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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刃山     九皇子传txt下载     九皇子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千一百五十八章 放火

    “说得对!”烧火的大叔连连点头,姜寒怜所言深得其心,自家小姐就是性子太温婉,处处受人欺负。

    漱沉鱼性子是温婉,但并非没有主见,任凭姜寒怜说的天花乱坠,漱沉鱼也没打算就这样半途而废,李落如今缺的可不是一位恃宠而骄的王妃,而是一个他能敞开心扉倾诉的知己。

    姜寒怜见漱沉鱼不为所动,颇感遗憾,说实话这法子到底能不能成姜寒怜自己心里也没底气,但是一定有热闹瞧就是了。姜寒怜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笑嘻嘻的看着漱沉鱼道:“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这个办法最简单,他不是不理你吗,你想办法让他先理你。”

    “怎么做?”

    “附耳过来。”姜寒怜招了招手,漱沉鱼狐疑的看着姜寒怜,终还是忍不住凑近了过来,姜寒怜咬着漱沉鱼的耳朵小声说了几句话,漱沉鱼惊呼一声,讶声呼道:“这怎么行!”

    “这怎么不行?我告诉你,这是最好的办法,保准管用,他想不理你都难。”

    “可是……”

    “没什么可是,就他那个三拳头闷不出一个响屁的性子,不下点猛料,你要耗到什么时候去?想咱们美若天仙,这么标致的大姑娘家,欠他啊!”

    漱沉鱼连连摇头,只说这办法无论如何都行不通的,姜寒怜这次倒没有多劝,很是不雅的剔了剔牙,道:“那你就等着吧,等他什么时候良心发现。嘿,我倒是不明白了,你这身家决计不是小富,我看多半是大贵,他有什么好?长的也就那么回事,瞧着也不像什么口坠天花的小白脸,怎么能骗得你这样死心塌地?难道还有什么地方是我看走了眼?”

    漱沉鱼红着脸不说话,似有沉吟,姜寒怜趁热打铁,道:“我告诉你,我看人很厉害的,姓李的小子就得有人逼他才成,信我的准没错。”

    “错了呢?”

    姜寒怜一滞,眼皮一跳,拍着胸脯大声说道:“要是错了,大不了我陪着你,这辈子也不嫁人,怎么样?”

    “不怎么样。”漱沉鱼断然拒绝,“你的办法行不通的。”

    “哎呀,别走啊,小漱,你不再考虑考虑?”姜寒怜追着漱沉鱼身后去了后院,鼓噪的声音便不曾停过,只叫烧火的大叔心烦意乱差点把一把银票当成废纸丢进火堆里去。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姜寒怜在前,漱沉鱼在后,两个人鬼鬼祟祟的进了李落的草屋,漱沉鱼额头渗着细汗,小声问道:“这么做真的没事?”

    “放一百个心,没事,出了事有我呢,别怕!”姜寒怜唯恐天下不乱的替漱沉鱼打气,漱沉鱼做贼心虚,脸红心跳,手脚发抖。对面温程二老和烧火的大叔远远打量着两人,程老妇人怀疑的问:“那姜小妮子带着小姐打算干什么?”

    “不知道,静观其变吧。”烧火的大叔一边揪着胡子,一边目光紧紧跟着两人。姜寒怜左右瞧了瞧,催促漱沉鱼道:“快点动手,一会等他回来就麻烦了。”

    漱沉鱼咽了一口唾沫,似是还有些余悸,不敢动手,姜寒怜不管三七二十一,将手中拿着的东西写意自在的洒满在了整座院子里,味道很刺鼻,迎着风飘到街对面,烧火的大叔抽了抽鼻子,倒吸了一口凉气,骇然喝道:“这是火油!”

    程老妇人也大吃了一惊,哎呦呦的叫道:“这怎么好,可不能叫这小妮子带坏了小姐,这才几天就开始放火了,过些天岂不是要杀人了,赶紧把小姐叫回来啊。”

    烧火的大叔不住的点头,言及此话有理,不能叫自家小姐结交这些来历不明不白,善恶不清不楚的人。只是两个人说的言辞恳切,却没个谁去动身劝漱沉鱼回来,非但如此,烧火的大叔瞧了一会,一脸痛惜和孺子不可教也的模样说道:“油不能这么倒,中间要留些缝隙,这样火势才大,而且烧的快,这般倒法,得费多少火油,真是疏于历练!”

    “谁说不是呢,还有都打算放火了,怎么能三心二意,畏首畏尾!赶紧的倒了油走就行了,咱家小姐什么都好,就这一处差些,遇事犹豫,还是心肠太软。”程老妇人评头品足,两人说的好不热闹,街对面两人却提心吊胆,别看姜寒怜吃了豹子胆,当真做出这等事的时候也有些心虚,不过很快就被涌起来的兴奋和激动之情给掩盖的严严实实,很快将这间破败的院子用火油里里外外浇了三遍。

    做完了这些当先的筹备之事,姜寒怜拍了拍手,长出了一口气,道:“妥了。”

    漱沉鱼双手捧心,俏脸之上满是纠结,问道:“这样好么?”

    “你不是要反悔吧!?”姜寒怜脆声喝道,扬了扬手里的火折子,接道,“这会反悔可就前功尽弃了。”

    “可是……”

    “哎呀,你怎么那么多可是呦,烧吧,一把火烧光了他不理你也难。”

    漱沉鱼看着手里的火折子,左右为难,脑海中两个念头在天人交战,一个叫自己快些动手点火,一个叫自己怂恿姜寒怜点火,好不激烈,等的一旁的姜寒怜都着急了,嗔道:“算了,还是我来吧。”说罢,姜寒怜取开火折子就要扔进火油里去,忽然身后传来李落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漱沉鱼娇躯一颤,惊呼一声,忙不倏转过身来,花容失色的看着一脸愕然的李落。姜寒怜也慌了神,忙不倏将火折子藏在身后,怎料身子转的有些急,一粒火星从火折子上掉了下去,兼之被李落抓了现行,颇有赧然之意,便不曾留意到这一粒节外生枝的火星,而在姜寒怜转身的刹那,耳垂旁的银环轻轻飞起,好巧不巧的反射了一缕霞光照进了李落的眼睛,就在李落闭眼的瞬间,火星燃起了火油,伴随在二女的惊叫声中,火光冲天而起。

第二千一百五十九章 化为灰烬

    让人来不及眨眼的工夫就窜出去了数丈有余,果然是漱家的手笔,倒起火油来根本无需操心费不费银子的事。

    李落脸色微变,拉着漱沉鱼闪身出了院子,丢下姜寒怜头也不回的走了,叫姜寒怜好是生恼,嘀嘀咕咕了好半天。

    火势惊醒了整条街,不少乡民拎着锅碗瓢盆冲了过来,打算救火,不过一看火势便都泄了气,除非此刻天公作美,来一场大雨,要不然单凭人力取水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已。

    李落没说话,拱手示谢,和一众乡民将挨着自家院子的杂草枯枝都清理了干净,免得累及无辜。不过绕着院子一圈有一道白色的印记,旁人不知,李落却知道此物名为消火散,遇火生烟,聚水气,可阻灾火,在大甘内苑的藏书重地、经阁书画的墙壁中都会撒上一层消火散,作用大小不好说,但总归是有点用处的,而这里地处昆江沿岸,水气充足,一旦消火散遇上明火,其效用远比大甘宫闱内苑里要强得多,灭火稍显不足,但阻挡火势片刻倒也不难。只是不知道是谁这么大方,在区区一处河岸边上就扔了这么多的银子。

    火烧的很快,前后不过半刻,院子里就只剩下几根黑漆漆的柱子,一阵微风拂过,这几根柱子也显得有些难为情,吱呀着倒了下去,空余满地黑灰。一众乡民皆用惋惜可怜的眼神看着李落,有人上前劝慰,有人叫李落来家里借宿几晚,李落一一答谢,呆呆的看着化为废墟的院子。

    火油很纯,火起的快,烧的猛,烟倒是没有多少,烧的很彻底,本来就是个家徒四壁的院子,如今倒好,什么也不曾剩下。乡民议论了几句就都各自散了,离得近的站在自家门前远远打量着李落和那两个模样好看但是神情古怪的姑娘家。

    李落揉了揉眼睛,吐了一口气,回头看着漱沉鱼和姜寒怜,说动怒倒也算不上,神色复杂,好似有什么话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火是我放的!”姜寒怜蹙眉轻喝,看了漱沉鱼一眼,道,“主意也是我出的。”

    李落皱了皱眉头,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瞧着你来气。”

    “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若瞧我来气,走就是了,何必如此?”

    “我走了,那她呢?”

    李落看了一眼低垂着头的漱沉鱼,淡淡说道:“她自有去处……”

    “呸,见过脸皮厚的,也没见过你这样装模作样的,恶心!”姜寒怜叉着腰破口大骂,漱沉鱼的头更低了,肩头微颤,似是哭了。

    李落亦有不悦,脾气好可不是叫人指着鼻子骂,平声说道:“不知事,莫说教,我的事,她的事,你皆不知,何故妄言!”

    “废话,本姑娘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骂谁就骂谁,大不了错了我道歉,如果对了,那我就更要说,我又不是教书的酸秀才,还非要理出个是非曲直来,多不痛快啊!”

    “道歉?”李落怫然不悦,“若是这般伤人便得一句道歉,岂有公道可言?”

    “骂人之前不长脑子么?什么人都骂那是有病,本姑娘骂了这么多人,到如今还没有谁值当本姑娘道歉的。”

    李落沉吟片刻,挥了挥手,淡淡回道:“便当你有理,你们走吧。”说完便要向这堆黑灰废墟中走去,漱沉鱼猛地抬头,脆声喝道:“李落,你站住!”

    这一声可是把包子铺里的三个人魂险些吓出来了,烧火的大叔一哆嗦,差点把自家铺子也给点着了。程老妇人脸色数变,漱沉鱼性子温婉是温婉,不过一旦来了脾气,就算漱无厌也要让着三分,不过好在漱沉鱼一向都是以理服人的,那位叫了名字的,听说也是个讲理的人,应该不会恼羞成怒吧。

    李落回头略有惊诧的看着漱沉鱼,忽然眼前飞过来一块牌子,李落扬手接住,定睛一看就愣住了,那块牌子是当年李落交给谷梁泪的天子令符。

    “这块令符是泪姐姐让我还给你的,拿走!”

    李落愣愣的将天子令符拿在手中,心如刀割,有一股窒息的痛涌上心头。

    “我是外人,这些话本来轮不到我说,但是泪姐姐她不算外人,她有什么事你问过吗?她有什么苦你知道吗?你的事你的苦向来都是你自己一个人背负着,可是那是你不愿说还是我们不愿听呢?我们信你,你凭什么不信泪姐姐?你宁可天下人负你,你也不负天下人,可是你也别叫我们和你一样!你没有负天下人,但你却负了泪姐姐,所谓公平,就是把她们赶出卓城吗?这样的弃名楼我也不去了!”漱沉鱼涨红了脸,一口气将这些话都说了出来,说完之后身子摇摇欲坠,险些软倒在地上。

    李落呆呆的看着漱沉鱼,姜寒怜嘴巴张的很大,塞得进去一颗桃子,李落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出门的时候好像听谁说过,还有弃名楼,好像也有人说过,不过一时半刻倒是想不起来到底是谁说过,而这两个名字是什么意思,眼下也忘得差不多了。

    “你太自私了,我不想和你说话。”漱沉鱼说完之后丢下这么一句,好叫姜寒怜失望,要是换成她,非得骂个山崩地裂,这倒好,轻飘飘的一句话,不痛不痒,实在是白费了自己好大一番心血。

    漱沉鱼回了包子铺,姜寒怜没了去处,也就跟着漱沉鱼回去,自打有了白吃白喝,再多一个白住也没什么。进了屋子,漱沉鱼抓起桌上的茶壶猛地喝了几大口水,喝完之后不住的喘着气,手指用力发了白,眼皮不住的跳动着,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心绪难平。

    温程二老和烧火的大叔都围了过来,一边是感慨,一边是叹息,到底要说什么,却是乱糟糟的。漱沉鱼回头望去,就见李落静静的站在院子前好半天,然后缓缓的走了进去。

    日头落了山,天黑的不快。

第二千一百六十章 呆坐废墟前

    等到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已经是戌时了。姜寒怜没心没肺的又开始白吃白喝,漱沉鱼忧心忡忡,不住的打量着街对面,李落就盘膝坐在化成飞灰的屋檐那处,看不清神情,不知喜怒。

    “傍晚我那些话是不是说的有点过分了?”漱沉鱼忐忑不安的问。

    姜寒怜拍了拍手,擦了一把嘴,咬了咬嘴唇,看着漱沉鱼问道:“你没骂过人吧?”

    漱沉鱼脸一红,轻轻摇了摇头,道:“不太多。”

    “就你下午说的那些话,怎么说呢,力道差不多和蝴蝶扇过去的风差不多,知道的知道你在教训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打情骂俏呐。”

    漱沉鱼的脸更红了,闷声不吭气,姜寒怜哈哈一笑,道:“好啦,要是他连这么几句话都担不起来,那照我说,咱家小漱他就更配不上了,早些分了,免得将来伤心。”

    漱沉鱼一时间脑袋里转不过来弯,不过觉得姜寒怜说的好像有点道理,还没等想明白,就被姜寒怜连拉带拽的进了里屋睡觉。

    那天,前半夜繁星如织,万里无云,后半夜,冷风卷了寒气,当夜就下起了雨,不大不小,落了有多半个时辰,雨停之后昆江岸上犹如蒸笼,热还好,闷的让人抓心挠肝,没有一丝风,着实难熬的很。漱沉鱼一夜没睡,落雨之后就开始惦记上了李落,被姜寒怜和温程二老给拦了下来,这个时候去那可就真的前功尽弃了,再者说了,堂堂大甘定天王,又不傻,怎可能枯坐在地上淋一夜的雨呢。

    下雨的时候,李落就呆呆的坐在那堆灰土废墟前,看着眼前满目狼藉。这些日子在渡口浑浑噩噩,看着人来人往,昆江的水去了又来,看得多,只是事不关己,看也只是麻木不仁的看,但是今夜的这场大火烧的很突兀,更烧的干脆,似乎将李落心底深处有什么东西也给烧了个干净。

    那年秋天,尚在西府,有帐下悍卒唱了一首歌,据说词选墨明棋妙,唤闻说,词李落记得不多了,只记得其中几句:边城荒漠,红颜白骨凋落,浊酒入喉,销得几世功过;箫声巷陌,几番落拓应笑我年少;纵马且长歌,醉极卧云外山河;曾记兰台温酒伴月落,澹月春深飞落英;云子闲敲夜船静,枕苍烟万顷星河阔。

    那个时候,我尚还少年。

    说了愁,却不知道愁滋味,只道是洛儿走的时候心很痛,但到如今,更痛的是自己会时常忘了她。用一头白发去诉说少年的愁,只是头发白了便不会再黑了,少年长大之后就再也回不去那个年少时候可惜一溪风月,莫教踏碎琼瑶;解鞍欹枕绿杨桥,杜宇一声春晓的光景了。再去月下春江,不会有人敢再调戏一句两句,而都是战战兢兢,失了偷香的趣味,所以,李落再也没有去过月下春江。

    少年郎,向西去,辕门见血,大义灭亲,为了那个居于神州之巅的家族,少年担着骂名,振李氏一族的名声,可惜,骂他最狠的还是李家的人。所以远在天边,少年是王,他可以不理睬万里之外的流言蜚语,却怎么也忘不掉路旁那个背着小小包裹的怜人身影,她叫长宁,长安的长,安宁的宁。夕阳西下,那道脸上殷红的血痕是不是也在耻笑李落的虚伪和无情,现在我的脸上也有了一道差不多的血痕,这就是报应了吧。

    从西到东,南下余州,东出东海,去过夜霜镇,结识过那个叫小青的姑娘,或者说是夫人,那临行前蜻蜓点水的一吻,到如今还在不时的乱着我的心境。冰心诀的空空如也,终究还是做不到真正的忘情和真正的空无一物。

    余州扬南城那个走火入魔的宋家女儿,蜀州重楼府万楼城古灵精怪的唐糖,捉弄着她未来的嫂嫂,我没想到由着别人的性子胡闹,然后去玉成一件事的时候,心情竟然那么轻松。唐糖的笑,燕霜儿的羞,都是我在蜀州抹不去的记忆。那样的女子,会不会是遭了天妒,才会有那样的劫难,劫在她,要承担后果的却是整个大甘的天下。当初我去蜀州的时候,其实我知道在心底深处,我便想燕丹枫或者唐家的人留下我,兵临城下,叫李家的人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到时让卓城的城头变幻着大王旗。但是我怎么也没料到草海的天之骄女,她在北府,看似行事风轻云淡,实则一举一动都在影响着大甘的朝堂和天下,论谋略,我不如她,可她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个生了孩子,和自己的哥哥孕有一个女儿的女人,她啊,终究也没有跳出去。

    我呢?看着这张网,却没有过一次跳出围城的打算。掌心的那枚情丝不知道游走到了什么地方,也许尘埃落定不足为虑,也许离心脏不过一寸之遥。便是这枚情丝,再加上万隆帝许配给我的太傅之女,我终究还是错过了海棠树下的那个人。那天夜里,松树下,我看着窗楹里的她,单薄如二月里的雪,见了阳春三月就要消失在人世间,可是最让我难割难舍,只能暗暗销魂神伤。等她嫁给了章泽柳,我难得醉了一次,但是不管怎么样,她还是有了一个好的归宿,比起我,章泽柳更会把她放在心上。

    不过我没有羡慕章泽柳,因为我也有她,那个总是用一副看着长不大的孩子的眼神看着我的谷梁泪,她在的时候我很想她,她不在的时候我更想她。

    一个个人,一桩桩事,一幕又一幕的从李落眼前一一划过,有些人有些事李落都已经渐渐淡忘了,可有的人却已经和李落深深的搅在了一起。亦敌亦友的相柳儿,因爱生恨的云妃南陌,豪迈直爽的琮馥,还有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人,像义姐李缘夕,直到如今李落都没有看透的姑苏小娘。我宁可天下人负我,也不要我负天下人。

第二千一百六十一章 财大气粗

    可是若非漱沉鱼的那句喝骂,李落想不到便因为自己不负天下人,却也叫身边的人一样的累。

    既不负天下人,就更不能负了她。这场大火烧尽的不只是这间破败的院子,还有埋在心底多年的荒芜杂草。

    漱沉鱼提着心听着雨声,雨停之后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勉强合了合眼,天色刚麻麻亮的时候便起了身出去院子里,没料到姜寒怜起的更早,和程老妇人藏在门后望着街对面,听到动静,姜寒怜回过头来,哭丧着脸说:“他真淋了一夜的雨。”

    漱沉鱼一愣,淡淡的哦了一声,没有说别的,让姜寒怜好生诧异,本以为漱沉鱼会患得患失,没想到这么淡然。

    “你……没事?”

    漱沉鱼笑了笑,摇摇头:“应该没事吧。”说完微微一顿,和声说道,“程姥姥,咱们开门吧,今早做些包子卖。”

    程老妇人担忧的看着漱沉鱼一眼,答应了一声,做馅和面,没多久就升起了炊烟。炊烟扬起之后不久,这包子铺前便有了人,漱沉鱼连着好几天不曾做买卖,可是苦了那些想一睹芳容的公子少爷,一个个盼星星盼月亮,要是漱沉鱼再不开门,说不得就要琢磨些歪门邪道的法子出来。

    漱沉鱼几人在铺子里忙碌,外头围观诸人多是一脸陶醉,正是应了秀色可餐的说道,包子还不见飘出香味,这人都差不多要饱了。

    包子出锅,自然有人抢着进来,你争我抢,险些打了起来,着实吓了姜寒怜一跳,不禁有点嘀咕,自己行走江湖的时候也没见男人这么急色的,看来相貌只是一处,若是能再加点楚楚可怜进去,就更能叫这些男人吃了猪油蒙了心。

    就在姜寒怜盘算着行走江湖的技艺的时候,有人扬声叫道:“掌柜,前些日子说的择夫之词,不知道这几天可有人应?”

    漱沉鱼没有抬头,也没有答话,姜寒怜眼珠子一转,娇笑道:“怎么啦,你够资格?”

    “嘿嘿,这资格嘛,看怎么说了,这处不够,别的地方可能绰绰有余……”言辞调戏,说完之后引得不少泼皮浪荡子嘻哈大笑,当然也有人不满,仗义执言了几句,被人笑话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你来我往,谁也不让人,乱的和摆船时候的邹平渡口一样。

    “掌柜姑娘,除了这个,你再换一个呗,非要如此,姑娘这辈子要孤独一生了。”

    漱沉鱼深吸了一口气,也有些烦了,抬头淡淡说道:“也好,那我换一个。”

    众人皆提起了兴致,齐齐将目光聚集在漱沉鱼身上,有些龌龊的恨不得就把漱沉鱼生吞活剥了。

    “你们看见外边的昆江了么?”

    “自然看得见。”众人七嘴八舌的答应着,不知道漱沉鱼提起昆江做什么,难道须得游过去不成,亦或者学前些日子的江湖少侠一根芦苇渡大江?众人纷纷猜测,漱沉鱼没卖关子,直言接道:“那你们看见昆江江面上的帆船了吗?”

    众人面面相觑,更是云山雾里,不解其意,有人扬声叫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们谁能买下昆江江面上所有的帆船,那我便也能依你。”

    众人齐齐一愣,骤然喧哗起来,有人出言不逊,这个法子就算比起当年大甘定天王王妃的誓言逊色些,但也不会差太远,放眼天下,能做到的屈指可数,而那些当真能做到的人,恐怕也不会跑来这等地方。

    言辞无礼,漱沉鱼脸色发沉,轻叱道:“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你们做不到未必就是旁人也做不到。”

    “喂那娘子,你倒是说说看谁做得到!?”

    “买下昆江江面所有的船……”漱沉鱼稍事沉吟,道,“我就做得到。”

    “吹牛!”

    “怎么可能!”

    “信口开河!”

    “娘子,你养了我呗……”

    不信的人,怀疑的人,起哄的人,阴阳怪气的人,一时间嘈杂纷乱,漱沉鱼面不改色,悠悠说道:“我说了,你们不听,你们听了,却又不信。”

    “你当真买的下昆江江面上所有的帆船?”

    漱沉鱼刚要说话,忽然听见人群外有人扬声接道:“她的确买得起昆江江面上所有的船只,非但昆江,若是她愿意,整个大甘的船加起来她也买得起。”

    众人回头望去,就看见一个满身狼藉的男子微微仰首,静静的看着漱沉鱼。漱沉鱼轻轻啊了一声,俏脸微红,呢喃说道:“你……我……”

    “包子出锅了?”男子笑问道。

    漱沉鱼急忙回头张望,程老妇人做了一个一切妥当的手势,漱沉鱼急急忙忙转过头,娇声呼道:“包子熟啦!”

    “正好,来一屉吧。”男子展颜一笑,漱沉鱼点着头,嗯了一声,眼睛笑成了一道月牙儿,好一个雨过天晴云**的娇羞模样,让众人瞧的心惊肉跳,也叫姜寒怜直呼没出息。

    男子从人群里穿了过来,漱沉鱼眼中再无旁人,一双眼睛便随着男子一举一动,没有片刻分离,纵然男子淡然,也被漱沉鱼这般目光瞧的有些手足无措,轻轻咳了几声,掩饰了几分尴尬。铺子外的人只要眼睛没有瞎,当然看得出来漱沉鱼和那男子之间不同寻常的味道,原以为是个俏佳娘,谁知道名花有主,早已心有所属了,只是这男子瞧着清秀,不过却是个破相的,半鬓白发,怎么瞧也配不上这娇滴滴的美人儿。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好叫人生气不忿。

    李落刚坐下,就有人打算借机生事,漱沉鱼面含轻笑,心如撞鹿,语气虽然轻柔,只是这说的话却杀气腾腾的很:“两位姥姥,颜叔,今个不卖别人包子啦,谁若鼓噪,帮我打掉他们的牙。”

    李落摸了摸鼻尖,和声说道:“这有违大甘律法。”

    漱沉鱼笑道:“没事,府衙要我赔多少银子,我赔给他们就是了。”

    漱家财大气粗,叫李落哑口无言。

第二千一百六十二章 范家公子失踪

    而姜寒怜抽着空子小声问道:“小漱,你真的能买得起大甘所有的帆船?”

    漱沉鱼偷看了李落一眼,抿着嘴笑道:“我吓唬他们的。”

    姜寒怜难掩失望,白了李落一眼,说大话谁不会,害得本小姐以为真遇上一个财神爷呢。不过姜寒怜心里的诽谤还没有完,就差点被漱沉鱼的话闪了舌头:“买下大甘所有的帆船有些难,毕竟大甘水师的船我想买也买不来,不过要是寻常的商船和客船,他们如果愿意卖,我大约能买下来七八成吧。”

    “七……七……七……八成!”姜寒怜咽了一口唾沫,眼冒金光,亲娘啊,瞧瞧人家这胎是怎么投的,大甘所有的客船商船,就算只是七八成,那花费也不失为一个天文数字。富可敌国,记得下山前师父千叮万嘱,行走江湖有几种人不能得罪,伪君子是其一,小心眼的女人是其二,如果得罪了,最好斩草除根,免得将来麻烦,还有一个就是有钱人,非常有钱的有钱人,因为得罪了他们,根本不知道他们会花多少钱找什么人来寻自己的麻烦,漱沉鱼应该就是非常有钱的有钱人!姜寒怜即刻换上了可耻的谄媚笑容,傍上漱沉鱼,这辈子吃喝就不用愁了。

    就在姜寒怜飞快的转着脑筋的时候,铺子外果然有人鼓噪起来,仗着人多势众,自然不会把两个老态龙钟的妇道人家和一位烧火的杂役放在眼里,叫嚣着便要强闯进来,忽听街上传来一阵马蹄声,铺子前的众人回头望去,皆是一惊,来的是邹平渡口的大户人家,领头的是范家范文钊范文胜兄弟,随行的除了范家的众武师下人之外,还有官府的捕快,走在最前面那人方面大耳,一身皂色绱衣,腰间挂一把宽背大刀,正是邹平县班房的大捕头林岳。

    这群人行色匆匆,而且神色凝重,竟是直奔漱沉鱼的包子铺而来,围观诸人皆是一惊,一边揣测疑问,一边让开了一条通路。范文钊兄弟和林岳率众而出,见到漱沉鱼,三人皆是一惊,着实没有想到传闻中昆江水神显灵的女子竟生得这般国色天香,果然名不虚传。范文胜眼睛一扫,瞧见铺子里唯一落座的李落,认出这名平安号子里的脚夫,虽是狼狈不堪了些,但他的模样易认的很。范文胜心中一动,这自称李水木的搬工来历隐晦,大三家弓百珍的礼遇犹在眼前,如今他是这姑娘的座上宾,范文胜倒不觉得奇怪,只是千万别和这件事扯上关系。

    范文胜冲着李落微微颔首,算是往日情分间的寒暄。李落回了一礼,神色淡然,却也不知这些人兴师动众的来此地是为何故。

    “长三,是这里吗?”范文钊沉声问道。

    “是,大老爷,就是这。”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范家下人回道。李落扫了一眼,有些眼熟,正是前些日子和范蠡一起来的随从,当初翻墙闯进李落院子的就是他,不知道来这里做什么,而且只看见范家的人,不知道范蠡去了哪里。

    范文钊看了林岳一眼,林岳轻咳一声,走到铺子前,将目光落在漱沉鱼身上,沉声说道:“吾乃邹平县捕头林岳,请主事之人说话。”

    程老妇人看了一眼身边的温渔,又瞧了瞧身后的漱沉鱼,没吭声。难为漱沉鱼这才收回了一直留在李落身上的目光,看着林岳轻声应道:“林捕头请说。”

    “你是这家铺子的掌柜?”

    “是。”

    “本捕问你,你可曾见过范家公子?”

    “范家公子?”漱沉鱼想了想,又瞧了瞧缩在人群背后的长三,若有所思,沉吟少顷,“是和他一起来的那人么?”

    林岳回头看了一眼漱沉鱼所指的范家小厮长三,点了点头道:“不错。”

    “前些日子差不多每日都来,不过自五天前就不曾再见过了。”漱沉鱼笃定的说道。

    林岳看了范文钊一眼,范文钊不着痕迹的轻轻点了点头,范蠡的确是从五天前开始下落不明。第一天不曾回府,范文钊还当是去了哪个狐朋狗友的家里借宿,想着第二日也该回来了,岂料一连数日都不见人影,问了邹平县相熟的人家,谁也没有见过范蠡,范文钊这才着了急。范家是邹平县的大户,范文钊一声令下,不过一天工夫就把渡口连着县城翻了个遍,都没有找到范蠡的踪迹。很快范家就查到了渡口偏僻处的这家包子铺,范文钊敏锐的察觉范蠡的失踪十有八九与这间包子铺有关,便带了范家打手和邹平府衙的一众捕快,直奔此处而来。

    “你确定?”

    漱沉鱼点点头,看着相貌酷肖范蠡的范文钊,淡淡说道:“他总来,想不记得都不容易。”

    范文钊沉着脸没说话,范蠡什么品性没人比他这个亲爹知道的更清楚,确是好色,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人不傻,知道什么人敢惹什么人不该碰,知进退,更善能屈能伸,所以范文钊一向都放心的很,至少在邹平渡,范蠡不该有事。但现如今的情形,范蠡可能真的出事了。

    范家在邹平渡仇家不少,动刀动枪的也有,譬如大蛟帮,一向和范家不对付,每年不血拼几次这邹平渡就都不算是江湖。但是范文钊不认为范蠡失踪与大蛟帮有关,两个势力相争多年,彼此知根知底,阴谋暗算多得很,但要那头老蛟拿范蠡下手总还是不至于,而且大蛟帮也知道做出这等事的后果可就不会是点到即止,而是鱼死网破。大蛟帮尚且没有足够的实力承受范家倾力一击,所以范文钊虽然对平日里几个仇家有疑心,但他最怀疑的还是邹平县之外的江湖人,不小心撞上了范蠡,可能是替天行道,也可能是杀人灭口,总归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林岳实则心有疑虑,这样一个姑娘家,若说和范蠡失踪有关,委实难以让人信服。

第二千一百六十三章 知县爱女

    但范家的面子不能不给,如今弄得满城风雨,再这么空跑一趟,谁的脸上都挂不住。

    林岳咳嗽一声,沉声喝道:“既然你见过范公子,那就请随我们走一趟。”

    “去哪里?”

    “府衙。”

    漱沉鱼一愣,转头看着李落问道:“有这样的道理吗?”

    李落摸了摸鼻尖,和声回道:“依大甘律法,若为人证,则受官府传唤,反之一府捕快亦可依典史巡检之令收押人证,为定案便宜行事,所以是有这个道理。不过,”李落望着林岳,不解问道,“范公子是出了什么事吗?五日前我也见过他。”

    “如此正好,你也跟我们走一趟,去了你自然就知道了,现在不该问的别乱问。”林岳呵斥了一声,挥手命辖下捕快上前收押李落二人。温渔冷哼一声,挡在漱沉鱼身前,脸色阴沉,大有一言不合就动手过招的意思。林岳大怒,叱道,“你敢拒捕!”

    这时,人群外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不宣罪,不说法,何来的拒捕一说?这位大人如此行事,日后不怕有人在知县大人那里参上一本,治你一个滥权之罪?”

    林岳脸色微变,扬声喝道:“何人说话?”

    就见围观众人最靠外的地方一个老者遥遥望着包子铺里,手里还拎着一坛酒,没有长随,独自一人。老者范文钊范文胜认得,非但认得,而且还惹不起,非但惹不起,就连平起平坐的资格都没有。江湖上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老者算作强龙,可惜邹平范家连泥沟里的泥鳅都算不上的。

    大三家,弓家大朝奉弓百珍。

    弓百珍挥手作揖,范家兄弟急忙回礼,只是不知道弓百珍这一礼到底是在向谁行礼。林岳当日在渡口也见过弓百珍,眼孔微微一紧,抱拳一礼,有官职在身,眼下无须太过阿谀,但也免不了心神不宁,不知道堂堂大三家弓家的大朝奉来这里所为何事。

    “李少侠,这么巧。”弓百珍哈哈一笑,走到李落身边和声说道。

    这巧与不巧,还要看弓百珍是几时来。弓百珍环目一扫,自有一股弓家大朝奉应有的气势,此刻街上,除了寥寥数人之外,又有谁敢不给壶觞大三家面子呢。

    “老夫刚从卓城回来,这一路舟车劳顿,可真是差点要了这条老命,掌柜,可否来几个包子,有些饿了。”弓百珍神色和悦的说道。

    漱沉鱼看了李落一眼,再瞧瞧脸色不定的林岳几人,浅浅一笑道:“老伯稍等,这就来。”

    “不敢当,不敢当。”弓百珍摆了摆手,不见外的坐了下来,与李落同桌,且还坐了西位。没有人留意到弓百珍这个隐晦的动作,只有漱沉鱼端过来包子的时候微微一怔,明白过来弓百珍定是已经认出了李落。

    突然出现的弓百珍打乱了范家与林岳的算计,弓百珍往桌旁一座,别人看着是吃包子,不过范文钊几人可不是这么看,至少在邹平县,弓百珍是将弓家摆在了李落身边的这张桌子上,孰轻孰重,一眼可断。

    林岳见状很是无奈,但此间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范文钊不说话,他堂堂邹平县一衙捕头总不能装作没看见,说到底还是脸皮薄。林岳上前半步,轻轻一礼,略略将此事始末说了一遍,说完之后略带恭敬的说道:“弓大先生,在下依律要带他们回去府衙问话。”

    弓百珍点了点头,道:“是这个道理。”说完不等林岳吐出一口气,弓百珍便接着说道,“不过范家公子失踪你等并无明证与他们有关,如果只是人证,在这里问足矣,何须带他们回去府衙?再者说了,从这里去邹平府衙一个来回一天的工夫也就耽搁了,酒都该凉了。”弓百珍摇了摇手里拎着的那坛酒,似笑非笑的看着林岳几人。

    林岳骑虎难下,弓百珍也不是强词夺理,反而句句在理,这也是刑捕房一向做事的办法,除非能证明那人确与案子有关,有了典史和主簿的手令,才能遣捕快拿人。但如果不拿人回去,范家这边也不好交代,弓家势盛,但毕竟不在邹平县生根,到底远了些。不过林岳和范文钊都知道,只要弓百珍在这里,今日这两人哪个也带不走。

    就在这时,忽然听见街上传来一个刁蛮的声音:“林捕头,就是他们吗?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他们抓回大牢,严刑伺候,叫他们老实说把范哥哥藏在什么地方了!”声音很脆,倒也好听,只是语气里的颐指气使听着叫人很不自在,好似这整个邹平县都是她的。

    不过这邹平县好像的确是她的,这话刚刚说完,那围观的一众公子不由自主的散开了好几丈,比见到林岳诸人时还要避之不及。人群分开之后,从中间走过来一个穿着杏黄色水云衫的姑娘家,衣着颇为考究,满搦宫腰纤细,与合垂杨双髻,柳叶眉,丹凤眼,模样不算差,只是脸生的狭长了些,添在上头怎么瞧都有些不协调,失色了不少。

    林岳见到那姑娘,眼角一抖,真是祸不单行,怎地她会来这里?倒是没听说她和范家小子有什么私情,不过依着这位平日放肆的行事之风,真有些闲言碎语倒是一点也不稀奇。

    “黄小姐,你怎么来了?”林岳惊讶的问了一声。那女子抬头望着铺子里的漱沉鱼,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冷哼一声道:“听说有妖女能迷惑人心,今日一见,哼,看来是不假了。喏!你把范哥哥怎么了?快些交出来!要不然别怪本小姐对你不客气!”

    弓百珍心疼的揪着自己的胡子,这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一个祸害,这句话说出口,只怕是生死由人不由己了。这个冒冒失失的女子正是邹平县知县大老爷的独生爱女黄若兰,名字若兰,性格却一点也不像,平日里刁蛮任性,仗着自己知县爱女的身份没少招摇过市。

第二千一百六十四章 再赌一把

    所谓闺秀与她半点不相干,知县黄老爷没少因为自己这个宝贝女儿被人诟病,怎奈发妻宠的很,骄纵惯了,再加上知县老爷年事已高,升迁无望,也就由着自家女儿任意非为,没少做过荒唐事。

    守着渡口,人多、眼多、心多,这黄若兰的事迹大家伙早有耳闻,林岳头疼不已,如果是黄若兰和范蠡之间有点什么事,这一旦闹将起来,单凭自己一个邹平县的捕头可就收不了场了。

    黄若兰旁若无人的进了包子铺,冷冷的打量了一眼吃惊的弓百珍和呆呆的李落,指着漱沉鱼的鼻子喝问道:“快说,你把范哥哥藏在哪里了?哼,早点交出来,免得受皮肉之苦。”

    漱沉鱼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该该说什么,温渔恼怒,喝道:“哪里来的野丫头,不成体统,放肆!”

    黄若兰大怒,尖叫道:“好你个老乞婆,敢对本小姐大呼小叫,你知道我是谁么?”

    温渔气得脸色发青,就算栖身漱家,漱家上下对她也是礼待有加,漱家小姐漱沉鱼还时时要叫上一声姥姥,没想到在个区区渡口,竟然被人骂做老乞婆,要是以前,早就叫她化成一滩脓血了,如今倒好,还得顾及小姐的心上人。

    弓百珍压低了声音道:“要不老夫打发了他们?”

    李落笑了笑,道:“悍妇逞口舌之勇,且看看这捕快怎么做。”

    弓百珍点了点头,顿时明了,李落是有考较之意,如果林岳办得好,说不定就有从吏入官的机会,办不好,万事休矣,可惜这个邹平县的捕头也不知道此生最大的机遇就在眼前。

    “你还愣着干什么!抓人啊。”黄若兰叫道。林岳黑着脸没有说话,抓,众目睽睽,法理不足,最主要的还有弓百珍坐在那里没走,谁知道他大老远从卓城回来的路上跑来这渡口有何贵干,如果也是贪图这女子美色,林岳一点也不意外,如果真是这样,顾忌大三家的颜面,这件事就得小心为上。林岳其实是不想抓的,至少不想现在抓,但是范家还没交代完,又再多一个黄若兰,这丫头名声在外,虽是个女儿身,但十足是邹平县的混世魔王,惹了她,林岳觉得自己的捕头营生差不多也就做到头了。

    就在林岳左右为难的时候,漱沉鱼柔声回道:“林捕头,五日前范公子确有来我这里,只是那日我未曾开门,范公子在左近走了走,便自行离开了,之后我没有再见过,还请林捕头明察。”

    不等林岳说话,黄若兰就插嘴叫道:“你说没见就没见,骗鬼呢!定是你这小浪蹄子勾引人,才叫我那范哥哥这些天都不去找我。哼,生的这幅皮囊,一看就是狐狸精,等抓回大牢,待本小姐划烂你的脸,看你以后还怎么勾引男人。”

    漱沉鱼脸色一变,拦住身边三人,冷然说道:“见过就是见过,没见过就是没见过,我骗你做什么?我说的都是真话,有这工夫,你们还不如四处找找,逼问我难道就能找到他吗?”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狐狸精,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一个卖包子的不开门,糊弄谁呢!依我看你这包子铺也不干净,林捕头,派人进去搜一搜,说不定藏着什么呢,还有这包子,来路不明,莫不是人肉做的!”

    漱沉鱼气极反笑,摇摇头道:“不可理喻!”

    “你说谁不可理喻!?”黄若兰尖叫道,扬手便要冲过去给漱沉鱼一记耳光,温渔冷笑,手指微动,若是李落拦着,这定天王的王妃不做也罢。好在林岳眼疾手快,将黄若兰拦了下来,急忙在黄若兰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别的没听清楚,但提到了大三家。黄若兰拦是拦住了,不过气还没消,大三家又怎么样,还能管官府的事!

    “哼,大三家怎么了?大三家还要管抓狐狸精吗?”黄若兰执拗的嚷嚷着,只是声音还是小了些,没有再大呼小叫的惹人厌。

    既然提起了大三家,弓百珍就不好装作没听见,朗声说道:“范先生,孰是孰非,孰轻孰重,该你们范家有个决断。”

    范文钊躬身一礼,语调客气,但话锋却是寸步不让:“弓大先生,犬子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在下就这么一个逆子,无论如何也不能叫他有个闪失啊,弓大先生享誉壶觞,弓家更是显赫,还望弓大先生看在江湖一脉的份上于范某人指点一二,范某感激不尽。”

    弓百珍一愣,原意想叫范文钊知难而退,没想到范文钊竟然打得一手好太极,将自己和弓家给绕了进去,如今自己再说什么,说的是好是坏,恐怕都会被人留下诟病之词。弓百珍暗自摇头,小看了这渡口鱼龙混杂之地的地头蛇,看来今日之事范家实难善罢甘休,也好,索性就借势压一回人,看他范家能掀起什么水花。

    弓百珍刚要说话,远远屋顶传来一声断喝:“姜寒怜,三月之期已到!”

    众人皆是愕然,寻声望去,便见一男子站在毗邻的屋顶,直勾勾的盯着包子铺,却不是看那国色天香的漱沉鱼,而是身后那位姿色也不逊色漱沉鱼多少的慵懒女子。弓百珍亦是摸不着头脑,知晓来人是谁的李落和漱沉鱼皆是百感交集,来的真是分毫不差,连半日都不愿耽搁,苦了这位纵横弟子的一片心意。姜寒怜扬了扬眉,低低骂了一句:“阴魂不散!”

    林岳倒是松了一口气,连忙引开众人的注意力,扬声喝道:“来者何人?”

    乐游没有答话,纵身跃下,看也不看林岳一眼,目不转睛的盯着姜寒怜,冷声问道:“这次赌什么?”林岳倒吸了一口凉气,固然男子目空一切,但瞧他纵身落地举重若轻的身法,整个邹平县都找不出第二个人,打不打得过先不说,人家要走,自己这点人手肯定是留不住。

第二千一百六十五章 埋尸地

    “还赌?”姜寒怜撇撇嘴。

    乐游哼了一声,厉声说道:“赌!”

    姜寒怜眼珠子一转,笑道:“刚巧你来了,那就赌这里的事,你看见那户人家了吗?他们家少爷失踪了,下落不明,我就和你打赌,看看谁先找到失踪的范家公子,如果你先找到就算你赢,如果我先找到就算我赢,怎么样?”

    乐游环目四顾,这个赌约有些出人意料,而且很麻烦,若是找不到,那这场赌局的胜负又该做何论?

    “如果找不到呢?”

    “如果找不到,算平手。”

    “如果是旁人找到呢?”

    “也算平手。怎么,你怕了?还是说你没有赢的把握?”姜寒怜笑嘻嘻的激将道。

    “激将法,哼,省省吧,我不会让你再拖到三个月之后。”乐游断喝一声,转身欲走,就听姜寒怜喜笑颜开的招手道,“哎呀,你别着急走!”

    乐游回头盯着姜寒怜,漠然问道:“你还有什么事?”

    “嘿嘿,也没别的事,就是想告诉你一声,我赢了。”姜寒怜狡黠地说道。

    乐游一怔,瞬间脸色微变,数息之后,林岳和范家诸人才反应过来,范文钊踏前一步,疾声喝道:“你知道小儿的下落?”

    “呀,你们干嘛!我和他的失踪可没有关系,再者说了,你们这是求人的态度吗?”姜寒怜振振有词,寸步不让道。

    “姜寒怜!”乐游含怒低吼,姜寒怜吐了吐舌头,看着范文钊道,“喏,有人打岔,不想让我说呢。”

    范文钊心乱如麻,不过到底是老江湖,定了定神,向乐游抱拳一礼,沉声说道:“少侠请恕老夫得罪,犬子生死不知,老朽实难坐视,还望少侠让老朽先找到犬子,日后老朽定有重谢。”

    话说到这个份上,乐游再怎么气愤也不好发作,而且乐游是纵横弟子,早已通透权谋之术,只不过这一年有余被姜寒怜耍的团团转,难免有失心境,只是纵横一家的底子尚在,所谓进退轻重对于纵横弟子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

    见乐游不再节外生枝,范文钊就急不可耐的看着姜寒怜问道:“还请姑娘指点一二,范家必有重谢。”

    姜寒怜思索片刻,露出为难之色,扭头看着李落一眼,李落和声说道:“生死事大,若是姑娘知道,不如早些说给他们知道。”

    姜寒怜重重的点了点头,一指李落,脆声应道:“我看见有人在他家院子里埋了一个人,应该就是你们要找的范公子。”

    “你说什么!?”范文钊怒吼一声,睚眦俱裂,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范文钊压下心头涌起的阵阵晕厥之感,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李落,一字一句的问道,“敢问姑娘埋人的是什么人?”

    姜寒怜看了李落一眼,眼睛里的意味是说,你瞧,这可是你叫我说的,出了事怨不得我呀,“天黑,没看见。”

    范文钊心里一堵,颇是忿然,天黑看不清人影,认得被埋的那个是自己的儿子,埋人的就看不见,这是什么道理。

    林岳见状插言说道:“先找人,范掌柜,别的事找到人之后再说,你意下如何?”

    范文钊脸色铁青,沉默不语,范文胜点了点头,沉声接道:“好,还请林捕头定夺。”

    林岳嗯了一声,扬声喝道:“此间众人谁都不许走,这位姑娘请带路,弓前辈,还请您主持公道。”

    弓百珍为难的看了李落一眼,原本只是想回去酒泉的时候借道走一趟,喝杯酒,说几句话而已,不曾想会遇到这样的事,而且李落的院子里竟然还埋了一个人。李落亦是错愕,说实话这些日子院子里杂草丛生,委实没有留意过有什么异常,没想到不单有异常,且还是凶杀埋尸的地方。不过李落确想弄清楚自己的那间院子地下究竟有没有埋着一个人,随即长身而起,平声说道:“那就听林捕头吩咐。”

    李落说话,弓百珍也就站了起来,当然不会主持什么公道,和声应道:“去瞧瞧吧。”

    众人浩浩荡荡的从街这边去了街那边,一时间车水马龙的包子铺前倒有了几丝门可罗雀的感觉。众人移步,有邹平县的捕快维持秩序,更多则是防着诸如李落之辈趁乱逃之夭夭。漱沉鱼也跟了过来,好奇的想要一探究竟。

    到了院子前,院子还是院子的时候还要算前一日,如今的院子一如昨日黄花,凋零的不成样子。林岳几人,连同范家诸人一脸诧异费解的看着李落,不知道这放火烧了屋子是什么打算?是走水了还是干脆打算跑路了。瞧着众人狐疑的眼神,李落尴尬一笑,没有说话。

    “你看见埋人的地方在哪里?”

    姜寒怜想了想,指了指一个地方,那里原有一棵小树,也被昨夜大火烧的只剩下半尺不到的树干,埋尸处就在小树的数根之下。林岳看着李落,一脸严峻,李落茫然摇头,示意不知自家院子里埋了人。林岳也不废话,叫来两个捕快,另有范家青壮两人寻来铁锹,依着姜寒怜所指之处动手挖了下去。不过两刻,土中便有臭味散了出去,场中数人皆是脸色一变,这个味道闻之欲吐,是腐肉烂化之后的味道,有了这股味道,那么这泥土之中就算没有尸首,也多半埋了具牛羊之类的肉身。

    不过李落和弓百珍却要想的更多,这腐肉的味道极为刺鼻,就算埋在地底也难逃鼻息敏锐的江湖高手的察觉,如果这具尸体是五日前就被人埋在这里,李落不会没有察觉,若无察觉,那便有人在埋尸之前刻意处理了尸体,才会埋入地底而未散发出异味。如果当真如此,那么此间肉身多半不会是牛羊之类,是不是范家少爷还要挖出来之后再瞧瞧。

    味道越来越大,众人的脸色也越来越不好看,弓百珍瞧着翻上来的泥土,神色微凝,低声说道:“化尸粉,怕是出事了。”

第二千一百六十六章 腐烂的尸体

    弓百珍话音刚落,就听一个捕快在坑底叫道:“林捕头,下面有东西。”

    “起上来!”林岳沉喝一声,几人围了上去,坑下四人扒开泥土,露出一具臭气熏天的尸体,口鼻处已经腐烂了,有数不清的爬虫在上面蠕动,望之恶心可怖。范文钊眼前一黑,范文胜眼疾手快,扶住其兄,低声呼道:“大哥。”

    范文钊勉强定了定神,深吸了一口气,涩声说道:“我撑得住。”

    尸体身上的泥土一旦扒开,这刺鼻的臭气就更难闻了,漱沉鱼俏脸发白,别过头躲在温渔身后不敢出来,倒是姜寒怜瞧的津津有味,就差上前伸手摸上一摸。

    一名捕快扫去了尸体脸上的尘土,面目依稀可辨,范文钊一望之下,整个人如若雷击,喉间发甜,心神大乱,那尸体确确实实就是失踪多日的范蠡。

    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虽已预料到这个结果,但当真在自己的院子里发现一具尸体的时候,李落也有愕然,良久无语。林岳眼中一寒,暗暗使了个眼色,命一众捕快将李落和姜寒怜围了起来。弓百珍见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此间诸人之中他的确可以算作德高望重,只可惜身边有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大甘定天王,叫他出头不是,不出头也不是,着实为难的很。

    林岳冷然喝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李落摇了摇头,诚颜回道:“我确是不知这尸体从何而来。”说完之后,李落看着姜寒怜问道,“你是几时看见有人在我院子里埋尸的?”

    “就五天前的夜里啊。”

    “你看见了?”

    “看见了。”

    “是谁?”

    “没看清。”

    “我在屋子里么?”

    姜寒怜连连摇头,唔了一声:“不在,那天你回来的晚。”

    李落沉吟少顷,道:“五日前渡口有一班船,运粮南下,耽搁了很久,回来的时候应该已经是后半夜了,渡口号子里的脚夫可以为我作证。”

    查明李落那天晚上是不是很晚才回来不难,难的是如何断定姜寒怜所言真假,倘若两人早有勾结,那这五日之前也未必就是真的,单凭尸首腐烂的程度而言的确是有四五日的样子,不过若要细说是四天还是五天,只能求衙门里的仵作有没有这个本事。

    “既然看见,为何不报官?”林岳沉喝一声,威风凛凛的盯着姜寒怜,可惜姜寒怜丝毫不为所动,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接道,“怕啊。”

    众人怫然,眼前这女子虽是生得娇滴滴的,可惜脸上半点也看不到害怕的模样,反而很好奇地底的尸体,胆子比外头那些泼皮无赖大多了,眼下说怕,不过见不得有半点真心。

    林岳语塞,大甘律法中鼓励百姓检举流寇罪贼,但没有哪条说见恶不说也要入罪,就算姜寒怜当真见了有人埋尸,说是有功,不说也是本分,不过若是一般的百姓,见到官府官吏,早就吓得心惊胆战,像姜寒怜这般油盐不进的毕竟也是少数。

    黄若兰捂着鼻子,一脸的厌恶,自然是嫌弃这味道难闻,至于坑里的尸体是不是范蠡,且先等等再说。臭味散了点,黄若兰心有余悸,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逢人就问坑里的尸体是谁,没人应声,黄若兰倒是固执的很,定要问出那人是谁来。问的人孜孜不倦,不知道厌烦,听得人却烦躁不已,范文钊低吼一声:“那是我儿。”

    黄若兰一愣,脸上的表情很奇怪,又是像哭,又是像笑,惊奇似比伤心还要多些。黄若兰愣了半晌,忽然尖叫一声:“是谁?是哪个恶徒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林捕头,快把他们抓回去!”

    林岳脸一黑,难道自己不知道抓人,可是要抓谁?不过很快黄若兰就替林岳解了这难题,黄若兰指着姜寒怜和李落叫道:“一定是他们两个奸夫**,谋财害命,害了范哥哥的性命,本小姐要你们赔命!”

    姜寒怜眨了眨眼,笑道:“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人。”

    “你说谁?”

    “当然说的是你呀。”姜寒怜一点也没在乎黄若兰欲将发狂的神情,伸出手指点了点,摇摇头道,“人如果是我杀的,我何苦说出来呢,由着你们慢慢找呗,又没人给我钱,自找苦吃。”

    “那范哥哥怎么会在他的院子里?”

    “谁知道,我又不是捕快。”姜寒怜摊了摊手,看也不看七窍生烟的黄若兰,满不在乎的说道,“就不能这院子里有个坑,他刚巧路过,困了就躺在里面睡了,夜里风凉,索性盖上点土免得着凉,不就这样咯。”

    “信口雌黄!”范文钊怒极暴喝道,林岳也是脸色阴沉,冷冷说道,“姑娘莫要信口开河,既然姑娘与此案有关,那就跟本捕走一趟,若是姑娘清白,本捕自然会放你出来。”

    “那他呢?”姜寒怜一指李落,问道。

    林岳有些为难,带姜寒怜回去亦是给范家和黄若兰一个交代,但是李落不同,旁边可是有一位事到如今也没有开口的弓百珍,不知道他与这名搬工有什么交情,倘若大三家护着这人,就算拿他进了府衙大牢,日后照样还得恭恭敬敬的送出来,说不定还会恶了弓家的面子,不好说有什么后患。但不拿李落只拿姜寒怜确实有些说不过去,毕竟埋尸体的院子就是他的。

    “既然你方才说了案发之日他回来的很晚,那么此事未必与他有关,待本捕走访渡口搬工号子之后再说。”林岳心一横,还是打算给大三家面子,范家自是不答应的,范文钊怒喝一声,黄若兰也在旁跟着叫了起来,唯恐此地不够乱,直气得林岳七窍生烟。一旁姜寒怜添油加醋的叫道:“要是他不去,我也不去,嘿。”

    李落摇了摇头,断案本是捕快职责,眼下却是头重脚轻,林岳行事畏首畏尾,一个邹平县大户范家,一个知县爱女。

第二千一百六十七章 女子的身份

    便可插手官府行事,如此衙门难合李落的心思。弓百珍暗自可惜,这到手平步青云的机会就这么溜走了,不知道该说可惜还是该说活该。

    就在林岳悬而不决之际,街上传来一阵马蹄,马蹄声如雨打芭蕉,密如织,而且丝毫不见杂乱,弓百珍脸色微变,到底比区区邹平县的人眼力高得多,这马蹄声只有顶尖的骑兵才能有如此声势,来的莫非是定天王享誉天下的牧天狼?

    弓百珍翘首张望,漱家几人也察觉有异,温渔几人若有若无的将漱沉鱼护在中间,顺带着勉为其难的照应了半个李落。姜寒怜与乐游皆是一怔,眼睛里有异芒闪烁,犹是姜寒怜,似乎有一丝别的意味。

    战马声直奔此间而来,众人皆是一震,悉数转头望去,就见一队骑兵如风驰电掣一般而来,领头那人是个女子,一身风尘,容颜憔悴,芳华之龄,却带着七老八十的疲惫倦意。战马到了近前,人数倒也不算太多,只有十余骑,多是风尘仆仆的模样,不过人数虽少,自有一股万夫莫挡的锐气,逼得一众捕快退开数步,一脸惊惧的看着来人。

    骑兵下马,那女子上前几步,众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着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李落。

    “玩够了吗?”女子冷冷开口。

    李落摸了摸鼻尖,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女子冷哼一声,转头看着漱沉鱼脸色稍霁,和悦了几分,微微颔首示礼。漱沉鱼有些好奇,这女子看似与李落很熟悉,但又不是那种男女之间的熟悉,而且看来也认得自己,漱沉鱼心念电转,猜测着女子的身份。

    在大甘,有这样威势的女子好像不多,在牧天狼军中有一位牧蝉郡主,擅领骑兵,不过眼前这位和传闻中的牧蝉郡主不太相似,至少她看起来权势地位丝毫不逊色于李落。

    女子环顾四周,大有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冰冷说道:“借一步说话。”

    “好。”李落答应一声。女子带着李落往街对面的包子铺而去,黄若兰大叫道,“站住!想跑!把他抓起来!”几名捕快和范家打手动了半步,一众骑兵中一名英挺大汉猛地扫了一眼,一股如隆冬寒月中的凉气涌上前来,将眼前诸人浇了一个透心凉。大汉环视一遭,目光微微在姜寒怜、乐游和弓百珍身上略有停留,之后就收回目光,将众人隔在了街道这侧。

    没有人胆敢雷池半步,李落和那女子进了包子铺后,姜寒怜好奇的问:“小漱,那人是谁?”

    漱沉鱼摇摇头,也没见过。乐游忽地插言说道:“我知道她。”

    “她是谁?”姜寒怜赶忙问了一声,不等乐游回话便又说道,“你不会拿这个打赌吧?”

    乐游冷哼一声:“我没你那么无聊。”

    “那就好。”姜寒怜笑嘻嘻的应着声,问,“请乐少君指点。”

    乐游淡淡说道:“先不说她,你看这些骑兵战马,马蹄阔,马腿竖长,身形比起大甘军中战马要高大一些,而且这样的蹄脚马腿多是为了惯走北地积雪,毛也要更长一些,南方天热之地用不着如此,所以这些骑兵将士皆来自于北地;再看他们的马鞍制式都和大甘不同,更偏向于胡地,还有这些人面目上都有风沙侵蚀的痕迹,轮廓分明,像异族多过大甘中人,所以这些人如果不是来自草海,那么就是西域,而能出入大甘国境几如无阻,西域不可能了,唯有与大甘议和结盟的草海,草海中像她这样的女子多不多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就只有一个人。”

    “谁啊?”

    “蒙厥拨汗相柳儿。”乐游深吸了一口气,眼中异芒闪烁,纵横门人唯有见君王才可一展所长,相柳儿,她是这个天下当仁不让的君王之属。

    姜寒怜眨了眨眼,猛地回头看着漱沉鱼,自言自语道:“如果她是相柳儿,那么他是谁?”

    漱沉鱼没有回答,弓百珍抚须一笑,如果不是他,自己何必千里迢迢跑来这乡野之地。

    少顷,那两人出了包子铺,女子的脸色和缓了几分,似乎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扬声脆喝道:“走!”来去匆匆,竟然半刻也不留在此地。众骑兵跃马而行,簇拥着那女子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留下诸人一脸疑惑,不知道他们在那间包子铺里谈论了什么。

    李落目送女子策马远去,缓步走了过来,黄若兰怂恿着林岳早些将那人抓起来,免得再生变故,林岳只是点头却未上前,若非是呆傻眼瞎,也能看出眼前这清秀男子实非常人。李落走到众人身前,微微一叹,便自一振精神,笑颜看着漱沉鱼,和声说道:“日后你还是莫要开包子铺,就在自家做做就好了。”

    漱沉鱼红着脸不说话,羞臊的很。李落诚颜一礼,转头望着姜寒怜道:“你这名字,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阴阳家是诸子百家中十二大家之一,是这世上最善长借势转势造化阴阳的门派,玄妙非常人能度测的,不过你用之为赌,真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姜寒怜看着李落,往日的嬉笑少了,多了一分严肃和疏远,淡淡问道:“你是谁?”

    李落轻轻一笑,指了指院子里那具尸体,问道:“他到底为何人所杀?你且说来。”

    姜寒怜沉默片刻:“你当真要我说?”

    “说吧,毕竟是一条人命。”

    “如果他因你而死也没关系?”

    “那就更应该说了。”李落朗声回道,“是非曲直自有公论,因我而死,也分情由,你但说无妨。”

    “可是我不想说。”

    “哦,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他该死。”

    “贱人!你说什么!”黄若兰大怒叫道,姜寒怜回头冷冷的瞅了黄若兰一眼,讥讽说道,“死的是别人家的儿子,还没见人家怎么样,你急什么?难道他是你偷的汉子?”

    黄若兰一怔,又羞又恼。

第二千一百六十八章 杀人凶手

    只是被姜寒怜这一道不含感情的目光刺的眼睛疼,本想撒泼却又不敢造次,嚅嗫数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范文钊寒声喝道:“姑娘,你把话说清楚,我儿为何该死!?”

    “哼,他如果不该死,就不会想夜入良家,做这等窃玉偷香的腌臜事。”

    范文钊脸色微微一变,若是范蠡的品性,这等事也不是做不出来,当年就有过一次,有户人家过江,范蠡见那人家姑娘生的好看,见色起意,偷偷尾随进了昆江,凿沉了渡江的小船,将那人家老幼近十口全部淹死在昆江,只将那姑娘掳走,羞辱蹂躏了月余,厌倦之后杀人焚尸。后来被范文钊知道,好一顿呵斥责罚,不过当然不会报官,只当是昆江水府多了一家冤魂而已。当时范蠡便曾信誓旦旦的说过,他固然好色,但也不是谁都敢碰,最多是些没有根脚,不会惹来后患的人家,这一点范文钊倒是信的,也就没有怎么太在意,只是没有想到这一次轮到范蠡被人埋在了地下。

    “血口喷人,我儿身死,死无对证,这个暂且不说,”范文钊大吼一声,“何人行凶?”范文钊的心思场中几人大约都猜得到,不过这句死无对证也有几分道理,此案若想结案,至少要找到行凶之人,然后再论他该不该死。

    姜寒怜没说话,面露讥讽,范文钊踏前一步,欲图逼迫姜寒怜,乐游冷哼一声,不慌不忙的拦在姜寒怜身前,冷漠的看着范文钊。李落心念微动,当然猜到范蠡所图之人是谁,姜寒怜不愿意说,自然是念及漱沉鱼的清白,这姑娘虽然轻视人命,本性倒也不算坏。

    “杀人者未必行凶,是否会论罪还有公论的。”

    姜寒怜冷笑一声,道:“我没看见。”

    范文钊大怒,喝道:“若姑娘再如此遮遮掩掩,休怪老夫当姑娘是那行凶恶徒的同谋!”

    “啧啧,你倒还要点脸,没说人就是我杀的。”姜寒怜讽刺道。范文钊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悲愤和怒火,就要动手拿人。李落忽地扬声长啸,声音悠远,姜寒怜和乐游二人齐齐失色,如此内劲与门中老祖相较也不落下风,姜寒怜更是震惊,和李落在一起算下来已经三个月了,竟然从来没有发现李落会武功,而且内力如此强劲。姜寒怜回头看了乐游一眼,乐游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姜寒怜眨了眨眼,盘算着自己这应该算是救了乐游一命,再换三个月应该不算过分吧。

    李落啸声刚落,一个薄如纸片的人快步走了过来,与其说是走过来,倒不如说是飘过来更贴切些,到了李落身前躬身一礼,道:“五日前子时,有邹平县范氏弟子范蠡意图夜闯盘道包子铺,手持迷香春毒,图谋不轨,半路被隐居在邹平渡口的江湖人士截获,此人拳法高超,刻意隐瞒了出身来历,不过从功法而断,猜测应该是平山顶金光门的弟子,以拳法代替金光门仗之行走江湖的判官笔,三招之内当场击杀范家弟子范蠡,此后,这名金光门门人弟子将范蠡尸首移至院子里掩埋起来,为防尸首腐烂的味道,布下化尸粉阻断气味,如果不是这位出身阴阳家阴字七门传人揭露,这具尸体有极大可能不会被人发现。”

    这番话说完,场中有数人脸色大变,一道人影如急弓离弦之箭落荒而走,快的叫人来不及反应,只是那人影却没有走远,刚到半途就被另外一道突然冒出来的人影截了下来。李落仰首望去,脸色微变,轻喝一声:“手下留情。”

    就听那人影嘻嘻一笑,半空中两人交手数招,方才掠走的人影落回了地面,而截道的人影一个翻身轻巧的落在一支挑起的木杆上,目不转睛的盯着李落,若是细看,该是能看见那人影眼睛里冒出来的缕缕精光。不过这也怪不得别人,如果眼瞅着五万两黄金,任是谁也免不了心惊肉跳。

    西域飞鹏堡天字二等的杀手鹧鸪俏,就在她现身之后,从街角走出来一个人,抬头看了看高处,又低头瞧了瞧围在李落身边的人,微微压了压帽檐,遮住了光滑圆润的脑袋。和鹧鸪俏一前一后,灵河也来了,就是不知道他,或者她,是为了李落而来,还是为了五万两黄金而来。

    落在地上的人李落认得,正是街口李落买过无数次酒的杂货店掌柜,那个和李落有过数面之缘的中年男子。

    “是他吗?”李落问道。

    画皮看了一眼,点了点头道:“是他,金光门浮光跃金身法,所用招式也是金光门不传之秘,六十四路点金笔。”

    李落望着落地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也在望着李落,与李落略显错愕和淡然的表情不同,中年男子一脸凝重,不时还要扫一眼木杆上似笑非笑的鹧鸪俏。

    “是你杀了范蠡?”

    中年男子没应声,李落又问道:“你为何杀他?果然是如他所说么?”

    中年男子还是没有回答,眼中似有一丝悔意,或许是懊恼不该出手坏了范蠡的好事,落到如今身份暴露的下场,当年离开金光门,隐居此地皆是有因,没想到竟会因为一时心软,让之前数载掩人耳目的辛苦前功尽弃。

    “如果真是如此,这有何说不出口的?”

    中年男子闷哼一声,还是没有说话。李落看着姜寒怜,问道:“姜姑娘可有证言?”

    “没有。”姜寒怜冷冰冰气鼓鼓的说道。

    “一面之词,给死人波脏水谁不会。”黄若兰嘀嘀咕咕的说道。

    李落轻轻摇头,看着画皮一眼,画皮嘴角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提起长喝:“神州弟子今安在?”

    话音一落,不知道从何处来,更不知道从何时来,这里多了许多人,这些人或者是普普通通,不会叫人看第二眼的寻常百姓,或者是四周旷野的草木竹石一般,那声长喝之后,那些普通人变得不普通。

第二千一百六十九章 真实身份

    而那些草木竹石皆幻化为人,将这里围的水泄不通。

    场中诸人齐齐失色,姜寒怜和乐游也不例外,这些忽然现身人影带给他们的压迫比之数刻前的十余骑骑兵更甚,单人如剑,联众成网,将这方天地都压了下去。

    画皮看了姜寒怜一眼,淡淡说道:“那夜除了这位姜姑娘,还有别人亲眼目睹。”

    李落点点头,就听不远处传来呼声:“属下上章……”

    “属下庚三,那夜亲眼所见。”

    “属下困顿……”

    “属下子十二,那夜在此。”

    ……

    算上末五画皮,一连九人齐呼那夜都在此地,姜寒怜脸色变得很难看,亦有不忿,不过就算是温渔也微微失色,这些人名不见经传,不用说定是李落麾下,身手如此了得,这牧天狼为军为将可以威震四海,如果行走江湖,这大甘武林中怕是没有什么人能挡得住这些高手。

    李落也呆了一呆,没想到地支之首的困顿竟然身在此处,这么说自己的率性而为,却也误了不少军中袍泽的时辰。

    画皮平静说道:“因故杀人,其情有因,请林捕头定夺。”

    林岳勉强咧了咧嘴,定夺?定夺什么?定夺自己爬着出去还是躺着出去么?就连范文钊的脸都变了,已经知道这一次的事难以善了,只有黄若兰还在不知死活的低声叫林岳抓人,不管来人多少,有什么不一样,反正在黄若兰心里,只要抓回去到了县衙大牢,生杀予夺可不就是自己亲爹的一句话了么。

    李落看着弓百珍和颜问道:“弓先生,那酒可曾许你们三家再造?”

    弓百珍嘶了一口气,尴尬说道:“出了点状况,这酒暂且是造不了了,可惜了名字。”

    “名字并无可惜。”李落笑道,“等我回去之后问问。”

    弓百珍朗笑一声,也不说谢,只是拱手一礼。

    李落看着林岳和范文钊平声说道:“他们几人有先斩后奏之权,当夜所见,如果杀人的不是他,那么范家公子也会死在他们手上。”说完之后,李落看了一眼漱沉鱼,道,“范蠡所为,诛范家满门亦不为过。”

    范文钊脸色一白,这个时候已经不会认为李落还是危言耸听,那就只有一个结果,范蠡当真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

    漱沉鱼看着李落,李落轻轻颔首,漱沉鱼从怀中掏出一块牌子,正是昨个还给李落,今日清晨又被李落交还给她的那块天子令符。漱沉鱼举着天子令符,林岳自是没见过,范文钊范文胜颇显狐疑,只觉得这令符不凡,但是什么倒也不知,姜寒怜亦是不解,唯有乐游脸色骤变,眼中惊疑不定。

    这时,弓百珍深吸了一口气,纳头拜倒:“草民壶觞弓百珍,见天子盛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声可叫场中诸人魂飞魄散,画皮冷喝一声:“见天子令符如见君,不跪者,杀无赦!”

    林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口呼万岁,范家众人面如死灰,终于明白满门抄斩不为过的缘故了。黄若兰如丧考妣,垂着头不敢吭声,恨不得自己不在这里,便是这一会的工夫,黄若兰心里就将范蠡恨上了,如果不是他,自己也不会卷进来,贪图那点欢愉旧情,惹来这样的麻烦。

    乐游也跪了,眼中有异芒闪烁,不知道在想什么。姜寒怜跪的很勉强,颇有不忿,李落莞尔:“你救我一命,有恩于我,就不用跪了吧。”

    “好嘞。”姜寒怜闻声弹了起来,拍了拍灰,顺便冲乐游嘿嘿一笑,只当没有看见乐游发黑的脸色。

    “这里我不能留了。”李落这句话不知道是说给谁听,温颜接道,“诸位都起来吧。”说罢不等众人都起身,李落便自传令,“上章,范蠡一事你查清楚,报与壶觞知州,范蠡这些年在邹平是否还有其他恶行,一同查清楚了,若与范家有关,依法从事。”

    “属下遵命。”

    “他杀人有过,却非无因,此事因我而起,也该因我而终。困顿。”

    “属下在。”

    “他如果愿意,你随他去一趟金光门,稍后带我书信一封,了却过往恩怨,该罚当罚,不必徇私,但如果有转寰的余地,我们做个和事佬化解恩怨。”

    “属下遵命。”

    “倘若不听,我许你便宜行事。”

    “属下明白。”困顿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但便宜行事,在场诸人心里不禁打了一个突,这次之后,如果不听话,这世上恐怕就没有金光门了。

    “至于邹平县,”李落看了一眼黄若兰,“有功论功,有过论过,上章,你一并查之,若有巡检司巡检不力,一并查办。”

    “是。”

    “还有你二人。”李落看着姜寒怜与乐游。姜寒怜讪讪一笑,碰到硬石头了。李落接道,“前次你说因赌约而伤人性命是真是假?”

    姜寒怜咽了一口唾沫,看着乐游,脸色很古怪,说不上来是幸灾乐祸还是心有余悸。乐游神色一动,淡淡的看着乐游一眼,道:“没有。”

    李落倒也不曾多说,闻言只是点了点头,回道:“大甘朝廷与纵横一门素有来往,如果确有其事,我自会去问你门中老祖。”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大甘李落。”李落平声说道,“至于姜姑娘,你轻视人命,不过我并没有看到有伤人之事,待你救足十人之后可自行离去,算是对你以武犯禁的惩罚。”

    姜寒怜一震,撇了撇嘴,本想不答应,不过听了那个名字之后,她觉得还是听话的好。范家诸人和邹平县的捕快皆都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更别说问李落为什么会在这里。

    “弓先生,你要北上?”

    “不错,老朽该回家中复命了。”

    “多谢,那就日后再见。”李落和颜一礼,看着漱沉鱼温声说道,“你和我回卓城吧。”

    漱沉鱼点了点头,将天子令符送了过去,李落看了一眼,和声说道:“先留着,等以后见了她你再还给她。”

第二千一百七十章 皇陵

    “泪姐姐她……”

    “嗯,我知道,我会去找她,不管到底发生过什么,我都要听她亲口说。”

    暑漱沉鱼重重的点点头,似是卸下了重担,轻声说道:“我不相信泪姐姐会做不好的事,你要多听,还要有耐心,好么?”

    李落展颜笑道:“好,我答应你。”

    江岸话别,弓百珍北上,李落南下,多了一个不情不愿的姜寒怜。

    过了昆江就是卓州,进卓州之后李落没有先回卓城,而是去了一趟玉河府,拜会了太叔世家家主太叔洺河,在玉河府逗留了一日,翌日启程返回卓城。刚到卓城地界,留守卓城的大将邝立辙便领军在三百里外迎接,一路护送李落进了城。

    李落带着漱沉鱼回了弃名楼,伊人已不在,楼里冷清了许多,红尘宫的弟子都离开了,那些被人戏称百美的女子还在,顾念着旧情,和溯雪她们留在弃名楼,等着李落这只倦鸟归巢。

    看见李落的时候,溯雪没有哭,眼眶也没有红,就好像李落只是出门访友,耽搁了一日,隔天就回来了的模样,很自然,很温柔,叫李落很惭愧。漱沉鱼问过自己,所谓背负是不愿说还是她们不愿听,现在看来,只是自己不愿说,而未必是她们不愿听。

    回府之后,李落安顿了漱沉鱼和姜寒怜,之后,传了一道后来被人戏称定天王令的消息,命红尘宫弟子入都来见,半年内如果没有人来,那他就亲自去一趟化外山。

    这个消息传的很快,几乎就在李落离开弃名楼大门的同时,带着消息的飞鸟已经离开了卓城,去往天下四处。

    李落马不停蹄的去了一趟大甘皇陵,这里也是大甘李氏的祖陵,在城外靠近官山那侧,风景秀丽,依山傍水,能藏风聚气,是左右千里风水最好的一处地方,原来有一个江湖门派就在此地落地生根,不过后来就不见了,从此没有在江湖上出现过,而这里就成了后来大甘皇陵所在。

    皇陵有禁军镇守,戒备较之大甘皇宫不会差多少。李落去的是太后的陵墓前,太后的墓很新,打扫的很干净,本该一年前就来看的,可是左右都有耽搁的事,直到如今才回来。不过话说回来,李落自己也还没有想好怎么和太后见面。

    这天,李落独自去了皇陵,孤身一人在太后墓前呆呆坐了一个时辰,之后起身去皇陵外走了走,在那里葬着与大甘李氏皇族有关,但没有资格或者失去资格葬入皇陵的人,诸如当年的荣皇后,明武王,不过颐皇后已无资格立碑,也不知道哪处乱坟是她的容身之地。

    傍晚时分,李落回到卓城,没有回府,直奔城东外的月下春江。

    小舟横截春江,卧看翠壁红楼起。云间笑语,使君高会,佳人半醉。苏溯的一首月下春江,替索水河畔那些女子尽都笼上了一层旖旎的仙气,俗与不俗都好,醉与不醉也罢,忘得一时是一时。

    李落很久没来了,当年用卓城四少之名浪迹江湖时,月下春江没少了他们几个人的身影,不过在那之后李落再来月下春江的次数屈指可数。这一次来,李落不是赴约,而是邀约。

    到了索水江边的时候,正是华灯初上的光景,柳深水香,船来船去,接送一趟又一趟去往花舫上的恩客,带着满船的香来来去去,就连岸上的烟柳也沾上了一缕缕胭脂味道,轻轻的拂过每一个经过江边的人。

    李落还没到江边的时候有人已经在等着他了,一身白衣,好一个风流倜傥。

    白衣男子左右几十丈之内闲杂人等尽皆止步,有几十个带刀侍卫虎视眈眈的看着过往的人。此地人来人往,很繁华,正对面就是月下春江赫赫有名的月船。

    这几十人站在当街最中央的地方,像一块断流的大石,过往的寻欢客怒目而视,却是敢怒不敢言,有些家境不弱的想上前理论一二或是找找麻烦,都被身边眼力好点的狐朋狗友或者心腹侍从拽走,当然也有人趁着意气故意冲撞过来的,结果被那些带刀侍卫丢进了索水,口中嚷嚷的所谓权势,让那白衣男子连看一眼的兴致都欠乏,依然逍遥自在的静静望着道路另一头。

    等了一会,道路那头有人来了,也是被人簇拥着往江边而来,大约也有几十人之多,中间是个锦衣华服的贵公子,左右也是侍卫,皆纵马而来。这些人比起道路正中的白衣公子声势相差无几,比起先到者,后来的一众侍卫皆是飞鱼绣衣,腰带黑刀,这身装扮叫索水江边的人齐齐噤了声。

    大名鼎鼎的内卫司绣衣卫,中间那人的名字呼之欲出。

    白衣男子见着来人,眼中闪过一缕精芒,扬声笑道:“五哥,这边。”

    众绣衣卫簇拥的那人挑目看着白衣男子,微微一笑,颔首回道:“七弟,你来的早啊。”

    “还好,来了一会。”白衣男子很热情的招了招手,往前迎了几步,笑道,“难得老九回来,我们弟兄也已经好久没有聚在一起了,哈哈,听了九弟传信,不瞒五哥我是一刻也待不住了,就先来一步等着你们。”

    说话间,绣衣卫也到了白衣男子近处,两方人马泾渭分明,将整条街道挡的严严实实。如果刚才还有人敢显露不忿,那么这会但凡见了街上两人之后,所有人都低着头匆匆离去,别说不忿,就连多看几眼都未必有这个胆子。

    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驱使内卫司绣衣卫的,一声五哥,一声七弟,两人的身份呼之欲出,白衣男子必是英王李玄慈,而另外那人就是慧王李玄泽。英王的三都将士,慧王的绣衣卫,在天子脚下的皇城之中,没有多少人敢冲撞。

    三都将士重势,绣衣卫重威,各司的衙门,彼此就算没有看不顺眼,但也不会和睦到哪里去,犹是绣衣卫有刺探巡查缉捕之职,按职权而论,三都也要受内卫司监视。

第二千一百七十一章 兄友弟恭

    不过比起三都来,内卫司不过是个新晋的衙门,说到底是万隆帝为了慧王,或者说大甘朝廷为了钳制巡检司才新设的衙门,权力虽大,只是未必能服众,至少在三都将士眼中巡检司干的才是正经八百巡检天下的事,而内卫司不过是跟在巡检司身边伺机而动的一条恶犬,较之内卫司,巡检司更得人心。

    英王很热情的迎到了慧王身边,慧王下马寒暄了几句,神情不冷不热,不如英王那般热切。

    “你我都来了,老九呢?”慧王淡淡问道。

    “九弟说他要去皇陵一趟,这会也该到了。”

    “皇陵?”慧王心中一动,他去皇陵做什么?

    “九弟去看看太后。”英王轻轻一叹,道,“太后一向厚待玄楼,临走之前也没有见上最后一面,想来九弟心里也有遗憾吧。”

    慧王哦了一声,嘴角浮现出一个极其古怪的笑意,微微点了点头,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有心了。”

    两个人说着闲话,外人看来弟兄二人和和睦睦,亲如手足,但彼此心照不宣的貌合神离,卓城朝堂之上几乎无人不知,如今的皇权之争再进一步就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

    过了片刻,晋王李玄悯也来了,不如两个哥哥身边带着这么多侍卫,李玄悯一身轻松,不过三五人相伴,像个寻花问柳的世家公子闻香而来,远远看见慧王英王二人,李玄悯朗笑一声:“两位哥哥来得早啊。”

    英王点头示意,慧王颔首,微微皱了皱眉头,没有料到李落竟也唤了晋王过来,今夜一会莫非李落是将所有的皇子都叫来了么。李玄悯大笑着穿过绣衣卫和三都将士来到两位兄长身边,一脸喜色,满是欣喜的说道:“五哥,七哥,你们现在终于舍得带我去月下春江了,啧啧,以前从来都不带我,哼,我可都记着呢。”

    英王哈哈大笑,道:“你也长大成人了,自然不会再把你当成小孩子看,以前你还小才不带你,怎么你还记恨上哥哥了。”

    “嘿嘿,怎么会,这下可以名正言顺的去月下春江,也不必担心被父皇知道责骂了,哈哈。”

    “瞧你这点出息。”李玄慈莞尔一笑,道,“去是可以,不过不可留恋这里的温柔乡,这索水河畔的胭脂味最能侵蚀人的心智,尤其是你这样血气方刚的少年郎。”

    “知道了,少去,少去。”李玄悯一边说着,一边不时打量着那艘灯火辉煌,五颜六色的月船。李玄泽见状神色也放缓了不少,心头一松,也便训诫了李玄悯几句,李玄悯也没有异色,笑嘻嘻的听着兄长教导,至于日后如何,反正只要几位兄长莫要去万隆帝那里参上一本就好。

    三人等了等,正主终于来了,李落还是孤身一人,没有带一个侍卫,不过左近想来绝不会没有牧天狼暗部的高手,而且这里是卓城,巡检司的老巢所在,这沿岸十余里的月下春江早就不知道布满了多少巡检司和枢密院的暗探。

    看到李落之后,英王远远打了个招呼,慧王也脸色和悦的招了招手,两人麾下众将都露出凝重神色,人的名树的影,大甘的定天王,而且还是手持天子令符的大甘定天王,慧王和英王二人心里都不约而同的泛起一个念头,在大甘究竟何人才能压制得住李落,万隆帝恐怕都也已经有心无力了吧。

    李落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李玄慈三人略微有些吃惊,没想到来的竟然会是纪王李玄郢。自从发生了燕霜儿的事,逼反燕丹枫之后,纪王失宠,朝堂上下便对这位昔日的诸子之首避之不及,连敬而远之都算不上,当面见了还能叫上一声殿下或是王爷,大多时候就算看到也会装作没看见,快步离开。李玄郢的日子很不好过,少清殿几如冷宫,几个半死不活的丫鬟太监,但凡有些门路的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免得染上纪王的霉运。但就算是这样,纪王还是不愿离开少清殿,幻想着有朝一日重新得到万隆帝的赏识和信任,最后还是纪王妃朝满枝拿定了主意,呵斥了纪王一顿,出宫寻了一处宅子,算是离开了卓城的皇权纷争。这些年纪王府的日子多亏了朝满枝和岳丈靖远侯朝璋提携,这才勉强过了下去,不至于辱没了一个当朝殿下的名分,要说风光那是半点也无,非但没有风光,只要能低调便低调,现在的纪王府,虽无事,但与无根浮萍相差无几,一旦出了事,靖远侯也未必能帮得上忙。

    纪王的封号没有被剥除还是当年李落在云妃面前说了一次的缘故,但是对纪王,李落并无半点怜悯之意,能做的当年就已经做了,现在的兄弟之情只不过都是姓了一个李字而已,此番邀纪王前来,只是让李家的弟兄都聚齐了而已。

    看见李落,英王当先迎了过来,大笑道:“老九,这次又是数年光景,自己说,一会罚酒几杯?”

    “九弟,别来无恙。”慧王也和声寒暄道。

    李落一一回礼,笑道:“五哥七哥,好久不见,累你们久等了。”

    李玄慈看了李玄泽一眼,笑道:“不碍事,你自幼就有孝心,知道你一定会先去太后墓前祭拜的,早知道你回来,我就陪你同去了。”

    “多谢七哥。”李落颔首一礼,看着李玄悯笑道,“十弟,叫你来月下春江,不会被翰林院的学士知道训斥吧?”

    “哈哈,不会,就等着九哥叫我出来解解闷呢。”李玄悯喜笑颜开,好似开心的很。

    “四哥,你也来了。”李玄慈看着纪王打了个招呼,李玄郢尴尬的笑了笑,点了点头,没出声。慧王抬眼扫了纪王一眼,颔首示礼,自然不会叫外人看出有什么罅隙。李玄悯也叫了一声四哥,不见异色。本来比李玄悯年纪小,而今也已经成人的皇子还有两位,不过当年李落在卓城的时候他们还小。

第二千一百七十二章 月船花魁

    等他们长大之后李落却少在卓城,如今再见就有些生疏了,便也没有叫他们同来。六子靖王李玄恪照旧托病不出,自从邓王出事之后,李玄恪就愈发谨小慎微起来,生怕别人怀疑自己也学邓王的模样,在外软弱,实则包藏祸心。李落只是传信而已,至于六皇子愿不愿意来他倒也没有在意,不来就不来吧,免得一顿酒喝完回去提心吊胆好些天。

    到齐之后,五人联袂往江边去,到了岸边,早有三都的将士备好了游船,禁了近百丈的江面,只等着五位殿下去往月船。掌舵的是三都将士,绣衣卫自然不放心,不过慧王倒是没说什么,与李玄慈四人上了船,有说有笑的往江心的月船划去。

    到了船舷外,早早有船上的人降下旋梯,恭迎几位王爷殿下,李落还记得当年自己跑来月船下想见柔月,还要等船上的人通禀之后瞧人家月船花魁的心情,想见则见,想不见的话也能寻借口婉拒,身价高的很,等闲难见。而如今那位月船的花魁就站在船头等候,等五人登船之后就急忙上前跪倒行礼,恭敬非常。

    李落一时失神,好像过往的记忆和眼前看到的情形糅合在了一起,分不清哪一眼是昨日所见,哪一眼又是今日新睹。这位新晋的月船花魁叫陌上,当年邓王和雨花阁事发之后,月船妙音受了牵连,已被问斩,江船花魁绛霜下落不明,不知所踪,李落怀疑她就是罗网八绝杀阵的高手之一,至于是哪个眼下尚无实证。这一下,月下春江就空了两艘花船,不过很快就有了新的花魁,月船花魁便是如今的陌上,此女才色双绝,不是卓州人氏,来自何处李落没有听说过,不过较之妙音丝毫不逊,短短时日,便在索水江边名声鹊起,倒也担起了月船的名声。旧人去,新人来,往日恩客早就忘了情深意切,在新花下流连忘返,这个地方处处留情,却又是处处无情,莺歌燕语的背后都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多,没有几人能山盟海誓,白发相守。

    月下春江从来都是新人比旧人多,莺莺燕燕层出不群,这方唱罢她登场,便似这索水的水,从来没有断绝的时候。就说眼前这个陌上,丰腴似乎差了些,稍显骨感,但楚腰纤细掌中轻,那般柔柔怜怜的模样,便叫每个见着她的男人都油然而生一种想将其揽入怀中疼爱的心思,若她依偎在身边,十有八九也会发出那般如同未曾断奶的猫儿怯生生的呢喃声,让人割舍不得。当然了,只是风仪玉立还不够,色,要万里挑一,才,要通透棋琴书画,可以不擅,但无论是哪个都要知道,所以这月下春江的姑娘都不会差,差了砸的是自己的招牌。不过也许是先入为主的感觉,就算眼前这个月船花魁美若天仙,在李落心里总还是不如当初的柔月,姑且算是年少时没见过世面吧。

    李落将陌上和柔月放在心里暗自比较,一时忘了说话。陌上跪在地上没敢起身,心里不禁一阵嘀咕,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自己长的太难看,几位殿下不喜?

    今个是李落做东宴请,所以英王几人就没有喧宾夺主,这叫陌上平身该是李落说话,不过李落怎么只看着人家姑娘不眨眼,却不叫人家起来,这嗜好有些怪吧。

    等了一会,李落还是没动静,李玄悯干咳一声,如今身在皇权之争里,也在皇权之争外,一身轻松,用不着处处小心,见状哈哈大笑道:“起来吧,四位哥哥咱们进去说,这里灯不够亮,看不清佳人容颜啊。”

    李落惊醒过来,看着还跪在地上的陌上微微一愣,恍然明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笑解了众人间的几分尴尬,气氛热切起来,暂且将卓城里的尔虞我诈抛在一旁,为兄为弟,只叙许久不见的想念。陌上起了身,带着五人去到月船第四层,那里有月船最有名气的三个雅阁,镜花水月、拈花弄月和花朝月夜,当年李落就在花朝月夜第一次见到柔月。

    今夜月船四层的三座雅阁都是空的,在知道了大甘数位殿下要亲临月船之后,陌上就将早已预订了雅阁的客人请到了三层,自然免不了好话说尽,能预订四层雅阁的人就算权势不如这几位王爷,但也绝非寻常人家,得罪了他们日后一样有的苦吃。不过在知道了是谁要来之后,今夜的这三家客人倒是好说话的很,乖乖下到了底下的第三层,两位太子之位炙手可热的人选,再加上一个权倾朝野的定天王,敢坐在第四层的已经没有几个人了。

    很巧,进去的雅阁还是花朝月夜。李玄郢百感交集,似乎想起了什么。李落环目四顾,名字还是那个名字,屋子里的陈设却已经大不相同,就像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每一个主人布置的同一个屋子也是各不相同。李玄郢的感触李落多少能有些感同身受,当年太子还在的时候,李玄郢便和李玄奕走的近些,较之明武王李玄旭,太子似乎更放心这位四弟,当初在月船的花朝月夜,李玄郢还曾借着太子之威教训过李落,时过境迁,当年的人来到当初的地方,物是人非,李玄郢已经再无心气胆量去教训李落了。

    入座之后,谈笑歌舞,月船的女子如踏歌,身着宽袍大袖、飘逸潇洒,极具诗意,与这花朝月夜极是相衬,比起宫里的宫廷舞,庄重大气颇有不足,但那销魂媚骨的风情却胜了不止一筹。陌上亲自抚琴,有管弦丝竹声声入耳,还有那些曼舞女子的轻歌低吟,着实不负了这销魂窟的美誉。

    月船的酒菜只算上等,不入品流,到底不能和宫宴相比,不过多了各种各样穿梭在席间,且风情魅色俱不相同的绝色佳人,倒是给这酒菜的味道增色不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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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皇子传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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