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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刃山     九皇子传txt下载     九皇子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千六百二十四章 气氛古怪

    算下来,当年炸毁鹰鸣角的是他,将鹿野那伽搅得乌烟瘴气的也是他,让武尊黯然远走的人还是他,李落自嘲一笑,有心无心,他倒是帮了她很多忙,就怕这些有心和无心之间都是相柳儿的阳谋之术。

    这个女人当真不简单,李落看着身前相柳儿的背影,心里不禁涌起一阵阵无力之感,她似乎什么都没做,又好像什么都做了,几经飘摇,草海终还是握在了她的手中。

    “拨汗,好久不见。”壤驷寒山抱拳一礼。草海的礼数不如大甘繁多,如果是在大甘,只要不是戎装在身不便见礼,那行礼须得下马,在草海就无须这些繁琐客套,马上马下并无说辞。壤驷寒山来得早,下马等候,一来可以叫战马歇一歇,二来虽说草海中人自幼都有在马上睡觉的本事,但是若是坐得久了,屁股也难受,到底还是脚踏实地来得舒服些。

    所以壤驷寒山和壤驷葵是在马下行礼,相柳儿没有下马,一个在上,一个在下,倘若没人说话,倒也没人觉得突兀,相柳儿回礼,而后骨雅众人再上马随行也就是了。但是李落看着眼前的壤驷寒山和壤驷葵,犹是壤驷葵,原本只是个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姑娘家,这才不过年余光景,竟然憔悴单薄如斯,发梢枯黄,脸上也带着疲倦之色,如雪肌肤已见暗沉,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最叫他五味杂陈的是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亦罩上了一层淡淡的浑浊。如果壤驷阙说的是真的,十九年的轮回很快就要落在这个女子头上,现在的她知道自己将要面临的结局么。

    李落不知何故,心中突然生出一股让他也觉吃惊的怨气,不等相柳儿回话,翻身下马,向壤驷寒山抱拳一礼,朗声说道:“寒山王,别来无恙。”

    壤驷寒山一愣,看着李落,眼中闪过一丝暖意,和声应道:“王爷,好久不见了。”

    李落下马,大甘众人也尽都下马一礼,虽是半礼,但也不失礼数,除了须得戒备的将士和那些铁甲精骑。

    眼前一幕有些诡异,此行北上李落所辖之众人数不多,只有万余上下,相柳儿倒是足足带够了十余万骑兵将士,一路走来,彼此相安无事。许是李落与武尊一战,又或许是相柳儿叮嘱过,不要把他们当成异族外人,草海将士对大甘中人都很客气,少了戒备,多了几分亲近,犹是狂鹰时常进出大甘军营,人亦豪迈不羁,和李落帐下中军骑将士没几日便熟络起来。若有外人从营外看,很难发觉这支大军之中还混着一批天南来客。

    但是这一下马,却将草海与大甘突兀的显于骨雅众人眼前。下马是礼,但是这个礼是骨雅族人恨不得千刀万剐的李落给的,而本该视骨雅为圣族的草海将士却没有一丝动静,只因为阵前的那道人影一动不动。

    心里不是滋味的不只是骨雅族人,还有壤驷寒山和壤驷葵。相柳儿银牙紧咬,扭头望着李落。李落视若无睹,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平静和暖望着脸色微变的壤驷寒山和壤驷葵。

    相柳儿回过头,握着马缰的手因为施力而变得青紫,她知道他是故意如此。相柳儿深吸了一口气,终究还是没有下马,既然他也这样,那便叫自己当这个恶人吧。

    “拨汗。”斛律封寒小声唤道。

    “进山!”相柳儿几乎是咬着牙吐出两个字。壤驷寒山茫然不解,但也猜到李落和拨汗之间定生罅隙,因何缘故不得而知,只是平添了几分忧虑。谷

    等骨雅众人上马之后,李落这才跃上马背,仍旧没有多看相柳儿一眼。一场重逢,不咸不淡,只叫气氛变得更加古怪。

    落脚的地方还在前次来时所居之处,离鹰鸣角不算太远的山坳之中。登山而上,树有新枝,草有新芽,不过却还能见到当初那场迷雾漫过鹿野那伽的痕迹。一棵树,枯了枝头,从半腰抽出新枝,若是一株两株也就算了,一连一片山皆是如此,枯木逢春也抵不过满目疮痍的凄凉,再要返青,少说也须得三年五载。

    草木还算好,三五载就能焕发新意,但是人却不能。骨雅伤了元气,也许三五十载之后都未必能恢复到当初的模样。这场雾,带走了不少骨雅族人的命,也带给了本不该出现在骨雅一族身上的暮气。

    他们原本是草海最骄傲的一部,守着鹿野那伽山,守着这道屏障,山是他们的根,也是他们的魂,骨雅一族的骄傲本就是立在那道已经消逝在岁月里的祖训之上,慢慢的,他们其实守的不是这座山,而是他们的尊严和身体里的那根骨头,能让他们挺胸抬头,直面草海南北而引以为傲的骨头。

    但是现在这根骨头被相柳儿打断了,而他自己亦是帮凶。虽然骨雅族人,连同壤驷寒山兄妹在内,他们的身子依然直着,但是撑着他们的那根傲骨却已经折了,稍稍一压,原本挺直了千年万年的腰也会折。

    焕发生气的骨雅族落,升起的袅袅炊烟,落在李落眼中,不过是苟延残喘的萧索。

    也许那场雾从来没有从鹿野那伽山上退去过,只是换了个模样罢了。

    山巅的冷月要比在山下看着的时候更亮,更近,也更容易看到那轮圆月上的黑色斑点,离得远的时候,总觉月如水,波光无暇,但是离得越近,就能看到所谓无暇之物也不外如是。

    这块石头还在,当初在他身边还有血璃,如今血璃不知去处,兴许已经回去极北,就是不知道下次再见面的时候她会说什么,或者干脆什么话也不说,拎起剑就向自己砍过来。

    月沉的地方,就是极北深处。李落一直不知道极北夜空的三轮圆月从何而来,而眼前看到的这一颗,当它沉入极北深处时,会不会遇见那三轮圆月。

    终于要踏进极北深处了。

第二千六百二十五章 水路

    这一趟应该很凶险,李落却一点也不担忧,更没有害怕,反而有一种解脱般的轻松。除了天火那个不知所踪的小娃娃之外,他是这个世上唯一知道天火下落的人,也该见见渊雪,看一看这千万年间荡气回肠的天火渊雪之争到底是何模样。

    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鹿野那伽也难得的热闹了起来,多了几分生气。异鬼妖祸就在不久前,如今骨雅族人若不是胆大包天或者知了天命的,十有八九都提心吊胆,生怕异鬼腾云驾雾再跑来晃荡一次,只怕到那个时候,骨雅都真的要从草海七部中除名。

    热闹不只因为李落和相柳儿,在他们来此地之前已有人先一步到了鹿野那伽,人数不多,但百余人还是有的,有些人李落认得,而且渊源颇深,譬如没有和流云栈一路北上的言心,道家亦有人来,许久不见的三生也在其列,当年云妃失势,奉为国师的三生却云游在外,下落不明,等云妃被打入冷宫之后都不见她再回卓城,颇让李落齿冷。当初道门之争,如果不是云妃造势,道家地人宗何来那般声势,在长明宫前一较高下。虽然云妃此举亦有私心,但是无论如何三生也不该如此绝情,还是说道家本就无情,只是云妃下错了赌注而已。当然了,后宫之变,涉及皇权,多一个三生也于事无补,李落倒不是怪她,良禽择木而栖本就如此,况且云妃还不算一株良木。

    三生见着李落的时候颔首示礼,所以他便回了一礼,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情绪。大道唯一,分门十三,除了剑宗凋零的差不多就只剩下冷冰一个人之外,其余诸宗门多有传承,知晓上古秘闻也不意外,更遑论还有诸子百家上门十二等等这些传承上千年的庞然大物,其中兴许就有当年跟随天火或者渊雪的门阀世家,不过李落隐约觉得这些人来鹿野那伽未必都是知晓上古秘闻,说不得背后还有归藏的手笔,掩人耳目也未可知。当年出海摩朗滩,相柳儿能邀得些连他都不知道的隐世门派同去,着实让他吃惊不已,如今想来,恐怕她和归藏有密议还远在那次扬帆出海之前。

    当然不会少了魔门诸子,他看见了皖衣,只是没见着白寄恨,木萧下也未同行,不过皖衣身边有好几个远远一看便觉气势逼人的魔门高手,就是阴气重了点。

    还有他不认得的人,也懒得认识,人家都是冲着蒙厥拨汗和归藏的面子,又不是因为他定天王。如今想想,当初在卓城借天子大印昭告天下,广邀豪杰同行北上,着实丢人的很,没瞧见他这几日都躲着虞红颜走。

    聚在鹿野那伽的人不少,眼下却有一桩难题摆在众人面前,如何才能北上越过成天花圃去到极北深处。迷雾雪原是走不通了,饶是此行诸人艺高人胆大,但是念及当初异鬼南下的凶芒,也没人敢言能从迷雾雪原全身而退,要知道那些异鬼并没有被草海和天南联军尽数诛灭,而是退回了鹿野那伽以北,多半就盘踞在迷雾雪原之中。

    剩下一条水路,灵河,也就是鹿野那伽山下那条宽阔无比,却从不起浪的大河。这条河,便是李落也不想靠近,河水看似清澈,却有别处没有的诡异颜色,青幽深邃,只看一眼,便似能将人的魂魄吸进去,再者说了,没有船也走不了水路,鹿野那伽这么多人,少说也得数百艘大船方可渡河,这还须得是灵河风平浪静的时候,万一河底再冒出来些妖魔鬼怪,怕是这十余万之中丢进去连个浪花也翻不起来。当初下到鹿野那伽山腹,渡河之时,那些河底鬼卒的模样历历在目。血璃说过,从太虚幻境带出的铁甲精骑和灵河鬼卒庶出同源,不过李落也不敢冒险,万一各为其主,或是哪个头领一时心血来潮,想留他们在河底做伴,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这么看来就只有成天花圃这一条路可以走,李落先前几次都是从成天花圃去往极北深处,不过一次是借了青牛的东风,一次有太白大神庇护,他不过是打个秋风而已,不曾真正遇上危险。但是成天花圃天亮的时候还好,一旦月圆,那片看着美不胜收的花海之中就会涌现出无数要命的危险。

    趁着天亮越过成天花圃,这是眼下唯一可行的办法,只是成天花圃的昼夜虽长,但何时为白昼,何时又会月升,李落实无把握。刚入成天花圃不久赶上天黑还好,大不了退回鹿野那伽,择时再闯一次。就怕走到一半的时候日沉月升,进退两难。而且这片成天花圃之阔,也许还要在蒙厥或是落云的疆域之上,若是成天花圃昼夜更替的时间与极北深处相差无几,也是半月交替一次,这么短的时间要想穿过成天花圃也是极难,说不得还要和那些暗藏在花海之下的洪荒异兽拼命。

    不过李落不急,别人走不了,他却颇有信心,有铁甲精骑和天火白袍护着左右,就算成天花圃凶险异常,料想也能闯一闯,反正有人急。可惜鹿野那伽山顶没个像含苍府镜水潭那般的高山湖泊,要不然又可以悠哉悠哉的钓几日鱼。

    他不急,自然有人急。上山之后李落就没有再去见过相柳儿,整日里不是坐在山崖边发呆,就是和谷梁泪说话,或是陪着吉布楚和看晚霞,偶尔也会和麾下中军骑切磋几招。不过算下来还是和冷冰切磋的次数最多,那日与武尊一战,也叫这位剑道天才心痒难耐,领教了几次李落的刀域之后便不知道去了哪里闭关修炼。李落不曾在意,冷冰在剑道淫浸还在自己之上,若非是他数次巧遇,说不得早就不是他的对手了。

    许是见过了李落的刀和武尊的大日金轮,的确对众人的激励不小,兼之此行吉凶难料,便都痛下工夫。

第二千六百二十六章 坐看晚霞

    欲要在武道上更进一步,就连一向懒散的风狸也勤奋了许多,春风十里愈发诡变难测。只有一个人是例外,那就是谷梁泪,比起习武,她更珍惜和李落在一起的时光,李落忙的时候她看着,闲的时候她陪着,羡煞旁人。不过李落却暗自怀疑,她在武学一道精进的速度还在自己和冷冰之上,比起习武,在她心里还有更重要的事,武功高与低实则她并未在意,足够站在李落身边就好。

    闲了几日,终于相柳儿还是找上门来,看着她铁青的脸色,李落就忍不住心里一阵快意。

    “呵,拨汗今个怎么有空来看云彩了。”

    相柳儿眼皮跳的很快,只想奋起一脚把他从山崖边上踢下去,忍住怒火,冰冷问道:“你看够了吗?”

    “云彩?看够了。”说完还没等她开口,李落就又接了一句,“等会就有晚霞了,今个不知道能不能见着火烧云。”

    “李落!”相柳儿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直呼其名,这已是到了怒不可遏的地步。有那么一瞬,李落仿佛有看见了黑火焚天的景象,当然这一次不是灭世,而是蒙厥拨汗的杀气。

    “你怎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相柳儿咬着牙,素面半遮,有气无力地问道。

    李落呆了一会,回头看了看无奈之中带着茫然神色的相柳儿,猜到她此刻心中所想,一条不知终点是生是死的路,满是荆棘,如果有人陪在身边,不管路有多远,路上有多少危险,总归能走下去。但若忽然有一天发现身边的人不在了,只剩下自己孤零零一个人站在那条路上,危险还只是其次,最怕的是被孤寂吞噬,那般时候连挣扎都只是奢望。

    那条路,原本她在走,且还走的时日无多,后来李落也在走,慢是慢了点,但脚下却也坚定,不单是坚定了他自己的脚步,也坚定了她的心。只是有一天李落忽然停步不前,在相柳儿心中不管是失望,还是背叛的愤怒,都远远压过了自己对他隐瞒的内疚。

    看着方寸见乱的相柳儿,李落破颜一笑,道:“拨汗如果尚且还能听我说话,不如坐下来听我讲个故事。”

    相柳儿冷笑一声,眼含寒芒,盛怒地望着他。李落不以为意,慢悠悠地说:“这个故事是我在天火秘境中看到的,你不想听么?”

    相柳儿一滞,神色渐渐放缓,想了想,走到李落身边,但是没有坐下,显然还在生闷气。李落轻轻一笑,看着天边的云,晚霞快了,夜里多半要起风。

    天火秘境里的所见所闻李落没有告诉太多人,除了谷梁泪和冷冰之外,就只有连山知道。归藏似乎并不知情,若不然也不会叫相柳儿来打探虚实。

    李落没有隐瞒,便将云顶天宫里的所见所闻说了出来,没有夸大,没有诋毁,几乎是平铺直述,没有夹杂半点私心,即便这样,当他说到那句“把字刻在石头上”时,相柳儿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轻轻呻吟一声。

    李落仰头刚要说话,忽地一滞,讪讪一笑,忙不倏将头扭向山崖之外。相柳儿的眼眶已然泛红,有一层水雾,薄薄的倒影着山崖边他的身影,那双眸子,三分痴,三分嗔,三分心疼,还要一分是什么李落没胆子仔细分辨,倒是叫他心虚不安,浑身汗毛倒竖,很不自在。到了此刻,就算他装聋作哑,或者干脆是个瞎子,也瞧得出来相柳儿眼里的情愫。李落忍不住暗叹一声,只恨不得扇自己一个耳光,若叫名满天下的蒙厥拨汗芳心暗许,也许是个男人就得暗自窃喜,他恨的是不久前他还下定主意与她势不两立,这不过一个眼神而已,就叫他有些心神不宁,忒地没有出息。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以为……哎。”千言万语最后只化成了一声无言叹息。

    “你以为我会半途而废,你以为我答应过的事却要食言而肥。”李落笑了笑,不予她辩驳,漫不经心地说道,“不管我怎样想,去了哪里,现在我还是踏上了鹿野那伽。其实我不算怎么自艾自怜,不过回头看看这半生,除了一个虚名,好像也一无是处,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避而远之,呵,就差刀兵相见,说起来这还是拜我权势滔天所赐,要不然这世上定将多一出父子相残的悲剧。再看和我有血脉之亲的兄弟姐妹,见面高高兴兴的没几个,剩下的不是想要我死,就是我让他们死。在大甘,困于世俗礼法,被大甘朝廷一个李氏的名号利用,到了这个天下也一样被人利用,呵,这么想想,我这辈子过的也是寒酸。所以,就算我知道你在利用我,我还是会守诺前来。”

    相柳儿沉默无言,彼此心知肚明,再说什么都只是苍白的解释。

    “我不是想逃,对你,我的确心中有怨气,不过也不会因此而弃诺,我只是……”李落想了想,呆了呆,轻笑一声,“有些累了。”

    相柳儿咬着嘴唇,看着他鬓间被傍晚的风扬起的发丝,一半黑,一半白,那半鬓斑驳的白发,竟然比她脸上那道血痕还要刺眼。她很想把他涌入怀里,小声地说一声,叫他闭上眼睛,什么也不用想,只是好好躺在她的怀里睡一觉。但是她是蒙厥拨汗,她是相柳儿,她是手上沾满大甘百姓,还有大甘将士鲜血的草海统帅。也许有过很多次她都会告诉自己,自己不是有意骗他,只不过是他看不穿她的谋略,甘愿成她手中的剑,只能怪他太蠢。而直到他看穿了她的阴谋阳谋之后,他还是做了她想让他做的事。

    李落救过相柳儿,当年在去东海盟城的路上,若非李落掺杂吞天兽丹液的血,相柳儿早已香消玉殒。相柳儿杀过李落,在漠北秀同城,如果没有皖衣搭救,后来遇上小星山那个好心的姑娘姬芷露,他如今也站不到鹿野那伽。

第二千六百二十七章 漂来的船

    她想揽着他,可惜她是相柳儿。

    “嘿,果然是火烧云,真漂亮。”李落朗笑一声,微微眯着眼睛看着天边的晚霞。云霞其实不算多,没有染红半边天,只是在极北的尽头添了一抹红晕,倒也鲜亮,像姑娘家的绫罗绸缎,展在天上,“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哈哈,拨汗是为了北上一事来找我吧。”

    相柳儿呼了一口气,过了很久才缓缓嗯了一声。

    “北上只有一条路可行,就是成天花圃,路上不好走,须得趁天亮越过那片花海,一旦天黑,成天花圃危机四伏,恐要折损不少人手。”

    “你有把握么?”

    “把握倒是有,不过并非万全的把握,只能做好万一的准备,到时候再随机应变。”

    相柳儿没有再说话,只是淡淡的答应了一声,眺望远处晚霞,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天色开始暗沉,李落伸了个懒腰,背过相柳儿的脸上露出一丝寂寥淡漠的笑。他等了这么久,却还是不见她开口,罢了,人各有志,无须强求,很早以前他就知道,他能依仗了,便只有牧天狼和弃名楼,巡检司姑且也算,不过在草海派不上什么用场。

    “小殇……”

    “拨汗,王爷!”忽然有人疾奔而来,一边走,一边高呼。李落和相柳儿回头望去,只见来人气喘吁吁,却是壤驷寒山。李落一怔,沉声问道,“寒山兄,出什么事了?”

    壤驷寒山掠到两人身前,抱拳一礼,疾声说道:“船!”

    “船?什么船?”李落和相柳儿相视一眼,俱是不解其意。

    “灵河上突然出现了很多船,有数百艘之多。”

    两人听罢皆是脸色微变,相柳儿皱眉问道:“从极北深处而来?”若是,十有八九就是敌踪。

    “不是。”壤驷寒山摇了摇头,他似乎也不知道船从何来,脸上有些茫然,“先前还不见有船,突然凭空出现在河面上,更像是……”壤驷寒山语塞,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贴切些。李落接道,“更像是从鹿野那伽山下漂流而来。”

    壤驷寒山眼睛一亮,连连点头:“不错,更像是从山里漂出来的。”

    李落二人面面相觑,犹是李落,旁人没去过山腹巨城,但是他去过,那座城池极为庞大,但是却从未见过有水师存在过的迹象,这些船又是从何而来?

    压下心头疑问,相柳儿思索片刻,看着李落说道:“过去看看吧,是吉是凶一眼便知。”

    李落点了点头,壤驷寒山在前带路,二人紧随其后。相柳儿美目扫了李落一眼,悠悠一叹,将方才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日后再寻时机告诉他吧。

    两人来的时候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拨汗来了,又不知道是谁不甘示弱地高叫一声王爷来了,反正就看着山崖前围观众人让开了一条小路。

    李落一愣,嘶了一口凉气,微微侧身,示意相柳儿先行。相柳儿不知道在想什么,瞥了一眼人群中的大甘诸人,嘴角一弯,一动不动。谁也不走,等着也不是办法,平白叫人觉得有鬼。李落轻咳一声,当先往崖边走去,他一动,相柳儿便动了,亦步亦趋,像个低眉顺目的新媳妇,好叫李落气闷不已。

    到了山崖边,李落举目望去,只见山下河面黑压压出现了一支舰队,船只静静的停泊在河面上,一动不动。

    众人所在的山崖离河面不近,少说也有数百丈之远,再加上天色将晚,视线受阻,只能看到模糊的船只模样,具体如何单凭目力却难分辨,不过船的确是不少。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敌袭?还是鹿野那伽山腹巨城中的船只因为暗流变化,冲出山外。这倒也有可能,但会不会太巧了些。

    李落不着痕迹地看着左右诸人,船从何来,会到哪里去,船上有没有人他皆不在意,唯独出现在河面上的这些船,若是空船,刚巧差不多足够此行鹿野那伽山上的人乘船北上。

    若这也是巧合,那巧合未免太多了些,倘若不是巧合,那便是有人故意如此。

    到底是何人所为,左右诸人皆在议论这些突然出现在灵河上的船只,似乎都只是惊讶而已,又或许是暗中那人小心谨慎,没有露出马脚。但是能在他和相柳儿眼皮子底下做手脚,想来也不是什么善茬。

    相柳儿若有若无地贴近李落,吐气如兰:“你想什么呢?”

    她离自己太近了,说话间呼吸都能拂过头颈,痒痒的,好似还带了点淡淡的奶香。李落皱了皱眉头,稍稍让开半步,相柳儿轻哼一声,有些不满。

    “不是归藏所为?”

    相柳儿脸色沉了下来:“你是想问是不是我暗中布置,好叫你去极北送死。”

    李落嘿了一声,这女人,变脸比翻书快多了,自己还没说什么,她倒想到了别处,还没责问她和归藏瞒着自己密谋的事,眼下倒反过头来怪自己。

    “算了,想也无用,下去看看就知分晓。”

    “现在?”

    “山下漂了这么多船只,若不去看看,你可能睡得安稳?”李落笑了笑,也不管相柳儿作何打算,传令中军骑,带着一行人便往山下而去。

    到了河岸,天色已晚,好在有月光,再添上中军骑将士手中的火把,倒也看得仔细。

    船只的样式与大甘水师战船大同小异,没有太大分别,而且没有楼船这种大型船只,多的都是海鹘和大翼这类的中型船只,也幸亏灵河足够宽阔,不逊色昆江水面,若不然船行河面,掉个头都难。

    船只倒影在灵河之中,愈发显得河水深邃莫测,李落深吸了一口气,叮嘱众人小心戒备水下,但切莫盯着水底多看,以防心神被摄。众将士不明所以,不过见李落神色凝重,也都齐声应是,加倍小心起来。

    船只静静的停泊在河岸两侧,水面上没有一丝一缕的波纹,静的像一面镜子,很是诡异。

第二千六百二十八章 灵船

    直到众人靠近之后也没有异变发生,钱义率几将用擒龙爪勾住船舷,攀爬而上,不多时,就从船舷边传来钱义的呼声:“大将军,船上没人。”

    李落和冷冰诸人跃上船舷,举目张望,四下一片寂静,除了中军骑和草海将士的动静,没有别的声息,看模样都是空船。钱义小心吩咐军中将士搜索战船,半个时辰之后,诸将回报皆无异常,这些船虽是空船,但保存良好,不见破败腐朽,俱能行水。

    大小战船三百余艘,每艘可承载三五百人,若是都载人,不用算也能知道这些船出现在此地的目的,这是要借道邀他们北上。

    李落看着灵河没入鹿野那伽山下的那面千仞绝壁怔怔出神,冷冰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只是一面绝峰峭壁,在惨白的月光下愈发显得冷幽。冷冰打量了片刻,知道李落在想什么,这些船出现的如此突兀,且能神不知鬼不觉,最有可能就是从绝峰下驶出河面。但是绝峰上并无缺口,要么有精巧绝伦的机关,要么就是峭壁之下另有乾坤,或许水面之下有另外一个空间,水位突降,船只漂流出来之后水位又再上涨,才给人神鬼莫测的错觉。

    不过不管是哪一种,都可称得上是巧夺天工了。冷冰似乎不怎么关心船从哪里来,淡淡说了一句:“草海的人会操船吗?”

    “不会可以学,比起送命,学会操船应该不难。”李落笑了笑,凝视着山崖下的这面千仞峭壁,看了又看,也不知道绝壁之上有什么玄虚,值得他这么用神。

    少顷,李落扬声唤道:“钱义,钟离玺。”

    “末将在。”两将领命而来,抱拳一礼。

    “选一艘船出来。”

    “遵令。”钟离玺疑惑问道,“大将军是要试船?”

    “非也。”李落卖了个关子,朗声说道,“再挑几个将士,我们去一个地方。”

    钟离玺虽有不解,但很快点齐军中将士,河面无风,似乎也没水流,但是一应船桨齐备,操船之事难不住牧天狼将士。少顷,就见一艘战船缓缓驶离河岸,往河心处而去。草海诸将站在岸边,面面相觑,都不知道他打算做什么。

    “这南人的王爷要干嘛?”

    “不知道,故弄玄虚,也不知道拨汗为何如何器重他,哼。”

    “呵呵,如果你也能逼退武尊大人,拨汗一样如他般器重你。”

    那名草海将领不说话了,不管再怎么说,城下一战,却也叫草海将士心服口服,叹了一口气,不情不愿地说:“我去告诉拨汗南人王爷的动向。”

    不解其意的还有大甘诸将,李落没有多做解释,静静地站在船头,微微仰首思索着什么。麾下诸将小声议论,有将士猜测李落或许要乘船到山崖之下细查,看看有没有什么机关。虽不中依不远矣,李落一指绝壁,沉声说道:“去那边。”

    诸将得令,将士发力,船桨整齐如一,战船渐渐加速。牧天狼里没有水师,但中军骑都习练过操船的本事,便是为了有朝一日如果需要渡江过海也能派上用场。只是没有料到竟然会是在漠北深处,一个本来最不易用到的地方。

    船只停泊的地方距离山崖不远,战船刚刚快起来,没多久就要到了。钱义便要叫将士收力,逆向操桨,将船停在崖底,忽听李落喝道:“无须停,撞过去。”

    诸人皆是骇然,不管牧天狼诸将士只是微微一震,脸上虽有异色,但没有人有异言,船桨更是不停,船只笔直地撞向山石。

    流云栈脸色微变,低呼道:“王爷,你干嘛?”谷

    李落神色冷幽,淡淡说道:“破妄。”

    流云栈愣愣地看着李落,一头雾水,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唾沫。船若撞在绝壁之上,以这般速度,十有八九会船毁,船上的人未必死,不过却都得变成落汤鸡,只是刚才不久前他还说过要小心戒备河底,这一会工夫就不怕了么。冷冰也瞥了李落一眼,说无动于衷是自欺欺人,不过他到底没有问出声,且先瞧瞧,大不了游回岸上。

    此刻岸上众人都望向那艘战船,草海诸将议论纷纷,“咦,那南人王爷想做什么?”

    “大概是想瞧瞧崖底有没有机关吧,不过天色这么黑能看清什么,还不如明个……不对,船没有减速!”

    “娘的,他是想用船撞山,难道和武尊一战受了内伤,脑子不清楚哇!”

    “不会啊,前些日子瞧着还好好的……”

    “真个要撞上去!快拦住他!”

    “拦个屁,想撞就让他撞。”

    “放屁,他要出个什么好歹,拨汗非得拔了我们的皮!”

    众将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急忙高声疾呼,只是鞭长莫及,眼睁睁看着这艘船在这电光石火之间撞向绝壁!

    几乎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下一瞬船毁人亡的时候,突然,船不见了!

    纷乱的河岸瞬间安静了下来,格日勒图揪着胡须,狠命扯下来好几根,疼的他眼冒金星,揉了揉眼睛,的的确确没有看错,船消失了,在众目睽睽之下。

    “是……我眼花了吗……”

    “……”

    “快去回报拨汗!”谷宸低喝一声。侯姓中年剑客如梦初醒,飞奔上山,将眼前异状禀告相柳儿。

    半个时辰之后,山上一道火龙急掠而下,来势汹汹,少时就到了河岸边。相柳儿内力不佳,是谷梁泪挽着她从山上下来,此际脸色阴沉,不怒而威,让岸边草海诸将噤若寒蝉,万一李落真要出个三长两短,就怕拨汗不会善罢甘休。瞧着拨汗铁青难看的脸色,难不成和那个南人王爷真有私情?要不然南人王爷正经八百的妻子尚且没有慌乱,最多只是担忧,反倒是自家拨汗有些急火攻心。

    相柳儿深吸了一口气,寒声问道:“进去多久了?”

    “有半个时辰了,还不见动静。”

    “那你们就这么看着!”相柳儿声音略略提高。

第二千六百二十九章 真真假假

    虽没有呵斥,但语气却似一股寒风从众将心头刮过,让他们一个个冷得牙齿发抖,背心直冒寒气,低着头不敢应声。相柳儿瞧着气不打一处来,也顾不得谷梁泪在不在身边,喝道,“备船!”

    草海众将想劝阻,不过看着她面无表情的脸,没几个有胆子这个时候触她的霉头。倒是谷梁泪轻声劝阻道:“拨汗切勿心急,他既然是自己进去的,想必是知道了些什么,多少有些把握,我们不知虚实,还是留在这里等他为好。”

    “拨汗,不如我带人到近处看看,万一有什么异变,也能接应他。”谷宸沉声说道。

    相柳儿脸色稍稍缓和了些许,闻言略一思量,点了点头道:“好。”

    “拨汗放心,属下明白。”谷宸抱拳一礼,也学着大甘诸将刚才的模样从河面船只中挑选了一艘,刚要操船驶出岸边,忽地,就听中军骑将士高叫一声,“大将军出来了!”

    众人急忙定睛望去,只见方才消失的那艘船从绝壁山石中穿了出来,缓缓驶向河面。诸人皆松了一口气,相柳儿脸色这才和缓下来,轻轻看了一眼身边的谷梁泪,把脸转向一边。

    船完好无损,人亦安然无恙。李落和冷冰流云栈站在船头,远远向岸上诸人打了声招呼。船还没有靠岸,就有中军骑将士忍不住好奇问方才那一幕究竟是怎么回事。李落笑了笑,没有做声,眼中隐有异芒,似乎有难决之事,沉声问道:“倪青,我们进去多久?”

    “回大将军,有半个多时辰。”

    李落哦了一声,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那面绝壁,不只是他,冷冰几人也是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微微皱眉,好叫岸上众人心痒难耐。

    “王爷。”

    “拨汗。”李落宽颜一笑,“劳你担心了。”

    相柳儿张了张口,看似想问李落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见他脸上有疑惑茫然之色,便将心里的疑问压了下去,随即轻轻颔首,淡淡说道:“没事就好。”到底没问他是怎么进了绝壁之中,又是如何出来,绝壁之中有什么乾坤。

    非但是他,同行大甘诸人都是缄默三口,冷冰一向不喜多话倒也罢了,但是流云栈其实喜欢和人交谈,上到王侯将相,下到贩夫走卒,若是能说得来的她都能说得上话,比起言心,固然性子都算随和,只是言心更像冰清玉洁的仙子,虽无傲睨之心,但也叫人不敢太过亲近,免得仙子发怒,更怕唐突佳人。流云栈则更加平易近人,和她在一起多半都会觉得惬意舒服,较之言心,别人不好说,反正牧天狼将士都更愿意和流云栈说话。但是此刻她也是一副懵懂还未从惊愕之中回过神来的模样,紧紧皱着眉头,轻轻咬着嘴唇,多了平日里难得一见的风情。谷

    倪青凑近流云栈身边,压低声音问道:“怎么回事?你们怎么进去的,里头是啥?”

    流云栈抬眼瞧了瞧身前李落的背影,一脸迷茫:“这,就是……哎,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倪青挠挠头,一头雾水,不过也没再追问。李落走到相柳儿身边,神色恢复清朗模样,倒不是他想明白了,只是将心中疑惑暂且压了下去,和声说道:“这些船理应没有问题,慢是慢了些,不过如今看来乘船北上最为安全,若是拨汗没有异议,明后天就动身吧。”

    相柳儿深深看了李落一眼,随即收回目光,应了声好。

    一夜无话。

    既决定要走,李落和相柳儿都不是拖泥带水之人,修整一日便即启程北上。三百余艘战船,十万余众,战船在灵河河面前后排开有数里之长,很是壮观。大甘还好,虞子略的水师和宋家皆有庞大的水师舰队,但是草海向来都是马行如风,这操舟驾船尚属首次,众将都是好奇,等着新鲜劲过去怕是还得几日。

    李落率中军骑在前,相柳儿和草海将士在后,船行速度不快,毕竟草海将士不擅操船,比不得纵马驰骋。不过战船行进的速度却远比李落估计的要快,灵河之上不见风浪,河面上一半被迷雾雪原的大雾遮掩,终年不散。没有风,不能扬帆,船走不快,如果再要逆流船行就更缓慢。好在虽然没有风,这河水也不曾逆流,实则根本看不见河水流动,倒像这条河是一潭死水。不过李落知道灵河并非死水,只是流向肉眼难辨,与别处不同罢了。船在河面上行驶,皆靠将士操桨划水前进。李落试过,他叫中军骑将士快些,草海的战船也会加快速度,若是他慢,身后草海战船也会放慢速度。

    这样如臂驱使的弄水手段,虞子略办得到,琮馥更是不在话下,但是草海将士也能这样信手拈来着实叫他大吃一惊,难不成相柳儿早已暗中操练水师,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草海乃至天南没了立足之地,能乘船出海避祸。她倒是早说了,要大甘割北府三州议和的目的就是为了靠海。

    李落压下心头疑虑,如果相柳儿已将草海水师操练到这般地步,说明她对极北之行没有十足的信心,或者说她从归藏那里知道了什么,才决定给草海留一条后路。

    每每想到相柳儿隐瞒不说,若叫他心平气和没有一点怨念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她不说,他便也不问,若是她不想说,问了听到的答案也未必是真。相柳儿可鲜少许诺不会骗他,当年告诉他小殇身世的时候也许只是一时的情不自禁,才说了不会骗他的话。再者归藏告诉她的话也未必就一定是真的,就算她将和归藏密议之事一字不差地说给他听,其中真假也不得而知,至少他不相信连山能佐证归藏所言。

    连山说到天火渊雪之争与他猜测的出入不大,而且要更为细致。只不过事关极北深处那些上古族民的来历却和另外一个人说的全然相同,那个人就是仓央嘉禾。

第二千六百三十章 雾散了

    连山在另外一艘船上,那船上除了她别的都是中军骑将士,其中还暗藏了两个暗部高手,如果有异动,绝难逃过牧天狼将士的眼睛。江上异景,雾遮一半,另外一半风和日丽,以整条灵河为界,一半是百花盛开的成天花圃,一半是迷雾遮天,怪树嶙峋的迷雾雪原,界限就是灵河河面上一道看不见的墙,彼此泾渭分明,好一个井水不犯河水的模样。如此景致,足叫人大开眼界,此行十万之众大都没见过这样的奇景,免不了叹为观止,大呼惊奇。船行之后,天就没有黑过。李落说了极北深处昼夜与鹿野那伽以南不同之后,众人便也不再吃惊,到底多少都听说了极北深处多奇物,没有太过吃惊。战船谨慎的避开河上有雾那半面,靠近成天花圃,缓缓北上。有过鹿野那伽的前车之鉴,这迷雾里到底有没有毒实难预料,万一有毒,恐怕这三百余船的将士活不下来几个。众将小心戒备,李落曾有帅令,倘若迷雾生变,即刻靠向东岸,弃船上岸,就算成天花圃凶险无比,但至少有一战之力,但如果是镇族遗民操纵这片大雾,除了领悟先天之境的高手,寻常兵卒定然难以幸免。好在这些雾规矩得很,不敢越雷池半步。

    说到雷池,李落不由自主看了一眼船舱附近正在卸绳的谷梁泪,心头一热,脸皮也跟着烫了起来。谷梁泪倒是没说什么,但是风狸给自己起了个绰号,嚷嚷着让人叫她旱雷。旱雷么,李落知道,多见于夏,晴空雷鸣,只打雷不下雨,最没用处。起绰号是假,取笑他是真,李落都怀疑其实并非是风狸想笑话自己,而是谷梁泪,但又脸皮薄,容易羞臊,这便借着风狸的名头来捉弄自己。就在他看着谷梁泪发呆的时候,船头钟离玺叫了一声:“咦,雾怎么散了!”李落转头望去,也是诧异,映目所及,约莫有半里长的一段江面上浓雾消隐不见,多了一大块空处,很是显眼。透过那处,可以清楚看到河岸靠近迷雾雪原一侧,岸边贴着河水就是厚厚一层积雪,但没有浮冰。往里去皆被积雪遮盖的严严实实,不见活物,和当年他去迷雾雪原时几乎一模一样,乍一眼看到迷雾雪原的雪,第一个念头不是白,也不是冷,而是黏稠,似乎是把冷寒冻成冰的黏稠,叫人极不自在。正当李落打算收回目光的时候,那林子里好似有什么动了一下。李落微一敛眉,没等他说话,眨眼之间无数人影从密林中走了出来,呆板、冷漠、步履蹒跚,幽蓝的眸子目无表情地看着船上的人。钟离玺脸色大变,沉声一声:“敌踪!戒备!”话音一落,船上将士都紧张起来,弩箭齐齐对准雪原这一侧,严阵以待,另有将士打出旗语,告知后面的船只小心戒备。李落仔细看了看,眉头微微展开,和声说道:“钟离玺,靠过去。”“大将军,这……”“异鬼虽说诡异莫测,但这条河更加不凡,要不然也不会将两地隔开,冬夏各异。有灵河在异鬼不敢轻易涉水,只要我们不靠岸理应不会有什么危险,再者说了,故人相邀不好不去。”“故人?这般地方还有大将军的故人?”钟离玺惊诧不已。李落笑而不语,扬了扬下巴,“喏,来了。”钟离玺顺着李落的目光看了过去,异鬼之中多了两道不太一样的身影,步伐灵动,进退如风,看样子武功不弱。钟离玺着令将士缓慢将船靠过去,与河岸维持五丈远近,不算太远,也不算太近。谷梁泪见战船转了方向,走到李落身边轻声问道:“怎么了?”“有人相邀。”谷梁泪凝视一眼,轻咦一声:“那是……葵公主的姐姐?她不是……”话音未落,脸上就露出出恍然大悟的模样,摇头轻笑,“你那位拨汗可真是一点也不吃亏。”“嘿,什么叫我的拨汗,我和她不熟悉。”谷梁泪白了他一眼,轻哼一声。船离岸近了,便没有再说话让他分心,静静看着岸上两个与异鬼迥然有异的人。壤驷阙,孛日帖赤那。李落看着壤驷阙,确切地说是她怀里,面露惊容,道:“那是你孩子?”说完看了孛日帖赤那一眼,实不知道该露出怎样的表情。许久不见,壤驷阙清减了许多,俏丽倒是未减,只是脸色很苍白,不知道是气血未复,还是被迷雾雪原的雾和雪同化成了这般模样,有些不似常人的惨白,不过到底还是比一旁的异鬼要强不少,至少是人的模样。壤驷阙低头看了一眼怀中襁褓里的婴儿,面露羞怯,多了点红晕,嗯了一声,将裹着婴儿的布匹往下拉了拉。李落扫了一眼,暗自松了一口气,还好是个寻常婴孩的模样,不是什么稀奇古怪形似异鬼的玩意。“苍狼前辈,好久不见。”李落朗笑一声。谷梁泪好奇地看了过去,她听他说起过往生崖下的经历,往生崖下,有死无生,自然也听过草海苍狼孛日帖赤那这个名字,亦是当初草海的一代传奇,较之现如今已经招安归良的狂鹰,草海苍狼的名气更大,怎么说在飞鹏堡也是值万两黄金的人头。孛日帖赤那神色复杂地看着李落,将心事藏了起来,回了一礼:“的确是好久不见啊。”“你们在等我?”“算是吧。”孛日帖赤那笑了笑,“这般阵势,其实不用刻意等也看得见。”“倒也是。”李落看了看左右木讷冷漠的异鬼,平声问道,“前辈族中先知不在此地?”“还是白天,他们都在休息,晚上才会醒来。”李落哦了一声,心里却是不信的,至于镇族遗民树化卦知为何不见,兴许是因为他和太白血剑过从甚密的缘故,毕竟当初将镇族逐出极北的人就是血璃和黑剑白刀。谷

第二千六百三十一章 杀鬼的剑

    又或者他们只是想冷眼旁观而已。

    “你要去极北?”

    “不错。”

    孛日帖赤那看了一眼河面上的船队,感慨轻叹,好似有一点点羡慕,不知道是羡慕会有这么多人相伴极北同行,还是遗憾他不能一起去。他也可以去极北,带着这些镇族树化卦知千百年来积攒下来的异鬼,可惜算人的没有几个。

    既然能在这里见到壤驷阙,那就是说相柳儿和孛日帖赤那已达成了某种交易,来换取壤驷阙的自由。若非如此,落在相柳儿手中,想要全身而退着实不易。眼下相柳儿就在后面的船上,这也是李落料定极北异鬼不会对他们出手的缘由之一,虽说道不同,但至少目的是一样的,都是为了阻止雪山下被困其中的渊雪现世。

    “那里是一片未知蛮荒之地,王爷还要当心。”

    “前辈不打算去么?”

    孛日帖赤那沉默片刻,淡淡说道:“会去。”但是不是现在。李落笑了笑,颔首一礼,“多谢相送。”

    “王爷客气了。”

    李落看着壤驷阙,轻轻呼了一口气,平声说道:“寒山兄和葵公主在后面的船上,你要见他们吗?”

    壤驷阙呼吸一重,脸上露出一丝凄然神色,轻轻摇头,朱唇轻启:“不了,他们也未必愿意见我。”

    “也好。”李落顿了顿,看了看被迷雾笼罩的雪原,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里到底不是人住的地方,只怕待得久了人都会变成鬼。不过这是她自己选的路,结局如何也该由她自己承担。“壤驷一族的诅咒听说解了。”壤驷阙一震,神情晦涩难明,似乎不信,又好像释然,转即又是漠不关心。

    “挺好。”

    李落看着垂目凝望怀中婴儿的壤驷阙,有心说一句其实她可以回去鹿野那伽,转念一想,如今的骨雅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地,那些被异鬼吞噬,转而变成异鬼的族民,这样的深仇大恨如果无法化解,那只会算在她头上。相柳儿与孛日帖赤那达成某种交易,将壤驷阙放逐极北,或许也是为了留她一命。

    “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

    “又是女孩……”

    壤驷阙霍地抬头,眼神不善地盯着他。李落一怔,朗笑一声:“女孩也好的。”谷

    壤驷阙也笑了,想了想,一脸正色地看着李落道:“拨汗很危险,但是你可以相信她,无论在什么时候。”说完之后,她还似有似无地看了谷梁泪一眼,轻轻皱了皱眉头。这个动作虽然细微,但也没有逃过李落和谷梁泪的目光,李落略显愕然,不置可否,解下腰间一柄带鞘短剑,剑长不过尺许,剑鞘朴素,青铜打制而成,没有别的饰物,倒显了几分厚重。李落将短剑放在眼前端详了几眼,运劲丢了出去,恰巧落在壤驷阙脚下,朗声说道,“剑名含章,为寒玉地髓打造而成,送给你女儿,就当是见面礼了。”

    壤驷阙低头看着含章短剑,沉默片刻,俯身将短剑捡了起来,她自然知道寒玉地髓打造的兵刃有何用处,剑未出鞘,左近那些异鬼便似受了惊,摇晃着僵硬生涩的身躯挪开几步。

    这剑,杀人次之,本该是一柄杀鬼的剑。

    “多谢王爷,剑我收下了,可惜我没有什么能送给王爷的。”

    孛日帖赤那自始至终只在一旁静静看着,没有说话,没有露出哪怕一丝不满或是责备的表情。李落笑了笑,抱拳一礼,“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岸上两人齐齐躬身一礼,李落传令,战船缓缓退回江心。就在战船越过江心那道界限的数息之后,阵阵迷雾席卷而来,不多时便将空出来的那块地方填得严严实实,再看时,岸上的壤驷阙和孛日帖赤那,还有那些异鬼都已不见了踪影。

    雾锁了江面,孛日帖赤那与壤驷阙突兀现身,看似只为送他北上,实则有些话不用说便已心知肚明。

    船队后方,相柳儿俏立船头,眉头轻轻蹙起,微微咬着嘴唇,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天南众人的船只。斛律封寒在桅杆上眺望,少顷,身形矫健的顺着绳子荡了下来,快步走到相柳儿身边,沉声说道:“拨汗,前头传回消息,定天王所在那条船过界去了一趟迷雾雪原,大约半柱香的工夫又回来了。”

    相柳儿扬了扬眉,淡淡嗯了一声。

    “拨汗,他不会有什么私心吧?”

    相柳儿看了一眼在迷雾遮挡下扑朔迷离的大江左岸,平静说道:“这次北上谁没有私心呢,他有私心不足为奇,莫要乱了心智,至少到现在为止,他和我们是友非敌。”

    “属下明白。”

    相柳儿看着斛律封寒离开的背影,心里微微一叹,所谓敌友,她自己都不明白,别人又怎能明白呢。正自出神之际,忽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相柳儿转头看去,小殇俏生生站在船舱旁,娇笑嫣然地看着她。几日光景,她好像又长高了些,模样也愈发显得周正端庄,肤色也变得更加的白皙了起来,透着一抹妖异的光彩。

    此去极北,诸事皆定,是生是死,是福是祸,在她看来皆是命数,纵然是权倾草海的蒙厥拨汗也不例外。

    白昼之后是极夜,黑白交替的快几乎是在眨眼之间,不曾看到日头落下去和月亮升起来,好像黑和白就是泾渭分明的壁垒,不是黑,就是白,错身而过,快的让人来不及眨眼,好似有哪个神通广大的大罗金仙言出法随,呼喝出如洪钟大吕的黑白二字。白昼和黑夜转寰之快让众人始料不及,皆都惊呼失色,饶是李落经过几番昼夜,亦是心惊不已。

    但是极北的夜却比极北的白天更好看,夜幕笼罩头顶,星河倒悬,满天星辰一颗接着一颗,比鹿野那伽以南的天空多了不知道多少倍,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三颗几乎能连成线的月亮,亮如银盘,着实令人迷醉不已。

第二千六百三十二章 船下有人

    不过极北黑夜中的美,不只在景色,还有凶险。入夜之前,李落便已传令各部将士,一旦到了晚上,战船切莫离成天花圃太近。最开始草海将士还有些将信将疑,不过倒也没有谁故意在这危机四伏的极北深处找死,宁可走的慢些,也不会离河岸太近。好在灵河够宽,若不然不想靠岸也不成,如此一来,船队又拉长了三分,船行的速度也比白日里慢了几分。很快,岸上窸窸窣窣的声响和低沉的咆哮,还有说不上来是什么的沙沙声便将诸将士心里最后的一点疑虑打消的干干净净,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是显而易见成天花圃那侧不太平,比起来倒还是迷雾雪原更好些,至少没有那种叫人心里发毛的声音。

    李落没多说,没提那些鲜艳的花草丛里到处都是拳头大小的虫子,盆大的蜘蛛蝎子,一人高的蚰蜒,还有木桶粗细的毒蛇巨蟒,只叫中军骑将士和天南诸人各自小心。

    遥望头顶的三轮明月,李落的心微微抽了一下,白天还好,只是到了夜里才觉极北的可怕,三百余艘战船,也不知道有多少还能回得去。

    忽然他想起以前吉布楚和从蒙厥探听到的消息,照料小殇的那个已经疯了的下人嘴里念叨的话……

    “水底有人。”

    “水底有船。”

    “船能飞上天。”

    “人睡在云彩上。”

    “猪也会飞。”

    “天上有三个月亮。”

    猪也会飞这句话多半是吉布楚和打趣的玩笑之语,但是天上的确有三个月亮。水底有人吗?有!白日里他与壤驷阙辞别之际,那个女人一手抱着尚在襁褓里的孩子,一手握着赠予她的那柄含章剑,然后就在李落准备要返航之际,她抽出了那把剑,不顾一旁异鬼低沉的咆哮,且还瞧着他眨了一下眼睛。那一眨眼极快,一旁的孛日帖赤那都没有察觉,不过李落却留意到了。然后他只是顿了一下,颔首一礼,便自转过了头,在转头的瞬间将眼中的惊惧藏了起来。谷

    寒玉地髓打造的兵刃,掺了玉,亮如镜,所以他从那半斜的剑身上看到了战船船底,在那里有一团黑影,藏在船只的影子里,从黑影之中伸出一只只手,好似有些白,却被黑气缠绕着看不清本来的模样,托着战船船底,犹似水鬼一般。

    水底有人,自然也能有船,就剩下飞在天上的船和睡在云彩上的人。这件事,李落没有向任何人提起,此去极北深处,不是他们要去,而是有人要他们来。

    一昼一夜,第二个白昼来临的时候,雾收敛了张牙舞爪的气势,成天花圃上叫众人看厌了的花也慢慢稀疏起来,河流的尽头有了山峦。那里的山极大,鹿野那伽已经高的不成样子,但是放在这里,瞬间就变得不出奇。而深处目力难及的地方,似乎天和地是相接在一起的。那里的天和地的的确确是连在一起的,也是此行的目的地,极北深处的连天雪山。

    灵河的尽头,或许也是灵河的起点,这条诡异神秘的大河不见水流,出现在这里好似只是为了隔开迷雾雪原和成天花圃,怎么瞧也不像是天然而成,更像是后天人为。只是如此庞大的工程,举国之力怕也是不易,不过既然能修筑一座横断南北的巨大城池,再挖出一条河似乎也说得过去。

    河面骤然开阔,有汪海之相,硬生生在连绵不绝的极北群山之间冲出了一个硕大无比的缺口,极北深处的面纱也缓缓浮现在众人面前。船行无声,没有鸟啼,四下一片寂静,好似这群山尚在梦中,不曾打量从天南而来的这群不速之客。

    这地方李落也是第一次过来,以往几次,他都是有意避开灵河,这一次情非得已乘船北上,想不走这条河都不成。

    河面上有一层薄薄的氤氲雾气,不是迷雾雪原中的那般浓雾,更多的是水气,浮在船头之下,离水面三尺的地方,被船舷破开,轻轻柔柔拂过船只,温柔的像女儿家的青丝,竟能叫人生出不忍之心,唯恐扰了这些水雾的安宁。

    船只渐渐靠近群山边缘,船无声,船上的人也没了声响,轻手轻脚。山极大,极高,极阔,一种厚重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不敢大声喘息,当然也是被极北深处的神秘传说所摄,不由自主的小心起来。

    李落命将士小心戒备,战船成弧形散开,这是水师作战的阵势,虽不知其三昧,但有学有样,琮馥也是这般行船,想来有她的道理。正要叫后头草海战船也拉开些距离,莫要生变时猝不及防,乱了手脚。不过不等船上将士打出旗语,草海船只竟然也各自散开,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前后左右各有分寸。李落惊咦一声,这个相柳儿每每都有出人意料之举,如此也就见怪不怪了。

    山峦的模样在众将士眼里渐渐清晰起来,忽地,船上众人齐齐一声惊呼,就连李落也不禁变色,眼神闪动,凝视着出现在众人眼前的那座巨型石雕。确切的说是两尊石质人像雕像,高千丈,竟是整座山开山雕刻而成,分列左右,脚踏入水,灵河深不见底,却也不过是没过了石雕人像的膝盖而已。左侧石雕为一长衫儒者打扮的男子模样,一手持剑,剑尖倒刺入河水之中,另外一只手并指平举,遥指对面那尊石雕。石像很大,隔了很远也能看清雕像面目,双目细长,天庭饱满,很是俊朗,嘴角微微下垂,显得整张脸极为肃穆,千百年间,便这么睁着眼看着对岸那尊石雕。河口右侧这一尊石像是个女子模样,率先映入眼帘的倒非是她精致绝伦的脸颊,而是山腰处凿刻而出远观仅可堪一握的纤细蛮腰,衣着打扮不似中府大甘的姑娘,倒是有些异域风情,裙极短,露出一双笔直数百丈的修长玉腿,蜂腰外露。

第二千六百三十三章 荒废的古城

    上衣也是极短,全身上下似是没几片料子遮体,脸上带笑,嘴角弯弯,目如星辰也是在笑,竟是个玩世不恭的绝世妖姬模样,虽只是石雕,竟能让船上这些血气方刚的猛将悍卒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脸色多少都有些红。这般野性,确是很能挑逗男子的定力。除此之外,这尊石雕扛在肩上的那柄巨斧更为骇人,斧面足有半个山头大小,石像若是活过来,一斧砍下怕不是能分山断海。

    两尊石雕状若天神,一个肃穆,一个玩世不恭,却都有一股睥睨天下的傲气,芸芸众生在他们眼里不过是蝼蚁一般,面目更是栩栩如生,便是到了近处,那一颦一笑一怒也看得真真切切。

    “这算什么?”钟离玺小声问了一句。没人答话,李落也不知道,说是门神,只是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门神,兴许只有九霄天庭才有这等人物。

    “那斧头不会砍下来吧。”倪青咽了一口唾沫,脸色有点难看。也是,牧天狼天不怕地不怕,敢杀敢争,当然也敢害怕,对着这样一尊宛如活物的齐天石雕,说没有敬畏那是骗人的鬼话。

    见众人都在看着自己,李落摸了摸鼻尖,故作轻松地笑道:“别问我,我也没见过的。”

    战船轻轻从两尊石雕下慢慢穿行而过,船到近处,越发能清晰的感受到那股威压。众人不敢眨眼,生怕一个眨眼的工夫,这两尊石像就会活过来,大剑巨斧从天而降,让战船和船上的人一道灰飞烟灭。

    万幸那持剑儒生意之所指是那名扛斧的妖姬,并未曾留意身下水道,而那女子颇有目空一切的气势,想来也不会在意脚下这条灵河,如此,才叫这股摄人的威压小了许多,若不然只怕未及过河就要先怯三分。

    河面在石像这里左右各收紧了百丈宽窄,不过河流不见有什么异常,没有别处峡谷处水流湍急的模样,依旧风平浪静,无有波澜。过了此地,眼前豁然一亮,有拨云见日的感觉。灵河到了这里就此终了,散归于极北群山之间,而众人眼前却出现了一座渡口,渡口之后,是一座古城!

    极北有人,不只是李落知晓,此行北上的人几乎都知道,只不过未必像他那样见过,且还交过手。今日之前,鹿野那伽以北是一片蛮荒神秘之地,在骨雅和草海流传着很多这里的传说,那钦人的黄金圣坛,不为人知的神秘部落,还有妖异天象,都给这片土地添上了挥散不去的神秘面纱。直到那场大雾漫过鹿野那伽,异鬼南下,大若小山一般的白虎灵兽出现在世人面前,这才叫天南诸人真正知晓了极北深处的一鳞半爪,毕竟从极北深处看,不管是大甘还是草海,都不过是天南而已。

    所以这里出现一座古城,既是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李落没有说过那场险些叫草海毁于一旦的大雾其实不过是几个被逐出极北之地的流民借助毒物施展的手段,若是知道,纵然草海多豪杰,恐怕也没几个人有胆子跟随他和相柳儿深入极北。

    这便也是他的私心,总会有人死,所以他将牧天狼近乎全部留在了大甘,任凭呼察冬蝉再如何啰嗦,他也是硬着心肠置之不理,只带了四千余铁甲精骑和七名天火白袍,剩下皆为中军骑精锐高手,万余上下,这是他有把握活着带出去的最多人了,至于草海将士,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若是能救便救,救不了的,想来相柳儿也早有打算,用不着他来操心,怎么说都有归藏在她背后指点谋算,要强过他这个双眼摸黑,一路磕磕绊绊走到这里的凡夫俗子。

    城池已经荒废很久了,没有人烟,有鸟兽栖息的痕迹,不过这座城修筑的很坚实,丈许见方的齐整石块比比皆是,连着一应房屋皆为石砌,如今也早已被藤蔓遮住,说破也不算破,清扫一番竟然还能住人,只是石头缝里尺许后的青苔也足以说明这座城的古老。岁月到底不公平,或许另有一种神秘的力量锁住了岁月流逝,才能将这座古城保存下来,依稀残留当年的模样。

    这座古城里的屋舍街道都属正常,不如鹿野那伽山腹之中那座雄城巨大,高些的犹如大甘皇城宫殿,矮些的要叫草海壮士进去,须得低头方可。古城依山而建,成一个扇形散开,城中向前,两侧弯后,战船停泊之地就是城中正对的位置,当年修筑古城的人特意在这里修建了一座千丈石台,皆为丈许石板铺成,极为平整,有些灰土集聚之地长了些杂草,却没有老树在这里盘根,一览无余。

    战船靠在石台边缘,不用将士操船,便自稳稳停了下来,好似是要告诉船客已经到了地方,该是下船的时候。

    李落没有传令,船上的将士俱都凝神戒备,未敢轻举妄动。李落回头瞧了瞧,草海的战船也缓缓驶入了那两尊石雕相向而立的峡谷水面,三百余艘战船,铺在渡口前的河面上也不觉拥挤,这渡口可不比盟城海岸的渡口小到哪里去。

    钟离玺凑到李落身边,低声说道:“大将军,末将带人先去城里瞧瞧?”

    李落沉吟数息,点了点头:“小心些。”

    “遵令。”钟离玺转头点齐百余精锐将士,解下舢板,当先下船而去。冷冰也跟了过去,一众大甘武林道的高手去了十余人,想来有什么异变也不至于全军覆没。李落本有意叫麾下铁甲精骑探路,较之牧天狼,这些鬼卒更为凶悍,而且周身上下都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加持,用血璃的话说他们已经不能算是人,而是一种介乎人间界和鬼蜮之间的凶物,寿命之久,若是和常人相较差不多该是万寿无疆。不过从何而来,又是什么人将他们纳于太虚幻境之中,血璃没有说,李落也没追问,倒非是他不好奇。

第二千六百三十四章 神秘女人

    而是血璃显然也不知根底,问多了,便又是一顿美其名曰的切磋。

    许久不见,不知她可还安好,下次重逢的时候,就算她是太白血剑,自己也并非没有一战之力。天火秘境走了一遭,可不仅仅只是看了一场毁天灭地的大戏,李落隐隐觉得自己从那座云顶天宫之中带出了什么东西,攀附在身上,潜移默化地做着什么,只是眼下却还不甚明了。

    李落下了船,诸将士镇守石台各处,严阵以待,这里是极北深处,看着天明,谁也料不到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等钟离玺回来的时候,草海已有半数将士登上石台。石台虽大,但是也挤不下十万将士,颇显拥挤。人群之中七名天火白袍很是乍眼,虽说此间多有人中龙凤,不过这七名天火白袍竟也有鹤立鸡群之感,没有人敢靠近他们三步之内,李落也不行。

    “大将军,是座空城,末将四下看过,没有人迹,倒是有不少鸟兽。”

    “城中地势如何?”

    钟离玺稍事斟酌,沉声说道:“此城靠山,左右皆无遮挡,易攻不易守,不是安营扎寨的良地。”

    李落微微皱起眉头,看起来这座古城当年只是为了这座渡口修筑而成,没有太多的御敌布置。想来也是,有鹿野那伽那座巨大城池,这里已算是腹地,倘若有人能踏河而来,这座城守与不守也没什么相干。

    “先入城吧,一路舟车劳顿,养精蓄锐再多定夺。”

    诸将也不二话,各自散开,虽说此城不易固守,但是中军骑也不是平庸之辈,镇守古城要道,即便有敌来犯也不至于猝不及防。反观草海将士就松散多了,到底是强于攻而疏于守,纵然是相柳儿亲率阵前,也改不了草海将士的习惯。

    城中多了十万余众,很快就熙熙攘攘的热闹起来,仿佛一瞬间这座古城活了过来,看着街上、屋舍中进进出出的行人,或许当年这座古城也便是如今的模样。

    船还在渡口前静静停泊不动,让众人安心不少,无论极北深处有多少凶险,至少后路尚在,就是不知道倘若还要借灵河南下的时候,这条河的河底之下会否还是这么平静。

    这船,和往生崖前那艘渡船很像,皆无须人力操持,不过较之眼前战船,往生崖前的那艘小船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

    李落随意找了一处石屋歇息,屋子里石椅石桌竟都完好,还有石床,略略打扫就能住人。如今已经不用中军骑将士操持李落身边诸事,自有谷梁泪和风狸几人收拾干净。这个时候谷梁泪也不避嫌害羞,反正极北尚是白昼,不怕人说孤男寡女黑灯瞎火。

    约莫歇了一个时辰,草草吃了点干粮,李落便去寻相柳儿商议接下来的打算。在极北深处,他不认得什么人,抛开岁首那对男女不说,勉强算来就只认得三个半,一头青牛,一只白虎,还有一个血璃,另外半个是那条玄蛇。青牛惫懒,活脱脱就是个守财奴,蹲在青牛山下的绿笋林旁,除非是血璃那般的人形凶兽逼迫,要不然它才懒得挪窝。白虎倒是和他有些交情,只是来去如风,太白神不找上门来,极北深处这么大,想找它难于登天。血璃如今和黑剑白刀在一起,多半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至于那条玄蛇,想想还是算了,若是再遇上,须得防着它吞了自己打牙祭。思来想去,也就只有执意来此的相柳儿,她若不行,背后还有归藏,不管怎么说,归藏也有当年追随渊雪的传承,想来对这片神秘疆域多少有些了解。

    相柳儿才刚刚睡下没多久,自从乘船北上之后,她就一直觉得困顿难耐,在船上时虽说安稳,但到底不是脚踩实地,睡也不会睡的太踏实,这才刚刚找了一间石屋闭上眼睛没多久,也就打了个盹的工夫,屋外就有人传音,大甘定天王求见。

    李落见相柳儿的时候,她正红着眼,一脸杀气地瞪着他。李落哑然失笑,瞧她毛躁散乱的青丝,定是才刚睡下就被他吵醒了。李落只当作没看见,阐明来意,相柳儿沉吟半晌,叫他先回去,少时她去找他。

    李落微微一笑,颔首应下,出屋之前想了想,回头说道:“若是倦了,再睡片刻也无妨。”

    相柳儿眼皮一跳,看着他扬长而去的背影,火冒三丈,劈手将石桌上的水囊丢了出去。巧了,斛律封寒刚进来,眼疾手快,忙不倏接住水囊,诧异问道:“他说什么了,拨汗好大的火气。”

    相柳儿深吸了一口气,玉容转瞬平静下来,只要不是李落,她的耐性便是极好,抬眼看着斛律封寒,思索片刻,淡淡说道:“随我出去一趟。”

    “咦,拨汗不再睡一会了?”

    斛律封寒不问还好,一问相柳儿的火气便又涌上心头,冷声说道:“那你还放他进来!”

    斛律封寒尴尬不已,张了张嘴,躬身一礼:“我在外头等拨汗。”说完闪了出去,好叫相柳儿一阵气闷。

    李落回去之后不到半个时辰相柳儿便来了,和她一起来的,除了留在屋外没有进来的斛律封寒,还有一个人,落云那个神秘的大祭司。相柳儿没有多说,李落业已明白,眼前这个时时带着面纱的女人应该就是归藏中人。

    来的路上相柳儿十有八九已经说了此行的目的,所以进屋之后那个神秘女人也没有废话,从怀中掏出一张兽皮地图,看着边角磨损的模样,显见也是一件古物。展开地图,上面的印记已经发黄模糊起来,仿佛沾上了水晕,不过一些线条模样的笔画倒还看得清楚。李落顾不得诽谤,堂堂归藏为何不将地图早早拓印几张,以备岁月侵蚀,全神贯注地查看起地图。

    这张地图简单的近乎简陋,比起牧天狼军中的行军图不值一提,倒是地图正中处标记的那座雪山很显眼。

第二千六百三十五章 地图

    再往北,皆是空白,唯有雪山以南寥寥有不多的记号。李落仔细看了看,对照前两次来极北深处的记忆,大概知道这份地图或许并非是出入极北深处之人所著,而是有人凭借前人留下的只言片语推测出来的,方位可供一用,不过细微处却是一无是处。

    这张兽皮地图上没有青牛山,也没有太白山,倒是好像有那座形如黄金圣坛模样的地标,而这样的祭坛,在极北深处有数座,在地图上便标记了三处,至于更北空白的地方还有没有,李落不得而知,不过多半还是有的。

    迷雾雪原和成天花圃皆有勾画,李落指着灵河末端,“我们在这里?”

    神秘女人缓缓点头,用一种富有磁性且暗含一股古怪韵律的语调说道:“是,这座古城的名字叫鸠摩诃,在上古时期,它的意思是帐篷,大概是你们天南文字小邑的意思。”

    李落瞥了落云祭祀一眼,我们天南?真把自己当外人。

    “从这里一路往北,就能到那座雪山之下?”

    “地图上是这个意思。”

    李落气极反笑,这张地图有个屁用,不用看地图,晴天无云,瞎子都能看得见那座连天雪山,当然知道一路往北就是雪山,但是这条路上有无凶险,可有捷径却是一无所知,要这地图有何用。

    相柳儿自然也瞧出这张地图的敷衍,皱眉说道:“难道就没有更详尽的记载?”

    “有倒是有,不过极北深处地形复杂,数百年来已经很少有人再踏足此地,做不做得准我也不知。”

    李落冷笑一声:“好歹你们归藏先辈也是追随过渊雪的,极北深处乃是渊雪腹地,竟然没留下多少记载文献,呵,也不知道当年你们先祖都在忙些什么。”

    “王爷……”

    “拨汗,没关系的。”神秘女人微微颔首,示意无碍,“较之连山,在传承记载上归藏确有不如,王爷既然已经见过连山,那我也不必再隐瞒,当年我族前辈的图谋极大,实则也是野心作祟,只是低估了天火的力量,所以才会一败涂地,渊雪被放逐,我族遁出方外避祸。天火随即修筑阴阳界城,引冥河逆流,开辟出通天河和两仪死地,将极北和天南隔开,还留下守卫渊雪封禁的古族看守这里,而我族归藏也在放逐之列,如果不是天火视我族为蝼蚁,恐怕这世上早已没有归藏之名。”

    哔嘀阁

    “你的意思是与其说是归藏失了传承,倒不如说你们害怕天火生怒,殃及池鱼,就算天火避世之后,你们也不敢现身于世,更不敢踏足极北之地。”

    神秘女人轻轻点了点头:“若说传承记载,归藏不如连山。”

    这倒是实话,虽然李落不曾到过归藏隐世所在之地,但他是见过囊书镇地底那株连山巨树的,这世上恐难再找出第二个能承载那么多记忆的地方了。

    “你的意思是此事还须得连山帮忙才能到那座雪山之下?”说完李落看了相柳儿一眼,归藏若是这般无用,她何来把握敢来极北深处,难不成就是一句时日无多和满腔正气,便不惜把命留在极北深处?相柳儿会这么做倒也不足为奇,但是这极不像她,不久前她还曾亲口对他说过不如躲起来了却余生的打算。在她心中的确有草海族民,但是一定还有比草海更重要的东西,比如小殇,比如……

    看着相柳儿淡漠平静,没有半点杂色的脸,李落不禁心中一沉,除了归藏,莫非她另有暗藏的手段。

    “若连山相助,此行可多几分把握,而且归藏连山本就是一家。”

    “说起来你们归藏与渊雪的渊源更深,如今倒是恨不得渊雪镇压在雪山之下,永世不得脱困。”

    神秘女人看了李落一眼,似乎在惋惜他的愚蠢一般,不过还是解释了一句:“倘若渊雪出世,这世上再无天火,王爷觉得他们第一个要杀的人是谁?”

    李落轻笑一声,当年归藏的先祖一定是个了不得的惊世之才,这才能将渊雪这般庞然大物玩弄于鼓掌之间。渊雪被骗了一次,不见得会被骗一世,困在雪山之下那么多年,怕是早就想明白了,一旦重临人间,会不会让生灵涂炭不好说,不过有很大的几率会将归藏赶尽杀绝。李落没有怀疑过渊雪的本事够不够大,单有一处,不管渊雪会怎么恨归藏,黑剑白刀从来未将归藏视为对手,也没听说他有向归藏寻仇,他要对付的,一直都是天火留在极北镇守封印的上古五族,亦或是天火遗留在人间的后代传承,再找到五族信物和五把钥匙,打开通往禁地的青铜巨门,仅此而已。

    归藏再强,终究和他一样只是凡人而已。

    连山的地图果然比落云祭祀手中那张地图要详实得多,除了大体的方位,还有一些须得小心的险地凶兽也有标记,虽不敢说能把路上所有的危险都画在图上,但有总归好过没有,怎么说也比归藏有诚意多了。连山面无表情,落云祭祀躲在面纱之下,难辨喜怒,不过谁也不看谁,仿佛对方不存在一样,也是有趣。

    众人围着地图议论纷纷,传阅观摩。既然是同行北上,自然不必遮遮掩掩,俱是各方人杰,皆有傲骨,倘若半遮半掩说不得还会生出龌龊罅隙,索性便打开天窗说亮话,这世上叫得上名字的也不只有一个大甘定天王和一个蒙厥拨汗。

    就在大甘草海诸人齐观地图的时候,李落却游离在人群之外,既不曾看人,也没有看地图,带着淡淡的疏远和冷漠。

    极北深处很大,从这里去到连天雪山之下兴许有无数条路,不过眼下众人看到的,就只有这条连山地图上画着淡淡虚线的路,也许不算最安全,但定然也不是最危险的那一条,毕竟当年绘制地图的人走过这条路。

    思来想去,前路未知,不如就沿着这条前人走过的路。

第二千六百三十六章 拳头大的雨滴

    虽说当年时候的那些凶兽多半已经不在了,但至少这些山峰峡谷河流湖泊万千年间不至于变得面目全非。

    雪山极高,极为夺目,站在山顶处不用地图也能看得清清楚楚,但是走过去,不容易。

    众将士在渡口古城修整一日,大甘和草海的一日,十二个时辰,趁着日头当空准备启程动身。等他们离开古城,刚刚绕过古城背靠的那座在极北不算很高的山,原本还晴朗无云的天骤然间就阴了起来,乌云蔽日,黑沉沉压在山头,无风,但是有一股阴冷的气息在天地之间上下沉浮。

    这天变的,比姑娘家翻脸还快。行军在外,风餐露宿都是寻常,若是时间紧迫,冒雨前进也时有发生,倒也难不住中军骑将士,至于草海兵将,用他们的话说,草海之上风起云涌,天色变化也不比眼前差多少,早都习惯了,只是淋雨而已,不算什么事。众人一商议,决定继续走,路还远,倘若遇上点风雨就偃旗息鼓,怕是走不到那座雪山下。

    雨滴很快就落了下来,打在树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唐梦觉擦了一把脸,苦笑道:“这算不算出师不利。”

    李落没有应声,笑了笑,忽地,他轻轻咦了一声,侧耳听着远处的雨声,脸上露出思索神色。众将一惊,忙不倏问道:“大将军,怎么了?”

    “这雨……好像有点奇怪。”

    “奇怪?”钱义伸出手接了几滴雨,雨水打在手上,微微有些疼。水珠晶莹剔透,表面反射着淡淡微光,像一颗珍珠。钱义尝了尝,一脸不解地说,“尝起来没什么奇怪味道,应该也没有毒,呃,大将军,到底哪里有古怪?”

    众人齐齐望着李落,李落却望着远处孤峰山脊,看了又看,直到草海众将士都已经越过大甘众人,一边走,一边嘲笑大甘将士拖泥带水,柔柔弱弱的还不如草海的娘们,下点雨就不乐意了……就在这时,李落脸色一变,疾喝一声:“撤!即刻返回古城,要快!”

    诸将皆愣,但军令如山,而且还是李落亲口所述,钱义和钟离玺几将已传令中军骑即刻返回才刚离开不久的渡口古城,没有半分迟疑。

    “王爷,草海那边……”

    “招呼一声,想回就回,莫去管他。这雨有些大。”

    李落只说了一句雨有些大,大,莫非就是古怪?还是说暴雨倾盆,会引起山间洪水?一刻之后,中军骑将士就知道这场雨的大到底有多大。谷

    大甘众人极快向渡口折返而归,好叫前头的草海将士吃惊,再听及大甘有人高呼叫他们快些返回古城,还有人耻笑了几句,但是很快就觉得不对劲。大甘的牧天狼亦是纵横天下的劲旅,若是娇气到连点风雨都经受不起的地步,当年又怎能肆虐草海诸族,无人能挡。

    天变得快,雨下得快,大甘将士退的更快,便显得草海将士有些慢了。这一慢,连相柳儿都听出了蹊跷。

    远山山间幽谷中有雨声,是雨滴落在树上、石上或者水洼中的响声,混在一起,回音囊括而成,听来很大,更大,直到大的不同寻常。相柳儿终于明白这雨有什么不对劲了,就算空谷回音,这雨声也出奇的大。

    相柳儿急令将士跟着返回古城,毕竟稍稍慢了些,终叫草海将士领略到这场雨到底有多大。

    一刻的工夫,雨铺天盖地而来。李落只知道极北有巨兽,青牛、白虎、玄蛇、青鸾,诸般种种,都比山外要大得多,但是没想到极北深处的雨滴也这么大,砸在地上噼啪作响,砸在身上隐隐作痛,他与冷冰断后,挨了不少,后背又酸又疼,竟然也不比和血璃切磋时好受。

    这雨初时有黄豆大小,转眼间就有杏子大小,而且还有越来越大的意思,不但大,而且密。诸人在淋了几滴雨之后都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极北的雨滴能活活砸死人。

    在空中砸下拳头大小的雨滴之前,牧天狼一众将士,连同铁甲精骑终于返回了这座古城之中,也是此刻,诸人才明白山中密林触手可及,为什么这里却都是石屋,倘若建成木屋,怕是一场雨过后就都片瓦不存。

    半个时辰之后,草海将士也返回了古城,和离开时不同,回来的时候俱是慌张踉跄,鼻青眼肿的不在少数,狼狈得很,进城之后看都不多看瞧热闹的大甘将士一眼,灰头土脸地跑进屋子里躲雨。

    雨声近的犹如奔马,远的还胜闷雷,由远及近逼向这座小小古城,声势极为骇人,好叫众人提心吊胆,只怕下一刻这屋顶就会被雨水砸破。不过城虽久远,屋子也是破败,但终究还是撑了下来。雨滴砸在屋顶,噼啪作响,从屋檐墙壁流了下来,汇集成河,漫过石台流向灵河之中。有漏雨的屋子,间或里也有几间老屋不堪重负,塌倒在这场大雨之下,不过八九成的石屋都还完好,众人这才安下心来。

    草海众人退得迟了,前后不到半个时辰,听倪青说起,好像重伤了百余将士,皆是被雨滴砸伤,怕是有人要熬不过这十二个时辰了。这场大雨,不只是阻了众人北上,更是给所有人的心头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雨还在下,不见小,不过雨滴倒是小了些,间或里才见一两滴拳头大小的雨滴,落在地上便能溅起水花,瞧着一点也不逊色术营研制的火器杀伤。渡口前的石台上已经漫起数寸深的水,河面底而石台高,四周皆无围堰,便是这样,石台上的水也来不及流去灵河之中,足见雨急。

    天色暗了下来,云沉沉压在山头,离山顶越来越近,颜色也越来越深,偶尔有几丝暗红的光芒在厚厚的云层中游走,望之极为可怖。林子里,河面上,远山,峭壁,处处都升腾着雨滴撞于其上碎开细小水珠的雾气,来不及飘远就又被从天而降的雨滴劈开。

第二千六百三十七章 雷声中的窃窃私语

    如此周而复始,那水雾一直没散过,但却也一直没有走远,只在雨滴落下的三尺之内,好似被什么东西给束缚了起来。

    云层中的红芒越来越显眼,一开始细若游丝,慢慢地变粗了起来,一指,两指,手掌粗细,再到现在足足有水缸粗细,一根根交错追逐,好似无数在火蟒雷蛇在半空中盘旋嘶鸣,将黑沉的云也染得发红。

    天地暗了之后,雨势不减,雷伴其音。一道刺目的闪电划破苍穹,离山头很近很近,紧随其后的是一声炸雷,简直要把这天炸出一个窟窿来。不想极北深处的雨大,雷声也大,地动山摇,好叫众人嘴角发苦,脸色难看。

    第一道闪电之后,第二道和第三道就接踵而来,不紧不慢。下雨打雷,都是寻常,天威难测,所以有人视其为图腾,神话了神秘的力量,久而久之又演变出执掌雨水和雷电的神灵,诸般种种,都是人在天地之力前所显示的虔诚和敬畏。看着极北深处的闪电,听着雷声,所有人都心怀敬畏,连同李落在内,未必要到纳头便拜的地步,但也是吃惊骇然。这样的雨,这样的雷电,若非李落当机立断,率众人折返回古城之中,倘若冒雨赶路,这十万之众怕是要折个七七八八。

    就在众人稍稍安心下来还没多久头顶就开始电闪雷鸣,下雨打雷,倒也没什么。不过很快诸人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这次非但是李落,旁人也都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那些电闪雷鸣一开始在云层各处游走,一炷香之后,竟似向诸人所在的古城移动了过来,仿佛这里成了风暴正中,十方雷电,唯独将渡口古城留了下来。

    电光如梭,张开之后如同一张张大手,将天边一角握在掌中,伴着雷鸣,似缓实疾,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走向众人所在的这片天。所有人都变了脸色,紧张地看着头顶落雷。雨下不停,风声将起,电闪之后的光把天地照得纤毫毕现,空中的雨滴清清楚楚,雨水肆虐下摇摆的草木仿佛每一声呻吟就在耳边,而此行众人的脸色却惨白一片,比天际的闪电还要惨白,一明一暗,仿佛是一只恶魔的呼吸,慢条斯理的凌虐这里的一切。

    雷声越来越近,电闪也越来越低,从远处山头一路而下,再低些就能触碰到山梁上的古树。大甘的下雨点,先有闪电,再有雷鸣,而此时此刻的电闪雷鸣却几乎同时发生,不分彼此,压在诸人心头气血翻涌,极是难熬。

    李落咽了一口唾沫,脸色阴晴不定,看着越来越近的雷电,心沉如水,不比雨水,若是雷击,就算是血璃这般的人形凶兽,只怕也逃不开灰飞烟灭的结局。若是被雷劈死,传出去不好听得很。

    众人思绪万千,雷电却依旧信步而来,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压抑着情绪,看着越来越近的雷电。雷声一声声在众人心头响起,吵得人心浮气躁,就连李落这样内力高深之辈也不例外,俱都心神不宁。谷

    一道闪电,迅捷而无声,先雷声一步从空而将,掠过古城上空,有意无意之间,很巧的落在河口那尊女子石像肩头扛着的巨斧上。电光宛若游蛇,细碎散开,顺着巨斧自上而下蔓延到石像全身,流光溢彩,瑰丽非凡。那电光一直没入灵河之中,余光未及散去的时候,又有一道闪电从后追了过来,亦是从古城上空划过,无情而冷漠地击在另外那尊儒生石像上。

    巧合?许是落雷太多,两尊石像傲倪一方,左右皆无遮挡,雷击电闪较之别处更容易些。闪电有先后,但是落在众人眼里也不过是眨眼之间,两尊石像几乎同时穿上金甲羽衣,形如天神。众人皆是惊叹,此情此景,凡世哪能得见。

    就在众人惊叹之际,一道闪电当空而下,击在两尊石像中间的空处。好像是一个导火索,就在那刺目的亮光闪烁方起时,左右石像竟然在雷电中活了过来!斧如山岳,当头而下,剑若惊鸿,游龙而去,然后就在最后那道闪电亮起的地方,巨斧和石剑撞在了一起,一声巨响,如洪钟大吕,却非这世上的声音,霸道张扬地传了开来。

    一声响,李落惨呼一声,张口喷出一口鲜血。那一瞬,古城之中有近百人心神不宁,气行不畅,更甚者有走火入魔的征兆,但是吐血的不足一手之数。而这三五人,皆是清楚看到那一斧蛮横和那一剑风华的人。

    李落身形一晃,扶着石墙喘息,身边中军骑诸将皆是失声惊呼,急忙上前询问。李落摆了摆手,示意众人不必惊慌,抬眼望去,流光散尽,斧还是斧,剑也还是剑,一个扛在肩头,一个倒刺入灵河之中,好像刚才看到的只是幻觉,只是那洪钟大吕般的声响此刻还在耳边嗡嗡作声,告诫李落方才之事并非幻觉。

    又有声响,这回不是吓死人不偿命的巨响,而是说话声,嘈杂细微,从一开始的窃窃私语渐渐响了起来,但是声音并不清晰,有些含糊,虽是一听便知是有人在说话,但想仔细听在说什么时却又难辨其意,只能从这些话语中听到诸如高兴、招呼、争论、寒暄、叫喊、呵斥等情绪。屋中诸将还以为是屋外有人议论,但是随着声音越来越大,也都察觉有异,说话的人很多,而且还夹杂着妇人小孩的声音,此行北上诸人之中虽有妇人孩童,但决计不会有说话声这么多。

    李落运了运气,用冰心诀冲开胸腹间脉络郁结,深吸一口气,起身站在窗前凝视石台上的落雨。自那一声狂雷巨响之后,这里的雷电好似又缓缓散开了,不再向古城凑过来,着实叫他松了一口气,若不然天雷轰顶,到时候死无全尸。

    皱了皱眉,李落依稀从这些嘈杂的声音里听出一两句完整的话。

第二千六百三十八章 你来了啊

    轻咦一声:“这些人口中所吐之声好像不是草海和大甘的言语。”

    的确不是,屋中诸将脸色变得古怪起来,倪白小声嘀咕一句:“有鬼?”

    李落捏了捏脸颊,苦笑一声,有没有鬼暂且不说,但是阴魂不散倒是真的,只盼这些冤魂莫要生事才好。

    同行之中有薄山雷门的高手,也是和李落有过一面之缘,同去东海的雷门少主雷小山,听到雷雨之中的窃窃私语声,闻讯来找李落,言语之中解了众人疑惑。雷家世代与火器雷声为伴,除了火器,犹是痴迷惊雷闪电,若能将天威雷电收为己用,其威力自然要远胜火器之属,到时候莫说扬名立万,就是封疆裂土,乃至立国成王也不在话下。不过雷电乃是神物,绝非凡人能染指,当年雷门先祖痴心妄想,死在雷电之下的不知凡几,倒是应了那句话,善泅者死于水,善战者死于兵。许是见门人死的有些多,雷门这才熄了这等妄念,不再追寻遥不可及的力量,转而精研火器。这本是薄山秘闻,世人知道的不多,自然也是雷门有心隐瞒,倘若他们窥视天雷之威的消息传扬出去,不管能不能成功,都会引来旁人的注意,当权者亦不例外。

    雷小山说起旧事,当然不会只是为了自承雷门的惨痛过往,在雷门追寻雷电的数百年间,虽无建树,但其门内有一支却是别开生面,鼓弄出了点名堂,其名为听雷,据说可以从雷声中听到天神事关命运轮回的消息,真假不好说,雷门到底听没听出什么了不得的消息,雷小山缄默三口,看样子是雷门隐秘,众人不好多问。雷小山提及雷门听雷一支,遍访天下各处,凡多雷声的地方就有雷家弟子,偶尔见他们遇上一种奇异的现象,有些地方,一般是古战场居多,逢电闪雷鸣的天气会传出声响,若是仔细分辨,竟然是当年战场厮杀的动静,不知何故被禁锢在当年的战场上,而后有天雷轰击,便将当年战场上的情形再度重现人间。

    这番话有些让人匪夷所思,钟离玺说道难不成是这雷声将当年生活在这座古城里的人从地府拉了出来,要和他们后人谈说?

    雷小山笑而摇首,自然不会如此,只是将数百年前的景象借雷雨天气再次显露而已,不论做什么,那些声音都不会有任何反应,雷电消散之后,这些声音也会慢慢消失,只待下一次雷电交加的天气,若是不信,倒可仔细听听,这些说话声中亦有雷声,想来是那天也是个打雷下雨收衣服的日子。

    这么一说,众将听了听,倒还真有几分相似,似乎千百年前也是一场大雨,街上行人纷纷躲雨,有人咒骂,有人长吁短叹,还有母亲吼叫着自家不听话的崽子快些回屋来的声音。当然,没人听得懂,只是听雷小山说起,自行想象而已。

    言语不通,无法从这些被雷声惊动的窃窃私语中听到什么有用的说辞,不过照雷小山的解释,这只是一种异象而已,不只是极北深处,大甘也曾有过,换言之只是奇怪,并没有什么危险,这便够了,众将士渐渐放下心来,神色放缓了几分。倪青倪白几人围着雷小山追问雷门事关寻雷听雷的旧事,雷小山倒也没什么异色,但凡不关乎门中秘密,也是知无不言,颇为直爽,也不知道是看在李落的面子上还是看在术营田小川的面子上。

    雨一时半刻小不了,雷声倒是渐渐稀疏起来,果然就像雷小山所言,雷声变弱之后,那些犹如呢喃一般的远古话语也渐渐模糊起来,不多时便要消逝不见。

    李落微微吐了一口气,苦笑无语,出师不利,这兆头不甚好。就在他正打算遣人去问问草海将士有无大碍之际,忽地,在他耳边响起一声叹息,瞬间他全身上下的寒毛尽都立了起来,刚才雷雨中的呢喃听得太多太多,他瞬间就听出来这一声叹息绝非是屋中谁人或是此行那个高手的声音,蕴含古意,那股沧桑和当初在天火秘境云顶天宫时那个中年男子回眼一瞥就异曲同工之妙。

    然后,在那声叹息之后,那个声音用字正腔圆的大甘言语说了一句让他毛骨悚然的话。

    “你来了啊……”

    李落心头剧震,急忙看向屋中诸人,却见几人犹在交谈,并无异常。李落心头一寒,疾声问道:“你们听到了吗?”

    众将士面面相觑,倪青挠挠头,问道:“大将军是说雷声?这会是不怎么密了。”

    “不是雷声。”李落手脚冰凉,脸色数变,已然猜到他们并没有听到什么不同寻常的声音,便是说方才那一句话,只有他一个人听到了。

    “没什么,只是这些私语声好像轻了许多,快要听不到。”李落轻轻一笑,别过头望着不远处的灵河江面。众将没有在意,只是雷小山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神色如常的李落。

    天黑的犹如深夜,这场雨下了很久,雷声渐熄,雨滴也变小了,只是下的更密集。前些次他来极北,也遇上过雨天,不过从未遇到这么凶的雨势。相柳儿派人知会了李落一声,先前暴雨,草海折损数人,负伤数百之多,虽说与此行十万之众相较不算什么,但是出师不利,平添了众人几分忧虑。

    大雨磅礴,一时难以启程,只好暂居于古城之中,待天色放晴之后再行北进。李落命众将士养精蓄锐,另遣中军骑悍卒戒备四下里的动静,虽说这雨凶如斯,理该没有什么野兽凶物会在大雨天出现游荡,不过这里是极北深处,小心些总没坏处,而且那一个突兀的声音叫他心绪不宁,总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随着天色越深,这种不安就更加明显,竟叫他有了些许心惊肉跳的感觉。

    河面上的船只倒是还在,偌大的雨水,战船倒似无碍,依旧停泊在灵河水面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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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皇子传介绍:
我本书生郎,错生帝王家。
读过许多书,识得万千字,要是个太平年就教几个蒙童,得闲听听曲,再找几个狐朋狗友,偷看谁家姑娘好看。
仗剑天涯,太累;纸醉金迷,太吵;推杯回盏,太胀;回首瞧了几眼,竟然混了个定天之王,大好的一颗头颅价值万金,还是太烦。
走的路远,知道草海深处有一座积雪万年不化的高山,那十万山后有一道地龙遮天的天火,天下之大也不过是一张棋盘。有红颜知己,有诸子百家,难得一刻清静,那就凑热闹下上两手闲棋,等一个春暖花开的时候,看看年少时埋在海棠树下的那坛酒熟了没有。九皇子传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九皇子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九皇子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