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九皇子传TXT下载九皇子传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九皇子传全文阅读

作者:水刃山     九皇子传txt下载     九皇子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千四百四十三章 馋人的冰粉

    数丈高的树木比比皆是,不过不如北边的树结实,北边的树长的是慢了些,但是一旦长成,负重千钧亦是不在话下。

    李落坐在戏场边的树荫下,身边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卷了烟叶,在一旁吞云吐雾,呛人得很,也难为他忍得了。

    云裳曲流传在丽州掖州一带,中府别处很少见,在卓城几乎难得一见。听了一会,李落约莫有了几分心得,云裳曲是地方化的声腔,不用管弦伴奏,大多数时候以锣鼓为奏,一唱众和,多用徒歌、帮腔,长处在通俗性、民间性和注重演出的效果,市井乡民和田间劳作的黎民百姓可能更喜欢这类的唱腔,但是论雅致总是差了些,也难怪在卓城里看不到云裳曲。卓城里常听的戏是昆江调,讲究委婉细腻、流利悠远,宇清、板正、腔纯,很得卓城人家的喜欢,尤其是达官贵人和府中的家眷,再个就是那些文人墨客。昆江调对布景的要求很高,上佳的流光大幕动辄须得千两银子,还有各种的旁白戏,有目数,前后呼应的曲回戏,前因后果,前尘往事,一场场一幕幕该交代的都要交代清楚,有铺垫,有高潮,不是什么人唱得了,也不是什么都听得了的,雅自然是极雅的,不过受众难免差了点,若叫这卓城百姓什么事也不干,连着听十几天戏,没些家底的没这个胆量。

    昆江调李落听过,还不止一次,当初太后在世的时候她极爱昆江调,宫里教坊的班子没少在万寿宫搭过台子唱戏,他跟着太后看过不少,还记得不少的戏文,是比云裳曲雅致,立意也更深远,但是不如云裳曲这么热闹和随意。云裳曲只要听,连猜带蒙,总能琢磨个七七八八,但是昆江调听完一场,有时候连唱戏的那人扮演的是谁都不知道。

    这场戏叫长生殿,戏是头一次听,但是这个故事李落知道。一个开明而又昏庸,风流而又深情的帝王;一个才貌双绝的佳人,深情妒忌的妃子;一个挟势弄权、骄奢淫逸、心胸狭窄、专权误国的奸臣;一个本是国之栋梁的将领,裂土为王,却不料在一场宫宴之后让他的野心不可遏制,奸诈险恶,狂妄自大,起兵反叛朝廷;帝君身边的奸妄小人,灵活圆滑,善于随机应变,欺上瞒下;一个满腹经纶,忧国忧民,欲救朝廷于水火之中的英雄;不为奸臣折腰的志士,忠肝义胆、慷慨激昂;流离江湖的记挂着帝君,记挂着妃子的人……林林总总如果都算上,这一出戏少说也有一百多人,精简之后怕是也得个三五十人才敢演,话说小些的草台班子还未必有本事唱一出长生殿。

    长生殿戏文虽大,但是核心就在一个,便是那个美艳不可方物,最终祸国殃民的妃子,所有的故事都是围绕着她,所以这场戏的好与坏就在饰演那个妃子的戏子能不能唱出故事里倾城倾国的媚和她绕指成柔的情,当然还有最后的结局。

    这个戏子还算中规中矩,唱腔差了点,但是身段补了些,也称得上婀娜多姿,难怪今个看戏的人这么多,戏场都挤满了,像他这般来得晚的就只能在最外边看,头顶的树上还趴着几个半大的孩子瞧得津津有味,也不知道看懂没看懂,口水流个不停,小小年纪也知道馋了。

    呼察冬蝉还在吃,戏场外沿着小河的路旁左右两侧各摆满了小摊,绵延出去五十余丈长,卖菜的,卖布的,卖瓜果的都有,很热闹,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而且今个格外的人多。

    她吃的是本地的一种冰粉,大米磨出来的,入口凉滑,上头再浇上一大勺红红的辣椒汁,吃在嘴里别有一番风味。呼察冬蝉一边吃一边擦着汗,比起台子上戏,她更中意碗里的冰粉。刚才问李落吃不吃,回了一句不吃她就没再多问,自然没注意到他偷偷咽下去的口水。李落瞥了她一眼,每次都客气的问他吃不吃,但是从没见她当真卖来两份的时候,也不知道她是老实还是傻。

    馋了!耐着面子,也不好叫她再去卖来一碗冰粉。

    “这戏叫啥?”呼察冬蝉一边吸溜着冰粉,一边哈哧哈哧吐着舌头,太辣,满头都是汗。

    “长生殿。”李落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辣不死你。

    “好看吗?”

    “还好。”

    “这唱得是哪出?”

    “国破快完了,下一场是骂贼。”

    呼察冬蝉哦了一声,眼珠子就没离开过手里的碗,这馋样,怕是没几个人了。

    “呦,后生,听口音是外乡人啊,你认得长生殿?现在的年轻人还认得老戏的不多喽。”旁边那个老头磕了磕手里的眼袋锅子,惊讶说道。

    李落展颜一笑:“长生殿是云裳曲中奉为上品的大戏,传唱时久,不止云裳曲,各处都有搬上戏台的,我在别处听过。”

    “哈哈,难怪。”老头哈哈一笑,津津有味地看着快到关头的戏。呼察冬蝉抬眼瞅了瞅,一抹嘴,“中间那个花里胡哨的是谁?”

    “绝唐妃。”

    “绝……啥?”

    “戏文中美色冠绝天下,让明皇流连美色,不事朝政,最后致使国破家亡的罪魁祸首。”

    “啧啧,狐狸精啊。”呼察冬蝉放下手里的碗,仔细看了看,评头品足道,“长的是好看。”

    “那都是打扮出来的,不过长生殿这出戏绝唐妃是最紧要的一个人物,这戏唱不唱得好,有没有人愿意听,十有六七都在她身上,如果没有一个唱腔身段过人的戏子,等闲的班子不敢轻易唱这出长生殿,一个不好,反而会砸了自家的招牌。”

    “大……公子,这妞长得不错,嘿嘿,嘻嘻,一会去瞧瞧?”

    李落大窘,斜乜她一眼,这话从一个黄花大闺女嘴里说出来总是让人有点毛骨悚然。

    “哈哈,丫头,这你可就看走眼了,扮身子演绝唐妃的可不是个女的。”

第二千四百四十四章 借粮

    “不是女的?啥意思?”

    “人家是个男的,男扮女装,扮的绝唐妃。”

    呼察冬蝉手一抖,一句军中常听的浑话就脱口而出,让李落的脸火燎一般的烫。

    “这不是骗人嘛!奶奶的,公子,砸了他们的招牌!”呼察冬蝉义愤填膺,声音有些大,左右的乡民齐齐回头,怒目而视,李落连忙把她拉了下来,又好气又好笑,她是真不怎么听戏,这戏子女扮男装,男扮女装的都不在少数,不稀罕,你管人家是男是女,戏唱得好不就行了。

    丢人丢大了,听完李落小声解释,呼察冬蝉的脸也很红,吐了吐舌头,算了,还是对付碗里的粉吧。

    戏马上就唱完了,戏场里有人陆陆续续离开,天色也快不早了,夜里还有一场,是很荡气回肠的骂贼,乡民赶紧回家,拔一口饭,早早来戏场占个好位置。

    老头也准备离开,一手夹着小板凳,回头看了看还没打算走的两人,笑道:“后生,散场了,晚间还有一场,想看早点来。”

    李落温颜一笑,抬头看着他,忽然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怎么,今天不打算动手么?”

    老头一愣,问:“啥?”

    呼察冬蝉静默不语,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的碗已经不见了,手里握着一把小巧锋利的匕首,双目微微眯着,静静地看着一脸茫然的老头。

    “南王麾下的影密卫,这戏场里少说也有十几个吧,怎么称呼你?肖首?明风亦或是暗影?”

    风吹起树梢,刚巧撒了一片阴翳,遮在老头脸上,一瞬间,老头的样貌有些模糊。风静下来的时候,树荫也落了回去,老头诧异愕然的神情又出现在两人眼前,挠挠头,一脸憨笑:“你这后生,说啥怪里怪气的话,听不懂呦。”

    “哈哈,听不懂就算了,老丈早些回去吧。”李落洒然一笑,挥挥手与老头道别。老头晃了晃脑袋,嘴里不知道嘟囔了几句什么,亦步亦趋地走向戏场外。

    呼察冬蝉一直盯着老头的背影,直到他走出十余步之后才压低声音问道:“大将军,这老东西真的是南王府影密卫的人?”

    “不知道。”李落淡淡说道。

    “不知道!?”呼察冬蝉愕然。

    “兵不厌诈,随口一说。”李落笑了笑,呼察冬蝉嘿了一声,到底不是风狸,要不然准能数落他几句。李落余光转向身后,了然于心,那老头走的不快,可是就在几句话的工夫里已经看不见了,不知道是混入散去的人群被遮住了身影还是别的变故,反正已经找不到他了。

    戏场里人少了,稀稀拉拉的不剩几个,戏台子上有戏班的人在收拾戏服道具,准备晚上的一场,忙忙碌碌,白天唱戏的戏子也很忙碌,有些干脆连身上的妆容都来不及洗去,匆匆吃几口饭,便也跟着忙活起来。李落看着戏台子上饰演绝唐妃的那个戏子,嘴角微微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他乡遇故知,他认得她,她也知道他,只不过在这里谁也不认得谁。

    卓城的罗网,南王府的影密卫,自从慧王失势,罗网在卓城的日子定然难熬得很,南下也在情理之中。在大甘,除了南王府,怕是也没有人敢收留他们了,卓城的战争还没有结束,只是换了个地方,不过先前一战,怎么说也是牧天狼暗部先下一城,飞鹏堡的天字杀手,姑苏小娘,还有木括死卫的李缘夕,到底不是吃素的。

    “咱等着看戏?”

    “不看了,回去。”

    “回去哪?”

    “战场上。”李落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土,“南王府陈兵不动,看来已经识破了我的算计,这个宋无方还真不好对付,能忍,此番南征他是个大敌,恐怕比宋崖余和宋无缺还要难缠。”

    “那南王妃呢?”

    “她?”李落摸了摸鼻尖,“眼下只能诅咒她得个风寒,一病不起。”

    “成,回去我就扎个小人。”呼察冬蝉信誓旦旦地说。李落闷哼一声,抬脚就走。“等等我,大将军,走这么快要去哪?”

    “吃东西,你吃饱了,我可还饿着呢。”

    “吃……”呼察冬蝉咽了一口口水,刚才觉得自己吃饱了,这会听他一说,怎么又饿了。

    十月初七,李落所率牧天狼与南王府兵将在丽州北部婳宁江隔岸相望,那条江并不宽,只有不及五丈,战马横渡最多不过盏茶工夫。但是李落没有过河,宋无方也没有追过来,两个人只是在江岸两侧看了看,便各自散了。

    十月初九,李落破余州青唐县,从县衙借了一万斤粮食,留了欠条,写着要知县送折子去冢宰府,他定会原数奉还,要么就抵了青唐县纳粮的份额。青唐县知县颤颤巍巍捏着李落交给他的借条,脸色青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去冢宰府要钱要粮?恐怕是要命多些。还有朝廷下发的纳粮数目,李落没问,他不敢提,这都多少年了,青唐县除了给南王府纳过粮,何时给大甘朝廷交过粮?每年就只是南王府象征性的向朝廷交些粮草,美其名曰受主隆恩,天南七州,上缴的钱粮都不如一州该交的多。就这样还时常拿陈粮坏粮充数,别看朝廷司衙一个个鼻孔朝天不可一世,但是南王府的粮,不论好坏都得照着新粮好粮收了,半个不字都不敢说。

    不过无论如何,天南七州明面上还是大甘朝廷的疆域,李落借粮无可厚非,那盖着他私印的借条若在别处也是有用,不过在天南就有些烫手。

    借粮不是一次,每过三五日他都会借一次粮草,从哪里路过就从哪里借粮,借完之后留下一张借据,让天南各府郡的官吏头疼不已。借?怕日后南王府秋后算账。不借?他不是没杀过人。丽州宾烁县知县便是一例,仗着年事已高,为官清廉,在县内德高望重,他来借粮,不借就算了,非要写什么责章。

第二千四百四十五章 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站在墙头上骂李落祸害一方百姓,煽动城中百姓守城相抗。李落也没多说,更加不会铩羽而归,如果有一个宾烁县就有第二个宾烁县,所以城被攻破了,守城的兵将只有不足五百之数,没有人投降,慷慨赴义,若得笔墨倒也能写出一卷上好的书来。五百将士无一活口,连带着城里的百姓死伤无数,知县大老爷为了一介清名,累无数百姓惨死,要李落说,这等傻事没什么值得诟病的,值得,人总归是要有些骨头,跪的久了就站不直了。

    但是就是不知道南王府寡以国事,私恩厚爵的时候,宾烁县知县说了些什么,毕竟就算时至今日,南王府依旧还没有封疆称帝的举动。无关对错,只是立场不同而已,他其实有些佩服宾烁县知县视死如归的意气和城中百姓官吏用命如一的行至,佩服归佩服,他的脑袋还是要挂在城头上的。

    自宾烁县之后再去借粮就容易多了,一时间余州丽州几处地方人心惶惶,到了这个时候天南的百姓人家才知道大甘朝廷来算账了,好在前些时候的那一出长生殿也早唱完了。

    十月十三,兵过丽州融安,出入州境如无人之境;

    十月十五,有漳州鹿城寨不忿李落行事,聚兵万余拦路,同时还发动了左近的郡县寨子,林林总总有三四万之众,想把李落挡在漳州之外。同仇敌忾有,齐心协力也有,只是那道三万八千人组成的兵阵连李落和铁甲精骑一个时辰都没挡得住,等喊杀声响起来的时候,已然兵败如山倒,溃不成军。

    那日之后,就鲜少有人不自量力去抵挡牧天狼骑兵的锋芒,眼下看来,能与牧天狼一战的也就只有南王府的精锐骑兵。

    阵破之后,李落并没有挥军进入漳州,只是击败这些人不合时宜的幻想罢了,大胜之后就飘然而去,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欠奉。

    最难熬的是当属天南诸州的官吏,名义上还是大甘朝臣,现如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盼着牧天狼和南王府能快些分出胜负,不管是谁能赢下这一战,总好过现在这般提心吊胆。

    十月十九,南王府的骑兵终于和牧天狼碰面了,两方人马在茶花道相遇,整个天南都捏了一把汗,这一战兴许就能决定日后天南兵荒马乱的局势。但是让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是这一战并没有当真打起来,射声营射了几轮箭雨,南王府回敬了弓箭,各自留下几十名伤兵便不约而同地散了,战死的将士还不足两手之数。

    十月二十一,又是一场重逢,宋无方邀李落在落雁亭相会,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前后耽搁了一个多时辰,而后分道扬镳,这一战竟然还没有打起来。

    消息传到余州和宜州的时候,不止迟立和袁骏面面相觑无言以对,就连南王府的自己人也一头雾水,不知道宋无方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袁兄,大将军这是要做什么?”迟立举着手里的战报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实在猜不出李落想干什么。袁骏也是不解,挠挠头,嘿了一声,“这个,我也不知道……”说完之后,两个人齐齐盯着帐中的谷梁泪,她是李落身边最亲近的人,他们不知道个中玄虚,也许她会知道。

    瞧着两人灼灼的眼神,谷梁泪俏脸一红,抿了抿嘴,急忙摆了摆手:“他走的时候什么也没和我说。”

    “哼,刚愎自用,顽固不化。”这不合时宜的声音是言心,自李落瞒过她悄悄独闯景阳城,她就很生气,而且是越来越生气,如今困在牧天狼军中,虽说诸将对她颇为客气,但是很明显谁都当她是外人,客气的保持着距离,如何能不叫心高气傲的她生气。

    但是生气只是生气,却也不能将李落如何,人家在天南诸州逍遥快活,乐不思蜀,连宜州大营都不回,她再生气,他也不知道,只怕知道了也不会放在心上。

    同样对宋无方和李落举动不解的尚有虞红颜和宋无缺,只是和牧天狼诸将仅是疑惑的心情不同,虞红颜的脸色这些日子便没有晴过,自从他去了趟夜霜镇之后,虞红颜就很不畅快,连带着帐下诸将也俱都战战兢兢,纵然是宋无缺在自己娘亲面前也不敢造次。

    虞红颜将军情战报丢在桌上,冷着脸问道:“他和无方到底想干什么?”

    帐下静寂无声,若是不看,还以为是她在自言自语,决计想不到此刻帐中正襟危坐着十余南王府的悍将。

    宋无缺环目一眼,苦笑一声,座中诸将尽皆垂首,一个个犹似老僧入定一般,不消说,她看在眼里一定会更生气。

    “大哥行事一向谋定而后动,一定有他的道理……”

    “什么道理?”

    宋无缺咽了一口唾沫,硬着头皮说:“这个大哥倒不曾说起。”虞红颜哼了一声,约莫也知道自己的脸色不好看,随即缓和了几分,语调放缓,淡淡说道,“无方行事稳重不假,对手也不是寻常人,这都没有错,可是任凭他在南王府后院信马由缰的到处乱逛,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南王府请他们来游山玩水的。”

    “确是如此。”宋无缺松了一口气,帐中诸将也都落下心头大石,心思活络起来,左伏章沉声说道,“定天王行事放肆,简直就不把我们南王府放在眼里,到处借粮不说,前些日子还杀了宾烁知县余老先生,惹得丽州之内民怨四起,恐怕连咱们南王府也一并怨上了。”

    虞红颜没吭声,他从来没把南王府放在眼里,哪怕江山易主,改了宋姓,他也未必会高看宋家一眼,不过是当年相柳儿挥军南下,绊住了他的手脚,想不然牧天狼的重甲骑兵早就南下了,不会等到今天。

    “还好他除了余知县和借粮之外,倒是没有添太多的杀戮。”有将领不知道是庆幸还是怎么说了一声。

第二千四百四十六章 影密卫

    帐中无人接言,那将领心头一凉,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急忙闭嘴不语。虞红颜眼皮都不曾抬上一抬,此议之后,这名将领怕是没机会再进这座中军大帐了。

    乱军心者不可留,不会要了他的命,但是也没有前军领兵的资格。论治军严苛,南王府远在牧天狼之上。

    “我总觉得大哥好像在等。”

    “哦,他在等什么?”虞红颜提起了兴致问道。

    “我也说不好,也许是在等一个机会,也许在等定天王露出破绽,毕竟他此番所率骑兵大异往日,以前从来没有见过,既不是越骑营,也不是牧蝉郡主的长水营,战力之盛犹如妖魔,瀛湖山一战,三万绿林豪强被区区三千将士屠戮一空,不是我涨他人威风,我们南王府的确没有可以和这样的悍卒猛将匹敌的劲旅,大哥小心行事并无不妥。”宋无缺有些忧心,牧天狼自从扬名之后,南王府便没有断过刺探,牧天狼大小诸将,连同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暗部都有不少记载,但是唯独这一次他所率的铁甲精骑没有半点消息,仿佛是凭空出现的一样,但是显示出来的凶厉,在瀛湖山一役之后已然叫南王府震惊不已。

    虞红颜也很头疼,自打李落从漠北归来之后,行事好似变了一个人,在朝中立新帝,起兵南下,好像都是兴起之后的随手施为,但是就是这样才更加叫人不好猜测他到底有什么盘算。

    “除了这支突然冒出来不知根底的骑兵,他麾下所率其余将士是射声营的骑兵,领将是付秀书,在牧天狼中尚且排在末尾,虽是劲敌,但不足为虑。”

    虞红颜皱起了眉头,一支不足五千人的骑兵就让南王府骑虎难下,难道自己还是小看了他。

    “会不会……”宋无缺欲言又止,想到什么,又摇了摇头。

    “说吧。”虞红颜瞪了他一眼,这个时候还吞吞吐吐,当真想把南王府的脸都丢光不成。宋无缺看了看一直没有说话的宋谋,凝声说道,“当日在漠北,我和叔公见过牧天狼术营改良黑水河畔仙女观炼制药人的技法养出来的死士,战力极为惊人,会不会和这支骑兵有关?”

    帐中诸将倒吸了一口凉气,炼制药人是邪术,若是此事传开,恐怕他在天下四境没有容身之地,单是流言蜚语就能淹死他。虞红颜一惊,看着宋谋恭声问道,“叔父,你怎么看?”

    宋谋摸了摸胡须,思忖片刻,沉声回道:“那药人的确不凡,没有痛觉,只会依令行事,而且百毒不侵,单打独斗每一个差不多都有江湖上一流高手的实力,如果定天王真有这么一支骑兵,瀛湖山一战倒也说得通,不过我和牧天狼术营也算打过些交道,这些人醉心技艺,对别的事不怎么关心,应该不会骗人。”

    “宋老,怎么说?”颜回连忙问道。

    “定天王是下过严令,不许术营再精研炼制药人的技法,违令者斩。”

    众将一时议论纷纷,聂青怀疑地问:“该不会是他故布疑阵吧。”

    “说不好。”宋谋摸胡子的时候不小心下手重了点,薅了一根胡须下来,疼得他呲了一下牙,“在他帐下收留了不少稀奇古怪的奇人异士,药人只能算其中之一,我还见过几十个形似山魈的怪人,来去如风,力大无穷,而且嗜杀成性,只听从他一个人的命令,不比药人弱。”

    诸将尽皆骇然,早听说定天王麾下牧天狼奇人异士无数,可是这么一听似乎更像妖魔鬼怪无数。

    “探。”虞红颜只说了一个字,众将尽都了然,齐声应是。

    “这些天明面上牧天狼和我南王府并无交锋,不过隐秘的厮杀也不少,光是影密卫就折损了三百余众。”宋无缺苦笑道。帐下一阵哗然,影密卫是什么?那是南王府最精锐也是最神秘的由高手奇人汇集而成的秘密劲旅,刺杀、暗探、分化诸般种种不好明面上动手的事都是交给影密卫来做,同时还要抵御敌对势力的渗透,保护南王府那些重要人员的生死。武力之强,在天南没有人能出其右,最可怖的是无孔不入,见过的人很少,但是名气却不小,成名的日子更早,牧天狼还没有暗部的时候,这南王府就已经有了影密卫。

    但是这样一个影密卫竟然被牧天狼斩去了这么多人手,宋无缺还没有说影密卫的肖首一死一伤的事,若是说了,定然又会掀起一阵波澜。

    宋谋叹了一口气:“牧天狼的暗部当真棘手,这还不算他的中军骑,又是飞鹏堡,又是叫天王,这定天王倒是来者不拒啊。”

    宋无缺抬头轻轻看了一眼虞红颜,没有说话,她也没有说话,脸色很清冷,犹如镀了一层寒霜。这件事他听说过,宋谋知道,当年是虞红颜一手操办的,但是帐中诸将知道始末的不多。这里有一个人,一个和南王府仇深似海,且对南王府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人,苍洱侯沈向东。

    沈向东从来没有提过他为何与宋家结怨,但是宋家助朝廷擒拿潜龙却是不争的事实。在那之后,宋家深受皇恩,万隆帝还将自己的妹妹许配给了宋崖余。听说宋家因为当年之事折了不少的人手,但是比起一个苍洱州,这又算得了什么。沈向东对宋家可以说知根知底,在这天下间找出十个了解宋家的外人,沈向东必是其中之一。当年牧天狼设立暗部,沈向东在这其中费尽了心思,早就料想有朝一日会和南王府为敌,自然早有不少克制的办法,如今一战,即便影密卫有天时地利人和,但是仍旧免不了吃暗亏。

    虞红颜很气恼,当年若不是宋崖余目光短浅,非要贪图那没影子的宝藏,放任这样一个对手被大甘朝廷扣押,更没想到李落竟然会从天牢大狱里把他放出来,要不然怎么会有今时今日的局面。

第二千四百四十七章 大战将至

    牧天狼虽强,但是也不至于让南王府这般被动。

    “现如今定天王身在南府腹地,他的目的不外乎是搅乱天南七州,竟然他暗度陈仓,不如我们索性不去管他。”

    “无缺的意思是?”宋谋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诚然李落孤军深入,是心腹大敌,但未尝不是南王府的机会,就算擒不下他,将他困在南府,以宜州之战决胜负,若是断了牧天狼的后军援兵,他纵然再厉害,也不过是无根浮萍而已,终究逃不过败亡的结局。

    “丽州一带有大哥掌控,最坏的打算是挡不住他,但是也不至于会乱了南王府的阵线布置,乘此机会与宜州牧天狼决一胜负,若是我们连袁骏和迟立都赢不了,还有什么资格与牧天狼争。”宋无缺掷地有声,帐中诸将皆露出深思神色。李落用兵天下皆闻,不管是平定西域还是东征荡寇,用兵奇险,最难度测,也最擅长破势。当年的应势论早已名传天下,较之扬南论道更加让人震惊,宋无缺早有耳闻,就算是敌对的关系,确也对他敬佩不已。一个通透应势的绝世将才,倘若再会破势,对付起来非得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他若镇守牧天狼,自然不容小觑,如果他不在牧天狼大营之中,营中只余袁骏迟立诸将,虽说也是难得一遇的良将奇才,但是谁都知道在牧天狼中还有一位稳如磐石的副帅云无雁,一位深不可测的执事军师沈向东,再加上一个武勇冠天下的大将呼察靖,再之后才能数得上袁骏和迟立诸将,倘若连这两人都胜不过,擒不擒得下李落委实没多少分别。

    虞红颜点了点头,此言甚是,他既然舍下牧天狼独闯南府,那就各凭本事吧。

    消息很快传到了丽州,宋无方看过府中密报,轻轻颔首,这里毕竟是天南,不是卓城,也不是西府和北府,而是南王府的天下。

    宋无方放下手中密报,吐了一口气,那个人也来了,那便战吧,看看到底是南王府的刀利,还是牧天狼的枪凶。

    军令一道接着一道从中军大帐传了出去,全军振奋,终于到了决战的时候,这个时候才看出宋无方的滴水不漏,进可攻,退可守,几乎锁断了李落所有北上宜州的路线,此战他不求定要胜过李落,但是决计不能让他堂而皇之的再返回牧天狼大营,当然,如果能擒下定天王最好。

    想到这里,纵然是他古井不波的性子也不免热了起来,等了这么久,压了帐下诸将请战无数次,就是为了这一天!

    大战将至!

    李落和麾下骑兵身在丽州和漳州的交界处,一个叫盘方的地方。在南府,李落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南王府的眼线,密报显示,他就在盘方安营。

    宋无方点齐兵马,分兵三路,每一路都有三万南王府的精锐,这次是倾力一战,和他交手,倘若留力那是自讨苦吃,说不得会被他趁机突围折返宜州的牧天狼大营。

第二千四百四十八章 城中无人

    天南的风和雨骤然间多了起来,山雨欲来风满楼。

    宋无方的大军一动,李落便也动了,很快,只是一天的工夫,所率骑兵已在六百里外。宋无方没有慌乱,调兵遣将有条不紊,渐渐将包围的圈子收紧起来,他选择的战场,就是丽州南部的云山城,除了这一条路,他自信李落无处可去。

    云山城。

    云山城是一座山城,依山而建,城不算大,地势起伏不平,多山林,河流虽然不多,但是有不少被当地人称之为草甸的沼泽,一旦陷进去,再想脱身就难了,也最是不利骑兵冲锋,择此地为战场,便先遏制了牧天狼骑兵三分,剩下七分,如果还不能胜,他怕是无颜再见自己的父王和兄弟了。

    就在密报李落率军攻下云山城之后的当天夜里,南王府的军队就围住了这座山城,为了这一战,宋无方不惜动用了宋家隐藏在十万大山中的隐秘战力,藏在云山城的身后,如果李落弃城往南,借丽州境内的山峦绕道滇州或是米南州,沿东海一带北上,那么他有八成的把握把牧天狼留在丽州的崇山峻岭之中。

    这是个陷阱。

    围城之后宋无方没有马上下令攻城,而是等了等,到天快亮的时候,也是将士最疲倦的时候,他下令攻城。

    最先领军攻城的是那个气势如刀一般的将领,亲率八千军中悍卒,从云山城东门攻城,与此同时,宋无方命军中将士攻打北城城门。云山城没有西城门,不过他怕李落从西城突围,在城西外设下埋伏,若是牧天狼攀下城墙,决计躲不开弓箭手的围杀。

    大战将起,宋无方全神贯注地盯着云山城,黎明前的墨色比夜里更深。猛地,火光亮了起来,映得他脸上一片奇异的红芒,喊杀声骤然惊醒了沉寂的夜色,云山城东北两侧皆被南王府的兵将围攻,山城不大,火光几乎将整座城连同城后的山都照亮了。这个模样,只要是稍懂兵法能领军的将领大约都能看出蹊跷,攻两侧,留生门,必有伏兵。依李落和牧天狼的名声这种粗浅的埋伏不可能看不出来,不过宋无方并不担心,他不怕李落与南王府正面搏杀,而担心他不战。如果不战,留他在南府,那便是一根肉里的刺,想拔都拔不出来。

    喊杀声响起之后不到半刻,忽地,远远数声惊呼声便传到了营前。宋无方脸色一变,顾不得坐镇后方运筹帷幄,一扬马鞭,率军中亲卫疾驰而出,还未曾来到城门之前,起先攻城的将领便匆忙折返回来,远远望见宋无方扬声叫道:“世子,有情况!”

    宋无方心中猛地一凉,沉声喝道:“说!”

    “城中无人,城门上也没有守军,云山城是一座空城!”

    “什么!?”宋无方大吃一惊,这怎么可能!所有线报军情都已清清楚楚地说明白李落率牧天狼骑兵已入云山城,如果只是一两个探马回报,许是被他瞒天过海,可是总不会南王府麾下所有的密谍探子都瞎了眼,认不得谁是定天王!

    宋无方闷不做声,快马加鞭赶到城下。城门已经破开,城中静寂无声,除了南王府将士的动静,便再也没有一处有声,就连那些城里的鸡鸣犬吠也不曾听到,安静的异乎寻常。

    进了城,宋无方环目四顾,心沉似水,这一战未分胜负他倒是不怕,哪怕输了其实他也早有准备,但是他最怕的是李落不见踪影,这才是真正让他寝食难安的事,而竟然就在眼前发生了。几十天的布置,忍受了多少人的非议和怀疑,天南多少双眼睛盯着,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李落和牧天狼骑兵消失的无影无踪,战局瞬间扑朔迷离起来,下一次他出现会在什么地方?丽州?米南?甚或是扬南城下……

    城中不见踪影的百姓找到了,毫发无损,尽数被牧天狼赶到了城西角落里,有些被绑在宅子里,有些被关在地窖,连同那些但凡能发出声的牲畜家禽也都丢了过去,难怪入城之后没有丝毫动静。

    宋无方眼睛有些红,以往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脸上泛起了浓重的杀意,寒声喝道:“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遵令!”一众将士四散而去,惊起了阵阵灰尘。

    刚巧,天亮了。晨光照下的云山城一如往昔,没有战火,没有浓烟,就好似只是个寻常日子的早晨。

    宋无方端坐马上,微微垂着眼帘,许久没有出声。身边的亲卫将士都稍稍散开了几步,他平时的确温文尔雅,待人亲和,罕见有发怒的时候,但若当真动了肝火,那股寒气便是万年寒冰也难及其一。在南王府,宋崖余固然是南王尊贵,虞红颜手段了得,宋无缺惊艳无双,但是唯独只有他城府最深,即便是虞红颜有时候也猜不透他的心里在想什么,更别说宋崖余了。

    周身十丈,落雨成雪,就连那个气势如刀的心腹将领也不由得退开两步,暗自惊心。跟在宋无方身边已近十载,还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模样,怕是漠北的寒冬也不过如此了。

    忽地,一个清脆的铃铛声从北城城门下清越悠扬地传了过来。诸人回首,只见一个清雅的马车缓缓从外驶来。一头不甚高大的黑色毛驴迈着欢快的步子,踩着叮叮当当的蹄声,将车帘前挂着的一串风铃摇得摆来摆去。

    马车直直朝着街道正中的宋无方身前而来,一众亲卫神色一凝,悄然握住了兵刃。铃铛的声音惊动了沉默的宋无方,他抬头一看,眼中微微一紧,顷刻间,有一丝慌乱一闪而逝。

    马车到了他身前,那驴子很有灵性,没有人吆喝便自停了下来,打了个响鼻,喷出两道白气。宋无方伸手止住欲将拦下马车的亲卫将士,目不转睛地看着马车缓缓而来,一直到他身前三步外。

    数息沉默,还是他先开了口。

第二千四百四十九章 南下的真实目的

    声音微微有些涩,低声说道:“先生来了。”

    “嗯。”从马车中传出一个不辨男女的声音,不过听着似乎年纪不算太大,“这一战胜负如何?”

    “未分胜负。”

    “哦?”那人似乎有些好奇,勉强提了提略略乏味的腔调,“怎么个未分胜负法?”

    宋无方敛去身上的寒意,长出了一口气,赧然说道:“他不在云山城。”

    马车中良久沉默,不知道是不是那个气势如刀的将领看花了眼,好像在宋无方的额头微微有了汗意。

    “找到了吗?”

    “正在找。”

    “呵呵……”车厢里传出一声轻笑,分不清是嘲讽他的自欺欺人还是漫不经心,攻城之前找不到,攻城之后怕是一时半刻也未必找得到了。

    “先生可有指教?”宋无方微微涨红了脸,抱拳一礼,恭声问道。

    “他南下,当真是为了削藩?”

    宋无方一震,急忙问道:“难道不是?”

    “你们连他来南府做什么都不知道,争一城一州得失,一兵一卒生死有什么用呢。”

    “还请先生指点!”这一次他是真的心乱了。如果李落南下不是为了南王府,或者说南王府只是他的一个目的,而且还不是最重要的目的,那后果可能就不只是寝食难安这么简单了,也许攸关南王府的生死存亡。

    “一叶障目,你们早知道他用兵最善奇险,难用常理猜测,此番南下,他的大部分兵力陈兵宜州和余州边境按兵不动,自己奇袭景阳城,这本该是个机会,就算虞红颜和宋无缺挡得住牧天狼,而且胜了,最少也能将天南搅得天翻地覆,难道你以为天南七州会比当初的草海七部八十三族强到哪里去么。”

    宋无方听罢汗流浃背,终于知道自己想错了什么。果然,就听那人接着说道:“你和他很像,却又不一样,都是这一辈出类拔萃的人物,自有傲骨,但是他从来不觉得自己了不起,而你却把你和南王府看得太重,当年草海犯边南下之前,你们南王府的确是他的心腹大患,但是如今在经历了这么多的事,他能跑去漠北游荡数年,任凭那个病秧子耗着你们,这本来早就说明白了一件事,你们南王府已经不是他最大的对手和敌人了,而你却还当他非南王府不铲平了不可。”

    这番话说得很不客气,宋无方听着忍不住气血上涌,一旁诸将也面显怒色,眼神不善地盯着这架寒酸单薄的马车,若是宋无方一声令下,定要将这大言不惭之辈揪出来,看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不过他虽然动了气,但是没有丧失理智,思索之下才发现那人说的没有错,如果李落真当南王府是燃眉之急的心腹大患,决计不会白白耗费这么久,更加不会避而不战,如果是这样,那么他在天南定然还有比打败南王府更紧要的事要做。

    “你们南王府走的比他早,却不如他走得快,现如今他已经远远超过你们南王府了。”

第二千四百五十章 劣势

    宋无方闷哼一声,双拳紧握,指节泛白,心中五味杂陈。那气势如刀的将领大喝一声:“南府七州,就算掘地三尺,挖也要把定天王挖出来,南王府几十万将士,还找不到区区几千兵马。”

    “呵,人多了好找,人少了自然就难找了,你们既然要找,那就去找吧,不过依我看也是白费工夫。”

    “先生,你来不会就是为了挖苦我吧。”宋无方终是忍不住露出一丝怨气。

    “怎么会呢,我只是说了你不爱听的话而已。”那人似乎有些困倦,打了个哈欠,淡淡说道,“找不到他,那就找找看得见的,若是能攻破宜州的牧天狼大营,也算聊胜于无。”

    “先生以为他去了哪里?”

    “我就是个凡人,又不是神仙,我怎么知道他去了哪里。不过你倒是可以问问你那后娘,说不定她能猜到呢。”

    宋无方眼中闪过一丝戾色,沉默片刻,神色和缓下来,恢复了往日淡雅风流的模样,和声说道:“剑之,找一处地方,让先生歇息,将云山城变故即刻送往余州我父王和王妃处,不可耽误。”

    “末将遵令。”如刀般的将领领命,看了马车一眼,候在一旁。宋无方躬身一礼,轻声说道,“先生舟车劳顿,且先歇息歇息,稍后我再来叨扰。”

    马车里再无声息,倒是那驴子昂了一声,趾高气昂地迈着小碎步,跟着将领离开了。

    宋无方眯着眼睛看着初升的朝阳,自言自语道:“定天王,这一战是我输了,但是我还没有败,下次再见,莫要叫我失望……”

    崇山峻岭之间,几缕晨光从一株老树华盖的缝隙里透了下来,晒在身上暖洋洋的,颇是舒服,就是水气大了些,衣裳黏在身上很不爽快。李落微微抬着头,停顿片刻,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揉了揉鼻子,咧嘴一笑,自言自语地说道:“谁又骂我呢……”

    没有人回答,他回头一看,身边,或者说周围黑压压一片铁甲精骑,但是一个个都似木头一般,对他说话充耳不闻。他怀疑这些铁甲精骑根本不会说话,但是在夜霜镇那座石桥上分明是听过的,或许人家性子清冷高傲,不屑于和自己这般凡人浪费唇舌。

    李落自嘲一笑,早知道就带呼察冬蝉来了,虽说她少些时候挺烦人的,但是至少能和自己说说话,不会像现在这样孤单冷寂。

    从盘方到云山城,他是真没有掩人耳目,但是身边的将士却变少了。射声营已命呼察冬蝉和付秀书乔装打扮,悄然北上返回宜州大营。在天南不是只有南王府的影密卫,还有大甘的枢密院,自打海棠树下那个俏生生的女子开始在宗伯身后出谋划策开始,枢密院便加紧了对天南的渗透和刺探,杨柳烟知道,他和南王府之间必有一战,未雨绸缪,总是能事半功倍的,更不消说还有沈向东打点的牧天狼暗部,若说在别处,也许不如枢密院根深蒂固的百载经略,但是天南,大甘朝廷里没有人比他更熟悉。他熟悉天南诸州,更熟悉宋崖余,了解一个人的不一定是他的朋友,但是他的敌人一定很了解他。

    江湖上也不乏牧天狼的眼睛,一个姑苏小娘,形单影只,在中军骑好像都有点生人勿近的意思,但是她每出去一趟,回来的时候总能带回些只有她才知道的消息。这似乎更加坐实了她就是当初江湖上凶名远扬的叫天王的事实,但是李落有诺在先,怀疑是怀疑,但是现在也不能把她怎么样,而且依着当下情形,这种卸磨杀驴的事他也还做不出来。姑苏小娘有所求,这一点倒是光明正大,只要不违律法道义,他一向也不吝啬。

    不止在弃名楼,算上牧天狼,他也是一穷二白的其中一个,花钱的地方太多,又不好意思张口管漱沉鱼和秋吉要,传出去还不被人笑话死,好歹也是个王爷,总得要点脸。

    还有翟廖语收拢的一些江湖高手为他所用,虽说有些良莠不齐,保不齐就有别处派来的奸细,但是人手众多,倒也用得上。还有舞阳公主的护天盟,以前她和慧王走得近,不过和从前的英王,如今的大甘天子也未曾交恶,只是慧王失势之后连带着她也受了点波及,好在新帝并没有太多追究自己这个妹妹,依旧任她在江湖上闯荡。自然,便也和牧天狼走得近了,少了慧王,就不用再想以前那样顾忌良多,和翟廖语遥相呼应,再加上素来有旧的魔门,谷梁泪的红尘宫,一时间江湖上的门派莫不都要给这位舞阳公主三分薄面,声势犹胜当年,这倒叫她始料未及。

    只要他一日不死,这些人和势力便都用得,如今已经齐聚天南一带,大甘的江湖道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虽说这些天里他和宋无方并无交手,但是天南诸地的江湖道,南王府的影密卫,牧天狼暗部、中军骑,还有飞鹏堡的杀手可没少了厮杀,其惨烈未必不如战场决胜。

    牧天狼麾下诸般势力各凭手段送几千将士北上返回宜州,的确不容易,但是也不是难于登天。而且从盘山到云山城,他还刻意弄出了点动静,就是为了吸引南王府的注意,好叫呼察冬蝉和付秀书平安北返,离开的时候呼察冬蝉还很不乐意,走的心不甘情不愿。

    真是何苦来哉,就算不让她留下,留下武塔也成,好歹能哼哧几声听个响。

    天南诸州风起云涌,暗流涌动,明处,宋无缺已率先开战,兵出卫府,已与袁骏一战,不分胜负。明面上南王府兵力占优,又有地利,且他麾下精兵强将也不弱牧天狼多少,只是少了历练,缺了牧天狼军中那股无往不前的战意杀念,但如果这一战南王府能撑到最后,想必这天下间便又要多出一支足以和牧天狼争锋的劲旅。

    牧天狼处于劣势。

第二千四百五十一章 机缘

    袁骏和迟立倒也不急,宋无缺背靠南府,他们身后可也有大甘中府,只是这一战,就将南王府和大甘朝廷之间的脸面彻底撕破了,就算宋崖余在天南称帝也无意外,就是不知道大隐于市的人有没有去扬南城,也不知道素惠清和宋崖余交谈的如何。

    宋家将士初战险胜,不过并没有进逼,一来牧天狼虽说战局不利,但是也没有伤筋动骨,战力尚在,而且袁骏和迟立也非等闲之辈,一旦兵阵成势,一时半刻想分胜负也不容易;二来牧天狼军中尚有后招隐而未发,旁的不说,那十门火龙炮可还没有露面呢。

    这一战试探的意思要更多些,宋无缺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牧天狼宜州大营似乎并无意分胜负决生死,更像是为了吸引南王府的注意,至少兵法而论,牧天狼将兵力集中一处,没有分兵南下,这决计不是行军常理,更偏于守。而且南王府的密报显示,牧天狼已经从西府调遣一将率军南下增援,来的人不是可独当一面的牧天狼副帅刘策,而是周临寒。

    他在牧天狼中名声不显,当初也是狄杰帐下一员大将,后归牧天狼之后就一直留在西府镇守狄州一带,生平没什么卓著的战绩,好些人都没听过,较之云无雁和呼察靖之辈的确相差甚远,被人忽视也未可知。但是南王府不一样,早年间对牧天狼多有留意,周临寒便也是其中之一。在南王府的记载当中,此人不善攻城略地,论交战之能怕是在牧天狼里要排的上倒数,恐怕还不如镇守卓城的邝立辙,但是却有一处,被南王府的谋士军师圈了起来,那就是此人极善守城,如果说守城的本事,在牧天狼中恐怕只有刘策能与他相提并论,旁人都不行。

    他突然领军南下,显然是奉了李落的帅令。周临寒来宜州,不会是为了攻城拔寨,如果是这样,牧天狼有的是人选,就算呼察靖要防着草海铁骑,军中还有赫连城弦、石冲、丁斩诸将,更别说他那号称军中无白丁的中军骑,随便拉出来一个人就能独领一军。所以让周临寒来,宋无缺很肯定李落是为了让他守城,抵挡南王府北上!

    没有人提醒宋无缺,云山城的战报还没有送到卫府前线,不过他却已经猜到了那架马车里那个人说的话,李落南下,并非是世人猜测的那样要打败宋家,收复天南诸州,而是有别的事,至少这件事的重要性还在与宋家争锋之上。

    他来天南,到底想做什么?疑心一旦有了,便似燎原烈火,久久不能熄灭。当他把这个怀疑告诉虞红颜之后,她也愣了,少见的焦躁起来,眉头紧锁,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第二天,虞红颜不辞而别,只给宋无缺和宋谋留了一封书信就离营而去,叮嘱他们小心,没有带贴身护卫将士,只有寥寥几个心腹在身边,好在她先去了一趟扬南城,很快宋崖余就派人送来书信,信里没有说别的,就说虞红颜另有要事,让他不必挂念,勉励一番,言辞多有鼓励,便将这余州的战事交给了他。

    宋无缺很快镇定下来,少了虞红颜在旁边出谋划策,剩下的就全看他自己和南王府的将士,等到她再回来的时候,定要叫宜州战事换个模样。

    南府这几日发生的事太多,呼察冬蝉和付秀书返回宜州大营已是一月之后的事。这些日子谁都很忙碌,很辛苦,生死一线也不再少数,只有李落很闲,躲在山里,吃饱了睡,睡醒了数星星,饿了满山都是果子,馋了猎几只野味打打牙祭,眼瞅着都要胖一圈。

    山里刚下过雨,日头一出来和蒸笼似的,李落索性脱了惊邪甲,只穿着贴身衣物,敞开胸膛,四仰八叉地躺在一根树干上假寐。虽说没有人陪他说话,但是这些铁甲精骑倒也有个好处,但凡他们所在之地,蛇虫鼠蚁尽皆绝迹,省了他不少烦躁,要不然是天南的山里更加难熬。

    正在他无所事事的时候,忽然树下的铁甲精骑齐齐面向一个方位,刀枪出鞘戒备起来。李落听到动静,从树干上坐直了身子定睛望去,数息之后,一个身影在林间时隐时现,速度极快,犹胜鬼魅。

    那身影直直朝着李落和一众铁甲精骑而来,到了近处停住脚步,目光越过死寂无声的众将士,看着树干上悠闲的李落,不满喝道:“我快累死了,你倒是清闲得很。”

    李落微微一笑,从树上跳了下来,走到那人身前笑道:“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那人白了他一眼,哼了一声:“等急了?”

    “急。”李落老老实实地说着假话,“我等了你一个多月。”说着话,他往那人身后看了一眼,奇道,“你一个人来?”

    “我不一个人来还能和谁来?咱们太白一族除了我就剩你了。”这话一说,那人的身份便也不难猜,正是太白血剑,许久不见的血璃。

    李落打了个哈哈,这话说来鬼都不信。他们三个人当初同时进了太虚幻境,那里奇妙难言,但说危险倒也未必,除非是死在里边或者沉迷其中而不自知,常人或许会如此,但是两个活了不知道多久的怪物,一个见惯了浮华迷醉的王侯世子,幻境虽妙,却留不住他们,而且那一处幻境杀意并不重,而更重在一个悟字和机缘二字。

    他能出来,血璃自然能出来,所以她身边定然也有铁甲精骑,多寡未知而已。当她来卓城找他的时候他一点也不吃惊,倒是她很吃惊,没想到在极北深处他说的那些话不是骗人的,在极北之南,他的名字当真很响亮,不敢说人人都知道,但是多问几人,自然而然的打听出来他是谁,他在哪里……

    所以当她拍着他的肩头一本正经地说没有给她丢脸的时候,李落哭笑不得,这怕也是自己上辈子造的孽。

第二千四百五十二章 他也会来

    说话的工夫,远处山林之中有一股陌生而熟悉的气息悄无声息地掩了过来,李落二人同时回头,血璃哈哈一笑:“到底没我跑得快!”数息之后,一群熟悉的面孔出现在李落眼前,说面孔有些不恰当,因为俱是铁甲遮面,看不清长相。

    “多少?”

    “两千一百八十个。”

    “嘿!”

    血璃脸色一红,嗔怒道:“几天不见,又想找打不是!”血璃作势就要挥手,李落连声致歉,她是真会下手,而且不分轻重,美其名曰磨练筋骨。

    “他也会来?”李落忽然问了一句,没有说是谁,但是血璃已然明白李落口中所说的他是谁了,脸色骤然阴沉了下来,半晌没有吭声。能叫血璃如此模样的,这世上也就只剩下黑剑白刀一人。

    “来了最好,前仇旧恨一并了结。”血璃冷着脸漠然答道。话虽如此,恐怕不会容易,当初在漠北血璃就是孤身一人,而黑剑白刀身旁有不少人相助,当年在极北深处,血璃突然晕厥,被人一路追杀,险些没将李落累死,而且事关此人的身份李落知之不详,唯一知道的就是当初太白一族是被这人一手覆灭,而上古五族中原本最为强盛的镇族也是那人借刀杀人,逐出了极北深处,他若来了,定然不会是什么好事。

    不过倘若真来,倒是有一事李落很有兴致,天南宋家会否认祖归宗,啧啧,有意思。

    “好了,别废话了,走吧。”血璃显然不想多说那人,抬头看看远处无穷无尽的接天山峦。

    “我们到底要找什么?”

    血璃没有回答,似乎陷入了无尽的回忆当中,对他的问话充耳不闻。李落皱了皱眉头,淡淡说道:“事到如今,你还不愿说么?”

    “嗯。”

    李落被这一声断然回绝呛的连声咳嗽起来,不禁有些怀疑自己来这里到底是对是错。

    过了半刻,就在李落以为血璃不会开口的时候,她忽然悠悠说道:“我们来找天火啊。”

    “天火?”李落一怔,瞳孔微微收紧,心里竟然有了些许震动。在极北深处,他见过那座比天还高的雪山,那扇如星空一般的巨门,还有鹿野那伽下大的不成体统的城池,过往种种,总是有两个名字在他耳边,天火,渊雪,而这是第一次,这个名字离他这么近。原来天火就在天南极处的十万大山之中,一南一北,隔了整个天下遥遥相望,果然,什么大甘五府,什么草海漠北,算上东海西域,不过是天火渊雪手里的沙盘而已,而他一国皇子,权倾天下,也只是颗大些的棋子,机缘巧合之下,开始从一些不被人留意的地方去查找真相,古墓、遗迹、古老的宗族……到了今天,终于要见到那个传说中的天火。

    “许多许多年前,这片土地上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那你们从何而来?”

    血璃眼神不善,抬手就是一个暴栗,他想躲,可惜她出手太快,万幸这次下手不算重,只是疼了一下,没有眼冒金星,一命呜呼。

    “闭嘴,我才是主人,我说话的时候你不许插嘴。”

    ……

    “说话啊!”

    “你不是不叫我说话么!”

    “你……”血璃眼角一颤,算了,先忍忍吧,万一真动起手来,他身边的铁甲精骑可比自己的要多,不一定能赢。

    “天火和渊雪,一南一北统治着这片土地,是这片土地上绝对的主宰,渊雪绝情,天火念众,理念不同,彼此格格不入,就成了世仇,永世不会和解的仇人。后来渊雪想独霸这片土地,率先攻打天火,天火也不甘示弱,集结兵力反击,这一战前后历经了数百年,差一点就把这片土地变成了焦土废墟。后来天火还是技高一筹,将渊雪赶到了极北深处的老巢之中,将残存的渊雪族人封印在雪山之下,派人镇守,这就是极北五族的由来。不过天火在这一战中也元气大伤,退回了天南,之后就没有再出现过。如此数千年之后,这片土地上就又有了纷争战乱和争权夺势,就和现在你们的大甘一样。当初一战,天地分崩离析,不过也不是所有的渊雪族人都被驱赶回了极北深处,也不是所有的天火族人归隐生息,有些留了下来,坐看花开花谢,潮起潮落,等着不管是天火还是渊雪重回这片土地的那一刻。”

    李落呆呆地看着血璃,一动不动。血璃狐疑地瞥了他一眼,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傻了?还是害怕了?”

    李落深吸了一口气,道:“就这样?”

    “就这样。”

    他怅然若失,原以为天火和渊雪有什么荡气回肠的故事呢,原来竟然免不了俗套,说到底贪念私心作祟,争来争去,这和这个天下有何分别,除了手段高明些和匪夷所思之外,剩下的也没什么。

    “你好像有点失望?”

    “岂止是失望。”李落嘿了一声,“这不就是两个泼皮打架,一个输了,一个赢了,输了的失去了一切,赢了的也没落得好,嘿,我还以为是什么妖魔鬼怪呢。”

    血璃愣愣地看了他半天,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这是在骂她呢。如果天火和渊雪也不过是个泼皮无赖,那极北五族只会更加不堪。

    “你当真是讨打!”血璃从牙缝里一字一句地挤出几个字,手上青筋暴跳,危险一触即发。

    “你不会是在骗我吧?”李落忽然问了一句,目不转睛地看着血璃。这个答案很合理,很简单,也许事情并不像他想的那么复杂,但是心里总有一丝说不出来的感觉,好像这个故事里总是缺了点什么,一杯老酒,忽然变成白水,没了颜色,也淡了滋味。

    血璃一震,眼神微微向地面看了一眼,娇喝道:“我骗你做什么!好哇,你现在竟然学会顶嘴了!”

    说罢就要动手,李落没有躲,更加没有要躲的意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眼神很清澈。

第二千四百五十三章 再入十万大山

    血璃能从他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倒影,和脸上那一抹一闪即逝的心虚。所以她没恼羞成怒的去揍他出气,而是别过了头。

    是了,这个故事不会这么简单的,她说了一个也许不算骗人的故事,但是藏在这个故事里的东西远远要比这个故事更庞大,更神秘。经历过这么多事,见过这么多人,那张网,不是当初慧王麾下的罗网,而是一张将整个天地笼罩在里面的网,它从来就在自己身边,只是自己看不到摸不到而已。每每拨动一颗小小的棋子,都会让这张网变得面目全非,身在其中而不自知。

    有一个人,或者有一群人,工于计算,已近神迹。他想过,自己从一次次生死之间全身而退,便也是那些人博弈操纵的结果吧,如果有一天,自己这颗棋子站在棋手面前的时候,不知道那只手的主人会是什么表情,或者说那会不会是个人?亦或是那会是一条狗……

    如果相信了这个故事,那么血璃应该会说一些无须骗他的事,毕竟自己现在也已经有了资格去看一看天火到底长得什么三头六臂。

    “渊雪族人就被封印在极北雪山之下?”

    “是。”

    “他们还有多少人?”

    “不知道。”

    “不知道?”

    “我也没进去过,当初先辈留有遗命,我们只是镇守在雪山之外,不得踏足一步,擅入者死!”

    “你们见都没有见过,那你们守什么?”

    “门。”

    “门?像那扇门?”

    “不是,没那么大,小一点。”血璃用手比划着门的大小,可能不如那扇星空巨门,但是也不会比一座小山小到哪里去。

    “就守门,不做别的?”

    “呃,也要吃饭睡觉。”

    “然后呢?”

    “没了。”

    李落闷哼一声,终于知道极北五族这般凋零的原因了,这是活活闲死的。

    “每扇门都有一把钥匙,五族族长各有一把,只有五扇门都打开的时候,外边的人才能进去。”

    “所以这五扇门从来没有被打开过,也从来没有外面的人进去过?”

    “差不多吧。”血璃漫不经心地说道。黄泉有眼,苍天有灵,太白一族的先辈若是看到她这般吊儿郎当的模样,非得活过来掐死她。

    “太白一族的钥匙呢?”

    “丢了。”

    “丢……丢了!”李落怅然无语,忽地回过神来,不是丢了,应该已经在黑剑白刀手里。算了,难得糊涂,说出来做什么,不过是一顿皮肉之苦而已。

    “所以说如果渊雪遗族想要放出自己被封印在雪山之下的族人,就必须要聚齐极北五族的钥匙,打开那扇门,进到门后方可。”

    “聪明!”血璃笑嘻嘻地说着,半点也不走心。李落暗自诽谤,棺材里睡傻了吧,三岁孩童都看得出来。“镇族也就那么回事了,我猜钥匙可能早被他拿到了,剩下岁首和大猴子,这么多年过去了,没准早被他想办法得手了。”

    “你不着急?”

    “急什么,这才四把钥匙,还有一把呢。”

    “辰族!”李落沉喝一声,那条玄色大蛇!

    “你还不是蠢到家呀,辰族的钥匙很多很多年前就不见了,没有人知道去了哪里,也许那条小蛇知道,他想找出来,哼,做梦去吧。”

    李落没有理会她的嘲讽语调,只怕黑剑白刀不用做梦,宋无缺曾经说过,他族中先辈曾留下言语,东海鬼船上藏着一样东西,可能就是一把钥匙,这么郑重其事,耗费惊世之才,让连山为号的一群旷世奇才花费这么大代价藏在海上的一把钥匙必然是无价之宝,似乎也就那扇门是值得的。连山会不会就是辰族消失在极北的族人代代流传下来的,若是如此,殷莫淮为何对他没有只言片语,当年他提及对这个天下暗处隐藏着一张网怀疑的时候,殷莫淮也只是听一听,略略显出些惊讶,而这个惊讶会不会只是因为他没有想到自己也会知道这件事。再之后,殷莫淮随他北上,进了草海之后就不知所踪,这是李落答应他的事,应诺没有派人保护,也便不知他去了哪里。如今想来,也许殷莫淮会重回极北,至于让他命悬一线的顽疾,也许本来就不是他想的那样。孛日帖赤那也会死而复生,殷莫淮又有何不可?或许下次再见的时候,他会换一个相貌也未可知。

    “那你找天火是为……”

    “打不过,回家搬点救兵呗,还能为了什么,顺便看看娘家人死光了没有。”血璃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不耐烦地说,“问完了没有?问完了赶紧上路。”

    “好。”李落展颜一笑,不再多问。今天问得够多了,他心里还有一个猜测,黑剑白刀显然是渊雪余孽,在极北对血璃的追杀并没有尽全力,多半不是顾念旧情,而是和血璃有同样一个目的,那就是看看天火到底还在不在,天火不曾显露踪迹,或许已经数千年之久,当年如果真的发生过那场毁天灭地的战争,天火就算赢了,恐怕也是强弩之末,若非如此,又何必将渊雪封印起来,直接铲除了岂不是更好,何苦留下这个心腹大患。

    这一点,血璃一定知道,所以黑剑白刀一定会来天南,而且离他们不会太远。有一个好些的消息,在找到天火之前,他应该不会先动手,血璃虽然很强,不过眼下看来,与天火和渊雪这两个九霄之上的魔神比较,她也不过是个娃娃。

    想到这,李落难免有些丧气,如果血璃只是个娃娃,那自己至多也就是个毛虫。

    十万大山李落不是第一次来,许多年前他便走过,绕道鹰愁峡时,在大甘西南借道走过一段十万大山的险路。在那里,有崇山峻岭,有深谷幽涧,奇珍异兽自不用多说,竟然还有不少隐世异人的痕迹,着实让他大开眼界。

    这是又一次踏入了十万大山的界域,只是身边再没了那个让他此生再难忘怀的长宁。

第二千四百五十四章 一具棺材

    多了一个恨不得现在就忘了的血璃。

    十万大山很大,到底有多大,这世上没有人知道,倒是那些古往今来的诗书记载中说了,十万大山的深处,就是日月星辰歇息的地方,所以十万大山也有日沉月升之地的称呼。这个说法李落自小就很怀疑,一直到现在他也还在怀疑,但是十万大山的广阔无垠是毋庸置疑的,毕竟有极北深处作为映照,这天火一族栖息的地方怎么说也不能比极北深处差。

    踏入十万大山之后,说实话,李落便有了一种上了贼船的感觉,四周全是群山,高处可接星云,而低的地方则越来越低,根本看不清有多深,入目所见都是大片大片的蛮荒森林,莽莽苍苍,有很多根本叫不出名目的奇花异木,李落好歹算是仔细研读过鬼谷老人万里闲云的医道高手,在这里,认得的花草连十之一二都及不上。而这其中更散布着无数沟壑深谷,溪流险潭。有些深谷在阳光下清晰地能看见里面的一草一花,但是越看越觉得深不可测,幽深欲绝使人目为之眩,莫名间似乎有一种神秘的声音在耳边呢喃轻语,催促着快些过去,而有些地方则是云封雾锁,不见路,不知山,不听水,一派朦胧而又神秘的景色。

    若说时辰,此刻卓城已是秋寒料峭的时候,但是这里还是异常潮湿闷热,目力所及全是浓郁的绿色,时间久了,眼睛都觉得发花,多看一眼就有恶心欲吐的难受劲。这绿,绿得太艳,以往他只知道绿字为色,但是决计想不到一个简简单单的绿字竟然能分出百种千种不同的绿,让人匪夷所思,又叹为观止,末了就是浓浓的怀疑,血璃当真能在这样的绿海之中找到天火隐居之地吗……

    血璃要稍微好些,唯独铁甲精骑一点也不受影响,依据还是那般死气沉沉而又寒意逼人的模样。

    除了翻山越岭,如果实在无路可走,血璃还会带着他们钻洞,看她满不在乎的神色,李落越觉自己不该来。

    这里的洞穴里面的高低落差很大,宽阔处足以过一艘楼船,低矮处仅有三尺多高,只在山间留了一道缝隙,也不知道是地底暗流冲刷出来还是地龙翻身裂开的缝隙。石洞中有很多万年以上的溶岩,形状千奇百怪,宛如一个个妖魔鬼怪的模样。这还只是入口的地方,里面还会更加复杂,有些有水,有些没有水,有些有时候有水,有时候没有水,倒是甚少有及得上鹿野那伽山下那条暗流河道宽阔绵长的,但是这里的洞穴胜在曲径通幽,曲到让人想象不到的峰回路转,李落趴在地上无数次,蹭的灰头土脸,惹得血璃哈哈大笑,末了倒是会很细心的帮他擦去脸上的泥尘。这种事太过亲昵,李落自是不愿,不过在被她切磋了一次之后,便也认了,由得她昭示自己作为一族之主体恤族人的慈悲善念。

    走在这些洞穴之中,除了水流潺潺的声响,整个山洞异常安静,外边的风声雨声雷声,在这里一点也听不到,像是个完全与世隔绝的地下世界。只见火光照射下,两侧洞壁上全是一排排天然形成的光滑溶岩梯田,层层叠叠的如同大海扬波,错眼间生怕下一瞬就倒卷过来,将他们卷入洪流之中。李落曾在一处洞穴中见过一个巨大的朱红色天然石珠,有数丈的通径,通体晶莹圆滑,倒悬在一处暗流河道正中。在石珠后边,河水流进了一个巨大天然兽头的口中,那巨大的石兽似虎似狮,好像正在张开血盆大口,疯狂地咆哮,露出满口的锋利獠牙,想要吞咬那颗石珠。而时间就凝固在了这一瞬,它的姿势被定了格,在这里已经保持了几千几万年之久,也许还会有下一个几千几万年。

    但是,血璃在那朱红色的石珠上砍了一刀,留下了一条一尺多长的痕迹,美其名曰到此一游,倘若不是打不过她,他决计会和她翻脸。

    除了奇山异石,还有异兽,寻常些的就不说了,李落曾在一个洞穴中看到一条青鳞巨蟒,昂首盘身地对着这些不速之客。那条蟒很大,身上的鳞片在火光下闪烁着不祥的光芒,想来它是生长于此,由于大蟒贪恋阴凉,才把这个大山洞当作老窝,平时除了外出捕食,就躲在这里睡觉,盘起来简直就是一条没有爪子的青色巨龙,当然,如果不和极北深处那条玄蛇比较的话。

    青蟒大概是头一次见这么多人,有点兴奋,嗤嗤的吐着信子,一双蛇眼眯成了一道缝,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血璃更兴奋,当天夜里就吃上了烤蛇肉,李落为这条不知道活了多久的青蟒默哀了一会儿,然后开始埋头大吃,直到撑得差点吐了为止。

    这里的草木层实在是太厚了,所有的地形地貌都被遮蔽得严严实实,根本无法辨认哪里是山谷,哪里是溪流,从上面看去,起起伏伏,就像堆起来的云朵一般,自己和血璃所率这些人手,进了这里和沧海一粟没有半点分别。

    在北府或是昆江沿岸,常言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而这里盆地山谷地势低洼,四季如一,地势越低的地方越是潮气滋生,一年到头温热潮湿,都不见得刮上一次风,各种草木尽情地生长,高低有别,参差错落,只有一些面积比较大的水潭上面才没有草木遮盖,深幽处,更有不少地方都是云雾缭绕,在远处难以窥其究竟。

    走的越久,进去的就越深,李落本以为就更是人迹罕至,更甚者绝了人迹的世外之地。但是就在二十天之后他们见到了人,确切的说是见到了一具棺材。

    那是一道形如卧龙的山梁,就是稍小了点,更像一个羽化惊蛰的巨蛇,过了山梁,是一片密林中的腹地,见到一大片花树。

第二千四百五十五章 玉棺

    红白黄三色的花朵,最小的也有碗口大小,无数大蝴蝶翩翩起舞,那蝴蝶之大,看的李落触目惊心。这一片花场,有点神似极北的成天花圃,不过花色种类不如成天花圃繁多,也不如那里广袤无垠,但胜在花株更大,左右群山之间难得有这么一处平缓些的地方,颇有让人眼前一亮,骤然开阔的感觉。有一条不小的溪流自花树丛中经过,蜿蜒曲折的溪水像极了一条蛇爬河。

    在这片花场一角,生着两株大榕树。榕树在大甘五府其实都能看到,若说多寡,似乎在北府中府还要更多,天南诸地树种繁多,榕树反而不甚显眼,再加上榕树低矮,在这片莽荒之地争不到头顶的阳光,一路走来,这还是李落见到的第一棵和第二棵榕树。

    但是这两株榕树奇大无比,长得极为壮观,树身有四人合抱粗细,树冠低垂,沉沉如盖,两只粗大的树身长得如同麻花一般,互相拧在一起,绕了有七八个圈,形成了罕见的夫妻树,树身上还生长了许多叫不出名称的巨大花朵和寄生植物,色彩绚烂缤纷,让人叹为观止。

    那树前有一块碑,上面的字虽然不认得,但是是一块墓碑。

    这地方风景着实不错,不过在大甘的古风水中,负阳抱阴、依山凭水,风景美是美,就是风水实在不怎么样。老树为阴宅五害之首。葬室左近有老树、独山、断流、秃岭、乱石,皆势恶形坏,绝不可葬人。有老树则抢风夺气;有独山则少缠护,主无融无结,阴阳势必相冲;有断流则主脉苦土枯,水脉一断,生气也即隔绝;有乱石突怒,巉岩峥嵘,则主凶气横生,多有地之恶气所祸;有秃岭则谓之为无生气之地。榕树左近足足占了好几个,将墓立在这里,别说庇护后世子孙,能不变成凶鬼恶尸就不错了。

    天下之大,也不是独有大甘的风水,别处若有风水,就算与大甘截然不同也无不可,毕竟人死之后的事谁也说不准。

    过路为客,李落本打算撮土为香,祭拜一下便就算了,但是没想到血璃突然来了兴致,非要瞧瞧这树下到底有什么。

    这一找不要紧,找了之后更叫人心神不宁。一开始血璃叫铁甲精骑掀开榕树树冠上垂下来的枝条,那树下果然有异物,只是树冠枝条太过浓密,将这些物件都遮盖住了。

    树冠下是一个完整的镇陵谱,这是李落见过最完整的镇陵谱,就算是大甘皇陵之中的镇陵谱已有不少的图谱已经失传了,但是没想到在这里,万里之外的一处幽谷之中,竟然看到了这样的一幕。所谓镇陵谱,其用就在一个镇字上,是镇守气韵的意思,所谓谱,更像是一幅图,不过和画在岩壁上的壁画不同,这镇陵谱更讲究空间上的远近,更像是一幅雕刻。最高处有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月城、角楼、内城、瘗碑、阙台、神墙、碑亭、祭殿、灵台等建筑一应俱全。后边映衬的山川都是远景,宫殿下没有山丘基石,而是数道霞光虹影,凌空步烟,四周有飞龙缠护,显出一派超凡脱俗的神仙楼阁风采,有独谱成洞天的意思。

    榕树下的镇陵谱小是小了点,但是栩栩如生,落笔于细处,分毫不见敷衍,让李落吃惊不已,这若是能搬回大甘,定能引起轩然大波。不过血璃一只脚踩在这块镇陵谱上,根本连正眼都没瞅上一眼,她也许不知道此物珍贵,就算知道,依她的性子,这世上能叫她高看一眼的人或者东西也不多了,一块镇陵谱,或许还入不了她的眼。不过李落很吃惊,这里离大甘中府已有万里之遥,近些的南府诸州也在数千里开外,这样一处人迹罕至的原始密林中突兀的出现一块镇陵谱,除此之外再无活人甚或是死人的迹象,惊讶之后便是忧心了。

    镇陵谱的后边是垂下来的无数藤萝,将整个榕树下遮盖的严严实实,从外边什么也看不到,而这成片的绿色下面可能什么都没有,血璃可不管这些,抽出一把长剑将这些藤萝扫得七零八落,还好不是血剑,若是血剑,就怕稍不留神连这两株榕树也会被砍倒。

    如果是在大甘,死者为大,入土为安,人死之后是要埋在地下的,所以李落看到血璃从中空的树身里拽出一口玉棺的时候还是吃了一惊。拂去玉棺盖子上的植物根茎和灰尘,那玉棺的顶上立刻露出不少精雕细刻的花纹,整整一层都刻着鸳鸯、鸿雁、狐、兔、獐、鹿、象等等象征吉祥与灵性的珍禽异兽,四个边角还有形态各异作对称排列的花草纹饰。这些花草大多迥异,不过李落认得几株,莫不都是传说中足以生死人肉白骨的奇花异草。

    玉棺四周则是刻满莲瓣的底纹,装点以菱形忍冬浮雕,每一边中间都各有一只神态逼真的小鹦鹉,鹦鹉口中衔着一朵灵芝。这些玉棺上的浮雕造型祥和温顺,虽然神态稍显呆滞,但是刀法工艺朴实明快,华美而不失深沉。

    这些于李落而言不算什么,玉棺虽然不多见,但他见过,比这精细的也有,只是让他不解的是这具玉棺的雕工图案似乎和大甘某一处的流派很有渊源,不过他不擅长此道,只是眼熟,若叫他分辨,一时半刻确也没有结论,如果任远衫在这里倒是好了,他怕是只看一眼就能认出其来历渊源。

    血璃还要将玉棺拽出来,李落连忙劝道:“人死为大,莫要惊扰亡者……小心!”话音未落,从树冠的缝隙里突地窜下来一只活物,是一只猛禽雕鸮,常见于天南诸地,犹是靠海一带的悬崖峭壁上多见这种猛禽,体型虽不算大,但速度奇快,身法灵活,擅长捕食小鸟小兽,有时候也会捕鱼。

    不过头顶扑下来的这只雕鸮大的出奇。

第二千四百五十六章 古葬之术

    双翼张开足有丈余,双目赤红如血,鹰嘴黑沉,看上去寒光四溅,颇为不凡。此物不祥,怕是镇守陵墓的阴物,被血璃拉拽玉棺惊扰到了,这才袭击她。

    李落不忍再看,纵然是奇物,也要瞧瞧和什么比。这只雕鸮虽然体型庞大,比寻常雕鸮大出数倍,只是再大也不如极北深处的青牛和白虎,而血璃比青牛和白虎还要凶残百倍,这只雕鸮的命运在它扑下来的一刹那就已经注定了。

    眼睁睁看着血璃扬起一只手,眼睁睁看着她不知道怎么扼住雕鸮的脖子,下一息,那只雕鸮便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而身旁那些铁甲精骑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就是不知道她爱不爱吃鸟肉。

    玉棺被拉出来之后,李落似乎觉得这两棵榕树都跟着颤了起来,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深坑。看着这两棵树,李落暗自一叹,这两株榕树应该活不久了,寄生在两株榕树身体上的植物太多,老榕树吸收的养分入不敷出,如今这树的中间部分已经空了,再过三五十年,这树便要枯死。有些事物到了最美丽的阶段,反而就距离毁灭不远。

    还好血璃没有开棺验尸的打算,拽着玉棺看了看,便似没了兴趣,正要将玉棺再填回去的时候,李落闷哼一声,踏前一步,鸣鸿一引,不知道将什么东西割断,然后探手抓住血璃肩头喝道:“松手,回来!”

    血璃很听话的丢下玉棺,任凭李落把她拽了回来,倒是没有动气,诧异地问道:“怎么了?”

    李落的脸色很难看,说了一句血璃听不懂的话:“树是活的。”

    血璃眨了眨眼,抬头瞧了瞧,树当然是活的,枝繁叶茂,华盖如伞,我又不是眼瞎……

    李落当然知道血璃在想什么,没吭声,从怀里取出一枚火折子,点着之后拨开藤蔓丢了进去,血璃皱了皱鼻子,不知道他故弄什么玄虚,但是下一瞬她的脸色也变了。在那深幽漆黑的树洞里忽然有几根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蠕动起来,每一根都有碗口粗细,上面布满了黏液,湿哒哒瞧着让人很不舒服,还有一根根细小的血丝,像网一样罩在表皮上,着实丑陋难看。

    血璃咽了一口口水:“这是什么玩意?”

    李落看了几眼,火折子很快就熄灭了,被那蠕动的根茎卷到了身下,只听刺啦一声就只剩下一片漆黑。

    他沉吟数息,沉喝一声:“把玉棺拉出来。”这次不用血璃动手,有两名铁甲精骑上前,一左一右拽住玉棺两侧,猛地发力,玉棺硬生生被拽出三尺有余,就在这时,两人耳边忽然响起一阵低微但是清晰的刺耳叫声,像是什么野兽负伤濒死前发出的凄鸣,血璃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才明白他方才所说的用意,这树当真是活的!

    “小心!”李落话音未落,只见那厚密的草丛中冒出无数条红色细线,缠绕向两名铁甲精骑,好在速度不算快,被两名铁甲精骑挥刀斩断。大约知道眼前之人不好对付,那些红色丝线没有再攻击铁甲精骑,藤蔓低垂,恢复了片刻的宁静。

    血璃很不高兴,想她在极北深处的时候,杀的一众山间异兽望风而逃,不管是大的还是小的,但凡听得到声的,夹起尾巴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如今南下,竟然被一棵树这般戏弄,让她这太白之主的面子往哪里搁。

    就在李落还在思索眼前古怪的时候,血璃可没这么好的耐性,娇喝一声,踏前一步,伸出那葱白如玉的手,急如闪电,在李落开口还来不及说话的刹那间狠狠地劈在玉棺上。名字叫玉棺,并非一定是玉石制成,或许是一种类玉的石头,质地自然坚硬的很,但是也要看和什么比,至少眼下这玉棺便不如那一只纤纤玉手硬。一掌劈落,玉棺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在棺盖顶上裂出一道细纹,接着便以手的位置为中心,细密的裂缝宛如蛛网一般蔓延开来,眼看已然不保了。

    “敢吓唬老娘,找死!”

    李落暗啐一口,真丢人,也幸好这些铁甲精骑懒得说话,要不然还不知道怎么笑话她呢。

    玉棺藏在这两株榕树里已经不知道多少年,风吹雨打,日升月落都没事,但是今个怕是到头了,也是它命不好,非得碰上这么个不讲理的主。吓唬你?我呸,人家在里头睡的好好的,一不占道,二不打劫,揪它出来不说,还生劈了人家睡觉的地方,活脱脱就是个强盗。

    这一掌还不算完,血璃兴起,改劈为拂,将碎玉扫落,叮叮当当掉了一地。李落低头瞧了瞧自己的手掌,血璃这一掌少说也有数千斤的力道,倘若砸在自己身上落实了,别说一条命,两条命都不够死,青牛怕她也不是没道理。

    棺盖碎了,露出棺中真容,只见一具赤裸的男子尸首静静地躺在棺底,面目如生,不像死物,反而像刚刚入睡的模样,下一刻睁眼也不会叫人吃惊。棺中人脱得光溜溜的,身上不着寸缕,该看的,不该看的一目了然,若说李落同为男子,瞧了也觉得不雅观,不过血璃倒是瞧得津津有味,评头品足,大意是说这人长的丑,也有点老,就差上前再拨弄一二,让他哭笑不得。

    玉棺见了光,棺中人的面貌肉眼可见的衰老了下去,饱满的脸色像是被抽走了水分,瞬间变得干枯起来,原本乌黑的头发也枯黄起来,风一吹,似乎就要从头上掉下来。

    血璃见状吐了一口唾沫,叱道:“什么鬼东西,火折子呢,烧了它!”

    李落凝神数息,轻轻一笑,摇头说道:“不用了,我知道这是什么了。”

    “什么?”

    “这是天南异族的古葬之术,也叫痋术,传说有古族之人将死之时把一条蟒剥了皮同自己的尸身一起敛在玉棺中,用特殊的法子将肉身同蟒身连在一起。

第二千四百五十七章 背上的地图

    同这两株老树形成一个自给自足、相对独立的将死非死,是活不活的古怪物件,这里多花草,唯有这两株榕树,定会引来不少野兽飞鸟落脚,被蟒蛇吞噬,转而成了这一人一蛇两株老树的肥料,难怪这两株榕树长的这么茂盛,原来是吃血肉的,便也不出奇了。”

    血璃瞪大了眼睛,惊呼道:“这么恶心!”

    “也不算吧,古往今来,不少人都在追求长生之法,此古葬之术便也因此而生,不论人或是异兽,活的再久总也有命尽之时,但是树就不同了,千年古树比比皆是,说不得就有人想出这个法子,将命数与老树连在一起,意图有朝一日可以羽化而生,能想出这等办法的人也是个奇才,不容易的。”

    “棺材里那人还能活过来?”血璃一脸不信,嗤之以鼻。

    “这谁知道,传言有之,但是当真死而复生的我却是没见过的。”说罢,他瞧了血璃一眼,倒是有句话没有说,你不也是号称在水晶棺里睡了千年之久么,算起来也是死而复生,当真论起来,恐怕已经不能算是人了。当然这话他也只能想想,不能说,说了,免不了又是一顿毒打。

    “那现在怎么办?”

    “玉棺已碎,棺中人本就不算是活,要不了几刻便也该死透了,这一人一蛇两株老树共生,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死了,那蟒蛇无皮,也活不了多久,这人和蛇都死了,剩下两株榕树只能听天由命,不过树身上寄生了这么多花草,养分不足,我猜用不了多久也会枯死。”李落颇显唏嘘,此法能不能复生暂且不论,但是这等异术的确让人叹为观止,不过今日之后也成绝响,就是不知道这十万大山之中会不会还有用这种办法下葬的。

    血璃啧了啧舌,瞥了李落一眼:“你,有点惋惜?”

    李落摸了摸鼻尖,直言笑道:“多少有些吧。”

    “你不会死了之后也想找一条大蛇扒了皮连一块,等着有一天从棺材里再爬出来吧,要是那样,哼,等你死了,我非得去砸烂你的棺材不可。”

    李落闷哼一声,瞪了血璃一眼,算了,和她计较,还不如对牛弹琴。血璃不甘示弱地回瞪了他一眼,倒是没再打算将这两株榕树怎么样,反正也都活不久了。

    溪水流过花树丛,经过一大片林上林,流入远处幽深的山谷,那片花树初时这些低矮的花树争相开放,五颜六色,说不尽的姹紫嫣红,而在树丛深处,则一色的皆为红花红叶,放眼望去,如一团团巨大的火云,成群的金丝凤尾蝶穿梭在红花丛中。血璃看着眼前的景色,良久没有动静,李落懒得理她,只要她不发疯就好。

    这个念头刚刚出现,就在他面前,血璃忽然开始解起了衣衫,李落大吃一惊,连忙将已经垂下肩颈的衣裳又再拉了起来,愕然呼道:“你做什么!?”

    血璃回头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你又不是没看过,装什么正人君子。”

    李落眼前一黑,险些吐血,那是他想看的么,谁叫她在太白山下不穿衣裳蹦到眼前的,那几计耳光,下手之准,之狠,他从小到大还没被人如此折辱,现在想起来脸上还火辣辣的疼。

    “放心,我不告诉谷梁妹妹就是了。”

    李落大怒,喝道:“休得胡言乱语,这是一回事嘛!”

    血璃嘴角微微翘起,取笑道:“啧啧,怕了?”

    “我……”李落着实无奈,此子行事天马行空,根本猜不透她要做什么,眼下花香叶绿,莫非真要以天为被,以地为席,朗朗乾坤之下行这等白日宣淫之事!

    “松手,我没那胃口,想什么呢,我叫你看一样东西。”血璃没好气地说。

    “看?这有什么好看?”李落狐疑不解,血璃脸色一黑,他便知这人形异兽心气不顺,急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男女授受不亲,我是男子,你是女子,不方便……”

    “呸,连你都是我的,让你看你就看,忒地多事!”血璃娇喝一声,李落挑了挑眉梢,这可不算自己非君子,是她先不淑女的,且由着她,看她到底想干什么。

    清风徐来,荒野并无人烟,除了那具已经枯萎的干尸,还有数千双眼睛……血璃似乎没有避开铁甲精骑的意思,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解下衣裳,一点也不害羞,更无扭捏,好似呼吸吐气一般自如。还好,她是背对着他的。念及此处,倒是有些遗憾,若是能转过身来……李落大窘,抬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血璃诧异不解,就要转身看他,李落喝道:“别转过身子!”

    血璃明白过来,噗嗤一笑,风情万种地横了他一眼:“胆小鬼。”

    李落定了定神,那裸露出来的粉背晶莹如玉,竟似比太白山下的水晶还要润,晃得他生出些微的头晕目眩来。

    “看什么?”

    血璃没有回答,只是轻哼一声,从唇间传出一个让人浮想联翩的呻吟,李落却无暇细听,轻咦一声,目光微微一凝,在她那面粉背上浮现出一道道红色的印记,色泽清亮饱满,犹如宝石。初时李落只当是个图腾,或许是太白一族独有之物,借助太白心法才能显现,但是随着出现的红色印记越来越多,他的脸色便也凝重起来,那些红色印记连在一起,并非是一个图案,而是一张地图!

    李落不由自主地凑近了过去,看得入神,便也没有察觉鼻息微微打在背上,眼可见的在她后背上惊起一片小小波澜,忍不住轻轻颤了一下,呼吸不由得重了些许。

    李落看了好一会,这张地图极为繁杂,印记却很清晰,就算是工于笔墨的丹青圣手也未必能画出这么精细的图案来,也不知道当初太白一族是怎么将如此复杂的地图印在族人后背上的。不过地图如此隐秘,想来也不是人人都有,恐怕也只有太白之主才有此资格。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1572/ 第一时间欣赏九皇子传最新章节! 作者:水刃山所写的《九皇子传》为转载作品,九皇子传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九皇子传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九皇子传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九皇子传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九皇子传介绍:
我本书生郎,错生帝王家。
读过许多书,识得万千字,要是个太平年就教几个蒙童,得闲听听曲,再找几个狐朋狗友,偷看谁家姑娘好看。
仗剑天涯,太累;纸醉金迷,太吵;推杯回盏,太胀;回首瞧了几眼,竟然混了个定天之王,大好的一颗头颅价值万金,还是太烦。
走的路远,知道草海深处有一座积雪万年不化的高山,那十万山后有一道地龙遮天的天火,天下之大也不过是一张棋盘。有红颜知己,有诸子百家,难得一刻清静,那就凑热闹下上两手闲棋,等一个春暖花开的时候,看看年少时埋在海棠树下的那坛酒熟了没有。九皇子传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九皇子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九皇子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