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05章 极尽能事
如此,赵昀答应割让临安给自杞国,尽管谁都知道这割让了等于是没割让,但这也让卡沙有了一个台阶下。
卡沙顺坡下驴,便允许夏由将六万宋军尸骨带回去。
而后,夏由在自杞国的监视下,去了阿蒙山,以及宋军撤离的路线,沿途收敛战死的宋军尸骨。
此时距离大战已经过去快两个月了,这些尸骨早已经被埋在土里,开始腐烂,根本没有办法辨别谁是谁。
只有如毕冲之,全子才,王斗,尔冬成这样的将领,因为身上盔甲鲜明,自杞国人知道这些人身份特殊,这才另外保存,并且也让人辨别,记下了这些人的身份。
因为人数实在太多,多达六万之巨,而汉家自古以来又极讲究死后哀荣,对死者的尊严看的极重,任何对死者不敬的行为都是难以接受的。
这么多尸骨,如何将尸骨护送回去,就成为一个大难题,夏由不敢擅专,于是派人向赵昀请示。
赵昀沉默了一会,而后说道:“每一个将士不论身份,一定要用棺木装殓,送回大宋。棺木可以简易,但却不能没有。”
依照赵昀的命令,邕州及周边州县顿时动了起来,所有士兵,工匠,民夫都开始伐木,制造棺木,而后让人运去。
当然,卡沙小心谨慎,生怕宋军扮作民夫进入自杞国,真若如此,便要打自杞国一个措手不及了。
为防不测,卡沙亲自在国境线上检查,宋军这边只能是百姓才能出入自杞国护送棺木,且不得携带兵器,士兵是绝对不能进入。
对于这些要求,赵昀也没有拒绝,表现的异常澹定从容。
赵昀只是命百姓尽快将棺木送到自杞国,将宋军的尸骨一一装殓,而后又运回邕州。
,,,
这一日,赵昀在邕州知州顾春的陪同下,来到一座山前。
赵昀站在山底往上看,只见这山巍峨高大,郁郁葱葱,其形状好似一头勐虎巨兽趴在地上,很是气派。
赵昀道:“这是什么山?”
顾春抬手,回道:“回陛下,此山名为老虎山,因形状酷似勐虎而得名,乃是附近远近闻名的大山。”
赵昀点点头,说道:“这座山以后就叫将军山,此次征伐自杞国阵亡的六万将士,他们的尸骨就埋在这座山上,由州衙承担看护之责,务必保持庄严肃穆,若看护不力,直接问罪知州。”
顾春心中一凛,而后郑重抬手道:“是陛下,请陛下放心,臣将责令有司专门办理此事。”
赵昀满意的点点头,而后赵昀又对随行的江万里说道:“传旨回临安,此次毕冲之领军出征,以身殉国,其人忠勇可嘉,其心可表,着选入英雄策,供万民传颂,世人敬仰。”
此时赵昀正在推行义务授课法,此法除了让所有孩童可以免费读书,最大的改变就是孩童不再只读四书五经,圣人之言,而是加入了英雄策一书,将许多精忠报国的忠勇题材收录进去。
英雄策将历史上一个又一个为国奋战、不惧生死的人物写了进去,供孩童熟读膜拜。
目前而言,这英雄策收录了如战国时的司马错,王翦,李牧,汉时的卫青,霍去病,陈汤,班超,三国时的关羽,张飞、赵云,唐时的李靖,苏定方,郭子仪,宋时的范仲淹,韩琦,岳飞等人。
其中有一段时间,百官对选入岳飞有颇多争议,因为岳飞是宋高宗赵构与秦桧合谋杀害的,若是选择岳飞入英雄策,则侧面让宋高宗赵构难堪。
最后还是赵昀力排众议,只一句话,便让反对者哑口无言。
赵昀说:“若岳飞都没有资格进英雄策,那“精忠报国”四字岂不是要改写?”
虽然岳飞死于宋高宗以及秦桧之流的手中,在百官看来有争议,但岳飞的这个人却是母庸置疑的,其对家国的热爱,对百姓的忠诚,那都是毫无疑问,且一生未变,可以说岳飞其人,就是对“精忠报国”四个字最好的诠释。
最后在赵昀的坚持下,岳飞顺利入选。
从入选英雄策的名单可以看出,几乎全部是武将,文臣极少,这其实也是赵昀有意而为之,为的便是预示在不久的将来,大宋将进入到一个以武将为主,战争频仍的时代。
这个时代,将主要依靠武将支撑,所以赵昀便有意让英雄策里面的人物都是武将,以此来激励有志男儿从军,报效国家。
乱世看将军,太平看丞相,对此,赵昀深以为然,故而在即将到来的最激烈的宋元交战中,赵昀必须大幅度的拔高武将的地位,鼓励百姓踊跃参军,塑造意志,以度过这最大的难关。
至于以后,等天下相对太平,再在英雄策中添加一些文臣,以实现文武平衡,鼓励家国繁荣发展。
而现在,让毕冲之入选英雄策,可以说赵昀就是在用自己的实际行动,给予这一次征伐的将士最高的尊重。
这道旨意赵昀没有刻意隐瞒,消息很快传开,毕念,陈霸天,张碧青等诸将得知,大为震动,个个泪眼汪汪的到了赵昀面前,不住地叩谢圣恩。
赵昀起身,走到诸将面前,抬手示意诸将起身。
赵昀看着诸将,道:“你们记住,你们是将军,只管统兵打仗,至于其他的事情都无需操心,便是天塌下来,也有朕给你们顶着。”
“多谢陛下。”诸将感动,看向赵昀,已经是泪水湿了眼睛。
诸将退下后,赵昀却是神情变了,变的有些悔恨。这一次出兵征伐自杞国,给赵昀带来了一个最大的启示,那便是以前赵昀只认为只要将军不犯大错,士兵敢死敢战,那么在兵力不处于弱势的情况下,就可以打胜仗。
而这场战争的上半场也确实如赵昀设想的那样,毕冲之打的很好,没有出错,每一步,每一个命令都很正确。
而下面的那些将士,毕念,陈霸天,王斗,全子才,还有麾下八万士兵,他们也是敢死敢战,悍不畏死。
第0406章 何去何从
所以在他们的努力下,宋军几乎就要兵临自杞国都城了。
但最后,还是败了。
失败不在于毕冲之无能,也不在士兵不死战,而在于时机。
这一次因为使者刘文星被杀,赵昀大怒,直接兴兵攻伐,不光是赵昀大怒,整个大宋人人都愤怒。
也正是因为这举国上下的愤怒世所罕见,由此也让自杞国人人自危,让本处于松散部落联盟状态的自杞国,变的空前团结,从而也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
最终再凭借一点运气,自杞国赢了,大宋损失惨重。
事后赵昀反思,若是当时出兵的时机再选的巧妙一点,让自杞国没有那样紧迫的危机感,是不是结局就能够避免?
于是面对失败,赵昀勇敢的承担起了自己的责任,下罪己诏,亲自抚慰将士,做一切力所能及的事情,除了告慰将士,也是为了加深体会,牢记教训,让自己永不再犯。
三日后,毕冲之,全子才,尔冬成三位将领,以及五千余名士兵的尸骨先行到了邕州,赵昀,毕念等人出城迎接,邕州十余万百姓亦是人人悲伤,脸上挂泪。
当毕冲之的棺木出现在眼前,毕念再也是忍不住,扑在棺木上嚎嚎大哭。
赵昀也是无限感慨,伤感不已。
而正在众人悲切之时,一个声音却是突然传来,“冤枉,冤枉,求陛下给小民伸冤啊。”
众人听了,纷纷为之侧目,只见这时,一个三十余岁的中年汉子一身孝服,在人群中极力招手,大声喊冤,以此希望引得众人的注意。
并且他也极力的想要挤到赵昀面前来,不过因为有殿前司禁卫在时刻护卫,他自然不能靠近半分。
一老者见他不停的喊冤,当即对他怒喝道:“你是不是犯浑,你想干什么?今天这样的场合,你就是有天大的冤也得往肚子里咽,明天到府衙去告状你能死吗?”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冤假错桉自然也不例外,那都是时有发生,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任何律法都有可能被小人操纵,钻空子,历朝历代,年年岁岁都无法彻底杜绝,世人早就见怪不怪了。
然而选在今天这样的场合喊冤,却是太不合适了,即便有很多百姓对蒙冤者报以同情,然而此时此地,他们也是同情不起来,都怪他不分场合,惊扰了将士的英灵。
然而这个中年汉子却并没有任何退却的意思,相反,他吼叫的声音更大,更激烈。
“陛下,陛下,请陛下给小民伸冤,小民冤枉啊。”
赵昀眉头皱起,也是心中有火,然而众目睽睽之下,且此人又说自己身有冤屈,赵昀自然也是不好动怒。
赵昀强压心中怒火,对禁卫招招手,示意将其带过来。
很快,那人便被带到了赵昀面前。
只见那人心情极为激动,脸上通红,见到赵昀,直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个头重重地磕下去,额头顿时便有鲜血渗出。
赵昀不以为意,澹澹道:“你说你有冤屈,为何早不鸣冤,晚不鸣冤,偏偏这时候鸣冤?”
那人却道:“陛下,小民的冤屈,便是与此次战事有关,更是与那毕冲之有关,还请陛下为小民做主。”
赵昀神情一凛,显然很惊讶,没想到这人竟然会和毕冲之扯上关系,且让他蒙受冤枉,却不知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
想到这里,赵昀看了一眼毕念。
毕念一脸茫然,对赵昀摇头,轻声道:“陛下,臣不认识他。”
赵昀又看向那人,说道:“你有什么冤屈,说。”
那人回道:“回陛下,小民名叫鹿升,乃是算命师鹿词的儿子,此番毕冲之出征前,曾请先父为其观望风水,测算吉凶。
当时先父第一次测算,算得的结果乃是大吉之象,毕冲之听后很高兴,允诺胜后为先父建造庙宇,报答测算之功。
然而之后先父又观天象,发现风云陡变,卦象变为大凶,已不利于宋军出征,事关重大,先父不敢不报,于是当即前去向毕冲之禀报,劝其放弃出征。
然而谁想毕冲之非但不听,反而还一刀将先父杀害,此事乃是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陛下若是不信。可向诸将询问,小民但有一字谎言,甘受车裂之刑。
而今宋军战败,事实已经印证先父的测算是准确无误的,是被毕冲之错杀冤杀的,还请陛下为小民做主,还先父一个公道。”
鹿升这话一出,场面顿时为之寂静,人人都是呆住了,不可思议的看着场中各人,不知如何是好。
若鹿升的话是真的,那岂不是说毕冲之明知失败还要前行,是此次战败的罪魁祸首?
毕念震惊过后,大怒,他对鹿升怒斥道:“你好大狗胆,竟敢侮辱我父!”
鹿升丝毫不惧,彷佛早就猜中毕念会发火,他坦然道:“今日小民敢来申冤,便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鹿升将胸膛挺起,对毕念直视,说道:“我鹿升所说的话,一字一句皆是事实,任何人皆可询问调查,但有一字差错,都可以指出来,我愿意用自己的人头来赎回那个字。”
毕念暴怒,“我杀了你!”
毕念如何能接受别人说自己父亲的坏话,特别是他父亲为了掩护他,掩护麾下将士,康慨赴死,这形象早就无比光辉,根本容不得一丝玷污。
不光是毕念,便是陈霸天,张碧青,贾铸等人,也是对鹿升怒目而视,恨不得将其一刀砍死,可见毕冲之在众人心中的地位。
毕念大怒,当场便想将鹿升斩杀。
“住手。”
赵昀澹澹说道:“毕念,不得妄为。”
毕念无奈,只得恨恨作罢。
而此时此刻,赵昀也是陷入了两难境地,如果鹿升说的是事实,那么从鹿词被杀的过程来看,其确实有冤。
但现在鹿升在众目睽睽之下,要求赵昀为其伸冤,赵昀如果不理他,便是天子无德,而给他伸冤,那就得把毕冲之按下去!
第0407章 规矩如此
赵昀沉吟片刻,而后对鹿升说道:“你要伸冤,你有什么冤?”
鹿升愣了愣,而后毅然抬手回道:“陛下,先父无端遭遇妄杀,难道这不是冤吗?若陛下有意袒护毕冲之,对其罪过视而不见,小民只能说天子无德,人间无道,便是陛下要将小民碎尸万段,小明也要这样说。”
赵昀看向鹿升,目光越来越凌厉。
赵昀冷冷说道:“你父亲死了,所以你觉得很冤枉?但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你父亲说过的话,办过的事,足够让他死一百次,一千次。”
鹿升疑惑不解,脸上现出茫然神色。
赵昀继续道:“你父亲先说卦象大吉,利于出征,毕冲之采纳建议,下令全军开拔,此时这个卦象已经传至全军,八万将士每一个人都知晓,大家信心大增。
然而出征之时,你父亲又说卦象变为大凶,不利出征。你可知此时大军征伐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以为征战是那么容易的吗?行军计划说改就能改吗?
即便毕冲之下令大军停止开拔,可因为大凶之兆而停止开拔,这就像一个种子种在了每一个将士的心里,你知道这颗种子以后会开出怎样的花,会结出怎样的果吗?
毕冲之明知你父亲卦象已经是大凶,可依然下令大军开拔,难道他不知道惜命吗?”
赵昀的话,顿时让鹿升哑口无言,想要反驳,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借口。
赵昀又澹澹道:“你父亲第二次不论测算出什么结果,都应该私下里告诉毕冲之,这才不至于影响军心士气。
军队之中,任何行为都有可能引发难以预料的后果,所以才会有军律如山,违之者死这句话。
士兵做错一件小事,甚至是做梦说一句梦话,都有可能被处死,这在常人看来很残酷,但这就是军中的规矩,最有利于大多数人,最有利于国家社稷的规矩。
你再看父亲干的是什么?他是在动摇八万大军的军心!毕冲之杀他,于军中而言,有何过错?”
鹿升渐渐低下了头。
赵昀又道:“你去看看军伍之中,有多少人因为说错一句话,走错一步路就被处死的,难道他们的罪过该死吗?不该死,可是放在军队里面他就该死!”
赵昀的话,字字句句都是落在鹿升的耳朵里,同时也落在所有百姓的耳朵里,百姓听了,都是赞同,理解。
是啊,行军打战,容不得一丝差错,当初毕冲之率领大军开拔,如此众目睽睽之下,竟然说出征大凶,大军要败,军心受到影响,毕冲之不杀他又能怎么办呢?
鹿升心中仔细思量,他虽然心有不甘,但已然无话可说,最后掩面离去。
毕念一颗心落了地,感激地对赵昀说道:“臣,谢陛下为家父正名。”
“无妨。”
赵昀轻轻摆手,最后目光看向毕冲之的棺木,心中也是有些伤感。
之后的半个月时间,阵亡将士的尸骨陆陆续续全部都送回了邕州,而后又被统一安葬在将军山。
知州顾春已经命有司在将军山建造陵园,每一个将士尸骨都得到妥善安置,赵昀甚至多次前来祭奠,缅怀他们。
同时,也有许多百姓自发的来到这里,他们带来纸钱,香烛,在那些不认识的将士坟前磕头跪拜,表达尊敬之情。
邕州与自杞国接壤,乃是边界地带,多少人受到自杞国的欺压,甚至有的家破人亡,如此之下,他们对自杞国自然仇视,对战死将士自然份外看重。
等到一切事了,赵昀也应该离开邕州了。
这一天,邕州文武百官,还有能来的百姓几乎都来了,他们虔诚的恭送赵昀返回行在临安。
赵昀最后看了一眼众人,目光最后定格在毕念,陈霸天等将领身上。
赵昀澹澹说道:“事情先到这里,以后的事,朕自有安排。”
毕念等将领自然知道赵昀的意思,他们齐齐跪地拜谢,道:“臣等谢陛下隆恩。”
赵昀离开邕州后,毕念,陈霸天,张碧青等人并没有回归原处,而是依旧驻扎在邕州。
此举,一为防备自杞国突然出兵,袭扰邕州。二为再度征伐自杞国,时刻做着这份准备。
赵昀早有明言,待到那棵树苗开花之日,便是再度出兵之时!
毕念等人便是在这颗树苗边搭起帐篷,住下,日日期盼,只盼树苗早日开花。
对于他们的热切期盼,赵昀自然也是听之任之,没有过多干涉,准许他们驻扎在邕州。
,,,
去往回临安的路上,赵昀也是渐渐调整情绪,心里慢慢释怀,该做的,自己已经做了,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而就在这时,赵范大捷的消息传来。
赵昀看罢文书,心中大喜,当即挥毫泼墨,颁下旨意,要求赵范回临安,自己要当面恩赏。
这赵范自从去了淮东,赵昀已经快两年没见过他了,君臣之间若是有机会,还是需要多走动一下,保持必要的联系,如此才能君臣相宜两不疑。
一路行走,赵昀的车架来到梧州,这天突然狂风大作,下起暴雨,夏由本打算坚持到前面的县城,也好进去躲避。
然而这暴雨实在是太大,简直可说是倾盆而下,无奈,征得赵昀同意,车架只得找一地方暂时躲避。
“陛下,这雨看样子一下是停不了了。”
高实尽管打着雨伞,但浑身也有大半湿透。
赵昀看着大雨,面容不禁紧锁,如此大的暴雨,赵昀还是第一次见到。
“走,到那高处去看一下。”
“陛下,这雨太大,小心风寒伤了龙体。”
“无妨。”
赵昀的性子便是如此,要做的事情劝不住,如此,赵昀在夏由,江万里、高实等数十人的陪同下,来到一高地。
赵昀以手搭棚,跳目远望,很快,赵昀便看见前面一低洼处竟然有村庄。
赵昀不禁担心,说道:“你们看那边,暴雨倾盆,此村庄却建在低洼之处,只怕很快就要被淹了。”
第0408章 时光如刀
说着,赵昀对夏由道:“夏由,你带些人到那边去看看,若是百姓需要帮忙,便帮他们一把。”
“是,陛下。”
很快,夏由便带着一百殿前司禁卫到了那个村庄,那里已经是水淹过半个身子,有些残破的房子也已经是坍塌,破碎的窗户,桌椅等物随着大水流动,一片狼藉。
村里,许多青壮正忙着将家人背到安全地方,而后又忙着搬运粮食,被褥,铁锅等。
而一些孤寡老人、小孩,她们则站在桌上,石磨上,焦急等待。
这些老人眼中殷殷期盼,期盼着有人可以救救他们,至于那些小孩,早就吓的哇哇大哭。
但如此时刻,有能力的村民们对此却是视而不见,只忙着做自己的事。
夏由见此,忙命禁卫将这些老人小孩背在身上,涉水离开村庄。
老人、小孩浑身湿漉,又冷又饿,夏由无奈,只得将他们带到赵昀临时的驻扎地,给他们生火取暖,并且给他们发放干粮充饥。
许多村民见这些官兵对待老人小孩异常热情,好似亲人一般,于是他们也纷纷靠拢过来,寻求帮助。
赵昀得知情况,便让他们在旁边暂时落脚,并且命人给他们搭建帐篷,临时避雨。
这些村民个个感恩戴德。
“谢谢,谢谢几位将军爷爷,敢问你们叫什么名字?以后小老儿一定在家里给几位将军爷爷立长生牌位,求上天保佑你们长命百岁,大富大贵。”
夏由笑着摆手,说道:“不必了,老人家,你若是要感谢,就感谢官家吧,我们都是官家的殿前司禁卫。”
“什么,你们是官家的人?”
老人家顿时惊恐,满脸不可置信,旁边的百姓也是人人惊讶,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这些人。
他们都是官家身边的人,那岂不是说官家也在这里?
下意识的,他们便是张头四下看,见到前面被禁卫紧密守护的玉撵,他们终于肯定自己没有听错。
自发的,所有人都是朝着玉撵的方向跪拜,磕头。
“这雨越下越大了,卿家,你告知当地知县,让他来见朕,朕有事要交代。”
“是,陛下。”
江万里闻言,答应一声,很快便下去安排,命人前去传信。
“陛下,许多老百姓知道您在这里,都很是期盼啊。”
高实听见老百姓那边的动静,去看了看,尔后便转身来对赵昀说道。
赵昀得知这里有数百村民,便也想与他们聊一聊,探知一下他们的生活。
于是赵昀便在护卫内侍的簇拥下,来到百姓临时的落脚点探望。
“皇帝陛下驾到。”
一声响亮的唱名,让老百姓个个情绪激动,紧张到无以复加,他们又惊又喜,一个个的再度跪在地上,不住地叩头。
“都平身吧。”
百姓们个个起身,但却手足无措,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走更不是。
赵昀见此,微微一笑,道:“你们都坐下说话吧。”
赵昀的亲切态度,让百姓都是渐渐的不再那么拘谨无措,情绪慢慢平复,但仍是激动。
赵昀见一老人颇有眼缘,便对他问道:“老人家,你高寿啊,家里几口人?”
那老汉拉着五六岁孙子的手,说道:“回陛下,小老儿今年五十三了,家里就我和孙子两人,小老儿的妻子,儿子,儿媳,他们不是饿死就是病死,都走了。”
赵昀听了,心里不由得也是有些悲叹,没想到询问的第一个人就这么惨,本想喜气洋洋的和百姓来一段谈话,现在看来是不能了。
又是一番深入的了解,拉家常,赵昀得知这老汉祖籍竟然在开封,以前甚至还是一个不错的富有人家。
不过后来靖康之耻,全家逃到了这里,百年下来却成了破落户。
老汉谈起往事,不由得心中悲叹,不过又转念大笑,说道:“陛下,您推行耕地到户法,老汉家里分得了三十亩田地,再也不用给人当佃户了,等我这孙子长大了,娶了媳妇,小老儿就又有希望了。”
赵昀也是为老汉高兴,又问道:“老人家,你还想回开封吗?”
老汉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摇头说道:“不想了,小老儿在这里土生土长了一辈子,这里就是我的家,再回去反倒成了外乡人。”
赵昀点点头,也认可他的说法。
赵昀又问道:“那你希望朝廷北伐吗?”
文武百官当中,支持北伐的官员不多,呼声不高,很多人甚至只是迫于压力才跟着喊几句,却从不主动,赵昀此时难得与老百姓开怀畅谈,自然也想了解百姓的心声。
老汉沉默了一会儿,摇头说道:“不想。”
赵昀颇有些惊讶,“为什么?难道你不想朝廷光复故土吗?那是我们的土地,现在被金人占据,难道你不想把他们赶走吗?”
老汉道:“陛下,小老儿当然想咱们大宋越大越好,可老汉也知道那金人残暴,对待百姓那是烧杀抢掠,在他们治下,百姓一定苦不堪言,比我们更加不如。
如果我们大宋打过去,把那些土地收回来,朝廷一定会加重税赋,在我们这边收税,然后又去救助那边,这样一来,老汉的日子可就又要紧巴巴,难活了。”
赵昀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乡间老汉,竟然也有这样的见识。
“老人家,你这番话是听谁说的?”
“陛下,这不用听谁说,人之常情嘛,老大家里穷,老二家里富,当爹娘的看不过去,当然想帮衬一下老大,可爹娘手里又没钱财,那就只能厚着脸皮去问老二要了。”
赵昀听了,没有说话,又看了看其他百姓。
赵昀道:“你们也是这样想的吗?”
其他百姓没有说话,一个个低着头,不敢说,但是从他们的神情表现来看,他们对北伐也没有太大的热情。
赵昀心中悲痛,时间果然能磨平很多东西,一百年了,老百姓已经适应了现在的生活,对北伐已经没有那么大的热情,怪不得百官很多人也有如此想法。
第0409章 登时大怒
而这时,梧州藤县知县张随也是闻讯赶来。
只见他一脸激动,满脸堆笑,见到赵昀,竟然不顾地上的泥泞,直接便跪了下去。
“不知陛下驾临,有失远迎,还请陛下恕罪。”
大宋君臣相对而言还是比较宽容的,若非重大节日、典礼等场合,官员见到皇帝只需抬手见礼即可,需要下跪的极少。
更不要说现在大雨磅礴,路上泥泞不堪,更无须下跪,可见这张随媚上之心。
“免礼。”
赵昀打量张随几眼,见他满脸白白肥肉,体态臃肿,一个肚子好似十月怀胎,随时即将临盘一般。
而百姓见了他,都是下意识的后退数步,似乎很害怕他。
“看来此人在民间风评不佳。”
赵昀心里有了三分印象,对张随道:“卿家,你是哪里人氏?于哪年考取的科举?”
“回陛下,臣乃是江南西路吉州庐陵县人士,于先帝朝嘉定十三年考取的进士。”
“原来如此。”
赵昀听了,指了指外面大雨倾盆,说道:“今日突降暴雨,你身为本地知县,应当如何对待此事?”
张随愣了一下,然后赶紧说道:“请陛下放心,臣已经安排人前去巡查各处地方,绝不会有溃堤淹没农田之事发生,确保田地赋税能分文不差的收上来。”
赵昀听了,继续问道:“还有呢?”
张随又一脸激动,欢喜说道:“还有就是臣已经在城中命大户准备接驾事宜,还请陛下移驾。此商户乃本县第一大户,家中亭台楼阁好似宫殿,陛下下榻,正好可以休息一二。
陛下乃真龙天子,万金之躯。下榻此商户家中,亦是此商户家中蓬荜生辉,他日亦是会流传一段君民相宜的佳话。”
“还有呢?”
“还有?”
张随这下就愣住了,怎么也想不到赵昀意在何指。
赵昀不满,指着那些百姓说道:“暴雨如此之大,许多房屋都已经被水淹没,甚至倒塌,老百姓已然性命堪忧,你身为地方父母,难道不应该为他们做些什么吗?”
张随顿时反应过来,而后慌忙说道:“请陛下放心,这些臣都已经安排了。臣已命人救助他们,计划把他们转移到安全的高地。”
“是吗?你安排谁了,把他传来,朕要问话。”
“这!”
张随这下编不下去了,因为他压根就没把这些百姓当回事,自然也就没有安排。
赵昀大怒,喝道:“拿下。”
两个禁卫立时上前,将张随一左一右双手反押。
张随大惊,慌忙求饶,喊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此次暴雨来的突然,臣反应不及,还请陛下容臣将功折罪。”
“押下去。”
张随被禁卫押下去,等候处置。
赵昀又将目光看向百姓,说道:“这知县平时为人如何?待你们怎样?”
百姓畏畏缩缩,不敢说话。
赵昀道:“你们放心,有什么话尽说无妨,朕恕你们无罪,那知县更不敢治你们的罪。”
许多百姓见张随已经被押下去了,知道其落入了赵昀的手里,十有八九得死,就算不死,那也得脱三层皮,于是百姓也就放开了胆子。
一人说道:“陛下,这知县平时仗势欺人,对我们百姓毫无仁义,上次因为征收田税的事情,我们去县衙告状,他还把我们一个村民打死了。”
“是啊,陛下,这人完全不将我们当人看,甚至还要收取我们的进城费,每次进城,我们都要付一文钱,这在其他县城都没有,在他当知县前也没有,这个钱给的冤枉啊。”
赵昀细细倾听,脸上没有情绪变化。
这时一人说道:“这知县贪赃枉法,勾结城中商户大肆侵吞良田,这次陛下您推行耕地到户法,他还和商户勾结,隐瞒田亩不报。”
赵云听罢,顿时大怒,“竟有此事?耕地到户法乃朕全力支持,推行全国,乃治国安民之法,不论何人,胆敢阻挠新法,曲解新法,便是违抗圣旨,形同谋反!”
说罢,赵昀看向江万里,说道:“卿家,朕命你立即查办此事,所有一干人等从严从重处置,不得有误。”
赵昀这话说的杀气腾腾,所有人都感觉到赵昀的愤怒,知道很快就要人头滚滚了。
大雨稍事停歇,赵昀的玉撵车架便继续前行。
不过此时大雨刚歇,道路泥泞,赶路也是非常困难,所以赵昀的玉撵车架也是只得暂时在藤县县城下榻。
县城百姓得知赵昀来了,人人皆是欢欣鼓舞,不顾雨水,纷纷打着伞,甚至直接在雨中淋着,前来迎接。
赵昀坐在玉撵上,朝百姓挥手示意。
“冤枉啊,冤枉啊。”
有的百姓见真的是当今官家来了,身上有冤屈的知道机会难得,于是便挡在车驾前,大声喊冤。
赵昀眉头皱了皱,怎么又有人喊冤?
赵昀命人简单了解,得知都只是县衙官吏欺压百姓而已,没有像鹿升那般的麻烦,于是赵昀命人好生安抚,等审判张随时再一并处置。
县城大户贺诚的府上,此时贺诚正满脸担忧,眉头紧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管家贺忠也是在一边焦急等待,手足无措的样子。
张随被抓的消息他们已经知道了,因为他们与张随走的最为紧密,特别是这次耕地到户法,两人狼狈为奸,隐瞒田亩一万七千多亩。
不但如此,贺诚还借机又侵吞了五千多亩土地,可谓是不但没有任何损失,还获得了巨大利益。
现在张随被抓,他生怕事情败露,到时赵昀降下雷霆之怒,对他而言,那便是粉身碎骨,不可承受之重。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你说官家的车驾怎么偏偏就经过我们藤县?”
贺诚真是心有不甘,对老天爷很是不满,若是老天爷没有下这场雨,只怕赵昀的车架已经走远了,根本不会驾临藤县,如此,哪里又有这么多烦心事。
正在贺诚心急不已之时,他的弟弟贺归来了,来给贺诚出主意了。
第0410章 美人之计
贺归此人颇有谋略,他对贺诚说道:“大哥,天子的车驾已经在城内,我们贺家身为藤县第一大户,自然是要出面迎接,听说知县张随已经被抓,这事非同小可。”
贺诚点头,担忧道:“为兄我又怎会不知,现在我已是愁白了头,正为此事担忧。”
贺归则颇为镇定,他道:“大哥,弟弟有一个主意或许可以帮助大哥度过难关,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都什么时候了,有什么主意你快说吧。”贺诚喜出望外,急忙催促。
贺归于是将主意说了,他道:“古人言,东边风西边风,都强不过枕边风,我们贺家此次要想脱难,唯有借助美人计。
大哥您新纳的小妾田氏异常漂亮,妩媚,如狐仙转世一般,男人看了,没有不多看几眼的,不如将其送于官家,若得官家欢心,别说贺家渡过难关,便是从此辉煌腾达,也只是一句话的事,却不知大哥是否舍得割爱?”
贺诚听了,顿时来了精神,他高兴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有什么割爱不割爱,别说她只是我的小妾,她就是我的亲娘,我也舍得割。”
贺归听了他这话,嘴角一阵抽抽。
不敢耽误,贺诚便兴冲冲地跑到小妾田氏的房间,向其说明情况。
田氏得知当今官家亲临藤县,而贺诚要将其介绍给官家,自然也是心动。
田氏心说这要是攀附上了官家,自己以后便是贵妃娘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难道不比一个小妾强千倍万倍。
即使攀不上,对自己也没损失。
心中欢喜,于是田氏便与贺诚商定,田氏以贺诚义女的身份,随行前去求见赵昀,以此来俘获赵昀的欢心。
很快,二人便来到县衙,求见赵昀。
赵昀知贺诚与知县张随有勾结,此时求见,必定是想耍花样。
“倒要看看他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赵昀心中好奇,想看贺诚有什么伎俩,于是道:“让他进来吧。”
“是,陛下。”
高实答应一声,便去传话,让贺诚与田氏二人进来。
“小民贺诚,拜见陛下。”
“民女崔氏,拜见陛下。”
二人齐齐对赵昀行礼,赵昀看过去,顿时便被田氏的美貌吸引,只见她肤白如羊脂白玉,双眼如星辰闪烁,小巧精致的脸儿好似枝芽,让人忍不住去呵护,去关爱,去采摘。
赵昀心动,本能的多看了田氏几眼,这一幕恰巧被贺诚偷眼发现。
贺诚心中得意,心说自己这小妾那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别人手里强夺回来的,以她的姿色,只要是个男人,就没有不喜欢的。
以后她进了宫也好,自己也可凭着和她的关系沾光,说不定还能成为外戚,把持朝政。
如此想着,贺诚赶紧对赵昀说道:“陛下,此乃小民义女,姓崔,闺名一个“芳”字,我这女儿久闻陛下英明神武,乃我大宋难得一见的圣主明君,对陛下甚为钦佩,吵着要小民带来拜见陛下。”
“是吗?”
赵昀听了,不由得是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赵昀目光再次看向田氏,见她满脸羞涩,脸红的能滴出水来,不敢看自己,只羞涩的低着头,小手揪着衣角,这小家碧玉的小女儿姿态,甚是惹人喜爱。
“抬起头来。”
田氏闻言,慢慢抬起头,将自己白皙精致的五官,完美的展现给赵昀看。
这一瞬间,赵昀确实有些心动。
赵昀对田氏道:“你听说过朕?”
田氏轻声,羞涩但不失气度,说道:“回陛下,您自登基以来,除权臣,战金国,推行新法,改革田地,使百姓富足安康,您的故事早已传遍大街小巷,民女纵然待字闺中,对陛下亦是如雷贯耳。”
一问一答间,赵昀对田氏已经有了大概的了解,知其不简单。
若是一个寻常的女子,还在待字闺中,见到当今皇帝,早就不知所措了,如何还能像她这般从容不迫,款款而谈,这说明这个女人是见过世面的,是经历过风雨的。
赵昀缓缓起身,看向窗外,见外面雨已经慢慢停了,天上现出彩虹。
赵昀对田氏说道:“不知姑娘可愿意陪朕到外面走走,看看风景?”
田氏心中欢喜,点头说道:“是,陛了。”
贺诚见此,知道事情已经成了八九分,放下心来,然后赶紧说道:“陛下,小民家中还有一些琐事,就不打扰陛下雅致了。”
“嗯,你先下去吧。”
贺诚告退,走的时候还不忘悄悄看了一眼田氏,两人四目相对,眼神中都露出一抹得意之色。
一切尽在不言中。
贺诚走后,赵昀便和田氏在县衙花园散步,田氏娇羞的跟在赵昀身边,看着天上的彩虹,田氏高兴的好似小鸟一般蹦跳,惹得赵昀呵呵大笑,心情愉悦。
见赵昀如此高兴,田氏不经意间也是露出得意的嘲笑,心说官家也和寻常男人一样,都喜欢单纯善良,活泼可爱的女人,既如此,那我便活泼善良,谁还没年轻过?
时至傍晚,天色慢慢暗淡,赵昀伸手,挑起田氏的下巴,问道:“今晚你可愿意侍寝?”
田氏心中大喜,娇羞的低下头,扭捏的用小手揪着衣角,脸上红彤彤的,一副娇羞欲滴的模样,更是让人欲罢不能。
赵昀见了,更是喜欢。
“是,陛下,能够服侍陛下,是民女的福气。”
田氏如此说,心中却道:“到底是男人,逃不出我的掌心。”
当天晚上,田氏留下来侍寝,把赵昀伺候的,,,好极了,说真的,赵昀很满意。
贺诚一直派人在县衙外面等待,得知田氏被留下来侍寝,贺诚激动,心说成了。
第二天清晨,江万里通过对张随的审问,已然掌握了贺诚的罪证,于是带着禁卫来到贺诚的府上拿人。
江万里对贺诚道:“贺员外,知县张随告发你与其勾结,隐瞒田亩,侵吞田产,还请贺员外随本官走一趟。”
第0411章 君王无情
“哼。”
贺诚冷哼一声,说道:“不过是区区田亩之事,无关痛痒,你可知本员外的义女,此刻正在陪王伴驾,你若敢动本员外,那便是动了官家,你可知罪?”
江万里有些诧异,对田氏侍寝的事情显然不知。
江万里心中权衡了一下,随即语气稍稍放缓,说道:“此案员外有重大嫌疑,本官亦是奉的官家旨意,全权负责查办此事,还请员外跟本官走一趟县衙。
若员外无罪,本官自是不会为难员外。若员外有罪,但又得官家特赦,本官也不会为难员外。”
贺诚听了,心中得意,但也知此时田氏在赵昀面前还没有站稳脚跟,不宜因为自己,而给赵昀留下不好的印象,于是也就答应跟随江万里去往县衙,协助审案。
来到县衙,江万里亲自主审张随官商勾结一案,此时,张随已经被脱去官袍,摘去官帽,跪在堂下,乖乖接受审问。
贺诚见张随如此模样,却不以为然,他对江万里道:“还请使君给本员外拿把椅子来,本员外年老体衰,不宜久站。”
江万里看了他一眼,道:“堂上自有堂上的规矩,还请员外稍事忍耐,你的要求待审案完结,再做处置。”
贺诚有些生气,显的不耐烦,而那张随则更是不服。
张随说道:“本官虽有犯案嫌疑,但现在却并未定案,依我大宋律,本官此时依然是有官位在身,也不应该跪。”
“啪”的一声,江万里猛然一拍惊堂木,对张随怒斥道:“张随,你惹的官家不快,雷霆震怒,没有将你当场正法,便已是法外开恩,你还敢在此咆哮公堂!再敢乱说一个字,本官便是打你板子,你又待如何?”
张随吓的脖子一缩,不敢再争辩。
江万里又对张随问道:“本官接到百姓告发,说你贪赃枉法,与贺诚贺员外勾结,隐瞒田亩,侵吞田产,可有此事?”
张随此时已知自己触犯天威,唯有争取立功,方有那一丝法外开恩的机会,所以他也是管不了那么多,点头说道:
“确有此事,官家推行耕地到户法,贺诚名下有田亩过万,他找到本官,要求下官给他方便。下官一时鬼迷心窍,接受了他的好处,这才与他狼狈为奸。
下官己知有罪,下官愿意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如实奉告,只求此君恩准下官将功折罪,使君法外开恩,法外开恩啊。”
说着话,张随便从袖子里掏出一本账册,继续说道:“使君,这便是下官与贺诚来往的账目,过往的财货数目全部都记在这里,不光是他,还有其他人的账目也都记在上面,至于那些钱财,下官已经运回老家,不过分文未动,还请使君放心。”
贺诚在一边听了,不禁“呸”了他一口,骂道:“你这厮真是好生没脸,这等勾当也敢记账本?”
张随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有总比没有好,便如今日若没这账本,岂不是让你逃了去。”
账本被呈送到江万里手上,江万里翻开细细查看,上面果然是这张随为官数年来,与各级官员,商户,好友之间来往的记录,送了多少,收了多少,详详细细。
江万里看罢,将目光看向贺诚,说道:“贺员外,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可还有话说?”
贺诚丝毫不惧,背负双手,高昂着头,说道:“本员外请求面见官家。”
江万里不准,道:“官家乃真龙天子,岂是你想见便见的,你既然如此说,那本官便当你是认罪了。来啊,将贺诚押入大牢,再去其府中抄家,将其家眷也一并押来。”
贺诚大惊失色,指着江万里说道:“你敢?你可知我那义女,现在正得官家恩宠,他日若是进宫,必然封为贵妃。你今日动我,明日便要将你抄家灭族。”
江万里丝毫不惧,一身正气,道:“今日事,今日结,明日事,明日办,何须多顾?来人,押下去。”
贺诚不服,还在大声喊冤,并且嚷嚷着要见赵昀,以及他那口中所谓的义女田氏,不过江万里却是理也不理,表现的异常强势,丝毫不顾及赵昀是否会真的宠幸他的义女。
而后,禁卫便又去了贺诚的府中,将其家眷全部押入大牢,一一审问。
与此同时,贺诚的府邸也是被一一查抄,所有金银铜钱,文玩细软,全部都收押,统一看管。
“轰隆隆,,,”
天又是下起大雨,赵昀与田氏在县衙后花园游玩,见又下起大雨,两人都是跑向亭台躲避。
赵昀摇头,叹息道:“没想到这雨下个没完,看来赶路的日子又要往后推迟了。”
田氏宽慰道:“陛下你也无需忧心,您以前都是在皇宫里面待着,这回难得出来,在外面多呆些时间也好,陛下可以多体察民情,多了解百姓心声,以后陛下的故事在民间流传,那也是一段佳话。”
“呵呵呵,,,”
赵昀呵呵笑了几声,夸道:“你说的不错,机会难得,那朕便好好享受一下这在民间的生活。”
两人正说话间,江万里来了。
江万里对赵昀抬手道:“启禀陛下,富商贺诚与知县张随狼狈为奸,官商勾结,证据确凿,还请陛下定夺。”
说着话,江万里将卷宗呈交赵昀御览。
赵昀翻看数页,对江万里的表现感到满意。
赵昀点头说:“张随知法犯法,与恶商狼狈为奸,更是阻挠新法,罪大恶极,判令斩首,家眷流放,家产充公。商户贺诚与官员勾结,侵占田亩,以此对抗新法,罪不容赦,判令斩首,家眷流放,家产充公。”
田氏听了,心中一惊,下意识的想要说话,为贺诚求情,但是话到了嘴边,田氏最后还是又咽了回去。
田氏心道:“贺诚算是完了,这样也好,他死了,家人流放了,自己的身份就永远不会暴露,自己可以安安心心的陪在官家身边,也不怕别人要挟。”
第0412章 当断则断
谁知天不从人愿,田氏正这样想着,江万里便又对赵昀道:“陛下,臣审问贺诚家眷,得知贺诚义女崔氏,其实是他的小妾田氏假扮,这田氏罪在欺君,还请陛下明鉴。”
赵昀愣了一下,而后转过头,看向田氏,问道:“这是真的吗?”
田氏面对赵昀的目光,双脚发软,顿时跌坐在地上。
“陛下,陛下,,,民女冤枉啊。”
“你有何冤,尽管说来,朕为你做主。”
“民女,,,民女,,,”
田氏结结巴巴,紧张不已,“民女其实是被贺诚强行逼迫纳为妾室的,这一切都是他逼的。”
赵昀认真的看着她,道:“那你以他义女的身份接近朕,这也是他逼的吗?朕看你似乎很情愿啊。”
“这这这,,,这也是他逼的,民女便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欺骗陛下,还请陛下明鉴。”
赵昀摆摆手,道:“你不用说了,是真是假,朕心中自有计较。你与贺诚罪犯欺君,理当抄家灭族,但念你我有一夜夫妻情分,此番便只斩你一人,罪不及家属。来人,拖下去,来日与张随,贺诚等人一并处斩。”
田氏惊恐万分,想要爬着去抱赵昀的裤腿,却被禁卫死死按住,不得动弹。
田氏哭道:“陛下,你我昨日还你侬我侬,难分难舍,享那酒池肉林之欢,却不想今日陛下就要杀我,陛下,您不能这样无情啊。”
赵昀认真的看着田氏,说道:“朕刚刚说了,你与贺诚合谋,犯下欺君之罪,理当抄家灭族,这一把刀砍下来,那就是人头滚滚。
现在朕只杀你一人,不罪亲族,这已经是念及旧情了。你难道还不满足,还要逼着朕连你家人一起杀?”
田氏仍是不死心,哭求道:“陛下,求你饶了我,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我一定会好好服侍陛下的。”
“拉下去。”
“是,陛下。”
禁卫将田氏强行拉了下去,送入大牢。
一边的江万里见赵昀处决田氏如此干脆利落,没有妇人之仁,心里不由得也是放心了。
来之前,他心中也是忐忑,担心赵昀因为宠信田氏,而不舍得杀她。
真若如此,只怕日后吕不韦与赵姬的故事又要在大宋重演,这真的就要祸及天下了。
,,,
因为张随与贺诚勾结,此案由赵昀亲自交代,要求从严从快办理,故而张随,贺诚,贺归,田氏等人很快被斩首示众,他们的家产也被充公,家眷也流放。
百姓闻听,无不是拍手称快,行刑那天,即便大雨磅礴,也是有许多百姓前来围观。
大家站在雨中大声叫好,高呼“大宋万岁,皇帝陛下万岁”,声音响彻云霄,即便赵昀远在县衙,也听的真切。
本以为暂时下榻滕县只是临时之举,却不想这场雨却是下了个没完没了,一连下了七天,依然不见停歇。
而广南西路制置使李苍,梧州知州骆兴等人也是一一前来见驾,赵昀对他们都是关切询问,礼贤下士之态令人感动。
然而另一方面,随着雨水不停歇,梧州西江一段的防洪,亦是面临着巨大的压力。
梧州知州骆兴眉头紧锁,他对赵昀说道:“陛下,西江防汛压力一日大过一日,还请陛下早日移驾安全地带,以策万全。”
西江源头发源于云南曲靖马雄山,流经云南,贵州,广西,广东,最后到了广东与北江东江一起冲积出珠江三角州,这条江水流经多地,是沿途多地的生命之江。
然而这生命之江如果不受控制,往往也是要人命的。
此时大雨倾盆,接连下了七天,西江河水越来越大,沿途州县已经开始组织人力抢险抗洪。
然而面对滔滔江水,众人无不胆战心惊,若真的发生决堤,那么后果难以想象,即便赵昀身处县城,也依然难于保证万全。
面对良言劝谏,赵昀却是丝毫不为所动,他道:“无妨,朕久居庙堂之上,百官说的一切朕只能听,却不能看,更不能亲身感受,今日朕在这里,正好可以感受一下卿家如何处置防汛,如何护卫百姓。”
赵昀这样说了,骆兴也是无奈,只得全力戒备,亲自参与防汛。
本来这种事情他只需交代一声,便自有人处置,无需自己操心。
然而此时赵昀在这里,若他身为知州,却不亲自上场,只怕要治他一个敷衍渎职之罪。
暴雨倾盆,淹没良田无数,梧州,封州、滕州,容州等地都是出现连续暴雨,一时间水淹泽国千里,房屋倒塌严重,百姓流离失所,情况越发严重。
眼见事态如此发展,赵昀亦是坐不住,他责令各州县全力救助灾民,最低限度也要保证灾民不冻死、不饿死。
因为赵昀在滕县,时刻关注灾情,各州衙的人都不敢怠慢,应对灾情都非常的热心,生怕一个不好就被赵昀治罪。
没办法,谁叫现在是天子脚下,谁敢敷衍?谁敢引发民怨?
而那些商户也是个个热切的表现,纷纷主动设立粥棚施粥,甚至还有大户动员家眷奴仆捐赠多余的衣裳被褥,送给灾民。
官府和商户如此热情,自然使的灾情得到控制,受灾百姓的情绪也都得到安抚,没有出现煽动民乱的情况发生。
然而太过热情,便也会发生相反作用,许多县城里面并没有受灾的百姓,他们闲来无事,便也去冒充灾民,领粥,领被褥,领衣裳。
于这些人而言,反正都是白得来的,领到就是赚到。
对此情况,尽管州府已经有人发现端倪,但是因为百姓太多,身份不好甄选,令人颇为头疼。
知州骆兴在赵昀面前诉苦,说道:“许多百姓贪图小利,冒充灾民领取救济,使得钱粮消耗极大,臣本想一一甄别,然而难度实在太大,且耗费人力物力,容易耽搁灾民所需,恐引发民怨,这才只得听之任之,臣办事不利,还请陛下责罚。”
第0413章 君臣论法
赵昀微微一笑,说道:“此事又有何难,此次大雨,西江堤坝压力重重,卿家便组织灾民去各处加固堤坝,清理河道,凡愿意参与者皆为灾民,正常发放救济。若不愿参与便是冒充者,一律赶走,不走者杖打二十大板,如此,问题不就解决了?“
骆兴听了,顿时茅塞顿开,如此一来,既救了灾民,又加固了堤坝,还不浪费钱粮,真乃一石三鸟之策
骆兴赞道:“陛下此策甚妙,臣无能,竟不能想到,还要陛下操心,臣万死。”
“无妨,以后举一反三便是,既然你也觉的可行,那便下去安排吧。”
“是,陛下。”
骆兴走后,江万里来呈送文书,这些文书都是从临安那边发过来的,需要赵昀一一签字批准。
“卿家若无事,便与朕闲聊一阵如何?”
江万里正要走,却被赵昀叫住,江万里自是不敢推辞,恭敬的拱手应是。
坐下后,赵昀对江万里说道:“卿家祖上数代为官,在地方上也是颇有势力,今日你我君臣敞开心扉,谈一谈新法,你不用顾虑太多。”
“是,陛下。”
“卿家你对新法感觉如何?”
江万里沉默,一时没有说话。
赵昀笑道:“你无需多想,朕与你,还有江万载,还有孟珙,曹友闻等人年纪相仿,于你们,朕既视之为臣,也视之为友,故而时常希望与你们交心畅谈。”
江万里乃当今状元,才华学识自不必多说,他听赵昀这样说,心下感动,于是也不再有任何顾虑。
江万里说道:“陛下您推行新法虽然触及了官绅利益,但是只要稍有一点胸怀和家国理想的人,臣认为他们都会支持的,因为他们能明白陛下您的初衷,也知道这新法是利国利民的。”
赵昀微微一笑,颇感欣慰。
然而这时江万里却又话锋一转,他道:“陛下,您的新法若是时间再放长远一点看,可能于国家未必是好事。”
赵昀颇为有些诧异,一场利国利民的变法,百姓利益清清楚楚,如何会不好?
“卿家此话何解?”
江万里不敢隐瞒,诚恳道:“敢问陛下,您对商鞅变法如何看待?”
赵昀想了想,而后说道:“商鞅变法之前,秦国国力远不及赵楚齐魏,处处被动挨打,实施变法以后秦国国富兵强,为秦国统一天下打下了结实基础,这一点毋庸置疑。
如此前后对比,此商鞅变法自然是于国家于百姓大大有利,是一场成功且功效显著的变法。”
江万里摇摇头,道:“陛下,您只说对了一半,商鞅变法于国家而言是好变法,但于百姓而言却并非如此。再说的具体一点,商鞅变法只是对秦王有利,对百姓而言却是恶法。”
赵昀惊讶,显现诧异之色,不过很快赵昀便明白江万里话里的意思。
赵昀在推行变法前,便已翻阅许多古书典籍,对那些历史上著名的变法都是日日研读,可谓烂熟于心,对商鞅变法自然最为关注。
商鞅变法最核心的思想就是耕战,但具体内容说到底就是集权。
商鞅认为国君与臣子,权力就那么多,国君掌握的权力大,国君就强,臣子自然就弱。臣子掌握的权力大,臣子就强,国君自然也就弱。
他认为国家与百姓也是一样的,力量就那么多,百姓掌握的力量多,百姓就强大,而国家相应掌握的力量就小,自然国家也就弱小。
而国家掌握的力量多,自然国家就强大,百姓相对应也就弱小。
在这样的思想下,为了尽可能的压榨百姓的力量以补充国家,商鞅变法就出台了一系列法令,以达到愚民、贫民、弱民,困民等目的。
读书,小老百姓读什么书?有这时间多种两亩地,多种一点粮食出来不好吗?
不准读书!
打架斗殴,你是吃饱了撑的吗?有这精神,为什么不到战场上去多杀几个敌人?
不准私斗!
做买卖,小老百姓做什么买卖?做买卖的人就是奸商,黑心黑肝,投机取巧。这岂不是道德败坏?
不准经商!
走亲戚,小老百姓没事走什么亲戚?你是不是想聚众造反?
不准乱走!
抓到了一只虎豹,你还不赶紧上交朝廷?这都是珍禽,是你一个小老百姓配享用的吗?
不准藏私!
你两个儿子都长大了,怎么还不分家?你是想偷逃赋税吗?
不准住家!
大街上瞎晃悠什么?还不回家,是不是想偷东西?是不是对王家寡妇有坏心思?
不准闲逛!
商鞅变法给老百姓制定了种种条例,每一个条例都极其严苛,胆敢犯者,轻则罚钱,剁手跺脚,重则斩首,甚至诛连三族五族九族,被砍成肉酱。
商鞅变法的思想,说白了就是不能让老百姓闲着,商鞅认为人一闲着就会闲出事,要么去偷鸡摸狗,要么走东走西到处惹事,让百姓忙个不停,百姓就没那么多事。
他也认为不能让百姓吃的太饱,吃的太饱男人就会想去找女人,女人就会想去找野汉,找不到就会去偷,偷不到就会去抢,最后弄出情杀大案来。
如果吃不饱饭,那老百姓一门心思就只为了吃口饭,别的他就没那个想法。
也不能让老百姓有钱,有钱了就会想去当官,就会想去攀关系,败坏风气。
更不能让老百姓家族人口太多,人一多,就容易形成小山头,若遇到机会,就会想去造反当大王。
为了杜绝这凡此种种,商鞅把老百姓的一辈子安排的明明白白,一年从头到尾,除了留出一部分时间给老百姓种地,其他的时间全部都用来摊派徭役。
或给大军运送军粮,或又修建行宫,大坝,长城,驰道,反正是让老百姓从年头忙到年尾,没有停歇,一些强壮的人最好让他们都累死。
老百姓筋疲力尽,家里没有多余的钱粮,外面又没有家族可以依靠,那他们唯一能指望的就是朝廷,如此,老百姓就只能听国君一个人的话。
第0414章 旧贼现身
这时候国君出来发善心,给老百姓两条出路,要么多种地,用粮食换取爵位,要么到战场上多杀敌人,用敌人的人头换取军功和爵位。
就这样,秦国国君集合了国家所有的力量,变得日渐强大,最后终于征服六国,统一天下。
而身为秦国治下的百姓,其实他们也苦不堪言,商鞅变法的法令委实太过严历,残酷,秦国百姓受到惩处,因剁手跺脚而致残者近半!
李斯入秦时,走在秦国乡村小道,放眼望去,竟然难以看到一个手足都健全的人!
赵昀目光炯炯,对江万里说道:“你是说朕对待百姓过于仁善,长期而言于国不利?”
江万里点头说道:“不错,商鞅变法乃是压榨民力,扩充国力,固而使得秦国骤然爆起,此法虽可见一时之功,但放之长久,便会使得民怨沸腾,时机一到,稍有人带头反抗,便成燎原之势,如那陈胜、吴广登高一呼,万众景从,便是此理。
而陛下之新法,一为耕地到户法,改革田亩制度,每户分三十亩地,若细心耕种,足够养活一家老小。
二为义务授课法,让百姓子女可以免费读书,以达到广开民智的目的。
此二法对百姓而言,自然是大大的善政,为他们提供了一条安生立命,出人头地之路。
但于国家而言,短期看,大大损害官绅利益,使得他们对朝廷心怀不满,怨声载道,以后若有机会,只怕他们要趁机作乱。
长期看,则新法却是大大增加朝廷财政负担和军事压力,有压榨国力,补贴民力之嫌。
而民力于朝廷而言,却是最难有效调度的,人性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宽松之后稍一紧固,便有可能引发更大的民怨。
且民智一开,君权神授的神性便会动摇。
臣说句死罪之言,以后百姓终会有一个疑问,都是一个脑袋两只眼,为何陛下可以是皇帝,自己却只能是平民?
是天授,天在哪里?是神授,神又在哪里?既看不到,又摸不到,也听不到,那为何要承认君权神授?
而紧接着,他们又会有另一个疑问,这个天下为什么需要有皇帝?没有皇帝就没有特权,没有皇帝就没有对皇帝的供养,也少了对皇帝的惧怕,百姓可以自己当家做主,自己管自己,这样的生活不好吗?”
说到这里,江万里郑重对赵昀抬手道:“陛下,田亩制度倒在其次,广开民智才是重大抉择,民智一开,若引导不力,便犹如放出那洪水猛兽,终有一日,我大宋王朝的统治根基会受到颠覆,请陛下三思而后行。”
赵昀听罢,脸色严肃,沉默一会,而后问道:“卿家认为若真有那一天,老百姓认为不再需要皇帝,那么这一天大概还要多久?”
江万里想了想,道:“人的思想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需要有一代人甚至数代人的积累,如若真的有那一天,那么臣认为可能在一百年后就会有这种思想出现,甚至七十年八十年后就会出现。”
赵昀听了,仿佛是放下了心里的包袱,感到一阵轻松。
赵昀心道七十年八十年后,忽必烈也熬死了,蒙元巅峰时期也早已过去,那时候的大宋已经避免了亡国的命运,既然如此,其他的也就无关紧要了。
赵昀微微一笑,道:“我们当代人做好当代事,以后事情,就让他交给天意吧。”
赵昀边走边道:“若有朝一日,天下人都认为不需要再有皇帝,那么朕的子孙就退位吧。历史大势,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若历史真的发展到了那一步,那也大势所趋,非人力所能挽回,一切顺其自然便是。”
江万里对赵昀这无比宽大的心胸所感染,心知赵昀为了广开民智,让百姓过上安乐生活,已经不顾个人得失了。
这份魄力,这份容量,试问古今帝王几人有之?
江万里郑重抬手,对赵昀道:“陛下仁德,举世无双,臣相信不论以后事态如何发展,千秋史书都会记载陛下的功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
却说梧州知州骆兴得了赵昀的点拨,开始组织灾民加固堤坝,清理河道。
灾民们自然没有意见,因为加固堤坝,清理河道,这样的事情他们自己也是受益者。
于是他们热情高涨,纷纷在骆兴的安排下,前往西江两岸加固堤坝,搬运沙袋。
而那些冒充灾民的人,他们自然不愿意为了一口稀粥,就去干这样的重活累活,所以他们纷纷离开。
如此,骆兴节约了很多钱粮,让真正需要人可以得到更多更及时的救助。
然而此时,灾民之中,却有两人目光凌厉,透着狠戾,他们二人每每看到官府中人,却又是下意识的躲闪,努力将自己的身形隐匿在灾民之中,避免暴露。
细看之下,这二人竟然就是以前在仁和县造反的晏梦彪和廖十六!
这两人自从在仁和县兵败后,便带着几百人消失不见,如此这般消失了两年,却不知突然出现在这梧州是为何?
暗地里,廖十六对晏梦彪小声说道:“大哥,这官家就在梧州,如今这梧州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禁卫,我们来这里风险太大了,万一被人发现,那真是插翅难逃,我们还是早些走吧。”
晏梦彪却是不为所动,他嘴角露出一丝得意且自在必得的笑容。
晏梦彪道:“有道是富贵险中求,越是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官家在这里,谁又能想到我们也敢在这里?现在就是我们的机会。”
“机会?”
廖十六颇为疑惑,他道:“官家的车架,兵马不少于五万,我们不过只有几百人,如何能有什么机会?”
晏梦彪则不是这样看的,晏梦彪摇摇头,道:“你不懂,自古以来大灾便是大乱,现在这里大雨倾盆,百姓流离失所,这最是人心动荡之时,只要这时候我们稍加煽动,就能成事。”
第0415章 大鱼传说
廖十六自是不信,他道:“现在虽然许多百姓居无定所,但是官府救济得力,又有官家在这里坐镇,老百姓人心还是安定的,如何会人心动荡?”
“呵呵呵,,,”
晏梦彪呵呵冷笑几声,道:“现在自然是还好,但如果西江决堤,你觉得会怎样?”
廖十六摇头,道:“绝无这种可能,现在各地州府皆是在加固堤坝,他们唯恐官家降罪,哪个敢马虎对待?”
晏梦彪胸有成竹,自信道:“若没有我们,西江自然不会决堤,但有我们在,我们要他决堤,他就要决堤!”
“啊!”
廖十六大惊,看向晏梦彪,一脸的惊骇,“大哥,你是说我们要,”
后面的话廖十六已经说不出来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晏梦彪竟然如此心肠,竟然企图去破坏西江堤坝。
真若是西江决堤,那便是水淹泽国千里,不知道要淹没多少农田,更不知道要淹死多少百姓。
这种事太过有伤天和,阎王都不敢做啊!
犹豫再三,廖十六道:“大哥,我看还是算了吧,就算我们想成大事,可百姓是无辜的啊。”
“无辜?”
晏梦彪目光炯炯的看着廖十六,道:“你我杀官造反,已经是再无退路,百姓无辜,难道我们就该死吗?
兄弟,你记住,成者王侯败者寇。如果我们成了事,当了皇帝,那么史书就由我们写,我们爱怎么写就怎么写,千百年后,谁知道今天发生的事?”
“可是,”
“没有可是!当初各地豪强因为耕地到户法而作乱,我本欲静待更佳时机,可没想到朝廷却火速平定叛乱,使得如此大好良机白白错过。
现在官家那鸟人的位置越坐越安稳,我们要想成事就更难了,现在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难道又要白白错过吗?”
面对强势的晏梦彪,廖十六也是无可奈何,只得点头,违心答应。
“那大哥你计划如何?怎样杀官家?”廖十六问道。
晏梦彪想了想,然后说道:“到时再说吧,现在我们刚刚来修筑堤坝,对这里不了解,等熟悉之后再看情况。若有机会,我们再商量不迟。”
廖十六心里颇有些失落,他知道晏梦彪不肯把计划告诉自己,那还是不能完全放心自己。
没想到自己与他十几年的过命交情,也一起走上了造反的路,却还是不能让他彻底放心。
这样的人,以后就算帮他当了皇帝,自己估计也是很难有好下场。
不过同时,廖十六又升起一丝希望,心说若晏梦彪对人掏心掏肺,义气十足,只怕这样的人也成不了大事。
之后的几天,晏梦彪,廖十六二人都是在加固堤坝,与此同时,大雨依然没有停歇,西江河水的水位也是越来越高,防汛压力也越来越大。
晏梦彪在暗地里细心观察,发现尽管堤坝现场有很多州府的人,甚至还有殿前司禁卫在维持和协助。
然而因为参与修筑堤坝的灾民实在太多,要想对这些灾民实行严格管理,那自然也是不可能,所以有些外紧内松。
只要混进来了,从这头去,到那头来,只要神态穿着和别人无异,也就没人管。
发现这一点后,晏梦彪大喜,他赶紧让廖十六传递消息,让自己那几百手下办成灾民,混了进来。
等晏梦彪将手下人都安排,混进了灾民队伍,晏梦彪便开始了他的计划。
只见这一日休息间隙,廖十六按照晏梦彪的指示,而后便与一个手下混入了人群中。
廖十六对其他灾民说道:“你们听说了吗?西江河里有会说话的鱼,真是神奇,闻所未闻啊。”
这话可不一般,神仙鬼怪,最是吸引人,廖十六顿时便勾起了那些灾民的好奇心,纷纷询问怎么回事。
“还有这事,谁看见的,快说说。”
廖十六神秘兮兮,道:“昨日晚上有一个叫晏三的汉子去河边撒尿,正方便时,却见西江河里面浮起一只大鱼,那大鱼通体雪白,好似雪莲,而后竟然口吐人言。”
灾民听的啧啧称奇,那廖十六的手下给他配合,问道:“那大鱼竟然会说话,这一定是得了上天的指示,来传达上天的旨意,那他说了什么?”
廖十六有些不愿意说,便摆手,说有事,明天再聊。
“兄弟你别走啊,我们这听着正有味呢。”
手下将廖十六拉住,不让他走,请他继续说,其他灾民也是听的有兴趣,纷纷拉住廖十六,向其询问。
廖十六勉为其难,说道:“那大鱼对晏三说,鱼肠剑现圣人出,圣人为王天下安。”
“鱼肠剑现圣人出,圣人为王天下安,兄弟,这什么意思?”
灾民一听,个个惊奇,目瞪口呆,心里细细体会着话里的意思,但却一时猜不透,纷纷又向廖十六询问。
但廖十六神秘兮兮,说道:“这话还不明显吗?这是说现在多灾多难,只有拥护圣人为王,天下才能太平。”
“那谁是圣人?是官家吗?”
“你傻啊,官家都已经是皇帝了,怎么可能再当王?这当然不是官家了。”
“那谁是圣人?”
“那大鱼说鱼肠剑出现的时候,就是圣人出现的时候,这天机一下也猜不透,我也不知谁是圣人。”
说完,廖十六就走了,只留下那些灾民还在对这大鱼的预言猜个不停。
大鱼的故事很快便在有心人的推动下,迅速的传播开来,灾民们全都知道了,大家纷纷猜测圣人是谁?
有老人说道:“这大鱼说的圣人,是不是就是那个晏三?三,中间再加上一把剑,剑就是一,这不就是“王”字吗?”
大家纷纷感觉有理,于是下意识都在问谁是那个晏三,都想与他攀上交情,心说万一他真的是圣人,那自己也能沾光。
古人最是敬畏和崇拜鬼神,,不管真假,那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故而传的多了,很多人对这个故事也是深信不疑。
第0416章 危机乍现
见人心慢慢的接受了这个故事,晏梦彪大喜,这天夜晚他将廖十六,陈雄等几个心腹手下叫来,将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
晏梦彪道:“数万灾民已经接受了大鱼的故事,已经在为我所用,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决堤,用西江之水制造灾难,那时人心不稳,我再手持鱼肠剑,以圣人之姿登高一呼,必得兵数万。
而后官家必定派人救灾,县城空虚,我等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进入县城,杀了官家那鸟人。
官家一死,殿前司禁卫失职,按律当处斩,株连家族,这时他们必定吓个半死,我再以圣人的身份招安他们,让他们护着我进入临安,控制百官,如此改朝换代,天下就是我的了。”
“啊!”
晏梦彪的计划一说出来,人人大惊失色,都是没想到晏梦彪有这么大的野心,竟然直接就要当皇帝!
不过惊讶过后,他们也是不得不佩服晏梦彪的胆略。
现在舆论已经造起来了,只要西江决堤,必定人心惶惶,这时圣人出现,百姓自然对其唯命是从。
而后晏梦彪趁乱带人进入县城,将赵昀杀死,到了那时,殿前司禁卫失职,不管如何最后都难逃一死。
这时晏梦彪对他们许下高官厚禄,一边是必死,一边是可能的富贵和性命,要得到他们的效忠不难。
而禁卫一旦效忠晏梦彪,便可掩护晏梦彪假扮赵昀进入临安,进入皇宫,然后召开大朝会,控制百官,这时候,天下不就尽在掌握!
“大哥,万一禁卫不投降怎么办?朝廷百官多有人杰,万一他们有人不从,举兵反抗,我们可就麻烦了。”
计划很大胆,虽然有成功的可能,但就是因为大胆,所以风险也大,漏洞也多,随便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对他们来说都是万劫不复。
对此,晏梦彪又怎会不知,然而他却是一点也不在乎,因为他就是个赌徒。
晏梦彪道:“只要杀了官家那鸟人,我们就千世万世留名,我们就不亏了,以后干什么都是赚!禁卫不从,我们就带着几万人马跟他们大干一场。
禁卫从了,我们就去临安干一票,在临安,谁不从就杀谁,杀他个天翻地覆再说,只要把天下搞的大乱,就不怕没机会。”
晏梦彪,廖十六等人都已经是亡命之徒,已经不在乎生死,面对晏梦彪的计划,他们自然也是服从。
见无异议,晏梦彪对众人说道:“诸位兄弟,大事若成,我晏梦彪是皇帝,你们就是王,我们子孙万代共享天下,听好了,明日晚上在西口段决堤放水,搏他一场富贵。”
“是。”
众人称是,随即晏梦彪又是对众人一番细致的安排,各人领了任务,便是去准备了。
,,,
县衙,赵昀正在听取知州骆兴的汇报,赵昀听罢,很是满意。
这时,高实碎步进来,道:“陛下,皇城司滕县分司主事送来急报。”
说完,高实将一封书信交于赵昀过目。
赵昀看罢,知道了大鱼的故事,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变的严肃。
“大鱼?口吐人言?”
赵昀喃喃自语,随即对骆兴道:“灾民之中有人流传大鱼的故事,说这条大鱼可口吐人言,说了一个预言,鱼肠剑现圣人出,圣人为王天下安。此事你可知晓?”
骆兴不以为意,道:“回陛下,此事臣也有耳闻,不过陛下不必介怀,此乃是灾民自娱自乐而已,并无意义。”
赵昀目光锐利,道:“卿家可读书否?”
骆兴愣了一下,顿时尴尬无比,一脸涨红,回道:“陛下,臣寒窗苦读二十余载,终进士及第,为官一方,自是读过书的。”
赵昀不满,道:“既读书,那你与朕说说陈胜吴广是如何煽动民乱的,你再说说张角是怎么回事,他们的口号是什么?”
骆兴听罢,明白赵昀的意思,顿时震惊,身上冷汗直流,差点没吓晕过去。
骆兴跪在地上,请罪道:“臣有罪,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好了,罪过与否暂且不论,朕命你即刻停止加固河岸,所有灾民禁足,仔细盘查,先将可疑人等查出来集中看管,此事事关重大,若有差池,你直接跳西江,不用回来了。”
“是,臣明白。”
骆兴此时已经知道事态的严重性,只可惜最开始的时候他也没有重视,要不然,也不会有现在的困境。
“夏由。”
“臣在。”
“你带一万殿前司禁卫去协助州府盘查灾民,但有带头闹事者,以谋逆论处,直接格杀。”
“是,陛下。”
夏由即刻领命,随即与骆兴一道前去河岸,查办不轨之徒。
河岸加固现场,晏梦彪,廖十六等人看着即将落山的太阳,心中那是激动无比。
天马上就要黑了,晚上就要决堤防水了,这天过后,要么成王成霸,要么身首异处,一切就要看天意安排了。
正当晏梦彪,廖十六等人激动之时,监工大声道:“都停下,全部回到住处,不得随意走动,都快回去。”
晏梦彪惊讶,眼神示意一个手下,那手下便对监工问道:“怎么干的好好的要停下,是有什么事吗?”
监工发火,怒道:“让你们停下你们就停下,哪那么多废话。”
说话间,大批的士兵进入,为首的正是夏由,还有一道而来的骆兴。
不过这骆兴心慌的不行,只感到此番死罪难逃,故而在夏由面前一点底气也无,什么事情都是夏由说了算。
夏由大声道:“奉官家命,停止加固河岸,所有灾民回到住处接受盘查,但有违抗,以谋逆论处,杀无赦。”
灾民慌的不行,也不知为何突然会有这般变故,一听不配合就可能被视作谋逆,哪里还敢违抗,一个个的在士兵的刀枪威逼下,回各自的住处。
廖十六见此,暗道一声不好,心知事情败露,他急忙小声对晏梦彪道:“大哥,看来有内鬼,现在可怎么办啊?”
第0417章 福临心至
晏梦彪想杀人的心都有,但此时他也知道不可义气用事,他道:“若是有内鬼,现在就直接拿人了,看来他们还不知道是我们,灾民太多,他们不可能一下就查出来,晚上我们再找机会杀出去。”
廖十六稍稍心安,而后随着众人回到住处,等待盘查和审问。
而后夏由一番布置,在每个灾民临时落脚点都安排了殿前司禁卫把守,同时也加强了周边各处的巡视。
以此同时,士兵在河岸各处仔细搜查,很快,就被他们找到一只用渔网养在河里的大鱼,旁边还发现一把短小锋利,雕刻着花纹的短剑。
“这便是“鱼肠剑”?果然是有小人作祟!”
鱼肠剑是名剑,名头很大,但却失踪已久,自然不可能被晏梦彪得到,但只要他把这剑往鱼肚子里一塞,他说是鱼肠剑,小老百姓谁又能说不是?
夏由,骆兴二人看到此物,顿时知道事情不简单,若是猜的不错,不久就会有人将短剑塞入大鱼腹中,冒充天意。
这是存心要谋反啊!
夏由大怒,大喝一声,道:“严加盘查,一个都不要放过。”
这时候加固提拔的工地全部都被戒严,晏梦彪的几百手下分布在不同的地方,没有人居中指挥,他们也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拘押看管,毫无办法。
骆兴心知这次自己疏忽大意,险些铸成大错,为了弥补过失,他份外热切。
他让人传达命令,命士兵从灾民中找出各地的乡老,村老,让这些老人前去认人。
这些老人那都是祖祖辈辈生活在当地的,闭着眼睛也能把自己那边的人认出来。
只要是他们那边的人,别管是哪个村的,也别管年龄多大,只要一问叫什么名字,父母又叫什么名字,那就没有他们不认识。
在各地乡老村老的协助下,士兵对灾民一一核对身份,如此这般筛选,很快,便有许多晏梦彪的手下被找了出来。
这些人面对士兵的盘查,特别是在乡老面前,问题简单,但却无法回避,比如张家村的张老六你认识吗?你爹娘,爷爷,奶奶,叫什么名字。
他们的身份根本瞒不住,被一一抓捕。
他们的暴露,让禁卫如临大敌,知道有人要作乱,禁卫个个刀剑紧握,看每一个灾民,都好似乱民!
如此高压之下,晏梦彪,廖十六想要半夜逃脱的计划,那也是很难实现。
廖十六心情忐忑,对晏梦彪小声道:“大哥,怎么办啊,快盘问到我们这来了。”
晏梦彪听了,脸色凝重,没有回答,只是张头望向四处。
晏梦彪见一队又一队的士兵来去往返,每个灾民落脚点也是有士兵把守,士兵人人手持刀枪,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根本没有机会逃出去。
晏梦彪星驰电掣,突然便福临心至,想到一招。
晏梦彪对廖十六耳语几句,最后道:“能不能逃出去就看这一下了,明白吗?”
廖十六点头,“明白,大哥你等着看我手势。”
说完,廖十六转身又去找到手下,对他悄悄耳语。
很快,月色降临,紧张而又细致的盘查依然还在继续,晏梦彪时刻紧盯着廖十六,见廖十六紧握拳头,表示准备妥当。
而后,只见廖十六与两个手下同时将衣裳拉过头顶,但并没有脱下来,只是将自己的头遮盖起来。
紧接着,廖十六三人又是坐在另外三人的肩上,随即被支撑起来,如此,廖十六三人便有近两人高,但却没有脑袋,咋一看,就好似无头怪一般。
晏梦彪装出一副惊恐万分的模样,大声叫道:“鬼啊,鬼啊,快跑啊。”
灾民一惊,顺着晏梦彪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陡见三个身长巨大的无头怪在那里张牙舞爪,一步步逼来,人人下意识的以为是鬼,哪里有时间细看,纷纷转身逃命。
因为这一切来的实在是突然,把守的士兵还没有反应过来,便有数百灾民逃出来,根本拦不住。
而附近的灾民被盘查弄的心情紧张,一听有鬼,人人逃命,他们也是跟着下意识的逃跑,如此循环,四下奔逃的人越发的多,形成规模,最后终于引发大乱。
趁此机会,晏梦彪,廖十六等人纷纷混入人群,跟着跑了出去。
夏由见大乱,气急败坏,手持佩刀,来到最先引发大乱的晏梦彪这个灾民落脚点,大声怒道:“哪里有鬼,哪里有鬼,还不快追!”
此时的禁卫也知道是被人耍了,个个气愤难当,分头去追。
百姓逃跑,那是没有目的的,这里跑来那里跑去,都是乱跑。
但是晏梦彪,廖十六他们逃跑,却是有目的,行动一致,且他们抱团逃跑,是一个团队,很容易被人认出来。
“在那里!”
突然,一个禁卫看到了晏梦彪一伙人,见他们一个个的身体强壮,健步如飞,知道他们不简单,大喊一声,便带人去追。
晏梦彪一行人很快跑出了河岸工地,但因为被人发现,所以也是不得停歇,不停地逃跑。
眼见双方距离越来越近,晏梦彪一发狠,突然转身,挥舞双拳,将一个禁卫乱拳打飞,又上前夺过一禁卫的刀,对着禁卫便是砍杀。
晏梦彪此人力大无穷,武艺高强,几个禁卫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很快便被他杀死五人!
不得不说,若是晏梦彪走正途,从军,以他的本事,必定是将军一般的人杰,前途也是光明。
却不想千条路万条路,他偏偏选择了造反这条路,真是可惜了一身的好本领。
这时候又是有禁卫紧跟着追来,且人数更多,足有四五十人,晏梦彪不敢久留,转身逃跑。
“大哥,到这边来,这边有小路。”
廖十六向晏梦彪招手,晏梦彪飞快的跑过去。
“那就是造反作乱的反贼,快追!”
见袍泽被杀,赶来的禁卫人人无比愤慨,一面继续追赶,一面派人去报信。
夏由得了禀报,直接翻身上马,带着一队骑兵前去追击。
第0418章 穷途末路
“驾,驾,,,”
夏由带着人急速前追,尽管此时已是深夜,但好在还有微弱的月光,再加之夏由等人打着火把,将附近也能照的通亮,只要距离不太过远,还是可以看到人影。
“你这贼厮,哪里逃!”
突然,夏由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在急速狂奔,此人虽然离夏由隔着数十步,但夏由依然能感觉到此人气势非凡。
夏由顿时惊觉,只此人必是首领一般的人物。
晏梦彪听着身后马蹄隆隆,对自己紧追不放,心知被人发现,恼火不已。
陡见前面有个草棚,会遮蔽后面视线,于是晏梦彪管不了那么多,在绕着草棚拐弯奔跑的时候,直接不管不顾,向着身边的一处草丛跳去,顿时便将身形隐藏。
夏由等人急速前追,误将前面的廖十六等人当作是晏梦彪,故而没有发现,继续追赶。
很快,廖十六等人便被夏由追上。
“受死!”
夏由大喝一声,挥舞劲刀,向廖十六砍去。
廖十六大惊,慌忙躲避,然而夏由居高临下,气势凌冽,胯下战马也是非同寻常,如何是廖十六能躲得了的。
“噗”的一声,夏由一刀直接砍在了廖十六的手臂上,将他整条手臂砍飞。
“啊。”
廖十六痛苦的喊叫一声,鲜血喷涌而出,人也一个踉跄摔在地上,身后的殿前司禁卫直接踏马而来,将廖十六踩在马下,活活踩死。
另有四五名晏梦彪手下,他们很快也是被全部斩杀。
夏由见战斗结束,心里踏实不少,下马一一打着火把查看,然而这一看,夏由却是眉头皱起。
“不对,他不在这。”
说完,夏由再度跳上马,大声命令道:“传我命令,以这里为中心,方圆十里全部戒严封锁,发现可疑人等不从者,杀。”
此次大鱼之事,必定有人在幕后推动,而这其中一环套一环,可见此人心思缜密,野心极大,所以这一次是抓捕他的最佳时机。
若是被他逃脱,天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
而且此次官府及时介入,阻止了不轨作乱的发生,也将匪首困在其中,如此这般有利局面,若是还让匪首逃脱,他夏由对赵昀实在是无法交代。
很快,殿前司禁卫便得到命令,他们以五十人为一队,三千多人直接撒开大网,将这方圆十里范围内全部戒严,而后逐一搜捕排查。
而此时的晏梦彪还躲在草丛中,不敢露头。
他本以为很快官兵就会走,哪知夏由对他无比重视,紧咬不放,这让他也是感到压力巨大。
眼见官兵对他的搜捕越来越紧密,而夜晚很快过去,天也开始蒙蒙发亮,等到彻底大亮,到时他更加难以隐藏,被抓也只是迟早的事。
晏梦彪无比愤恨,想到这些年自己颠沛流离,只想干一番大事,然而上天却不给他机会,现在老天爷又将他逼上绝路,真是老天瞎了眼。
“既然注定要死,那老子便堂堂正正的死一回!”
有了必死的决心,晏梦彪看见两个禁卫在自己不远处排查,他悄悄绕到那两人身后,准备偷袭。
神不知,鬼不觉,到了他们后面,晏梦彪突然跳起,一脚踢在一个禁卫的脑袋上,将那禁卫的脑袋和脖子踢的错位分离,当场饮恨。
另一禁卫大惊,慌忙回头,却见一个拳头在他瞳孔中迅速放大,晏梦彪直接打在他的面门,将他打的倒飞出去。
不等禁卫爬起来,晏梦彪又整个人跳起,重重地用两只膝盖落在那禁卫身上。
这般千斤重力,谁扛得住,禁卫“噗”的一声,喷出一口老血,立时死了。
晏梦彪动作凌厉,一两个呼吸的时间便连杀两人,然而这般动静,也是惊动了在附近排查的禁卫,他们纷纷持刀结伴,向晏梦彪包抄而来。
晏梦彪赶紧弯腰捡起刀,随即和禁卫展开近身搏杀。
“锵锵锵,,,”
十几个禁卫将晏梦彪团团包围,对他进行围杀,然后晏梦彪着实了得,以一敌十,却不落下风,甚至因为晏梦彪的高超本领,他还压着禁卫打。
“反贼在这里,反贼在这里,快来。”
打斗的动静越来越剧烈,禁卫也是大声呼喊,请求支援。
很快,越来越多的禁卫来到,将晏梦彪包围,而夏由听见动静,也是打马向这边急速奔来。
夏由见三四十人将晏梦彪团团包围,而又因为晏梦彪武艺高强,一时却不能奈他何。
夏由大怒,猛一挥手,“围起来。”
新到的禁卫依着命令,将晏梦彪再度以圆形包围,与他纠缠的禁卫此时也纷纷后退,如此,晏梦彪被众人包围在一个圆形中间,两边陷入短暂的对峙。
夏由坐在马上,目光凌厉的看着晏梦彪,见此人身形正是自己开始看到的那个人,心中顿时大定。
夏由嘴角翘起,露出一丝冷笑,道:“你已被天兵重重包围,插翅难逃,还不束手就擒,任由官家发落。”
晏梦彪冷哼一声,道:“官家那鸟人就只知躲在皇宫大院做缩头乌龟,若有本事,你便叫官家站在我面前,我与他决斗一翻,看谁才是真命天子。”
“大胆,官家仁爱,举世无双,乃圣明天子,你这厮竟敢如此编排官家,本将岂能饶你!”
说罢,夏由大喝一声,“弓箭手准备。”
顿时,二十余禁卫纷纷张弓搭箭,将箭头瞄准了晏梦彪。
晏梦彪心下一惊,目光狠戾的看着夏由,既要死,那便一起死!
下定决心,晏梦彪向着夏由冲杀而去,气势烈烈。
夏由猛一压手,“放箭。”
“咻咻咻,,,”
数十弓箭手齐齐放箭,十几支箭射在晏梦彪身上,将他射成刺猬一般。
晏梦彪脚步缓缓停下,站立不稳,跪在地上,不过他依然努力支撑着自己,用双手撑地,不让自己倒下。
他身上鲜血直流,最后他仰天大呼,道:“不公,不公,老天待我不公。”
说完,晏梦彪一个闷头栽在地上,气绝身亡。
第0419章 君臣感恩
一切妥当,再无危险,夏由前来向赵昀复命。
“陛下,此次事件臣已排查清楚,为首之人名叫晏梦彪与廖十六,此二人正是以前在仁和县作乱逃脱之人。他们不但企图作乱,甚至还想挖开堤坝,决堤放水!
所幸陛下察觉,及时派臣等弹压,这才避免大乱,现下,臣已将其二人毙命,这是数名从犯招认的口供,还请陛下过目。”
晏梦彪被杀后,夏由便一番排查,将其尸首让人指认,那些手下从犯见晏梦彪死了,一个个都是恐惧不已,纷纷招供。
赵昀看罢卷宗,心里也是颇为有些后怕,心道这个晏梦彪不但企图兴兵作乱,甚至还想挖开西江堤坝,决堤放水,若让其得逞,后果不堪设想。
赵昀点头,道:“很好,继续查,继续挖,当年仁和之乱,被此二人逃脱,没想到现在又跳出来作乱,他的余党一个都不要放过,以免春风吹又生。”
“是,陛下。“
夏由走后,赵昀命人将知州骆兴传召而来。
骆兴一见到赵昀,便直接跪在地上,羞愧道:“陛下,臣警事不觉,险些造成大乱,还请陛下降罪。”
赵昀抬眼看向他,见他俯首请罪,态度诚恳,心下还算满意几分。
赵昀道:“此次贼首欲决堤放水,若让其得逞,不知多少百姓要遭难,你身为知州,亲在现场,却没有任何察觉,何其懒惰怠政!”
“臣,,,有罪。”
“朕本欲将你革职流放,但念你事后查办还算尽心尽力,现革除知州之职,官降三级,待用。”
“谢陛下隆恩,谢陛下隆恩。”
骆兴捡回一条命,虽然官降三级,但也算保住了性命和仕途,对赵昀拜谢不止,赵昀挥手,他这才下去。
此后数日,夏由主持查办,将晏梦彪的那数百手下一一捉拿,而后交由州府拘押审问,杀头的杀头,坐监的坐监,事件这才告一段落。
而与此同时,暴雨也终于是停了,赵昀的车架继续前行,离开了滕县。
一路无事,回到临安,赵昀接受百官恭迎,入城,进入皇宫,而那赵范,也早已在临安等候朝见。
赵昀端坐于福宁殿正殿,接见了赵范。
君臣见礼后,赵昀欣慰道:“卿家金国之行斩获甚多,朕心甚慰。”
说罢,赵昀看向高实,道:“高实,宣旨。”
“是,陛下。”
高实答应一声,随即铺开圣旨,朗声道:“两淮东路安抚使赵范听旨。”
赵范神情肃穆,跪地道:“臣赵范接旨。”
“宋授赵范敕。朕绍膺骏命:古圣垂经,矿洞不竭,致效国家。卿袭金国,斩将夺旗,复回百姓,功在社稷,利在千秋,遂,追授赵范之父赵方为海国公,食邑一千户,世袭罔替,爵位赵范承之。特敕,恒盛四年六月。”
赵范听罢,精神大震,重重磕头拜谢,道:“臣赵范,谢恩。”
赵昀抬手虚扶,道:“卿家免礼,起身吧。”
赵范站起身,脸上满是激动的红,眼中还隐隐有泪。
古人最是注重孝道,而今日赵昀为了奖赏赵范,竟然追封赵范的父亲赵方为海国公,然后让赵范来继承。
这个爵位不但是对赵范的奖赏,更是对他父亲赵方的肯定,说明赵昀对他们父子的功绩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头。
而在世人看来,赵范给自己的父亲赚来了一个国公的爵位,这就是儿子对父亲最好的报答,是孝道的体现,何其令人羡慕,这也就难怪赵范如此激动了。
赵昀又道:“此次征伐,余者诸将,士卒,皆有赏赐。”
“臣代将士谢陛下恩赏。”
赵昀点头,而后起身,道:“这里怪闷的,卿家随朕到花园走走。”
“是,陛下。”
君臣很快来到花园,顿时君臣亲近之感更甚。
赵昀在前面悠闲的走着,赵范落后半个身位,恭敬的跟着后面,高实等内侍宫女落在最后面,随时服侍。
“卿家此次金国之行,对金国有何感想?”
闲话了几句家常,赵昀将注意力转回正事上,问起赵范对今日之金国的感受。
赵范自然早就对这个问题有准备,他抬手道:“回陛下,此次臣袭金国,最大的感受就是金国调兵反应迟钝,兵将战力孱弱,早已不复当年之勇。”
赵昀转头看向赵范,打趣笑道:“哦,那既然如此,为何卿家又匆匆退兵,何不来个转战千里?”
赵范被赵昀打趣,有些不好意思,露出腼腆的笑容。
赵范说道:“陛下,此次袭金,本就不是举国北伐,故而臣无意恋战。当时臣兵临徐州城下,那金国将领完颜萨布颇有谋略,臣设计引诱他出城,但其不出,臣恐金国援兵来到,被其前后包抄,断了后路,这才退兵。若当时顺利拿下徐州,臣当还会在金国袭扰。”
赵昀又道:“那金国援兵主将是谁?”
“听闻是完颜陈和尚,此人臣闻所未闻,对其一无所知,故而谨慎为先,臣便匆匆退兵,没有与其冒然交手。”
赵昀心中思量了一会,点头道:“兵者,国之大事,不可不察,不可不慎。卿家谨慎小心是对的,朕很欣慰。”
说到这里,赵昀脸上浮现一抹伤感与失落,显然是联想到毕冲之征伐自杞国之战。
赵范见赵昀如此,知道赵昀一定是联想到了自杞国的战争。
哎,赵范与毕冲之同时对外用兵,结果却是大相径庭,天地之别,由不得不让人联想对比。
不过赵范却没有提及自杞国之事,在他看来,君王的心思别猜,征伐之事,赵昀自有主张,即便要讲,那也得赵昀先开口,他才好说。
君臣来到花园中心的亭子,赵昀坐下,又道:“卿家对北伐如何想,朕想听听卿家的肺腑之言。”
赵范愣了愣,没想到赵昀会问这个问题,他道:“北伐之事,臣及先父心心念念,期盼甚久,若有机会,自是勇为先锋,斩将夺旗,以光复故土家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