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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刃山     九皇子传txt下载     九皇子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千九百九十三章 皖衣

    也不废话,淡淡说道:“请!”

    自号入云龙张顺的男子年逾三十,约莫快到不惑之龄的年纪,面容黝黑,手臂很长,几可过膝,双臂摆动之际孔武有力,看似精于上盘功夫,虽说不知深浅,倒也有些斤两。不过比着对面持枪傲立的何月钩,似乎,好像,还是有点不够看。

    张顺盯着何月钩手中长枪,咽了一口唾沫,前些日子站在远处瞧是一回事,这当真下了场面对面的时候又是另一种感觉,长枪似利刃倒悬,脚踏流火,倍感煎熬。

    谷梁泪看着闲庭信步般的何月钩,再瞧瞧鼻尖已经开始冒冷汗的张顺,诧异问道:“他想做什么?”

    “谁知道呢,活腻了也许,想叫何公子送他一程。”皖衣笑嘻嘻的说道。仓央嘉禾抬眼瞧了瞧四下高处、冷眼旁观的一众人,其中有些便是此行去往寒江翁杜酌处的有力人选,俱是艺业不凡,虽说不如何月钩这般耀眼,但暗藏不露,武功也不容小觑。仓央嘉禾收回目光,心中了然,皖衣的三分楼锋芒毕现,观望了几日,想来也该到了试探的时候。

    果然,场中张顺并没有出手,张顺没有动,何月钩也便没有动,倒是有人说话了。皖衣不等那人话说完,就掩口笑了出声:“仓央妹妹的弟弟可真是个好人呐。”

    仓央嘉禾微微垂了垂眼角,当然听的出来皖衣的言外之音,换成是她,十有八九不会等有人鼓噪生事,手起刀落的将邀战之人扫出场外最是省时省事了,何月钩天资的确不凡,只是比起这些高门大户出来的妖孽历练还是稍稍差了些。

    张顺身后有人高声叫道:“打来打去,你们三分楼就他一个人吗?”

    甘琦啧了一声,刚要说话,就听那人极快的接道:“和他两个人吗?”

    言心莞尔,皖衣啐了一口,骂道:“真不要脸。”

    何月钩没有应声,略觉不耐,漠然望着说话的半百老者。老者慢条斯理的踱着步子走了出来,四面团团一礼,轻咳一声,这才慢悠悠的说道:“这次有幸得杜老前辈恩泽,逢异宝出世,又有三章府三大门派鼎力相助,定下这个既不伤和气,又算是咱们武林中人行事之风的办法。此间有老夫同道,也有老夫的晚辈,更有老夫秉承晚辈之礼的德高望重的江湖前辈同为见证,取五战三胜,本意就是异宝有缘者得之,不论武功高低,只要来此就都有机会看看是否是这异宝之主,算是各大门派和众前辈提携后辈的一个机会,你们三分楼倒好,一两个人从头打到尾,胜是他,输也是他,要是这样,这杏子林中不少了单打独斗了得的江湖高手,何苦凑这五人之数,找几只鸡犬充数,不也一样够得上取五之意么。”

    群豪议论纷纷,有人沉默不语,有人高声叫好。沉默不语的自然是觉得老者这番话有点牵强,定下五局三胜的时候可没说不能连战,常理而言,一个人武功再高,总也有力竭之时,没道理自找车轮战,怪只怪三分楼的何月钩武功太高,着实出人意料。所以说三分楼的几人看上去似乎有点赖皮,但的的确确是在规矩之中。而那些高声叫好的江湖中人,多半都是眼看着无望入前五之列,起哄叫嚣,其中不乏别有用心之辈。

    乍闻此言,何月钩愣了一愣,嘴角按捺不住的抽搐了一下,这老头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么。何月钩收枪,看了看说话的老者,漠然问道:“你的意思是想换个人?”

    “不错,老夫正有……”老者话还没有说完,何月钩掉头就走,将老者一个人晾在了场中。何月钩边走边抬头望着场外站着的皖衣谷梁泪几人,哼了一声,言下之意不是我不打,是别人不愿和我打。

    老者一头雾水,不解何月钩此意何故,不过瞧着场外三分楼那些个俊男美女脸上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神情,老者心头微微一颤,隐隐有些惴惴不安的感觉。

    何月钩旁若无人的去了别处,再不曾看场中邀战的那人一眼。皖衣眨了眨眼睛,有些冷场,不知道的还以为三分楼怕了呢。谷梁泪也觉头疼,身边高手不少,但好像没哪个是自己能使唤的动的,甘琦又是三分楼那一两个人之一,不好再出战,说不得要让参天和杜鹃出手了,胜过场中两人应该不难。

    谷梁泪刚要说话,就听皖衣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皖衣美目流盼,巧笑嫣然的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让我来领教前辈的绝艺吧。”

    众人哗然,三分楼有美倾城,皖衣的名声早已传遍了整个杏子林,群豪都知这女子美的不似人间之物,却没有人知道这样一位娇滴滴的女儿家竟然也会武功。

    皖衣话音刚落,就有人大笑着叫道:“曹老头,这下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吧,你下得去手么?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万一要是失手伤了这位姑娘,嘿,你曹老头满身的几斤几两肉都不够赔的,走着进来,抬着出去,哈哈。”

    众人哄笑,老者一脸苦笑,连连作揖,倒也没有生恼,笑道:“齐兄弟说的极是,老夫半截入土,是没什么念想了,不过这里这么多才俊少侠,这要万一有个什么闪失,老夫怕是连骨头渣都剩不下,算了,算了,就当我没说。”

    “哈哈,曹兄,你认怂了?”又有人取笑道。

    “不是认怂,是服输,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老夫怎么也下不了手啊。”老者一脸的为难,摇头晃脑,频频和林中群豪笑谈议论,只道是皖衣的一句话,好似一下子就把整个杏子林都点燃了。

    皖衣笑眯眯的看着曹姓老者,眼睛微闭,有一丝冷冽的寒芒一闪而过,皖衣缓缓张口,淡然说道:“前辈下不了手,我能呀……”声音很轻,但场外诸人却听得清清楚楚。

第一千九百九十四章 四个一起来吧

    就在众人还没有回过神的那一瞬间,白衣飘忽,消失在众目睽睽之下,再出现的时候,已是老者身前一臂之遥。

    老者不知道还在和谁说着话,忽然眼前浮现出一张美轮美奂的俏脸,老者一呆,那张玉容的主人轻轻一笑,老者背心冷汗瞬间涌了上来,根本来不及做出半点应对,一股阴柔令人窒息的气劲攀上老者喉间,然后老者只觉身子一轻,宛若腾云驾雾一般飘了起来,脑海中轰鸣一响,便不省人事了。

    杏子林里鸦雀无声,群豪眼中,只看见了皖衣宛若鬼魅一般出现在曹姓老者身前,然后打开了那扇不知道哪家公子送的精美折扇,轻轻一扇,曹姓老者就腾空飞起,撞在一棵杏树上,落地生死不知。

    夜雨和重泉齐齐咽了一口唾沫,头皮一麻,平日里兴许是离得近,只觉得这个姐姐长得又好看,人还很和气,说话也风趣,没想到出手如此狠辣无情。谷梁泪低哼一声,暗暗给自己提了一个醒,几日相处,皖衣随和可亲,差一点就忘了她是与言心为敌的魔门传人,武功高低不说,狠厉无情才是她的本性。

    皖衣舔了舔嘴唇,将目光落在张顺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眼,媚笑道:“该你了。”

    张顺打了个寒颤,战战兢兢的叫道:“你……妖女,你施了什么妖法!”

    “妖法,嘻嘻,听起来不错呢,怎么啦,不敢出招了吗?刚才不是你们一定要我们三分楼换个人么,我来了呀。”皖衣眨眨眼,媚态横生,却叫张顺牙齿打颤,连连后退,惊惧之色显于颜表。

    “少了一个,还有四个,算啦,本姑娘便宜你们了,你们四个一起来吧,省得费工夫。”

    杏子林里静的落针可闻,其中不乏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高手,自诩也能一招败了这位曹姓老者,但是像皖衣这般轻松的就好比弹去衣裳上沾染的一粒灰尘,却没有几个人自认能做得到,而且方才谁也没有看清皖衣是如何落入场中的,身法快如鬼魅。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莫名的这杏子林中阴气阵阵,叫人不寒而栗。

    皖衣歪着头,笑嘻嘻的看着张顺,轻声说道:“你不出手,我可要出手了。”

    张顺惨叫一声,再也没有勇气叫阵,连滚带爬的往场外逃去。忽地,耳边传来一个宛如追魂魔音般的旖旎声音:“你要去哪啊……”呢喃轻语,近的好像是在说悄悄话,然后一只柔滑冰凉的手握住了张顺左腕,张顺一惊,来不及做出半点应对,半个身子骤然麻木,好似空了一半,脑海中唯有一个念头,我命休矣。这时,耳旁忽然传来一个清朗叱声:“够了!”话音未落,右臂肩头一股温润醇厚的热气窜进了太阴心肺经脉,抵住了堪堪就要漫过心房的酥麻冰凉之气。张顺茫然,抬头望去,刚一睁眼,只觉有万根银针倒刺进了眼孔当中,疼的张顺面容扭曲,惨嚎不已。方才救了张顺一名的声音又道:“闭上眼睛!”张顺忙不倏闭上眼睛,只求身边的这些瘟神早些离开。

    救了张顺一命的自然是言心,皖衣一招败曹姓老者,出手太过突然,没有半点征兆,就算是同为一代翘楚的言心也始料不及,更遑论援手,不过此番皖衣再对张顺狠下毒手,言心却早有提防,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半只脚已经踩进鬼门关的张顺。

    不过,护住张顺不死似乎不难,但要救他却也不易。皖衣牵着手腕的玉手并不曾松开,见言心出手,嘴角微微上扬,轻轻嘿了一声,没有松开张顺的打算,折扇并拢成竖,迅如急电,没有丝毫停顿的点向言心咽喉,就像是一直在等着言心出手救下张顺一般。

    言心神色淡然,不温不火,右手探出,迎向折扇。扇子到了半途,忽地皖衣诡异一笑,折扇倒转朝下,直直刺向张顺头顶百会。这一下无须刺实了,只要摸着点张顺的头皮,不死既伤,重则送命,轻则多半也会变成个白痴。言心玉容一冷,素手去势不变,切向皖衣手腕,以不变应万变,若是皖衣舍得自己的一只手,言心倒也舍得张顺的一条命。皖衣自然舍不得用一只手腕去换一条微不足道的性命,娇笑一声,折扇端处突跳而起,后发先至,点向言心手臂要穴。眼看这扇子就要刺中言心手臂,言心探出的素手快如移形换位一般缩了回来,大拇指不偏不倚的点在扇端。

    指和扇端一触既分,言心皱了皱眉头,皖衣抿嘴一笑,却还没有松开张顺的打算。这几招变化快的让人来不及眨眼,林子里眼力稍稍差些的便只能看见阵阵残影,不明所以,不过也能猜出来是后来那人救了张顺一命。

    被两人拦在正中的张顺摇摇晃晃,脸上的神情很是精彩,既是哭,也是笑,提线木偶也不过如此,尤其是胸口处从中而分,右边是热浪,左边是寒冰,彼此泾渭分明,却又犬牙交错,蚕食着对方的地盘。此刻的张顺,只觉得有人用了一把锯子,将自己从头顶直直而下剖了开来,然后再粘起来,记得以前听过说书先生的评书,地府的十八层地狱当中就有这么个刑罚,张顺试着想回忆起来这个刑罚的名字,只可惜脑子里的混沌越来越浓,便连胯下一热湿了裤子也不知道。

    言心有些动气了,再这样下去就算张顺活下来也成了一个废人,冷叱道:“还不放手?”

    皖衣脸不红心不跳,漠然应道:“不放又怎样。”

    “你们都住手!”一道身影兔起鹘落,快是极快,且不乏轻灵飘逸,很是赏心悦目。人影到了张顺身前,没有向言心或是皖衣出手,而是伸手按住张顺的膻中穴。皖衣惊呼一声,言心亦是脸色微变,这膻中穴正处两股劲气交错争斗之地,两道气劲犹如高墙垒筑的堤坝。

第一千九百九十五章 认输

    背后就是汹涌洪流,区别只是一冷一热,一个醇厚,一个诡异难测,但凶险之处却难分轩轾。此刻膻中穴有外力侵入,本是争的不可开交的仇家敌手忽然间有一瞬的同仇敌忾,齐齐向从膻中穴涌入的外力扑了过去。那道外力也不恋战,轻巧的沿着张顺的膻中穴倒流了回去,冰火而成的堤坝背后的洪流猛水突然之间有了一个可以宣泄的通路,争先恐后的向外涌了出去,即使言心和皖衣神色一变,赶忙收回内劲,却还是有不少内力沿着膻中穴冲了出去,随着那人的手臂直直窜了过去。

    这一触,几乎就是皖衣和言心的联手一击。人影倒退了半步,脸上闪过一丝红晕,似有痛楚,轻轻的哼了一声。

    此间能接下言心和皖衣联手一击的绝无仅有,宁可负伤,也没有向这两人中任意一人出手的就更少了,唯有谷梁泪一人。

    言心眼中闪过一丝关切,皖衣沉默不语,神情清冷,不知道在琢磨什么。谷梁泪看了一眼浑然不知身处何地的张顺,清冷说道:“你们还要争?”

    “是她要争吧。”皖衣看着言心,笑意盎然,却杀机尽露。

    “他只是个普通人,你何故下此毒手?”言心淡淡喝道。

    “普通人?来了这杏子林里的有几个是普通人?普通人会跑过来刺探我们的虚实吗?”

    “你不愿放人?”

    “他该死,身在江湖,生生死死的倒是普通事,他死了,就能省了不少咱们的麻烦。你想阻我?”

    “人命关天岂容儿戏。”

    “好啊,那就看你就不救得了他了。”皖衣冷笑一声,却没急着动手,因为一旁的谷梁泪真的生气了,脸上布满愠色,看了看言心,又看了看皖衣,轻声说道:“也好,不如就在这里分个胜负,我赢了,你们以后休得再跟着我了。”

    言心和皖衣齐齐望向谷梁泪,言心不以为意,皖衣哑然失笑,轻笑不语。谷梁泪脸上恼色一闪,两指并指成刃,指着地轻轻的画着圈,而后,在此间九成九的江湖群豪不曾察觉的腿边,一个虚空涡流缓缓转动,带起几丝尘土,在地上卷起了一个小小的旋风。

    言心和皖衣呼吸一滞,神色微变,眼中不约而同的闪过一丝忌惮。

    红尘宫,玉手点将。

    场外群豪屏息静气,场中三人一言不发,皆静立不动,只有张顺颤着身子,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呻吟。

    就在这时,三人围着的空处,从空中飘下来一枚杏树叶子,绿绿的,宛如新芽,打着转儿,就这么施施然的落在三人眼前。半空中,杏叶有一丝停顿,数息之后才缓缓落地。

    这个变化在杏子林里毫不出奇,前几日就有江湖高手交手争胜,扫的林子里落叶尘飞,呛人的很,而今只是一枚叶子,平平常常,谁也没有在意,除了场中对峙的三人。

    皖衣挑眉一笑,淡淡说道:“右护法也要插手?”说完之后,皖衣遥望树下静静看着场中三人的仓央嘉禾。几息沉默,皖衣娇笑出声,瞪了言心一眼,眼中杀意如雪融般消失殆尽,吐了吐舌头,娇憨说道:“都怪你,惹得楼主不高兴了吧。”说完,也不理睬言心怪异的眼神,揉身贴在了谷梁泪身上,嘻嘻笑道,“生气了?”全然一副天真无邪的处子模样。

    谷梁泪吸了一口气,若是还有人相信眼前玉人是个人畜无害的姑娘,恐怕坟头青草该有三尺高了。

    皖衣靠的太近,谷梁泪有些嫌弃的躲了半步,清冷说道:“你自己惹得麻烦,自己收拾。”

    皖衣哭丧着脸,满脸的不情愿,冲言心做了个鬼脸,这便才松开了张顺的手腕。谷梁泪转身就走,一刻也不愿待了。皖衣回头看着张顺其余三个面无人色的同伴,甜甜一笑道:“还比么?”

    三人齐齐摇头,仿佛见了鬼一般。皖衣甚觉无趣,打了个哈欠,接着问道:“认输?”

    三人相视一眼,没人说话,忽地,张顺身躯一阵颤抖,踉跄坐倒在地上,哇一声吐了起来,隔夜的饭菜,胃里的苦水悉数吐了出来,吐着吐着连发黄的胆汁也吐了出来,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的模样。三人脸色大变,齐齐点头,异口同声的叫道:“认输!”

    皖衣捂着鼻子嫌弃的跳开两步,随即用手扇了扇场中酸臭的味道,皱着鼻子娇喝道:“没出息!还有人要战我们三分楼吗?”等了片刻,林中无人应声,皖衣轻哼一声,“那我可走了啊,嘻嘻,下次再战,就没这么好的运气咯。”说完,也不理言心,施施然似是有点没羞没臊的凑到了谷梁泪身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黏人的姑娘舍不得自家郎君呢。

    言心看了张顺一眼,总算是保住了张顺的一条命,若不妄动真气,休养半年也该能痊愈。言心抬眼看了看噤若寒蝉的三人,淡淡说道:“行走江湖,凡事量力而为,有些事不是你们能做的,切莫强出头,我救得了他一次,未必能救第二次,带他走吧,你们好自为之。”说完之后,言心又看了一眼生死不知的曹姓老者,暗暗一叹,皖衣若想出手杀人,就算是自己出手也一样来得及。

    这一战,不够精彩,简直有些乏味,不过却着实寒了林中群豪的心,早前不乏有人心存与这曹姓老者一样的念头,猜测这不知底细的三分楼或许就三两人武艺不弱,但没想到随随便便出来一个娇滴滴的妖艳女子手底下的武功如此了得,而且出手之狠辣,丝毫不逊色于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巨枭,而且方才一战,与其说是邀战三分楼,还不如说是三分楼自己的内斗纷争,两个不遑多让的妖孽高手,一个坐着轮椅难知深浅的清丽佳人,再加上早前那柄横扫杏子林的长枪,三分楼无须再战,已然抢了这五之一数了。

第一千九百九十六章 韩瑜求见

    此战过罢,杏子林里突然安静了下来,群雄好似一瞬间熄了争胜之心,寥寥几场比斗,不痛不痒,俱都草草收场。

    没有人再来烦三分楼,皖衣百无聊赖的和夜雨重泉聊着天,指点着大甘的武林,口若悬河,三分真有其事,七分夸大其词,听的夜雨重泉眼冒金星,一脸佩服和羡慕,皖衣更有得色,说的愈发不靠谱起来。谷梁泪听了几句,暗自摇头,皖衣这个模样哪里还像是那处高门孤楼里出来的传人,十足是个吟游臆想的浪荡子。

    日头渐斜,谷梁泪和柔月进了断山门送给几人的帐篷里歇息,算算日子,在这杏子林里已停留了好几日,谷梁泪渐渐有些不耐烦了,异宝云云不看也罢,还是早去盟城为好,如今外面的还是江湖中人,再留几日,会来些什么人谷梁泪也难以预料。想着如今不知身在何处的李落,谷梁泪伸手摸了摸怀中那枚天子令符,微觉有些烫手。谷梁泪叹了一口气,家中那位也是个甩手的掌柜,这枚天子令符,只要不在卓城,大甘四境皇权所在之地生杀予夺,就算裂地称王也无不可,只是自从李落将天子令符交给谷梁泪之后,好像早就忘了万隆帝还赐过这枚足以让朝野震动的令符。

    柔月轻声问道:“有心事?”

    谷梁泪轻轻摇了摇头。

    “想他了?”

    谷梁泪俏脸微红,没好气的说道:“想他做什么。”

    柔月扑哧一笑,暗忖谷梁泪嘴硬心软,不过和谷梁泪待在一起的日子不短,知道这位大甘王妃虽然神秘,但脸皮很薄,只怕恼了她,连忙一整神色,幽幽说道:“他真的很不容易呢。”

    谷梁泪撇了撇嘴,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柔月轻笑道:“不过这个时候我可就不羡慕王妃啦。”耳旁传来帐篷外面皖衣怪异的笑声和夜雨重泉的惊叹声,谷梁泪一脸不快,早知是这样,就不该答应他的。

    “和皖衣姑娘待了这么久,都不知道究竟哪个样子才是真的她。”

    “那你呢,哪一副才是柔月姑娘的真正模样呢?”

    柔月一怔,神情黯然,谷梁泪心生歉然,刚要说话,忽然帐篷外面传来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隔远呼道:“三章府长春府韩瑜求见三分楼梁楼主。”

    谷梁泪一愣,柔月也是错愕,此刻杏子林里群豪对三分楼避之不及,竟然还有人登门求见,而且这个长春府谷梁泪亦有所耳闻,和断山门同为三章府地界的江湖势力,与断山门不分伯仲,是三章府当仁不让的地头蛇。按说这三分楼和断山门多少有些纠葛,长春府来人贸然求见,颇显有些突兀。

    谷梁泪没有应声,帐篷外甘琦传音入密,低声说道:“二小姐,一起来的还有卓城半分楼的人。”

    谷梁泪心中一动,方才试探不成,莫非又是换了个法子么。

    “谁?”

    “老头我不认得,年轻的我见过,是半分楼的冯震鸣。”

    “咦?”

    “以前听公子说起过他,风评尚可,公子说过值得一交。”

    谷梁泪略一沉吟,向柔月轻声说道:“你先留在这里,我出去看看。”

    柔月点了点头,没有异色。谷梁泪起身正要出去,柔月忽然说道:“梁公子。”

    “怎么了?”谷梁泪回头问道。

    柔月垂目轻语:“离开卓城之后,你是大甘王土最有权势的人。”

    谷梁泪一怔,不由自主的按住了怀中的天子令符,眼中异芒微闪,笑道:“我知道啦,谢谢你。”

    柔月低低嗯了一声,谷梁泪随即挑开帐帘走了出去,环目一望,数步外有三人同行而来,正中是位老者年逾半百,华发丛生,面容慈祥随和,左侧是个英挺大汉,剑眉入鬓,仪表堂堂,右侧却是个唇红齿白的俊俏公子,眉目很是精致,不施粉黛,做着男儿打扮,一身劲装,身形挺拔,略显单薄了点,倒是被这贴身的衣裳裹得玲珑有致,犹似玉兰孤芳,卓尔不群,别有一番动人模样。

    谷梁泪再瞧瞧自家这松松散散的三分楼,有人登门,皖衣眼皮也没抬上一下,没点正形的逗弄着树下的虫蚁。言心坐在不远处的一张小椅子上,手中捧着一卷书,专心致志的看着。何月钩不知道去了哪里,仓央嘉禾倒是在,不过人在帐篷后,背对着众人,坐在轮椅上看着远山发呆出神。唯有左右棠和风憾林守在外头,一个恭敬,一个好奇的打量着登门拜访的三人。

    一盘散沙,谷梁泪深吸了一口气,暗暗告诫自己不必生气,都是些厚颜无耻之辈,何苦来哉给自己找气受。

    谷梁泪看着眼前来人,轻轻一礼,道:“梁虚牖见过三位,不知诸位有什么事么?”

    右侧的俊俏人儿见到谷梁泪,眼睛一亮,惊讶之色一闪即逝,又似留恋的多看了几眼,才脆声应道:“是梁楼主,在下长春府韩瑜,

    冒昧求见,还望莫要见怪。”

    “韩……呃,登门便是客,何来冒昧之说,说起来我等才是三章府的外人,不必客气。”谷梁泪和声说道。

    韩瑜抿嘴轻笑道:“这些天总听他们说起三分楼,一直未得机缘一见,没想到梁楼主你这么年轻呀。”

    谷梁泪没有应声,看了一眼卓城半分楼的两人,老者应该就是项青鹭了,另外一个自然就是李落口中值得一交的冯震鸣,此刻与韩瑜联袂而来,多半也是想看看自己这个凭空出现的三分楼到底是些什么人。

    项青鹭和冯震鸣相视一眼,彼此脸上皆有惊容,谷梁泪心中一动,暗自苦笑,忘了冯震鸣在卓城时见过甘琦的,兴许不认得自己,但猜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韩瑜见谷梁泪看着项青鹭和冯震鸣,笑道:“这两位是我长春府的贵客,巧了,也是从卓城而来,半分楼项前辈和冯大哥,梁楼主可识得他们?”

    “项堂主和冯堂主在卓城武林声名显赫。

第一千九百九十七 品梅会旧事

    人尽皆知,我自然也不例外。”

    项青鹭哈哈一笑,竟然行了一个平辈之礼,和颜回道:“声名显赫可万万担不起啊,梁楼主过谦了,要说声名显赫,三分楼稳胜半分楼一筹,就算鄙楼释楼主在此,怕也称不得梁楼主的一句声名显赫。”

    谷梁泪神色如常,项青鹭谦和,冯震鸣脸上微显敬意,几人交谈,并无什么波澜,只是看在一旁的韩瑜眼中却在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此前听人说过这个莫名其妙的三分楼,来历不明,但楼中那个使枪的男子一身武功已然登堂入室,极是了得,就在数刻之前,又听闻三分楼换了一个人出手,武功之高,已有冠绝此间杏子林中之势,而且还不是一个,竟有三个之多,韩瑜再也按捺不住好奇,正巧半分楼项青鹭和冯震鸣远道而来,这便拉了两人过来,明面上拜会武林同道,实则是想叫项青鹭两人瞧瞧这个胆敢自称三分的梁虚牖是何方神圣,如今一见,韩瑜这才明白这三分楼来头大的惊人,至少也须得是和半分楼释楼主平起平坐的一方豪杰。

    韩瑜惊道:“项前辈,他们真的是卓城江湖上的同道?我之前怎么没听说过?”

    项青鹭笑道:“大甘武林藏龙卧虎,有名声不显但行卧龙之风的同道不知凡几,半分楼得江湖同道抬爱,略有薄名,不过名气大可也未必能专美称尊啊。”

    韩瑜眨着眼睛,直吸凉气,隐隐觉得自己多半踢到了一块大石头上,疼还好,可千万别给长春府惹来祸事。

    项青鹭这般谦和,谷梁泪自然也不好不近人情,回了一礼,轻声说道:“我与项堂主素昧蒙面,倒是冯堂主,哎,好像也没见过吧。”

    冯震鸣展颜笑道:“的确不曾拜见过梁楼主,不过在下和贵楼门人倒是见过几面。”说罢,冯震鸣望着甘琦朗声说道,“甘少侠,好久不见了。”

    甘琦默默的点了点头,韩瑜微觉奇怪,这人好似有点木讷,架子却大的很,冯震鸣怎么说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一声寒暄,竟然只是敷衍的点头了事。不过冯震鸣倒是知道甘琦心性,大约是个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人物,能颔首示意也属不易了。冯震鸣没猜错,若不是早前李落曾闲谈说了一句半分楼冯震鸣值得一交,恐怕连这点颔首示意的打算都没有。

    “你们这是?”

    “半分楼与长春府素有交情,这一次是韩掌柜传信相邀,老朽和冯堂主跑了这一趟,没想到竟然会遇见梁楼主,也算不虚此行。”

    “为了那件异宝?”

    “算是吧。”项青鹭哈哈一笑,并未隐瞒,倒是有些好奇卓城弃名楼中的人为何也会卷入这场江湖纷争之中。

    谷梁泪没有多做解释,轻轻点了点头,道:“如此说来,项堂主是要和长春府联手?”

    “的确有这个打算。”

    韩瑜眼珠微转,笑道:“你们一个三分楼,一个半分楼,不如……”

    话还没有说完,就见皖衣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的说道:“人满啦。”

    韩瑜撇了撇嘴,很是气馁,项青鹭示意韩瑜不必多言,和声说道:“今日只是拜会,并无他意,那我们就稍后再见。”言语虽轻,气度自在,这五之一数已是囊中之物,卓城半分楼也该有这样的自信。

    谷梁泪轻轻一笑,道:“好。”

    “不叨扰诸位了,告辞。”

    “项堂主。”

    “梁楼主还有事?”

    谷梁泪轻轻一礼,歉然说道:“得罪之处还请项堂主莫怪。”

    项青鹭回了一礼,笑道:“应该的。”说完之后招呼韩瑜和冯震鸣告辞离去。

    一言一语,皆在不言中,唯有韩瑜一头雾水,原本想探一探三分楼的底,不曾想见过之后反而更加迷惑了,唯一知道的便是这个三分楼的的确确深不可测。

    谷梁泪的一句得罪虽然没有说缘由,但项青鹭和冯震鸣却都明了其意,以三分楼为名,自然是压了半分楼一头,同在卓城,而且半分楼和弃名楼素有渊源,确属冒失了,不过项青鹭早已有言在先,就算释纤巧在此间杏子林里,怕是也不会说什么。那个地方,虽说不是禁地,但在朝野之中的名望绝非半分楼能及,倘若有朝一日有人知道了三分楼的来历,恐怕还要羡慕半分楼了。

    三人刚走,皖衣就凑到了谷梁泪身边,皱了皱鼻子说道:“干嘛给他们道歉,哼,叫三分楼是给他们面子,还以为谁都能跟咱们扯上关系呢。”

    谷梁泪没好气的瞪了皖衣一眼,叱道:“都是你惹来的麻烦,你还说。”

    “楼主教训的是,下次不敢啦。”皖衣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谷梁泪也是实在没法子对付皖衣这般厚脸皮油盐不进的人,干脆不理,转身进了帐篷。少顷,便又听着皖衣开始信口开河了,自然少不了两个眼巴巴捧场的人。

    韩瑜走远之后,回头望了一眼那顶断山门送给三分楼的帐篷,小声问道:“项前辈,他们是什么来头,卓城真有一个三分楼么?”

    项青鹭温颜回道:“韩姑娘,听我一句劝,莫问他们的来历,日后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不该知道的时候切莫强求。”

    韩瑜容颜一整,虽有疑虑,但没有再追问,重重的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记下了。

    冯震鸣忽地低声说道:“那个读书人有点眼熟。”

    “嗯,轮椅上的姑娘呢?”

    “和传闻中那个人有些相似,不过使枪的男子如果我所料无错,应该出自万梅园,方才没有碰上,如果见到,我应该能认得出来。”

    “万梅园啊。”项青鹭悠悠一叹,“她怎么会和卓城那处三宝殿有牵连?”

    “项叔忘了么,当年他是进过万梅园的。”

    项青鹭恍然,自嘲一笑道:“嘿,老了老了,记性差了,震鸣不说我都忘了当年品梅会的旧事了。”

    韩瑜伸长耳朵仔细听着。

第一千九百九十八章 门主胡刑天

    万梅园,品梅会,还有一个不知道是谁的他,回去之后偷偷问爹爹去。

    断山门,营帐之中。

    胡不群和凝露陪在下首,诚惶诚恐,大气也不敢出,上首处坐着一个中年男子,紫膛白面,面蓄三髯,双目狭长,开合之际似有紫电环绕,极具威势。

    “爹,杜酌那边境况如何?”胡不群小心翼翼的问道。

    中年男子正是断山门门主胡刑天,也是胡不群的生父,素来威严,不苟言笑,就算是在自己的亲生儿子面前也很少显露笑容,胡不群从小就战战兢兢,生怕惹得父亲发怒,一旦胡刑天动怒,简直可以说是六亲不认,想起年少时吃的那些苦头,胡不群就心里发凉,背心一股股的冒冷汗。

    胡刑天嗯了一声,没有回答,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缓缓问道:“三分楼是怎么回事?”

    胡不群一颤,连忙说道:“爹,孩儿无能,眼下还不知道三分楼的来历,不过他们中有一个人是凝露旧识,凝露回来的时候在路上遇见的,好意相邀做客,没想到成了今天这个局面。”

    胡刑天漠然无语,胡不群心中更是忐忑,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额头冷汗瞬间渗了出来。

    “他们如果有意,凝露邀或是不邀他们都会来。”

    胡不群心头大石落地,松了一口气,问道:“爹可有听说过这个三分楼么?”

    胡刑天摇了摇头:“我也是头次听说卓城有个三分楼,对了,你说他们中有人是凝露旧识,是谁?”

    凝露轻声细语的答道:“回禀爹爹,她是凝露以前在卓城时的一位姐姐,叫柔月。”

    “柔月?当年的月船花魁?”

    “就是她。”

    “自从月下春江花魁更迭之后,就很少再听到她的消息了,她怎么会在这里?”

    “这……凝露问过她,她说是出门游历山水,不过凝露觉得应该不是实话。”

    “游历山水?哼,什么时候一个芳华渐去的花魁身边也有这么多绝顶高手了。”

    凝露听罢,心中一伤,原来在旁人眼中,一个容颜渐老的月下春江的花魁什么也不算,那自己是否也是如此,等到年华逝去之时,便是一捧黄土埋身的时候。

    凝露的伤感自然逃不过胡刑天的眼睛,不过胡刑天并未放在心上,淡淡问道:“当年之后,你可知道她的下落去处?”

    “凝露走的早,走之前听姐姐说起过,她好像打算要在卓城开一间酒楼,之后的事凝露就不知道了。”

    “卓城有消息传回来吗?”

    “还没有,不过应该快了,就这几天吧。”

    “好,这几日莫要打草惊蛇,如今看来这个三分楼深不可测,切莫招惹,顺其自然吧,怎么说他们和凝露还有点香火缘分,不必太过殷勤,也别露出什么马脚。”

    “孩儿记下了,对了,爹,半分楼的人到了。”

    “哼,韩公瑾这个老狐狸,没出息,只知道搬救兵,靠着半分楼和走苦帮,一向不把我们断山门放在眼里,日后定要让他们知道我们断山门也不是好惹的。”胡刑天面露怒意,含恨喝道。

    胡不群自然知道长春府才是断山门的心腹大地,日思夜想有朝一日能将长春府踩在脚下。想着想着,胡不群便想起了韩瑜,那个姿色不逊于凝露的绝美女子,若有一日能让她在自己脚下婉啼奉迎,何其快哉。

    胡不群心中一热,不自觉的咽了一口唾沫,这幅丑态落在胡刑天眼中,胡刑天眼中一冷,只觉一阵心烦,枭雄一世,怎么生出这么个废物。胡刑天一阵厌烦,挥了挥手,喝道:“出去吧,没什么事莫来烦我。”

    胡不群赶忙说道:“爹一路辛苦,早些歇息,孩儿告退。”说罢,见凝露似是也想走,瞪了凝露一眼,低喝道,“爹一路风尘,你留下来侍奉。”

    凝露心中一颤,垂首轻轻应了一声。胡不群离帐之后,胡刑天一言不发,凝露惶恐不安,像只受惊了的兔子。

    胡刑天慢条斯理的放下茶杯,平声说道:“你在害怕?”

    凝露一惊,忙道:“没有,凝露不敢。”

    “是没有,还是不敢?”

    凝露花容失色,疾声说道:“没有!”

    “你怕什么?”

    凝露娇躯轻颤,双目泛红,楚楚可怜也难形容其万一。

    “过来替我斟茶。”

    凝露连忙轻移莲步,快步走到胡刑天身旁,小心翼翼的捧起茶壶斟茶。胡刑天盯着凝露捧着茶壶的一双玉手,沉吟数息,淡淡说道:“你有私心?”

    凝露一惊,茶壶脱手掉了下去,胡刑天探手一抓,将茶壶接在手中,似笑非笑的看着凝露。凝露惶急,眼泪都要掉出来了,跪倒在胡刑天膝旁,惶恐回道:“门主,凝露绝无私心,日月可鉴。”

    胡刑天伸手轻轻揉捏着凝露秀发,一言不发。凝露后颈的寒毛根根倒竖了起来,此刻的胡刑天好似逗弄着一只家养的猫儿,但谁能断言他不会在下一刻就扭断这只猫儿的脖子。

    “说吧。”

    凝露强忍着秀气白皙的脖子上传来的阵阵凉气,带着七分惊惧,三分委屈的说道:“凝露那姐姐相貌出众,当年在卓城的时候艳色就要胜过凝露一筹,凝露原想着带她来府里,能得门主宠幸,一同侍奉门主,哪知道她身边竟然有这些江湖高手,反而给咱们断山门惹来麻烦,凝露该死,请门主降罪,但凝露真的没有私心,请门主明鉴。”

    “是么?”

    凝露抬眼看着胡刑天,眼含雾气,两滴清泪我见犹怜的滑落下来,沿着如玉似雪的肌肤一路滴进了葱白玉颈中。胡刑天神色漠然,忽地笑了笑,探手擦去了凝露脸上的泪痕,托起凝露下巴,缓缓说道:“如此说来,你倒是费心了。”

    “凝露不敢,是凝露该做的。”凝露微微眯着眼睛,似是很享受胡刑天的抚摸,不过心里怎么想,却从微微发抖的娇躯上可窥一二。

    “这次就算了,下一次可别再自作主张,听到了吗?”

第一千九百九十九章 偷听的小妖女

    胡刑天的声音很温柔,凝露喜极落泪,泣不成声,委委屈屈的应了一声。

    胡刑天哈哈一笑,眼中闪过一丝邪气,手指划过凝露嘴唇,淡然说道:“上来。”

    凝露俏脸一红,低低呻吟一声,顺从的起身,而后,便是一片旖旎春色。

    帐中春色满园,殊不知这帐篷外的树顶上有人听得津津有味。皖衣换了一身夜行衣,从一株茂盛的杏树上探下来一颗脑袋,脸上的神情很是精彩,一会吃惊,一会怪异,一会偷笑,一会摇头晃脑,似乎在评头品足的审量着什么。

    忽地,身旁近处传来一个淡漠的声音:“这么晚了,你不睡么?”

    “嘘,小点声,你听。”皖衣将一根食指竖在嘴边嘘了一声,示意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言心仔细听帐篷里的动静。言心皱了皱眉头,轻如微风,轻轻飘落到皖衣身边三尺外的一根两指粗细的杏树树枝上,树枝纹丝不动,好似落在上面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只小鸟。

    言心拨开眼前几片杏叶,刚听了几息,俏脸一红,瞪了皖衣一眼,低喝道:“堂堂迷情圣女,偷听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不嫌害臊么?”

    “嘻嘻,我可不是什么圣女,你们不都叫我妖女么,妖女听这些当然不害臊,不过有人害不害羞就不好说了。”

    “无聊。”言心低哼一声,收回了内力,不再听帐篷里淫靡肉欲的呻吟娇喘,平声问道,“你听到什么了?”

    “怎么,言大小姐也这么在乎么?”

    “那你呢,你为什么这么在乎?”

    “我喜欢她呀。”

    “她还是他?”

    皖衣眨了眨眼睛,盯着言心,脸上带笑,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笑意,道:“都喜欢,不行么?”

    “我劝你莫要自作多情。”

    “就算是我自作多情,你又是为什么?难道也是自作多情?”

    “无稽之谈。”

    “呵呵,是吗?红尘宫与我圣门渊源由来已久,当年笑天前辈曾有遗命,凡圣门弟子如遇红尘宫门人,当礼敬三分,我倒是不知道红尘宫和你们大隐于市有什么交情。”

    言心沉默不语,皖衣轻轻一笑,没有再多说,淡淡接道:“都说戏子无义,咱家那姑娘还念着旧情,谁知道人家存心是想送她入虎口,要不是那尊活菩萨,还不知道会落到什么田地呢。”

    言心眼中闪过一丝不加掩饰的厌恶,低头看着脚下的帐篷,皖衣笑道:“人家郎情妾意,正是你侬我侬的时候,言大小姐可别煞了风景。”

    “你不走?”

    “睡不着,再听会。”

    言心吸了一口气,恨不得一脚将皖衣从树上踹下去,转身就要离去,忽然听得身后皖衣悠悠问道:“在陷空岛上,他和你说了什么?”

    言心一震,回头看着皖衣,眼中有风卷云漫,极是惊人。皖衣面不改色,轻轻一笑,轻呢低语道:“不能说吗?”

    “那你呢,他又给你说了什么?”

    “早忘啦。”皖衣打了个哈欠,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你的记性可真好。”

    “所以我才问你呀,你若提个醒,没准我能记起来。”

    “那你该去问问蒙厥拨汗,她和他待在一起的时间最久。”

    皖衣饶有兴趣的看着言心,不怀好意的笑道:“嫉妒了?”

    言心眼中闪过一丝恼色,哼了一声,冷冷的看着皖衣。皖衣忽地一本正经的说道:“其实我最想知道卓城那位王爷见了他会是一副什么样的景象,可惜错过了,遗憾的很。”

    言心心中一动,沉吟思索。皖衣一脸肃穆,指了指脚下的帐篷,沉声说道:“他是个高手。”

    言心一愣,狐疑的看着皖衣,这个他自然是断山门门主,能得皖衣口称高手,难不成真是个深藏不露的江湖异人,连自己都看走眼了。

    “他的武功很高么?”

    皖衣一脸古怪的盯着言心,瞧得言心有些惊讶,莫非真的看走眼了。

    “武功嘛……”皖衣掉了掉胃口,慢条斯理的说道,“也就那么回事,不过他御女的本事当真了得,嘿嘿,这会工夫,都好些个回合了。”

    言心眼前一黑,气息紊乱,再也听不得皖衣的胡言乱语,头也不回的决然离去,隐隐传来皖衣一声听不出意味的轻笑声,瞬间就被林子里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掩盖的干干净净。

    等言心离去,皖衣脸上的笑容刹那间消失殆尽,玉容转冷,自言自语道:“时辰不早了,若是意在定天王,异宝也该出世了。”说完之后,皖衣冷冷的打量了一眼脚下帐篷,寒声低语,“就让你的狗命多留几日。”说罢一个闪身,身形消失在林间。来去无踪,树下四周那些断山门的门人弟子,谁也没有发现。

    断山门门主胡刑天出现在杏子林里引起了不大不小的议论,不过却还及不上半分楼项青鹭和冯震鸣的声势,就当项青鹭和冯震鸣现身之时,杏子林中的争斗也到了尾声。

    第二天夕阳西斜之时,这五支人马便已尘埃落定,和皖衣所料分毫不差。三分楼当仁不让,再无人敢有非议,尤其是看到同在卓城的半分楼中成名的江湖前辈项青鹭执意以平辈之礼相待三分楼诸人,林中群豪已然明了,这三分楼的根基怕是深不可测,有人暗中猜测,莫非这三分楼和卓城护天盟有什么关联。

    其余四支,半分楼和长春府占其一,寒山小碧湖游家合纵连横,携手几个江湖中的成名高手,也占了其一,慕容世家,连同洛州洛家,榭州林家,高手如云,声势极大,不是江湖中人敢轻易得罪,就算自诩武功不差,也要顾及这些世家门阀的羽翼,这五之一数几乎没费什么吹灰之力就收入囊中,着实叫皖衣诽谤不已。最后一支,颇显庞杂,有太平门梁家中人,也有温家和藏剑山庄的高手,断山门胡刑天亦在此列,当真要说起来,该是这一支最像江湖。

第二千章 女儿家的心事

    人数既定,明日一早便动身去往寒江翁隐居之地,杏子林里的江湖中人却没有散,流连此地,一来有人心存侥幸,说不定还能捡了漏,二来更多的江湖中人是想瞧瞧这异宝到底是真是假,最后花落谁家,也算是不虚此行。

    谷梁泪困在三章府的时候,李落也没有闲着,大军继而北上,沿途景色如一,目之所及都是秋草飞鹰,心旷神怡了几日,这日子便显枯燥了些,好在这一路上不时就有草海部族的勇士汇入其中,带来了些生气。而且声势越来越大,人数也越来越多,李落粗略的数了数,不下十万之众,俱是草海豪雄,策马奔走如履平地,牧天狼这点兵马混在其中格外的不显眼。李落暗自嘀咕,此刻要是相柳儿突然翻脸,不用草海将士动手,自行了断了事。

    大军穿过了蒙厥境内,路途之上都有蒙厥所辖部族迎接,礼遇之重,犹胜李落行走大甘诸府之时,想来这相柳儿在蒙厥的声望较之李落于大甘有过之而无不及,但,除了最初迎接大甘使团时蒙厥派遣的王室中人,这一路上竟然再没有一个蒙厥王族前来,那位蒙厥王更是杳无音讯,别说见到人,连传闻李落也没有听到一两句,着实让李落很是诧异,惊疑之余,就有思索,这蒙厥王室里恐怕也不见得就是父慈子孝的光景。

    李落授意牧天狼诸将旁敲侧击,想从这些日子相熟的草海兵将口中探得点消息,哪知道前一刻还有说有笑,只要提起蒙厥王,这些草海将士瞬间就变成了哑巴,不但说不了话,似乎耳朵也聋了,任凭再如何打听,没有一个人说出一个字来。李落也曾直言问过令狐丹,令狐丹倒是没有装聋作哑,回了李落几个字:没见过,不熟,不认识,没听见过什么传闻。一问三不知,问了还不如不问,让李落愈加摸不着头脑。

    过了蒙厥就是帝圣九彩和姬地的疆域,相柳儿率众从两部相接之处穿行北上。这地方李落说起来还有点渊源,当然算不上好,当年独闯草海之时,先破危须和高昌两族,而后在帝圣九彩的北屯旗和姬地辛集都留了点痕迹,犹是辛集,李落率军干的事不比草海联军南下北府时造的孽小多少,再之后,就是屠灭姑墨一族了。

    一踏入此地,军中气氛很明显的低沉了下去,不时有杀气和怒意掠过牧天狼诸军将士,前些日子还算轻松融洽的气氛也渐渐消散了七七八八,草海将士瞧着牧天狼诸将的眼神都有些变了,像一群狼盯着碗里的肉,好在没有人按捺不住动手,狼群虽大,但领头的还有一只老虎,草海之中声名最隆的母老虎,她没说话,杀意再盛暂且也只能忍着。

    相柳儿自从见了李落之后就没有好脸色,出了蒙厥,到了帝圣九彩和姬地之后,相柳儿的脸色就更加阴沉了,看着李落的目光着实不善,多半也是强忍着新仇旧恨,咬紧了牙根告诉李落和牧天狼诸将莫要随意走动,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便是应了两个字,活该!

    话很是不中听,李落却听得神色自若,不曾因为当初祸乱草海而有内疚之意,也并没有什么意气用事的愤慨和不屑,更加不会有轻狂得意之情,只是听着,相柳儿说什么,便答应什么,照做就是。相柳儿脸色不好看归不好看,但这些日子绕着牧天狼诸军将士走的次数却更勤了,大约是告诫这营中群狼,碗里的这块肉已经有主了,最好别惦记。

    一日,相柳儿孤身前来,入营来见李落,李落甚是好奇,往日相柳儿虽说偶有来到牧天狼,但极少有一个人的时候,而且似乎刻意与李落独处,李落心知肚明,当年自己在草海做的事,用罄竹难书形容最是恰当,如果相柳儿与李落过从甚密,免不了让草海诸部将士心生猜忌,乱了军心。

    相柳儿见到李落之后,这脸上的神色也没有半点和缓,依旧阴气沉沉,盯着李落瞧了半晌,才缓缓说道:“你和我去一个地方。”

    “去哪?”李落好奇问道。

    相柳儿很是不耐烦的喝道:“去了就知道了,怎么那么多废话!”

    李落摸了摸鼻尖,苦笑一声,看起来今天相柳儿的心情着实不怎么好,大清早的杀气就这么重。

    李落倒也没有推辞,起身就要跟随相柳儿出去,帐外几将,呼察靖兄妹和赫连城弦忙不倏迎了上来,赫连城弦忌惮的瞧了相柳儿一眼,沉声说道:“大将军,末将带人跟着。”

    李落看了相柳儿一眼,笑道:“不用了,我去去就回。”

    诸将自是劝阻,身在敌营,万一有个闪失,后果不堪设想。相柳儿冷着脸说道:“我要想杀你们,你们早死了,磨磨蹭蹭,像个娘们!”

    牧天狼几将脸色骤变,神色很是不善,不过也知道相柳儿所言非虚,十余万众草海精兵强将,混进去三千大甘骑兵,就好比滴水入海,别说涟漪了,保准连点动静也不会有。

    李落含笑劝住诸将,也不曾让冷冰和李缘夕跟来,留下诸人提心吊胆的随着相柳儿离营而去。呼察靖看了两人背影,回头眨了眨眼睛,瞧着赫连城弦和迟立,道:“这草海娘们今早吃火药了?脾气这么大。”

    赫连城弦白了呼察靖一眼,心道,要是草海诸将跟着李落进了大甘,保管你还不如人家这般大度。

    吉布楚和从营帐里走了出来,眯着眼睛打量了打量,抿嘴笑道:“蒙厥拨汗怕不是喜欢上咱们的大将军了吧。”

    诸将倒吸了一口凉气,呼察靖嘿嘿一笑,舔着脸凑到吉布楚和身边,虚心求教吉布楚和是怎么看出来的。吉布楚和风情万种的瞥了呼察靖一眼,偷笑道:“女儿家的心思,将军最好别猜哦。”说完之后,娉婷妖娆的去了别处溜达。

第二千零一章 王爷的故人

    约莫是饿了,找东西吃,身后传来呼察靖半懂不懂的惊叹声和呼察冬蝉的呵斥声,教训了自家哥哥半天,呼察靖憋到最后来了句你也算女人,惹得众将尽皆莞尔,当然少不了呼察冬蝉的一顿好揍。

    吉布楚和没有回头,唇角含笑,就算是身处险境,只要有他在,就能让这些勇武悍将这般安心么,这种信任,只怕已经算得上盲目了。

    离营的路上,如果眼神能杀人,李落怕不是死了成千上万次了,纵然李落一向风轻云淡,也免不了背心发凉,微有汗意。

    出了营,相柳儿也没有要人跟随,只有斛律封寒在营门外闲散无事的斜在马背上闭目养神,身旁有两匹空马,备好了马鞍,等着相柳儿和李落。

    相柳儿一言不发,翻身上马,李落摸了摸鼻尖,看了斛律封寒一眼,斛律封寒颔首一笑,有点高深莫测的意味。李落接过马缰,还没等上马,就听相柳儿娇喝一声,两腿一夹马背,战马呼啸一声,向西南疾驰而去。李落愕然,愈加不知道相柳儿这葫芦里买的什么药,斛律封寒倒是催促了李落一句,让李落跟上,李落只得先压下心头疑惑,纵马跟上前去。

    离营之后,李落很快就追上了相柳儿,倒不是相柳儿骑术不精,而是略略放缓了脚步,等了等李落。相柳儿依旧不言不语,李落打量着相柳儿的侧脸,兴许是昨夜睡的不好,相柳儿玉容颇显暗沉,以往淡漠清澈的眼神也微微有些倦意。

    相柳儿不开口,气氛有点僵硬,李落打破两人之间怪异的气息,歉然说道:“这些天是我连累拨汗了。”

    相柳儿猛然勒住马缰,娇声叱道:“你也想逼死我吗?”

    李落一怔,随即敏锐的察觉到相柳儿话中破绽,她说了一个也字,除了李落之外,还有什么人也叫相柳儿烦心不已。相柳儿自知失言,冷哼一声,别过话头道:“王爷多威风,当年率军北上,先后破普米,白水,髂合,蒲犁,乌孙车迟,危须和高昌七部,毁了帝圣九彩的北屯旗,残杀帝圣九彩小飞鹞军近万将士,还把姬地边昌王的头颅挂在辛集城门前,草海诸部,有哪个是你没得罪的?”

    李落哑口无言,想了半晌才说道:“飞鹞军不是还在么?”

    相柳儿瞪了李落一眼,气得俏脸发白,恨声说道:“飞鹞军有大小之分,上次你把帝圣九彩的小飞鹞军杀的一败涂地,怎么,还打算叫帝圣九彩感激你不成?对了,还有瑶庭的篾儿干,温水河畔,就是你险些斩断他的一支胳膊吧,前些日子你又当众羞辱他,还嫌你在草海的仇家不够多?”

    李落板着指头算了算,自己都有点暗自咋舌,果然得罪的人不少,难为草海将士还能容他活这么久。李落心虚的看了相柳儿一眼,小声说道:“我还炸了鹿野那伽……”

    “你还说!”相柳儿柳眉倒竖,气的娇躯发颤,眼前发黑,真恨不得就把眼前的李落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只怕这样也未必能解心头之恨。

    “不说了。”李落连忙诚颜应道,颇有内疚的看着相柳儿。相柳儿转过头去,平复烦躁的心绪。片刻之后,相柳儿又再打马前行,李落亦步亦趋的跟上前去,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其实我很佩服拨汗。”李落轻声说道。

    相柳儿嗯了一声,不是谦逊,也不是应承,只是象征性的敷衍了一声,这会怕是气还没有消。

    “草海不同大甘,在大甘,繁文缛节的确是多了些,朝廷派系林立,如果有一天拨汗南下卓城,就算没有我,依拨汗的才智自保不难。但在草海,如果没有拨汗在我身边,我恐怕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拨汗能以女子之身遏制这些草海虎狼之辈的豪杰英雄,在一个以武为尊,又是男子当权的地方,简直是匪夷所思,换做是我,难及拨汗万一。”

    “王爷如果想恭维我,不如省点力气。”相柳儿冷冰冰的说道。

    “不是恭维,拨汗和我有前仇旧怨,恭维拨汗有什么用处?我有杀拨汗之心,难道拨汗没有取我性命之意么?虽说你我是敌非友,但我却是真心实意佩服拨汗,这天下间能当我对手,让我捉摸不透的人不少,但能让我真正佩服的人却不多,拨汗当属其一。”

    “哼,让你佩服很了不起么!”相柳儿语含讥讽,不过脸上的冰冷容颜却稍稍化解了少许。

    “哈哈,自然没什么了不起的,只是想着有拨汗这样的知己,此生也算不孤单了。”李落展颜笑道。

    相柳儿呼吸微微一乱,寒声说道:“将来我杀你的时候,但愿你还这么想。”

    “就怕我等不到拨汗动手杀我的时候了,话说拨汗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相柳儿很不耐烦的叱道:“跟着就是了,你怎么这么没耐心?”

    李落吸了一口凉气,这会没耐心的好像不是自己,而是相柳儿吧,不过这话可以想,但不能说,说了,免不了又是一番斥责。

    走了大约一个时辰,相柳儿一路上沉默寡言,心事很重,李落偶尔闲谈几句,也多是嗯啊了事,显得心不在焉,李落也就只好闷闷的跟在相柳儿身后。

    不远处有几座小山孤峰,其中一座峰顶缺了一块,远处看去形似弯月。相柳儿纵马上了一处坡地,李落定睛望去,这里算是个小小的盆地,数里方圆,山间有小河流入,在盆地中堆集了几个池塘,而后再落入山后,不见了踪影。

    秋风时节,这山谷盆地里的草还有青色,有几十头牛羊散布谷中,很是惬意自在,不同于大甘乡间鸡鸣犬吠,倒也别有一副安宁祥和的意味。

    谷中的一处池塘边上搭建了两顶帐篷,近处还有牛羊马圈,几条黄狗撒了欢的飞奔着跑老跑去,就是没见到人。

    “这里是?”

    “王爷的故人。”

第二千零二章 木将军与素娘

    “我的故人?”李落很是诧异,草海上算是自己故人的倒也有些,就不知道这处山谷里住着的人是谁。

    “大甘的故人。”

    “大甘?”李落又是一怔,忽地脸色微变,沉声问道,“是木将军?”

    “嗯,他们隐居在这里。”相柳儿淡淡说道。

    李落望着谷中景色,半晌无语,原来这里是木归塞和素娘的隐居之地,不知道沫儿如今还好么,待在这样一个少有人来的地方,怕是也会觉得孤单吧。

    相柳儿正要策马前行,李落忽地伸手拉住相柳儿胳膊,轻轻摇了摇头。相柳儿奇道:“都到这里了,你不去看看?”

    李落沉默片刻,淡淡说道:“算了,别去打扰他们了。”

    “为什么?”

    “素娘和木将军半生为情所困,难得有这样安稳平静的日子,你我若去,免不了他们又会多想,还是算了吧。”

    相柳儿想了想,点了点头,道:“好,依你。”说完之后,相柳儿看了一眼山谷中,接道,“我是想告诉你我并没有亏待他们,来这里隐居,是他们自己的打算。”

    “嗯,他们在这里安全吗?”

    “安全,比在蒙厥还要安全些。”

    李落哦了一声,与相柳儿并肩而立,良久,李落心中生出一丝羡慕,轻轻叹了一口气。相柳儿看着李落,神色有点怪异。

    “若是有朝一日天下太平,四境之中可有我一处这样的隐居之地么?”

    “王爷想和谁隐居山野?”

    “哈哈,终归不是拨汗吧。”

    相柳儿俏脸一红,责道:“这里只有你我二人,王爷非要无时无刻念着你我是仇人,或是要这样戏弄我才好?”

    李落一愣,正颜一礼,道:“是我说错了,还请拨汗见谅。”

    李落认错的态度很诚恳,而且致歉很快,让相柳儿生气不是,不生气似乎也不是,只好岔开话题道:“你会不会觉得木将军是个叛徒?”

    “不是我觉得,整个大甘朝野都觉得他是叛徒。”李落转头看着相柳儿,和颜问道,“我却是未曾有机会当面一问,拨汗是怎么叫木将军背弃大甘朝廷的?”

    “素娘。”

    “素娘?是她?”李落微微皱了皱眉头,难不成是素娘心怀怨恨,想要报复大甘朝廷。

    相柳儿轻轻吐了一口气,道:“不是你想的那样,素娘她还有一个孩子,当年在立马关,蒙厥国师段江探知木将军与素娘之间的关系,暗中掳走素娘儿子,又给素娘下了毒,传信木将军,逼他就范,降敌一事其实并非是他们的本意。”

    李落哦了一声,不置可否。相柳儿有些生气,清冷说道:“怎么了,难道就要为你们大甘粉身碎骨才可以吗?”

    李落摇了摇头,和声说道:“拨汗应当不知道当年木将军在卓城时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我管不了旁人怎么看,但于我而言,大甘李氏实没有颜面叫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只是愧对了朝廷和百姓,却没有再负素娘的心,世人看来轻重有别,但人心一物,怎么能简简单单以轻重大小来分呐,只可惜了龙象营那些追随他的将士,立马关破,龙象营虽有他手下留情保全了下来,不过一个降将的嫡系,就算回到大甘北府,也再难有他们的立锥之地了。”

    “哼,少在这里怨天尤人,龙象营不是已经归到你的牧天狼了吗?”

    李落尴尬一笑,道:“拨汗明察秋毫,早知道这点事一定瞒不过你,这点事我还担得起。”

    “你不怪他?”

    “怪自然会怪,但没有多少恨意,立马关终究是守不住的,他降与不降,都一样难以阻挡草海铁骑南下,只是迟早而已。不过,”李落看着相柳儿,“他对大甘朝廷心怀恨意,当初也曾随拨汗南下,我曾在拨汗军中见过,只是后来就没了消息,没想到他们会隐居在这个地方。”

    “也是素娘。”

    李落转念,随即明白过来,定是素娘不愿木归塞与大甘为敌,借草海铁骑之力为自己报仇,这样一来,就算报了仇,这双手也会沾满大甘无辜百姓的鲜血。

    李落慨然一叹,微微一笑,轻声说道:“女人很厉害,当了娘的女人就更厉害了。”

    李落随口的一句话却叫相柳儿脸色一变,问道:“王爷为何有此感慨?”

    “女人隐忍,能做很多事,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后,谁也不知道她为了孩子能做出何等的牺牲和忍耐,有些是我们男人想都不敢想的事。”

    相柳儿一皱眉头,不满道:“你看不起女人?”

    “哈哈,拨汗怎么会这么想。”李落好奇的看了相柳儿一眼。相柳儿深吸了一口气,道:“你不这样想最好不过,王爷可要记得,你还欠了素娘一剑。”

    “嗯?什么意思?”

    “当年你夜闯草海军营,是那次见过素娘吧?”

    李落点了点头,应了这件事,反正依着相柳儿的聪明才智,事后她定然猜得出来,就看如今素娘和木归塞能隐居草海,也就知道相柳儿并没有深究。

    “你走之后,她自己刺了自己一剑,险些送了命。”

    李落一怔,百感交集,喃喃低语道:“她这是何苦呢。”忽地,李落神情古怪起来,定定的看着相柳儿,直瞧的相柳儿玉容泛红,才恍然喝道,“你料到我会劫营!”

    “劫营?哼,区区三人也敢称劫营?王爷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李落愣了半晌,才苦笑道:“原来你是故意让我抢走太叔大人的遗体。”

    “人是我杀的,我自然会认,但若不是我杀的,我又何必做这个替罪羊,你们大甘自己的龌龊事难道还要算在我的头上。”

    李落沉默许久没有说话,相柳儿耻笑道:“这么多年过去,想来王爷也还没有替大甘少师讨回公道吧,堂堂大甘定天王也不过如此。”

    李落语塞,怅然无语。相柳儿倒也没有再挖苦李落几句,既然李落不想打扰他们的清静,那就不见也罢。

第二千零三章 我有一个孩子

    淡淡说道:“走吧,回去了。”说罢,当先调转马头,往来路走去。

    李落多看了几眼这个静谧安详的山谷,嘴角轻轻一弯,在心中自语道:别了,素娘,沫儿,来生再见。

    就在李落转身离去的刹那间,帐篷里跑出来一个孩子,身上已经穿上了厚厚的棉衣,眼角余光看到了李落离去的背影,再看的时候,山坡上已经没有踪影了。

    帐帘一动,一张清丽绝伦的俏脸露了出来,正是素娘,那个孩子就是沫儿。素娘见沫儿呆呆的望着山坡,瞅了一眼,问道:“看什么呢?”

    “娘,刚才那里好像有人。”

    “有人?是你穆大叔他们吗?”

    沫儿摇了摇头,回头看着娘亲,一脸迟疑和不解,道:“不是穆大叔。”

    “人呢?”

    “走了。”

    “走了呀,那没准是你穆大叔族里的人吧。”素娘不以为意道,接着就要去忙碌,忽然沫儿叫了一声:“娘。”

    “嗯?”

    “那个人有点像哥哥。”

    “哥哥?”素娘回头,一头的雾水,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哪里又冒出来个哥哥,“是你小昭哥哥?”

    沫儿摇了摇头,看了素娘一眼,低声说道:“像诸葛哥哥。”

    “诸葛哥哥?”素娘一愣,绞尽脑汁想了想,忽地脸色大变,嘴唇微颤,疾声问道,“真的是他!?”

    沫儿想了想,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敢肯定,毕竟只是惊鸿一别,只瞧见了个背影而已。素娘松了一口气,不过不知道怎地,这心里总是有点七上八下,强颜笑道:“你看错了吧,这里离大甘很远呢,他怎么会来。”

    沫儿也觉有理,乖巧的说道:“嗯,娘,可能是我看错了吧,娘,我去打水了。”

    “去吧。”素娘宠溺的看着沫儿,这几年又长高了。素娘拢了拢发丝,轻轻摸了摸小腹,俏脸含羞,等到给沫儿添了弟弟或是妹妹,他也不会一个人孤单了。素娘便又想起了那个清秀单薄,总是一脸暖色,年纪不大,但总睁着一双好像能看透世情的眼睛,别提有多让人烦的毛头小子了,不知道这些过去他成家了没有,有没有自己的孩子,会不会还像以前那样孤孤单单的,让自己这个当婶娘的瞧了心疼。想着想着,素娘的眼睛里罩上了一层水雾,随即揉了揉眼睛,定了定心神,想这些用不着的干嘛,这辈子也许再也没有重逢的机会了。

    回来的路上,李落和相柳儿更加沉默,谁也没有说话,各自想着心事。李落回忆着一马川时在素娘茶棚里的点点滴滴,她的尖酸刻薄,她的温柔善良,她的痴心,她的悲伤,还有她和龙象营黄韬他们一起编排挖苦木归塞时的模样,仿佛是个挖到宝贝的小贼,双眼放光,转而又矜持的对木归塞爱理不理,着实有趣。想着想着,那段日子里的记忆一一浮现,有那么一瞬间让李落觉得好像那样的日子才是真实,而脑海中其他的记忆竟然变得模糊起来。

    大营在望,旌旗招展,营门前有不少草海将士驻足张望,显然是在等相柳儿归营。

    李落轻轻吁了一口气,这一趟也算了结了一桩心事,岁月静好,就让素娘和木归塞远离这些朝堂纷争吧,苦了半生,也须得留些日子让他们舔舐彼此的伤口。

    就在营前有骑兵将士迎上前来的时候,相柳儿忽然驻足,李落也勒住战马,转头问道:“拨汗?”

    相柳儿看着不远处的草海军营,呼吸骤然凌乱起来,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正常的绯红,似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话到嘴边,却重逾千斤,欲吐未吐。

    李落甚是好奇,不由自主的微微策马离开几步,难不成相柳儿又打算想什么法子暗算自己。相柳儿瞧了一眼惊疑不定的李落,着实让人没好气。相柳儿看着越来越近的草海将士,咬着嘴唇,似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有一个孩子。”

    “什么!?”李落失声叫道,又忙不倏收口,一脸吃惊和难以置信的看着相柳儿,瞠目结舌,状若见了鬼一般。

    李落的惊呼声吓了相柳儿一跳,相柳儿满脸羞色,低呼道:“你鬼叫什么!”

    “你……你……你有个孩子?”李落张着嘴,还是不敢相信。

    “我怎么就不能有个孩子了?”相柳儿气道。

    李落上下打量着马背上的相柳儿,怎么看相柳儿也不像生过孩子的模样。李落直吸凉气,这一句听似寻常的话落在李落耳中宛如平地惊雷,过往种种,李落也算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物,在生死边缘也都徘徊过数次,但还从来没有一个消息能让李落这么吃惊的。

    话说回来,相柳儿说的有道理,她也是个女人,当然可以有自己的孩子。李落定了定神,用一种怪异的语调问道:“他爹是谁?”

    相柳儿俏脸一白,玉容转冷,漠然问道:“和你有什么关系么?”

    李落挠了挠鼻尖,嘿了一声,道:“是没关系,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有点不甘心。”

    “不甘心?你有什么不甘心的?”

    “这个,怎么说呢,就是身边有一个很好看的女子,突然听到她和别人孕有一子,心里总有点遗憾吧。”说完之后,李落似是自己给自己找了借口,“男人不都是这样么?”

    “好看?”相柳儿摸了摸脸颊上的伤痕,清冷说道,“我宁愿没有这张脸。”

    “相由天生,是父母给的,好看与不好看,也不是你我能选择的,这倒不是什么坏事。”

    “是吗……”相柳儿自嘲一笑,神色萧索。

    李落看着相柳儿,问道:“拨汗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相柳儿猛然盯着李落,李落心头一紧,暗呼不妙,难道听完相柳儿的秘密,她就要杀人灭口了。

    “这些日子你不是一直在想方设法打听蒙厥王的消息么?”

    李落讪讪一笑,果然逃不过这个智计胜妖的女人眼睛。

第两千零四章 孩子的父亲

    “他就是我的孩子的父亲。”

    “哦……嗯?啊!”李落呆呆的看着相柳儿,这句话蕴含的事简直是匪夷所思,一时间李落脑海之中一片空白,半晌才问道,“蒙厥王不是你的兄长么?怎么会……”

    相柳儿神色凄然,抓住马缰的手用力之下已无血色,胸口一阵起伏,一字一句的说道:“他是我的兄长,也是当年侮辱我,强迫我为他生下孩子的人。”

    李落咽了一口唾沫,这种事有违人伦,为礼法不容,但李落生在大甘皇室,那里的藏污纳垢李落就算没亲眼见过,但听也听到过,固然吃惊,都不足以让李落失神,唯有眼前丽人,执掌草海雄豪,一言可定人生死,没想到在她身上竟然也会发生这样的事。

    草海将士已经很近了,再走些就能听到两人说话。相柳儿面无表情,轻声低语道:“我和他同父异母,他长我十岁,当年我父亲病死之后,他就接替了蒙厥王帐,我母亲是蒙厥最好看的女人,比他大不了多少,等他登上王位,他占有了我母亲,一个还不够,在我还小的时候他强暴了我,然后强迫我为他生下一个女儿,现在也该有八岁了,这八年里,我从未见过我女儿一面。”

    李落张口无语,愣愣的看着相柳儿,没想到这样一位叱咤风云的女子竟然还有这样不为人所知的一面。

    “这就是你一直想打听的蒙厥王,如果有一天你能杀了他,我会很感激你。”

    李落陷入沉默,先不说发生在相柳儿身上这些人神共愤的事,如果相柳儿所说为真,那么以相柳儿如今的权势威望,若蒙厥王只是个寻常的蒙厥王,相柳儿应该早就自己动手报仇了,何必假借自己这个外人的手,相柳儿一声令下,草海有的是愿意为她赴死的高手豪杰,除非蒙厥王别有手段,如果是这样,那么相柳儿现今的权势和地位会不会只是镜花水月,欲取欲夺只在蒙厥王一念之间,若是如此,那自己这一趟鹿野那伽之行就没有丝毫意义了。

    “你就这么轻易不相信我了吗?”相柳儿讥笑着看着李落,“男人果然都一样。”

    “我……”李落一滞,相柳儿竟然这么轻易的猜到了自己心思,那么那个不见其面的蒙厥王只怕更难对付了。

    不等李落说话,草海骑兵将士疾驰而至,斛律封寒隔远瞧着面无表情的相柳儿,又再瞧瞧眉头紧锁,一脸古怪的李落,很是诧异,笑道:“拨汗,你们回来了。”

    “嗯,回营。”相柳儿淡淡应了一声,丢下李落向营门走去。众将簇拥着相柳儿归营,临走之前大都神色不善的瞪了李落一眼,一半是警告,一半是不屑,只有斛律封寒留下来等着李落。李落分神旁顾,没有留意到草海诸将眼中的异样,斛律封寒靠了过来,压低声音问道:“王爷,你怎么又把拨汗弄哭了?”

    李落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二千零五章 近处瞧瞧

    惊讶的看着斛律封寒,弄哭她,李落自忖自己还没有这个本事,随即又是一皱眉头,道:“又?”

    斛律封寒自知失言,打了个哈哈,道:“王爷回吧,他们也该着急了。”说完之后,飞快的纵马驰去。

    李落浑浑噩噩的回了军营,等看到牧天狼诸将脸上的担忧化为安心时才定下心神。

    李落和相柳儿回营之后不久,大军又再启程,直奔鹿野那伽,经后数天,相柳儿再也没有见李落一面,李落也没有再刻意打听蒙厥王的消息。

    一月之后,大军穿过了姬地和帝圣九彩,再往前走,就是骨雅界了。

    此刻秋尽冬至,天上飘了雪花,很冷,牧天狼将士大都没有带冬衣来,这般天气着实有些吃力。斛律封寒和令狐丹送来了数千套棉衣,解了燃眉之急,换了衣裳之后,牧天狼军中将士和草海骑兵将士乍一看也分不出什么区别,或许正是如此,往日营中肃杀之气竟似莫名其妙的淡了好些。

    落了雪,大军行进不如前些日子快,不过也不慢,李落算着脚程,应该快到鹿野那伽了。这日,终日不见的相柳儿终于现身了,命斛律封寒唤了李落和牧天狼诸将到营前来。李落和迟立几将跟着斛律封寒到了营前,一望之下,众人皆是心惊。远处,一团迷雾,自西向东横跨整个骨雅,从天而降,与地相接,仿佛一块灰色的帘子,将天和地束在了一起,看不见地,看不见天,也看不见雾里的情形,就好像是另外一个混沌世界的边界,吞噬了鹿野那伽,也在缓缓的蚕食着骨雅。

    遮天蔽日的云气李落和呼察靖诸将也不是没有见过,李落还曾见过海上倒卷的龙吸水和黑云压顶的天海一色,但和眼前所见都不一样。如果说以前见过的黑云迷雾是破灭和毁坏,那么此刻所见的迷雾就是压抑和窒息。这块灰色的帘子,论色泽,不如暴风骤雨黑云压城时,看上去就好似一块脏了的抹布,了无生气,让人不由自主的缓了呼吸,更甚者是忘了呼吸一般,慢慢僵死在这片天地之下。

    这片迷雾,是死寂,没有生机,所有的生命和时间在这片迷雾变得苍凉惨白起来,吞噬的不仅仅是鹿野那伽的疆域,更有这片土地赖以存在于世的意义,还有它的名字。李落莫名间心头泛上一股悲凉,哪怕有自己这些人也还记着鹿野那伽,或许过不了多久,世人就会遗忘这个地方,而遗忘的时间和空间才是这世上真正的终点。

    相柳儿早已知晓这里的情形,眼中有忧色,但神色却也如故。而牧天狼诸将皆是沉默,谁也没有说话。

    李落的目光穿不透这片迷雾,也看不清迷雾里的鹿野那伽,好像那座雄伟辽阔的鹿野那伽就这么凭空消失了,李落只得将目光移了下去,在迷雾还没有完全吞噬的地面,有一道黑色和白色混杂的界限,远远望去,大约只有数指宽窄,但久在行伍,自然知道远近有别,这道线,到了近处少说有数十丈了。

    看到这条线的不单是只有李落,还有草海中尚且没见过这番景象,同样吃惊的人。卓娜不知道从哪里凑上前来,站在相柳儿身侧,低声问道:“师父,那是什么呀?”

    相柳儿不及答话,李落讶然相望,朗笑道:“你是她师父?”

    相柳儿看了李落一眼,没有应声,卓娜皱了皱鼻子,哼了一声,打定主意不理李落,不过转眼就被李落的一句话给激怒了。

    “哈哈,当初战马一千匹果然要的少了。”

    “你!?”卓娜大怒,气的俏脸泛红。相柳儿轻轻安抚了安抚卓娜,瞪了李落一眼,叱道:“好大的人了,非要欺负小孩子。”

    李落轻轻一笑,平声说道:“迷雾之下,再无大小了,从现在开始,还是早作准备吧。”说罢,李落清啸一声,握了握马背上的疚疯长枪,朗喝道,“走,去近处瞧瞧。”

    一马当先绝尘而去,身后牧天狼千余将士齐齐呼啸一声,跟着李落冲下山丘,向远处那道线疾驰而去。千余之众,在这片天地间显得格外的不起眼,不过就是这么一冲和一声呼啸,千余之众竟然凝聚出一股可以踏破这方天地的气势,一往无前,纵死无憾。

    在牧天狼诸将策马之时,草海诸部铁骑兵将都没有动,整齐如一的望着阵前的相柳儿。相柳儿望着李落绝尘而去的背影,嘴角浅浅带笑。斛律封寒上前一步,笑道:“拨汗,或许让他来是对的。”

    “嗯?”

    “这场雾,可不就是要一个心怀赤血的人来荡一荡么。”

    相柳儿美目流彩,心头莫名一松,绷紧了多年的心绪,就在李落纵马一冲之际,竟然让相柳儿生出一丝就这么躲在他身后的感觉,随即轻笑道:“怎么,让南人骑兵挡了锐气么?”

    “怎么会!我们可是草海铁骑啊。”斛律封寒大笑一声,回望营中诸将士,大喝道,“草海的曲跋儿,别叫南人的王爷小瞧了咱们。”

    众将齐声呼啸,声如狼吟,响彻了整个骨雅。李落回头,看着如潮水一般倾泻而下的草海铁骑,微微一笑,世上纵有难事,但在这一刻,却没有什么能阻挡这些人了。

    呼察靖弄着马,与李落并肩而行,赫连城弦、迟立和呼察冬蝉也抢上前来,眉宇间飞扬的意气盖过了这片迷雾,就算明日就死又能如何。

    李落纵马飞驰,难得的放肆了一回,想起了当年年少轻狂时偷偷读过的一本不入学堂的流本小传,扬声唱道:“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

    我要这地,再埋不住我心;

    我要这世间神佛,都烟消云散;

    我要这万世沉浮,独留我一人!”

    诸将嬉笑,高谈阔论,有人大叫一声:“大将军,不如你娶了蒙厥拨汗那娘们吧。”

    李落不怒反笑,没有回头,朗声传音道:“拨汗,你可愿嫁我们南人儿郎吗?”

第二千零六章 失踪了很多人

    众将哄笑,草海诸将连声大骂,你追我赶,好不热闹。李落和牧天狼将士已经冲出去了很远,但这句话透过两营将士的马蹄声却还是清晰的传到了相柳儿耳中。相柳儿一滞,俏脸娇艳欲滴,恨声低语道:“不知死活!”只是眉梢含情,怎么也不是当真着恼的样子。

    卓娜小心的瞧了瞧相柳儿的脸色,嘟囔道:“他不是好人,但好像真配得上师父呢。”

    相柳儿瞪了卓娜一眼,清叱道:“好,赶明我就去他跟前提亲。”

    “这么快!”卓娜大吃一惊道。

    “把你许给他!”

    “师父,不要呀,我还小……”

    “要你多嘴!”

    卓娜吐了吐舌头,乖巧一笑,黏在相柳儿身边。相柳儿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涟漪,朗喝道:“走!”

    马蹄声疾,很快就到了迷雾前,远观的那道线众人到了近处也看得清楚,原是无数营帐战马兵将列阵而成,左右不见尽头,粗略盘算怕不是有百万之众。李落呼了一口寒气,这或许才是草海真正的底蕴所在。

    营中有兵将迎上前来,李落和牧天狼诸将放缓了马蹄,身后草海诸将也跟了过来,再望着李落的时候,并没有迟立几将猜测的恼怒和不满,反而在挑衅的眼神里有一丝赞赏之色。

    就在迟立诸人茫然不解之时,有一将大喝一声道:“南人的将军,你想娶我们拨汗,须得先过我们这一关。”

    迟立瞠目结舌,与赫连城弦面面相觑,想着本该有一场呵斥责难,没想到竟然是眼下这般模样,眼前这些草海武勇之辈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气愤,反而是在审视李落有没有资格说出这句话。

    这倒也不怪迟立几将惊诧,草海风俗与大甘相去甚远,男女情爱一事向来不是大甘那样讲究个什么含蓄内敛,而是喜欢谁家姑娘就会说出来,就算是生死对头也无不可,至于结果如何那就看长生天的意思了。所以李落一句略带调侃的无心之言,在这些草海悍卒听起来也没什么稀奇,话可以说,有没有本事那就另当别论了。

    相柳儿从后排众而出,扫了李落一眼,脸上微有愠怒之色,轻哼一声,喝道:“我嫁不嫁人,要你们操心!”

    草海诸将噤若寒蝉,顷刻间骚动就平息的点滴不剩,牧天狼诸将士同样倒吸凉气,好重的威势,好大的杀气。

    李落摸了摸鼻尖,躲避过相柳儿欲将择人而噬的眼神,望着从营中出来的一行人。百余人中,李落大半都不认得,不过也有几个熟人,骨雅王子壤驷寒山,壤驷葵和壤驷阙姐妹也在,几人脸上神情各异,壤驷寒山百感交集,看着李落苦笑道:“九殿下,没想到在这里又见面了。”

    “寒山兄别来无恙。”李落无喜无悲的应了一声,目光扫过壤驷葵和壤驷阙,固然性子清冷,也止不住一阵唏嘘,当年在掖凉州,李落未尝没有对壤驷寒山动过杀心,兜兜转转,却又回来了这个地方,造化弄人也不过如此。

    “拨汗。”

    “前面怎么样?”

    “不太妙。”

    相柳儿心中一沉,沉吟数息,沉声说道:“去看看。”

    没有寒暄,诸人簇拥着相柳儿向营中走去,刚走两步,相柳儿回头看着李落,皱了皱眉头,叱道:“还不过来。”

    李落忙不倏点了点头,狐假虎威,倒是尝到了一遭被草海将士簇拥的感觉。

    众人边走边说,相柳儿问道:“雾又往前了?”

    “嗯,这半个月近了三十多丈,先前还能隐约看见鹿野那伽,现在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还有人出来吗?”

    壤驷寒山一阵沉默,良久之后才缓缓摇头。相柳儿吐了一口浊气,问道:“有多少人不见了?”

    “十四五万。”

    “十四万还是十五万?”

    壤驷寒山听出相柳儿话语中的怒意,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旁壤驷阙闻言接道:“拨汗,雾漫过鹿野那伽的时候,还有二十多万族民没有下山,前些日子陆续有人出山归来,这个时候差不多还有十五万人下落不明,不过他们可能还被困在山上,一时找不到下山的路。”

    相柳儿没有说话,困了数月有余,能下山的早就下山了,找不到下山的路只是自己这些人一厢情愿的借口罢了。

    李落看着近在咫尺的漫天迷雾,很是疑惑,不过见相柳儿凝重的神色,此刻不是追问缘由的时机,只得先压下心头不解,打算过一会没人的时候再问情由。

    相柳儿似乎察觉到李落和牧天狼诸将心中的疑惑,平声说道:“六个月前,极北荒原起了一场大雾,三个月过去,雾非但没有散,反而离鹿野那伽越来越近,我们曾派人去查探过,结果派出去的人再也没有回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好像消失了一样,直到两个月前,雾从山北漫过了鹿野那伽,而如今已经笼罩了整座山。”

    “这种事以前发生过?”

    相柳儿没有直言应答,平声回道:“我第一次见到。”

    “雾里有什么?”

    “不知道。”

    “那骨雅族人为什么下山?”

    相柳儿看了李落一眼,淡淡说道:“有些时候,畜生比人更能察觉到凶兆,如果有一天,你身边的猫狗家禽都忙着四散逃命,任凭你怎么拉也拉不回来的时候,你会想些什么?”

    李落没有回答,相柳儿似乎说了答案,又似乎什么也没说,映照当年在昆江河畔相柳儿说的那个惊世骇俗的故事,李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曾经无数次想起,又无数次告诉自己这只是个荒唐的故事的事,慢慢的变成了真实。那张笼罩了整个天下的网,似乎有了脉络,而鹿野那伽就是这张网其中的一根线,而且极有可能是最凶险的那一根。

    相柳儿再没有多说,径自入营,入营之后让令狐丹照应牧天狼诸将,自去别处找人问话,到了掌灯的时候也没回来。

第二千零七章 六月飞雪

    帐中,诸将挑灯围坐一团,呼察冬蝉率先按捺不住好奇问道:“大将军,难不成这场大雾就是你来这里的原因?这雾有什么玄机?”

    李落看着帐中诸将,事到如今,也不该再遮遮掩掩了,李落略作沉吟,轻声回道:“算是我来这里的原因其中之一,此行之前,我听闻有雪漫过了这座山,所以就想来看看,只是没想到会是雾先一步过了鹿野那伽。”

    “下个雪有什么奇怪的。”呼察冬蝉挠挠头,这场雾瞧着是有些阴沉,但说值得李落不远万里跑一趟,似乎也还到不了这般地步。

    “因为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是大甘春暖花开的时候。”李落怅然一叹,“六月飞雪,怎能不奇怪。”

    帐中诸将面面相觑,书上的确有记载六月飞雪的奇闻异事,但要说当真,十有八九都是不信的,李落只说是他听到这个消息,也有可能只是谣传而已,未必是真。

    李落当然看得出来诸将心中的怀疑,不过李落并未多做解释,说这句话的人一个是相柳儿,一个是吞吞吐吐的壤驷宝音,李落也觉得六月飞雪很荒谬,但见过鹿野那伽外一水之隔却迥然有别的异境,似乎这六月飞雪也就没那么难以置信了。

    “我去过这座山的背后。”

    “啊?什么时候!”呼察冬蝉嘶了一口凉气,忽地想起来当年李落消失的那段日子,下落不明了很久,之后从西域返回了大甘,那也就是说李落炸毁鹿野那伽的祭坛之后,是从鹿野那伽山麓以北,一路向西,折返转道而回。这条路也说得通,并不稀奇,最紧要的是李落在鹿野那伽山以北到底看见了什么,这应该才是李落执意要来到这个地方最主要的原因。

    呼察冬蝉没有再问,众人都在屏息静气的等着李落开口,李落虽然话还没有开口,但一股沉重的气氛萦绕在帐中,压的诸将心头沉甸甸的。

    就在李落正要开口的时候,帐外忽然传来令狐丹的声音:“王爷,你们在里面吗?”

    李落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和声应道:“在,令狐将军请进。”

    帐帘一动,令狐丹从外端着一个大盘子走了进来,上头还冒着热腾腾的气,香气扑鼻,是一头烤的金黄流油的羊羔,火候十足,称得上色香味俱全。

    令狐丹笑道:“诸位饿了吧,拨汗有吩咐,请诸位今晚先歇一歇,明早她会过来,有什么事明早见了面再说。”

    迟立起身道谢,接过来放在桌上,令狐丹又从身边随从手上接过一坛草海的烈酒,递给了呼察靖,天色渐寒,喝点酒驱驱寒气。酒只有一坛,略显小气,不过诸将大约猜得出来,定是那位蒙厥拨汗交代的,只是驱寒,并非宴请,如此看来到了明日定然有事。

    迟立随口问了令狐丹一句:“令狐将军,这场雾到底是怎么回事,令狐将军应该知道点什么吧?”

    令狐丹陷入沉吟,似乎有什么难决之事。呼察冬蝉心中一动,招手笑道:“你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吃吧,反正我们也吃不了这么多,这一路上承蒙你照顾,我们该敬你一杯,顺便我们还想从你嘴里打探点这里的虚实呢。”

    令狐丹一愣,鲜有把自己的盘算说的这么理直气壮不加掩饰的,偏生呼察冬蝉的性子犹像草海里的姑娘,不做作,不作伪,很叫令狐丹瞧的顺眼,虽说上次祸乱草海就有呼察冬蝉一份,但在此行大甘诸人里,呼察冬蝉的恨意当还要排在末尾。令狐丹略作思索,看了李落一眼,道:“不会打扰王爷吧。”

    李落含笑摇头,回道:“求之不得。”

    令狐丹洒然一笑,挥手示意侍卫先行离开,告罪一声,在迟立和呼察靖两人身边坐了下来。呼察冬蝉眼疾手快的添了碗筷,倒满酒,令狐丹也不客套,与众人同饮一杯,抹了一把嘴,道:“我知道王爷和诸位想问什么,不过如果我说我对眼前这片雾也一样糊涂,王爷你相信么?”

    “信。”李落展颜一笑,道,“事到如今,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令狐丹点了点头,呼察冬蝉替令狐丹添了一碗酒,不死心的问道:“你不是草海族人么?就算不知道,也该听说过吧。”

    “我生在瑶庭,很小的时候的确来过骨雅,也去过鹿野那伽,不过也就只有一两次,鹿野那伽虽然是草海圣地,但路途遥远,就算是日行千里的马匹,昼夜兼程也要花数月工夫,有些脚程不快的或者部落离得远的,数年前就动身上路也不是没有,来回耗费的日子太长,除非必要,尤其是我和你们一样有权责在身,等闲不会来鹿野那伽。”说完之后,令狐丹稍稍一顿,神色颇显凝重,接道,“但就像郡主说的,我虽然不知道这场雾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族中长辈曾经对我说过,鹿野那伽的雪和鹿野那伽的雾,都不是好事。那个时候我还不懂,也有些心不在焉,所以也就没有问鹿野那伽的雪雾有什么不好,入冬之后,草海没有不下雪的地方,我也就当只是老人家说的闲话,没有放在心上,回想起来,不好的事恐怕就是现在了。”

    “令狐将军长辈口中所说的雪雾应该不是常见的雪雾。”

    “是啊,非得要到眼下境地,也才算不祥之兆吧。”

    众人边吃边聊,李落和声问道:“令狐将军没有去过鹿野那伽以北?”

    “极北之地?”令狐丹摇摇头,道,“没去过。”

    “我去过一次。”

    令狐丹一怔,倒也不是怎么吃惊,嗯了一声,回道:“当初王爷行踪不定,有人说王爷也许死在山崩之下,不过拨汗断言你一定没有死,我们就猜王爷或许是借道圣山以北,沿着西边回了大甘,果然如此。王爷在山那边见到了什么?”

    “的确看到了些……算是东西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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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皇子传介绍:
我本书生郎,错生帝王家。
读过许多书,识得万千字,要是个太平年就教几个蒙童,得闲听听曲,再找几个狐朋狗友,偷看谁家姑娘好看。
仗剑天涯,太累;纸醉金迷,太吵;推杯回盏,太胀;回首瞧了几眼,竟然混了个定天之王,大好的一颗头颅价值万金,还是太烦。
走的路远,知道草海深处有一座积雪万年不化的高山,那十万山后有一道地龙遮天的天火,天下之大也不过是一张棋盘。有红颜知己,有诸子百家,难得一刻清静,那就凑热闹下上两手闲棋,等一个春暖花开的时候,看看年少时埋在海棠树下的那坛酒熟了没有。九皇子传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九皇子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九皇子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