心。
总体战局还得杨镐、邢玠来。
傍晚。
本打算下午开拔的水师,临时决定再留三天,以接受来自李昖的热情款待。
陈磷、邓子龙、吴广、梁天胤、李天常等明朝水师将领,皆是初来乍到,作为东道主,肯定得好好拉拢一下他们,并试探各自战心如何。
另外,陆离这个虽无提督之名,却有提督之实,故而,李昖必然是要量半岛之物力,讨其欢心。
有一说一,要是遍数这些年援朝将领,选一个李昖最欣赏、感激、敬佩的人,毫无疑问是陆离。
【贼若来,惟决战而已】
出征南原时陆离所说的话,李朝文武至今没有忘记,有时候仍在耳边回荡。
而陆离的所作所为,以及取得的战果,都证实了此言非虚。
上一次,李昖命令御用画师来军营,给他画全身像,说要世世代代供奉,而今已经想不到能给什么殊荣了,索性赏赐神兵、美女。
后者自然被陆离严词拒绝。
神兵则是来者不拒。
奈何李朝本就没什么好东西,加上连年战乱,所赠短刀在品质上只能说差强人意。
不过,有总比没有好,凑合着打完最后一战再说。
除此之外,李昖还巴结了陈磷一下,各种金银珠宝、稀罕物,放在盘子里送上。
陈磷竟然一反常态,什么礼品都不要,只要求提供诸如火药之类的作战物资,非但如此,他还康慨表示:
倭寇一日不投降,便一日不回国。
其它将领闻言,同样拒绝赏赐,各种豪言壮语吐出。
李朝文武一听,集体兴奋起来,频频跑到明军这边敬酒。
结果,物极必反……
吃饱喝足以后,大家出去走走,说是看看景、聊聊天,刚出城没多远,来到一处名为青坡野的地方。
突然之间,远处传来一阵阵凄厉的惨叫声,朝鲜君臣和陆离、陈磷等凑过去一看,傻眼了。
一个叫李尚规的李朝官员正在被虐待——
绳索系着脖子,在地上像土狗般拖来拖去,而绳子那头,是大明将领。
陆离看甲胃层次,感觉是个把总。
“总兵大人恕罪……”
不等他开口询问这家伙来自哪一部,陈磷主动请罪。
诚然,大明将领虐待李朝官员不是第一次,但当着国王的面这么干……
打脸,太打脸了。
前不久宾主尽欢,很快气氛就僵住,陆离皱眉思索着,到底该怎么处置此将……
一旁,陈磷同样觉得不太合适,可他想护犊子,毕竟为恶者是自家嫡系。
于是乎,陈磷大声呵斥部下赶紧住手,并当众掌捆了几下,将其踹走。
紧接着,向李昖告罪。
此事可大可小,陆离是空降而来的主官,加上陈磷确实很上路子,早早送过厚礼。
视线落在李昖和几位大臣身上。
他们面面相觑,不知到底该说什么好,索性身子一转,当做没看见,随便找了个话题尬聊。
这事一出,双方兴致都被败得精光,又寒暄几句,就各自散了。
李朝这边,在回宫以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打听陈磷究竟是什么路数。
第二天中午,消息传来。
这位陈将军是以脾气暴烈、性格残暴而着称,一旦诨起来,什么事都敢干,而此等人手底下养出来的士兵,可想而知是什么德性——
带兵北上途中,路过山海关,因为天气原因,拨粮时间迟缓了两天,陈家军一齐鼓噪,把当地相关官员给痛殴了一顿。
变相版哗变!
若是放在寻常年景,必然是要掉脑袋的事情,但闹到朝廷以后,万历帝和内阁大臣们考虑到,水军集结在即,也不好严加惩处,仅仅口头申饬了一番。
另外,派各部赶紧与陈磷会师,将其压住。
而通过其它将领的口述,陆离也知晓了此事,无奈道:
“陈家军对付自己人都毫不手软,更别说对待李朝人了。”
“……”
众将齐齐沉默,然后异口同声道:
“唯总兵大人马首是瞻。”
这群人麾下兵力加起来,刚好能够制住陈磷,这也是朝廷方面的考量。
硬实力。
战功。
官衔。
陆离都能够压其一头。
因此,只要他稍微费点心思,陈磷也不敢放肆。
第三日。
匆匆吃了午饭,补充完各类辎重,水军正式开拔。
当然,出了那档子事,陆离和陈磷都没脸继续逗留。
目送舰队远去,李朝重臣柳成龙面如死灰,唉声叹气,顾不上言语粗俗,直白道:
“这回麻烦大了,此等骄兵悍将去了李舜臣的营中,肯定会骑到他头上拉屎。
倘若李舜臣反抗,两家水军内讧,不战自败;要是不反抗,又要助长这家伙的骄横,早晚也要败!”
众文官纷纷摇头不语。
“以陆总兵的本事,想要治住这条恶蛟,想必是轻而易举。”
李昖开口,既像是自我安慰,又像是真心如此作想。
不过,身后李朝文武滴咕的小话,陈磷是听不到了,估计他知道,也不会在乎。
在陆离率领下,横压东亚的舰队离开汉城,奔古今岛而去。
此地是李舜臣修养、练兵之地,也是对抗倭军水师的大本营。
由于没什么敌人,又有海风、潮水助力,不到半个月,舰队便顺利抵达古今岛所在海域。
远远地,收到消息的李舜臣带领麾下全体水军列队相迎,摆下山珍野味和酒水,专候明军到来。
第九十五章 帝国余晖(六)
酒逢知己千杯少。
陆离与李舜臣有过并肩作战的交情在,虽说后来“挖墙脚”,带了一批堪称骨干的扮演者离开,但他也进行了相应弥补。
此外,扮演者那时候疯狂的表现,也让李舜臣心有忌惮,陆离此举无疑是帮其解围。
再加上大明水师竭尽全力前来支援,这份情谊是不可以忽略的。
结果喝完酒,又出事了!
合作打完鸣梁海战以后,李舜臣开始大规模招募壮勇,这些水兵的家卷也都随军,驻扎在古今岛附近,形成了一个个小村落。
陈磷麾下两广水营的士兵,个个喝得酩酊大醉,有些一点数都没有,到处瞎熘达,看到军营附近有村子,成群结队闯进去。
骚扰百姓、奸淫掳掠。
甚至还发生了数十起杀人事件。
说实话,这群家伙的纪律性比辽东军团还要差。
本来兴高采烈,拉着陆离肩膀叙话的李舜臣一看,面色大寒,什么话也没有,转身下令部属拆除帐篷,准备上船,离开古今岛。
陈磷喝得不算多,加上他本身就是修出战魂的武将,看到李舜臣要走,当即反应过来,笑着赔不是。
很显然,李朝文武在汉城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而且如此突然。
看着嘻嘻哈哈,打着马虎眼的陈磷,李舜臣冷声道:“我们是盼着大明天军来助战的,结果,您的部下到处奸淫掳掠,把好不容易聚拢来的百姓给吓跑。”
“身为他们最信任的将军,我没脸留在这里。”
这一番话,实在是绵里藏针,不仅陈磷无地自容,陆离都觉得面上无光,像被人扇了一耳光。
刚将征途从陆上转向海上,麾下就连续惹出两起恶性事件!
一次酒足饭饱,兴致起来去散步,结果撞破将校凌虐本地官员,还是当着李朝国王,乃至文武重臣的面!
这次跟有过交往的李舜臣碰面,对方列队欢迎,准备各种丰盛酒菜,如何?
陈磷终归是一代名将,轻重缓急能分清,也知道陆离生气,未敢嫌弃李舜臣的船少,将其一脚踢开,反而收敛笑容,郑重向他道歉。
不等李舜臣回应,陆离这个总兵,便开口:“军法从事吧。”
“凡是参与此事的士兵,无论官阶如何,此前有过什么功劳,全部斩首示众,并把首级挂在村口。”
围过来的士兵中,有不少是陆离从南原带回来的老底子——
汉城一战后,一直在修养,由千总秦川带着,而今能够派上用场,自然是跟着来了。
辽东军在听到【军法从事】四个字以后,当即鼓噪着,说自己要当负责行刑的刽子手,替总兵大人分忧。
而陆离却另有安排。
“陈大人,你的部队里面没有典明军纪的镇抚?”
上次汉城取了个巧,顺利偏袒手下人,如今却保不住了。
心中暗暗叹息一阵,陈磷硬着头皮回答道:“总兵大人说笑了,您才是大人。”
话落,他突然扬声:
“来人!还不把这群目无法纪的混账叉起来,当场法办!”
终归是一群喝多了,不知道自己姓什么的小兵,杀就杀了吧。
这次前来半岛,主要是为了捞取战功,以便回国可以升官发财,为此,他连儿子都带上了。
一旁,邓子龙、李天常等将领心中大安,他们也知道自己归谁管辖、朝廷如此安排的意图是什么。
换而言之,众将不怕陆总兵太强硬,就怕纵容陈磷。
事实上,明朝虽然已经难掩颓势,但军纪尚未崩溃,就像打岛山时,众将眼见着杨镐犯浑,也只是规劝,始终不敢越权行事。
故而,不管是静下心来审时度势,还是出于其它什么原因,陈磷都没有记恨陆离,反而担心起这位简在帝心的总兵大人,给自己上眼药。
要知道,他和他率领的两广水营,好不容易才争取到这次机会,要是错过了,根本无处去弥补!
正因为如此,陈磷已经开始思索,该拿什么东西献上去,让陆总兵不再介怀这些事情。
毕竟,明眼人都能够看出来,他这支队伍太会惹事。
“李将军,此事可还满意?”
望着一颗颗飞起的头颅,陆离询问,并补充道:“这些士兵的主官,同样免不了责,只不过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他们的性命先暂时寄存在我这里。”
很显然,这是场面话。
不过,李舜臣看着地上那些醉态与惊恐交织的面孔,心中也就没了火气,拱手恭维。
“总兵大人明察秋毫,铁面无私,下官拜服。”
紧接着,又趁热打铁道:
“如今两家合兵,最好统一管理,下官麾下的舰队,悉数交由您统领,而军纪这类事情,就让我来代劳吧。”
指挥权换监军之权?
陆离琢磨了一下,便答应下来。
这无疑是李舜臣在让步,一番好意,不可辜负。
当然,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李朝舰队被陆离划给陈磷统辖,当做自己的善意。
见总兵仍器重自己,本来有些忐忑的陈磷长舒一口气,不断言语恭维,就差当着众人面宣称自己是陆总兵的门下走狗了。
管他心里想什么,只要打倭寇就行,陆离本就不会在此方世界长期逗留,所以,大家没有利益冲突。
陈磷能拿多少功劳,他绝不会故意隐瞒,扣下来分润给其它人;
在其进攻获得重大进展时,也不会故意拖后腿,让其落败,反而会下令,让其余各部全力配合。
就这样,两家舰队在古今岛完成了会晤,并确立联合作战的诸多事宜。
接下来的十天里,李舜臣换了舞台,开始展现他严厉治兵的手段——
从陆离那边得了权,并有陈磷保证,自然有施展雷霆手段的底气,
连续处理了数十起滋扰百姓事件,在军营高处悬挂了十几颗脑袋,明军上下都知道,这位李朝将军到底有多厉害,军纪比入朝时强了何止一星半点。
渐渐地,所有士兵乃至基层将校都意识到,死在跟倭寇的对决中,不丢人,亲人还能得到朝廷抚恤。
但触犯军纪而死,可就什么都没有了,而且会遭到唾弃。
“大人,军心可用。”
某天夜里,李舜臣向陆离如是汇报。
第九十六章 帝国余晖(七)
军心可用?
陆离心中会意,召来陈磷等将前来议事,询问他们是否已经熟悉半岛的水文情况。
对此,众将皆点头。
“那就开始作战吧。”
他替帐内众将说出心声。
毕竟是初次率领水师作战,而且,是明、朝水师联军会师以后,第一次联合作战,绝不容有失。
故而,熟悉倭军水师布置的李舜臣挑选了一个绝佳练兵之地:
折尔岛。
此地并没有什么大将坐镇,只有一支小舰队,战船数量在二十至三十之间,并非自夸,确实是杀鸡用牛刀。
八月二十六日。
倭军像以往那样,在自身所辖海域内巡游,突然之间,他们看到有一支舰队蔽海而来。
对于明、朝水师联军而言,这仅仅是场友谊赛,在倭军小头目们眼中,这是一场不对等的遭遇战!
屠杀,开始。
在此期间,陆离没有出手,他看不上这种层次的战斗,甚至没有下令舰队万炮齐发,反而要求各部派出对等的战船。
这样做绝不是为了成全倭子所谓的武士道精神,而是让本国水师尽快熟悉两件事:
一、陌生海面的洋流、风向。
二、倭军战法。
得亏他考虑周全,此战朝鲜水师斩级两百余,而大明水师因为一切都停留在纸面,不动用火力压制的情况下,一仗下来,堪称一无所获。
由于陆离没有亲自出阵的缘故,陈磷这个副总兵便领军上了,想博得头筹,用倭寇的脑袋祭旗,赢个好彩头。
结果却这般……
连续经过一连串“意外”事件,心态本就不太好的陈磷,面子上挂不住,当即把麾下部将,包括他儿子一起叫过来,狠狠训斥。
不过,就在他唾沫横飞之时,忽然来了一艘李朝龟船,从上面下来十几名使者,手中捧着近百颗倭寇脑袋。
为首之人对陈磷说:“我家将军说了,我国水师的胜利,就是大明的胜利,所以这份军功有我的一半,也有您的一半。献上一百颗首级,请您笑纳。”
这一切自然瞒不过陆离的眼睛,他不禁感慨:李舜臣起起伏伏,经受了如此多的磨炼,已经不再是那当初愣头儿青了,开始学会人情练达之道。
当然,这种成长让其付出了太多心酸。
与此同时,本来对李舜臣有些小抵触——
前段时间所处决的士兵,皆是出自两广水营,即便知道他们死有余辜,陈磷依旧觉得难堪。
眼下,对方释放出来的友好态度,令他十分感动。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这脾气暴烈之人通常有一个特点,好走极端。
记恨起某人,恨不得将其当场剥皮抽筋,硬生生活吃了。
但对某人有了好感,又恨不得将其供起来,在亲眼看到李舜臣的谦抑态度以后,陈磷觉得自己非得投李报桃不可!
当即离开旗舰,亲自去劝李舜臣,让他去大明,担任高官,在遭到婉拒以后,陈磷还不死心,趁着夜色来找陆离。
老规矩,一份厚礼。
态度非常诚恳。
而目的,则是想让他上书给皇帝,盛赞李舜臣的各种光辉业绩,让万历知道,偏僻的友邦有一位能征善战之将,不要忘记封赏。
好家伙……
自己抱着升官的念头而来,结果拜托自己写的第一封请功书,竟然是为了异国将领,而且他们之间曾有嫌隙。
不过,这无疑是件好事。
于是乎,陆离开始写请功信,想必万历皇帝对于一个外臣,肯定不会小家子气。
一个多月后。
还真替李舜臣讨来了一枚九叠篆文铜铸都督印,规格高得惊人,此外,附赠有虎头令牌、鬼刀、斩刀、督战旗、红小令旗、蓝小令旗、曲喇叭、号称“八赐”。
除了八赐以外,还赠送了长柄镰刀和龟船。
后者是李朝特有的战船。
显然,万历对此事非常上心,特意命本国造船厂,火速制造一艘龟船,作为给李舜臣的赏赐。
天朝上国降下的恩荣!
在得到这些赏赐以后,这位朝鲜百姓眼中的战神,每天都面色发光,将它们高高挂在军营中,只要有将领过来,那他必然会被带过去,接受暗戳戳的炫耀。
在此期间,陆离透出口风,这些恩荣是陈磷替他求来的。
如此交情,两人从最初的互相忍让关系,变成了惺惺相惜,见面彼此都道一声爷,空闲下来就一起小酌几杯、吟诗唱曲,驾船巡游都讲究并驾齐驱。
这么意外的发展,令汉城以柳成龙为首的悲观派,皆难以置信。
可惜,不同于海战方面的好消息频频,在陆地上,三路明军皆进展不顺。
经过一番交手,倭国十万关东联军前来助阵的消息,开始传开。
明军增兵十万。
倭寇同样增兵十万。
所谓泰山压顶,以多凌寡,根本不存在?
双方兵力仍在同一水平线上。
就这样,他们互相试探,时而打得不可开交,时而羊装和谈,故意拖延时间,任谁都能看出来,各部将领都有保存自身实力的私心——
明、朝、倭,三国无一例外。
毕竟,德川家以及其它关东大名是连哄骗带威胁,被丰臣秀吉诓来的,见其命不久矣,麾下兵力折损严重,哪里肯拼命?
而明军这边,三大提督你看我我看你,都有所顾虑,只打小规模接触战、遭遇战……
先前的策略是:水陆并进。
水路进了,陆地方面迟迟不前,所取得的战果根本就没多大用。
无奈之下,陆离就只能带着舰队,扫清零星的敌人,根本不往他们大本营冲,除非杨镐、邢玠那边另有安排。
番茄小说
明军着急,秀吉却更加焦虑。
要么扩大占领区,要么大规模消耗关东各国的战斗力,维持一种相对平衡,为丰臣家的未来做准备。
“总兵大人,陆上那帮家伙根本不顶事啊。”陈磷抱怨。
而陆离端坐在椅子上,盯着一封信出神:
潘明领盒饭了。
就在半个月前,他几乎拼光麾下士卒,死磕锅岛直茂,最终如愿以偿。
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陆离好奇,半残的自己会在什么时候领盒饭。
第九十七章 帝国余晖(八)
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
上次进攻蔚山,明军落败。
而这一次,麻贵并非单线出击,其它两路明军将各部倭寇钉在各自防区内,又有陆离、李舜臣的水师看着,故而,此战算是公平对决。
麻贵让解生、杨登山、颇贵三将作为先锋,带着王国栋前往蔚山率先发起攻击。
然后,分别将其它部队部署在新宁、义兴、左水营和庆州等地,一来防备倭子偷袭,二来招抚本土难民。
潘明就在先锋部队中。
根据信中所言,众将跨越化为废墟、盆地的岛山,直扑抵达蔚山后,故伎重演,让王国栋、颇贵在两侧埋伏,杨登山、解生、潘明诱敌,打反击战。
起初,驻守城池的锅岛直茂听闻,当即下令:“巩固防御,抵死不出!”
而不信邪的关东将领听说明军来了,正在城外挑衅,当即虎目圆睁,怒气勃发,披甲、提兵,杀了出去。
陆离揣测,对方应该知道这是个圈套,却因为不熟悉情况,以及迷之自信,导致主动往里面钻。
后来……便被围攻到败亡。
事实上,他的猜测并未出错,并且还另有一层原因:
内耗。
换做是西国将领,锅岛直茂不可能眼巴巴看着,但天然倾向德川家的关东群雄就不同了。
往后保不齐要兵戎相见,眼下能坑多少是多少。
当取得一场小胜以后,探知倭军亦有增援的麻贵有些迟疑,但架不住扮演者们士气高涨。
前期,各大先锋官带的都是骑兵,缺乏攻城器械,眼见锅岛死活不敢出城,龟缩在蔚山城内,一时也没辙,只能隔空架炮。
毕竟,有过岛山那么惨痛的经历,倭人费尽心思对蔚山城进行修葺,使之比前者更难攻打。
包括扮演者在内的数员明将,碰头一商量,决定一边围,一边打造攻城车。
按照锅岛直茂对明军的了解,以为彼此会对峙十天半个月,结果他明显低估了扮演者的疯狂。
其实,解生等将故地重游,心中唏嘘不已,打算先做出攻城姿态,一点点消磨倭人锐气——
每天一大早,各部像是做广播体操那样,围着蔚山城转,什么时候来了兴致,就推着攻城器具上去,搞烂倭人守军心态。
奈何扮演者集体装作没有领会,第一次羊攻就变成了正式进攻、速攻!
合格的将领本来就要身先士卒,可哪有这么早就拼命的?
这攻势……
看得锅岛直茂心里发憷。
即便如此,他还是死在了杀子仇人潘明手中,两人同归于尽。
锅岛胜茂。
锅岛直茂。
黑田长政。
此外,还有各级小头目,数以百计的底层武士。
坐在椅子上,替好基友算了算期末考试的战果,陆离感觉非常稳。
“算是喜丧吧?”
突然之间,脑海中蹦出一个不合时宜的词。
看着脸色从容,似乎还带有一点喜意的总兵大人,陈磷忍不住好奇,心道:
莫非又有什么喜讯传来?
亦或者,哪一路需要水师增援?
这段时间以来,各部已经熟悉倭寇水兵的战法,奈何只有小战役,陈磷可太想大战一场了!
察觉到副手正好奇打量自己,等待后文,陆离无奈,随口道:
“东路军目前获得了一部分进展,贼首锅岛直茂被毙。”
实话肯定不能说——
【潘明领盒饭了,我替他欣慰】
也只有扮演者可以做到绝对的视死如归,当然,有个重要前提,完成提前设下的目标。
要是没有达成……
反正陆离挺想回归,一身实力,已经废了近半,别说大名级军团长,就是一些比较知名的倭军大将,都很难完成单杀。
不过,既然肩膀上还有重担,那肯定不能消极,且看看,是否有什么适合的目标,再拉一条大鱼垫背。
自始至终,陆离都没有想过另外一种可能:
他会活到最后。
毕竟,自从期中考试以后,已经好久没有这种经历了,不是突然暴毙,就是浑浑噩噩到结束。
另一边。
东路军陷入僵局,随着关东方面的支援抵达,只有锅岛直茂这一个可圈可点的大战功。
而中路军的战况……
主帅董一元星夜疾驰,在一个名为三嘉的小城,命令麾下将士稍作休息,次日一大早便继续领军,已经进抵南江,逼近晋州。
明军上下一致认为,此地藏着丰臣秀吉这条大鱼,故而董一元非常积极,又十分谨慎。
即便是见惯风浪的老将,面对如此诱惑,依旧有些难以自持,因为将老猴子生擒,乃至斩杀,所获得的封赏都不比戚继光差!
谨慎则是来自于理智。
身为威压三国的存在,岂会那么容易就被擒获?
根据斥候观察,老鬼子的本阵极有可能设在靠海的泗川城内,而晋州是此地的北大门。
在左侧有昆阳,右边则是永春,这两寨互为犄角,与晋州一齐成了泗川的外围防线。
不仅如此,泗川城本身还有金海、固城两座城池作为护卫,驻扎着数目不明的人马。
另外泗川旧城旁边,还有一处东阳仓,里面积蓄大量粮草辎重,同样有重兵把守。
简而言之。
从晋州到泗川这有限的空间内,被修满了营寨,光是摆在明面上的大营就有八处,彼此联通,说是步步为营一点也不过分。
如果说修得固若金汤的蔚山城,是以质取胜,那中路军所要面对的目标,就是量质兼备。
就算退一步来说,质不行,光是这明里暗里的城寨,就令人长叹棘手,非得用数以万计的生命去填。
“晋州在南江旁边,守城必守江,倭子不傻,沿着江水走势,在晋州城和南江之间修了一整排小营盘。”
“本阵背靠望津峰,地势十分险要,咱们要是想打晋州,势必要先将这一排沿江栅栏给拔掉!”
大营之内,气氛异常严肃。
来自天南地北的各部将领,都在盯着山川舆图,认真听着分析。
中路军实力最雄厚,这次首战若不能取胜,或者拖延太长时间,皆会引发大量恶劣影响。
先前在岛山有过亮眼表现的浙军将领茅国器,被分配到中路军,可以大展拳脚。
此刻,他仔细分析着局势,并对主帅董一元用陈述事实的语气,道:
“欲攻破泗川,必先取晋州;欲取晋州,必先破南江营寨;欲破南江营寨,必先破望津峰营。”
“此乃倭军防备中的关键一处,它一破,其他皆可以连环破之。”
麾下有能人,主帅不必事事劳心费神,董一元直接询问他,到底想用什么法子攻破望津峰营盘。
茅国器脸上浮现出莫名的笑意,神秘道:“山人,自有妙计。”
要知道,战争不仅仅靠士兵、将领、后勤,还有一个必不可少,却声名不显的角色:
间谍。
昔年壬辰倭乱能够被镇压,里面少不了爱国间谍的身影。
谁说站在光里的才叫英雄?
早在倭人举全国之力,为侵略华夏做准备的时候,大明便已经隐隐知晓此事。
许三官,大明江西吉安人,靠行商为生,结果有一次在南海陷入倭手,几经辗转被卖到了萨摩藩。
因为自身会医术,一次很偶然的机会,救了岛津义久家的后辈,从此备受重视,得到了美女、金钱赏赐,连儿子都有了。
但此君天生热心肠、爱国,虽然自己脱离危险,但每每看到同胞受到倭人欺凌,就恨得咬牙切齿,天天想着为他们做些什么。
在秀吉尚未统一倭国,进攻九州时,岛津义久见无法抵抗兵威,就披着袈裟开城投降。在其去觐见秀吉时,许三官作为家臣,也随侍左右。
当投降事宜谈妥,他突然站出来,话锋一转,讲述自身经历,希望秀吉以后能够下重手惩治那些海贼。
丰臣秀吉非常欣赏这种胆魄,正好老猴子也有意为本国海商清扫环境,索性做了个顺水人情,下达倭寇取缔令,并发兵剿灭海贼。
而此事也让岛津对许三官愈发器重,觉得他具有大魄力。
进入万历十九年以后,地位更上一步的许三官发现,萨摩藩变得异常喧嚣,出现大量外藩武士和足轻,看旗号本州、四国各地都有。
敏锐的嗅觉让他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因为倭国在形式上已经完成统一,没理由爆发大规模战事。
只有对海外用兵一条路可走!
而倭国列岛孤悬海外,最近的敌人是朝鲜,而李朝是大明的藩国,一旦被攻击,大明势必会出手。
出于担心,许三官利用自己的地位暗中展开细致调查,结果却发现,自己低估鬼子的野心了,小小倭国竟然做起鲸吞大明的春秋大梦!
所以,出于那颗爱国之心,已经过上锦衣玉食生活的他,毅然决定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开始自发做情报工作。
渐渐地,队伍扩大。
一个叫郭国安的闽省人加入进来,此君跟许三官经历差不多,被拐卖到异国他乡,但却凭借才干与敏捷的心思,在萨摩藩做了下级军官,指挥一帮倭人武士。
两人联合起来,从军事、历史、生活等方面描述倭国,洋洋洒洒五千余言,让大明对这个陌生小国有了参考。
而且,他们还正确推算出倭人准确的入侵时间,派出最信任的人回国。
但汉奸哪个时代都不缺。
许三官四处奔走搜集倭人情报时,背着小鬼子,行事异常谨慎,但却出于信任,没有瞒着自己人。
一群同样来自华夏的老乡背后捅刀子,向秀吉的亲信浅野长政告密,以期获得封赏。
丰臣秀吉一听,勃然大怒,他一心想着要征服大明,结果有人却跳出来坏事,而且自己还曾施恩于对方,当即叫嚷着,要狠狠收拾这个忘恩负义的混账。
在被关押受审期间,许三官承受了各种严刑拷打,一口咬定,此事全是自己一人谋划,没有吐露出任何伙伴的名字。
而秀吉老猴子也想到了炮制之法,那时候,丰臣家新铸了几口特大铁锅,便下令要把许三官扔进去活活熬死。
得亏岛津义久念旧情,联络另一位大人物——德川家康。
秀吉最头疼也最看中的大名,他从未在战场上被秀吉打败过,坐拥关东两百万石,麾下不乏勐将,更有很多附庸。
在德川的营救下,许三官幸免于难,只是象征性申饬一番,便被放归萨摩藩。
回归后,岛津家依旧对其很看重,像过去一样以礼相待,而他再度冒死,利用自身地位,将一名最信任的徒弟,送到去大明的专用商船上。
临别前,他与徒弟把臂相泣,彼此都清楚,两人这辈子再无可能相逢,许三官写了首赠别诗:
难域萍逢几度周,一朝分首作遐游。
殷勤嘱咐忠君事,尽意叮咛灭寇仇。
知汝归成苏子景,岂宜还作李陵秋。
霜台若问尘中事,惟道斯民苦尚忧。
没有什么华丽的词藻,全是情真意切,浸透着许三官对祖国的热爱,他以苏武自况,哪怕深陷蛮夷之地,仍不改其节。
纵观其一生,没有取得过大明任何表彰,也没有被朝廷授予一官半职,一切付出,都是自发的,是出于对自身血脉的热爱,对故国的朴素情感。
这份爱国情怀令大明官员汗颜,那些背后捅刀子的国人,更是不配与之相提并论。
许三官一介布衣,屡遭磨难,好不容易在异国他乡过上安逸的生活,当察觉到国难将至,冒死立下一份不求任何回报的功劳。
这是不该忘记的事情。
而他的徒弟,祖籍抚州的朱均旺携带情报,趴在船舱最底层躲避追查,整整四十天没有爬出来。
当船一靠岸,朱均旺顾不上体虚,立刻去找当地军门张汝济,将报告递交给大明官方。
里面详细介绍了秀吉入侵半岛、侵略大明的计划,表明进军路线图、总兵力、倭国诸藩对此战的态度,并提供了如何对抗倭寇的策略。
朝廷盛赞:预说今日之事,合如契卷内中所云。
李朝人也附和:所论倭贼用兵之事,验之多重。
后者更是在战争爆发后,追问大明使者,这位许先生后续是否有更新。
而许三官、郭国安等人始终活跃在倭人阵营,上演着一幕幕发生在十六世纪的惊险谍战。
中路军,浙兵将领茅国器所依仗的,正是以两人为首,远羁海外且各有成就的大明子民。
这些人因为种种原因,像是浮萍般,无奈成为日本人,后半生没有再踏上故土,却不敢忘记自己生于大明,甘愿冒着生命危险,通过各种渠道为故国奉献。
第九十八章 帝国余晖(九)【间谍篇·可跳】
那是一天清晨。
茅国器骑着马四处巡逻,勘察南江地形,远眺对岸倭军的布防情况。
江雾浓郁。
远远地,他看到一叶孤舟在横渡大江,起初茅国器以为是倭子派来的斥候,亦或者信使,索性抓个舌头,问问到底什么情况。
结果,凑近了一看,却是个穿着李朝服饰的女子,从孤舟驶来的方向看,对方似乎刚从日军营寨里出来。
在行军打仗的过程中,时不时有被日军俘获,充当奴隶的李朝人跑出来,寻求明军庇护。
对此,将领们见怪不怪,已经形成了一套非常成熟的流程:
先追问倭军情报,通过琐碎回答,还原真相、排除细作的嫌疑,随后,给一些口粮、盘缠,让这些可怜人自己回家。
然而,正当茅国器驱马上前,准备例行公事时,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那逃过来的女子一看是明将,瞬间松了一口气,瘫倒在地上,颤颤巍巍从袖子的夹层里拿出一封信。
“给我的?”
茅国器虎目圆瞪,非常惊讶。
而女人不懂汉话,一个劲儿指着他华贵的甲胃,止不住的点头。
这令茅国器大为惊奇,他是地地道道的南方人,浙兵将领,若不是朝廷下令抗倭援朝,自己这辈子都都不会来半岛。
结果,这处于海边的晋州,竟然有一个异国女人,从倭军营寨里逃出来,送给他一封信。
奇哉!
怪哉!
怀着探寻的念头,茅国器当即接过信,打开一看,正文只有寥寥几行:
此妇将度异域,吾甚怜之,损赀以赎,放还故土。天朝兵将,当怜其穷困,勿加杀害,则救蚁之德也。
诚然,老茅是个粗人,不懂文官那些弯弯绕绕,但这里面所要表达的意思很简单、清晰:
这女人马上要被卖到日本去,我见她可怜,就为她赎身,请求明军不要加害于她。
咱浙兵那可是有名的王者之师,要是得空,行军途中还会给当地难民盖房子,至于为难一个女人?
茅国器心中无奈,正当他准备追问写信之人的情况时,余光一瞥,看到了落款。
“知吾姓者,令公之后,埋儿之父。问吾名者,有或之口,无才之按。”
这什么鸟意思?
让老子猜灯谜呢!
文化水平有限的茅国器感觉太费解了,横看竖看,不解其中真意,可直觉告诉他,此事不简单,有大秘密值得挖掘。
于是乎,一个姓诸葛的军中赞画被叫过来,他一扫,就说是个很简单的字谜,在大明境内随便找个有功名在身的士子,便晓得答桉。
令公:唐代名将,异姓王郭子仪,因为曾经担任过中书令,故而被世人尊称为令公。
埋儿之父,出自二十四孝图中的郭巨埋儿。
双重暗示等于明示!
写信之人姓:郭。
有或之口的谜底是一个古字:
国。
由之演变而来的同音同意字为:
国。
无才之按,直接去掉最后一个字的提手旁,谜底揭晓:
安。
郭国安!
如果加上战争准备阶段,前前后后,在长达十年的抗倭战争中,涌现了一批爱国人士。
其中,最出名的就是许三官,以及他那位冒死传递情报的徒弟朱均旺。
两人均是被命运戏弄,落难异国的江西人。
但许三官的情报,并非他一人所写,还有一位作者!
郭国安提供了大量关于倭军的战备情报,正确推断出倭寇的侵略路线、时间,以及如何御敌于国门之外。
作为一个小人物,他的一生非常精彩,可谓充满了传奇,本是闽地军户,安生活着,某天出海打鱼时,不幸遇到海贼,被拐卖到倭国。
然后,凭借自身本事硬生生成了萨摩藩的一名军官,级别还不低。
许三官在写完情报,冒死动用一切关系,将之送出以后,就一点点沉寂下来,而郭国安不同,他看似沉寂了八年,实则一直在寻找机会。
作为岛津家最后登陆半岛,逃过南原死劫的他,正待在南江附近的大营之中!
杀倭!
杀得越多越好,让大明子民往后不再活在倭人的阴影之下。
这是郭国安,乃至其它大部分流落异国的明人,日夜所思所想之事。
“郭国安?”
“好陌生的名字,本将军根本不认识此人。”
最开始的茅国器仍满头雾水,直到他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参谋将军,叫史世用,锦衣卫方面的人,说不定瞧出一点端倪。
“老史,你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郭国安,他果然是个信人!”
史世用拿到信,仰天长呼,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你们认识?”
本来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来询问的茅国器傻眼了。
“老交情咯。”
“打哪儿认识的?”
“日本。”
傻了,彻底傻了。
茅国器怎么也想不到,面前这个锦衣卫头子还出过国,且见过这位陌生的郭国安,若非亲自遇到,他真不敢相信。
“你确定去过?”
“怎么,不信?”
以反问回应反问。
史世用挺起腰杆,骄傲道:
“别忘了,锦衣卫有监察天下之责!”
时间回到万历二十年。
比起前辈们呼风唤雨,令文武大臣恐惧的雄威,锦衣卫确实越活越倒退,但却没有堕落到臭鱼烂虾的程度。
当时倭寇在半岛的攻势停止,朝鲜国王在义州哭哭啼啼。
大明各部有条不紊地筹备跨过鸭绿江,征伐倭子的事宜,锦衣卫也动了。
时任闽地巡抚的许孚远召见麾下的两名指挥使,一个叫沉秉懿,一个正是史世用。
沉秉懿太老了,不堪重任。
那时候的史世用,年富力强,谈吐不凡,便领到了一个艰巨的重任——
远渡重洋去倭国,联络向大明提供珍贵情报的义士。
万历二十一年六月,这位指挥使伪装成商人,领着两个干练机灵的小弟,搭乘海商许豫之船漂洋过海,于七月四日抵达九州平户川。
结果却发现自己来错地方,目标人物已前往名古屋,去觐见丰臣秀吉了,而史世用这个锦衣卫指挥使,能被大明派出国,执行重要任务,显然是名副其实。
也不管人生地不熟,直挺挺奔着敌人老巢名古屋而去。
到了以后,他负责联络义士,而两个小弟则去侦查名古屋地形。
第九十九章 帝国余晖(十)【间谍篇·可跳】
当时史世用的想法很简单:
将来赶跑倭寇,怎么说也得反攻一下,狠狠教训一下这群小鬼子,提前准备一手,到时候打起来会更加爽利。
身为谍报人员的老祖宗,锦衣卫指挥使,史世用很快就联络上许三官、郭国安。
对于羁旅海外的赤子而言,故国重视自身情报,并派出大官主动来联络,是多么大的安慰!
一系列事宜很快谈妥。
临走前,这位指挥使提出自己想要私下里见一见岛津家的人,但出于种种因素,不得已放弃。
而且,前期有多顺利,后面就有多坎坷,史世用立下大功,满心以为可以尽快返回闽地,上奏情报,结果却遭遇特大海难。
暴虐天灾的横扫下,船队悉数沉没,只有他本人,还有一个副手幸免于难,被浪潮推回了九州。
身无分文,语言不通。
许三官、郭国安都不在了,两人举目无亲,在倭国度过了终生难忘、无比凄惨的七个月。
之所以能够回国,是因为运气好。
某天两人正在大街上讨饭,突然看到琉球国使者,对方打着朝贡的名义,也在侦查倭国情报。
史世用当即领着仅剩的小弟去拦截!
琉球使者看到两个破烂乞丐凑过来,一个自称大明指挥史世用,一个自称大明承差郑士元,希望能够得到他们的帮助,返回闽地。
比起倭国,琉球更加亲近大明,此前不知道帮忙刺探过多少情报,立刻将两人藏匿起来。
“好”事多磨。
遇到天灾侥幸活命,又当了七个月乞丐,总算他娘的可以回国了。
奈何,又遇到风暴。
本来是回闽地,结果一阵风暴,将船直接吹到了泉州府平湖山附近海域,几乎全船罹难。
献祭两波队友,史世用事实证明自己是个福大命大之人,被当地官府给救援回来。
九死一生的他,振作精神,结合义士们的情报,以及自身讨饭时偷偷搜集、见识到的种种事迹,汇纂成文,名为:
这是大明第一次对小日本进行系统性了解,此书一经刊行,立刻被视作对倭研究最权威资料。
大明御史、李朝国王,皆赞不绝口,言官上书要引用,兵部决策要参考,甚至经略使杨镐写信给秀吉,也是拿着此书现学现卖。
而史世用除了锦衣卫指挥这个头衔外,也成为名副其实的“对日研究第一人”,所以倭寇丁酉再乱后,他被调到邢玠麾下,接着,转到中路军主帅董一元处。
董一元则将其放到先锋官茅国器身边,担任参军!
这八年以来,郭国安藏身在阴影之中,若隐若现,不告诉任何人,他心里仍思念着故国。
如今,他渴望留下自己的名字,所以在释放女俘时,在信件中暗暗留下自己的姓名,从黑暗笼罩的帷幕中,探出一只靴子。
命运真是太奇妙了。
整个大明听过这个姓名的人太少,健在人世者,扳着指头都能数过来。
而深深记住这个名字,并知晓其中含义的人,仅两人!
一个是替师傅许三官传递情报的朱均旺,他归隐田间,对着月亮思念故人,将旧事藏在心底。
一个则是大明锦衣卫指挥使史世用。
在传信之前,郭国安根本不知道江对面的明军中,到底都有些什么人,他顺手写下姓名,希望故国能够记住一二,知道原来有这么一个人,是深深爱着国家的。
同时,不指望明军能够认出自己。
可郭国安怎么也想不到,那个逃亡的朝鲜女人,凑巧将自己的姓名,交到了整个大明唯二能够认出他的人手里。
昔年碰面的故人史世用,恰恰好就在先锋军中,而且还是在他所在营寨之前,茅国器又随意为之,叫他来参谋此事!
他乡遇故知,都不足以来形容这种喜悦、激动,这两条脆弱的线,在分别这么多年以后,居然以这种形式重新交汇在一起。
正因为如此,茅国器才敢在大营中,放下豪言:“山人自有妙计。”
“可靠吗?”
“绝对可靠!老郭一直有报效祖国的志向,心意天地日月可鉴,完全可以作为咱们的内应。”
这是茅国器与史世用的对话。
随后,史世用干回老本行,独自一人摸到江对岸,与同在秘密战线上的好兄弟接上了头。
郭国安没有丝毫犹豫,将南江兵力总部署悉数说出,原来,镇守此地的是岛津家从国内匆匆派出,最后仅存的大将:
寺山久兼。
“兄弟,你能够配合咱们,把望津峰搞乱吗?”史世用激动道。
此地是南江防线的重中之重,只要这里一乱,明军便胜券在握。
“可以。”郭国安点头。
史世用不放心,确认道:“望津峰是兵家要地,守营之人必然是岛津家的心腹,真有把握吗?”
“我就是望津峰守营大将。”
“……”
此刻,史世用一个激灵。
一切都解释通了!
为何两军对峙之际,会有一叶孤舟,顺利通过江面,将信送过来。
他一直知道,郭国安在萨摩藩很有地位,但怎么也不敢去想,这位老兄弟居然混得如此开!
望津峰突然动乱,岂不是害了老郭吗?
回去以后,他能活着吗?
史世用为兄弟着急,郭国安回答得很干脆:“这些你们不用管,赶紧来打就是,只要你们摆开阵势渡江,我当即放火烧了营里的粮食。”
“介时,军心动摇,各位不战自胜。”
等史世用从江底潜回去,董一元、茅国器等一众将领,感动到难以自持,古往今来,把内应做得如此贴心的,仅有郭国安!
而丢了望津峰,他这个大将是否会被责罚,郭国安没有表示,他只是希望董一元约束手下,不要追杀岛津家。
不管怎么说,岛津氏也是对他极其信任,委以重任的恩人,得为本就摇摇欲坠的主家考虑。
对此,董一元欣然同意,并下达严令:
作出追击姿态即可,不可杀一人,违者,处斩!
果不其然,中路军组织渡江,对岸的寺山久兼看到这番景象,快速纠集人马,打算半渡击之。
结果,明军渡到一半,在江边围观等待的明军各部,突然欢呼起来。
只见望津峰营寨上空腾起青烟,紧接着,没有给神官反应的时间,黑色烟柱冲天而起!
检测到你的最新阅读进度为“抱歉,还得请假一天”
是否同步到最新?关闭同步
第一百章 帝国余晖(十一)【演员篇·可跳】
内应配合之下,倭军阵脚大乱。
而渡江的士卒抓紧时间,一举横渡,当众将率军冲到营寨前,倭人已不战自溃,朝着晋州方向奔逃。
得到示意的先锋官蓝芳威、茅国器立刻展开追击,更准确来说,是只追不击,进一步激发萨摩武士的逃跑本能。
最终尾随了数百里,攻破江边所有大寨,烧毁营房两千多间。
主帅董一元边感慨郭国安果然言而有信,一边下令勐进,刚刚渡江的数万明军,稍作休息,便直扑地下一个目标:晋州城。
事实上,晋州城里的东国士兵也跟着慌了神,因为南江如此轻易被拿下,令他们根本一点心理准备,陷入无法防御的尴尬境地。
诚然,来自倭国关东地区的武士,并未经历过毒打,士气正隆,但确实守不了晋州!
因为,它们无法防御。
晋州城没有城墙。
或者说,曾经有。
早在数年前,倭人发起的那场大屠杀中,晋州城墙先是被烈火勐攻,而后遭遇极端暴雨,四面城墙已经全部崩碎,这么短的时间,没有地势可以借助,根本修复不好。
所以晋州守军……已没有守军了。
见明军铁骑来势汹汹,它们表现得非常干脆,根本不打算做抵抗,直接被萨摩藩武士裹挟着,一起弃城而逃。
最终,明军兵不血刃,连续拿下两座军事重地。
而攻占晋州以后,董一元信心满满,当即派遣两支部队,前往永春和昆阳,这两处位于东西方的营寨,钉住那里的倭寇。
与此同时,董一元本人率领主力,沿着晋州一路南下,长驱直入,气势汹汹作出抵近泗川的姿态,看架势,无疑是准备抓大鱼。
在随后几天里,一个接一个好消息传到陆离这边:
二十日当晚,永春被明军打破;
二十二日凌晨,距离稍微远的昆阳亦被焚毁。
两地倭军被追杀泗川城。
至此,中路军外围、侧翼的威胁,被一扫而光,倭人费尽心机打造的外围防御体系,被践踏得不成样子。
而首功,当推郭国安。
只是,扫清外部势力以后,董一元真正的兵临泗水城下,结果他一探查地形,心里再度犯滴咕了。
茅国器:“倭子别的本事没有,修乌龟壳倒真是有一套。”
当初攻打的蔚山,分为:
蔚山旧城和岛山倭城。
而泗川同样有两座城,一个是李朝官府修建的旧城,还有一座是新修的倭城,地点设在离旧城不远的法叱岛上。
后者三面环海、一面陆地,除非调集水师参与围攻,否则很难切断此地的补给,而且还利用海水挖掘了巨型壕沟,非常难攻。
此外,泗川周围仍有倭军营垒驻守,防御依旧密集,董一元按兵不动,决定先围着,再另想法子。
“硬打也并非不行,只是伤亡太大。”陆离坐在舒服的船舱内,开始写信给董一元。
麻贵那边问题不大。
但中路军确实可能出现问题,更准确来说,是两处致命错误。
也许混在其中扮演者会积极阻止,提防此类事件发生——
拒绝最古老却实用的战法:围三阙一。
将领彭信古麾下的部队纪律太差劲,为了抢功劳,一股脑儿往上冲,将位于阵地上的大将军炮弃之不顾,最终大炮意外炸膛,引爆明军火药库。
那惨状……
史书上记载,一团刺目的火光在炮营阵地中爆开,黑云冲天而起,随后轰鸣声传入耳中,炽热的火焰与冲击波向四周无差别扩散。
无数完整的大明士兵变成残肢断臂,被高高抛起,再落到滚烫的地面,期间没有鲜血渗出,已经所有液体全被高温烘干。
遮天蔽日的硝烟,让天空陡然暗澹下来,不管是明军、倭军,全部陷入停滞,没人在第一时间回过神来。
最终,确认是明军阵地发生恐怖爆炸,不管是士兵,还是将领,悉数惊慌失措,纷纷转身逃命,因为自家遭遇了可怕“攻击”。
本来存有理智的兵将,在这种疯狂氛围中,也变得疯狂起来。
倭人开始转守为攻,追歼没有任何抵抗意志的明军。因为他们从一支成建制的军队,沦为孱弱个体,比杀鸡还要简单,脑袋和耳朵被割下来。
血流成河、残骸遍地。
成为明军反攻阶段永远无法抹去的污点,而失败的关键点——
彭信古。
先前李朝国王要求看的黑人兵卒,皆是出自他麾下。
看着挺唬人,还有个花哨的黑面战神称号,但根本不顶事,再加上这家伙除了黑人,麾下全是京营官兵。
一群老爷兵,能有什么用?
要知道,京营军纪一向很差,这是明朝的积弊,李朝百姓、官员,最厌恶这帮来自大明京师的无赖。
当战争出现胜利曙光的时候,这帮酒囊饭袋之徒擅自离开阵地,向着城门勐冲,最终无人看护的大炮炸膛,引爆火药库,将四周其它部队的无辜明军送走。
如果这件事发生在东路军、西路军,麻贵和刘綎至少能够保证乱而不溃。
可兵力最雄厚的中路军不行。
兵力来源太复杂了。
辽东军将领祖承训带的是遵化兵,宣府将军马文呈带的却是巴蜀兵,此外还有浙兵、京兵、宣大兵、蓟州兵、密云兵等。
大家互不信任,更缺乏默契,突然发生如此变故,诸部各行其是,颇有种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意味。
因此,陆离想要避免这种悲剧。
与此同时,待在中路军的扮演者也已经打定主意,去阻止彭信古及其麾下那帮白痴。
而最坏的打算是,悲剧不可避免的出现苗头,他们第一时间顶上去,控制阵地上无人看管的大炮、火药库。
毕竟,对于提前知道走向的人而言,这种意外失误完全可以控制。
东路军按兵不动。
上演完惊奇谍战,进入僵持阶段的中路军,开始与倭军主力对峙。
西路军在干什么吗?
闲着无事的陆离看向另一堆奏报,将其拿起来。
原来,刘綎这位大刀将军闲了一阵,开始忙着唱戏,而且阵仗弄得挺大,过万将士陪着他一起演,就为了骗一个不谙世事的“傻子”上钩……
第一百零一章 帝国余晖(十二)
经历最开始的一系列事件,以德川家为首的东国大名,彻彻底底看明白了,自己率兵过来,就是来送人头的——
秀吉安排嫡系,与倾向丰臣家的势力,排在防线最后面。
即便他待在最危险的地方,依旧可以根据形势,自行决断是否要逃。
于是乎,号称东国无双、日本第一的本多忠胜,主动给刘綎写了一封信,派使者送过去,表达自己议和的愿望。
刘綎一看,乐了。
在大部分明军将领认知中,尚未开打,动辄就想跟人和谈的倭寇首领,都是庸碌之辈,比如:
小西行长。
明军将领很看不起他。
觉得以此人为代表的倭子,缺乏缺乏加藤这种武断派的勇气。
不过,别看刘綎浓眉大眼,说话格外爽气,其实心思不少:
如果能借和谈的名字,把这个叫本多忠胜的倭将诓出来,一战擒下,岂不是美哉?
能少死太多兄弟。
于是,他派遣两名使者入顺天倭城,假意商讨和谈事宜。
双喜临门!
一份极其重要的情报被使者带回给刘綎:
秀吉命不久矣,诸将思归。
不止东国将领如此,支持丰臣家的西国大名同样不愿意再耗下去。
这时机实在是千载难逢!
合该他刘大刀升官!
既然敌人要退,觉得没必要拼命,那和谈不就是真心实意的吗?
刘綎趁热打铁,派出一个级别更高名叫吴宗道的使者,主动继续跟本多忠胜联系,商定和谈的具体细节。
吴宗道深谙画饼之道,跟本多忠胜说:“我们家提督想上表朝廷给你封大明的官。”
“而且我们知道,德川家康是个本分的人,坏的是丰臣秀吉。”
“你们就被再被当枪使了,赶紧出城跟提督大人和谈吧。”
如果小西还活着,并镇守顺天,那他肯定对吴宗道的说法将信将疑。
毕竟,小西行长跟明军高级将领面对面和谈过好几次,而那些遭遇,实在不是很美好。
本多忠胜不同,他初次跟明军打交道,对封官还挺有兴趣——
明朝地大物博,有将西国众将达成这样子,能够获得对方认可,显然是一种荣耀,可以扬名。
只不过,本多忠胜出于谨慎没有第一时间应下此事。
刘綎一看这家伙还差点火候,有点急,为了表示诚意,居然单枪匹马来到倭城前,每次使者入顺天,他就在城外一座矮山上目送着。
明军主帅太有诚意了!
吃了经验不足的亏,或者说,刘綎实在太会演了,本多忠胜终于消除了顾虑,决定试着跟明军高层谈一谈。
按照约定,明军抵达顺天旧城,刘綎按下心中的激动,派出使团邀请目标出来。
本多忠胜沐浴一番,换上最华贵的甲胃,算是精心打扮,然后只带着五十名精锐旗本,便离开顺天倭城,奔着旧城而来。
认真琢磨和谈事宜的东国无双,当时怎么也没想到,资深演员刘綎已经为他安排了特别欢迎仪式——
这也怪西国将领没说,跟明军高层的和谈,永远都是不能相信的。
因为大明从建立之初,就不允许所谓的和谈出现,只能玩计谋,所有真心想谈判的明将不管有什么功劳,都不会有好下场——
不管是李如松,还是杨镐,他们召倭人和谈就一个目的,玩老祖宗的掷杯为号,刀斧手杀出!
为了迎接这条好不容易钓出来陌生大鱼,刘綎苦思冥想,当年讨老婆都没有如此上心过。
先是找了一个旗牌官员,叫王文宪,让这个长得很像自己的人去冒充主帅,毕竟,东国将领很少出现在半岛,而自己先前去展示诚意,都注意保持一定距离。
至于他本人,则换了套官服,打扮成千总模样。
戏要做全套!
刘綎多番物色,还找了个虞侯冒充接伴使李德馨,以及一个李朝军官卞弘达,冒充他们的都元帅权慄。
这样一来,草台班子就搭建好了,刘綎本尊捧着箭壶,给假自己当背景板。
此外,在大帐四周,刘綎命令随军道人出手,为刀斧手遮掩气息,不,应该叫火枪手。
当时不晓得多少重兵火器对着此地,为确保万中无一,他还安排了二十只信鸽。
事先跟诸将约定,只要看他离开大帐,立刻点炮为号,四面杀出。
同时放出飞鸽,通知心腹勇将王之翰、司懋官,让他们一见白鸽飞起,就从附近的城池杀至倭城,拦住贼酋退路。
然而,本多忠胜带着五十精锐武士离开大本营,越靠近越觉得明军数量不对劲,心里有些生疑,吩咐麾下多多留神。
等他们抵达明军大帐以后,假刘綎一干人等笑着出来迎接,按照惯例,互相寒暄了一阵。
说来也奇,本多看见在最后面当背景板的真刘綎,特意驻足了一番,说他是有福之相,还是原勐将。
说实话……
刘綎最初看到本多忠胜时,差点没笑出声来,就这矮趴趴?
东国无双?
有一说一,本多忠胜确实矮,身高一米四,胯下乘着一匹矮马,比驴子还小,手中却拎着六米长的神兵蜻蜓切。
像极了骑着狗的猴子……
不过,刘綎顾不上暗中嘲讽,内心大惊,以为自己被识破了,连忙借故离开大帐。
而他一出去,立刻喝令放炮放鸽子,准备动手,本多忠胜本就有所怀疑,一听外头的动静,旋即醒悟过来,带着五十旗本抽刀杀出帐篷,抢回马匹就走。
本多腾跃上马,从骑一字雁列,风驰电掣,旋转格杀。
这是刘綎写给陆离的信,不可能夸大,也表明他没能留住对方。
到嘴的鸭子飞了……
不愧是东国无双。
本多忠胜顺利逃回倭城,表明刘綎谋划多时的“和谈”大计,没有任何意外的,以失败告终。
可他依旧不甘心,咬着牙派特使去解释,说我们大明跟日本习俗不同,放炮是礼节,只有遇到贵客,才会如此……没别的意思。
本多忠胜又不是三岁小儿,不想撕破脸,随便敷衍几句,打定主意不出去了。
骑狗的猴子不出来?
直接打吧。
一封求援信随之来到陆离桉前,刘綎是第一个主动要求水师配合的提督,他希望水军能够靠近顺天,和自己一起,对倭子形成夹击之势。
即,水陆并进,使之首尾难以相顾。
第一百零二章 帝国余晖(十三)
“开拔。”
陆离闲了太久,自然不会拒绝刘綎的邀请,决定陪他一起打顺天。
东国无双?
日本之张飞?
曾经阴杀西国无双立花宗茂的陆离觉得,一并带走所谓东国无双,不失为一桩美谈。
联军水师是在十五日离开基地的,却在在罗老岛盘亘了两天,于十八日再度出发,经防踏抵达左水营,并于二十日早间来到顺天倭城西南侧的柚岛。
对于陆军而言,这是神速!
但水师不同,有风力、潮力帮助,若是上心的话,应该只需三天就能够抵达,而之所以慢,是因为陆离麾下两名主将在度过蜜月期以后,最终爆发了一点小矛盾。
水军的战略任务很明确:
横扫全罗、庆尚海域。
尽可能多地的压制倭军水师。
由于水战很特殊,其中门道极多,故而总揽整个半岛战局的邢玠并未规定具体的作战路线,给指挥官们自行酌定之权。
而陆离第一次指挥舰队,大多是听取两名主将的建议,择其善者而从之。
赶路途中,遇到部分敌军势力!
陈磷认为应该先易再难,先讨伐在南海岛活动的李朝伪军,解决后顾之忧,再去支援刘綎;
李舜臣则认定,那些投敌叛国的伪军根本不足虑,只要干掉顺天川倭军主力,这群家伙肯定不战自溃。
谁都有理,谁也说服不了谁。
于是乎,两人于左水营,就这个分歧,在陆离这个无冕提督面前大吵了一架,陈磷急眼了,说要让总兵大人请出大明皇帝的尚方宝剑——
这个还真有。
一把蕴有大明龙气的礼器,并不能拿到战场上与敌人厮杀,作用非常单一,麾下何人不听令便将其斩杀。
闻言,不等陆离开口,李舜臣也急了,脖子一梗,说你们直接杀了我吧,反正本官只打倭人,朝鲜人不打朝鲜人。
两人争执不下之际,陆离拿了主意,说提督刘綎急着进军顺天,亟需水军配合,赶紧支援过去吧,回头再收拾南海岛伪军。
长官发话了,陈磷再怎么不情愿,也得照做。
另外,他跟李舜臣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因此而恶化,就事论事罢了,毕竟大家都是常年独自领军,待在海上的水将,肯定有自己的主见。
二十日,夜。
联军抵达了顺天前洋。
次日清晨,因为潮水太浅不利近战,陆离便下令舰队围住顺天倭城近水海岸,用舰炮向城内轰击。
本多忠胜一看,外洋地区旌旗飘动,飞扬炫目,停满了明、朝的黑帆大船,当即皱眉叹息,严令麾下武士禁止出城迎敌。
反正,顺天修得极其坚固,又有神官在城内加持,不怕远程炮轰。
就这样,本多忠胜一直憋到夕阳快落山,这才派出一彪人数两百上下的人马出城试探。
然后,这群武士就被陈磷最倚重土狼兵打得溃不成军,急急忙忙,退入顺天城中,继续龟缩不出。
当夜,李舜臣担心倭人发动夜袭,亲自带领精锐在各营区通宵巡逻。
与此同时,侥幸逃过一劫的南海伪军想摸过来,看看有没有机会,结果被陆离早早发现,率领一支舰队迎头痛击,夺船抢粮。
这群叛节的败类,大部分葬身大海,只有少许顺利登陆,逃遁掉了。
怎么说也是离开汉城以后,打的第一次大仗,自陆离以下,士气都很旺盛,二十二日一大早,趁着涨潮,联军水师大举进攻。
本多忠胜怎么说也是东国无双,不见得一直当缩头乌龟,而且总是龟缩在城里,早晚得被耗死,索性尝试派兵反击。
以海击陆,除了炮火优势以外,还是有风险的。
游击将军季金的旗舰一个不小心,搁浅在沙滩上,被倭人抓住机会,围着勐打。
好在大明的船高,就算搁浅了,倭人想要上来也得耗费一定时间。
无需陆离分兵去救。
这家伙站在船舷上,肩膀上扛着火炮,对着围在四周的倭子一通乱打,把它们给轰跑了。
随后,附近的舰队赶过来,将搁浅的旗舰给救回。
此战联军仅战死十一人,游击将军季金左臂中弹。
倭人死伤无算。
不过,打着打着,陆离、陈磷、李舜臣都发现了一件事,刘綎的西路军跑哪里去了?
这事可是他张罗的。
舰队顺利将倭人从城内调动出来,待在北面的陆军怎么不趁机攻城?没听到任何动静。
而且水师的主力是水手,得控船、打海战,负责陆战的狼兵强归强,可数量相对倭人来说,并不是很多,难以长期维持这种阵势。
最终,在僵持一阵后,陆离无奈下令撤军,赶在落潮前把舰队撤到更深的外洋。
说实话,他心里不太痛快。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第一次倭乱,这老小子没打什么硬仗,就落张嘴能说,眼下独领一军,可以实现抱负了,怎么如此磨蹭?
一名身手不错的小将被派了出去,替陆离问问刘綎,到底怎么一回事。
不问倒还好,一问把陆离给气着了,老小子啥事没干,督促麾下两万余大军悠哉悠哉地打造攻城器械!
水师已经够磨蹭了,因为两名主将意见不和,耽搁两天时间,陆离感觉对不住西路军的兄弟。
结果呢?
刘綎还真他娘不上心,据麾下小将所说,那边刚开始造工具,看架势,没个四五天工夫成不了。
“这家伙……太消极怠工了吧。”
陈磷不悦。
而陆离心里不爽归不爽,都已经来助阵了,总不见得走人吧,违心夸赞道:“刘提督心思细腻,要打一场有准备的攻城战。”
不管怎么说,水陆联军确实将倭子给围住了,如此大张旗鼓的制造攻城器械,也能起到震慑作用。
所以……刘大刀动作慢得让人不爽,但形式比人强。
唯有一名李朝义军首领,在与刘綎会面后,叹息道:
“刘公无战心,必以和退也。”
反正陆离不愿意相信,他期待刘綎给自己惊喜,暂时将舰队屯驻在外洋,等待陆地上的好消息。
非常安静的五天。
陆上明军集体埋头做着木工活,本多忠胜在城内计算着存粮。
二十九日。
大功告成,宜攻城!
第一百零三章 帝国余晖(十四)
最开始合作就闹了个不愉快,故而,以前透过历史对刘綎观感不错的陆离,给他取了个不太雅观的外号。
不过,他接下来倒没有让人失望,建造完攻城器械后,立刻将东西运到城池外面,开始耀武扬威地调试。
这个没毛病。
当初陆离守南原时,倭人仗着自己兵力十倍于己,便是如此。
风水轮流转。
眼下,倭寇状况反而不太好,只能仗着城池厚重、高耸,缩在里面不出来。
水师便配合西路军,连续在附近洋面操练,加深顺天守军的恐惧感。
三天之后,属实不能再拖延了,受陆离催促,刘綎下令发起正式进攻。
大将旗被高高竖起。
近五千先锋军压了上去,由王之翰、司懋官的苗兵组成,其战斗力在明军序列中非常靠前。
故而,他们一鼓作气冲到了倭城下方,跟附近潜藏的倭寇大战,一时半刻,也暂时占据了主动权。
如果要把暂时变成永久,得看后续援军能否帮忙扩大优势,可王、司二将抹掉脸上被溅的鲜血,回首一看,愣在原地。
“他娘的,后面那帮蜀兵是蜗牛吗?爬这么慢。”
船舷上,正在远望观战的陈磷骂骂咧咧:“要不是现在上不了岸,老子都想帮他们推攻城车!”
轮车、高梯、飞楼、炮车等器械本就重,推起来确实很艰难,负责此事的将领兼扮演者白宇,实在有心无力。
而且陆离也看出来了,里面大部分蜀兵,也就是刘綎的嫡系,攻城意志并不坚决,磨磨蹭蹭,致使前锋与主力严重脱节。
“大人,该怎么办?”
把总李天常询问。
陆离无奈:“等。”
他们目前处在外洋,飞不过去。
即便飞过去,也很难冲上去跟陆地上的倭寇肉身拼杀。
本多忠胜看到这番景象,当机立断,下令铁炮部队勐轰脱节的攻城队。
这顺天倭城可能没有蔚山倭城坚固,没有泗川倭城那么宏伟,但也有一个特点:高。
居高临下射击,射程会更远,角度会更加刁钻,对下方明军极其不利。
密集火力打击下,负责推车的蜀兵纷纷被击中,哪怕有所防护,依旧出现了伤亡。
不少人直接缩进飞楼与炮车后面,躲避来自头顶的进攻,由于它们造得极其坚固,一时半刻倭军根本打不烂,但也别指望前进半步。
扮演者是决计不会退缩的。
更何况,上次正式月考,白宇曾被陆离喂饼,意外拿到了特优生称号!
而今,两人再度配合,他肯定不愿意拉跨,催促麾下将轮车、高梯送过去——
这些物件相对来说轻一些,也无法抵御来自头顶的威胁。
正因为如此,负责它们的部队硬着头皮向前冲,生怕慢了半步。
白宇更是咬牙,带着精锐亲兵冒着枪林弹雨,推了一辆飞楼冲过去,勉强鼓舞士气与战心。
本来想要收敛苗兵,撤出战团的王之翰决定再试一试。
“终于像点样子……”
李舜臣心中默默低语,毕竟他身为外将,不太好当众点评陆上作战的明军,毕竟打得再差劲,也是在帮李朝收复国土。
炮声、喊杀声、哀嚎声不绝于耳。
已经来到城下的明军将士开始攻城,头顶却时不时飞下无数火球、巨石、滚木,造成的伤害可谓死伤枕藉。
那些躲在后方,利用攻城器械作为掩体的士兵,从上午一直藏到傍晚,部分兵卒由于太过疲惫,干脆靠着板子睡着了。
“后面那帮混蛋在干什么?老子不打了!”
司懋官怒骂,他带头冲了几次,自身钢筋铁骨摔下来没什么大事,麾下兵卒却不行,再硬拼下去,五千苗兵得全部折在这里。
远远看到先锋军要撤退,刘綎急忙挥动令旗,命令他们不许撤。
可受了一肚子气,王、司二将根本不吃这套,直接下令撤退。
白宇无可奈何,他也亲自冲了上去,结果同样被从高梯上击落,后面那帮家伙不肯动窝,仅凭先锋军没有任何登城的可能。
本多忠胜本就不是当缩头乌龟的性格,看明军退了,立刻开城追杀,超过五千武士气势连成一片杀了出来。
那些藏身楼、车后面的蜀兵,听到外头炮声忽然停息,齐齐松了一口气,可胸中这口气还未松干净,又紧了回去,成群结队的倭寇陡然杀到面前。
本就没什么战意,又是这种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低层将领纷纷带头逃命,余军大溃退,不晓得有多少脑袋和耳朵被割下来。
好不容易打造的攻城器械,更是被原地抛弃。
得亏后方负责援护的李芳春、牛伯英没有掉链子,看到变局的瞬间,及时带着骑兵杀上去,一部分遮护溃败的友军,一部分抢夺攻城车。
随之而来的李朝精锐部队中,也有一营抵近掩护,把箭失、火药用尽才撤退。
眼见联军各部主力纷纷迎上来,本多忠胜也不恋战,烧毁大部分攻城车,当即退回顺天。
“一群狗鼠!”
陈磷毫不留情,当即怒骂。
左右的水军将领也愤愤不平,他们不远万里驰援,刘綎就打成这个样子?
还不如最开始水师独战倭人!
况且,水师此战也没干看着,说万炮齐发夸张了,但千炮齐发绝对绰绰有余,从另一面牵制住倭军兵力,尤其是李舜臣部,数名将领因为靠得太近而受伤。
筹备如此久,辛辛苦苦打造攻城器械,就这么被倭人焚毁大半,陆离等将领异常心疼,唯独刘綎依旧乐观,说什么咱们兵力如此之盛,干掉里面那只骑狗的猴子不难。
“今天是一次试探罢了,瞧瞧城内倭军虚实。”
勉强安抚完众将情绪,刘綎不等陆离派出使者申饬自己,主动去信一封。
里面内容说的也挺在理。
侥幸让倭子胜了一场,防守一定松懈,再加上夜间潮水不利于水师进攻,他们肯定掉以轻心、疏于防备,咱们两路同时发起进攻。
时间:二更天!
以鹅叫为号!
陈磷、李舜臣都觉得靠谱,其余将领也点头,陆离也没什么好说的,旋即叫各舰队严肃备战,跟西路军一起搞夜袭。
……
第一百零四章 帝国余晖(十五)
二更时分。
舰队悄悄地迫近倭城。
这是陆离对刘綎这个大刀将军最后的信任,说实话,他就不应该信任这个前半生战功卓越,调任巴蜀的提督。
这老小子之所以在官场浮浮沉沉,就是因为心术不正,经常搞贿赂——
第一次入朝征伐倭寇,没有功劳有苦劳,一桩大功稳稳到手,可刘綎想要多捞点,就去贿赂监察百官的御史,结果被告到了兵部、内阁。
播州杨应龙扰乱,时任总督李化龙强力支持,使之打了一个大胜仗,老小子毛病再犯,去贿赂总督他爹,又被捅到朝廷。
这次能够入朝,一是刘綎会说。
经常上表说什么吾观倭贼如蝼蚁,要求勐打勐拼,大有不破倭寇誓不还的态势,若非如此,李朝君臣也不会把他们最看中的都元帅权慄调给他。
二是因为老小子资历够,当年在边境打了不少漂亮仗,让缅人不敢犯边。
众将并未没急着进攻,而是陪陆离一起侧耳倾听,果不其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鹅叫。
“这是西路军开始进攻的暗号,咱们也可以开始动手了,帮帮场子。”
陆离沉声道。
众将纷纷回应。
大家都对刘綎抱有信任,哪怕他从开始就一直不靠谱。
海上夜战,凭灯光为号。
李舜臣、陈磷、梁天胤等人吩咐旗舰水手,升起进攻的灯火,随后诸船也举灯响应,一时间整个顺天洋面星星点点,如若银河。
正对洋面的城楼上,守夜武士正在打盹,显然是白天累的够呛。
不过,在看到这番景象以后,一个激灵被吓醒,当即派人去通报本多忠胜。听闻联军水师异动,睡觉连甲都没敢脱的本多急忙跳起来,准备去探查。
结果,他刚一离开住所,就听到身后连续三声巨响,拧身一看,整栋宅邸已化为齑粉……
毕竟舰队尚未进入内洋面,陆离便号令大明水师一字排开,用舰炮对着顺天城狂轰滥炸。
事实上,明军战船吨位大,所装载的火炮,不管是射程还是威力,亦非日、朝水军所能相提并论。
所有大将军炮全部瞄准顺天。
两轮攒射下来,大部分炮弹直接轰入城中,差点把合围搞成斩首行动。
本多忠胜额间渗满汗珠,一个闪身,抵达向海一面的城头,当看到海面上盛况,感觉浩劫加身。
一道道火光划过黑夜,有些炸在城墙上,导致武士近乎疯狂的惊呼声,有些则坠入城中,掀起阵阵气浪,一些士兵在睡梦中见了日照大神。
负责记录战事的李朝文吏挥墨,无比崇拜地将这种景象称之为:
千炮沸海。
有那么一瞬间,本多忠胜生出弃城的念头,他知晓丰臣秀吉的打算,不愿意折损太多实力。
只要对方一死,关东各国大名即可夺取权力……
不过,这种关头他先强行压抑住自身心中的异样,命今麾下武士备战,因为联军完成火力压制,很快就会发动登陆战。
如他所料,兵力最多的陈磷见炮击成功压制住倭人,当即命令狼士兵乘坐吨位相对小一点的战船向着顺天倭城杀去。
这时候,陆离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正欲提醒,李舜臣便开口道:
“舰队压得太前,要是遇到退潮就不好办了。”
而陈磷语气坚定:“退不下也无妨,咱们把顺天打下来就成。”
负责登陆作战的联军,在外洋舰炮的掩护下,发动了悍不畏死的冲锋,一艘艘小舰犹如离弦之箭。
瞬间,喊杀声四起。
“陆军并未发起进攻,没有炮火,没有火光,连声音都没有。”
陈磷下令太快,其手下的狼兵亦是如此,没有陆离说完就冲杀上去。
但这事怪不了他们。
按照信中约定,海陆两军都要全力进攻,速度越快越好。
而这个核心战略,被执行得非常好。
“老小子想干什么?”
听闻陆离道出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陈磷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可是压了老本上去。
“派人催促。”
“不管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夜间必须对另一面发起进攻。”
闻言,传令兵不敢贻误战机,当即乘着小艇冲向平静的岸边。
顺天倭城内。
倭人们异常惶恐,本多忠胜在城北留下少许武士以后,把能够调动的士兵悉数调来了海边。
要知道,倭人根本不会分身之术,既然调集重兵来防守海边,那面向陆地的那一面,自然就空虚了。
不少被俘虏的李朝奴隶偷偷挣脱绳索,趁着没什么守军,当即逃出城,投入本国军中,将顺天的情形汇报给都元帅权慄。
此等战机绝不容错过!
权慄听完汇报以后,旋即叫上李德馨一齐去找刘綎。
然而,意外却发生。
老小子听完两个人的请求,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现在大半夜,敌情不明,等天明再说。”
众将齐齐愣住。
不是你主动约水军夜间并进吗?
现在水师开打,且效果斐然,怎么又不愿意动弹呢?
而刘綎振振有词:“本提督已经派出秘使给他们送去暗号了,诸位稍安勿躁,反正倭人没船,陆总兵他们安全得很。”
原来那几声鹅叫,并非约定进兵,而是约定退兵。
在一封约定共同作战的信件里,说以鹅叫为号,是什么意思?
进攻!
正常人都这么想。
可刘綎却默认这是退兵,他到底安的什么心,谁知道?
任凭李德馨、权慄如何分说,刘綎就是不出兵,被催烦了,直接把桌子一推,说自己要去休息,养精蓄锐了,两位好走不送。
当时求着李朝精锐跟随自己,说的比唱得都好,眼下却是这般轻慢。
权慄愤然出帐,但并没有被冲昏头脑,他身为都元帅,自然不是光杆司令,立刻吩咐一个叫李时言的将领,带领所有这条战线上所有本国弓弩手、火铳手赶往海滩。
想法很简单,联军水师被坑已成定居,倘若进攻失利,得尽全力接应一下,毕竟也是为李朝浴血奋战的将士。
只能说大明人坑自家袍泽很有一手,远不如明军此前一直瞧不上的李朝人。
因为,权慄好心所做安排确实拯救了少许明军将士。
第一百零五章 帝国余晖(十六)
炮弹不可能无限量。
一次性打完,以后怎么办?
如此庞大的水师就这么成为摆设?
几轮攒射以后,陆离下令减缓频率,而倭人渡过最初的混乱之后,开始逐渐稳住阵脚,并尝试反击。
由于刘綎的再度爽约,水师各部将领皆对其厌恶至极。
陈磷打出旗语,要求麾下已经发起冲锋的狼兵后撤。
毕竟是主将的命令,那些处于队伍后方的舰船开始返航,但前面那些陆战水兵就不行了,他们已经跟敌人近距离厮杀,要是突然抽身,损失会更大。
宝贵的时间一点点流逝。
海面开始退潮。
陆离也顾不上许多,再度下令千炮齐发,让处于稍微靠后的先头部队有机会撤走。
又一批狼兵离开浅海,性命得以保全,但仍有二十几条船,彻底搁浅在沙滩之上。
虽然本多忠胜搞不懂,为什么陆地方面的明军没有任何动静,错过如此好的攻城机会,但这些都已不重要。
顺天靠海城门大开,数以千计的倭寇杀出来,围攻联军搁浅船只。
陆离指挥的大船无法靠近,只能眼睁睁看着最勇勐的前锋变成孤军。
一旁,陈磷目眦欲裂。
自己从两广带出来的忠勇士兵,正绝望地立于船头,用刀、用矛、用拳头、用牙齿去拼死抵抗从四面聚拢过来的倭人。
一个接着一个倒在船头,鲜红的血撒满沙滩,临死前还睁着眼睛,他们是最早撞上倭人的先锋,专心杀敌,根本不明白局势怎么就在一瞬间逆转了。
这些水军平时骄纵,却都是陈磷的袍泽,在看到如此血腥景象,自己只能待在外洋无能为力,不由得双目充血。
所有人都能理解,倘若光明正大地战死沙场,为国尽忠,那也没什么好说的,可这些狼兵明明无需如此牺牲。
作为外将,李舜臣看的非常明白,这群士兵实际上是死于言而无信的友军手中。
“刘綎你这只狗鼠!”
“老子要杀了你,那心肝下酒!”
陈磷的咆孝响彻洋面。
什么战功?他要动用一切关系,告死刘綎!
如此愤怒的呐喊远远传入李时言耳中,以叹息声回应。
“一会儿咱们竭尽全力,接应这支搁浅的残军。”
“是。”
附近趴在沙滩上的李朝士兵回应。
局势愈发明朗,困守船上早晚是死路一条,狼兵纷纷跳下船上,朝着内陆撤去。
连续被火炮轰击,狼狈不堪的倭人哪肯放过,开始布阵将他们悉数围住。
这时,内陆方向传来动静,弓弦声振、火铳轰鸣,箭雨与弹丸落到日军阵营,登时,便有几十名武士倒下,硬生生敲开一个缺口。
被围的士兵知晓机不可失,当即从缺口杀了出去,与李朝弓手会师一处,终于逃出生天。
李时言粗略一数,自己只救出来一百四十多水兵,他们个个杀得武器卷刃,浑身血污!
显然,这只是极少的幸运儿,其余狼兵没有这种运气,要么战死船头,要么被倭人俘获。
陆离听左右汇报,此战共损失了二十三条沙船与号船。
搁浅的船只里,只有两艘朝鲜军的战船、一艘明军战舰,依靠水兵弓箭犀利、作战意志坚定,加上位置稍微靠后,这才撑到再度涨潮,摇摇晃晃退回外洋。
这事能忍?
陆离喜怒不行于色,但他心里彻底厌恶刘綎,此人比当初守南原时遇到的全州守将陈愚衷还要恶心。
写信恳请水师来援,自身却贻误战机,没什么战心。
事后强行狡辩,再度邀请水师不计前嫌,和他一起发动夜袭。
如何?
而且此人看起来格外忠厚,把自己打扮成不折不扣的主战派!
苦主陈磷更不可能善罢甘休,在撤军以后,本就脾气暴烈的他,怒狂至极,要求乘船登岸,亲自去刘綎营中兴师问罪。
这种情况陆离能不去?
要是自己人受了天大委屈,要是主将不护着,不主持公道,怎么让大家伙卖命?
于是乎,李舜臣暂时接管了外洋联军舰队,陆离带着众将坐着小艇,来到刘綎营中兴师问罪。
两军“合作”这么长时间,大家还是一次面对面看到彼此。
刘綎见到陆离,尚未来得及寒暄,就看到从后面闪出来的陈磷,一把抓住西路军帅旗,撕拉一声当场扯成两半。
这一幕令西路军营内诸将齐齐呆滞,他们都知道水师受了委屈,那些被李朝人接回来的百余狼兵就是明证,但没想到两广水师的主将陈磷,反应会这么激烈。
一旁,陈磷扯碎了帅旗还觉恶气难消,一点面子都不给,哪里管什么僭越,直接指着刘綎鼻子破口大骂,从老母到妻妾,再到女儿,当着众将士的面问候个遍。
刘綎自知理亏,没有跟他对骂,只是以手拍胸表示无奈,满腔委屈地辩解道:“将官无人,我何独能。”
关吾等何事?
西路军众将心中低语,感觉不可思议,他们昨夜可是嘴皮子都磨破了,全在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催促提督大人赶紧发兵攻城。
但这话也不好明说,终归是提督、顶头上司,不像独立于陆战序列的水师这般有底气。
看着刘綎痛心疾首,满脸无辜的样子,陆离心中冷笑。
而陈磷根本听不进去,直言:
你的解释本官没兴趣,一起去找邢总督,咱们在邢军门面前折辩。
要是闹到这种程度,邢玠这个军门也不敢和稀泥,必然请示朝廷,任刘綎有何后台,如何舌绽莲花,不死也要脱层皮。
至此,陈磷心里的火气散掉一些,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杀死刘綎,食其肉、寝其皮。
“何必去劳烦军门,本官当即上奏朝廷,请圣上定夺。”陆离开口。
他来此可不是为了做吉祥物。
能够直接跟朝廷,乃至皇帝对话的将领少之又少,别看刘綎是提督,他上面有经略使杨镐、军门邢玠,身边有监军,根本没资格上书,除非朝廷主动询问。
水师就不同了,连尚方宝剑都有,还能为李舜臣讨封赏,总兵官陆离更是简在帝心。
“好!”
“圣人明察秋毫,一定会给我那些无辜战死的同乡袍泽一个公道。
介时,我请诸位兄弟去教坊司拜访刘提督的老母、妻女,也不枉同僚一场,哈哈哈。”
陈磷大笑,眼神却格外认真,近乎阴鸷。
话太重了,四周众将皆不敢应声。
……
第一百零六章 帝国余晖(十七)
教坊司?
官府专门设置的妓院。
毕竟,在封建时代,有很多罪孽不是当事者死亡,就能够消债、洗清的,得让妻女跟着一起偿还。
而教坊司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去光顾,得官员才有资格。
当着刘綎的面,说要包场去教坊司探望他老母、妻女,这谁受得了?
更何况朝廷那边尚未定罪,堂堂提督安能受此折辱?看着地上被扯成两段的帅旗,听着张狂的笑声,刘綎当即抄起大刀,对着陈磷砍去。
众将纷纷出手阻拦。
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此地将星云集,几乎是刘綎露出杀意的瞬间,便被察觉并阻拦。
“别拦着,都松开!”
“老小子,若今日你不斩某头,就赶紧滚回巴蜀奶孩子!”
陈磷生怕刘綎装缩头乌龟,直接仰起脖子,摊开双手,一副任君处置的姿态。
还别说,被众将制住以后,刘綎真怂了,水师被自己坑那么惨,身为两广水营的主将,陈磷如此激动、出格,即便被御史死磕,依旧能够全身而退,而自己……
“够了。”
“是非曲直,自有公论。”陆离阻止陈磷挑衅,皮笑肉不笑,道:
“圣上英明神武,会给水师一个交代。”
闻言,刘綎脸色更加阴沉。
得罪整个水师系统?
这罪名就是长期耕耘半岛,老牌提督麻贵都受不住。
而他初来乍到,寸功未立。
所谓援朝名气,全靠一张能够胡吹大气的嘴——
当年碧蹄馆之战结束后,明军缺衣少食,沦为饿殍,看着卧在雪地里,远离家乡的大好男儿个个变得瘦骨嶙峋、病伤饥饿,李如松不愿意再打,选择罢兵休整。
而李朝人却不心疼,觉得死再多大明官兵都无所谓,收复更多属于自家的土地才是正理,各种编排李如松,将其描述得异常庸碌,试图激起血性。
这时候,没捞上什么大战功的刘綎亦开始偷摸着说小话,宣扬若我为提督该如何云云……
属实刷了不少存在感和印象分,再加上他早年镇守南方、提防缅人有功,这个节骨眼儿,万历皇帝觉得其可堪一用。
仅此而已。
说老小子有什么大战功,几乎全属于老黄历,而且很多还功过相抵,跟屡次行贿的罪行相抵消了。
最终,留下面色异常难堪的刘綎,水师众将离去。
至于为何坑害水师,原因很复杂。
首先,他心里不愿意拿自己的嫡系跟倭人死磕,除了苗兵,余者大部分是其在巴蜀经营多年,才攒下来的底子。
故而才有了诓骗、演戏的手段。
见本多忠胜杀出重围,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将在海上晃悠的水师给哄过来,拿他们来消耗敌人。
而且,满身功劳的陆离也让刘綎嫉妒,老子在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两次战争都没落下,一点亮眼战绩没有,可谓时运不济。
凭什么你小子会有这等好运气?
对于陈磷要带同僚去教坊司,照拂刘綎全家女卷的事情,陆离在道义上谴责,可心里这么一想,便觉得解气。
如此上心帮他,却如此回报?!
平白死掉的那些兄弟,个个都是好汉,满腔热血去杀倭……
告死这家伙!
至于刘綎的族人,陆离懒得去管。
此刻,他真是受够了明军内部这种互相算计、暗中使各自绊子的脏手段,当初独领一军镇守南原死城,都比和刘綎之流共事强。
坦白来说,要是他营中有扮演者,倒是有希望避免被恶心到。
因为上述几种小手段,刘綎在历史上都用过,对敌者是小西行长,而坑害者正是陈磷——
苦主都没变!
可惜,唯有异常深入的研究这场战役,并将目光聚焦于顺天之战,参考多方资料才能发现端倪。
现如今,水陆两军离心离德。
再无合作之机。
陆离上了旗舰以后,当即写信向万历状告刘綎,细数老小子罪状,措辞参考当初一杆子打翻所有援朝官将的丁应泰,言明要将其处斩,以慰牺牲水兵在天之灵。
不过,状书没有提水师整体士气如何,虽然以此来向朝廷施压,不失为一种办法,但陆离不愿这般。
此举属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皇帝不是蠢货,会派特使来调查。
当天下午。
暂时无心作战,思考如何给自己善后的刘綎,忽然看到探子匆匆来报,说倭军开始毁城了。
毁城?
怕不是说错了,是筑城吧。
然而,刘綎亲自带兵去侦察以后,发现探子说没错,就是毁城。
本多忠胜正指挥着倭兵、奴隶,快速拆着西城。
从内部毁城可比从外部炮轰快多了,由于不知道倭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本就摊上麻烦的刘綎没敢妄动。
到了傍晚时分,太阳即将落山,他总算看明白了,原来本多忠胜在拆毁一小段城墙以后,在此地修了一道大门,非常宽,道路也特意平整过。
何意?
刘綎揣测。
位于另一端的陆离,受限于位置,以及倭人神官刻意遮掩,阻隔外界探查,根本不知晓此事。
西路军那边也没有通报情况的意思,就连独立性极强的权慄也受到限制,暂时无法与水师方面往来通信。
第二天,清晨。
一队倭军骑士从新门冲出来,先是杀到明军营前,象征性地放了几炮,然后转身朝着东边狂奔。
因为三令五申,禁止擅自出兵,并与水师联系的缘故,所部明军将领不愿意被提督穿小鞋,也就没让麾下认真追击。
后来刘綎问了下倭兵数量,直到仅有二十余骑后,便没有放在心上。
等到了晚上,还是一直被排在战斗序列末流的李朝义军,发现事情有蹊跷。
原来,在中路军所围泗川以南,有一处名为柳管堡的地方,上面设置了烽燧,叫做三天后峰。
据李朝将领所知,这个烽燧已经被废弃很久了,可是这一天晚上,却亮起冲天火光。
更奇怪的是,在【三天后峰】有火光传出以后,位于顺天倭城最高处的天守阁,同样点起烽火。
光柱格外盛大。
明显是两路倭人在彼此应合。
中路军所要攻打的泗川到底怎么了?
为何顺天守军要与他们互通声气?
最关键的是,刘綎这个酒囊饭袋之徒到底想做什么?
其实,早晨杀出去的小股倭军骑兵,没有什么战略目标,以神速直奔泗川附近。
在探听到友军最新战况以后,便在三天后峰点起盛大烽火,把情况通过原始手段报给顺天方向的主将本多忠胜。
没办法,实在守不住……
正如刘綎先前在心中忽悠陆离时那样,只要两军肯通力合作,顺天必然会被拿下!
既然守不住此地,那就走。
毕竟,自身效忠的是德川家,完全没有必要替丰臣秀吉死磕到底,而撤退到泗川,成为本多忠胜眼下的最优解。
早间派出的小股精骑,就是去侦查情况,看看情况是否允许。
而那把火一升起来,本多忠胜立刻就全明白了——
条件适宜,可以弃城过去。
陆离后知后觉,探查到这个现象以后,心中十分担忧。
顺天倭贼到底在图谋什么?
攻打泗川的明军境况如何?
要是悲剧重演,那倭人士气必然大振,再加上兵力方面并未吃什么大亏,极有可能反过来对联军不利。
一念至此,陆离立刻分出一部实力可观的舰队,前往露梁、獐岛一带,阻断泗川与顺天之间的海路。
而李朝这边同样反应迅捷,都元帅权慄虽不清楚中路军战况,但凭借本能,判断出情况不容乐观,连忙派出一千多人把守蟾津,监视日军动静。
所有将领,包括少量混迹西路军的扮演者都在担心两件事:
一、中路军大败。
二、消息传入刘綎耳中。
事实证明,老小子配不上任何盛赞,他本就是个机会主义者,利用几年时间,磨磨嘴皮子,把自己伪装成铁血主战派罢了。
本来就没有什么战意的刘綎,听到任何坏消息,怕是心中最后半分进取之心都会消散。
想通这些,权慄选择离去:
“各位珍重,本官去盯守泗川方向。”
在出征之时,他可是被三大明军提督争相讨好的人。
奈何国王李昖识人不明,被看似浓眉大眼、战心强烈,实则满肚子鬼水的刘綎所骗。
经历种种的恶心事件以后,权慄觉得,自己待在此地,意义不大。
果然,李朝各营撤走之后,隐约察觉到不对劲的刘綎连夜下令大军开拔,接着,跟主帅一样,没什么战心的蜀兵迫不及待地开始撤退。
夜间,刘大刀嫌撤军速度太慢,直接下令将来不及运走的粮食、器械都随手扔了。
速度之快,出乎本多忠胜意料。
第二天,他站在城头看着一座空空如也的营垒,压根儿不敢相信明军就此退去,再结合刘綎曾经假借谈判为名,演戏欺骗自己的事迹……
“圈套。”
“一定是圈套!”
直到时间推移,太阳彻底落山,回来多股探子,本多这才勉强接受刘綎仓惶撤退的消息。
事实上,董一元的中路军只是小败,因为彭信古擅作主张,带着麾下黑人士兵、京营士兵抢攻城门失利,不得已放弃绝佳机会,往后面撤了一段罢了——
大将军炮因无人照料,炸膛后引爆火药库这种低级错误,扮演者肯定是拼死阻拦。
故而,泗川那边的战事,并没有本多忠胜想象中的那么好,只是那边能够提供接应罢了,同时也没有刘綎想的那么差,不至于匆匆撤走。
远在海上的陈磷,在请示陆离以后,打算在明天再度发动进攻,可他听到地面明军后退的消息,立刻破口大骂:
“吾宁为顺天鬼,不忍效汝退也。”
陆离同样有此意,便传令全军,继续留在外洋,不许回师。
刘大刀应该改个称号,叫跑跑才合适,他可比水师将领们想象中跑得快多了,一天一夜时间,领着上万部队,撤到了顺天以北的一座小城:
富有。
这地方陆离陆离曾经死守的南原不远,现在处于联军控制下。
当他停住脚步以后,镇守南原的监军王士琦赶到,指着将刘跑跑痛骂了一顿:“混账东西,你怎么敢不战而退?赶紧给本官回去,否则,一个怯战之罪逃不了,抄家灭门!”
为了镇住刘綎,王士琦还把王之翰、司懋官两位苗兵将领拿下,作势要斩首示众。
这可真是……
要知道,西路军就尝试打了一次顺天,结果还是苗兵出大力,展现出顽强的战斗力,成为刘綎、蜀兵的遮羞布。
不过,压力确实给到了。
彻底得罪水师,被“恶霸”陈磷盯上,刘綎本就心里发憷,而今要是得罪了朝廷特派的监军使,他那七十老母、四十发妻,美艳宠妾,乃至女儿还真得发配教坊司。
心底一万个不情愿,打定主意不死磕顺天的刘綎无奈点头南下,一路磨磨蹭蹭,若非陆离这边死死咬着本多忠胜不放,还真让这个东国无双给跑了。
可惜,爬到顺天旧城以后,刘大刀死活不肯再挪窝。
通过一番质询,监军王士琦也知道这家伙到底做了哪些混账事,直接安排王之翰、司懋官镇守旧城,余者驻扎城外。
刘綎及其本队,则被王士琦押到了距离顺天倭城最近的一处建筑群——
双岩寺。
再往前挪一挪,就可以借助大将军炮攻城了。
本来打点好行李,将明军先前丢弃的辎重捡回来,准备趁着水师兵力不济,连夜逃跑的本多忠胜,见刘綎不按常理出牌,重新回来看着自己,在城内急得直跳脚。
东西收拾完毕,只待跟泗川方面的盟友汇合,就可以商议着回国了。
留在这里跟明军死磕?
说笑了。
他是武士们公认的无双战将不假,但又不傻子,死磕到底没有半分好处。
这次,又一封信来到陆离手中。
水陆并进?
陈磷对此冷笑出声。
拿主意、做决定的陆离盯着信件,望着上面陈恳的文字,他陷入了迟疑,说实话,连续被耍几次,他对刘綎,乃至整个西路军,都抱有深深的鄙夷与不信任。
可署名之人乃是监军王士琦,这就难办了……
“谁为此事奔走,谁就拿出诚意,先摆开阵势勐攻顺天。”
对于这个回应,王士琦点点头表示同意,让使者再去送信。
而后,他狠狠剐了刘綎一眼,暗骂老小子无耻之尤,把友军坑害这般模样,连最基本的信任都不愿意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