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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皇子传全文阅读

作者:水刃山     九皇子传txt下载     九皇子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千三百五十三章 迈出第一步

    在信里说,她的丈夫,她的婆家犯了大罪,被官府抄了家,全家人都下了大狱,家已破,人也快亡了。

    女人放下针线,放下上阳村,收拾了衣裳,要去找女孩。他在一旁看着女人收拾行囊,没有帮忙,没有阻拦,等女人收拾好了,问他:“你不去?”

    “去了,能做什么呢……”他喃喃自语,其实心里还是放不下那座茶山。已经有好几年了,他没有去过一次。

    女人没有埋怨,没有哭闹,没有说什么,就这么背着包裹一个人离开了上阳村,走的那天,雪还没有停。

    这次,他还是站在杏树下看着女人越走越远,直到背影消失在漫天大雪中。他去了酒馆,酒馆里除了掌柜,老殷也在。

    “吃面?”掌柜问。

    “喝酒。”他说。

    掌柜的没有再问,烫了一壶酒,拿了三个酒碗,三个人围着一张桌子,一句话都没说,就喝酒。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轻轻叹息一声,低下头,拿起酒壶摇了摇,却发现,酒已经没了……

    这一夜,他无眠。

    这年的梅花开的时间格外的长。

    花果然开了,比往年时节还要艳,还要翠,不过只有他一个人看着满园的花草,再没有人围着他说说笑笑。

    院子冷清了,一同冷了的还有他的心。

    他还是没有再去攀上茶山,每日里为了生计奔波。和他差不多年纪的村民好多已经带上了孙儿孙女,小阳溪又换了一拨戏耍打闹的小孩子。这一茬的孩子更闹,惹得老殷火气大了好多,说是娃儿们惊了他的鱼。

    可是不管怎么钓,老殷的鱼篓里总是空的。

    艰辛的生活让他早早驼了背,胡子也很少刮,一脸的沧桑,其实他还不到半百,但是让人看着已经年近古稀。

    又一个五年后,他的眼睛花了,手也开始抖,脚步也不利索,日子愈发艰难。为了填饱肚子,他吃过野果,吃过野草,吃过村里人家的残羹剩饭,如果不是酒馆掌柜偶尔接济的面,也许他早就饿死了。但是门前的荷花莲藕他一根都没动过,院子里的花还长得很好,那些花树也还会开花,每年花落时节,他总能在飞舞的花瓣中看见女人的身影,还有围着她嬉笑打闹的两个孩子。

    这年的冬天,他差点没有熬过去。

    雪下得很大,他裹着一件四处破洞的棉衣,眼睛已经布满了浊气,呆呆地看着小阳溪的尽头。

    一个他没有想到的人出现在他面前,挡住了他的目光。艰难地抬起头,费劲了看了半天,才认出那人是谁,原来是沐家小姐。

    她的样子也没有变,还和许多年前身穿丧衣时一样,清冷、淡漠、秀丽。不知道为什么他不觉得奇怪,所有人都没老,只有他在变老。她一直没嫁,一直守着林秀才的牌位,也一直有人说她和一个外人在私会。

    她冷冷地看着他,眼神说不上来是什么,不是怜悯,不是厌恶,就是看着一个她不喜欢的东西,然后抛下一个袋子,转身要走。他打开袋子一看,里面装着馒头、肉干,竟然还有一坛老酒。

    “沐姑娘,”他叫住她,“你那么喜欢林秀才,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

    沐家小姐没有回头,轻轻的呵了一声,走了。

    那年冬天,他靠着一袋子馒头和肉干熬了过去,酒没有喝,他把它埋在了杏树底下。后来,他再也没有见过沐家小姐,因为那年春天他也走了。

    春风的时候,他去了酒馆。从院子到酒馆的路不远,但是走到酒馆前他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掌柜笑着问:“喝酒还是吃面?”

    他摇摇头,都不是,“我要走了。”

    “去哪?”

    “茶山。”

    掌柜诧异地看着他,上下打量,“你这腿脚上不了山吧。”

    “我已经很久没有上山了,再不去,怕是再也走不动了。”

    掌柜沉默了一会,说:“你等等,我给你做碗面,吃了再上山。”

    “不了,我吃过了。”

    掌柜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我这次去,可能回不来了,这是我家院子的钥匙,我不在的时候,请你帮我照顾那些花草,还有鸟和鱼,对了,池塘里还有两只龟。”

    掌柜笑了:“那不成,我煮面酿酒还行,不会伺候花花草草,不如你换个人吧,哎,老殷,过来。”

    他回头一看,老殷正背着鱼篓,手里握着鱼竿准备去钓鱼,闻声看了一眼酒馆,琢磨了一会,进来了。

    掌柜把钥匙丢给他:“玄楼要上山,你帮他照顾照顾院子。”

    老殷没有推辞,一声不吭地揣在怀里,淡淡地说:“其实那些花花草草没有照料兴许长的更好。”

    “都好。”他笑着,没强求。

    “既然不吃面,那就喝酒吧。”

    这次他没有推辞,点头应下。三碗酒,没有下酒菜,三个人围着一张桌子,酒喝得很慢,但是再慢也有喝完的时候。

    他放下酒碗,说:“其实,你煮的面很难吃。”

    掌柜的一愣,他接着说:“你酿的酒更难喝。”

    三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忽然齐声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老殷喘着气,问道:“你要去哪?”

    “山上。”

    “还回来吗?”

    “不知道。”

    “其实,你要找的东西不在山上。”

    “我知道。”

    “你知道?”

    “我知道。”他说得很慢,但掷地有声。

    “那你还去山上?”

    “我不去山上,还能去哪?”

    “顺着小阳溪一直走,你会看见一条河,顺着河一直往东,你就能找到你想找到的东西。”老殷放下酒碗,和掌柜平静的看着他。

    这一声,仿佛晨钟暮鼓,击碎了一直笼罩在他心头的迷雾,他愣住了,女孩走了,男孩走了,女人也走了,都是顺着小阳溪,只有他还留在这里。

    “能找到吗?”他呢喃低语。

    “不试试怎么知道。”老殷和掌柜异口同声的说。

    是啊,不试试怎么知道!他大笑着,迈出了酒馆。

你二十三百五十四章 他走了

    踏出第一步,他的腰挺直了;踏出第二步,他的眼神又变得清澈;踏出第三步,鬓间白发少了许多。

    酒馆外有一匹马,披着暗红色的铠甲,从头到尾,只有眼睛露在外面,也是暗红色的。地上倒插着一柄长枪,寒气逼人;血挡那里挂着一把刀,悠闲的打着转,仿佛无聊得太久,连声打着哈欠。

    他摘下刀,抽出插在地上的长枪,微微一笑:“老朋友,好久不见。”

    刀鸣枪吟,山涧草木无风自动。他一跃跨上战马,战马扬蹄,一声长嘶,那声音悠扬传开,响彻在整个山谷之中。所有人都被这一声战马嘶吼惊动,跑出门外张望,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鸡不鸣狗不吠,天地间一派肃杀。

    回首,老殷和掌柜遥遥举碗,他笑了,像春风时节的和风。战马骤然远去,几息就消失在小阳溪的尽处。

    沐家小姐也听到了这一声战马长嘶,轻轻放下手中的书,目光闪动,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低低吟道:“金鳞岂是池中物……”

    他走了,剩下老殷和掌柜两人。

    “他走了,你也走吧。”老殷轻咳一声,淡然说道。

    “我们都走了,那你呢?”

    “你们都走了,这里总要有人留下来。”

    “辛苦你了。”

    “矫情。”老殷笑骂一声。掌柜哈哈大笑,翻身跃上房梁,从梁上取下一把剑,插在腰上,大笑道:“走了。”

    “快滚!”

    “这酒馆送你了,不过后院的酒留着,不许偷喝!”

    “他说得没错,你酿的酒太难喝,狗都不喝。”

    “哈哈,我们三个喝过。”

    “我们不是狗。”老殷笑着说。

    掌柜没有回头,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大步流星,竟也不比战马慢多少,很快就不见了。

    有洪亮的歌声从山口传来:

    寒风萧萧,飞雪飘零;

    长路漫漫,踏歌而行;

    回首,望星辰;

    往事,如烟云……

    过了很久很久,那声马嘶才渐渐平息下去,自此,上阳村就留下了一个传说。

    战马沿着小阳溪,很快就到了和大阳河交汇的水口,以前他总觉得这条溪水很长很长,没想到这么短,短的让他来不及留恋就到头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身边多了许多骑着和他一样战马的骑士,一个一个,不知道从何而来,汇入行伍中,到了大阳河畔,已经有数千之多,长矛,马刀,弓弩,寒光熠熠,让头顶的太阳都失了颜色。

    沿着大阳河一路向东,他找到了女孩当初嫁人的婆家。当战马踏平城楼,纵马入城的时候,县太爷就躲在桌子底下瑟瑟发抖,连话都不敢说。

    见到女孩的时候,她胖了,有了孩子,也是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男孩大点,女孩小点。骑兵将士围着这户殷实人家,夫家诸人面无人色,惊恐万状地看着那个相貌清秀的男子下马而来。

    他看着女孩,带着和暖的微笑。女孩护着两个娃娃,戒备地看着他,虽然很害怕,但还是倔强的保护身后的孩子。一旁站着一个稳重老成的男人,如果只看相貌,好像比他还大几岁,两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不知怎地,让他觉得有些刺目。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女孩。女孩从最初的惊惧变成惊疑,然后带着茫然,慢慢地把他和年少记忆里的那个人影合在一处,怯生生的叫了一声:“爹?”

    他笑了,如沐春风,再没有半点凶厉杀气。

    “爹……”

    他还在笑。

    “爹!”女孩哭了,挣脱男人的手,扑进了他的怀里,一边哭一边用手捶打着他。他轻轻揽着女孩,歉意地看着手足无措的男人。这时,宅子里的人才放下心来,只是脸上的表情很古怪,也透着畏惧。

    女孩好不容易才止住哭,拉过小娃娃,让他们喊他姥爷。他茫然若失,很快又恢复清明。娃娃只是好奇地看着这个比自己的爹还要年轻的姥爷,眨着眼,不知道娘为什么哭的这么伤心。

    一个骑兵走了过来,在两个娃娃眉心点了一下,微微躬身,带着麾下将士出城安营。

    女孩一会哭一会笑,寸步不离他的身边,就像小时候,缠着他抱她下河,抱她上山,抱她抓长着七彩尾巴的鸟。

    他在女孩的夫家留了三天,三天里,他除了拜会亲家长辈外,大多时候都和女孩在一起,安静地听女孩讲着离开上阳村的点点滴滴,讲完一遍,还要让她再讲一遍,一个字一句话都要记在心里。

    县太爷想登门造访,不过远远看了几眼宅子前驻守的骑兵将士,咽了一口唾沫,灰溜溜地走了,连门都没敢进。

    三天后,他走了。

    女孩哭着追了好远,喊着:“爹,你不要怨娘。”

    怨?早就不怨啦。

    千里之外的王城城郭,帝王家,莺歌燕舞,丝竹管弦,酒池肉林,一如记忆中那个王朝的模样。

    满朝文武杯来盏去,一派喜气洋洋的光景。今个,是皇帝宠妃怀了龙嗣,皇帝大喜,宴请群臣的日子,高兴的很高兴,不高兴的也要高兴。

    说起皇帝的这个宠妃,貌美惊为天人,据称是整个王国最漂亮的女人,但是久闻其名,未见其人,就连今个她也带着一副面纱,穿着素雅的衣服,得体但却不相衬,清清冷冷,和热闹的皇宫盛宴很不协调。

    但没有人说三道四,敢说的都被皇帝杀了,他对这个皇妃的宠爱已经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今天最高兴的就是皇帝,喝了很多酒,还不够,还要喝,美中不足就是皇妃不喝酒,滴酒未沾。也是,身子要紧。

    忽然,殿外有禁军将士急报,千里之外有敌骑来犯。

    扫兴,真扫兴!皇帝龙颜大怒,就想把传令的禁军将士拖出去斩了,好在还有明理的臣子,奏请皇帝虽然皇妃喜事为大,但国事也不能耽搁,派兵拦截就好,不用扫了兴致。

    稍晚一些有将士来报,来犯之敌不过四千余众。群臣莞尔,提起的心就都放了下来。

第二千三百五十五章 你过得好吗

    这是什么跳梁小丑不开眼自寻死路。皇帝也笑了,还以为是多厉害的敌人,四千人而已。马上就有殿中大将请命诛敌,皇帝准了,大将大声领命,雄赳赳气昂昂地离殿而去,点齐三万将士,出城杀向来犯之敌。

    酒宴继续,谁也没有放在心上,这个天下已经太平了数千年,还从未有过敌人,皇帝很快又高兴起来,就当是酒宴上的助兴,料想史官也能在史记中写上一笔,说不定能有当年祖先封疆裂土时的美誉。

    酒刚过三巡,又有将士来报,方才领命而去的大将所率三万将士全军覆没,敌兵已在八百里外。

    喧嚣的酒宴静了下来,有一种让人窒息的死寂。皇帝的脸色很阴沉,三万将士全军覆没,当真是让太平盛世把寡人的军队消磨成了土鸡瓦狗吗!

    有大臣说或许是大将轻敌所致,被敌兵以逸待劳偷袭了,下一次出兵定然不能掉以轻心。

    又有两员大将上前讨令,这次带了十万精兵悍卒,定要将来犯之敌杀个干净。等两将走后,群臣便放宽了心,这次的两员大将不比刚才领命的将军,无论兵法武功都远胜那人,定能手到擒来。

    皇帝的脸色也好看了点,温颜宽慰皇妃,怕她受了惊吓。

    酒凉了,内侍太监赶紧重新温了酒,等端上来刚刚为诸位大臣和皇帝斟满酒的时候,将士飞报,两员大将兵败,被敌兵主帅斩于两军阵前,只有不到万余残军逃了回来,别的,都死了,敌骑已在五百里开外。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一股死气弥漫在大殿之中。千年的养尊处优,已经让他们忘记了战争的残酷,忘记了怎么杀敌,忘记了害怕。直到再有将士闯入殿中急报军情,敌骑已在三百里外的时候才把发呆的他们叫醒。

    来犯之敌很快,快的让满朝文武慌了神,乱成一团,像没头的苍蝇四处乱撞,也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据王城集结重兵,以抗来犯之敌。

    当圣旨传下去,所有禁军将士严阵以待,倾尽五十万大军守护皇城的时候,敌骑已到城下。

    大殿里落针可闻,歌舞没了,丝竹也没了,只有紧张的呼吸声,还有小声的祷告祈求。

    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落的山,大殿一暗,慌乱中,内侍宫女忘记了点上烛火。但是暗只暗了一下,马上就亮了起来,殿外远处亮如白昼,那是火光,冲天而起的火光,将整个皇城都照亮了。

    那是城门的方向。

    喊杀声响了起来,刺激着殿中群臣的心,他们紧紧握着拳,在心底为守城的将士打气,却不知道在这里打气,守城的将士又怎能听得到,一时间有那么一丝讽刺的同仇敌忾。

    喊杀声很快就平息了,像沸开的水,离了火很快就没了吵闹一样。有人小声问,是不是敌骑已经被杀光了。对啊,五十万对不足五千,任是谁都不觉得会输。

    皇帝身子前倾,望眼欲穿地看着殿门,如果下一瞬有将士来报,敌骑尽皆伏诛,那么可以想象殿中必定是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声。

    但是,等来的不是报捷的将士,而是一声清脆的马蹄声。

    一匹战马,旁若无人的从殿外走了进来。马上有一个人,长枪横在身前,刀斜斜挎在背上,就这样闲庭信步地策马而来。

    战马一直走到龙椅前才停了下来,马上那人半身染血,红的刺眼,手里还抓着一颗头颅,随后丢在地上滚了几圈,有眼熟的看了一眼,魂飞魄散的叫道:“定南王!”

    定南王,当朝天子的亲弟弟,整个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没有其一,只有唯一的人物。

    此刻的定南王只剩下一颗脑袋,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哀嚎,正是在他最害怕,最无助,最绝望的时候被人斩下了头颅。

    一直没有动的皇妃轻轻握紧了拳头,面纱轻轻抖动,显然面纱下的她很不平静。

    今天是皇帝大喜的日子,但是作为皇帝亲弟弟的定南王却没有来,对外称是身子抱恙,其实了解实情的人才知道定南王不是抱恙,而是和这位皇帝宠妃有罅隙,这才避而不见的,因为害女孩夫家家破险些人亡的人就是定南王,因为皇帝是这个天下唯一能让女孩安全的人。

    在今天之前,本来是没有错的。

    马上那人很年轻,只是鬓间有些许华发,但是眼睛很亮,像小阳溪的水,清澈见底。

    他没有看满朝文武和面如土色的皇帝,而是看着带着面纱的皇妃,展颜一笑:“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皇帝看着她,群臣也在看着她。过了好久,她缓缓开口:“我过得好如何,过得不好又如何?”声如天籁,却少了生气。

    “过得好,我就走,过得不好,我叫这个天下为你陪葬。”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寒到了骨髓之中。

    “那你呢?”

    “我?我过得不好,你走了,我险些饿死。”他笑了,没有半点杀气,一如当年那个故意躲在门后吓唬她的模样,想了想,接道,“很不好。”

    女人也笑了,皇帝很吃惊,因为自从到了宫里,他还从来没有听见过皇妃的笑声。

    “你见到她了?”

    这个她是女孩,他和她的女儿,他点了点头:“见到了。”

    “她过得好吗?”

    “挺好,比你我都好。”

    “那就好。”女人松了一口气。

    “这些年杏花开了很多次,桂花开的时候最香,鸟儿比你走的时候又多了十七只,荷花都在,一个没少,还有那两只乌龟,胖了两圈,也比以前懒了,就爱晒太阳。”

    “嗯,我记得。”女人温柔的说。

    “我走的时候托付酒馆掌柜照顾它们,不过我猜他也要要走了,照顾它们的活恐怕得落在老殷身上。”

    说完之后他和女人都沉默了下来,殿中诸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们两个在说什么,但没有人敢动一下,如果可以,简直连呼吸都想停了。

第二千三百五十六章 醒了

    殿外影影绰绰的骑兵影子,仿佛在众人心头压了一块万斤巨石,一动,便是粉身碎骨。

    “你,也要走了吗?”还是女人先开口问。

    “嗯。”他没有逃避。

    “可以不走吗?”

    他一阵神伤,却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那你走吧。”

    “你以后还会回去那座院子吗?”

    “你不在了,我回去又有什么意义。”

    “也好,徒留伤心地,不恋伤心人。”他洒然一笑,调转马头,却看见女人握得发白的手指,和滴在手背上的泪珠。

    为什么,要把他一个人留在那个伤心地?为什么,他不跟她一起走,离开那个伤心地?本来就时日无多,为何偏偏要彼此错过那么多年?

    战马走到大殿门前,女人猛地站起身,娇呼喝道:“你是谁?”

    他一顿,没有回头,想了想,一个清晰的名字浮上心头:“我乃大甘定天王,李落。”

    女人喃喃念了一声,扯下面纱,露出那张绝世容颜,让殿中诸人齐齐屏住了呼吸,而她的眼里就只有他,用尽全身力气喊道:“你不再看我一眼吗?”

    他很想回头,但是最后也没有回头,他知道这个时候如果回头,一定能看清那张自己从来没有看清过的脸,而且如果回头了,也许他就再也走不了了。

    马蹄声渐行渐远,留下他的声音:“缘起时聚,缘尽时散,我把这个天下送给你,后会无期!”

    他走了,好像从来没有来过。

    女人成了这个天下第一位女皇帝,女孩却一生都没有去过皇城,安安稳稳的住在那座小城里。她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自己有一个当女皇的娘,她说她有个爹,但是走丢了。她的丈夫待她很好,夫家的人也很客气,没有人敢寻她的麻烦,那个县太爷在他走了很久之后才登门拜访,一来二去的还熟了,和女孩夫家成了莫逆的交情。

    多年后,四海又再升平,女人卸去帝王衣,将皇位禅让给了一个贤明的臣子,孤身回了上阳村。

    回来的那天,老殷好像算准了她会回来,早早等在杏树下。女人看见老殷,老殷还背着鱼篓,掏出怀里的钥匙,笑着说:“等你很久了。”

    女人接过钥匙,嫣然一笑:“谢谢你。”

    “不谢,应该的。”

    女人抬头打量着这里熟悉的一切,一时间感慨万千,不知道说什么。老殷打趣道:“怎么,当惯了皇帝,如今再回来不习惯了?”

    “怎么会呢。”女人笑了,“我已经不是皇帝啦,这个天下与我无关。”

    “呵,你真当他那句话是随口说说。”

    “什么?”女人不解地问。

    “他说,他把这个天下送给你,如果有一天你想要回这个天下,那么这个天下还是你的。”

    “不要了。”女人轻抚秀发,抿嘴一笑,不知道推门进去的时候他会不会藏在门后突然跳出来吓自己一跳呢。“他不在了,心里总是难受的很。”

    “这倒是,少了他挤兑,钓鱼都没意思了。”

    女人噗嗤娇笑一声,艳盖群花。老殷心神一荡,遗憾的说:“你要是早这么笑,他还走个屁。”

    “那现在怎么办?”

    “把那两只乌龟当他养,反正他也是个王八蛋,养好了,能送你走,等你走了,我就炖了它们喝汤。”

    “你敢!”女人柳眉倒竖,看样子是生气了。老殷哼唧几声,提溜着鱼竿走了。

    女人推开门进去,院子里和那年冬天自己走的时候一模一样。进了屋子,屋子里也收拾的整整齐齐,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时候。桌上有一张纸条,女人拿起来一看,上面写着一行字:谢谢你陪我一世轮回。

    女人朱唇轻启,柔情似水地轻语呢喃:“不用谢……”

    ……

    “醒了?”一个声音问道。

    李落睁开眼睛,自己躺在地上,脸颊边有青草支棱着,有些痒。

    “饿了。”

    “树上有桃,自己摘。”

    李落坐了起来,环视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株苍劲繁茂的桃树下,枝叶茂盛,树梢挂着桃子,一个个好似小红的灯笼。

    树下有个人,老人,须发皆白,白衣如雪,很像逍遥自在的老神仙。他在钓鱼,和老殷干着一样的勾当。眼前有个水潭,大概丈许大小,但不知深浅,潭水一眼望不到底,可能,也许,会有鱼吧。

    摘了一个桃子,咬了一口,肉嫩汁甜,是他吃过最好吃的桃子。吃完一个,好像还有点饿,又吃了一个,不解馋,还想再吃一个的时候,白发老人拿起身边拐杖打了他手背一下,叱道:“这棵桃树多少年了才结这么几颗桃子,再吃没了!”

    李落哑然一笑,躺在桃叶下,枕着双手,抬头看着天。云三四朵,天清得像一瓦烧好的瓷。

    “桃子是真的桃子?”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李落一怔,真假真假,这在佛门都是说烂了的谒语,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上。

    “无所谓了。”

    “无所谓?”白发老人一怔,笑道,“也不差。”

    “前辈。”

    “嗯?”

    “这是一场梦吧。”

    “呃……是梦,也不是梦。”

    李落伸手遮住一侧眼睛,笑了笑:“如果是梦,那我在梦里倒是小气得很。”

    “那场梦有真有假,何必当真呢。”

    “也是,那我就当是假的吧。”

    “也许吧,但是下一个进来的人,会看见你所梦见之物。”白发老人笑道。李落一怔,吃惊地看着老人,良久之后才缓缓问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太虚幻境,古人所创,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此乃虚实,却不同秃驴的空与不空,所以说,在这里的真和假可不是一语能决的,你看是假,我看是真,如此而已。对了,你找到你要找的东西了吗?”

    “不找了。”是不找,并非是找不到。

    李落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但也知道了一件事。

第二千三百五十七章 一梦,一世轮回终

    在这里,女人,酒馆,小阳溪,大阳河,上阳村,都是真的。

    他不问了,闲散地躺在地上,躺着躺着忽然说道:“五十三。”

    “什么五十三?”白发老人扭头看了他一眼,不解问道。

    “树上还有五十三颗桃子,前辈,你忒地小气。”

    白发老人莞尔大笑:“你知老夫这棵桃树要多少年才能开花,多少年才能结果,你一口气吃了两颗还嫌少,不怕撑死你。”

    “意犹未尽。”李落舔了一下嘴唇道。

    “快走快走,省得老夫看着心烦。”

    “走?去哪?”

    “当然是离开这里,难道你想在这里一辈子?”

    李落笑道:“不想。”

    “那你就快些走,等他们来了你就走不了了。”

    “他们?”李落一怔,忽然想起来和自己一起进太虚幻境的还有血璃和黑剑白刀,并非只有他一人。

    “你在幻境中得灵河鬼卒认主,一共四千七百一十三骑,而这幻境之中只有一万鬼卒,你一人独得近半数,你说,他们如果看见你,可还能叫你活着出去?”

    李落嘶了一口凉气,黑剑白刀一定不会,血璃?或许也不会。

    “多谢前辈,晚辈告辞。”说完走了两步,脚步一顿,转头讪讪看着白发老人,问道,“敢问前辈,路在何处?”

    “水月镜像,无心去来。”白发老人高深一笑。

    李落想了想,洒然一礼,走到水潭边看了一眼,又问了一句:“前辈,何为天火,何为渊雪?”

    “只是个名字而已,于你而言,并无分别。”

    李落想了想,颔首一笑,没有半点留恋的跳了进去。咚一声响,涟漪过后,已经消失在了水潭之中。

    白发老人抚须轻笑:“孺子可教……你们出来吧。”话音刚落,从那株桃树后走出两个人,一个是血璃,一个是……年纪与李落相仿的男子,一身宽大的袍子,分黑白二色,目若朗星,眼珠和眼白彼此泾渭分明,也分黑白,如果细看,便知这世上再没有比他眼睛里更纯粹的黑白颜色;一眼闭,界生,一眼开,界灭,小小的一只眼睛里就有一个轮回,不过方寸,却能纳世间万物。如果看他,只看那一双黑白色的眼睛就够了。

    “能有完整的一世轮回,看来他的造化也不小。”男子朗笑道。

    血璃看着渐渐平息的水面,没有做声。

    “你真的愿意让他带走这么多灵河鬼卒吗?”

    “愿意。”血璃生硬回道。

    “不惜和我玉石俱焚?”男子笑着,不温不火,“你未必有和我同归于尽的机会。”

    血璃脸上闪过一丝恼意,冷漠回道:“这,是你欠我妹妹的。”

    “青儿?”男子一怔,似有缅怀,随意摇了摇头,“就算是吧,已经送出去的东西我不会再要回来,若非他的出身,他应该有到你我这般的潜质。”

    “呵……”血璃冷笑一声,“如果他在渊雪,成就一定比你高。”

    男子哈哈一笑,并未辩驳,反而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有可能,说不定这极北深处就是另外一番天地了。”

    血璃没有再说话,刚走到水潭边,男子忽然扬声叫道:“你还要去他身边吗?你要知道如果你在他身边,下次出手,我就不会再手下留情。”

    “呵呵,你怕了?”

    “你怎么说都好,可别害了他。”

    “我们太白一族的事,轮不到你们天火操心。”血璃冷哼一声,跳进了水潭,倏忽间也不见了身影。男子喟然叹息,果然,心变了,人便也不是当年的人。

    ……

    半生温情,半生颠簸,半生潦倒,半生叱咤。

    尘归尘,土归土。

    一梦,一世轮回终。

第二千三百五十八章 现身昆江河畔

    李落下落不明,牧天狼中军骑在鹿野那伽苦寻无果,众将商议,钟离玺和温庭筠率领千余将士留在山上,一来和蒙厥旗山部镇守鹿野那伽,一旦山北有什么风吹草动,也好尽早将消息传回去,二来也还得继续搜寻李落的下落。虽然姜寒怜说得言之凿凿,不过所谓太虚幻境毕竟太过耸人听闻,难免让人疑虑不安。如果是真的,谷梁泪存心想再打开一次秘境之门,如果他没出来,那就进去找,不过现在这个时候她还要回去大甘一趟,倒非是别的,只是要将当日他的嘱托办到,将这些人送回卓城。

    谷宸没有挽留,李落掉进秘境生死不知,他不比牧天狼的将士消停多少,差不多快把鹿野那伽翻遍了,可惜连个人影都没有。这些天谷宸的心情很差,差到了极点,这件事瞒是瞒不住的,等相柳儿得知之后会怎样他不知道,就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更加心乱如麻,李落如果死了,他的日子决计不好过。

    大甘诸人南下之时,谷宸特意找了呼察冬蝉,请她回去的路上顺道拜会拨汗,帮他解释解释。呼察冬蝉听明白了,嘿嘿一乐,没说答应,狮子大开口要了不少东西。谷宸来者不拒,但凡是有的,没有一样吝啬,这一趟骨雅之行倒是让中军骑赚的盆满钵满。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呼察冬蝉很仗义地让谷宸放心,该说的她一定会说,李落失踪,中军骑都没来得及援手,就更别说旗山部了。谷宸松了一口气,相柳儿确实严苛,但她讲道理,如果大甘将领这么说,她最多就是责罚,不至于见血。不过让他很奇怪的是呼察冬蝉好像一点也没有把李落失踪的事放在心上,想念远比担忧要多出许多。

    “你不担心?”谷宸问出了心中疑问。

    “担心,怎么会不担心。”话虽如此,不过还请放下手里的羊腿之后再说,这个模样,当真没几分诚意。见谷宸不说话,呼察冬蝉舔了舔手指头,满不在乎地说:“他这人命硬得很,不怎么在乎生死,反倒不容易死,他说他运气好,也是,运气不好也当不上大甘的皇子。”

    “你的意思是他不会有事?”

    “怎么,你盼我家将军出事?”呼察冬蝉一瞪眼,很不满意。谷宸倒是没有异色,忧伤一叹,“我是希望王爷平平安安,最少见过拨汗前别出事。”

    “嘿嘿,放心吧,你死了他都死不了,你们拨汗这个人挺讲道理的,不会怪你。”

    谷宸不以为意,苦笑一声,但愿吧,“你们明天就走?”

    “嗯,明个就走,再待下去也没什么用处,听说卓城又出事了,早点回去看看。”

    “好,那请一路顺风,后会有期。”

    “成,谢了,你来大甘我请你喝酒。对了,这羊腿我拿走了啊。”

    “哈哈,好说,一条羊腿而已。”谷宸难得开怀大笑,这个当初跟随李落在草海横行无忌的明媚女子当真不惹人厌。

    在此行北上骨雅之前,诸将都已知道卓城恐有变故,催李落返回卓城的圣旨就没断过,一道接着一道,是不是也追了龙凤金令不得而知,但是定是那边着急了。

    晋王和定国公已经先一步南下返回大甘,李落和牧天狼逗留了数月,原本只是打算三个月后就动身返回,没想到这骨雅一趟,竟然把他自己给丢了。

    好在众人多多少少都有点习惯了,担心自然不少,不过想来他还是会回来的,只不过时辰长短而已。但是这一次让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是他竟然是先回来的那一个,而他现身的地方,就在昆江河畔。

    吃惊的不只是牧天狼诸将和谷梁泪,卓州守备的总兵将领也很吃惊,大甘定天王不是一个人,除了他之外,身边还有四千余骑浑身上下皆被厚厚铠甲覆盖的骑兵将士,处处透着诡异和寒气,仿佛是自地底钻出来的恶鬼,而非人间之物。

    最早这支骑兵凭空出现在昆江河畔的时候没有任何人发现,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当有人急报卓州总兵府的时候,总兵白庙差点被生生吓死,点齐了兵马到地方的时候就看见这支安安静静立在河岸边的骑兵。

    万幸人数不是很多,但是让这样一支骑兵逼近卓城而无一人知晓,白庙心里其实慌得很,这支骑兵怎么看都非大甘制式,兵临卓城城下,虽然区区这点人估计连卓城大门都攻不破,但是如果让里头那些人知道,啧啧,约莫自己这顶乌纱帽是保不住了。好在,听说里头这些日子乱得很。

    一定要把他们拦住,然后尽快找到替罪羊,这光天化日,异族兵马进出大甘王土如无人之境,都是干什么吃的,一帮酒囊饭袋。白庙稳住心神,命令将士围堵这支骑兵,另一边遣人急报卓城三都守卫,这种事瞒是瞒不住的,早点说更好。白庙领一军,实则他是太叔家的人,或者说是太叔家的傀儡,毕竟太叔家就在卓州,近水楼台。不过这个总兵的位子在别处也算紧要,但是在卓州就显得有些鸡肋,不说卓城的三都将士,不管是都骑都护还是都卫,军力都要胜过卓州总兵府许多,更别说还有一个官山营……对了,还有一个!白面眼中一亮,怎么把他给忘了,赶紧派人再加一封急报,送到镇守卓城城外的牧天狼邝将军手中。

    虽说这个总兵的名头有些名不符实,但好歹他也是带过兵读过兵法的,眼前这支骑兵,立身之地背水,前无冲锋,后是绝路,除非是有天大的自信,要不然这就是一块绝地。

    不甚妙,白庙心里有一种莫名的难安,虽然天时地利人和都在自己这一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明显,越来越让他有一种转身逃走的冲动。白庙没有下令,麾下将士也不明白为什么,不过乐得这样围而不攻,过些时候自然有别人接手。

第二千三百五十九章 白将军,弄点吃的来

    军功是少了点,但至少命还在,能出入大甘疆土如无人之境的骑兵怎么可能是弱旅,真要打起来,多半得把总兵府这点兵马都填进去或许才可以,到时候军功是有了,领功的人可就不一定是谁。

    奇怪的是那支骑兵一直没有动,一动不动。过了许久,麾下一名振威副尉凑近白庙身边小声说道:“将军,打还是不打?再等下去传回卓城恐怕会落人口实。”

    白庙咽了一口唾沫,是有些棘手,不打肯定不行,打的话看着江边这群骑兵着实心里没有半分把握,虽说人数不多,但是在他心中隐隐有一种感觉,如果逞强强攻的话,全军覆没的一定不是他们。

    打和不打都不行,那就换个法子,先礼后兵。白庙向刚才在自己身边进言的心腹亲卫使了个眼色:“你去问问他们什么来路。”

    这名振威副尉脸色一僵,心里暗自骂娘不止,好事不一定想得到,但是送死的事就一定能想到,他怎么不自己上前问问。只是诽谤归诽谤,再如何怀恨在心,军令不可不从,若不然,依大甘军法,领将有先斩后奏之权,到时候可就真的是白死了,连抚恤银两都捞不上。

    将士慢慢凑上前去,见那些骑兵并无异状,这才大着胆子叫了一声:“来者何人,速速报上名来!”

    无人理会,也没有人答应,将士又高喊了一句,依旧还是没有半点动静。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白庙,这位卓州总兵终于下定决心,无论如何,总要对卓城有个交代,挥手示意振威副尉回来,传令弓箭手准备,对准江边来历不明的将士,猛地一咬牙,眼中闪过一缕狠色,手斩刀落,眨眼间利箭破空而飞,雨落一般罩向了江边的骑兵将士。利箭转瞬即至,最多不过十余息。就在这时,那些安静的异乎寻常的骑兵忽然从马背上解下盾牌,整齐如一的举了起来,严丝合缝,竟然没有留下半点缝隙,将这一轮箭雨硬生生挡了下来。箭雨落罢,收了盾牌,江边连一只倒下的战马都不曾有。

    白庙倒吸了一口凉气,以盾阵抵挡弓弩这是战场上常见的法子,可是要做到这般滴水不漏,几乎不可能。非但是他,身后大甘守军将士也俱是一副惊骇神色,这般军容,恐怕不是自己这三瓜两枣能抵挡得住。

    就在这时,也许是被箭雨惊醒,江边这队骑兵缓缓动了起来,战马朝向大甘守军,不见怎么移动,兵阵自成,一股肃杀之气冲天而起,惊得卓州总兵府为数不算多的战马连连惊啼,任凭兵卒死命拉扯,却难阻后退之势。

    只要在战场上厮杀过的人都知道一件事,战马突乱,必有大劫,在战场上,这些畜生对于危险的预判有时候远比人要敏锐得多,如果惊蹄不前,那必是有莫大的凶险,而如今这凶险就在眼前!

    长矛横指,直面大甘守军,白庙肝胆俱裂,嘶吼一声:“列阵!”说完之后眼前一黑,今日一劫怕是躲不过了。

    就在守备将士手忙脚乱的时候,江边骑兵从中而分,从里头走出来一个人,浑身上下湿漉漉的犹如水鬼,脸色苍白惨淡,错眼能把他当成一具水下亡魂。

    “白庙?”那人涩哑着嗓子扬声问道。

    白庙一愣,茫然不解,这人莫非认得自己?这样的话兴许就不用在太岁头上动土了吧。

    “正是本将军,你是什么人?”白庙惊魂不定地问道。

    “李落。”那人喘了几口气,吐了几口水,干呕了几声,艰难问道,“呼察将军他们回来了吗?”

    李落!?白庙一愣,连同身边诸将都是一般无二的表情,李落是谁?大甘独一无二的定天王!

    “王……王爷,怎么这般……”下面的话白庙忍着没说,定是问他怎么这般德性。

    李落吐了一口唾沫,苦笑一声,两腿发软,实在是站不住脚,一屁股坐在地上,挥挥手道:“白将军,弄点吃的来。”

    “啊!?”守备诸将面面相觑,白庙定下心神,下马上前几步,想瞧瞧这和水鬼没什么两样的人到底是不是定天王。李落倒也不甚在意,撩起散乱的头发,面朝他勉强一笑,“我非是水鬼,你且找些吃得来,再过一会,说不定我便饿死了。”

    白庙一惊,这才看清那人长相,不敢说化成灰都认得,但是这个模样,再加上鬓间白发,除了李落,还能是谁!

    “快快快!快帮王爷找些吃得来!”白庙高声大叫,疾跑几步,还不等到李落身前,忽见他身后那些来历不明阴寒非常的骑兵微微一动,白庙便也不敢动了,如坠冰窖,冷得他牙关打颤。万幸有李落在,转头看了一眼,张了张口,好似有些为难般轻声说道,“他是我大甘将士,并非敌人。”

    那些骑兵闻声收起兵刃,自始至终,没有一丝声响。等到找来吃的,白庙这才抑住心里的恐惧,凑到李落身边,低声问道:“王爷,您这是?”

    李落摆摆手,示意晚些时候再说,抓起将士送来的食物如同饿死鬼投胎一般吃了起来。这也不过半刻光景,能找来一只烧鸡,一斤牛肉,还有一壶酒,确属不易,只不过白庙的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这是上阵杀敌的架势,带着这些东西恐怕不怎么能说得过去吧。

    风卷残云,眨眼间没了半数的吃食,李落这才长出一口气,举起酒壶灌了一口,丢给白庙,笑道:“借花献佛,请白将军喝酒。”

    白庙受宠若惊,连忙躬身一礼:“王爷言重,末将能与王爷共饮一杯水酒,是末将莫大的福分,就是……这实在是简陋了点,若是王爷不嫌弃,可随末将去总兵府,末将定当竭尽所能。”

    “哈哈,填饱肚子就好,何须这般阵势。”李落大笑一声,示意他坐下说话。白庙一脸激动,颤巍巍地坐下,没了性命之忧的确可喜。

第二千三百六十章 龙体抱恙

    但最叫他心神激荡的是竟然能和大甘显赫无二的定天王在昆江江边喝酒说话,江风徐来,再配上两阵将士,说几句家国天下的大事,这意境,这姿态,足够自己吹上好些年的了。

    “呼察将军他们可有返回?或者,我身边的人?”

    白庙仔细想了想,肯定地回答道:“北府的情况末将知之不详,不过如果是去卓城的话末将不会不知道,除非呼察将军他们刻意隐瞒行踪,直至今日,末将还没有听说有呼察将军渡江而来的消息。”

    李落点了点头,心中一动,问道:“今个几时了?”

    “九月初八。”

    “九月初八?看来是我回来早了……”李落喃喃自语道。

    “王爷和呼察将军不是一道南下的?”

    “不算是,我有事先走一步。”李落笑了笑,没有多做解释,沉吟少顷,“需得请白将军帮一个忙。”

    “王爷请下令,末将定当肝脑涂地,万死不辞!”白庙大声叫道,倒是吓了一跳,莞尔回道,“不用万死,你在昆江一带多留心呼察将军他们的行踪,如果南返,告诉他们我已回去卓城,着令他们即刻回城。”

    “末将遵令。”白庙一口答应下来,分内之事而已,不算为难,而且就算他不交代,这件事也必要办妥,说不得还得派人过江,早些找到南下的呼察将军一行。

    “卓城的情况如何?”

    白庙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神色如常的李落,琢磨了一下,实话实说:“乱。”说完微微一顿,接道,“至于怎么个乱发末将就不知道了,不过听说自打圣上龙体抱恙之后,这上头就不怎么太平,但是诸司衙门倒是没出什么乱子,毕竟英王殿下行太子监国之责,还有王爷的巡检司,都说朝纲勤俭比前些年要好。”白庙末了还小小地恭维了一下。

    “龙体抱恙?”李落一皱眉头。

    “嗯,是这么传,其中详情王爷若想知道恐怕得去一趟那里。”

    白庙口中所说的那里是玉河府的小雅书院,太叔家的地方,而李落向来和太叔家走的颇近,正因为如此,白庙才会对他这般尊崇,可不单单只是因为定天王的名号。

    李落想了想,吐了一口气道:“不去了,若是不回卓城,先去玉河府,会给太叔兄他们找麻烦,你且让人知会一声。”

    “末将省得,王爷接下来打算回城?”

    “嗯,去瞧瞧到底乱成什么样子。”

    “哈哈,王爷若是回去,恐怕就乱不起来了。哦,差点忘了一件事,早前末将听闻圣上龙体抱恙,内府广邀天下名医,据说其中有一位来自天南的名医脱颖而出,替圣上治病有段日子了。”

    “天南?太医院也敢放心?”李落一脸诧异,天南是宋家经营之地,天南来人,而且还是医道高手,若和宋家没有干系只怕没有人会相信。让一个宋家的人入宫为皇上诊治,不得不说太医院胆子不小,要么就是万隆帝的病情实在不容乐观。

    “这个,应该不放心,不过那个人……这个……”

    “是有什么隐情么,白将军为何吞吞吐吐?”

    “嘿,反正末将也是道听途说,王爷自有分辨。”

    “咦?莫非还和我有关?”

    “正是,听说那个人是王爷的同门师妹,所以才能进得宫。”

    李落微微一怔,同门师妹?何故自己不记得有个什么同门师妹。若说是师妹,他心中一动,猛然想起一个人来,难道是她?他的脸色微微沉了下来,良久无语。

    “王爷……”白庙试探着叫了一声。李落回过神来,展颜一笑,颔首说道,“那就此别过,我先走一步。”

    “这……”白庙本想看可否邀李落同去总兵府,稍事歇息,也好能为自己的总兵府镀上一层金,不过他要走,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卓城的乱还是最要紧的。

    辞别白庙,李落率骑兵一路往卓城而去。瞧着渐行渐远的骑兵将士,白庙忍不住赞叹一声:“什么时候本将军也能带出这等雄兵来!”

    那个振威副尉凑上前来,笑道:“将军,咱们也不差啊。”

    白庙无语凝噎,良久之后憋出一句:“勇气可嘉。”然后依令向各方通传消息,今夜就遣人过江北上,早一步找到郡主他们。安顿好了之后,白庙遥望卓城,不禁摸了摸下巴,暗忖,卓城这下该热闹起来了。

    卓城本来就很热闹,李落归来的消息就好像是烈火上浇得一盆油,几乎是在消息传回来的一刹那,整座卓城又一次暗流汹涌起来。当然,这种热闹卓城里的百姓是看不到的,唯有那些瞧得见那张椅子的人才能察觉得到。

    他还没入城,消息稍快一线,已经进了宫。

    晋王府中,晋王正和一个幕僚打扮的文士下棋,颇显自在,等府内侍从告罪一声,走到两人身前一礼,沉声说道:“王爷,齐先生,宫里的消息,九殿下人已经到了卓州,不日将归。”

    李玄悯一愣,琢磨了一会才放下手里的一颗棋子:“这么突然?南下经过立马关没有半点风吹草动,怎么一下子就到卓州了?古怪……好了,你先下去吧。”

    “是,王爷。”侍从告退离去。晋王对面这位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相的文士震惊开口:“九殿下为什么要这么做?王妃和牧蝉郡主他们刚过立马关不久,约莫现今还没有出掖凉州吧,他怎么会一个人封锁消息悄然南下,难道说……”

    晋王也是一头雾水,不明白李落此举是何用意,要说卓城里虽然有些乱,但是有太子监国,小乱是不少,但要出大乱也不容易,以他如今的名望地位,李玄悯实在想不出卓城里还有谁值得他这般小心翼翼,暗度陈仓的。

    “先不说这些,九哥回来,齐先生,你说这卓城会不会更乱?”

    齐先生一笑,道:“人心会更乱,但局势必然会平静。”

    “那就看七哥的喽。”晋王哈哈一笑,悠哉地下起了棋

第二千三百六十一章 又回卓城

    刚落一子,忽然站了起来,“不行,得入宫做做样子,虽然九哥会知道我的苦衷,不过要是让他瞧见我躲着连宫里都不进,说不定会大义灭亲,找我的麻烦。齐先生,九哥回城的消息劳烦你告诉东郭先生一声,青竹手里的事先放一放,得到卓城平静下来之后再说。”说完告罪一声,急急忙忙地走开了。齐先生莞尔一笑,将黑白子收了起来,这个理由倒是堂堂正正的很,就是这番话最好别在快输的时候说。

    卫国公府。

    常渊满脸红光,这趟草海之行,他本来都做好了回不来的打算,没想到全须全有的回来了,而且这身子骨竟比没去之前还要硬朗,果然,这人呐还是得出去溜达溜达的好。

    回城之后,他们在草海的所见所闻俱已上奏朝廷,早前也有书信往来,文武百官大略都知道些,知道极北深处有异鬼的消息。的确整个朝堂上震惊了三四天,三四天后,风平浪静,这个惊天动地的消息竟似水泡一样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消解了。

    和李落所料并无偏差,大甘和极北深处毕竟离得太远,而且中间还有整整一座草海,在经历了一开始的震惊之后,大甘朝堂很快就会忘记,继续以往醉生梦死的日子。

    李落并无他求,只道是有朝一日须得再出兵北上的时候,朝中这些人少说几句废话,倘若还得再战异鬼,大甘之中,除了自己,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爹,妹妹派人送来的口谕,说是定天王已到卓州,离卓城不远了。”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快步而入,颇有龙行虎步的模样,眉宇间与卫国公有几分相似,如此看来,倒是常庭燎和常渊最为不像。

    “卓州?这么快!”常渊吃了一惊,放下手中正在逗弄的一只雪雀,“怎么早前一点消息都没有?”

    “谁说不是呢,我问过了,宫里,中书省,就连巡检司都不知道,啧啧,他这是想干什么?”

    “这……近来卓城有什么乱子?”

    “没有啊,虽说皇上身子抱恙,但有英王监国,也没见有什么乱流。英王这人是有点好大喜功,刚愎自用,而且不如定天王做事滴水不漏,但毕竟也是他意准的太子人选,大事上不含糊,用人也有可取之处,朝中现如今也就剩下一个慧王和内卫司,不过大势已去,内卫司已成过街老鼠,被三都压制的死死的,都不用巡检司动手,照理说这个时候理该没什么大事才对,难道是草海出什么事了?”

    “草海有事,他一时半刻回不来,再说了草海还有一个妖孽,不至于。对了,庭燎怎么说?”

    “什么也没说,这些事她才懒得理。”

    “胡闹,如今后宫以她为首,万一出事她也该早做准备才行。”

    中年男子尴尬一笑,道:“爹,妹妹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自从您执意去了趟草海,她可是整天摩拳擦掌要找九殿下的麻烦,别的事她可不上心,就连皇上生病之后,她还是每三日去一趟城东弃名楼,非要逮着九殿下不可。”

    “真是……”常渊气得吹胡子瞪眼,自家的宝贝闺女都是自己惯出来的,没想到到头来气的还是自个,“任性,荒唐。”

    “嘿,我听说妹妹备了一根藤条,说是回来之后要打断方能解气。”

    “打谁!九殿下?我看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这臭脾气都随你娘!”

    中年男子差点笑出声,连忙咳嗽几声,这还真不怪娘,要说随谁的臭脾气,嘿嘿,明眼人都看得见。

    “去去去,别在这碍眼,等九殿下回来再告诉我。”常渊挥挥手,打发自己儿子出去。

    “是,爹,那我先走……”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屋外有管家急匆匆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叫道,“国公爷,九殿下已到城外,这会可能已经进城了。”

    常渊父子面面相觑,中年男子骇然叫道:“怎么这么快!不能吧。”

    “备马!”

    “爹,您这是?”

    “赶紧去看看,千万别打起来。”常渊火急火燎地往外走,中年男子连忙跟上,招呼叫府中下人快快备好轿子,这一趟草海之行,未想把老头子的心气给勾出来了,出门骑马不坐轿,这可不行,万一出点事,估摸着常庭燎又得再多备一支藤条了。

    慧王府。

    慧王醉眼朦胧,天色还早,他已是烂醉如泥,形如枯槁,往日的意气风发半点不剩,潦倒非常。

    “王爷,王爷。”门外有人小声呼道。

    慧王没有理会,依旧在喝着酒。门外侍从还在叫着,惹得他心头火气,抓起酒坛砸了出去,喝道:“滚!”

    门外安静了一会,慧王冷笑一声,内卫司已经成了一个空衙门,走的走,散的散,谁来都敢骑在头上拉屎撒尿,就连慧王府门前也门可罗雀,往日人来人往,现在萧条的犹如废宅,说不得等到英王登基之时,慧王府这块牌子也该摘了吧。到时候自己怎么办?发配回福州?哈哈,他英王人前气度不凡,可是李玄泽心知肚明,如果自己留在卓城,差不多就是纪王这般的废王一个,如果李玄慈真要让自己返回福州故地,那么自己一定不会有活着踏上福州故土的一天。

    完了,什么都完了,千算万算,处处防备他,到头来没想到竟然在万隆帝手上输的一败涂地,可笑可叹,卓城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他身上的时候,只有他还记着这个朝堂天下唯有一个九五之尊。早知如此,就该早些下手,未必会是今天这样引颈待戮的局面。

    身在帝王家,不是进,便是死,这次终于轮到自己了么。

    “怎么回事?”院子里忽然传来一个女子声音,侍从连忙唤了一声,“舞阳公主,王爷他……”

    “好了,你先下去吧。”

    “是。”侍从忙不倏地躲开了。来人也未通传,推门而入,进去之后英气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第二千三百六十二章 进宫

    用手扇了扇满屋子的酒气,轻声说道,“五哥,这酒不能再喝了。”

    “不喝酒?那我还能干什么?”慧王哈哈一笑,又灌了一大口,呛的他连声咳嗽,脸上浮现出一丝病态的驼红。李欹枕上前一把抢过酒坛,娇声喝道,“五哥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怎么,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

    “五哥!”李欹枕提高了语调,半是恼怒,半是心酸,那个风流倜傥的慧王殿下可还有半点从前的影子。

    “若无事,就请走吧,莫要烦我。”李玄泽伸手去够桌上另一坛酒,李欹枕手疾眼快,抢先一步抓在手中,美目怒瞪,恨不得上前给他一个耳光。

    “给我!”

    “除了喝酒,你还能干什么!?”

    “除了喝酒,我还能等死,哈哈。”李玄泽狂笑着,瘫坐在地上,双目无神地看着屋顶,“我为了太子之位,这么多年,提心吊胆,担惊受怕,什么大逆不道的事都做了,结果呢,守着卓城寸步不敢离,到头来他连这个宫门都没进去过几次,挥挥手就把我所有的心血都给毁了,他多能耐,就把我当猴耍么!我不服!”

    李欹枕放下酒坛,良久无声,末了长叹一声:“我们都错了……”

    “我没错!”李玄泽歇斯底里地叫道,“是他错了!英王何德何能,凭什么他让他当太子,他就能当太子,我那点比老七差,你说,舞阳,你说,我那点比英王差!”

    李欹枕咬了咬嘴唇,疲惫地说:“也许就因为我们都不在卓城长大吧。”

    慧王一愣,忽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哭了起来,几近疯癫。李欹枕长叹一声,她知道慧王已经彻底废了,再也没有东山再起的雄心壮志。这又怎么能怪他,只要李落在世一日,任是谁都掀不起风浪。

    李欹枕悄然出了屋子,轻轻拉上屋门,在门外站了片刻,漠然说道:“他回来了。”

    屋子里又是一声脆响,又碎了一坛酒。

    皇城东宫。

    李落的行踪出现在卓州的时候,消息几乎同时传到了宫里。英王也愣了,从北府南下没有半点风吹草动,如今突然现身在昆江河畔,难道他此行另有什么目的,就算他已是大甘的太子,行监国之责,但听到李落回来,莫名的有一股重逾山岳的压迫感萦绕在心头。

    东宫之中除了他,还有他的心腹文臣武将,改了名字的凌孤眠也在,他如今叫李孤眠了。

    殿中无人说话,就在李落南返的消息传回之后,英王就停下了手里所有的奏章,一声不吭地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殿内群臣面面相觑,小声议论着,却也猜不透李落掩去行踪突然返回卓城的原因,难道是因为万隆帝病重,惹怒了他,要回卓城兴师问罪不成?

    李孤眠看着面无表情的太子殿下,心中暗叹,终究还是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他早就猜到了吧,立英王为太子,便也在自己头顶悬了一把断头刀,既然如此,他到底心里在想些什么。这个让诸皇子争得头破血流的天子之位,他就一点也不动心么?他若争了,兴许慧王就不会争,明武王也不会死,纪王能守着王位做一个安分守己的亲王,英王自然能全力辅佐大甘的江山社稷,他死了,大甘必乱,别的不说,天南宋家,西南燕王和唐家,三足鼎立,分了大甘的天下也非是不能;他不死,谁又能坐稳这张龙椅?大甘数百年的基业,也许就毁在了太后的妇人之见上。

    “太子殿下。”殿外有禁军将士急报。群臣举目望去,便听来将大声说道,“九殿下所率骑兵已到西城外。”

    “什么!?”众人皆是哗然,李孤眠也不禁一阵心惊,照理说从白庙自江边传回来的消息算脚程,前次现身,所在之地偏西,少说也得三两日之后才能到卓城,怎会回来的这么快。

    英王一震,惊讶地看着传令的禁军将士,喝道:“没看错?”

    “回禀殿下,没有看错,末将亲眼所见,眼下九殿下该是已经进城了。”

    英王眼中闪过一丝异芒,数息之后,朗笑道:“回来的好,就等他了,传口谕,请九弟入宫一叙……等等,算了,本王去找他。”说罢长身而起,大笑着离殿而去。

    李落并不知道自己只是回个城而已,竟让这么多人坐立不安,照旧先回了一趟弃名楼,安慰了又红了鼻尖和眼睛的溯雪她们,正打算进宫,刚出府门,就被英王堵了个正着。

    “七哥,你怎么过来了?”李落一怔,笑问道。

    英王大笑一声,快步走到他身边,砸了一拳,装作生气的模样,不满喝道:“你这趟草海之行耽搁太久,父皇连传了多少道圣旨都叫不回来你,怎么,舍不得你的红颜知己?”

    李落轻轻一笑,摇摇头凝重问道:“皇上的病情如何?”

    英王的脸色也凝重了下来,压低声音说道:“不太好,时而清醒,时而昏迷,幸亏来了一位自称是你师妹的神医,这才勉强控制住病情,要不然……”后面的话英王没有说出口,不过李落听得明白,如果不是素儿,恐怕等不到自己回来万隆帝就要驾崩了。

    “我想进宫去看看皇上。”

    “当然,我本就是来接你的,走,路上说。”两人并肩同行往宫中而去,路上英王将李落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卓城里里外外的事大致说了说,其实两人心知肚明,这些事就算不说,李落也一定会知道,而且知道的只会比英王多,不会比英王少,但是该说还是要说的。

    有几件事的确吸引了李落的心思,自万隆帝册立英王为太子之后,后宫之中云妃失势,被打入冷宫之中,约莫是万隆帝顾念旧情,没有将她赐死,当日金口玉言,云妃和孩子只能保一个,李落选择了云妃,那个孩子就死在米苍穹的手上。

第二千三百六十三章 怨她?

    李落没有怪米苍穹的意思,实则还有感激,如果没有米苍穹出手,那么李玄霈会死在自己手上。

    又一条李家的血脉子嗣啊。若说实话,只因玄霈身上流着李家的血而叫他心生不忍,或许有,但绝不会太多,最紧要的玄霈是她的孩子,杀了她的孩子,还能再见她么。

    还有一件事,英王奏请万隆帝,擢升李孤眠为禁军副统领,官至镇军大将军,品阶与霍裁乱不相上下,对外是让原本支持慧王的文武百官安心,他李玄慈不是个小气之人,若能用,不论出身,皆可为国之栋梁,二来是做好了接替禁军的准备,一旦万隆帝驾崩,这禁军必会换帅,霍裁乱何去何从,那就是他一句话的事。

    如此一来,三都尽在他手,禁军也收入囊中,牧王退走官山营,大约在新帝继位前不会再干涉卓城里的事,城外,就只剩下牧天狼邝立辙一支军队了。这些年邝立辙驻守城外,低调得很,一向只管城外的事,不插手城内的事,而且素来与三都将领交好,是个老实人,不难打交道。卓城内外稳如泰山,想到这里,英王的心热了起来,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这次入宫,兴许父皇就闭眼了。

    一瞬恍惚,英王心头一冷,猛地惊醒过来,额头渗出冷汗,自己为何会有这么混账的念头来,不免心虚,偷偷看了李落一眼,却见他似乎在想别的事,并未留意到英王的异状。

    李孤眠终还是和凌依依分开了,太傅落罪,先被龙颜大怒的万隆帝罢了官职,下了天牢,后来逼内卫司定案,判了斩立决,可怜太傅一世谨言慎行,到了都不知道自己死在谁的手上。而太傅府上下七零八落,还是英王看在李孤眠的面子上从中斡旋,不至于被诛了九族,但太傅府已经彻底分崩离析,再等新皇继位,重立太傅。凌依依远走西府,本是发配边疆流放,不过宫里有李敛玉求情,再加上他的几句话,想来到了贯南大营的日子不会太难熬,只是背井离乡,却怎是一个愁字了得。无论如何,总是还活着。

    世事难料,何以解忧……

    进宫之前,英王已先派人通传,满朝文武百官,连同诸位亲王俱已到齐了,声势之大,连李落都吓了一跳,现如今英王以太子的身份监国,早非当时当日可比。

    寝宫里,万隆帝还在昏睡,常庭燎率一众嫔妃伴在左右,满脸愁容,李敛玉也在。看到李落进来,常庭燎挤出一缕苦笑,轻声说道:“玄楼,你可算回来了。”

    李敛玉欲言又止,焦急地看着他,鼻头发红,本想上前拉着李落倾诉,只是看到他凝重的脸色,生生止住脚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塌前有一个单薄的背影,正在为万隆帝针灸续命,听到有人入殿,回头一望,嘴角微微一扬,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难辨喜怒,正是鬼老孙女素儿。

    李落向宫中诸妃行礼问安,百官诸臣不得入内,此刻殿中的都算是皇亲国戚。常庭燎代诸妃回了半礼,和声说道:“来看看你父皇吧。”

    “嗯。”李落答应一声,上前几步,也许是冥冥之中察觉到了什么,昏迷中的万隆帝睁开了眼睛,眼神涣散,只怕已经难分辨眼前来人的模样,张口发出几声晦涩难明的语调,常庭燎侧耳听了听,叹了一口气,“你父皇在等你。”

    李落俯身半跪在万隆帝身前,他的手微微动了一动,李落急忙抓住,低声说道:“皇上,儿臣回来了。”

    万隆帝心有所感,手上微微使劲,反握了一下他的手,似是想笑,又好像要说什么,只是一个字都没说出口,呼吸一重,便又昏了过去。李落心如刀绞,遥想往事,一桩桩一件件,宛如昨日一般,年岁渐长,越明白生死之事人力难为,越是这样,就越觉不舍,还不如小时候,什么都不懂,该哭的时候哭,该笑的时候笑,很容易哭,也很容易笑,而今长大了,该哭的时候不能哭,该笑的时候不能笑,身边的人如若走马灯一般换个不停,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到了最后只把孤单寂寞留了下来。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李落已是泪流满面,常庭燎轻轻地抚摸着这位权倾朝野的九殿下的额头,温声唤道:“玄楼,不哭,回来就好,你父皇不想你这样。”

    素儿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眼神闪动,隐有泪光,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自己悲惨的童年,还是想起了找了她一辈子的爷爷。如果此刻寝宫之内没有这些人,常庭燎就想把李落揽在怀里让他好生哭出来,这大殿之中人人脸上带着悲伤神色,可是到底有几人是真心的,想到这里,常庭燎便忍不住一阵心烦意乱,只想把这些人都赶出去。

    “九弟。”英王走到李落身边,重重地按住他的肩头,沉声说道,“无论如何也是见了父皇一面,这些日子莫要再走了,好好陪陪父皇,父皇……哎……”

    李落答应一声,再转过身的时候,脸上已经看不见刚才的哀伤和无奈,唯余沉静,让常庭燎忍不住心一疼,这就是帝王家么,这些年他是怎么熬下来的。

    “素儿姑娘。”

    “嗯?”

    “皇上的龙体如何?”

    素儿沉默片刻,道:“照实说?”

    “照实说吧。”

    “血亏气虚,油灯枯竭,只怕时日无多。”

    “妖妇!”英王脸上浮现出一抹戾气,恨声喝道。李落眉心一疼,这个妖妇不是别人,自是在说云妃,李落在外征战数年,万隆帝不事朝政,后宫之内酒池肉林,荒淫无度,这是他知道的,而且他更加知道一件事,如果那个时候不是他避开卓城,留在万隆帝身边的话,他的话万隆帝会听的,也不至于把身子掏空成这幅田地。可是,又岂能只怨云妃一人?怨她,不外乎当初慧王得云妃之助。

第二千三百六十四章 万隆帝驾崩

    朝堂内外都稳稳压了诸子一头,想必那些年英王的日子很不好过。再者,早年间云妃毕竟素来和他有过风言风语,伤了云妃,免不了也会中伤他,说不得也要把万隆帝的殇没算一份在他头上。

    后悔么?李落不知道,如果他留在卓城,万隆帝,云妃,也许都会是原来的样子,但是他留一日,太后便难安生一天,淳亲王,牧王,还是众亲王皇子,莫不都视他为眼中钉,若非这些皇亲国戚兴风作浪,他区区慧王能掀起什么波澜,明武王说不定早就立了太子。帝王心术,从来不分对错,只看远近。

    忽然间,李落很想大醉一场,但是眼下这个时候他还不能醉,他踏进卓城的那一刻起,不管是太子英王,还是三公九卿,文武百官,就都在等着他,新帝继位之前,此际的卓城,唯有他一人可以改天换日了。

    “依你之见,还有几日?”

    素儿沉默良久,开口说道:“最多三日。”

    “你说什么!?”英王大怒喝道,“本王命你治好父皇,若是治不好,本王要你的命!”

    “太子殿下。”李落漠然出声,英王气息难平,不过终还是忍了下来,这一声太子殿下却也叫他恢复了几分冷静。

    素儿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不过很快镇定下来,平静说道:“圣上不是得病,只是……民女用续命之法勉强延续了圣上三个月的性命,已是无力回天,九殿下不是也深得民女爷爷医术真传,是真是假殿下一看即知。”

    “玄楼?”英王急忙唤道。

    李落没有说话,万隆帝的身子如何他早有预料,是他不想回卓城,还是他不敢回卓城,送万隆帝最后一程?或许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但是相柳儿知道他已经累了,如果极北再无纷争之日,已经用不着她出手了。

    “都散了吧。”

    “玄楼……”

    “七哥,我想陪陪皇上。”

    “哼,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守着草海久不归家,到底有什么值得你如此眷恋难舍。”淳亲王寒着脸说道,自父子二人幽州反目之后,这些年淳亲王府他再也没有回去过,如今再见已是路人,都说虎毒不食子,李落至今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在淳亲王眼中,他便是那个会为大甘李氏招来灭顶之灾的人,太后说什么他就信什么,还是说他其实只是在等一个借口理由而已。先是明武王,后有纪王,再之后是慧王,若是扶持立太子无可厚非,传召宣旨,昭告天下他也从未有插手其中的心思,只可惜,无论这大甘诸王和太后,第一个想要对付的人总会是他。曾几何时,身上流着李家的血,到头来却还不如一个外人。当初北上骨雅之前,相柳儿曾经说过一句话,在大甘卓城,你们李家的人都怕你。

    “皇叔,话也不能这么说,九哥在草海所作所为,我和国公少保大人都瞧见了,要不是为了大甘的江山社稷,嘿,九哥也不至于里外难做。”晋王插了一句,淳亲王听罢冷哼一声,不再多言,拂袖转身,似是不愿多看李落一眼。

    英王眉头紧锁,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玄楼,你一路奔波,也累了,陪陪父皇早点回去歇息吧。”

    “知道了,多谢七哥。”

    “嗯。”英王回头看着殿中一众皇亲国戚,沉声说道,“先出去吧,让玄楼待一会。”说罢率先举步,忽然目光一凝,嘴角绽出一丝冷笑,“慧王,你也来了?有心了。”

    人群最后站着一个人,脸色苍白如纸,正是慧王李玄泽,对英王的话充耳不闻,只是盯着李落,眼睛都不眨一下。可是,就在英王叫他一声的时候,塌前的李落却连头也不曾回,仿佛没有听见一般。英王走到慧王身边,斜蔑了一眼,冷哼一声离开了寝宫。

    人都走了,素儿也悄然离开,常庭燎挥了挥手,示意宫中诸妃退开,大殿之内就只剩下她和米苍穹,还有昏迷不醒的万隆帝。

    李落轻咳一声,转身坐倒在地上,背靠着龙塌,静静地看着宫门之外。好一会谁都没有说话,常庭燎心生不忍,刚想说点什么,忽听李落带着一丝孩子气地说道:“伯父,玄楼把我自己的王妃找回来啦,哈哈,上次伯父说我没出息,我便缠着要了天子大印,写圣旨,胡闹了一番,多少还是有点用处的,以后我可不会把她再丢了。等她回来,我带她来见伯父好不好?这些年,我好像只带她入宫两次,其实她不丑,很好看,玄楼的眼光又怎么会差,伯父说是不是……

    我记得我还小的时候,皇上说过卓城李氏的孩子这么多,不少玄楼一个,所以不管玄楼再怎么顽劣不堪,也要我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应了,所以伯父给我一个年少,那我就还你一个天年,但是,皇上殡天,我和大甘李家的缘分也就到头了……”

    “玄楼,你说什么!?”常庭燎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追忆,皱眉问道,一边问,一边心跳难忍,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李落笑了,和声回道:“新帝继位之日就是我和李家缘尽之时,我还是我,大甘李氏自然还是大甘李氏,别的,便没有了。”

    常庭燎吃惊地看着他,一时忘了要怎么开口,只是呆呆地看着,忽然觉得这宫里少了点什么,就连万隆帝病倒的时候都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米苍穹眼中闪过一丝怅然,再之后就是无尽的悲哀,终于要到分道扬镳的时候,太后在天有灵,不知道看到今时今日的局面会否欣慰,她老人家一直担忧忌惮的大甘九皇子,终于也要对这个家再无半点留恋。

    当天夜里,未时,长明宫前钟鼓大作,万隆帝驾崩了。

    王孙公子、文臣武将涌入宫中之时,万隆帝已经咽了气,临走前他的身边只有李落和常庭燎二人,再无旁人。

第二千三百六十五章 无眠的夜

    这个消息说不上算不算突然,所有的人都已经做好了准备,一众皇子亲王都逗留宫中没有离开,所以当长明宫前的钟鼓声响起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进了寝宫,那个时候,万隆帝已经闭上了眼睛,溘然长逝。

    哭声很响、很大、很闹,李落静静地看了一眼已经闭上眼睛的万隆帝,一句话都没有说,一滴眼泪都没有掉下来,脸色说不上悲伤还是思念,宛若东海的水,让人看不见水面下是什么。

    里面有人哭,外面也有人哭,搅得这里一塌糊涂。李落皱了皱眉,有些厌烦的往殿外走去。何必呢,哭死人,只是给活人看,伤不伤心只有自己才知道。

    “诸位王爷殿下,大人们,圣上临终前有遗诏。”忽然,这寝宫的角落里传出一个清冽刺耳的声音,将这里的哭声盖了过去,倒不是说她的声音有多大,而是因为两个字,遗诏!

    哭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向那个手里高高举着一枚锦盒的素儿,李落也不例外。她好像没有料到会有眼下这种境地,略微显得有些慌乱,目光游走,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另有缘由。

    英王止住悲痛,冷眼望着素儿,沉声喝道:“你说什么?遗诏从何而来?为什么不早说!”

    “启禀太子殿下,是圣上叮嘱民女在他驾崩之后于诸位殿下和文武百官都在的时候将遗诏拿出来,要不然民女可能早就死了。”素儿极快地说道。

    英王脸色微微一变,忽然心里有一股不祥的预感。米苍穹走到素儿身边,取过锦盒,仔细看了几眼,涩声说道:“这是内务府的堑龙宝盒,一直收在圣上的御书房中,大甘只此一件。”说完之后微微一顿,“钥匙在哪里?”

    “这个,圣上没有说,他只念了一句诗。”

    “诗?什么诗?”

    素儿想了想,道:“拆桐花烂漫,乍疏雨、洗清明。”

    群臣窃窃私语,议论纷纷,英王自言自语念了一遍,一时也不解这句诗是何意思,是意有所指,还是万隆帝临终前的无心乱语。

    “堑龙宝盒除了钥匙还有别的办法打开吗?”牧王插言问道。

    “回禀王爷,这堑龙宝盒乃是妙手班家先祖所制之物,淫浸于细微小处,算是奇巧淫技,手艺已经失传了近百年,除了用钥匙打开之外,贸然使用外力,到时候这枚盒子连同盒子里的东西都会损毁。”

    诸人不吭声了,英王也算机变,沉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先妥善收起来,从长计议吧。”

    “这,遗诏是圣上殡天前所留,也许事关天子后事,是不是早些打开为好?”有朝臣出言奏请,倒也不是说故意叫英王难堪,只是道理就是这个道理,等将万隆帝葬入皇陵之后,再打开盒子,才发现圣上要换地方,一来一回,惊动先帝遗骨,这罪责可没人愿意领受。

    英王没吭声,说实话他并不想打开锦盒,万一这封遗诏中万隆帝说了什么,到时候是遵遗诏还是违抗遗诏,最好莫过于等他继位之后再打开,木已成舟,就算是迁陵,也无不可。

    麻烦的是她已经当面将这封遗诏亮了出来,如果不想办法打开,人言可畏,怕是自己就成了那个别有用心的皇子。

    英王心头纷乱如麻,众臣亲王都在等他说话,开还是不开,开了会如何?万一这遗诏上写了什么,他又该如何是好。一瞬间,他便患得患失起来。

    就在这时,忽听已经到了殿门处的李落朗声问道:“宫中可有红杏或者桃花的屏风?”

    米苍穹一怔,有些为难,宫里的屏风何止千万,单说有没有红杏或者桃花,一时半刻倒还真不曾想得起来。

    “不用整个宫里,就圣上居所常去的几个宫殿,可有?”

    米苍穹想了想,眉毛一扬,回道:“有!”

    “派人找一找,钥匙可能与屏风有关。”

    诸人虽不解其意,不过米苍穹不敢怠慢,将堑龙宝盒交予英王手中,匆忙带着内侍去了外头。

    没有刻意隐瞒万隆帝遗诏的消息,很快,殿外的人也知道了。章荣政偷偷看了一眼站在人群最外的李落,心里免不了一阵嘀咕,就算万隆帝留下遗诏,水落石出之前理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殿中几位殿下好像都没在意。英王粗枝大叶也就算了,他不应该啊,难道说这里头还有什么古怪。想到这,章荣政心头一热,莫非万隆帝传召是换一个人做大甘天子么?还是说这份遗诏的内容他已经知道了?

    不过无论是哪一种,章荣政到底不算怎么担忧,有李落在,便是因这遗诏生出事端,想来也不会闹到血流成河的地步。

    晋王离英王最近,英王一脸狐疑地问:“这钥匙和屏风有什么关系?”

    晋王微微一笑,又觉不妥,急忙换上一副沉重的表情,低声回道:“这我也不知道,兴许九哥知道点什么吧。”这个谜面不难猜,甚或是说有些简单。拆桐花烂漫,乍疏雨、洗清明。这是一首词,下一句是正艳杏烧林,缃桃绣野,芳景如屏,说的是桐树花开绚丽烂漫,一阵疏雨刚过,郊外一片晴明清新,如同洗过一般。艳丽的红杏林犹如燃烧的火焰,浅红色的缃桃花装扮着郊野,美景似画屏。只说上句,题面背后就是谜底,如果知道这首词的人,不难解,倒也合万隆帝的本事,如果这谜题很深奥复杂,说不定会适得其反。

    今夜的卓城皇宫注定无眠。

    申时,米苍穹匆匆赶回寝宫,钥匙找到了,的确就在一座桃花屏风底座的暗格里,不算难找。米苍穹进殿之后躬身一礼,将钥匙交给了英王,然后退到了一边不言不语。

    英王看着手里的堑龙宝盒和钥匙,忽然觉得很沉很沉,压得他手都有些吃力,不由得轻轻颤抖起来。这盒子一旦打开,可未必能再关得上。

    “太子殿下,让我来吧。”李落扬声说道。

第二千三百六十六章 遗诏

    这一句话让英王着实松了一口气,仿佛是离岸的鱼,刚刚才喘了一口气的模样。

    “圣上遗诏岂是随便什么人打开来看的。”淳亲王李承烨冷漠地喝了一声。英王暗骂一声,若非同宗同祖,说不定连他的祖宗都问候上了,没看出来我不愿打开这一纸遗诏么。

    李落面不改色,看了一眼英王怀里的堑龙宝盒,又瞧了一眼一脸冷然的淳亲王,淡淡一笑道:“不如父王你来打开这个盒子?”

    淳亲王哼了一声,没有应声。李落从英王怀中接过堑龙宝盒和钥匙,略微掂量了掂量,将钥匙插了进去。英王疾呼一声:“九弟!”

    李落看着英王,英王脸色数变,末了沉声说道:“小心些。”

    李落展颜一笑,颔首示意,一只手轻轻施力,盒子发出一声清脆的哒哒声,在安静下来的寝宫之中突兀地响了起来。素儿炙热地望着便要掀开盒子的李落,忽然,他的手微微一顿,转头看了一眼素儿。她吃了一惊,忙不倏收回目光,只不过他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很让人捉摸不透。

    盒子打开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一起,换言之,都在他的一双手上。李落长身而立,没有和旁人一同阅览先帝遗诏的打算,翻了翻盒子里的遗诏,很平静地看完之后,轻轻将盒子扣了起来。抬头一看,就见殿中所有人都在齐齐望着他,目不转睛。

    李落微微一笑,和声说道:“倒也没说其他,只是叮嘱英王继位大典,擢升晋王为彦林阁学士,赐七窍玲珑令。”

    此言一出,殿前无人应声,这遗诏似乎在众人意料之中,又似乎是在意料之外,至于内外,无外乎一心而已。英王心中一动,算是落下心头一块大石。刚才听到遗诏前的确有几分担忧,万一父皇遗诏,另立他人为天子,到时候这事可就不好办了,万幸没有大纰漏,至于擢升老十为彦林阁学士,执掌七窍玲珑令,这父皇的打算是要将满朝文臣都交给晋王照看,虽说心里有点不痛快,但是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比起李落的文武双全,自己行事一向还是莽撞了些。

    还没有登上天子之位,区区一个彦林阁,舍得!他舍得,旁人未必舍得。

    慧王高叫一声:“没了?”

    “没了。”

    慧王猛地站起身来,目光如炬,死死盯着他。李落淡然一笑,将堑龙宝盒托在手掌上,目光平静,不带一丝烟火地看着他。慧王心一沉,神色数变,却没有说话。

    “圣上遗诏,兹事体大,你一个小辈如此儿戏,像什么样子,成什么体统!”淳亲王李承烨忍不住大声呵斥道。此言一出,倒是颇得殿中不少人的赞同,李落方才的做法的确太过随意,先帝遗诏,得闲不可轻辱视之,如果不是因为他是大甘九皇子,人臣之首,方才这番模样治他一个蔑视皇权之罪都算轻的。

    “左右都是看,若是对一份遗诏毕恭毕敬,倒不如皇上在世之时多几分孝心。”

    “好胆,圣上梓宫灵柩之前如此大逆不道,真以为圣上不在,这世上就无人能治得了你么!”淳亲王大怒,起身手指李落,厉声苛责。李落和颜一笑,并未将淳亲王的责备之言放在心上,看着手上的堑龙宝盒,数息之后,缓缓说道,“圣上遗诏,还有谁想看?”

    “皇兄遗诏,本王定要一字一字地看。”淳亲王大步流星走了过来,伸手欲将抓过堑龙宝盒,李落伸手一拦,平声说道,“父王稍候片刻。”说完之后,没有理会淳亲王铁青的脸色,扬声唤道,“还有谁?”

    英王神色一动,刚准备起身,忽然手臂被一旁的晋王死死拉住,低声叫道:“皇兄,不能看!”

    英王一怔,不解地看着一旁脸色惨白,额头尽是冷汗的晋王。李玄悯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涩声低语:“七哥,不问不看不说,千万别去看那封遗诏!”

    李玄悯的样子不像是故弄玄虚,英王思忖良久,忽然想到什么,脸色也变了一变,和晋王两人一脸震惊地看着镇定自若的李落。慧王眼神数变,双拳紧握,恨不得此刻就打开堑龙宝盒,取出遗诏,将之昭告天下,也许峰回路转别有乾坤。但是只要盒子上有那一只手在,开与不开和看与不看,这卓城之中就只有他一个人说了算。慧王很想看,不过他知道踏出这一步的结局是什么,就算在先皇遗诏中白纸黑字地写着是他慧王继位大统,只要他不愿遵从这封遗诏,这就是一张废纸,最大的用处就是让自己死的更快,再无其他。

    所以他忍住了,指甲生生刺入手掌,鲜血滴了下来,幸得这连心的痛楚才让他抑住心头那一缕贪念。

    慧王没有上前,李落略显惊讶,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原本以为他定然不会错过最后的一线机会。不过换言之,眼前这位恨不得叫自己死的亲生父亲,大甘的淳亲王,却还不如慧王看得通透。许多年前狄杰曾言淳亲王虽有领军之能,不过心胸狭窄,最难容人,如今看来太师倒是一针见血,连自己的儿子都容忍不了,这世上怕是没几个人能叫他心平气和了。

    “还有谁要看?”李落微微垂目,不含一丝感情地问道。众人小声议论,照理说这份遗诏最该看的人是英王,最有资格名分的人也是他,至少比起将遗诏握在掌中的李落而言,他才是大甘的储君,如无意外,万隆帝殡天之后的新皇。

    不过让众人吃惊不已的是英王竟似没有一点想去看这份遗诏的打算,唯有垂首而已,对这封遗诏漠不关心,要么,就是他信得过定天王。

    过了片刻,跪俯在人群之中的太师狄杰轻咳一声,缓缓说道:“老臣不才,若王爷准许老臣同观圣上遗诏,圣上所书老臣当秉承臣子之义,以传喉舌。”

第二千三百六十七章 宫中祭酒

    李落扫了狄杰一眼,脸上不见喜怒,平声说道:“遗诏所书与外姓之臣无关,太师年事已高,免得操心,不看也罢。”

    这话一说出口,殿中安静地落针可闻,连呼吸声都止了。常庭燎呆呆地看着他,不知道此刻面无表情的他心里在想什么。淳亲王也愣了,他终于明白这其中的道理,遗诏就算是万隆帝亲手所书,盖了天子大印,最后也要看究竟是握在谁的手里。

    直到太子对这封遗诏敬而远之的时候,淳亲王大概知道自己做错了,但是他没有太过胆怯,毕竟不论怎么说他都是李落的亲生父亲。只不过待李落喝退太师狄杰之后,这里头的轻重可就变了,言外之意是要太师莫要插手,插手遗诏的人,会死!

    狄杰脸色微变,要说恼怒,却也不多,只是有些迟暮苍凉,到底是旧人去新人来,这大甘的江山已经不是他们这些老臣说了算的。新帝继位,卓城的天也许就要翻个啦。

    “还有无旁人?”李落声音转冷,清叱一声。没有人应声,连看着他眼睛的人也没有几个。他淡淡收回堑龙宝盒,转头看着殿中一侧的素儿冷然说道,“念你救治先皇有功,赐黄金十两,即刻出宫,不得延误半刻。”说完微微一顿,“过时,杀!”

    这是今夜的第一道杀令,不是对朝中诸臣,而是对这个自称是他同门师妹的女子。素儿怔了一下,心里颇有怨毒之意,不过等她看见他那双平淡如常的眼神之后,她就收了所有的心思,她知道,如果自己再多留半刻,他一定会杀了自己,没有怜悯,没有可惜,和踩死一只蝼蚁差不了多少,而这半刻还是他念及鬼谷老人的旧情而已,毕竟是她僭越太多的缘故。

    素儿匆匆忙忙离开寝宫,李落环视诸臣,略有思量,望着候在一旁,几乎抽空了精气神的米苍穹朗声说道:“米公公,一起看一看吧。”

    米苍穹一震,露出一张比刚才还难看的脸,诚惶诚恐地说道:“殿下折煞老奴了,老奴区区一介残破下人,怎敢亲睹圣上遗诏,不敢,不敢。”

    李落不是询问,只是宣召一个事实而已,“那就由我、淳亲王和米公公一起看一看圣上遗诏,诸位稍后,不用太久。霍将军!”

    “殿下。”霍裁乱惊讶地应了一声,不知道李落这个时候叫他是想做什么。

    “封锁皇宫,进无妨,出宫须得太子殿下和你亲手颁发的禁军掌令,再有后宫常贵妃的手谕,除此之外,旁人皆不可离开皇宫半步,违令者斩。”

    霍裁乱心中一寒,下意识地瞧了瞧万隆帝,这才醒觉万隆帝已经殡天,卓城的天已经要换了。这道王命领还是不领?霍裁乱左右为难,他是盼着有人能说一句,不管是什么都行,但是这会工夫,满朝文武重臣,皇亲国戚,再加上后宫一干权妃,竟然没有人说出一个字来,让他暗恨不已。

    “你若做不到,我换人来,或者我自己做。”

    霍裁乱眼皮一跳,左右一看,无人反对,便即当机立断,沉喝一声:“末将领命!”走吧,先离开这个是非地,反正新皇继位,自己禁军统领的差事差不多也就到头了,告老还乡,颐养天年算了,省得在这里勾心斗角,没几年好活。

    “父王,请。”李落做了个手势,请淳亲王到寝宫偏殿中去。淳亲王看着他,目光之中再无那份盛气凌人的模样,而是陌生和惊惧,今夜在万隆帝,自己的亲兄咽下最后这口气之后,自己的亲生儿子就和以前不一样了。

    遗诏还是要看,他没有拒绝让淳亲王验明遗诏所书真假,这其中蕴含的意味可就难说了,至少这些皇亲国戚,有无实权的,此刻在殿中皆是大气也不敢出,今夜还没见血,但是谁也不敢说他会不会杀人。

    验明遗诏而已,很快,不过对于梓宫柩前的众人来说实不亚于度日如年。等到三人再回来的时候,每个人都翘首以盼,英王如此,慧王如此,就连晋王也多了几分好奇和期盼。

    李落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与去时并无两样。淳亲王面沉似水,不知道在琢磨什么,好似很震惊,不过并没有假传圣旨的怒不可遏。至于米苍穹,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实则难于登天,但是今晚他却用一种怜悯中带着嘲讽的眼神看了淳亲王一眼,细声说道:“遗诏所书皆与九殿下方才所说吻合,稍后老奴会遣内务府和少府司验明天子大印真假,诸位王爷大人,贵妃娘娘,若有叮嘱,老奴洗耳恭听。”

    “米公公。”慧王疾喝一声。

    “慧王殿下,老奴在。”

    “遗诏上就没有别的了?”

    米苍穹吸了一口气,看着神色淡然的李落,考虑了片刻,和颜接道:“倒是还有一事……”

    “什么事?”

    “呵呵,与五殿下无关,事关九殿下而已,圣上留有遗命,请九殿下掌宫中祭酒,不过九殿下有意回绝,或者等太子殿下继位之后再说,所以刚才也就没有说。”米苍穹温颜回道。慧王一滞,群臣议论纷纷,就连英王的脸色都变了一变。宫中祭酒,这个名号已经近百年没有在大甘出现过了,重设祭酒,兹事不可谓之不大啊。

    掌了宫中祭酒,不如说是先帝怕后继帝王之位的皇子德不配位,如若有民怨载道,烽火四起,朝纲不振的时候,那这祭酒就有责权弹劾当今天子,另立明君。权责很大,但是也烫手的很,不过如果说是让李落来当宫中祭酒,依照往日万隆帝对他的宠信而言合情合理,如果对他只字未提,反而让人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只不过就在众人议论的时候,淳亲王嘴角挂着一丝说不上来意味的冷笑,还有茫然若失。

    “诸位王爷大人对这封遗诏可还有什么话说?”米苍穹恭声问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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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皇子传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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