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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皇子传全文阅读

作者:水刃山     九皇子传txt下载     九皇子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七百五十五章 骂街

    露出一张童真之中带着魅色的俏脸,不是房千千还能是谁。房千千将面纱一丢,一脚踩着椅子,一手叉腰,杏目倒竖,半点也不含糊的瞪着王相。

    章泽柳在一旁幸灾乐祸,摇旗呐喊好不卖力,唯恐天下不乱,想当年在卓城除了那几位惹不起的皇子王孙,旁人还入不了冢宰独子的眼,区区一个宁远侯而已,骂了也就骂了,章泽柳反正不信他宁远侯不嫌害臊跑到冢宰府告黑状。

    卓城二世祖里的规矩,打归打,骂归骂,只要不伤筋动骨,要了人命,都不能回家找爹哭娘,谁先找了自家大人,谁就是乌龟王八蛋。

    王相这边岂会善罢甘休,拍着桌子回骂起来,好好一场地下交易顷刻间乌烟瘴气,季先生的一张脸黑的如同锅底,这当口却还插不上话。这些人骄横惯了,叫骂那是常事,雷声大雨点小,除了恶心人倒也不会出什么大事,换成旁人可就不一样了,虽说季先生也不是真的怕宁远侯之流,但惹上一身骚也是晦气,而且这些纨绔子弟说起来都是卓城地下交易的大户,偏帮了谁也不好,若是时时来寻麻烦,哪有那些工夫搭理这帮不学无术的公子哥。

    季先生一肚子闷气,早知如此,就不该拿金缕玉衣出来,如此境地,唯有让梅夫人出面斡旋一二。季先生正要给梅夫人使眼色,哪知梅夫人这会竟然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两耳不闻身外事,急的季先生连声咳嗽,梅夫人就是呆呆出神。

    章泽柳也不是势单力薄,这里也有不少章泽柳的狐朋狗友,虽说不是一呼百应,但助威呐喊的也不在少数,面红耳赤的和王相左右诸人捉对问候起来。章泽柳自然是不甘人后,今夜来此可是告了假的,没了后顾之忧,骂起来更加起劲,好久都没有这般酣畅淋漓的痛快了。而且就算待会打起来也不怕,身边可是有高手陪着,此刻不骂更待何时。

    不过叫骂声最响的还不是章泽柳,而是房千千,往日李落只知房千千贪嘴好吃,一手暗器功夫登峰造极,所见人中或许只有仓央嘉禾才能稍胜一筹,但是李落万万没想到比起房千千的暗器,她的嘴更加刁钻千百倍。

    满屋子污言秽语,夹杂着一个脆生生悦耳动听的女子骂街声,语速极快,字字珠玑,都不带重了样的,真别说,确有一番诡异难言的韵味。李落环目一扫,此地差不多半数的人都卷入了眼前闹剧之中,另有些人品着茶,嗑着瓜子瞧热闹,似有心,似无意,推波助澜,着实让李落五味杂陈。

    房千千口若悬河,骂的不亦乐乎,身边两个蒙面人倒是安安静静的一言不发,不过其中一个颇显局促,数次拉了拉房千千的衣襟,怎知房千千刚挑起了兴头,那儿还顾及什么女儿家的模样。

    王相一侧渐渐有些招架不住,那个面相轻薄的男子眼珠子一转,淫笑道:“章泽柳,带了三个美人来,怎么就拿这么个泼妇出来丢人现眼……”

    “你骂谁是泼妇!?”

    “嘿,急了!不过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

    话音刚落,就听房千千冷笑一声,不见出手,那名男子哎呦一声捂着嘴趴到桌上,疼的呲牙咧嘴,丑不可言。男子张口一吐,竟然掉了一颗牙,面目狰狞的漏着风吼道:“你敢暗算小爷!”

    房千千嘿嘿笑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是姑奶奶出手了?”

    男子额头狰着青筋叫道:“是谁?谁敢出手暗算老子,老子今个非得扒了你的皮!”男子边说边凶狠的在人群中扫来扫去,怕是这男子也不相信会是眼前这个娇滴滴的美娇娘出手暗算。

    王相大怒道:“章泽柳,你他娘的敢动手!”作势就要摩拳擦掌的上前教训,不过一双眼睛却还不时的打量着周遭众人,生怕自个也被人暗算,丢了脸。

    空口无凭,章泽柳怎会在这个时候示弱,一时间骂声四起,竟然又掀起了一番高潮。

    男子捂着嘴,疼的声音都变了色,生生有了几分宫里太监的八九分神韵,尖声叫道:“章泽柳,我看你能护住她们到几时,弟兄们,扒了她们,瞧瞧都是什么货色。”

    骂的正兴高采烈的章泽柳和房千千忽然齐齐收了声,房千千一脸促狭,章泽柳一脸龌龊,嘿嘿一笑道:“请。”

    男子一愣,王相也有些莫名其妙,虽说不知道章泽柳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但总归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一名蒙面人冷哼一声,很是不善。章泽柳忙不倏拱手一礼,舔着脸低声下气的说道:“我不会武功呀。”说的那叫一个理直气壮,让李落着实无语。

    男子脸色阴晴不定,喝道:“你装什么神,弄什么鬼!?”

    “黄皮,我说你没卵……没胆,你还不信,嚷嚷着要看人家,我都让开道了你又不敢,不过话说回来,看在咱们十几年的交情的份上,爷给你一句忠告,想看也行,记得把你那双瞎了的招子留下。”章泽柳故作高深的神秘一笑,十足一副幸灾乐祸的欠抽模样。

    王相几人面面相觑,着实被章泽柳这幅欲语还休的模样唬住了,一时骑虎难下,进退不得。

    章泽柳得势不饶人,阴阴说道:“不让你看的时候你非看,这会让你看了你又不敢,真难伺候。”

    王相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就算自己是个仗着父辈恩泽横行霸道的权贵公子,也得要脸上这张皮不是,这事要传出去,日后再见章泽柳都得低上一头。

    王相发狠,就要撑面子,季先生轻咳一声,声音着实不算大,但听在王相耳中不亚于天籁之音。王相侧眼瞧了瞧季先生,季先生暗骂一声,踏前一步,看着房千千沉声说道:“这位姑娘好俊的暗器手段,这一手分光息影出神入化,敢问姑娘与蜀州千手门的房小长老可有渊源?”

第一千七百五十六章 老爷爷你冤枉人

    房千千头摇的仿若拨浪鼓,娇声回道:“什么分光息影,什么千手门,本姑娘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老爷爷,你可别冤枉人,我就是卓城府里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鬟。”

    还从未见过将几万两银子视如草芥的丫鬟,鬼才信。男子大怒,叫道:“果然是你出手暗算小爷。”

    房千千一扬脖子,哼道:“谁看见了?”

    眼见又是一场无休止的叫骂,季先生冷哼一声,声贯入耳,沉喝道:“这里是卓城地下交易,诸位若想争强斗狠就请离开,老夫管不了也不会管,诸位既然来了,在这里不管你有什么靠山,就得守这里百年来的规矩,若是生事,休怪老夫不讲情面。”说完,季先生有意无意的扫了章泽柳一眼,目含警告,章泽柳却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委实可恨。

    这句话虽说将两方人马都责备了进去,但显然是向着王相说话,给了王相一个台阶。王相哼了一声,端了端架子,勉强拱了拱手,道:“季先生说话了,咱们怎也要给季先生一个面子,章泽柳,这事不算完,你等着瞧!”

    此言一出,场中诸位心知肚明,这是王相服了软,自己给自己找回点颜面而已。李落扶额无语,多年不在一起厮混,却是一点长进也没有,还是当初那般色厉内荏的德性。

    章泽柳也不想闹得不可收拾,倒不是怕了王相,而是怕身边这位菩萨着了恼,冷笑道:“章某奉陪。”

    “哼,这里的规矩是价高者得,有胆子点命灯,我倒要看看你章泽柳拿得出多少银子。”

    “嘿,巧了,不怕告诉你,前几天卓城出手的那八颗阳月石就是出自大爷的手,爷有的是银子,你要是有种,就跟爷喊喊试试,没钱就给爷憋着。”

    季先生一听此言,眼前一黑,气的险些吐血,还是头次见有人把囊中的银子恨不得都倒出来给别人瞧瞧,如此一来,明知不敌还会叫价的怕是剩不下几人了,除非是章泽柳的生死大敌。早知如此,前几日就不该接那八颗阳月石。

    李落吐了一口气,果然不出所料,在卓城能这么快出手八颗阳月石,唯有地下交易,也唯有章泽柳办得到。

    王相脸色阵青阵白,前几日那几颗阳月石王相也有耳闻,看着眼馋,不过还轮不到他出手,早就被卓城里那些台面上的高官重臣搜刮一空,若是这些银子都进了章泽柳的口袋,今夜一战,必输无疑。

    果然不出季先生所料,章泽柳此言一出,方才刚被金缕玉衣掀起来的气氛瞬间就冷了下去,只怕没有人会跟着叫价了。

    章泽柳嬉皮笑脸的团团一礼道:“诸位抬爱,章某感激不尽,不过咱也不能不懂规矩,若是有人叫价,章某身边正主跟着就是,若是无人叫价,季先生也不必为难,我们再加两万两,算诸位给我章某人一个面子。”章泽柳大刺刺的伸出两根手指,还不忘冲王相挤眉弄眼,好不惹人讨厌。房千千眉头一皱,嘟着嘴有些不高兴,花的可是她的银子,还白白让章泽柳在这里出风头。

    李落暗赞一声,跟在杨柳烟身边耳濡目染,终是长进了些。季先生的脸色和缓了下来,这件金缕玉衣或许能卖出更高的价,但七万两银子也不算少了,章泽柳如此识相,简直都有些仗义,背后的人也挑不出什么不是。再看章泽柳时,季先生都觉得这张原本惹人生厌的脸顺眼了许多,至少比起王相之流讨喜多了。

    这件金缕玉衣最终还是落到了房千千手中,七万两银子,倒也还算公道,只是不知道房千千要这陪葬的玩意有什么用。果不其然,金缕玉衣刚到了房千千手中,也不过是看了几眼,就落得和惊蛰一般无二的下场,委实叫场中诸人心疼不已,暴殄天物,莫过于此。

    今夜的地下交易渐到尾声,场中人不见少,反而更多了。潘南安向李落微微点头,示意马上就轮到压轴的宝贝了。

    季先生暗暗盘算着今夜来此的达官贵人,差不多该来的人都已到齐了,压轴之前,倒还有一件小物件,给场中诸位提提兴致。

    梅夫人缓缓起身,风韵一时无二,就连房千千都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更遑论章泽柳王相之辈。不过章泽柳却要好些,目光炙而不淫,成亲之后,的的确确收了性子,倘若再敢沾花惹草,就算杨柳烟不理会,恐怕自家老子都能扒了自己身上的一层皮,而且眼前丽人好看是好看,不过是带着刺的,一个不好,非但不能一亲芳泽,丢人现眼都算大幸。

    梅夫人似是惜字如金,不如季先生八面玲珑,却更添诱惑。就见梅夫人轻柔探出一双柔荑,其上托着一只白玉净瓶,高半尺,色泽圆润,线条修长柔美,与梅夫人的一双素手为伴,就好似这白玉净瓶也变成了一个绝美的美人,恬静优雅的倚在梅夫人掌心。

    梅夫人朱唇轻启,吐气如兰道:“玉露瓶,传说中可让枯花重生,为仙阙之物,流落凡尘,底价一万两。”

    此物现世,众人议论纷纷,要说玉露瓶之名或多或少都有耳闻,传闻中妙不可言,单看其形,倒也配得上,不过若当真能让枯花重生,那此物之贵重远在金缕玉衣之上。如此仙器,季先生和梅夫人又岂会以区区一万两为底价,怕是这枯花重生不过是闲人编撰出来哗众取宠的无稽之谈罢了。

    一万两买一件中看不中用的玉瓶,虽说这里的冤大头不少,但也不是傻子,就听有人高声问道:“梅夫人,此物真的能叫枯花重生么?”

    梅夫人没有应声,季先生哈哈一笑道:“仙家之物,自然须得有缘人,老朽汗颜,却不是这玉露瓶的有缘人,不过在场这么多豪杰英雄,定有这玉露瓶的有缘人。”

    季先生顾左右而言他。

第一千七百五十七章 玉露瓶

    虽无明言,但其中含义倒也听得出来,至少此物在季先生手中不曾让枯花重生,至于以后会不会那就不好说了。若是开了,便是有缘,端可称得上无价之宝,若是开不了,也怨不得旁人,只怪自己不是这玉露瓶的有缘人。

    众人哗然,兴致大减,不再留意玉露瓶,皆都闭目养神,等着最后压轴的宝贝。不过玉露瓶的名气着实不小,反正这一万两银子也不算多,有人稀稀拉拉的叫了几声,到了一万五千两便已无人问津。

    房千千百无聊赖的趴在桌上,梨子吃完了,抬眼看了看玉露瓶,模样儿着实好看,房千千正盘算着要不要买下来送给谷梁泪,忽听场中一角有人平声唤道:“三万两。”

    房千千呲了呲牙,暗骂一声有眼无珠,比自个还要败家。场中诸位大约是同样的心思,齐齐举目向声音传出之地望了过去。潘南安吃了一惊,万万没有料到李落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开口叫价,引来旁人留意,而且还是一件看上去百无一用的玉露瓶。

    李落神情淡然自若,此地烛火迷离,场中诸位藏头露尾的不在少数,兼之李落又有易容,倒也无惧旁人瞧出什么来。倒是房千千身边那个颇显局促的蒙面女子好生瞧了几眼,总觉得这个声音有些熟悉,似乎在什么地方时时听起过。

    三万两银子的价格早已超过季先生的预料许多,今夜总算有一件宝物卖了一个好价钱。季先生连唤三声,没有人再出价,这件玉露瓶便落到了李落囊中。

    钱货两讫,是这卓城地下交易的规矩,李落缓步而出,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数了三十张。梅夫人朱唇微微一翘,素手轻托,将玉露瓶送与李落,反手接过银票,稍作查验,随即收进了怀中。

    李落接过玉露瓶,眼中有一缕奇异之色一闪即逝,抬头看着梅夫人,轻轻一笑道:“远观玉瓶剔透,却不想是在夫人掌中才有这般玲珑之相,落到我这样的凡夫俗子手中竟是黯然失色了,说不定夫人才是这玉瓶的有缘人。”

    梅夫人一怔,眼前男子话似恭维,若是往日,自己早已不假辞色,不过不知何故,此际听在耳中却有些莫名的情绪,如同空涧溪水,潺潺而流,不觉唐突,反而有点窃喜一般。

    梅夫人好奇的看着易容之后的李落,李落却已收回目光,轻轻抚摸着这只玉露瓶。

    章泽柳不知眼前人是李落,当先叫了起来:“三万两银子就想让梅夫人动心,兄弟,勇气可嘉,章某佩服,嘿嘿。”

    话音刚落,便听王相接道:“捡了件没人要的破烂就这么猴急,你当梅夫人是什么人,什么宝贝没见过,稀罕你这点穷酸相么!”

    李落暗暗摇头,这种情形之下,章泽柳和王相倒是出奇的狼狈为奸,当真都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李落没有辩驳之意,抬头看了梅夫人一眼,只见梅夫人眼中似有异芒闪动,直直瞧进了李落心里,神色晦涩难明。李落心中一紧,和颜一笑,转身回了座中,不敢再多看梅夫人一眼,莫非梅夫人已然认出了这双眼睛的主人。

    夫人并非当年的夫人,梅花却还是那支梅花,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天南。

    梅舞袖,好久不见。

    梅舞袖会出现在这个地方,李落有些惊讶,不过并没有多想,究竟如何,问一问殷莫淮也就知道了。李落收敛心绪,返身入座。众人只当李落是个没什么眼界的愣头青,奚落了几句便不放在心上,全神贯注的盯着接下来的重头戏。

    潘南安待没有人留意之后才压低声音问道:“公子为何要买下此物?难道它真有传说中那样的神妙?”

    “那倒不是,只不过此瓶是故人之物,不知道为何会流落到卓城,先买下来日后再探听缘由。”

    潘南安哦了一声就不再多问,自然是不知道当初的秀同之盟,相柳儿设下埋伏暗下杀手,李落九死一生,逃往雁沉州,就是这只玉露瓶,让李落认得了那个守着杏梨林的姑娘姬芷露。已经很久了,久的让李落几乎记不起来姬芷露的模样,只记得姬芷露的温柔,还有杏梨林前的心碎。

    雁沉州已非大甘疆土,不知道小星山中的剑盟可还安在。

    李落神游物外,场中的交易却已到高潮。最后一件,蒙着黑布,不显山不露水,连同季先生和梅夫人在内,无人可知到底为何物,但以往无一不是珍品,这便是卓城地下交易的压轴之戏,盲眼。

    盲眼一出,非绝不开。

    卓城地下交易已逾百年,但盲眼叫价的绝品却是屈指可数,有时候运气好,一年里会出个一两件,年份不好的时候,数年之中都不曾有盲眼出世。而这一次,风声却不胫而走,传言就是那件每逢现世就会引来腥风血雨的珍宝,玉观音。

    玉观音珍贵,但也有价,无价的是玉观音背后暗藏的残商密库。

    底价十万两,只低不高,就算不是玉观音,盲眼所出,其价值也要远远超过这个数。

    其名为盲,便是赌,这才是卓城地下交易让人血脉偾张的精妙之处。场中那些沉睡许久的洪荒巨兽一个个露出獠牙,就在李落神游物外的数息之中,这件盲眼已攀升到了六十万两的天价,而且半点没有止步停歇的意思。

    章泽柳眼红的看着圆桌上的那块黑布,不住的咽着口水,倒也有点自知之明,此物非常人可以染指,莫说是区区一个冢宰府的公子,就算是章荣政来,恐怕也得悠着点。

    房千千本欲叫价,却被章泽柳连哄带骗的劝住了,吓出了章泽柳一身冷汗。房千千原本还有些不服气,哪知道这才不过几个眨眼,竟然就已经价高到如此离谱的地步。房千千嘟着嘴,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神情,这才明白刚才的金缕玉衣之流比起眼前的盲眼。

第一千七百五十八章 盲眼

    连小打小闹都算不上,寒碜的很。也算是涨了眼,给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妮子一个教训,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八颗阳月石着实不算什么。

    此刻叫价的都是那些没有点命灯的人,方才章泽柳和王相的一番争强好胜之举,多半连让这些人不屑一顾的资格都没有。王相不知死活的叫了一声价,转瞬之间就淹没在洪流大浪之中,连一滴水花都不曾溅起。王相面如土色,闭上嘴再没有出声。

    足足到了八十万两,叫价的声音才渐渐稀疏下来,不过仍旧还有三人在角逐此宝。

    李落环目一扫,传音问道:“果然是价高者得?”

    “在此间的确是价高者得。”

    李落听出潘南安的话中之意,皱眉问道:“那离开这里呢?”

    “自然是有德者居之。”潘南安冷笑道,扫了一眼那些偃旗息鼓,实则早就动了贪念杀心的豺狼虎豹,这句有德者居之当然也是讥讽之言。

    潘南安话锋一转,嘿嘿笑道:“不过咱们说不得也要做一回黄雀了。此宝易主之后,今夜交易就算落幕,钱货两讫,得了宝贝和得了银子的人各自都要散开。在这里没有人会动手,那是和整个卓城地下交易为敌,等闲没有人愿意出此下策,不过从何处来,到哪里去,只要有银子,就能买到消息,到时候才是今夜杀劫所在。”

    “这岂不是掩耳盗铃?”

    “嘿,所谓公平,在权势地位面前本就一钱不值,台上两人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只在乎银子,哪管别人的死活,不过这也怨不得他们,都是贪心作祟,如果不是贪恋珍宝,也不必惹上这等杀身之祸。”

    李落听在耳中颇不是滋味,不过潘南安言之有理,也不好说什么,平声问道:“你能探得消息?”

    “能!”潘南安应了一声,李落没有追问,巡检司下各有手段,李落自来都不多问,既然潘南安有这个把握,想来自有他的算计。不过潘南安的确让李落刮目相看,说起来仅仅只是巡检司的一个巡按,就能有如此手段,难怪巡检司成了众矢之的。

    “公子,接下来属下该怎么做?”

    李落沉吟片刻,沉声说道:“兵分两路,你跟着得宝之人,切记不可冒进,你我此来并非为了这件珍宝,探知此物到底是什么便可,若遇有人劫宝,不必插手,传信巡检司和大理司就好。”说罢,李落微微一顿,索然接道,“敢明目张胆杀人夺宝,恐怕就算巡检司和大理司也未必能压得住。”

    “属下明白。”

    “我去看看是什么人携宝而来,从他口中该也能查到些线索。”

    “公子一个人,是不是?”

    “不必担心,如果在卓城我都无力自保,日后也不必再出巡检司大门了。”

    “属下多嘴……”

    “哈哈,无妨,我倒是有些担心你,无论探不探得消息,万不可犯险。”李落再三叮嘱道。

    潘南安恭声应是,说话间,终于盲眼之争尘埃落定,叫价一百零九万两,就算是李落也不禁暗自咋舌。

    今夜的叫卖到此结束,有人走,有人留,暗流涌动,好不热闹。

    李落目送章泽柳一行离开此处,缓缓起身,独自一人出了一道暗门,潘南安已不知所踪。门外有人相送,也是如来时一样,蒙着眼,被人牵着去了别处。

    身旁的女子已经换了一个人,足见此地之主的小心谨慎。女子牵着李落的手,走了几步,李落心中一动,掌心处多了一个异物,摸起来是纸笺之类,该是潘南安探得的消息。

    此番离去未走水路,只是驾了一架马车,走的不快,马蹄清脆,城中该是夜深人静时,不听耳语,未闻喧杂,等李落解下眼罩时已然身处一处庄园之中。马车悄然离去,李落没有留,也没有问,只是打量了几眼眼前的庭院。

    来时隐秘,离去时却是简单的很,李落轻轻一笑,摇了摇头,信步走在这间看不到人迹的庭院之中,那张纸笺已被李落随手丢在草丛之中,没有多看一眼。庭院似乎有些年头了,有不断扩张的迹象,或做修缮、或盖新搂、或置花石。李落走在错综复杂的廊庑间,只觉这段路似乎走了很久,方向难辨;忽然眼前一阔,总算摆脱了举目尽是低檐镂窗的幽暗景深,长廊的尽头通往一处四合小院,奇的是院中并无庭石花木等,而是一大片的清浅水面,宛若池塘。如是夜里,池水上有蔼蔼雾气,忽浓忽淡。

    仔细一瞧,水底下高高低低地布着无数错苗落阴影,似是铺得不平的石砖;水面上竖起无数木雕偶像,刻成乐工舞伎的模样,也有划船驰马的,精细到连核桃大小的五指拈花都雕刻分明,衣袂飞天、眉目宛然,刻意地不添漆彩,显露出的美丽木纹却更添古趣。

    长廊尽头就停在水池前,廊板伸入水中约四尺,板下似有拱桥般的半拱支柱,做成了码头的模样。水池中央矗着一座飞檐高亭,四面挑空,垂着重重藕纱,风吹纱摇却未飘起。

    李落甚觉惊讶,不想这卓城城南之地,竟也有这等通幽的盛景妙地。

    高亭幽静,虽无声,只是看着,却似乎有磬音乐章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没有入耳,竟似响在心头,就连这一池碧水也跟着荡漾了起来,仿佛有什么人在唤着李落过来亭子里。

    李落抬头看了看夜空,斜月挂在梢头,只是个半圆,柔柔袅袅,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忽地,几缕闲云飘了过来,遮住了月亮,院子里暗了起来,却更增了几分神秘和虚幻。

    李落走上木桥码头,眺望着不远处的飞檐高亭,几息出神,就这么旁若无人的坐了下来,定睛瞧着藕纱摇曳,好似那里有美人歌舞,让人留恋不舍。

    过了一炷香的光景,李落一动不动,好似在等什么人。一阵清风吹过,池水弯弯从一边游去了另一边。

第一千七百五十九章 八绝杀阵

    一张三寸许的飘絮从头顶落了下来,不偏不倚,正巧晃晃悠悠的到了李落身前。李落伸出两指夹了过来,借着淡淡的月色仔细瞧了瞧,哑然一笑,竟是那张刚被自己丢在草丛里的纸笺,上头写了一行小字,月半弯处,三更后,碧水池旁。

    李落吹了一口气,将纸笺拂进了池水之中,算算时辰,大约就是现在了。就在纸笺落水的刹那,忽地,水池正中那方高亭亮起了四盏烛火,一道人影猛然间印在了藕纱之上。李落愣了愣神,要说耳目,冰心诀大成之后也算耳聪目明,竟然没有察觉到池中亭里有人,如果不是人影有动有静,直叫人以为那不过是一张灯影。

    李落目不转睛的看着亭中映照的影子,很是平静,若说这是一场灯影戏,李落或许就是唯一的观众。

    影子的一举一动渐渐频繁了起来,似乎下一刻就要撩开藕纱与李落相见,却又含羞带臊,不舍得拂开这一层纱。李落饶有兴趣,双目一眨不眨的盯着灯影,却没有留意到湖心里有几尊木雕竟轻微的晃动起来。

    先是低吟,而后慢慢响了起来,磬音声声,如绕梁,如高山,似流水,莺舌百啭,见婉转悠扬,燕语莺声,显风风韵韵。曲子不长,一曲落罢,李落鼓掌赞道:“好曲子,可有名目?”

    “王爷果然是一位妙人,此曲名为镇魂,奴家献丑,送王爷一程。”

    “好极!”李落大笑一声,长身而起,朗声说道,“倒也无负这夜色美景,可惜我不好酒,要不然请姑娘喝一杯。”

    “嘻嘻,多谢王爷啦,奴家惶恐,不敢饮王爷一杯酒,不过少时王爷倒是能赏赐奴家一杯。”

    “一杯什么?莫非是我的血?”

    “也无不可。”

    “好说,姑娘既然有此意,那就有劳你亲自动手了。”

    “王爷果然不是诚心呢,不过王爷这般故作高深,拖延时间怕也没什么用处。”

    “有没有用处稍后便知。”李落环目一扫,唇边微翘,洒然说道,“我等了这么久,诸位既然已经布好了阵势,那就请现身吧,这些迷烟毒雾的手段就收了吧,平白辱没了你们的气势。”

    话音刚落,场中忽然活了三尊木雕,来时的廊庑顶处多了两个人影,长廊一角,有人与夜色融为一体,若不仔细辨认,错眼间只以为是夜里的斑驳杂影。

    李落叹了一口气,道:“我原以为亭子里只有一个人,原来是两个。”

    夜风清凉,没见长了力气,正面李落的那帘藕纱却荡了起来,露出亭子里的人。果然是两个人,一人跪坐,身形苗条有致,另外一人用一个极其古怪的姿势站着,像极了老树虬根,看着着实叫人不舒服。

    这个人,没有影子。

    李落没有多少吃惊,弄灯操影的手段当然在木括古道旁的客栈里就曾见识过,比起当时,这里仅凭区区四盏灯就有异曲同工之妙,此等技艺还要胜过妖娘一筹。

    李落一一打量着场中除了自己之外的八人,奇道:“杀阵已成,诸位为何还不动手?”

    亭中人影悠悠一叹道:“阵虽然成了,但势还没有成,若奴家没有猜错,王爷应该已经领悟了大罗刀阴阳一诀的真谛,借阴化阳,有阴阳惨舒之能,我们不敢轻易出手,说不定王爷就在等我们出手的一刹那溜之大吉了。”

    “哈哈,行事谨慎,眼界也不差,奇怪,我怎么从未听说过朝野之中有这样的刺客高手。”

    “想对付王爷,就容不得我们半点疏忽。此刻我们不能出手,王爷也难以脱身,若是王爷破了阴阳之境,今夜王爷就再没有机会啦。不过这样等下去,最后输的还是王爷。”

    李落轻轻一笑道:“就当你是在夸奖我,既然你们在等势成之时,我倒想请教此阵的名号,或许也说不得?”

    “那倒没有,王爷坦然,奴家自然不敢敝帚自珍,此阵名为八绝杀阵,可还入王爷的眼?”

    “很不错,虽然不是敌万人的兵阵,但做行刺埋伏,过往所见,唯有一阵可以一较高下。”

    “咦,请王爷赐教。”

    “犹节候阵。”

    人影数息沉默,浅浅一笑道:“日后如有机缘,当要见识一番。”

    李落盯着庭院中诸人脸上的面具,认得的有几个模样,分别是高柳蝉、古木鸢、青首傲因,还有三人或隐身暗处,或背着李落,一时分辨不得,竟都是些远古异志里生僻罕见的异兽凶物。

    “今夜诸位若是杀了我必将名传天下,如此遮掩岂不是可惜了,敢问诸位尊姓大名,好叫我也死的明白。”

    方才说话的人影没有接言,数息之后,一尊木雕出了声,沙哑回道:“掩日,揽月,摘星,碎辰,破风,化雨,惊雷,刑电。”

    “日月星辰,风雨雷电,难怪,罗网的八位顶尖高手,倒也值了。”

    亭中人影微微一震,没想到李落竟然知晓罗网,更知晓罗网中的日月星辰和风雨雷电。破绽一闪即逝,李落却没有出手,长笑一声道:“还有十息,杀阵便成,再不出手你们就等着替我收尸吧,到时候一两银子也拿不到。”

    话音刚落,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几团黑影,迅疾而无声,杀伐决断的扑向亭中两人。以点破阵,最强的地方也是最弱的地方。就在黑影袭杀的瞬间,李落踏水飞出,里应外合,直取那座高亭。可惜没有趁手的鸣鸿刀,少了点意思。

    李落一动,牵一发而动全身,庭院中的人影都动了,只见数道虚影划破了虚空,彼此交错而过,就像是哪个初识泼墨山水的学童信手妄为,没有丝毫轨迹可寻。此刻若有外人,只怕分不清谁是谁。

    冒出来的黑影共有七团,凝而不散,对李落和其余六名罗网杀手视而不见,直指亭中那两人。

    风起,影动,池水骤然沉了半寸,半空中人影交叠而过。

第一千七百六十章 罗网

    劲风或刺耳,或轻灵,交织在一起格外让人心烦意乱,却没有一个人出声,似乎被黑夜笼罩了这里所有的杀戮和惨烈。

    李落尚在八绝杀阵之中,对身后汹涌袭来的六道杀气弃之不顾,攻敌必救,施展斗转星移的道家绝学,一心只在高亭里的两人身上。如果先破阵,李落可活,若是破不了八绝杀阵,李落轻则重伤,重则送命,就看谁能先人一步。以命搏命,这是李落拿手的本事。

    以八敌二,终究还是胜了半筹。池水沉了半寸,猛地又涨了起来,一沉一浮,最多不过一个眨眼,李落已身在高亭之中。

    藕纱如碎花落了一地,独独那四盏烛火却连晃也没有晃上一丝。气劲盘旋冲天而起,忽地,月色爽朗,闲云散去,月儿探了头出来,时机恰到好处。

    院子里清朗了起来,罗网杀手已不见了身影,当机立断,绝不拖泥带水,让李落平添了几分忧色。

    长廊里有黑影静立不动,数息之后,那道沙哑的声音不带丝毫起伏的漠然说道:“你们飞鹏堡一定要插手?”

    没有人应声,不知道是不屑一顾还是没想好怎么说,就听那沙哑的声音接道:“好,罗网和飞鹏堡,只能留一个。”说完,黑影淡了,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化进了夜色阴影之中。

    李落看了看长廊尽处,穷寇莫追,沉声说道:“走!”

    八道人影飞檐走壁,如履平地,好在这个时候卓城里的百姓大多犹在梦里,偶尔有一两个起夜的人,睡眼惺忪,便是看到了也只以为是夜鸟掠空,等到揉揉眼睛再看的时候,哪里还有什么影子。

    一炷香的工夫,李落一行到了一处院子前,此地是城南与城东相接之处,院外不远处就是沉香河的一条支流,幽静清雅,风景上佳。

    李落八人刚到了院门前,没有敲门,院门被人拉了开来,露出一个男子身影,约莫二十出头,年纪很轻,颌下留着粗硬燕髭,貌似粗豪,双眼却时时绽出玩笑般的神光,十足的玩世不恭。生得虎背熊腰,束腕长至肘底,以皮索交缠缚起,一身紫衫快靴,好一个江湖游侠。

    那人见到李落,脸上也无异色,懒惫一笑,撇了撇嘴:“可算等到王爷了。”

    李落含笑一礼,问道:“冯兄呢?”

    “鸣哥和周放哥被人看得紧,脱不了身,怕坏了王爷的大事,就让草民来这里候着,王爷里边请,咱们进去说。”

    “好。”李落拱了拱手,闪身进了院子,等到余众七人都走了进去,男子半掩院门,仔细瞧了半晌,这才轻轻推上院门。

    进了屋,桌上已斟好了茶,李落很是随意的端起喝了一口,长长出了一口气。男子跟了进来,见状笑道:“王爷渴了啊。”

    李落苦笑道:“岂止是渴,命都差点没了。”

    男子哈哈一笑,打量了一眼随李落而来,形色各异的七人,入屋之后皆无言语,更没人去喝男子备好的茶水,随意散开,但进退远近颇有玄虚,暗合擒杀之道。男子心中一凛,却也察觉到了那股催人心魄的杀气,俱是不逊于自己的绝顶高手。常听冯震鸣和周放说起李落麾下高手如云,今日一见,只怕犹有胜之。

    “还不知道少侠怎么称呼?”

    “半分楼朱雀堂横疏影。”

    “哈,原来是狂歌醉美人的横少侠,幸会。”

    “嘿嘿,王爷知道草民?”

    “横少侠无须客气,我与周兄冯兄兄弟相称,你我也不必见外,以前听他们说起过半分楼有一位策马狂歌的不世英杰,可惜一直不得一见,不想今个终于见着了。”

    横疏影笑道:“要说不世英杰,在王爷面前我可不敢答应。”

    李落轻笑一声道:“这次将你们半分楼拖下水,实属不该,日后当要登门赔罪。”

    “王爷客气了,半分楼身处卓城,本就在水中,王爷和我们半分楼素有交情,自然要帮忙的,难不成还要我们去替那些人摇旗呐喊不成。”横疏影甚是洒脱,丝毫没有将眼前错乱的局势放在心上,难怪能得周放与冯震鸣这般赞赏。

    “王爷请先歇息片刻,我去屋外守着。”

    “有劳了。”李落也不客气,颔首示谢。横疏影冲众人点了点头,径自离屋而去。

    少顷沉默,李落环视了屋中七人一眼,有那日在忘忧谷中一面之缘的中年男子,身穿宽大的白麻褐衣,袍袖宽如鹤翼,腰间系着一条蒲草绳子,装束似是逍遥林野的深山高隐,或许是与罗网一战,中年男子古井不波的眼神里竟也倨傲乖张起来。还有一个李落的熟人,当年北上草海,一次险些被她短剑封喉,一次被李落请君入瓮,暗算了一遭,算是扳回了一城。今夜一身乌衣雪履,不减风姿,身段婀娜,高挑修长,臂后倒持一柄彤艳艳的红鞘长剑,包着黄铜鞘壳的剑鞘尖傲然指天,与她远山般的卧眉相衬,清丽中别有一股英气。

    李落只看了一眼,就别过头不再多看,不知何故,故人重逢,当初在草海营帐里那副旖旎多情的模样却又不由自主的浮上心头。女子似乎察觉到李落异样的目光,唇角微微扬起,颇是玩味的看着李落。

    除了中年男子和这女子之外,余下五人李落皆是初次见面。不像罗网杀手俱已面具遮掩,这飞鹏堡的高手倒是以面目示人。屋门旁站着一名男子,约莫不惑之龄,比武塔略微矮些,却比武塔宽出半尺有余,面目黝黑,虎背熊腰难及其万一,立在门口,便似一座石山一般,望之生畏,极是骇人。另有一个看似不过豆蔻妙龄的女娃,怀里抱着一个金紫圆球,身着淡紫衫子,腰细腿长,雪白的瓜子脸蛋不过巴掌大小,更衬得她下颔尖尖,说不出的窈窕细致,若是不看她那双眼睛,分明就是个邻家含苞待放的小丫头,只是那双眸子里却有浮尸成海,血流成河。

第一千七百六十一章 天字一等杀手

    桌后一名中年文士打扮的男子负手而立,五绺长须,头戴逍遥巾,身穿青布袍,腰带上垂着一方小小青玉,衬与他凤目隆准、剑眉斜飞的清奇相貌,说不出的儒雅,如果没有异域男子独有的碧眼高鼻,活脱脱就是一派大家风范。窗户旁是一名刀客,一身黑绒对襟箭衣,侧身向着李落,只见轮廓如刀劈斧啄,棱角格外分明,背缚一把长刀,比这刀客半个身子还要长些,身形消瘦,整个人便似一把无鞘魔刀,锋芒难挡,让人不敢直视。

    这四人各具气势,或伟岸,或儒雅,或危险,或锐利,但也都算入眼,但这第七个人,就连李落也只是匆匆一瞥,实在看不下去第二眼。

    第七个人是男是女李落委实无法分辨,老态龙钟已到了行将就木的地步,佝偻着身子,脸上、手上、脖颈间,但凡露肉的地方就能见横七竖八的褶子,或垂或爬,好似无数条虫子攀附在身上,望之作呕。八十,九十,亦或是一百,李落不知道,只看见这人没了眉毛,头发也只剩下寥寥数撮,老的不能再老,比那女娃还要矮上一头,像只肉团,更像是无数条虫子堆出来的人形,恐怖非常。

    这个模样,比当年化外山红尘宫外,中了红尘圣水绝毒之后的谷梁泪还要可怖。三步之内,没有人迹,就连同样是飞鹏堡出身的一众刺客高手也避之如蛇蝎。

    “多谢诸位搭救之情,李落感激不尽。”李落诚颜一礼,和声说道。

    褐衣中年男子不置可否,不含半点感情的说道:“飞鹏堡做事只看银子,不论情面,王爷不必言谢,不过千万别忘了答应飞鹏堡的事。”

    李落微微扬眉,笑道:“我若是食言,怕是要杀我的就不止这位姑娘一人了。”

    女子轻轻一笑,眨了眨眼道:“王爷要当心哦,说不定我什么时候就会暗算王爷呢。”

    “嗯,自然是要当心,不过没见到蒙厥拨汗之前,想必姑娘还不会出手,只是我想不到贵堡纵横西域,有什么事须得求着相柳儿?”

    “那是我飞鹏堡的事,王爷不必操心。”

    李落展颜一笑,点了点头道:“好,我不问了,不过有一件事倒想听听诸位的见解。”

    “什么?”

    “今夜所遇的罗网刺客,诸位以为他们如何?”

    屋中一阵沉默,半晌之后,就见那褐衣中年男子伸手挽起衣袖,露出手臂和手臂上一道半尺长,一寸深的伤痕,血已经止了,但伤口处却还是殷红一片。李落双目一凝,暗吸了一口凉气,当初在忘忧谷中见识过中年男子诡异莫测的功法招式,以八敌二,竟也会负了伤,罗网杀手着实可怖。

    “罗网八人,至少有两人有飞鹏堡天字一等的实力。”

    李落皱了皱眉头,想到那姑娘才是飞鹏堡天字二等杀手就如此难缠,罗网余下六人恐怕最少也是相当,这样的敌人着实让人睡不安稳了。

    “你们与罗网刺客相较,胜算几何?”

    “杀手不谈胜负,只论生死,而生死于杀手眼中,并不只是武功的高低。”儒雅文士淡淡说道。

    “王爷是担心我们敌不过这群罗网的杀手?”那妙龄女娃皱着眉头,很是不满的看着李落。

    “知己知彼,方有谋算,恕我无礼了。”

    “王爷大可宽心,既然接了王爷的生意,飞鹏堡自然不会失信于人。”中年男子漠然说道,“眼下这里也并非没有飞鹏堡天字一等的高手。”

    李落眼睛一亮,环视诸人,却掠过了那个面目可怖的老人,笑道:“如此甚好。”

    “哼,堂堂一国皇子,忒地胆小。”女娃奚落道。

    “哈哈,命在你们手上,不胆小也不行啊。敢问哪位是飞鹏堡天字一等的高手?”

    “嘻嘻,你不敢瞧的就是呀。”女娃做了个鬼脸,天真烂漫,着实想不出辣手无情的时候会是个什么模样。

    李落眼皮一跳,嘿了一声,抿了一口茶水,掩去了脸上的尴尬神色。

    “如果单打独斗,或许他们没有人是王爷的对手,但如果王爷落入他们的杀阵之中,必无幸免,王爷以身为饵,不可取。”中年男子难得的肃容说道。

    李落诚颜受教,并无恼色,自言自语道:“罗网,看起来这些年他们也没有闲着……”

    说话间,院门处传来动静,又有几人被横疏影引进了院子。屋中杀气一凝,李落连忙说道:“自己人。”说罢快步走到屋门前,定睛望去,来的人不是旁人,正是谢小石和万一府几人,看见李落,谢小石躬身一礼,沉声说道:“王爷,果然不出你所料。”

    李落哦了一声,剑眉一扬,道:“他们动手了?”

    “嗯,如果不是牧天狼的弟兄暗中相救,属下恐怕见不到王爷了。”

    “照鉴台?”

    谢小石看了万一府一眼,神色凝重,缓缓点了点头道:“王爷,田家三人的死另有隐情。”

    “进来说话。”

    谢小石答应一声,进了屋,忽然看见屋子里古古怪怪的七个人,脸色微变,瞳孔一紧,好歹也是经历过生死的中军骑高手,虽然不如冷冰那般有天生野兽般的直觉,但察觉出眼前几人的危险倒也不难。谢小石心中一凛,不自觉摸上了腰间长刀:“王爷,这几位是?”

    “借了蒙厥拨汗的人情请来的帮手。”

    谢小石哦了一声,神色放缓了几分,不过戒备犹在,不敢松懈。中年男子平声说道:“王爷事多,我等就不耽搁了,告辞。”

    “哎,那我怎么寻你们?”

    女子掩口浅笑,堂堂王爷,胆子小不少,还这样精于算计,这是打定了主意要好好使唤飞鹏堡几人了。

    “王爷不用找我们,用得着的时候,我们自然会出现。”

    “那就好,还不知道诸位怎么称呼?”

    “我们没有名字,王爷想叫什么就叫什么。”中年男子很敷衍的回了一句,出了屋子。

第一千七百六十二章 帮手

    余下几人鱼贯而出,唯有那名要杀李落的女子冲李落点点头算是行礼,其余诸人便是看李落一眼也懒得瞧了,各自很随意的散了去。

    谢小石也看见了那老人的模样,脸色大变,止不住退了两步,等到那人去了院子里,谢小石才长出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心有余悸的说道:“世上怎么会有这般模样的人……”忽地,谢小石耸了耸鼻子,一脸茫然的接道,“奇怪,这味道……”

    “怎么了?”

    “没什么。”谢小石晃了晃头,眼中有疑惑不解的神情,想了好半天,却又没有头绪。

    李落没有在意,和声问道:“你们遇到了什么人?”

    “一群黑衣人,身手了得,属下没有见过,不过钱将军让属下传一句话。”

    “什么话?”

    “钱将军说有点像姓董的。”

    “姓董?”李落一怔,一时间没想起来是谁,思索半晌才恍然大悟,钱义应该说的是董仲秀或是董伯达吧。当年李落护送云妃南下宜州,路遇刺客截杀,数度遇险,此事当初在卓城掀起了滔天大浪,朝野震惊,虽说最后不了了之了,但这些年李落倒是一直没有放弃追查,或许云妃早就忘了吧。

    当年刺杀李落和云妃的刺客行踪很隐秘,不显于江湖,更不为朝堂所知,背后自然有人遮掩。数年之功,才是一个偶然的机会让李落查到了点线索,可惜后来宫中变故,这些线索也就没什么用处,李落也不想赶尽杀绝,原意是让他们自生自灭,不曾想这些人销声匿迹之后并没有远离朝堂,只是换了个东家而已。

    “是冲着照鉴台去的?”

    “十有八九是,王爷,这尊照鉴台到底有什么秘密?”谢小石忍不住问道。

    “没有秘密,只是有人心虚了。谢将军,明日回去巡检司,命人砸了照鉴台,旁人问起,莫说缘由。”

    “这,属下遵命!”谢小石领命,不再多言。

    李落和谢小石万一府正说着话,忽然院子里落下来一个重物,扑通一声,夹杂着一个耳熟的哼唧声。万一府挑了挑眉头,笑道:“是潘南安。”

    谢小石拉开屋门,地上躺着的果然是潘南安,正捂着腰疼的呲牙咧嘴。身旁站着位黑衣女子,身若斜柳,旅装的双层缠腰裹得严实,却丝毫不觉雪绫斜纹绸的质地厚重,足见腰身之细,头上扎着飞云巾,手中握着一柄伞状的奇形兵刃,相貌清丽,英姿不凡,正是姑苏小娘。

    姑苏小娘将手一松,手中兵刃插进了土中,碰着青石板发出一个沉闷的声响,院中几个七尺男儿尽皆汗颜,听着声音,怕不是这柄兵刃少说也有二三十斤。

    姑苏小娘斜眼瞥了瞥潘南安,拍了拍手,冷哼一声道:“嚎什么嚎,没死算你命大。”

    李落摸了摸鼻尖,和谢小石万一府面面相觑,不知道潘南安做了什么事,惹得姑苏小娘这么大火气。

    谢小石老神入定,就当没看见潘南安,万一府也是如此,好一个见死不救的军中同僚。潘南安连忙收了口,一脸委屈的看着李落。李落轻咳一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你问他!”

    李落看着潘南安,潘南安哭丧着脸道:“王爷,属下也没做什么……”

    “你再说!”姑苏小娘柳眉倒竖,吓得潘南安急急忙忙缩了缩脖子,拼了命的让一边挪了挪。李落看着好笑,却又不好笑出声来,只得板着脸说道:“姑苏姑娘,成何体统。”

    姑苏小娘哼了一声,瞪了潘南安一眼,拎起奇形兵刃去了一旁。

    “南安,到底出了什么事?”

    潘南安先瞧了姑苏小娘一眼,又看了看李落,壮了壮胆,吐了一口气道:“王爷,属下依计跟踪买下盲眼宝物之人,过了七道口就碰上有人打劫,属下身为巡检司巡按,不能坐视不理,怎料技不如人,如果不是姑苏大人出手搭救,属下怕是见不到王爷了。”

    潘南安说的义正言辞,姑苏小娘冷笑道:“不嫌害臊么?十个你加起来可是那人一根手指的对手?难不成你打算等那人一头撞死在树上,然后让你再捡个便宜?”

    潘南安红了脸,低着头不敢看李落。李落明白过来,潘南安定是见有人半路打劫盲眼宝物,唯恐就是玉观音,这才逞强出手,如果不是姑苏小娘来得及时,潘南安凶多吉少。

    “南安,以后切记不能这么冒险,命只有一条,不到万不得已,万不可轻言舍命。”李落沉声说道。话音一落,姑苏小娘轻轻哼了一声,李落脸皮发烫,当初在雁沉州小星山里,如果不是姑苏小娘拼死拦下李落,李落早已经一命抵一命了,如今装模作样教训别人,难怪姑苏小娘不忿。

    “属下谨记王爷教诲。”

    “还不快谢谢姑苏姑娘。”

    “多谢姑苏大人救命之恩。”潘南安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着实怕了姑苏小娘。

    “那盲眼之物被什么人劫了去?”

    潘南安看了姑苏小娘一眼,就听姑苏小娘淡淡说道:“我。”

    “你?”李落一愣,有些难以置信。姑苏小娘脸上恼色一闪即逝,冷声说道:“又不是没人帮我。”

    “咦?是谁?”李落心中一动,忽地笑道,“怎么等在外面,让他们进来吧。”

    随着说话声,十余道人影翻过院墙,稳稳落在地上。李落举目望去,愕然说道:“你……灵雀姑娘,乌兰巴日,你们怎会在大甘!?”

    当先那个女子背脊娉婷挺拔,见得腰细颈直、下颔尖尖,曳地的白裙益发衬得双腿修长;行走时足尖交错,摇曳生姿,既似白鹤盈秀,又有雌豹的优雅敏捷,原本温雅含情的人儿,去了牧州才不久,竟然变得这般野性难驯,就连衣裳在她身上也不是遮羞,而是狂野的延伸与展现,格外迷人。

    吉布楚和抿嘴一笑道:“怎么,不欢迎了?”

    “欢迎……”

第一千七百六十三章 白帝城漱家

    “自然是欢迎的很,只是有些出乎意料,一时惊讶,灵雀姑娘莫怪。”李落面含惊喜,绝非是宫里那些宫人承颜候色的变脸功夫,而是打心底的高兴,就算没有今夜吉布楚和援手相助,故人重逢,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乌兰巴日神色清冷如昔,一如当年在地下鬼市之时,见到李落,微微颔首便是打了招呼。李落嘴角微扬,止不住心间莫名的情绪,酥酥麻麻,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吉布楚和微微歪着头,眨着眼睛,笑道:“什么事让王爷这么高兴?应该不只是见到我们吧。”

    “哈哈,故友重逢,此为其一。”

    “其二呢?”

    “其二……不说也罢。”

    “哼,我替你说吧,我们既然能从牧州赶来卓州,那就是说牧州四境平安,王爷挂念的那人自然一切安好,所以王爷才会这么高兴。”

    “是么?哈哈,灵雀姑娘多虑了。”

    “遮遮掩掩,好不痛快,既然思念,说出来不就好了。”

    李落轻轻摇了摇头,不予置辩,脸上的笑意不减,和声问道:“牧州果然还好?”

    “嘻嘻,还说不挂念呢,放心吧,牧州都好,那位蒙厥拨汗待牧州宽厚的很,比你强多了。”

    “那就好。”李落笑了笑,看着跟在吉布楚和身后的十余人,叹了一口气,无奈说道,“他们怎么也跟来了。”

    吉布楚和看了看身后诸影,奇道:“他们怎么不能来?”

    “卓城人多眼杂,倘若泄露行迹,我虽无碍,但是他们若遭非议,我是担心他们心结难解。”

    “有心才有心结,他们现在这个模样,想有心结都很难。人是我从幽州军中带出来的,你离开太久了,再这样下去,那点人性恐怕就要消失殆尽了。”吉布楚和回头看了看身后人影,亦或是鬼影更贴切些,俱带着狰狞青蝠面具,大张的恶口畔溅出一滴殷红血珠,獠牙尖锐、黑翼箕张,极为可怖。而吉布楚和身侧那鬼影略见纤细,尚及吉布楚和肩头,头戴漆纱幞头、身穿碧绿蟒衣,腰悬斩魔钢剑、足蹬粉底皂靴,像极了戏文里的狰狞判官。这些鬼影子面孔及裸露在外的肌肤全涂成碧油油的一片,明知是活人所扮,仍教人不寒而栗,也遮去了本来的面目模样。

    忽地,院中亮起了一盏青蝠血灯笼,晃晃荡荡,周围次第亮起青色的磷磷鬼火,此起彼落,每一团鬼火之后都现出一张狰狞鬼面,或青或赤,手里拿着各式刑枷,分别是春、夏、秋、冬、拘、锁、刑、问八大阴差,以及含冤、负屈、大头、大胆、精细、伶俐等六鬼,无声无息,却让人不由自主的在脑海中显出令人胆寒的怪声。

    李落眼皮直跳,不觉胆寒,只是无语,道:“这装扮可是灵雀姑娘的手笔?”

    “嘻嘻,嘿嘿,怎么样,是不是有未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吉布楚和喜滋滋的邀功说道。

    李落咳嗽一声,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只得冲那个纤细人影招了招手,示意过来身边。纤细人影吓了一跳,怯生生往吉布楚和身后躲了躲,李落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好不尴尬。吉布楚和掩口轻笑,将纤细人影推了出去,人影回头看了看吉布楚和,两步换成四五步,好半天才磨磨蹭蹭到了李落身边,甚是乖巧的将脑袋凑了过去,让李落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略带宠溺的揉了揉人影秀发,摇头叹道:“你怕我干什么。”

    人影轻轻拉了拉李落衣袖,依偎在李落身边,半是欣喜,半是依恋,却有和吉布楚和一起时没有的亲昵。吉布楚和哼了一声,叱道:“小没良心的,姐姐白疼你了。”

    李落微微一笑,做出手势让人影揭了面具,人影猛然往后一缩,执意不允。李落一愣,心里五味杂陈,着实不是滋味。

    “他们中毒已深,毒解了,不过依旧无法恢复本来面目,带着面具,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好事。”吉布楚和淡淡说道。

    李落嗯了一声,理了理纤细人影耳旁发丝,人影安安静静,看模样颇是受用。姑苏小娘暗吸凉气,方才瞧见这群鬼面人出手的狠辣和绝情,比之当年叫天王横行江湖之时还要狠毒百倍,实在不知道这样一群人怎么会对李落言听计从。

    “他们可有身份?”

    “原来的出身来历是找不到了,这次南下卓州,我从袁将军那里讨了点便宜,都是军中造册的将士,就在你的中军骑帐下听用。”

    李落沉默片刻,颔首应道:“好,这份因果也该我担下来了。”说完之后,李落定神问道,“姑苏姑娘,盲眼之物在何处?”

    “在这里。”吉布楚和闪身让开,众人身后一个身形颇高的鬼面人提着一个面如金纸的男子走了出来,将男子往李落身前一丢,转身回了人群之中。

    李落看着眼前男子,男子牙关紧闭,眼睛也是闭的严严实实,形似昏厥,只是胸口微有起伏,这般脸色多半是吓的。

    李落轻咳一声,和声说道:“你不必害怕,我是巡检司李落,有话问你。”

    男子睁开眼看着李落,张了张口,苦涩一笑,跪拜一礼道:“草民漱知节,参见王爷大驾。”

    “漱知节?你姓漱?”李落微微有些错愕,诧异问道。

    男子叹息一声,似乎有点难以启齿,诚声回道:“回禀王爷,草民的确姓漱,是白帝城漱家山庄的人。”

    白帝城漱家山庄,吉布楚和久在漠北,一众鬼猿神智已去七八,没听说过漱家山庄也在情理之中,不过院中旁人却不在此列,只因为这白帝城漱家山庄的名头在朝野内外实在太过响亮,以至于好多人都不知道漱家山庄的名号,但却都知道漱家另外一个名字,金玉满堂。

    黎民奔波,为的就是饿了有口饭吃,冷了有件衣裳穿,病了有一剂药喝,此为民生。

第一千七百六十四章 富可敌国

    固然俗气了些,但世间所谓文雅风流、富贵堂皇莫不都在这之上。漱家,不入朝堂,不事科举,不奉行伍,管的是天下间黎民百姓的一张嘴,常见如人吃的大米白面,牲口添的粗粮草料,小到天南一带的蟹点心、干蒸烧卖、粉果、马蹄糕、玉液叉烧、糯米鸡、白糖伦教糕,北地的娘惹糕点、蒸发糕、红曲糕、荷叶酥、凉糕、米花酥等等,还有各地南来北往的时令蔬果,去病救命的药材,凡是由口而入的,除了官家面上的不算,天下若有十成,漱家足占其七。

    大甘六大世家,权倾朝野,不过不论是天南宋家还是蜀州唐家,卓州太叔,中府洛林两家,再算上这些年有厚积薄发之势的顾陆世家,单比钱财,却没有一家敢说冠绝群阀,不为其他,只因为这世上还有一个只剩下钱的漱家。

    漱家没有达官贵人,也没有名扬天下的文士墨客,更有甚者,还为大甘的清雅之士所诟责,便有金玉满堂,却成天和那些贩夫走卒的泥腿子混在一起,俗了身份,难登大雅之堂。而漱家似乎也无意攀龙附凤,倒是很乐意混迹在市井之间,纵然富可敌国,但风评口碑却一向狼藉的很。如若不然,依着漱家的丰厚家财,三公未必,但堆出来一个九卿说不定也大有可为。

    李落怔怔出神,随即释然,也只有漱家这样财大气粗的世家豪门才舍得花费百万两银子买下一件地下交易中尚不知道为何物的盲眼。

    “漱先生不必拘礼,起来说话。”

    “不敢当,多谢王爷。”漱知节深深拜首一礼,这才起身恭敬站在一旁。

    “先生在漱家是何身份?”

    “草民是漱家家主的七弟。”

    “漱无厌?”

    “王爷认得家主?”

    “大名鼎鼎的有进无回,略有耳闻。”李落淡淡说出漱家家主的绰号,这是江湖中人为漱家家主起的诨号,一半是讥讽漱家爱财如命,一半却是赤裸裸的眼红妒忌。

    李落故意言辞轻佻,暗含轻慢,漱知节神色不改,恭声回道:“正是家兄漱无厌,今夜多谢王爷救命之恩,草民感激不尽,等回去白帝城后草民便即秉明家兄,酬谢王爷搭救之情。”

    “我立身巡检司,救你性命也是分内之事,无须答谢。倒是你们漱家为什么要竞这一尊盲眼,惹祸上身?”

    漱知节微微一怔,欲言又止,李落笑道:“若是私事,不说也罢。”

    “王爷,若是草民说漱家有钱没处花,换些腾手的宝物以备不时之需,王爷信么?”漱知节一本正经的说道。

    李落看了漱知节好半天,才明白漱知节的的确确没有说假话,和传闻中漱无厌大腹便便,贪财好色的嘴脸映衬起来,李落只觉心里好一阵子的不舒服,眼皮跳的厉害,总有那么点跃跃欲试的杀心。

    漱知节这句话着实招人恨,不单是李落,就连吉布楚和一双妙目也止不住在漱知节身上打转。

    潘南安冷笑一声,道:“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这么有钱,怎么不见你们漱家行善积德?”

    漱知节眼皮也没有抬上一抬,和声答道:“前年武陵州大旱,饥民数十万,家主解囊,赠武陵州十万石米粮解燃眉之急;去年索水河遭昆江洪水倒灌,波及数州,近百万灾民流离失所,苦不堪言,朝廷赈灾,漱家也不甘人后,家主捐赠白银八十万两,米粮无算;更有今年,家主也花三十万两买了一块牌子,这,也算积德吧。这都是近来几年的,草民冒犯,漱家并非只是一味敛财,请大人明鉴。”

    “哼,漱家财大气粗,出手赈灾却还不如买一件盲眼花的钱多。”

    “南安,慎言。”李落脸色微沉,平声说道,“不管漱家是不是金玉满堂还是富可敌国,只要钱财来路清白,那都是漱家之物,施舍一钱是义,施舍万两为恩,就算一钱不出也只是本分,莫要携私德而令百姓。”

    潘南安连忙应是,不过大约一时半刻还转不过脑筋来。漱知节面带讶色,似是重新打量了打量这位权倾朝野的大甘殿下。李落瞥见漱知节的眼神,荣辱不惊,似是暗藏了什么沉淀在历史中的过往和厚重,似曾相识,却又全然不同。

    再看时,漱知节那抹一闪而逝的异色早已敛去,换上了错愕和知己感激之情,恰到好处,只不过怎也不如刚才李落匆匆一瞥看到的让人动容。

    “盲眼贵重,漱家家道殷实,怎么不雇些高手相护?”

    漱知节慨然一叹道:“要是只有草民一个人,兴许还不会出这些事。”

    李落明白过来,见财眼开也在意料之中,足足一百万两银子,足够后半生用之不竭,刀头舔血的营生,不知道要多久才攒的出来一百万两银子。

    “是什么人出的手?”李落看了一眼姑苏小娘,吉布楚和初来乍到,多半不认得,而姑苏小娘浪迹江湖多年,眼界还要胜过李落许多,牧天狼里只有翟廖语才能略胜一筹。

    “除了那几个里通外敌的漱家高手,再来的人死的太快,没看清楚。”姑苏小娘淡然说道,言语之中竟有一丝凉意。李落一怔,姑苏小娘的目光正巧落在院子里一众鬼面人的身上,却不知道怎样的狠戾才能让姑苏小娘心有余悸,“再往后去,差不多就都吓跑了。”

    “盲眼还在?”

    “在这里。”漱知节赶忙应道,从怀中取出一物,不算太大,半尺见方,缠着锦缎。漱知节剥开锦缎,露出一块黑檀木的盒子,做工很是精美,说是“盒子”也不大对,那物件有多面,但每一条棱角却都是弧形,通体似方似圆,既像一只木盒,又有几分球状模样,十分怪异。盒子的每一面都被切割成横九竖九,共八十一个小小的凸起,每块浮凸之上刻有小小的花纹,似图似字,夜里纵是眼力再好也看不真切。

第一千七百六十五章 她,来了

    最古怪还不是此物的外形,而是此盒竟然会动。毋须以双手触碰,也没有外力,数个面上的凸起浮雕过个半晌就会自行移转,或纵或横,宛如活物一般。

    李落曾在书中瞧过,以簧片绞紧机括,可以借着簧片所释放的力道,驱动些木偶竹雀之类的小玩意。但他足足观察了盒子一刻有余,凸起浮雕一共变了三次,移转几乎是定速恒常,不像簧片力有尽时,而且也没有机簧绞扭的声响,极其安静,仿佛榫接处悬在空中一般。

    “这,莫非是万万藏表?”

    漱知节低头看了看,一脸茫然道:“万万藏表,那是何物?”

    李落轻咳一声,掩去脸上的惊意,和声说道:“一个精妙的机关,价值不菲,用此物盛放盲眼倒也相衬。不过他们可有说如何破解此物么?”

    “有。”漱知节取出一物,是一块四四方方的锦帛,上面该是书写此盒机关开启之法。

    李落沉默数息,忽然问道:“如果盲眼就是玉观音,此物能盛得下么?”

    姑苏小娘打量了几眼,答道:“能。”

    “那便好。”李落忽地破颜一笑道,“漱先生还请里边歇息,天亮之后,我派人送你回去。”

    “这,草民的命是王爷救的,王爷若是需用此物,草民不才,愿以此物相赠。”

    李落讶然问道:“盲眼贵重,你就这样拱手送我?”

    漱知节洒然一笑道:“就算再贵重,如果草民死了,这件宝物早就易主了,还轮不到草民在这里借花献佛。”

    李落点了点头,笑道:“漱家能有今日之势,看来绝非侥幸。此物是你竞得之物,便是你漱家之物,日后倘若我用得到,我自会遣人求借,至于借与不借,日后再说。南安,带漱先生去里屋歇息。”

    “属下遵命,漱先生,这边请。”

    漱知节收起木盒,恭敬一礼,随潘南安去了屋中歇息。

    “灵雀姑娘,你们也进来歇歇吧,一夜辛苦,怕还来不及喝口茶水吧。”

    吉布楚和抿嘴一笑道:“你还在等人?”

    “哈哈,不错,今晚夜长。”

    吉布楚和点了点头,顾盼摇曳,闪身进了里屋。一众鬼面人跟着吉布楚和和乌兰巴日向里走去。忽地,李落脸色微变,沉声喝道:“呼察冬蝉!”

    人群中一个身形颇高的鬼面人身子微微一颤,转瞬便又稳了下来,只是这小小一颤,又怎能逃得过李落的眼睛。吉布楚和回过身来,一脸窃笑的倚在屋门上瞧好戏。

    李落盯着一个带着面具的高挑人影,喝道:“谁让你来的!?”

    人影闷不吭声,一众鬼猿抓耳挠腮,不知道李落在和谁说话。李落又叫了一声,那人影就是装傻充愣,只当作没有听到,气得李落接连呼气。实则那人影也是方寸大乱,思绪万千,便是一句坏了,被他瞧出来了,这下怎么办才好,都藏得这么严实了,他怎么还能瞧出来,眼睛有这么贼么。人影一边诽谤着,一边还有点莫名其妙的窃喜,只觉甜甜暖暖,他终究还是记得我的。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敲门声,李落定了定神,气结喝道:“过会我再来问你!”说罢,强运冰心诀压下心头火气,定睛瞧着院门处,这一次不知道来的是谁。

    横疏影拉开院门,门外是一个女子,脸上带着青铜面具,一袭黑衣劲装,身段窈窕,面具下的一双眼睛冷若冰霜,衬得她白刃似的锋锐逼人,满园鬼影却依旧压不住她那冰锋般的冷冽,正是经年未见的楚影儿。

    楚影儿看了看院中诸人,似是皱了皱眉,让开身子,露出挡在身后的一人。李落只一看,整个人就似定住了,眼眶骤然模糊起来,痴痴的,一时忘记了说话,也忘记了身外的人和事,就连那人身后的李缘夕也没有留意到。

    来人一脸病态的苍白,面颊却有红晕,下颔尖尖、皮肤细致,模样自然十分端丽秀美。她腰如细柳,个头不甚高,许久不见,或许还是不及庭院里那株海棠吧,身段却很是窈窕出挑,一身明黄单衫柳黄裙,里外包得严实,俨然是书香门第的闺秀;领上围了圈雪纱细绉领巾,竟连交襟处的一小片肌肤锁骨也不露,但巾上支起鹅颈似的半截雪项,细直挺秀,骨肉匀停,行走间约束裙腰的系带长长曳地,当真是坐牵纤草、行扫落花,说不出的优雅好看。

    她终于还是来了。

    院子里一阵寂静,落针可闻,李落神游物外,熟知李落心性之人,诸如呼察冬蝉都已察觉出来,今夜那个仗剑笑天下的定天王,心乱了。

    吉布楚和直起身子,一双美目目不转睛的看着庭前那个如弱柳扶风的女子,就连呼察冬蝉也已顾不得藏匿行迹,踮起脚尖张望着,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足以让李落乱了心绪。

    女子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晕,三分娇羞,三分责备,三分怜惜,唯有一分伤心被她小心翼翼的遮掩了起来,朱唇轻启,柔声说道:“王爷,你回来了。”

    李落一滞,猛地咳嗽起来,边咳边笑道:“这夏至的日子,怎地夜里的风还有些寒,杨姑娘,你身子弱,怎么来这里了?”

    好蹩脚的借口,吉布楚和撇了撇嘴,甚是揶揄。

    “今夜卓城风云际会,我睡不着,就央了楚姑娘和缘夕姐姐带我过来瞧瞧,王爷是嫌我们添乱了吗?”杨柳烟温文尔雅,言辞却是咄咄逼人,外柔内刚,一如往昔。

    李落哈哈一笑,掩去眼中异色,道:“怎么会,杨姑娘蕙质兰心,刚巧要借杨姑娘慧心一用,何来添乱一说。”

    “那就好。”杨柳烟低垂着玉首,拉了拉衣领,红晕散去,清冷乍现,便是那个代父执掌枢密院的盖世英雌。

    院子里又没有人说话了,气氛着实尴尬,李落只觉掌心处钻心的疼,忍不住轻轻闷哼一声,院中几人骤然抬头。

第一千七百六十六章 她也来了

    数道目光齐齐聚在李落身上,不约而同的呼道:“你受伤了!?”话音刚落,问话的人似乎又齐齐吃了一惊,齐刷刷闭上了口,目光却都在李落身上上下游弋,李落心间莫名一紧,暗暗吸了一口凉气,忙道:“没有。”

    目光这才盘旋数遭,各自散去,只不过几息光景,李落便觉背心渗出了一层细汗。

    “今夜各府可还安稳?”李落轻咳一声,望向楚影儿。

    “有人,被我们逐走了。”楚影儿回了一句,接道,“翟大人留在冢宰府,冷冰去了宗伯府。”

    李落眼睛一亮,笑道:“回来的正好。”

    “不好,敌暗我明,他们终于要对王爷下手了。”

    “敌暗我明?未见得吧。”院外传来一声朗笑,中气不足,却有一股难掩的豪气,仿佛整个天下都在说话之人的拳掌之间。

    李落笑了起来,和声说道:“殷兄,你也来啦。”

    来人信手推开院门,步履浮虚,不是大病初愈,就是旧病缠身,只有一双眸子亮的惊人,让人不敢直视。

    殷莫淮进了院子,环目一扫,满院子鬼怪妖魔都不能让殷莫淮有半分异色,只是在杨柳烟身上略作停留,微微颔首,笑道:“关着门做什么,敞开些,省得闷气。”说罢,殷莫淮含笑看着杨柳烟道,“你就是宗伯之女柳烟姑娘么?”

    殷莫淮的问话颇是无礼,但听在众人耳中却丝毫不觉唐突,仿佛就该这般说话才是恰当。杨柳烟盈盈一礼,回道:“小女杨柳烟,见过先生,先生就是王爷身边那位隐不出世的卧龙吧,小女子略有耳闻,一直都没能见上先生一面,没想到会在今晚遇见先生,这一趟果然没有白来。”

    “哈哈,不敢当,杨姑娘的才名我可是早就知道了,不过却有些美中不足。”

    “什么?”杨柳烟微微一呆,不解问道。

    “你若是男儿身,当可在我死后辅佐王爷成就不世功业。”殷莫淮朗声笑道,半是打趣,半是惋惜。

    杨柳烟俏脸微红,抿嘴笑道:“先生莫不是瞧不起女流之辈?”

    “非也,女流之辈可比那些什么枭雄豪杰难对付的多了,王爷深受其害,问他最是没错。”

    李落莞尔,笑道:“殷兄今夜心情不错啊。”

    “等了这些年,终于等到他们敢动手了,不高兴才怪。”殷莫淮笑着摆了摆手,竟然丝毫没有把今夜的山雨欲来放在心上。

    殷莫淮不能久站,李落刚要让几人进屋,却听殷莫淮漫不经心的说道:“就在院子里说话吧,凉快,院门也打开些,旁人想看,便让他们看个清楚。”

    李落哑然失笑,命谢小石取来数张藤椅摆在院中,笑道:“殷兄不是一个人来的吧?”

    “自然不是,累王妃娘娘陪我下了半晚的棋,结果风平浪静,好生无趣。”殷莫淮一脸遗憾,竟似对没有人向他行刺而耿耿于怀。

    李落一怔,心有所感,猛然向院门处望去,谷梁泪便如那空夜里的神灵,静静的望着堂前屋檐下的李落。她的穿着大异往日,大袖长裙,云肩、披帛、大带、蔽膝等礼衣配饰一应俱全,却全都只用白绫与黑纱。深浓乌鬟梳成了流苏高髻,髻高而微向后倾,簪着飞鸾走凤状的银饰;髻上包覆黑纱,垂纱长长曳地,浑身上下仍是只有黑白两色。绫罗里外裹得严实,只有一双素手露在外面,轻轻握在一起,比象牙还白,玉指修长;掌心的色泽是淡淡的绯樱,玲珑无骨,即使隔了老远,仍觉绵软腻润,就是这一双手施展的玉手点将,名动了大甘江湖。

    李落张了张口,喉间似乎有什么东西阻着李落不让吐言,但脑海中却不住翻腾着一个念头,她,谷梁泪竟然打扮了,她这身装扮,莫非是给我看的么……

    殷莫淮回头看了一眼,略带敬意的和声说道:“娘娘,进来吧。”

    谷梁泪轻移莲步,满园皆闻花香,虽有黑纱遮面,却怎是一个艳压群芳了得。杨柳烟抓着衣领的手不由自主的悄悄用了力气,指节泛白,无声的呢喃低语:他娶的女子奇丑无比,还被宫里苛责,为何她会是这般模样?

    谷梁泪盈盈一礼,谦和温柔,美艳如吉布楚和,神秘魅惑的姑苏小娘,冷峻清丽的楚影儿,人群里探着头东张西望的呼察冬蝉都没有引动谷梁泪的心神,只有那个料峭单薄的柔弱女子格外让谷梁泪心疼。

    杨柳烟怔怔的看着谷梁泪拉起自己的手,而后柔柔说道:“夜里太凉,以后少出来些,白日里倒是可以多出来走动走动,府上离弃名楼不远,闲了就过来吧。”

    杨柳烟不知道自己怎么说出这个好字的,眼前的人自然不是敌人,可更不应该是闺中密友,当有隔阂以及冷漠才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杨柳烟只想趴到谷梁泪的怀里痛哭一回。

    殷莫淮打了个哈欠,冲淡了院子里古怪至极的气氛,淡淡说道:“今夜来此可不是叙旧的,王妃娘娘和杨姑娘可真会挑日子。”

    杨柳烟俏脸微红,收敛心绪,反手抓着谷梁泪坐了下来。诸人落座,李落淡淡说道:“呼察冬蝉,你若不坐,日后就都站着吧。”

    鬼面人中那个高挑人影一震,忽地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摘了面具,一脸英气,夹杂着满脸坏笑,呼察冬蝉吐了吐舌头,笑道:“大将军不生气啦,嘿,说好了,不许赶我走。”说罢,呼察冬蝉绕了一个圈,跑去了谷梁泪身边坐下,约莫是怕李落训斥,索性来个眼不见为净。

    李落看着谷梁泪和伴在她身边的两人,哭笑不得,却又有点苦中作乐的滋味,让人甘之如饴。

    院子里,杨柳烟和殷莫淮正在谈论着什么,应该是在说今晚卓城里的变故,李落本想听一听这两位智囊作何见解,不知何故,这心思总是不由自主的飘向别处。

第一千七百六十七章 花前月下

    她们三个人里,李落最早见过的是杨柳烟。那个时候杨柳烟还不到十岁,小小的,像个瓷娃娃,快走两步都会喘气,怯生生的不爱说话,总是不得敛玉喜欢,就算进宫陪读也是孤零零的,少与人交谈。但杨柳烟少小聪慧,远胜敛玉和凌家姑娘,或许便是如此,才会更加不为众公主喜欢,时常遭人取笑,而杨柳烟只是低着头,含着泪,不敢争辩,也不敢刻意亲近最得万隆帝宠爱的长平公主李敛玉。敛玉娇贵,但心地不坏,只是分不出轻重,便有一次故意打翻了砚台,污了杨柳烟一身,惹来众人哄笑,敛玉尤其笑的清脆,不过看着杨柳烟想哭又不敢哭的委屈模样,李敛玉也有些心软,刚要替杨柳烟解围,却被路过的李落撞见。那一次,李落好生责备了李敛玉一番,气得李敛玉半个月都没有和李落说话,寻了个借口打发杨柳烟出宫,再没来宫里陪读。李落还记得那一次自己定是一副老气横秋,装作顶天立地,大义凛然的模样,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去看身后那个发抖的小姑娘。

    再到后来,那次和章泽柳几人偷看杨柳烟入浴,如今想想,颇有些对不起章泽柳,但李落难免后悔,若是当初看了,依着自己的轻功身法,宗伯府大概没什么人能觉察出来。可惜了,现在再也找不到一个少不更事,胡作非为的借口了。

    初见呼察冬蝉的时候,李落已决意西征,万盛宫前,那个倒影着青山绿水的眸子笑盈盈的看着李落,问东问西,一点也没有大甘女儿家见到生人时的羞涩,平白的让李落也跟着高兴起来。

    一路西进,翻山过水,直到行风谷一战之后,呼察冬蝉才真心实意的叫了李落一声将军,自此之后,不离不弃。

    而谷梁泪,李落也不知道当初在红尘宫外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冲动,说出一番时时叫人拿来揶揄李落的话。那个时候,对谷梁泪敬佩有之,却无半点情爱,若是有三分敬佩,那剩下的七分就只是怄气,恨祖宗礼法,恨她嫁给了旁人,也恨掌心里那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要了自己性命的情意相思。天下间,死不可恨,唯别离可恨,所以才有惊艳绝伦的枪法,恨别离。

    直到谷梁泪揭下面纱,露出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庞,李落才猛然醒觉过来,谷梁泪把她自己当成了李落的妻子,而自己只许了谷梁泪一个名分,却从来没有真正将谷梁泪视为发妻。从那天起,谷梁泪的美愈加让李落自惭形秽,疼惜越见多了,便越觉自己配不上她。一直到谷梁泪执意陪李落南下掖州,那个无名湖畔,李落才小心翼翼的靠了过去,生怕恼了她。

    而这些,她知道,却从来都没有说,所以今晚她才会刻意穿上平日里决计不会穿的衣裳,站在李落和李落的家臣亲卫面前。

    她穿的,本就是要给李落看的。

    想着想着,李落就这么旁若无人的浅浅笑了,花前月下,没有听风雨,殷莫淮说了些什么,李落偷了懒,便是一句也没听进去,不过无外乎是卓城里的风和雨,有殷莫淮的七巧玲珑心,也就由着李落坐享其成一回,殊不知身边那些人儿的心思也都聚齐在了李落嘴角的那一丝轻笑上,白费了殷莫淮的一片苦心。

    言毕令传,殷莫淮扫了一眼心不在焉的院中诸人,有些疑惑,淡淡说道:“今日之后,诸位都要多加小心些,杀不了王爷,说不得他们会从别处下手。”

    杨柳烟收回目光,平静回道:“若是刺杀不了王爷,杀再多的人也没有用处,说不定还会逼王爷大开杀戒,这不是他们想要看到的。所以下一次罗网的刺杀也一定会以王爷为主,而且必是雷霆万钧之势,飞鹏堡高手如云,但毕竟是外人,你不可不防。”其实杨柳烟还有一层含义没有明说,相柳儿也是异域外人,也要防备才是。

    “嗯,我会小心。”

    “只是小心没用的,王爷如果不能敲山震虎,日后会愈发艰难。”杨柳烟皱了皱眉,有点不满李落的漫不经心,“如今连殷先生都露了行踪,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总不能每天都得提心吊胆吧。”

    “哈哈,看来杨姑娘还在怀疑殷某刚才说的明暗未定,如果我说此刻卓城中有近千牧天狼暗部探马,城外更有化整为零的三千中军骑将士,你说什么是明,什么是暗?”殷莫淮胸有成竹的轻笑道。

    杨柳烟娇躯一震,看了李落一眼,银牙轻咬,问道:“牧天狼暗部,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王爷亲手所建,以天干地支为号,遍布天下,隐秘之处犹胜枢密院。”殷莫淮微微一顿,笑道,“若我说罗网之中就有天干地支的人,杨姑娘该作何想?”

    杨柳烟微微变色,沉声说道:“殷先生,此等隐秘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

    殷莫淮似笑非笑,不以为意的说道:“依杨姑娘之见,方才我说的话是真是假呢?”

    杨柳烟一怔,这才明白眼前这两个男子的盘算,这是要堂堂正正的以势压人,真假两般玄字,谁来分辨,兴许是他说真便是真,说假就是假。

    “外患刚定,王爷又白白给了他们一年光阴,如果再不出手,等上几年,我怕他们就不敢动手了,从明天开始,就有好戏看咯。”殷莫淮伸了个懒腰,终觉困倦起来。

    “这里是卓城,是不是还要当心那些三都将士,要是他们作反就不妙了。”呼察冬蝉忧心忡忡的说道,显然已经入了角色。

    “如果三都作反,的确棘手,但如果城外的邝立辙连这点事都办不好,那他还是早些挂印辞官吧。”

    呼察冬蝉恍然,原来这卓城内外早就在殷莫淮算计之中。李落没有多说,殷莫淮的算计又怎会只在卓城内外,天南东海,莫不都是他的一篇牧耕而已。

第一千七百六十八章 夫人真好看

    今夜相会,杨柳烟是来得巧,而殷莫淮着实是无聊的紧,本以为也会有人来行刺自己,岂料一个谷梁泪就让罗网一众刺客望而却步,谷梁泪之能,怕是要重新审视一番了。

    姑苏小娘和呼察冬蝉,连同吉布楚和护送殷莫淮回了弃名楼,杨柳烟回了冢宰府别苑,横疏影也回了半分楼复命,李落说是另有些事,需得去瞧瞧,却没说是什么事。此间诸人中谷梁泪武功最高,这保护李落的担子自然是当仁不让。

    离了院子,李落漫无目的的随意走着,谷梁泪静静的跟在李落身后,心中暗暗好笑,哪里是有什么事,分明是想让自己多陪他一会。

    李落童心大起,踩着街边石沿儿摇来晃去,未用轻功身法,身子扭来扭去,拙劣的像个蹒跚学步的孩童。

    谷梁泪盯着李落瞧了半晌,忽地轻轻说道:“不该是我走那里才对么?”

    李落一怔,脚下一虚,从台阶上歪倒了下来,谷梁泪明知李落故意,却还是忍不住扶了他一把,却被李落趁机抓住谷梁泪素手,谷梁泪微微挣脱了几下,李落却似狗皮膏药一样黏着就不放开,谷梁泪微微叹了口气,白了李落一眼,也便由着他了。

    李落嘿嘿傻笑着,牵着谷梁泪的手,乐不思蜀约莫就是这个模样。

    “谷梁……夫人,你今晚真好看。”

    谷梁泪扑哧娇笑一声,谷梁夫人,好别致的称呼,促狭笑道:“是真好看,还是最好看?”

    “哈哈,最好看。”

    “骗人!”

    “骗人的是小狗儿。”

    “那你先学小狗叫两声。”

    “汪……”

    李落刚一出声,便被谷梁泪捂住了嘴,嗔道:“堂堂大甘殿下,也不嫌羞。”声音嘤宁,犹带鼻音的滞腻嗓子无比娇慵,便连天上的月亮也羞的躲了起来。

    掌心温润,带着丝丝醉人的香甜。李落贪婪的吸了一口气,忍不住顽皮又哈了一口热气。谷梁泪电闪般将手缩了回去,责道:“好大的人了,还这般没羞没臊。”

    “这里又没旁人……”

    谷梁泪大窘,面纱下的俏脸定是红的发烫,娇叱道:“胡言乱语,不理你了。”

    李落深知谷梁泪冰清玉洁,最是脸皮薄,也不敢太过放浪,随即紧紧握住那双柔弱无骨的素手,只盼这路永远没有尽头,便能一直走下去。

    李落和谷梁泪回到弃名楼的时候已过四更,刚等李落合上眼,天色方见麻麻亮的光景,李落便被溯雪唤醒,却是宫里内侍来人召李落入宫的。

    李落连声打着哈欠,一脸迷茫,呆呆的看着溯雪。溯雪已是司空见惯,自家公子在家里大多时候都是这般赖皮懒惰的样子,连拉带拽的穿好衣服,探月打了水进来的时候,李落才似大梦初醒,忙不倏擦了把脸,回过神来。

    出了屋子,谷梁泪披着一件单衣,宁静如初晨叶尖上的一滴露珠,又如朝霞洒下来的第一缕光,没有明艳不可方物,但有钟灵鼎秀之气,让李落舍不得移开目光,直勾勾的瞧了好半天。

    谷梁泪轻咳一声,柔声说道:“我陪你去吧。”

    李落心里一热,谷梁泪定是怕有人再来行刺,笑道:“不要紧的,你再多睡会,昨夜那么晚,别累坏了身子。”

    探月耳朵骤然竖了起来,忙不倏从溯雪身后探出脑袋,上下打量着谷梁泪,樱口张的溜圆,小声嘀咕道:“昨夜?晚……哎呀!”说着话,探月玉靥泛起两片娇红,半是害臊,半是心慌,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

    声音虽小,不过李落和谷梁泪内力精绝,自然听的分明,溯雪离探月最近,探月呢喃低语,差不多就是咬着溯雪耳朵说话。溯雪忍不住也闹了个大红脸,回头娇叱道:“探月,你胡说什么呢!”

    溯雪不责备还好,这一责备反而坏事。李落本还有些迷迷糊糊,不明所以,直到这个时候才转过脑筋,忙不倏看了谷梁泪一眼,生怕谷梁泪脸皮薄生了气。谷梁泪静静的站在堂下,婷婷袅袅,交握双手背在身后,微微侧着玉首,似笑非笑的看着李落。

    李落微微松了一口气,万幸佳人未恼,气急败坏的扬手给个探月一个爆栗,喝道:“就是,胡说什么,今日便罚你跟着重泉温习十禽戏,练不熟不许吃饭!”

    探月捂着脑门,可怜兮兮的求饶道:“王爷,探月知错啦,能不能换个责罚呀。”

    李落不怀好意的阴阴说道:“也好,那你去找秋吉吧,我听说她这几天又捣弄出几株叫不上名堂的药草,你去帮她试试。”

    探月娇躯一颤,俏脸煞白,一滴血丝都剩不下,连连摆手,惶急叫道:“探月多嘴,王爷饶了小婢吧,我这就去找重泉,练不熟不吃饭!”说罢,探月逃也似的奔出了院子,边跑边朝着李落挥手,大约是叫李落快去忙自己的事,她定然不会偷懒。

    李落哈哈大笑,好不解气,叫你没大没小的乱说话。谷梁泪白了李落一眼,轻轻一笑,果然都是些长不大的孩子。

    李落瞧见谷梁泪眼里的揶揄之色,轻咳一声,忙忙端了端大甘殿下的架子,沉声说道:“不用了,光天化日,难不成还敢行凶不成!”

    谷梁泪轻哼一声,转身便走,淡淡说道:“由得你,不识好人心。”

    李落摸了摸鼻尖,转身一瞧,溯雪抿着嘴正自偷笑,喝道:“不许笑!”

    溯雪红着脸应了一声,细声问道:“公子也要罚奴婢么?”

    李落眼前一黑,拔腿就走,身后传来溯雪脆声叫问:“公子回来用膳么?”

    李落恶狠狠的回道:“不吃了,饿着!”说罢,头也不回的离了弃名楼。

    这个时辰,万隆帝定然还没睡醒,能传旨唤李落入宫的便只有一人了。

    月诸湖,尚柳亭。

    李落到了湖边的时辰正好,朝霞微露,风轻云淡,天色还没有热起来,晨风掠过湖面,扬起几条柳枝。

第一千七百六十九章 价值千金

    耳旁有鸟语,鼻间有花香,很是醉人。

    尚柳亭外已经候着了不少宫女太监,亭中有三人,正中那个垂首挥毫,似在书写什么,身侧陪有一人,也是女子,正垂眸看着石桌上的锦帛,再远些还站着一个,却是鞠蕊。

    李落到了亭前,没有上前,躬身一礼,和声唤道:“玄楼参见皇后娘娘。”

    正中那人抬头看了李落一眼,娇颜如花,光彩迫人,正是当朝皇后云妃娘娘。今个云妃穿了件苏木红的窄袖襦衫,下着银红间色细长裙,红靴红带,连臂间的纱质半袖都是淡淡的藕红色,曲线玲珑,清丽的容颜有三分英气、三分威仪。

    亭前还有一人,素衣白眉,垂手静立在一旁,气息凝敛,恍如渊,正是一统道门的道家宗主三生道长。

    李落暗暗皱眉,三生执掌道家三宗,如今的风头在大甘武林中一时无二,不过自从那场殿前论道之后三生深居简出,极少涉足江湖中的事,颇显神秘,更添了江湖上的风闻,名声不坠反升,早已胜过逍遥子许多。而今出现在大甘宫中,李落一时也难辨玄虚,是云妃盛邀护卫左右,还是这位道家宗主也要插手卓城的纷争之中。

    三生一脸淡然,一双眸子暗含春秋轮回,一如当初李落和几位皇兄皇弟初见之时。三生见李落留意自己,行了一个道揖,不沾烟火。李落暗自诽谤,若是清高,何来卓城这潭浑水里搅和。

    “玄楼来了,过来看看本宫新作的这幅画如何?”云妃收笔,伸了伸腰肢,肆意彰显着动人心魄的娇躯,冲李落招了招手,颇有几分雀跃之色。

    李落告了一声罪,登上尚柳亭,仔细看了看云妃的这幅画。这是一幅山水画,取的景就是身后的月诸湖,但见细雨如波,杨柳含烟,点缀着几个栩栩如生的扶花分柳的女儿家,一股烟花风月之气跃然纸上,颇显功底。

    李落沉吟不语,云妃催促道:“说话呀。”

    李落轻咳一声,和声说道:“湖荷入画,墨绿普者黑,荷叶望柳,柳映姑射,逶迤秀美,加上娘娘这一枚凤印,当是不凡。”

    “怎么说?”

    “价值千金。”

    云妃眼睛一亮,不免多瞧了几眼桌上的画,很是得意。忽地,云妃似是听出来什么,俏脸一沉,道:“若是没有那枚印章呢?”

    李落摸了摸鼻尖,为难的看了云妃一眼,云妃凤目含煞,叱道:“本宫问你话呢,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大约也就值个三五十两吧。”

    “你!?”云妃大怒,酥胸一阵起伏,显然是气煞了这位当朝皇后。亭中诸人屏息静气,倒吸了一口凉气,也就是定天王才敢这么放肆吧。

    “你且说说为什么本宫这幅画就只值三五十两,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瞧本宫怎么治你的罪。”云妃寒声喝道,大好的兴致,就被李落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怎能不让人生恼。

    李落面不改色,无惊无惧,一指这幅画,平声说道:“玄楼不懂丹青……”云妃冷哼一声,强忍着没说话,倒要听听他怎么诡辩,“画有好坏,笔墨功底是为其一,着色深浅,形似神似者是一个画师,但若想成为丹青圣手,单是这些却还不够。大家作画,除了笔墨色调之外,尚有意境和格局两处,娘娘所作的这幅画,意境足了,不过依玄楼之见,格局却还差了点火候。娘娘这幅画,有远近,有深浅,只是远近深浅却不曾融入画中,远还是远,近也还只是近,深浅只在笔墨浓淡。要知一副流传百世的上佳画作,深浅远近应该是由格局而定,有人看近,有人及远,格局唯一,而意境万千,不论画上繁简,这格局总归不能乱,就像兵法一般,也讲究合纵连横,娘娘攻于笔墨,却疏忽了平衡之道,依玄楼拙见,格局似乎单薄了些。”

    云妃咬着牙,忍着气,勉强听完,直气得柳眉倒竖,眼见就要发怒。李落倒是一脸坦然,眉宇间没有轻狂意气,很认真的看着这幅画。云妃一怔,李落这个模样不知何故竟然触到了自己心底深处的那抹柔软,当初南下宜州的路上,李落起意作画换取盘缠的时候,也是这样认真单纯的神情,这么多年过去了,南陌早已不在,而那个少年郎却似还是当初的模样。

    涌起的怒意顷刻间烟消云散,云妃眉梢解寒,盯着李落瞧了半晌,一字一句的说道:“也就你敢这么和本宫说话。”

    “不是娘娘让玄楼评说你的画么?”李落愕然应道。

    云妃一滞,咬牙切齿的说道:“本宫真是……自讨苦吃!”

    “那玄楼以后不这么说了。”

    “要你装好人!”云妃气急叱道,忽地想起什么,抿嘴浅笑,这一笑,百媚丛生,万物回春。云妃轻哼一声道,“那也值三五十两呢,比你当初……”云妃猛然收口,自知失言,一整容颜,看着场中如释重负的一众宫人,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这幅画扔了,留在这里让人笑话本宫么。”

    鞠蕊连忙上前收起画卷,抬头偷偷打量了李落一眼,嘟了嘟嘴,目含责备,真是的,就不知道顺着皇后娘娘的心思夸她几句。

    李落只当作没看见鞠蕊的责备,静静的看着鞠蕊收起画作。亭子里一时无声,云妃看着李落,李落看着云妃,过了半晌,云妃拍了拍额头,问道:“本宫找你来做什么?”这个举止像极了精灵古怪的女儿家,和大甘皇后的身份着实不相衬,却有别样迷人的风情。

    李落一脸茫然,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云妃忍俊不禁,笑出了声,道:“本宫要被你气死了,都忘了找你来做什么。”

    李落笑笑没有应声,云妃吐了一口气,唇边含笑,少见的有了点女儿家的羞涩,却又很快的藏了起来,拉起身边那个女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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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皇子传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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