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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皇子传全文阅读

作者:水刃山     九皇子传txt下载     九皇子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五百一十五章 他的打算

    死死守在白鹿坡上,也让草海诸将大为惊讶。

    夕阳西下,一抹晚霞渐渐沉在了山头,几行向南的鸿雁悠扬的啼叫几声,间或里有一两只低下头瞧着地上这些宛若蝼蚁一般的黑影,来来回回的奔走不定,不知道在干什么,不过瞧着也无趣的很,便又收回了目光,悠然自得的展翅翱翔。

    大甘军阵寂静无声,将士们三三两两的靠坐在地上,有力气的嚼上几口干粮,没力气的索性躺了下去,不过一双双眼睛却都望着阵前的那道背影。

    李落孤零零的一个人坐在阵前,疚疯立在身边,像一个只是不会说话的挚友,静静的陪着李落望着远处的晚霞。

    记得吉布楚和说过以后在看晚霞的时候不会做任何事,晚霞真的很美,今天的晚霞更加绚丽,也许是被这里开满了山坡的血红花朵映衬的缘故,格外有一种渗到骨子里的凄美。

    晚霞缥缈,背影孤寂,约莫是一副很有意境的画。

    钱义从阵中快步走了出来,到了李落身边一礼,沉声说道:“大将军,伤亡将士整点出来的,战死三万三千弟兄,轻伤五千,重伤……”钱义一顿,没有接着说下去。

    “没有重伤的将士吧。”

    “几乎没有。”

    李落应了一声,草海铁骑凶悍霸道,刀下罕有活口,这些轻伤的将士多半还是被自己人误伤的。

    “他们呢?”

    “粗略估计,草海也折损了两万兵将。”

    “没有活口?”

    “宁死不降。”

    李落呼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了,你也去歇歇吧,天黑之前,相柳儿怎也要再攻一次的。”

    “末将遵令。”钱义应了一声,返身回了兵营,不过仍在奔波忙碌。

    李落看着坡下的草海大营,心中泛起一阵疑虑,白鹿坡可攻可守,就算草海骑兵攻破大甘兵阵,李落大可率军退走白鹿原,不必非要战至一兵一卒,相柳儿这样不计代价强攻白鹿坡,似乎有些于理不合。

    有同样疑惑的不止李落,还有段江。连番强攻,让凶悍嗜杀的草海铁骑多少也有些倦意,而大甘将士的顽强也大出草海诸将的预料,换成往日,这一番几乎没有间歇的攻杀早就撕破了大甘阵线,不会像今天这个模样,看似摇摇欲坠的大甘兵阵,总会在最后一刻被人力挽狂澜,艰难的守下来。

    草海大帐。

    段江看着埋头整理文案的相柳儿,按捺不住心中疑虑,轻声说道:“拨汗,属下有一问,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相柳儿放下手中案卷,抬头看着段江,轻轻一笑道:“国师请说。”

    “李落布下却月阵,用意显而易见,以守为攻,存了心要消耗我草海精锐。此战求胜当是不难,只是会否代价太大了些?而且就算咱们攻破大甘阵线,李落也能退回白鹿原,如果没有绝境,想在战场上擒杀李落实属不易,前次……”段江一顿,有些赧然接道,“前次围攻不成,大甘将士定会心生警觉,怕是很难有再次下手的机会了。”

    相柳儿沉吟少顷,和声问道:“国师,如果你是他,身处眼下的战局之中,你会怎么做?”

    段江一怔,眉头紧锁,半晌之后才沉声回道:“这个属下倒不曾想过。”

    相柳儿莞尔一笑道:“国师不是没有想过,是不想说吧。”

    段江尴尬一笑,没有应声。

    “其实大甘北府的战事大致已经明朗了,只要我们不犯大错,大甘将士是守不住的,就算有小胜也一样于事无补,他心知肚明,所以才会择鄞州为战场,用大甘的话说就是垂死挣扎。牧天狼是大甘最后一支可以与草海骑兵相抗的战力,他所有的底牌如今都在鄞州,而草海南下的骑兵只来了多少呢?他不知道,也许国师你也猜不到吧。”

    段江心头一跳,草海联军的确来势汹汹,但这些征战大甘北府的草海骑兵到底占到了几成,段江却琢磨不透,不管如何,毕竟自己都只是一个外人而已。

    “赤眉山只是一个试探,他要试一试牧天狼到底有没有把握胜过草海骑兵。四面围剿就是想引我过去,国师别忘了,北苍府还有一个云无雁。”

    “拨汗的意思这是一个局中局?”

    “算不上是局,最多也就是一招阳谋罢了,如果我率军回援,势必要在赤眉山分出胜负,他就有时间从容布置,把我们困在鄞州。”

    “可是,倘若我们不能很快攻破大甘阵线,令狐将军一旦兵败,我们还是会被大甘兵将困在鄞州。”

    “将我们困在鄞州原本就是他的打算,区别只在于困多少人而已。”相柳儿淡淡说道,“令狐丹还是沉不住气,不该贸然闯入鄞州,他留在阳关府的作用远比在鄞州要大得多。”

    “这,难道要让令狐将军自生自灭?”

    “牧天狼既然是大甘最后的希望,他一定珍惜的很,战死一人,牧天狼就少一人,所以在最后的决战之前,他不会舍得放手一搏的。不过这样也好,挫一挫令狐丹的锐气。”相柳儿看着露出深思模样的段江,和声说道,“赤眉山一战之后,牧天狼有多少威胁大概也能猜得出几分了,不过草海的真正实力他恐怕还是猜不出来吧。眼下的局面,其实他想决出胜负的心思远比你我更要急迫,所以说不是我们追着他,而是他追着我们。”

    相柳儿拂了拂鬓间秀发,轻声说道,“再等等看。”

    段江应了一声,不再多问,虽说相柳儿听起来似乎解释了些疑问,只是细细想来还是有些蹊跷,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段江压下心头疑虑,思索破阵之法,事已至此,如今最紧要的还是先攻破大甘兵阵。相柳儿神思飘忽,有一个理由没有说,相柳儿其实不想北府一战这么快就分出胜负。

    白鹿坡上,洪钧蹲在李落边上,笨重的挠着后背上的痒痒。

    “大将军,差不多到时候了吧?”

第一千四百10章 弃守第一道阵线

    "嗯,快了。"

    话音刚落,就看见坡底草海大营营门处人头攒动,看样子下一场厮杀就要开始了。

    "乌鸦嘴。"另一边的杜渐和桂显侯齐声骂道。

    洪钧一急,仰着脖子叫道:"干老子屁事!"

    杜渐看了李落一眼,低喝道:"你少说话,嚷嚷啥。"

    洪钧翻了翻白眼,终究在李落面前没敢太过放肆,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大吼一声,叫道:"儿郎们,起来操练啦!"

    忽地,身边传来李落清冷的声音,道:"撤。"

    洪钧一滞,挠挠头问道:"撤军?"

    李落看了一眼天边最后一抹晚霞的余晖,平声说道:"撤军,弃守第一道阵线。"

    洪钧几将相视一眼,眼里竟都有点劫后余生的喜色。洪钧最是勤快,连声招呼着让固守第一道阵线的大甘将士撤向坡顶的第二道兵阵之后。

    借着暮色,大甘将士撤往身后,不但没有井然有序一说,反而乱糟糟形如逃命一般,如果不是有军中诸将压制,都能冲散了李落构筑的第二道阵线。

    草海骑兵来的很快,就在大甘将士弃守之后不久,草海铁骑就已如风而至,准时的让大甘诸将连骂人的兴致都提不起来。

    第一道阵线空无一人,草海诸将大喜,久攻不下的大甘兵阵终究还是抵挡不住草海铁骑的连番冲杀。

    这道阵线和第二道阵线相距一箭之遥,这个距离不远不近,有些莫名其妙。说远吧战马疾奔连半刻工夫都用不上,不过说近却又不近,差不多大甘将士在第一道阵线前与草海敌军厮杀的时候,这里的弓手只能眼睁睁看着,帮不上什么忙。倘若弯弓射箭,够得着的只有自家的袍泽弟兄。

    草海骑兵穿过第一道阵线只不过耗费了几个呼吸而已,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骑兵作战,很多时候气势远比别的兵种更加重要,尤其还是草海这样以骑兵为本的族落。

    天刚刚暗下来,还不用亮火把,勉强能看得见。不过白鹿坡上的战场看不见也没多大关系,只要不是瞎子,听也听得到嘶吼连连的草海骑兵在什么地方。

    大甘兵阵有些安静,倒不是说沉着冷静不好,只是此刻有点安静的过分了。

    "放!"洪钧暴喝一声,在这一瞬间压过了冲杀上来的草海将士。

    沉闷的"嘣"一声,接着是嗡嗡的回弦声,而后就是破空的尖啸,似乎有什么猛禽恶鸟从大甘阵中腾空而起,扑向草海骑兵。

    声音连绵而起,很是骇人,吓了草海将士一大跳。有目力甚佳的草海高手看到了从半空中扑过来黑影,是弓箭,只不过比寻常弓箭大出十倍有余,声势极是浩大,但就是准头差了不少,除非是凑到这些巨大的弓箭下面找死,要不然除了些运气坏到极点的倒霉蛋,这些弓箭射不到几个人,雷声大雨点小,有点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意味。

    不等草海将士回过神来,这些弓箭就到了近前。果然,这些弓箭并没有射杀多少草海将士,大多数都落在了空处,溅起了地上不少的土石泥块,崩的到处都是。

    草海诸将哈哈大笑起来,极尽嘲讽,这般准头,除非能有成千上万支这样硕大的弓箭,要不然只是徒劳无功罢了。

    弓箭刺到地上,有那么一丝停顿的宁静,忽地,一个奇怪的嘶嘶声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在草海将士的嘲笑声中显得微不可闻。就在草海诸将士接着冲杀而上的时候,猛然间,地上这些硕大无比的弓箭忽然爆裂了开来,一阵阵轰鸣声宛若平地惊雷,在草海将士的身畔炸响,夹杂着漫天的尖刺碎石和掀起的尘土,惊的草海骑兵人仰马翻,俱都神色剧变。

    弓箭炸裂的声音很大,不单是坡上,坡底的草海军营之中也清晰可闻。段江闻声脸色一变,闪身出了大帐,凝神望去,只见大甘原本第一道阵线处数朵红云连成一线,腾空而起,远远望去颇是骇人。

    段江神情数变,低沉吼道:"火器!"

    相柳儿从中军大帐中慢慢探出了身子,皱眉看了一眼白鹿坡上,又瞧了瞧不远处的段江,伸手揉了揉眉心,竟然就这样风轻云淡的回去了中军大帐。

    大甘第二道阵线前,草海骑兵乱作一团,死伤无数,就算草海骑兵将士足以处乱不惊,但胯下战马却没有这么好的定力,如无头苍蝇般四下乱撞,将骑兵兵阵搅得七零八落。

    又一阵箭雨接踵而至,这一次再没有了方才的巨型弓箭,只是大甘军中弓手射出的弩箭,在凌乱的军阵之中格外有准头,有的时候用不着盯着草海将士射箭,射在空处,说不定失控的战马也会凑上前来。

    草海骑兵死伤惨重,这是唯一一次还没有触及大甘的步兵方阵就已经溃不成军了。

    大甘将士士气大振,箭雨刚歇,数支骑兵破营而出,向草海骑兵追杀而至。天时地利人和,无一不在大甘这侧,这一战大甘大获全胜,杀敌七千余众,当属鄞州战场难得一见的大胜,就算相柳儿攻陷整个鄞州也不曾有一战折损过这么多草海精锐。

    天色完全沉下去的时候,战场终于又安静了下来,很短暂,不知道下一次的喧嚣会在何时响起。

    大甘将士刚刚松了一口气,猛地,有将士高叫道:"敌袭!"

    这一声呼喊,让只来得及喘一口气的大甘将士生生将欲吐未吐的一口气又憋了回去,拿起身边刀枪弓弩的时候,草海骑兵已近在眼前。

    黑暗掩盖了白鹿坡上的厮杀和惨烈,却隔绝不了将士的吼叫和战马的嘶鸣。夜战绝非骑兵所长,遮挡了草海将士眼睛的时候,也同样骗过了大甘将士的眼睛。

    黑夜中的厮杀,不知道冷箭从哪里来,不知道下一刀砍到了哪里,也不知道身旁的黑影是军中弟兄还是敌兵将士,除了几处亮起火光的地方,别处的黑暗里。

第一千五百一十七章 攻敌秘宝

    顾不得杀敌,只求自保就已经酬神拜佛了。

    草海骑兵来得快,去的也不慢,似乎只是为了给大甘诸将士一个教训。

    哀鸿遍野,好不容易积攒的士气在草海骑兵一番冲杀之下十不存七,洪钧躺在地上大口的呼着气,暴躁如他此刻也没有力气叫骂上几声,宛若一只上了岸的鱼,挣扎着艰难求生。

    李落蹲坐在地上,缓了缓神,借着不知道还有多少的时间收拢兵阵,一旦兵阵被破,不用等到第二天清晨,白鹿坡上就没有能站着的大甘将士了。

    大甘兵将和衣而卧,三三两两靠在一起,黑暗中看不清此际将士脸色的神情,不过想来多半是迷茫和憎恨吧。

    秋夜本已凉了,只是白鹿坡上燥热不减,充斥着无穷无尽的血腥味,被风从这边吹到那边,又再从另一边飘了回来,闻之欲吐。

    大约,坡底一日,坡上一年。

    草海中军大帐里灯火通明,诸将马不解鞍,人不离衣,齐齐聚在中军帐下。

    七千将士,一战尽损,尽管没有伤及草海联军根本,但也确确实实触到了诸部将领的痛处。

    几将大眼瞪着小眼,吃了一场败仗,着实很难咽得下这口恶气,只是大甘的火器太过霸道,除非草海骑兵长了翅膀,要不然死伤在所难免。

    "国师,刚才那玩意是什么?"蒙厥特木伦见相柳儿沉默不语,没话找话的问了一声。

    段江眉头紧锁,李落这一手暗子始料不及,没想到还藏着这样的杀招,而且竟然还能忍到这个时候。

    "这个,恕不才眼拙,看不出什么名目来,不过倒有些像大甘雷门的火雷珠,只是大甘雷门隐世不出,显少插手江湖事,更不要说朝堂之争了,再者火雷珠是雷门的不传之秘,李落怎会有这么多?"

    特木伦抽了一口气,拍了拍脑门道:"国师你说这么多,那玩意就是个很厉害的火器呗?"

    段江老脸一红,轻咳一声,道:"不错。"

    "这玩意不好对付,要是每次咱们冲上去他都丢过来百十来个,就算打下这座山头也得死不少人啊。"

    段江听了直翻白眼,如果真是雷门的火雷珠,倘若李落随手就是百八十颗,那鄞州不争也罢,趁早打道回府为上。

    雷门的火雷珠威力绝伦,若是算计得当,一颗火雷珠少说也能取一名江湖高手的命,在大甘江湖之中千金难求,称得上是绝顶的杀器。不过火雷珠甚少现世,似乎雷门手中的火雷珠也不是很多,更多的时候只是雷门的一个符号。江湖传闻火雷珠的制作技艺已经失传,只是不知道真假,自然也没有人闲着无聊登门查证此事,万一雷门还剩个几十颗火雷珠,惹恼了雷门中人,到时候别管是不是绝顶高手,几十颗火雷珠丢过来,再了得的高手也得变成一堆肉渣。

    "这种火器不会太多吧?"相柳儿忽然问了一声。

    "不会太多。"段江笃定的答道,"火器炼制向来不易,像这样的火器价比黄金一点也不为过。属下听闻李落在牧天狼中组建了一支别于大甘建制的术营,网罗了不少奇人异士,说不定这种火器就是出自术营奇人之手。"

    相柳儿哦了一声,轻轻点了点头,道:"李落身处乱世却还能做常人想不到的打算,要说识大局,我恐怕还及不上他。"

    段江沉声回道:"拨汗无须长他人志气,论战,他怎也比不过拨汗算无遗策。"

    相柳儿摇了摇头道:"及不上就是及不上,这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方才的火器诸位不必太放在心上,如果大甘军中还有这种杀器,最多也就足够再算计我们一次的了,传令军中将士,小心行事。"

    "遵令!"诸将齐声领命,虽然有些怀疑,但相柳儿说了不会多那便是不会多的。

    "我奇怪的是另外一件事。"

    "什么?"

    相柳儿轻轻敲了敲桌几,平声说道:"坡顶居高临下,的确可以看到些咱们的动静,但两处相隔也有数里远,为什么每每行军大甘都能抢先一步,就连哪支骑兵人数多一些都知之甚详,这是什么缘故?"

    帐中一静,这处异状实则帐中已有数人察觉,不过这种事没有真凭实据之前乱说不得,说对了还好,说错了那就是扰乱军心。

    莫非营中有大甘奸细,这是帐中诸将第一个生出的念头,只是没有人敢说罢了。

    相柳儿自言自语道:"如果说军中有大甘奸细通风报信,南人的兵将再来应对也不是没有可能,只不过时间上还是来不及,所以有秘密的一定还在山顶。国师,大甘有没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可以看到几十里外的动静?"

    段江咽了一口唾沫,相柳儿天马行空般的思绪着实让人猝不及防,随即仔细想了想,道:"应该,没有吧。"

    相柳儿仍旧是一脸思索,显然也有怀疑,不过并没有轻信段江之言,淡淡说道:"叮嘱营中将士一声,要是看到大甘阵中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告诉我知道。"

    诸将面面相觑,猜不透相柳儿在想什么,不过举手之劳而已,皆都应了下来。

    如果李落在这里,听到相柳儿的猜测怕是冷汗要流下来了。

    这种火器的确不多了,相柳儿猜测大甘最多只够一次所用,实则方才一战已经耗尽了李落手中所有的火器。

    火器出自术营,以纠声惊雷为本,其实是炼制纠声惊雷时不小心捣鼓出来的次品,携带不易,须得用很大的弓弩承载,威力虽说不小,但炼制起来不比纠声惊雷容易多少,术营的能工巧匠都懒得给这个火器起名字。这一次牧天狼绕道鄞州,沈向东暗中遣暗部的地支高手送来了三十八枚,果然换来了一场出其不意的大胜,但这只是昙花一现,难以久持。

    至于另一桩让相柳儿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问的的确确也是牧天狼的一件攻敌秘宝。

第一千五百一十八章 劫营

    得自东海扶琮的千里目,以往是海船寻找陆地岛屿时所用,千里之遥有些夸大其词了,不过十余里还是有的。当日李落见着新奇,盟城之约后李落从琮馥处讨要了几支,不过此物在东海也不多见,琮馥也就只找来三支送给李落,除了一支在贯南大营的术营将士手中,如今仍未破解其中玄妙,其余李落与云无雁各取一支用作领军布阵之用。确如段江的随口一说,当真有人能看得见十里之外的风吹草动。

    白鹿坡下,草海骑兵蠢蠢欲动,一战过罢,前后不到半个时辰战火又起,比之白天里更加急促,草海骑兵不知疲倦的冲杀大甘军阵,不少大甘将士便在昏睡之中丢了性命。

    李落布下的却月阵摇摇欲坠,阵线岌岌可危。

    草海,中军帐下。

    相柳儿捧着一碗热粥慢条斯理的喝着,比起草海的口粮,倒还是南人的饭菜更合口味一些。

    忽地,帐外一阵骚乱,一名鹰爪亲卫通禀一声,入帐急急传话道:"拨汗,南人劫营。"

    相柳儿嗯了一声,眼皮也不曾抬上一抬,轻轻的吹了吹碗里的热气。

    亲卫一滞,有些焦急的说道:"拨汗..."

    相柳儿抬头看了亲卫一眼,淡淡说道:"慌什么。"

    "南人骑兵向拨汗这边杀过来了。"

    相柳儿放下粥碗,直了直身子,平淡说道:"大甘的骑兵要是能杀到这里来,那我们早就败了。"

    鹰爪亲卫一愣,没敢多说。

    帐外的喊杀声猛烈了许多,似乎离中军大帐近在咫尺,帐外人影晃动,将中军大帐围了个水泄不通。

    少顷,草海几将联袂而来,守在中军帐前。相柳儿淡淡一笑,起身出了中军大帐。

    草海悍将曲跋守在帐前,见相柳儿现身,急忙劝阻道:"拨汗,这里危险,你先进去避一避吧。"

    相柳儿看了一眼远处,平静说道:"该退了。"

    "什么?"

    "报,拨汗,大甘骑兵已退回白鹿坡。"

    曲跋愕然,生生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看了相柳儿一眼,转过头悄悄呲了呲牙,果然是个妖孽。

    一将疾驰而至,气势迫人,正是漠北狂鹰。

    "果然如拨汗所料,他们来劫营了。"

    "是李落?"

    "就是他,不过没留下他。"

    "没关系,他们已经败了。"相柳儿轻轻一笑,道,"狂鹰少侠。"

    狂鹰双眉一扬,看着人群中众星捧月的相柳儿。

    "这一战,该你了。"

    狂鹰长笑一声,大喝道:"狂鹰领命。"说罢疾驰而去,留下帐前诸将面面相觑,不知道相柳儿何来大甘已败的推测。

    "大甘将士已是强弩之末,要不然李落不会来劫营的,白鹿坡上的毕竟不是牧天狼,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诸将听命,攻营,明日天亮之前攻下白鹿坡。"

    草海诸将神情一振,呼啸而去。相柳儿裹了裹身上的单衣,仰起头遥看坡上的大甘兵阵,浅浅的笑了笑。

    三日后。

    李落靠在一株柳树下闭目养神,身后东倒西歪的躺着一众大甘将士,其状惨不忍睹。凌孤眠也在,此刻哪有什么大家风范,不顾仪态的直直趴在草丛里昏死了过去,连脸上爬着的一只虫子都懒得抬手扫落下去。

    这是一处山坳,稀稀拉拉的长着些灌木刺槐之类,叶已凋零,漫山枯黄,没有金秋如霞之美,倒有灰头土脸的昏黄。

    草海联军并没有如相柳儿猜测的那样天亮之前攻破李落布下的却月阵,而是一直到了第二天黄昏时分才破开大甘军阵。李落当机立断,没有死守白鹿坡,其实也守不住了,率军撤走白鹿坡,不过并没有退走白鹿原,而是一头扎进了白鹿原四周的沟壑山林之中。

    这样一来,草海骑兵没了战马脚力,自然要慢上一些,不过大甘将士却被草海联军团团围住,除了四处奔走逃命之外,一旦离开藏身的山林,就是被草海骑兵屠戮的下场。破围,逃窜,间或里几番聊胜于无的埋伏,勉强的在草海追兵面前挣扎求生。

    这是一场豪赌,李落把自己当成了赌注,赌的就是赤眉山。不用多,倘若五天之内赤眉山还没有分出胜负,李落琢磨着该选一处风水好些的地方给自己挖个坑了。

    身后的将士不足五千,另有洪钧几将各率一支残兵隐在山林之间。好在白鹿原边上沟深林大,将将藏得住大甘兵将的身影。不过这些草木都只是自欺欺人的遮掩罢了,几千人跌跌撞撞,用不着草海精擅追踪的高手,只要眼睛不瞎,就能吊在大甘将士身后。

    白鹿坡一战,李落所率十二万大军几乎伤亡殆尽,生者不足三万之数,而草海也付出了近四万将士伤亡的代价。算起来李落还是败了,不过想想鄞州一战,草海骑兵面对大甘精锐的定北军也不过是伤亡了不到四万之众,而定北军却折损了数十万将士,更不要说李落所率的只是些比乌合之众略微好些的大甘兵将。

    白鹿坡一战,李落花在稳定军心上的工夫比排兵布阵还要多,倘若军心稳固,当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狼狈。

    风很舒服,清爽润物。

    李落睁开眼睛,扶着树干站了起来,牵动了身上的刀伤,眉头轻轻的皱了皱,很疼,斛律封寒这一刀差点砍断了李落一条肩膀,入肉数寸,能看见白森森的骨头。

    好在是左手,不耽误用刀的右手。

    凌孤眠也睁开了眼睛,呻吟一声坐了起来,抬头看了看李落的背影,实在是不愿起来,尝试了一下,还是坐在地上省力气些。

    从草海骑兵破阵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天,起先守阵的时候多少还有一点工夫喘口气,而这两天之中,凌孤眠险些断了气,大小五十余战,最多的时候有数万草海兵将徒步杀过来,少的时候就只有三五个草海的绝顶高手暗下杀手,干着刺客的勾当。

    人多的时候还好防备,最难防的是人少的时候。

第一千五百一十九章 大甘的根基

    凌孤眠有几次险些丢了性命,如果不是李落出手相救,说不定这会已经变成一堆黄土了。最可气的是连觉都睡不了,时时须得提防着,戒备着,免得稀里糊涂的送了命。

    “王爷看什么呢?”

    李落回头笑了笑,打趣道:“瞧瞧有没有什么风水好些的地方。”

    凌孤眠呻吟一声,轰然躺倒在地,有气无力的说道:“有劳王爷替末将也寻一处风水宝地。”

    李落哈哈一笑,与凌孤眠相处时短,但寥寥几天时间里的确也是患难与共的生死之交了。

    “凌将军,你说要怎么才能胜过草海铁骑?”

    凌孤眠一怔,起身半跪在地上,凝神看着李落,似乎想从李落清澈如水的眼神中看出些端倪来。

    “却月阵,连同白鹿坡的地势之利,还有军中器械,竟然连草海骑兵两天都挡不住,到了如今境地,恐怕相柳儿依旧还有保留,换成牧天狼,我也没有多少胜算。”李落沉声说道。

    凌孤眠眼中异芒连闪,仔细回想起与草海骑兵的数度交手,听到李落这么一说,似乎草海将士真有那么一丝漫不经心,而草海铁骑的战力这些日子在北府显露的淋漓尽致,大甘诸部几乎没有人能与草海铁骑正面相抗。

    “如果是这样,大甘该如何才能胜?”

    凌孤眠凝神思索起来,沉声说道:“王爷,有一法可以一试。”

    “哦,说来听听。”

    “守城为战。”

    见李落轻轻点了点头,凌孤眠接道:“以城战为主,辅以骑兵骚扰,断草海粮道,其实就和白鹿坡一战一样,消耗草海战力,大甘以退为进,该有得胜的把握。”

    “以守为攻,是个不得已的法子。不过凌将军别忘了攀城一战,草海联军的确善骑射,但攻城的本事也不弱,只是草海地广人稀,将士多熟悉马战而已。”李落说罢微微一顿,看着凌孤眠和声接道,“与大甘相较,草海将士的战力胜出不止一筹,有所差别的只是草海的兵种相对而言较为单一罢了。”

    凌孤眠细细思索李落话中之意,不过李落似乎没有想多做解释的意思,坦然说道:“如无良策,守城为战也是可行之计,不过想用此法胜过草海铁骑不容易,而且须得后方安定才可以。”

    后方指的就是卓城朝堂,凌孤眠颇是惊诧的看了一眼李落,李落也没有说出可以胜过草海的可行之计,而是好像是在提醒凌孤眠自己想一想怎样才能更有胜算一样。

    “叫将士们起来吧,该赶路了,再歇就走不了了。”

    凌孤眠嘿了一声,差点眼冒金星,无可奈何的问道:“王爷,咱们还得躲几天?”

    “最少三天。”李落看着凌孤眠,平静说道,“这三天很难熬。”

    一语中的,这三天非但难熬,简直是煎熬,就算十八层地狱恐怕也不过如此。

    草海兵卒不知疲惫,翻山越岭的追在大甘将士身后。大甘兵将丢盔弃甲,军旗也收了起来,众将士稀稀拉拉的奔走在林间小道之中,东倒西歪,像喝醉了酒,摇摇晃晃,走的却不能慢,慢了就被草海兵将的兵刃追上了。有大甘将士活活累晕过去,就这么一头栽到山下,摔成重伤,更多的士卒趁着诸将不留神的时候偷偷跑了出去,当了逃兵。运气好的活了下来,运气差的撞在草海将士手里送了性命。

    李落对将士离心之举亦是无奈,军心早已溃散,就算领军之将是大甘的定天王也一样于事无补。

    关河斩了几名逃兵,非但没有震慑分崩离析的军心,反而逃跑的人更多了,气得关河破口大骂。

    李落倒没有多少气恼的神色,趋吉避凶乃是人之常情,怕死的人总比不怕死的人多出太多了,统兵之道,不单单只靠将领声望,其实更多的时候还是攻心之术。

    李落将手中的干粮分成三份,凌孤眠一块,关河一块,另外一块给了身边一名叫不上名字的大甘士卒。

    凌孤眠眉梢一扬,不由自主的咧了咧嘴,没曾想就是抬抬眉头也能牵动后背上的伤口,讶然问道:“王爷怎么你还有吃的?”

    “最后一点了。”李落笑了笑道。

    “王爷你不吃?”

    “不了,我吃的少,饿的也慢,你们吃吧。”

    关河舔了舔开裂的嘴唇,压低声音道:“粮草原本就不多,昨天一战丢了个精光,好多人都断了口粮,今个我去看已经有人开始吃树皮了,这山也他娘的太贫瘠了,连个野果都没有。”

    “将士差不多都已经筋疲力尽了,王爷,再逃下去就算没被草海敌兵杀了,咱们自己先得活活累死。”

    李落回头看了一眼身边仅存的大甘将士,如今只剩下寥寥数百人,奄奄一息的散在地上,目光呆滞,好半天才会动上一下。

    五天前,这些大甘将士身边若是有一只虫子爬过去都能惊出一身冷汗,而如今别说一只虫子,就算一头猛虎窜出山林,只要不吃人,只怕也未必能让兵卒动一动眼皮。

    连日奔波,将士疲于奔命,活下来的已是强弩之末,不堪一击。

    李落轻咳一声,展颜和声说道:“未到最后关头,还不是轻言放弃的时候。”

    “王爷……”

    “凌将军,关将军,你们率领剩下的将士从那边走。”李落指了指一处险要陡峭的小道,平静说道。

    凌孤眠一愣,盯着李落问道:“那王爷你呢?”

    “我走这边。”李落笑了笑,很随意的说道。

    “不可。”关河急急呼道,李落这是要引开身后的草海追兵,给大甘诸将逃生的机会。

    “王爷,万万不可,鄞州一战才刚刚开始,你千万不能有事,倘若王爷有什么闪失,动摇的可是大甘的根基。”凌孤眠失色喝道,一瞬间脱口说出了自己心底深处一个从来也不愿承认的念头。

    “哈哈,大甘的根基只在千万黎民苍生之中,从来都不是我。”

    凌孤眠沉默不语。

第一千五百二十章 草海退兵了

    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爷,让末将带人去引开追兵。"关河沉声说道,说完之后冷淡的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凌孤眠,心中很是不屑,果然还是个贪生怕死之辈。

    李落轻轻一笑,不觉得凌孤眠此举有何不妥,一个人想得到的越多,背负的也就越来越多,身上的枷锁自然就重了,更加不能轻言生死。

    "我意已决,不用劝了,再等下去追兵又要杀过来了。"李落吐了一口气,洒然接道,"若是我,未必会死的,不过你们也要小心,草海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人,钱义。"

    "末将在。"

    "问一问,可有谁愿意和我一起走的么?"

    "我跟你走!"凌孤眠猛地仰起头,涨红了脸,眼中布满血丝,大喝道,"末将愿往!"

    这句话几乎耗尽了凌孤眠全身的力气,关河惊讶的看着凌孤眠,嘿嘿笑了一声。

    "不行。"李落清冷的回了一句。

    "为什么?"

    李落定定的看着凌孤眠,和声说道:"论公,你于朝廷还有大用,没必要白白送命;论私...不说也罢。"

    "王爷..."

    李落摆了摆手,转身不再多言,神情转冷,传令道:"凑齐三百之数,即刻动身。"

    "是。"钱义嘶哑着应了一声,刚转过身子,就见应峰飞奔而来,神色沉静,但却难掩眉宇间的激动之情,大声说道:"大将军,草海退兵了!"

    关河愣了好一会,猛地四仰八叉的倒在地上,仰天哈哈大笑起来。凌孤眠愣愣出神,一时还没有从应峰的话中回过神来。

    钱义小心的问了一声:"真的退兵了?"

    "错不了,真的退兵了,子墨还在断后,刚才我们也以为是敌军的诡计,后来看了半天也没有异常的动静。要是有什么异状,子墨肯定能第一个知道。"

    钱义回头看着李落,张大了嘴巴,消息来的太突然,反而有些不敢相信。这几日,相柳儿麾下的草海将士真正让大甘诸将见识到了什么才是如影随形,尿急的时候裤子刚解一半,冷不丁就有草海将士从树后杀过来,怎一个草木皆兵了得。

    李落也着实松了一口气,蓦地,身上的伤痕仿佛一时间全都疼了起来,让李落倒吸了一口凉气,慨然叹道:"赤眉山一战终是胜了。"

    十月初十,牧天狼于赤眉山大破草海瑶庭将领令狐丹率部骑兵,斩敌五万余众,只差了一点就全军覆没。令狐丹拼死突围,却不知道是时危故意留了破绽,放令狐丹南下,被以逸待劳的云无雁守了个正着。令狐丹身受重伤,逃回六盘城的草海残兵不足一万之数。

    同日,牧天狼诸营轻骑赶往白鹿原,解李落被困之危,在白鹿原下与草海铁骑鏖战数场,不分胜负,但相柳儿却难再布下合围之势,无奈退回六盘城。

    至此,白鹿坡一战落罢。

    大甘折损十余万将士,当日李落所率十八万兵将一战之后只剩下几千人,算上攀城一战弃城的兵将和侥幸未死的游将逃兵,最多也就能剩下万余人。而草海仅有大甘战死将士的半数伤亡,还险些要了李落的命。

    这一战说不上胜负如何,牧天狼未入北府之前,大甘若想与草海骑兵一战,五倍于草海兵将的军力方可有望不败,倘若以三倍兵力抵挡草海骑兵就算难得,像这一次白鹿坡一战,李落以寡敌众,大概是用两条大甘将士的性命换取草海的一颗人头,说起来战果似乎不算难看,只是每每想起这原本鲜活的十余万将士埋骨鄞州,空留多少孤儿寡母,李落就心中难安,只待夜深人静之时,耳旁总有数之不清的呢喃低语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不过,驻守北府的将领看到李落的时候,眼神却已悄然变了,战死沙场早就是司空见惯,死一人与死万人都是死,差别只在多少,李落虽然未能言胜,但的确是蒙厥拨汗的劲敌。

    退回六盘城的相柳儿并没有放弃鄞州,似乎也并不着急返回掖凉州,反而聚城为守,与牧天狼僵持起来,不过再没有前些时候那样肆无忌惮了。

    李落收拢牧天狼各营将士,也不曾阻断相柳儿北归之路,李落明白,如果相柳儿执意要走,是留不住的。

    这一战班仲战死攀城,习尤洪战死白鹿坡,杜渐死在了一处叫不上名字的山涧之中,呼察冬蝉孤身返回牧州,金屈卮下落不明,当初显赫一时的一十三鬼将人丁调零,还在李落帐下的只剩下七人,却不知道下一战之后还能剩下几人。好在牧天狼诸将齐聚鄞州,一时间兵强马壮,犹胜李落当初率军北上的时候。

    草海联军撤回六盘城之后,相柳儿闭门不出,一个人躲在屋子里算计着什么,一连十日皆不见人,让草海诸将好一阵胆战心惊。

    如果有人看到相柳儿书房中的情形一定会大吃一惊,丽人花容惨淡,发髻散乱,形如一个红粉骷髅。书房的地上散乱丢弃了无数张写满字迹的废纸,密密麻麻的写着许多字,还有横七竖八宛若天书一般的潦草线条,没有章法,比之涂鸦繁杂百倍千倍,一眼望去找不到丝毫头绪。

    十日后相柳儿才离开了书房,头一次登上了六盘城的城门,草海诸将这才安下心来,悬在胸口的大石缓缓落了地。

    相柳儿脸色依旧苍白,神情平淡的有些阴沉,遥遥望着远处大甘的兵营。闭门十日,大甘没有攻城,李落刻意的不与草海骑兵正面交战,实则也是无奈之举,牧天狼折损一人就少一人,就算把整个牧天狼都搭进去也未必能填饱草海诸族的胃口,而牧天狼是李落如今唯一的依仗。

    李落数次上书朝廷,意图让朝廷向贯南大营调遣新兵入营,交由沈向东操练,可惜的是奏章一入朝堂便似泥牛入海,音讯全无,大约是有人不愿看到李落手中执掌过多的兵力。

第一千五百二十一章 时日无多

    直到年初时朝廷才向贯南大营划拨了五万兵将,不过少说也要三五年之后方可一用。

    这也是相柳儿没有看重鄞州战果的原因,李落除了牧天狼,实在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了,大甘朝堂的纷争耗费了李落太多的心神。

    牧天狼按兵不动更加印证了相柳儿的猜测,相柳儿揉了揉眉心,哈了一口寒气,自言自语的说道:"用十万人的性命来换取胜过草海骑兵的法子,李落,这就是你心中的天下么?"

    鹰爪亲卫在相柳儿离开书房之后入屋清扫,满目狼藉吓了这亲卫一跳,当这名亲卫将散落在地上的纸帛收拾整齐之后,无意中看到了一张压在墨砚下的一张纸,上面用不知道是鲜血还是朱砂写着四个字:时日无多。字迹殷红刺眼,仿佛有魔力一样,将这名亲卫定在了当场,相柳儿回来的时候都没有察觉。

    入夜,这名鹰爪亲卫便无声无息的从这个世上消失了,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大甘,牧天狼中军大帐。

    这是白鹿坡一战之后第一次军中议事,众将齐聚一堂,许久不见的寒暄早已被北府千疮百孔的战局冲散的荡然无存,没有喜悦,多的只是凝重。

    李落没有说话,帐中静悄悄的,落针可闻。少顷,李落从案几下取出一物放在桌上,众将定睛望去,云无雁眼孔微紧,低喝道:"金令!"

    李落无声的笑了笑,接着在众将从吃惊到骇然的注视中从桌案下又取出了四枚金令,一字排开,一共五枚。

    云无雁闷哼一声,愕然望着李落,问道:"这是?"

    "朝廷金令。"说话的一瞬间,李落脸上有一丝迷茫和失落一闪而过,被一旁暗自留心的凌孤眠看在了眼中。

    "渡江之前我收到了第一枚,昨日是第五枚,如果我没有猜错,第六枚应该已经在来鄞州的路上了。"李落平静说道。

    "朝廷有旨?"

    "嗯,命我返回卓城,越快越好。"

    帐中诸将齐齐噤声,难以置信的看着李落眼前的五枚金令。凌孤眠忍不住低低骂了一声:"荒唐!"

    云无雁眉头紧锁,能让朝廷连发数枚金令,可见一定事关重大,可是如今的大甘四境,难道还有什么事比北府战事更要紧不成。

    "之前我担心动摇军心,瞒下朝廷金令不说,算起来我已经是抗旨不遵了,哈哈,免不了又得挨罚。"

    "大将军,这件事兹事体大,鄞州战局不稳,蒙厥拨汗虎视眈眈,这个时候大将军走不得。"云无雁沉声说道。

    帐下诸将连连点头,这个时候倘若李落回返卓城,差不多就是将好不容易才守下来的鄞州又再拱手相送。

    凌孤眠也是一脸凝重,思索片刻道:"朝廷金令不好等闲视之,王爷,不如我等联名上书,奏请朝廷北府战况,请朝廷收回成命。"

    "这件事,其实怪不得朝廷的。"李落叹道,"金令有不得不传的苦衷。"

    "什么苦衷比北府战事还要紧急,朝廷瞎了眼么?"呼察靖怒声喝道。

    牧州一事李落据实相告,呼察靖虽说平时大大咧咧,但绝非无智之辈,自然明白李落的担当和苦心。就因为呼察冬蝉的事李落不惜与淳亲王反目,牧天狼上下皆知,呼察靖不会不知道,对李落,呼察靖可以以死相报,但对大甘朝廷,这根刺却已经深深的埋在了呼察靖心底。

    "燕丹枫反了。"

    众将先是一愣,有几将如武塔根本不知道燕丹枫是何许人也,但云无雁和凌孤眠几人却知晓李落说的是谁。云无雁倒吸了一口寒气,道:"镇军大将军燕丹枫,这怎么可能!?"

    武塔挠了挠头,捅了捅身旁的迟立,瓮声问道:"这个燕丹枫是个什么鸟人?"

    李落听到之后不禁失笑,倒是冲散了一丝惆怅。武塔跟着李落初入西府的时候还是个憨憨厚厚的神力勇士,如今倒好,到了牧天狼字怕是没认得几个,这些浑话反倒学的有模有样。

    迟立压低声音解释道:"燕丹枫是大甘戍边大将,镇守中府西南蜀州、柳州、棉州和楚州四地数十年,成名比云帅还早,手下兵多将广,势力不可小觑。"

    "哦,他反个什么玩意,皮痒痒了?"

    迟立极快的看了一眼座中诸将,疾声说道:"你小点声。"

    洪钧瞧了武塔一眼,没心没肺的乐了乐,这个黑大个倒是个性情中人,值得一交。

    不过武塔这一问问出了帐中诸将心中的疑虑,燕丹枫镇守中府西南多年,历来被朝廷倚重,位高权重,就差裂地称王了,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在背后捅大甘朝廷一刀,而且还是一刀见血,只差封喉了。

    "因为燕霜儿。"

    这个名字云无雁不曾听过,不过既然也是燕姓,应该和燕丹枫关系匪浅。

    凌孤眠瞳孔一收,心中泛起阵阵凉意。凌孤眠的脸色变化没有逃过云无雁的眼睛,云无雁沉声问道:"凌将军,你认得这个人?"

    凌孤眠看了一眼李落,苦笑道:"我听过,但不认得,不过王爷应该认得她。"

    李落点了点头,平声说道:"燕霜儿是燕丹枫的独生爱女。"

    "这...与燕丹枫作反有何关联?"

    李落嘴角微微抽动,好一口闷气,半晌才缓缓说道:"燕霜儿本已有了意中人,没想到朝廷棒打鸳鸯,竟然有联姻之心,欲图将燕霜儿纳入卓城,起意是想借此稳定大甘西南军心,连带辖制燕丹枫,不曾想弄巧成拙,成了如今这般骑虎难下的局面。"

    众将面面相觑,这似乎怪不得朝廷,只能说燕丹枫早有谋反之心。

    "大将军,是谁要娶燕霜儿?"

    "原本是我。"

    众将恍然,难怪,自从李落休妻之后,卓城弃名楼里只有一个出身草野的王妃谷梁泪,一向不入皇室权贵的法眼,替李落再寻一个门当户对的王妃也在情理之中,一来免得李落扫了皇族颜面,二来也算燕丹枫高攀附贵。

第一千五百二十二章 燕丹枫反了

    大约也是存了恩赐燕家的心思,只是没想到燕霜儿早就有了意中人,没准聘礼都已经下了,只差大婚。

    不过以李落的身世名望,燕霜儿许配给李落也不算辱没了燕丹枫,即便另有缘故,说开了李落定然不会强求。再者说了,李落愿不愿意应下这门亲事还不一定,倘若燕丹枫为此谋反,那就有些不可理喻了。

    "北征之前朝堂上已有传闻,凌将军该是听说过。"

    凌孤眠点了点头,脸上有一丝不自在,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被李落休妻的凌依依。

    "朝廷本欲下旨命燕霜儿前往卓城述职,被我拦了下来,只怪我当日不曾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北上之后就没有再过问,才闹得现在这样进退维谷的局面。"

    "这和大将军有什么关系?"

    李落吐了一口浊气,无奈接道:"我率军北上之后,朝廷还是下了旨,燕霜儿奉旨入城,不想被困在卓城,而且更让人没有想到的是竟然有人用了强,逼迫燕霜儿就范,就是这件事激怒了燕丹枫,举兵作乱,恐怕朝廷也没想到会是这般结果吧。"

    "他奶奶的,谁这么蠢,割了这囊货脑袋给燕丹枫送过去不就结了?他燕丹枫还真敢造反不成?"洪钧揪着胡子闷声说道。

    诸将一脸诧异,大概是有点看白痴的意味,燕丹枫敢不敢造反还用说,如果燕丹枫不敢造反,朝廷也不会一连送出五枚金令了。

    只有武塔连连点头,看样子洪钧的说法很是合武塔的心意,两人相视一眼,竟然还多了点惺惺相惜的意思。

    "纪王。"

    洪钧一滞,倒抽了一口凉气,摸了摸脑门,讪讪一笑,没敢再说话。

    "四殿下?他怎么会做出这等事来?"凌孤眠愕然问道。

    李落没有应声,虽然不在卓城,不知道李玄郢为何会强逼燕霜儿,不过李落多少也能猜出一些来。自明武王李玄旭赐死之后,李玄郢便是诸皇子之首,朝中太子的首要之选,只是他身后的这几位兄弟论声望却远胜于他,抛开李落不说,英王李玄慈,晋王李玄悯羽翼名望皆要高出一筹,李玄郢要坐稳诸子之首的位子,自然也要有依仗才行。燕丹枫手握重兵,是一方诸侯,如果能与燕霜儿结为连理,燕丹枫自然而然就是纪王府的人,这样一来,李玄郢也便有了逐鹿卓城的一大臂助。

    依燕霜儿的性子当然不会让李玄郢如愿,如此一来李玄郢才有生米煮成熟饭的打算,只可惜事与愿违,反而落得现今这般局面。

    "嘿,就不能赔礼道歉么?反正事已经出了,他燕丹枫的女儿成了王妃,怎么着也是光耀门楣的喜事啊。"洪钧不死心的插了一句道。

    "朝廷颜面何在。"凌孤眠淡淡回了一句,只是言语之中却流露出一丝道不明说不清的讥讽之意。

    "燕家姑娘许配的人家是谁?"云无雁忽然沉声问道。

    "唐家少主,唐梦觉。"

    帐中骤然一静,身在大甘,可以不知道云无雁是谁,甚或是可以不知道李落是谁,但极少有人不知道唐家。大甘六大世家,唐宋为首,宋家居天南,因南王之号名动天下,不过要说底蕴,却还要看唐家。

    大甘朝廷理亏在先,燕丹枫师出有名,如果天下人知道燕丹枫谋反的缘由,只怕还要赞上一声。一个若连女儿都保护不了的父亲,何来血性可言。

    于理不合,于情难辨,大甘朝廷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处处受制于人,就算平息叛乱,一样会失信于天下人。

    李落收起金令,平声说道:"卓城我是不得不回了。"

    众将无言,大甘良将皆在北府,如今的大甘朝廷很难再找出可用之将,难道还要让太师狄杰再次披挂上阵不成。就算狄杰掌兵,面对燕丹枫和蜀州唐家,只怕也没有什么胜算。

    让李落返回卓城,看来也是朝廷的无奈之举。只是,临敌换帅,实乃军中大忌。

    "我明日动身赶回卓城。"

    众将默然无语,少顷之后,云无雁沉声说道:"大将军需要多少兵马?"

    李落摇了摇头道:"不能让草海诸部知道我的行踪,人不用太多,迟将军,你点齐三千将士,随我南下。"

    "这,太少了吧?"

    "多了也没用。"李落轻轻一笑,道,"这一战打不得。"

    帐中诸人都明白李落的言下之意,倘若西南四州燃起战火,可就不是平乱这么简单了。

    李落还有一个顾虑没有说出来,如果唐家卷进了这场纷争之中,天南宋家必然不会无动于衷,稍有不慎,大甘必将四面楚歌。

    "我走之后,鄞州诸事就拜托云将军了。"

    云无雁抱拳一礼,应了下来。

    李落看着凌孤眠,和声说道:"凌将军,这些日子要委屈你在云将军帐下听令。"

    "王爷言重了,末将知道轻重。"

    "好,今日之事不可外传,诸位切记。我离营之后封锁消息,倘若有将士走漏风声,斩。"

    诸将齐齐接令,李落又交代了些别的事,才各自散去。迟立自去点齐兵马,李落独坐帐中思索着一件事,纪王李玄郢逼迫燕霜儿就范,到底是他的本意,还是说有人在李玄郢身旁推波助澜。不管是哪一种,此事过罢,李玄郢大约也要步明武王后尘了。

    看着卓城的城墙,李落有些恍惚,曾几何时自己竟然成了这座生于斯长于斯的城池当中的一个过客,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入城之后,卓城街道上的行人熙熙攘攘,有些热闹,也好像有些麻木。不管是家境殷实还是家境贫寒,只要有的,都替自家的孩子换上了新衣。沿街的房屋有的已经挂上了灯笼,有大有小,有的崭新,有的陈旧。

    李落恍然,原来又到了一年年关的时候。对李落而言,卓城的年关已经有些生疏了,落冠之后,就很少在卓城安安稳稳的待过一个年关。

    街上行人不少,战马走的不快。

第一千五百二十三章 纪王府

    李落只带了迟立钱义几人入城,其余将士都在城外,有邝立辙接应,至少不会有居无定所,食不果腹的窘境。

    一行五人风尘仆仆,与喜庆崭新的卓城格格不入,引来不少诧异的目光。不过这些目光也就只是在李落几人身上打个转,然后就转去别的地方了,没有停留,没人在意,也没有人认出领头的骑士会是大甘赫赫有名的定天王。

    城中百姓慵懒闲散的模样让迟立几人错愕不已,莫非燕丹枫并没有谋反作乱,只是朝廷穷极无聊时开的一个玩笑。

    入城之后,李落没有去巡检司,也没有回去弃名楼,更不曾入宫面圣,而是先去了一个地方。

    城北,纪王府。

    城北是大甘皇室宗族中人所居之地,这里的人未必很富有,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不在少数,但是排场一定不会小,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连树梢头都点缀上了喜意。

    李落和迟立几人踏入城北之时,早已被城中都卫将士盯上了。不过都卫将士多少有些眼力,李落几人虽说一脸风尘之色,衣着朴素,看上去和卓城城北极不相衬,但气度却是不凡,就没敢贸然拦路,急急忙忙报给都卫当值的统领。

    赶来的都卫当值统领名叫薛赞,当年跟着都卫总领陆随风侦办商正衙门一案时见过李落,再加上李落显眼的半鬓白发,薛赞一看到站在纪王府门前的李落就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打发了都卫将士散的远些,不该看的别看,不该听的别听。

    安顿叮嘱好手下都卫将士之后,薛赞匆忙奔向都卫衙门,这件事得先让陆随风知道。李落回城不是小事,更别说入城之后竟然不是先入宫面圣,而是直奔纪王府。近些日子卓城里的风言风语平民百姓不知道,不过薛赞是都卫统领之一,多少听到点风声,稍加思索就该知道李落此去纪王府的缘由。

    风太大,水太深,能躲则躲,能避则避,倘若看到点或是听到点什么不该自己知道的事,到时候恐怕连陆随风都护不住自己。

    站在纪王府门前的李落不知道就在数刻之后,自己回城直奔纪王府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卓城,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纪王府,屏息静气,悄悄的等待着。

    纪王府前。

    李落翻身下马,将马缰交给迟立,举步登门。纪王府前的护卫不少,有些还是万隆帝赏赐的禁军侍卫。这些人一入王府就是纪王的人,如果日后纪王得势,或登基称帝,这些侍卫自然水涨船高,不过若是纪王失势,更惨些落个明武王的下场,那这些侍卫的日子就不好过了,轻则是穷困潦倒的日子,重则殉葬送命,更有些还会连累家人。

    这是个表面光鲜,实则艰险的营生。

    王府侍卫的眼力不会比都卫将士差多少,都卫将士能看出来的异常这些纪王府的侍卫一样看得出来。

    一名王府侍卫上前拦住李落,不过说话很客气,抱拳一礼道:“请留步。”

    李落停下脚步,颔首说道:“我找四哥。”

    “四哥?谁是你四哥?”侍卫一愣,有些莫名其妙,一时没有想到李玄郢,还以为是来找府中下人的亲眷。

    “纪王殿下。”

    侍卫一怔,猛地脸色大变,慌乱拜倒,惶恐回道:“小人有眼无珠,不知是王爷大驾光临,请王爷恕罪。”

    “起来吧,不知者无罪。”李落甚是和气的摆了摆手,平声说道。

    “王爷里面请,小人这就进去禀报。”说罢,侍卫连连招呼门口的其他侍卫,恭请李落和迟立几人入府,战马早有人牵到了王府马厩好生伺候起来。

    进了王府,一众王府下人前后簇拥,行礼的行礼,引路的引路,极是恭敬,不过看在李落眼中,这些王府下人似乎震惊一半,惶恐占了另一半,至于为何惶恐,李落心知肚明。

    到了正堂,香茶点心瓜果竟然已经备好了,几个地位高些的管家幕僚之流站在堂下,陪着李落。

    李落一问才知道,李玄郢并不在纪王府,而是在宫中,连着几天都不曾回府,待在少清殿。

    大甘宗法,皇子成年之后就要离开皇宫,自立门户,不过只要天子乐意,皇宫之中仍可留着诸皇子的寝殿,有事的时候就住在宫里,省得来回跑麻烦,另外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离天子越近,自然得宠的机会就越多。所以有些时候宫中有无寝殿也是这位皇子是否得宠的一个风向,有寝殿的未必能得势,但没有的多半也就泯然众人矣。

    李落在大甘皇宫也有一座引龙殿,只不过极少去罢了。

    李玄郢不在,府中已遣人入宫禀告,不过来回少说也要几个时辰,李落等不起。

    李落看着站在下首王府总管模样的中年男子,平声问道:“燕姑娘在哪里?带我去见她。”

    堂中几人心头尽是一震,低着头极快的相视一眼,没敢应声。只是被李落问话的王府总管却不能不应,恭声回道:“回禀王爷,小人不知道燕姑娘在哪里……”

    李落扬手止住中年男子说话,淡淡说道:“我时间不多,或许明天就要离开卓城,我既然登门要人,自然是听到了风声,再搪塞下去于纪王有害无益。”李落微微一顿,接道,“我不为难你,找一个能拿主意的人来说话。”

    中年男子一时左右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听堂外传来一个女子清脆悦耳的声音道:“王忠,听王爷的。”

    堂中几人闻声转过身子,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走了进来,王忠几人恭敬一礼,唤道:“王妃娘娘。”

    女子轻轻摆了摆手,看着堂上李落,轻移莲步,盈盈一礼道:“王爷风尘仆仆赶回卓城,就是为了纪王殿下的事,不管这件事结局如何,我都要先谢过九殿下的恩义。”

    “娘娘言重了,分内之事,何言恩义。”李落忙不倏回了一礼,神色谦恭。

第一千五百二十四章 朝满枝

    纪王王妃是当朝靖远侯朝璋的孙女,名唤朝满枝,取自绿叶成阴子满枝。当年万隆帝争夺皇位,靖远侯出过不少力气,颇得万隆帝信任,是大甘朝堂之上为数不多的几个三朝元老之一。

    朝璋如今已年逾八十,早就不过问朝政了,没什么实权,算是个逍遥侯爷。不过朝璋资历老,德高望重,在朝堂上亦有不小的影响,不可等闲视之,如若不然,李玄郢也不会娶朝满枝。

    朝满枝轻轻颔首,和声说道:“我带你去见她。”

    “娘娘,这……”王忠脸色一变,还要再说,就见朝满枝不耐烦的喝道:“如今是什么局面你们难道还不知道么?要脸还是要命?”

    王忠几人噤若寒蝉,垂首不语。朝满枝胸口一阵起伏,显然郁气难解,强忍了心口的怒气,平声说道:“王爷,这边来。”

    李落微一沉吟,点了点头。朝满枝有句话说的很对,如今的田地,就看纪王府到底是要命还是要脸了。

    李落命迟立几人留在堂中,独自跟随纪王妃去往关押燕霜儿的地方。

    朝满枝走在前面,离开大堂之后一句话也没有说,低头赶路,身边的伺候丫鬟也被朝满枝赶去了一边,没让她们跟来,大概是不想燕霜儿的样子让太多的人看见。

    这条路去往纪王府后院,应该是西北一角的僻静之处,越往里走,路上的王府侍卫就越多,不过看见纪王妃在前领路,俱都躬身一礼,没敢阻拦。

    走着走着,朝满枝忽然问了一句:“他们说王爷娶了一个江湖侠女做王妃,是真的么?”

    李落一愣,摸了摸鼻尖,想了想回道:“她的确出身江湖,但应该不算侠女吧。”

    朝满枝轻轻一笑,带着点羡慕的说道:“真好。”

    李落看了一眼朝满枝的背影,朝满枝的感慨李落大约能猜出其中的意思,不过李落并没有接言,说心里话,李落并不愿和纪王府有太多纠葛,今日前来,只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而已。

    “是不是男人都喜欢长得好看的女人呢?”

    李落吸了一口气,很显然朝满枝话语之中已有怨气,比起燕霜儿,朝满枝的确差了些,相貌普普通通,身段更加不及燕霜儿的高挑,算是端正周整,不过是有一个不俗的家世罢了。

    换句话说,朝满枝有的燕霜儿都有,而燕霜儿有的,朝满枝却不一定有。

    李落不想答话,但又不能太过冷落了朝满枝,毕竟在纪王府,朝满枝该算为数不多的能看清大局的人。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吧。”

    “那王爷为什么不一样呢?”

    李落暗自咋舌,这女人的心思果然很难猜,都到了这个时候,一边打点府中诸事,还能一边吃着醋,想让人不佩服都难。

    李落打了个哈哈,没有回答,反问道:“快到了么?”

    朝满枝嗯了一声,没有再追问,叹了一口气,道:“好多人都笑话王爷娶了一个配不上王爷身份的女子,而且还长的不好看,其实说这些话的时候,我都能听出来那股酸味的,他们是嫉妒,有的嫉妒王爷,有的嫉妒王妃。”

    李落哦了一声,神色平淡,如果谷梁泪愿意揭下面纱,不知道整个卓城会生出什么样的风波。

    “我劝过他,他不听,但我没想到他竟然会做出那种事来,等我知道的时候已经迟了。”朝满枝苦笑一声,道,“其实就算我知道了,恐怕也改变不了什么。”

    李落暗自点头,的确就算朝满枝知道了,也未必能阻止得了李玄郢。李落其实也算了解纪王,从以前的如履薄冰,到现在的急迫和压抑,实则这些年纪王的日子过的并不舒坦,顶着一个诸子之首的名头,却让李玄郢有些喘不过气来,才会做出这样的荒唐事,只怕到现在李玄郢还不相信燕丹枫有胆子谋反吧。

    偏偏燕丹枫就真的反了,而且反的那么决绝。李玄郢只看到了一个镇军大将军,却没有看到蜀州背后的世界。

    朝满枝停了下来,李落也随即止步。这是个幽静的小院子,藏在曲径通幽处,梨花青松下。

    纪王府比李落的弃名楼大多了。

    “就是这里?”

    “就是这里。”朝满枝看着拦住自己和李落的黑脸护卫,冷淡说道。

    “王妃娘娘,请留步。”护卫一礼,歉然说道。

    “我们要进去。”

    “王爷交代过,除非他亲来,旁人一律不得入内,请王妃娘娘莫要为难属下。”护卫恭敬回道,但却寸步不让。

    “让开!”朝满枝怒喝道。

    “请娘娘恕罪。”护卫铁了心不让朝满枝进去,应该是李玄郢的心腹护卫,一边拦着朝满枝,一边冷冷的打量着李落,眼底深处透着一股阴寒的杀气。

    朝满枝冲了几次都被护卫拦了下来,气的满脸通红,着实是有苦说不出,如果李玄郢在这里,朝满枝一定会骂一句自作孽不可活。

    李落安抚了朝满枝,探头向院子里张望了一眼,竹木深幽,看不清里面的状况,要找到燕霜儿,须得人进到里面才可。

    “尊驾是何人,来纪王府窥视有何居心?”护卫冷冷说道。

    朝满枝气得说不出话来,这句问责看似是在问李落,实则连朝满枝也责备进去了,无缘无故领着一个闲人在府中乱晃,言下之意,朝满枝又是什么居心。

    李落笑了笑,看着一脸阴沉的王府护卫,平声问道:“如果圣上来了,也不能进么?”

    护卫脸色微变,复又镇定下来,淡淡回道:“圣上自然进得了这个院子。”

    “那就好。”李落解下腰间佩剑,沉声说道,“此剑名为星宿,为大甘万隆帝所赐,见剑如见君,让我们进去。”

    护卫脸色骤变,终于知道眼前来人是谁了,难怪须得王妃娘娘一旁陪着,只是不知道王妃娘娘什么时候和大甘定天王扯上关系了。

    护卫背心冒汗,却强撑着挡在院门之前,强辩道:“小人没见过星宿剑,怎知道这把剑是真是假。”

第一千五百二十五章 不许进

    还请稍候片刻,待小人查明此剑真伪,再让尊驾与王妃娘娘入内。”

    李落哑然失笑,道:“我叫李落,你不必以尊驾相称,还有,我这次来是为了救人,不是为了杀人,让开吧。”

    护卫眼皮一跳,恭声回道:“小人有眼无珠,不知王爷大驾光临,请王爷恕罪。”

    李落点了点头,举步向院子里走去。人影一闪,这护卫却仍旧不知死活的挡在李落身前,刻板固执的说道:“王爷请留步,这个院子不能进。”

    “我不能进,王妃娘娘不能进,御赐的星宿剑也不能进,这个院子到底藏了什么,什么人才能进?”

    “王爷有交代……”

    “这把剑的确是星宿剑,你再这样纠缠,你会死,而且还会连累到皇兄。”李落的耐性原本极好,不过遇到纪王这件事,再好的耐性也不会有太多的好气,尤其这个时候还碰到一个固执到迂腐的王府护卫。

    护卫后退了半步,依旧还是油盐不进的模样,抱拳一礼道:“请王爷恕罪。”

    “也好,那就杀了你再向皇兄赔罪吧。”说罢,李落踏前一步,一股冷冽的杀意迫了过去,如高山压顶一般。

    护卫脸上闪过骇然神色,退了一步,李落便踏前一步,五步之后,护卫在院子里,李落在院子外,只有一墙之隔。

    护卫脸色数变,厉声叫道:“来人,拦下他!”

    数十道人影闪了出来,站在这名护卫身后,倒没有不开眼的围在朝满枝身后。

    李落有些惊讶,回头看着朝满枝,有些迷茫的问道:“我杀过那么多人,为什么卓城里没有人怕我?”

    朝满枝张了张口,好像自己也答不上来。

    李落无奈的摇了摇头,依旧举步而行。护卫连声呼喊,不过色厉内荏,回头望去,只见后来现身的这些王府护卫一个个只是站着,垂首不语,没有人敢上前阻拦李落。

    护卫大怒,刚要叫骂,忽然一道刺目白练倒卷而下,护卫大惊失色,急急忙忙闪身避开,不过避开了杀身之祸,却没有逃过白练锋芒,一股绝强的劲气撞在了护卫胸口。护卫跌跌撞撞的后退了十余步,扶着一株青松喘息不止,半晌直不起身子来。

    李落和朝满枝一前一后进了这座院子,院子里古木葱葱,虽是冬天,但抬眼望去却还有几分秋夏之季的感觉。

    “人关在哪里?”朝满枝冷冷问道。

    没有人指路,但是数名王府侍卫不约而同的望向几株苍松背后的屋子。

    朝满枝哼了一声,举步走了过去。李落暗自摇头,好一招明哲保身,只要不是用手指路,用眼睛看就算日后李玄郢问起来也有话说。

    那名负伤的护卫挣扎着还想过去阻止李落和朝满枝去往院子深处,李落回头淡漠的看了这名护卫一眼,平声说道:“你受的伤不重,不过大约只有一日可活,如果有什么遗言,或者家里还有什么人,早些安顿为好。”

    护卫一滞,不明白李落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却觉得一股透心的寒意冒了出来。朝满枝冷冷的看了护卫一眼,没有做声,心里却如擂鼓。

    李落说的没有错,这个忠心耿耿的护卫命不久矣,但杀他的不是李落,也不是朝满枝,而是纪王李玄郢。

    人心如鬼,那鬼的心又是什么样的,能猜到鬼的心的李落又会有一颗什么样的心。

    朝满枝一时间也想不明白,思绪便被眼前的屋子打断。这是松柏背后一处隐蔽的精致小屋,如果没有屋门前守备森严的王府侍卫,大约还能让人想到一个词来,金屋藏娇。

    可惜纪王府藏的不是娇,而是一头困兽。

    朝满枝挥了挥手,屋前侍卫面面相觑,到了这个时候再拦下去已经没什么用处了,各自躬身一礼,让出了屋门。

    朝满枝看着屋门,脸上闪过一丝怅然和疲倦,低声说道:“王爷去吧,我就不进去了。”

    李落看了朝满枝一眼,心中微微一叹,事已至此,这位纪王王妃什么也左右不了,劝不了李玄郢,拦不住李落,更不要说平息大甘西南拥兵自立的燕丹枫的怒火,大概也就只剩下听天由命这一个办法了。

    李落点了点头,和声说道:“王妃若是累了,不如回去歇息吧,剩下的事就交给我。”

    朝满枝应了一声,鼻子微微发酸,忽地泪眼婆娑,看着李落凄声说道:“王爷,求你保全纪王府……”

    李落一怔,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数年前,那个时候也有一个人苦苦哀求李落,只是到头来李落也只能静静的看着物是人非事事休。

    李落心中一闷,想了想,道:“我尽力而为。”说罢,带着一丝决然般转过身去,不再看朝满枝凋零恐惧的眼神,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而入。

    这是一间香闺,布置的极尽奢华,焚香、锦绣、桌椅、茶杯,无一不是上品,就连窗边的几盆花木也是少见的孤本奇花。

    香闺配美人,倒也相衬,除了锦榻上手脚带着锁链的女子。

    屋子里还有两名侍奉的侍女丫鬟,此际跪在地上一言不发。李落扫了一眼,没有吭声,能留在这间屋子里的定然是李玄郢的心腹侍婢,不过这个时候李落确也没有心思再想这些闲事,心神皆在被锁的女子身上。

    “燕姑娘。”李落轻轻唤了一声。

    锦榻边上的女子垂着头,发丝散乱的倒垂了下来,遮住了面目,身上穿着一件白衣,不是外衣,而是贴身的内衣。双手被左右铁链锁在床帷上,双脚也各有一支铁链,手腕脚腕处缠着白纱,已经染上了缕缕殷红的颜色。

    过了良久,女子动了一动,缓缓的抬起头来,从透过发丝的眼神里李落看到了无尽的恨意和诅咒,脸上却没有丝毫异色,冷漠绝伦,让人毛骨悚然,李落也不禁心中一冷,倒吸了一口寒气。

    往日的丽人憔悴的不成模样,脸色苍白如纸。

第一千五百二十六章 取解药来

    唯有眼眸中两点鬼火如星星燎原一般,触目惊心,只是依旧难以掩盖这天香国色的容颜。

    见到燕霜儿至少还安然无恙,李落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李落最怕的就是昼夜兼程赶回卓城,却只听到了一个噩耗。只要燕霜儿还活着,哪怕人不人鬼不鬼,总归能有补救的余地。

    “打开铁链。”李落轻咳了几声,低声说道。

    两名侍女相视一眼,其中一名年长婢女恭声回道:“回禀王爷,奴婢没有钥匙。”

    李落呼了一口气,抽出当关中的鸣鸿刀,含忿斩落。几声脆响,锁住燕霜儿的铁链应声而断,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两名婢女缩了缩脖子,如果李落倒转手中的刀,只怕这两颗脑袋不会比铁链难砍多少。

    “燕……”李落刚吐出一个字,猛地,床边的燕霜儿扑了过来,状若疯癫,嘴里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李落没有躲,燕霜儿只扑出了一步就双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李落伸手一探,扶住燕霜儿,一只手不着痕迹的搭在燕霜儿手腕的脉门处。脉象紊乱,气息若隐若现,李落心中一沉,燕霜儿此刻的境况委实不算好。

    燕霜儿伸出手死死抓着李落胸襟,嘴唇颤抖着,从喉咙里吐出几个沙哑的字:“李落,我要杀了你!”

    李落没有动,呆了呆,轻轻将燕霜儿揽入怀中,拍了拍燕霜儿肩头,没有说话,现在说什么都已经于事无补了。

    两名侍女极快的看了一眼,彼此皆看到对方眼中的一缕惊悚,莫非李落当真和燕霜儿之间还有什么私情,怪不得李落一回卓城就只身闯入纪王府。

    侍女的心思李落并不知晓,李落此时无暇他顾,先安抚燕霜儿的心绪,而之后将要发生的事已是迫在眉睫。

    燕霜儿挣扎了几下,握紧的手背上裂出了一根根丑陋骇人的青筋。燕霜儿盯着李落,这双原本是回眸一笑百媚生的眸子里此刻看不到丝毫杂色,只剩下刻骨铭心的恨和怨。

    燕霜儿冷冷的笑着,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活着,就是要看你们李家的人怎么一个个的死。”

    李落神情一黯,俯低了身子,在燕霜儿耳旁轻声说道:“燕姑娘,也许这个日子不会太远,你好好活着,我想总有一天你会看到的。”

    燕霜儿微微一愣神,大约也没想到从李落的口中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莫名间,心中那股痛入骨髓的恨竟然平息了几分。

    李落轻咳一声,和声接道:“燕姑娘,对不住你了。”

    燕霜儿嘴角微微抽搐,想这样扑上去撕咬一口,或者给李落一个耳光,又或者再咒骂几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燕霜儿有些心灰意冷的颓然,缓缓放开了攥紧李落衣衫的手。

    李落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跪在地上神色有异的王府侍女,淡淡说道:“取解药来。”

    年长婢女眼皮一跳,恭声问道:“王爷要什么解药?”

    “燕姑娘所中化劲散的解药。”

    “回王爷的话……”

    李落冷哼一声,平声说道:“没有铁锁钥匙,我姑且信了四皇兄随身带着,莫非你还要说化劲散的解药也被四哥带走了么?如果是,我进宫找他讨解药!”

    年长婢女打了一个寒颤,忙不倏回道:“王爷稍候,奴婢这就去找。”

    “快!”李落寒声喝道。

    年长婢女哪敢怠慢,爬起身来急急忙忙的跑出了屋子,只剩下另一名婢女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少顷,婢女带着化劲散的解药疾步跑了进来,手中多了四把钥匙,恰是打开燕霜儿手脚铁链的钥匙。

    李落冷冷瞥了年长婢女一眼,没有说话,将燕霜儿手腕脚腕处的铁锁打开丢在了一旁,解药没有让燕霜儿服下,放入怀中,将燕霜儿扶了起来,轻声问道:“你还走得动么?”

    燕霜儿没有吭声,想甩开李落扶着自己的手,只是浑身酸软无力,没有一丝力气。

    “拿件外衣来。”

    不等婢女答应,只听燕霜儿咬牙切齿的说道:“我不穿你们李家的衣裳。”

    李落心中一痛,想了想,扯下身上的披风罩在燕霜儿单薄的身子上,轻声说道:“这件衣裳是漠北一位故人相赠,不算李家的。”

    燕霜儿冷笑道:“王爷是在可怜我?”

    李落沉默不语,没有应声,燕霜儿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披风,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李落搀扶着燕霜儿走出了屋子,一直走到前堂,所遇王府下人皆都垂首躬身,问了礼,却没有人抬头看一眼李落和燕霜儿。

    纪王府前堂。

    王府幕僚正陪着迟立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迟立客气的应着声,忽地看见从外而来的李落,双眉一扬,起身唤道:“大将军……”话还没有说完,迟立猛地一顿,微微吸了一口气,道,“燕姑娘?”

    燕霜儿面无表情的扫了堂中诸人一眼,格外的怨恨纪王府中的人,也厌恶着眼中流露出淡淡怜悯的牧天狼诸将。

    李落嗯了一声,淡淡说道:“走吧。”

    一行人离开了纪王府,没有再见朝满枝出面送客,也没有人阻拦,王府中人竟然连多看燕霜儿一眼的人都不曾有。

    离开王府之后,李落回头看了一眼还自恭恭敬敬站在府门处的王府幕僚和下人,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李玄郢终还是没有露面。

    “大将军,咱们现在去哪?”迟立低声问道。

    李落接过马缰,微一沉吟,平声说道:“随我来,入宫。”

    快马扬鞭,不多时,大甘皇宫宫门在望,青龙官道禁军戒备一如往昔,只是看到策马而来的李落几人这些禁军将士竟似都没有看见一般,任凭李落长驱直入。

    宫门前,两道人影早早候在了这里,李落举目望去,心中便是一沉。

    李落和迟立诸将翻身下马,宫门前的两人迎了过来,一个是米苍穹,一个是内府常公公。

    大甘宫中的权柄人物,万隆帝身边的心腹侍从。

第一千五百二十七章 天子令牌

    常公公老远便含笑行礼道:“王爷回来啦。”

    李落回了一礼,道:“常公公。”

    “王爷折煞奴才了,使不得,使不得。”常公公连连摆手,侧身让开李落一礼,神色亲近谦和。

    米苍穹亦是行礼问安,不论在宫中权柄如何,怎么说都是李家的下人,朗朗乾坤下当然不敢有倨傲神色,更遑论李落与米苍穹之间也不算有什么交情。

    “你们在等我?”

    米苍穹和常公公相视一眼,米苍穹恭敬回道:“不敢,敢问王爷入宫所为何事?”

    “面圣。”

    “这,怕是不巧了。”

    李落眉头一皱,道:“出什么事了么?”

    “那倒没有,只是皇上昨日处理政务,忙碌了一天,今个早上才得空睡下,这会还没醒,王爷,你看……”

    李落神情幽冷,抿着嘴没有说话,思量着这宫门是闯还是不闯。

    常公公见状大约猜到点李落的心思,倒吸了一口凉气,暗呼要命,连忙插言道:“王爷入宫面圣不知道是否与燕总捕有关?”

    “嗯,有关。”

    常公公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

    李落双眉一扬,问道:“怎么,皇上已经知道我的来意了?”

    “还真让王爷说中了,早前圣上有口谕,若是王爷回来了,倘若圣上不便相见,命小人将此物交给王爷,燕总捕之事王爷酌情处置便可,不必再入宫耽搁工夫。”说话间,常公公从怀中取出一物,不大,看上去像个牌子,用宫中的黄布包裹的严严实实。

    常公公双手高举过头,恭敬的奉到李落面前。李落看了一眼,已经知道黄布下包着的是什么了,随即伸手接了过来,打开黄布,里面赫然是一枚御赐的天子令牌,见令牌如君亲临,论起来比之星宿剑更要贵重一分。

    李落看着天子令符沉默不语,大概是万隆帝此际也不想见李落。

    “皇上还说了什么?”

    “没了,王爷可持此令牌便宜行事,王爷的话就是圣上的意思,如有不遵者,以抗旨欺君之罪论处。”常公公恭声回道。

    “天子令符该是只有这一枚,你们放得下心么?”李落淡淡问道。

    “王爷说笑了,王爷持天子令符若是还能让人放心不下,那这天下间就没有人敢接这枚令符了。”

    李落看着眼前的米苍穹和常公公,万隆帝铁了心不愿与李落相见,约莫是心有愧疚不敢相见,所谓处理政务奏章的事,听听也就罢了,反正李落是不信的。

    只不过不信归不信,话已至此,再执意面圣就是逼宫了。这枚天子令符是万隆帝此刻拿得出来的最重的一份诚意,有了这枚天子令符,只要离开卓城,大甘各处朝臣官吏生杀予夺尽在李落一念之间,李落说出的话便是圣旨,除非有人敢像燕丹枫这样自立为王,当才可不遵号令。

    有了这枚天子令符,该做的,不该做的,也都能做了。

    李落收起天子令符,拱手一礼道:“有劳了,替我向皇上请安,告辞。”

    “不敢,王爷慢走。”常公公与米苍穹齐齐一礼,恭送李落。

    李落默然转身,缓缓离开了青龙大街。一路上李落只字未发,就这样沉默着,迟立几人面面相觑,就连燕霜儿也不禁多看了李落几眼。

    一只炮仗的响声惊醒了李落,李落愕然抬头,看着街边玩耍的两个幼童,喃喃自语道:“到年关了啊。”

    迟立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应了一声。李落眼中显出几缕柔情,轻笑道:“走,咱们先去个地方,然后回府。”

    卓城的街道李落还是很熟悉的,当年和章泽柳厮混的时候没少大街小巷的惹是生非过,七绕八绕,在迟立钱义几人晕头转向中到了一处不起眼的店铺门前。迟立抬头打量了一眼,这家店铺门面不大,挂着一幅牌匾,看样子没有一百年也有七八十年了,斑驳的失了色,却有一种别样的古色古香的韵味。

    牌匾上书,小巧玲珑。

    李落进了店铺,天狼骑几将守在店铺之外,迟立跟了进去,四处一打量才知道原来是个卖首饰的铺子。

    铺子里人丁稀疏,没有客家,店家也不多,只有两个,一老一少,年纪大些的约莫已过花甲,年轻的也有而立之龄了。

    听到有人进来,年轻男子起身招呼道:“客官里边请,要点什么随意看看。”说完之后就陪着笑脸站在一旁看着李落。

    迟立啧了啧舌,这铺子里的待客之道的确随意的很,换成别家的商铺,早有伙计殷勤的凑了过来,开始口若悬河的介绍起自家的货物,大概空手离开的时候都对不起伙计耗费的那些口水唾沫。

    这家店倒好,只有一句随意看,买什么但凭心意,若是不买,这招呼的伙计看样子也没有留客的意思,没见那个年长老者连头都不曾抬上一下,默默的捣鼓着什么。

    李落点了点头,果然也就随意的打量着。迟立对首饰一窍不通,也就能看出个样子来,诸如做工寓意云云一概不知,比之天书差不了多少。

    不过,迟立看了几眼就惊咦出声,这家巷子深处的小小店铺里盛放的首饰不多,但样式做工极其不凡,当得起这玲珑二字,比起那些动辄包金镶玉的饰物更有一种清丽脱俗之感,很是引人。

    小巧玲珑,大巧就是藏拙了。

    李落仔细的挑选着为数不多的饰物,和声问道:“还是只能买一件么?”

    年轻的伙计惊讶的看了李落一眼,笑道:“原来客官以前来过啊,嗯,还是这个规矩,只能买一件,卖完就没啦。”

    李落回头问迟立道:“咱们有多少人?”

    “进城的就八个,算上燕姑娘的话有九个。”

    李落皱了皱眉,为难道:“那也不够啊。”说罢转头看着店家伙计道,“能否通融一二?”

    伙计摇了摇头,歉然说道:“对不住了,这是小店的规矩,要不客官去别处瞧瞧?”

    迟立瞠目结舌。

第一千五百二十八章 小巧玲珑

    开店的还有往外撵客的,当真是头一回见。

    李落沉吟片刻,忽然看了一眼埋头忙碌的年长老者,朗声说道:“老丈,不知道你家黄狗的毛长出来了没有?”

    店中众人愕然不解,老者放下了手中活计,揉了揉昏黄的眼睛,眯着眼珠子看了好半天李落。

    忽地,老者猛然站起身来,很使劲的拍了一下陈列饰物的木柜,让老旧的柜子发出一阵刺耳的吱呀声响,提气大喝道:“是你这个混账小子!”

    李落含笑一礼道:“许久不见,老丈的脾气不减当年啊,看样子身子骨也还硬朗。”

    “你们这些个小祸害还都活的好好的,老头子当然也得活的好好的。”老者没好气的说道,“你又来干什么?快走,快走,小店要关门了。”

    迟立皱了皱眉头,好一个口无遮拦的老人,不过看样子是李落旧识,要不然也不会如此放肆。

    李落摸了摸鼻尖,笑问道:“不知道老丈看家护院的黄狗狗毛可有长好么?”

    老者瞪了李落一眼,指着李落向店中诸人说道:“这小子当年就不学好,小小年纪的学人家给姑娘送首饰,讨姑娘欢心,老朽不卖,这可倒好,几个小子捉了我家黄狗,把身上的毛剃的一根不剩,放回来之后趴狗窝里半个月就没见出来,你说气不气人!”

    李落尴尬的笑了笑,忽觉背上一阵刺痛,燕霜儿走了进来,刚巧听到店铺掌柜的一席话,冷眼盯着李落背心,冷冷的哼了一声。

    “老丈的记性真好。”

    “不是老朽记性好,是你们几个小子太混账,想忘都难。”老者犹自气呼呼的说道。

    李落虚心告罪,谦恭说道:“老丈,你看你我也是旧相识了,怎么说也有些忘年之交的意思,不如老丈通融通融,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身后迟立几人哭笑不得,这样的旧相识可不是什么好事,老者没有把李落赶出去就已经仁至义尽了,再要通融破例多半不容易,就是不知道李落为什么不愿亮出身份,以皇子的身份说不定还能更容易些。

    老者怪眼一翻,道:“又要去讨人家姑娘欢心?”

    李落咳嗽一声,点点头道:“这不马上就是年关了么……”

    “哼,小时候不长进,大了也还是不长进。”

    “老丈教训的是,小子知错了。”

    老者沉默半晌,就在迟立和燕霜儿以为老者要出言逐客的时候,老者忽然问道:“你要给多少个姑娘送首饰?”

    李落神色一展,仔细想了想,颇有点难为情的说道:“记不得了,大约四五十个吧。”

    老者吸了一口气,震惊的上下打量着李落,摇头叹息道:“少年郎,色字头上一把刀,要有定力啊。”

    李落嘿了一声,忙不倏说道:“老丈想多了,这其中只有一位是小子发妻,其他皆是清白姑娘。”

    “哦,那还好,不过你怎么会记不得有多少人?”

    “离家久了,不知道家中有没有变了模样,或是新人来,或有旧人走,哈哈,不回家就不知道啊。”李落赧然说道。

    老者点了点头,转头冲着憨憨傻笑的伙计吼了一声,道:“别愣着了,去把里屋的玲珑盒拿出来。”

    店伙计一愣,吃惊的看了看李落,不过还是快步进了里屋,依着老者吩咐捧了玲珑盒出来。

    玲珑盒是个红木质地的盒子,看上去也极有年头,红木隐隐已有发黑的迹象,很是精致,果然衬了玲珑的名号。

    老者接过玲珑盒,眯着眼睛拭了拭盒子上没有的灰尘,悠然说道:“这是老朽当年从师父手里接过小巧玲珑阁的时候托人打的首饰盒,里面装的是我半生以来的得意之作,你看看,有没有入眼的。”说话间,老者将首饰盒递给了李落。

    李落愣了愣神,在一旁店中伙计羡慕的眼神中接了过来,入手倒是不沉。

    老者眼中闪过一丝不舍,继而训斥身边的伙计道:“首饰也有灵性,师父打的首饰永远都没有你自己的悟性,就算样子到了,没有传神怎么称得上玲珑两个字?当年你师祖传下小巧玲珑阁的时候,这里除了几个柜子,一件首饰都没有,到现在我都不知道那些首饰被你师祖藏到哪了。以后只有你自己打出有灵性的首饰,才配得上小巧玲珑的名号,记住了没有?”

    伙计神色一正,恭恭敬敬的回言道:“记住了,师父。”

    老者满意的点点头,冲李落扬扬下巴,示意李落打开来看看。

    李落打开盒子,里面大约有三四十件各式各样的饰物,形形色色,小小的一个盒子倒是给人琳琅满目之感。就见描绘、雕刻、塑造、堆贴、镶嵌、编织、印花诸般技法应有尽有,有凤钿、满钿、凤冠、珠花簪、压鬓簪、凤头簪、龙头簪、梅英采胜簪、景福长绵簪、日永琴书簪、金镶玉嵌珠镯、金镶珠摺丝大手镯、金起花手镯、金花钏、白玉八仙纹手镯、白玉雕绞丝纹手镯、犀角雕福寿纹手镯、百子如意纹手镯、金臂钏、金累丝灯笼坠、嵌红石花形金环、镶石菱花纹金坠、玉兔捣药坠、双龙戏珠环、兰花蕾形坠、金珠茄子环、金珠串灯笼环、童子骑鹿环、金镶紫英坠、金花孔雀纹霞帔坠、金镂孔翟纹霞帔坠等等,做工极是考究,外观别致精巧,不敢说大巧藏拙,但小巧玲珑当之无愧。

    迟立探头看了几眼,只觉得这些饰物很好看,精雕玉琢,似有百炼之功,但不知道价值几许,不过从燕霜儿微微一沉的呼吸声中大约能猜出这些饰物多半算得上珍品了。

    李落甚是满意,合上玲珑匣,和声问道:“老丈,不知道这些饰物作价几何?”

    “不卖。”

    “不卖?不卖你拿出来做什么?”迟立不满喝道。

    老者慢条斯理的打了个哈欠,淡淡说道:“年轻人,沉住气,老朽话还没说完呢。”

    李落诚颜问道:“不知道要如何老丈才能割爱?”

第一千五百二十九章 回府

    “只卖一件是小巧玲珑阁的规矩,老朽破不得例,老朽不卖,但可以送。”

    “送?”众人讶然,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老者哈哈一笑道:“这盒子里的玩意都送给你了,然后你们一个人再买一件,算算人头,差不多也够你哄姑娘家开心了。”

    李落脸皮发烫,还待婉拒,就见老者眼皮一翻,喝道:“当年你们几个混账小子惹是生非的时候可没见扭扭捏捏的模样,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哼,不是老朽夸口,整个卓城,敢说打首饰比我胡大锤还要好的,连名带姓一只手都用不完,是不是,耳勺?”

    一旁的伙计连连点头,深以为然。李落和迟立面面相觑,一个大锤,一个耳勺,这师徒两人的名字倒是有点意思。

    看着一脸傲然的老者,李落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老者嚷嚷着,反正这些饰物早晚也要让他学当年自个师父一样,藏起来或者扔了,倒还不如送给李落,也是物尽其用。

    李落承情接下玲珑盒,又挑选了九枚饰物,付足了银子,老者执意不收,末了还是依着店里的价要了李落二十两银子,放在别家店里,这九枚首饰莫不得花费百两银子。

    用老者的话说,这家小店代代相传,一个师父,一个徒弟,守着祖业就好,够吃够用,要多了银子也没什么用,银子多了,打出来的首饰就没灵性了。

    李落道谢之后告辞离去,临行之前和声问道:“老丈,那条狗还在么?”

    “三年前就死了,老死的,没病没灾,古话说的好,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它也算个太平犬,死就死了。”老者不以为意的平淡说道。

    李落嗯了一声,颔首一礼,离开了小巧玲珑阁。

    “大将军,店家掌柜认出你了。”迟立低声说道。

    这个认出自然不是当年那个顽童的荒唐事,而是认出了李落的出身来历。

    李落回头看了一眼,店铺里隐隐传来老者说话的声音,大概这个名叫耳勺的伙计也在好奇李落的身份,却被老者训斥了一番。

    李落笑了笑,道:“也许吧。”说完,一行人向弃名楼疾驰而去。

    城南巷子里的面摊,城西的小巧玲珑阁,偌大的卓城,总有那么一两处地方包容着少年郎的顽劣和无知,往前是无忧无虑,往后就是是是非非。

    回到弃名楼的时候已是酉时,差不多好些人家都已吃过晚饭了。

    弃名楼前,溯雪踮着脚尖张望着,晴云探月两人坐在府门前的石阶上,百无聊赖的用双手托着下巴,胳膊支在膝盖上,眼巴巴的瞅着巷子口。

    李落回城的消息不翼而飞,卓城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这种感觉很古怪,眼前看到的城南城北,城东城西就好像是一面镜子,如果有谁打破了这面镜子,就会发现镜子背后的张牙舞爪和狰狞面目。当然,也有晴云探月这样守着单纯盼望归来的人儿。

    李落一行转进了城东弃名楼前的巷子,巷子很干净,树木成荫,松柏槐杨怡然自得,只是槐树和杨树都没了叶子,靠在松柏边上总有点不识趣的模样。

    忽地,从一旁离巷子口不远的一座茶楼上飞出来一物,直直奔向迟立。迟立双眉一扬,朗笑一声,接在手中。

    “新酿的酒,尝尝。”茶楼上探出一颗脑袋,摇头晃脑的好不自在,正是翟廖语。

    “翟大哥,好久不见。”迟立笑道。

    “嘿,你们在北府好不热闹,我天天只抱着个酒坛子,还得忍着青烟和罗佚这两个丫头的唠叨,耳朵里都长茧子了,要不,咱俩换换?”说罢,翟廖语向李落颔首行礼,笑道,“王爷回来了。”

    迟立哈哈笑道:“这我可消受不起,还是算了吧。”

    几人说话间,从茶楼中跑出一个纤细的身影,正是青烟,许是正在忙碌,脸颊上透着一抹红晕,仰着头看着马上的李落,惊喜呼道:“王爷,真的是你呀。”

    李落点了点头,含笑应道:“青烟,辛苦你了。”

    “不辛苦。”青烟在衣袖上擦了擦手,抬起头看着二楼栏杆旁的翟廖语,嘟着嘴不满呼道,“翟大哥又取笑青烟,我哪里唠叨你啦,哼,以后不给你酿酒喝了。”

    翟廖语神色很是古怪,说不上是庆幸还是惋惜,连声说道:“好,好,不喝了。”

    李落颇是好奇,青烟和罗佚擅茶道李落是知道的,翟廖语曾说过想让青烟酿酒,没想到当真酿出了酒。

    翟廖语看着迟立一脸玩味的说道:“迟立,怎么不尝尝青烟酿的酒?”

    迟立晃了晃手中的酒坛,心里徒然生出一股不妙的异样,不过看着青烟一脸希冀的神情,万般无奈下只得打开酒坛喝了一口。

    这一口没少喝,酒灌进了嘴里,不曾下咽,迟立的表情便凝固了,好半天也没动上一下,过了好一会才施出全身的力气将酒咽了下去,脸上的神色煞是精彩,眉头一会紧皱,一会舒展,最后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啧啧舌道:“青烟姑娘的酒,嘿,别有一番滋味。”

    “哈哈,这酒不错吧,是青烟特意酿出来逼我这个糟老头子戒酒的。”

    青烟小脸一皱,哼了一声道:“就知道你们会取笑我,不理你们了。王爷,你先回府吧,茶楼里还有几个茶客,一会关了门我和罗佚妹妹就回来。”

    “好,早些回来。”

    青烟嗯了一声,盈盈一礼,挥了挥手,返身进去茶楼里忙碌。

    翟廖语纵身跃下茶楼,看着李落身边面无表情的燕霜儿,和声说道:“这位是燕姑娘吧,早前就听闻燕姑娘巾帼不让须眉,老朽翟廖语,幸会。”

    翟廖语是江湖前辈,只算半个公门人,燕霜儿虽说心如槁木,却也不好在翟廖语这样的江湖前辈面前失礼,抱拳应道:“晚辈见过翟大侠。”

    翟廖语摆了摆手道:“大侠不敢当,就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走吧,回府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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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皇子传介绍:
我本书生郎,错生帝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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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剑天涯,太累;纸醉金迷,太吵;推杯回盏,太胀;回首瞧了几眼,竟然混了个定天之王,大好的一颗头颅价值万金,还是太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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