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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刃山     九皇子传txt下载     九皇子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千七百一十五章 骇人听闻的猜想

    众人笑笑,也都未曾在意。流云栈若有所思地看着李落,那个神秘人不是他,但和他之间必有渊源,而且渊源一定不浅。流云栈一向有藏拙的习惯,她不说,只是不愿说而已,并非不懂,密码密钥之术的确军中惯用,除了军旅,另外还有一个地方才是最常见,他避而未谈,其实早就了然于心。这种手段实则最常见于细作密探传递消息之用,刺探帝国虚实,较之战场军情传递更加隐蔽,而这种密码在江湖上也有广泛运用,譬如阵法机关等等,多少都有密码的影子。流云栈对密码没什么兴致,但是她喜好解密,而是本领了得,推演计算或是灵犀一点都颇有心得,无师自通,若是将她这一身破解阵法机关的本事流传下去,未尝不能自成一派。所以她看得出来那张信笺上的玄虚,根本不是通过计算推演就能破解,除了这些,还需得另外一种密钥,只有李落和那个神秘人懂得的密钥。

    只是一张地图而已,何必用这种华而不实的手段?怕别人也看出来?不过此行诸人里混杂别有用心之辈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他又不是不知道,还当众说了出来,要说他傻,大概不是,缺心眼倒是有可能。

    还有神秘人最后提点她的几句话,别人不觉如何,但是流云栈却知道这是大隐于市至高心法剑心通明的心法,只是那人说的,与大隐于市万千年间的传承相悖,全然是另外一条路。或许能走得通,但他又怎会知道大隐于市的绝学精要。

    “二小姐。”风狸轻轻扯了扯谷梁泪衣袖,低声叫道。

    “嗯?”

    “你看着点二公子。”

    “啊!他怎么了?”

    “不是他怎么了,而是别人呀。”风狸努了努嘴,指了指还直勾勾盯着李落的流云栈,小声说道,“那个小妮子自从见到二公子之后眼睛都没眨一下,粘上去就没下来过,小姐你可得当心了。”

    “怎么会。”谷梁泪有些哭笑不得。风狸振振有词,“二小姐你可别不当回事,别看她一副男儿打扮,换上女装好看着呢,再说了,哪有不偷腥的猫。”

    “别胡说!”谷梁泪轻轻责备了一句,风狸嘟着嘴不说话,一副好心当成驴肝肺的模样。谷梁泪虽然脸上没有在意,但是心里却有些嘀咕,流云栈的异样她早就看见了,说实话,饶是她温良的性子也不由得有一丝不喜,这里又不是没有相貌英俊的男子,非要盯着他看。不过她们几人的确是误会流云栈了,此刻在她心里没有这般旖旎暧昧的念头,而是一个骇人听闻的猜想。

    再没有遇上波澜变故,很快众人回到暗道入口附近,军营还在,戒备森严,李落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有相柳儿坐镇后方,的确能省却他不少的后顾之忧。

    还没近前,便被戍守的将士发现行踪,这也是众人没有刻意隐藏的缘故。看着营前相候的相柳儿,李落一时百感交集,倒不是出征的将士归来时看见妻儿立于门外苦等的温馨,而是煞风景地想着此间事了,和相柳儿兵戎相见下死手的时候又多了一分顾虑。

    见她眼里的担忧,李落有些愧色。此番入林探路,中军骑几乎可以算是全身而退,但蒙厥将士折损破巨,除了霄木河寥寥数人,其他人都死在了树海神临之下,说到底,也算得上是他见死不救。

    不等相柳儿开口,李落抱拳,汗颜说道:“愧对拨汗托付。”

    这一手先声夺人让相柳儿有些猝不及防,呆了呆,才轻轻哦了一声,其实她早看出来了,谷宸不在人群中,此前同去的草海将士几乎都没有回来,反而是大甘将士都安然无恙的回来了,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且瞧瞧他怎么说。

    相柳儿不做声,一双美目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李落刚要开口说话,霄木河忽然踏前一步,大声说道:“回拨汗,旗山部愧对长生天,无颜面对拨汗,唯有以死谢罪,请拨汗成全。”嘴里说着请相柳儿成全,可是这出手一点也不慢,几名将士连同霄木河抽出兵刃,齐齐引颈自刎,看模样该是早就商量好的。李落吃了一惊,喝道,“拦下他们!”

    反应最快的是谷梁泪和流云栈,两人离得远,下手却不慢,就在几名将士抽刀之后便即出手,封住穴道,霄木河应变颇为了得,反手还削了流云栈一刀,不为伤人,只是为了将她迫开。不过他忘了一旁还有李落,便是这出刀的工夫,李落闪身近前,一指封住他的穴道,动弹不得。霄木河一脸羞愧,隐隐觉得流云栈刚才出手根本就不是为了夺刀,而是为了引出自己的破绽,再叫李落出手,一啄一饮,犹如天作之合。

    李落眉头一皱,喝道:“你这是做什么!”

    霄木河一脸羞愧,面红耳赤。李落卸了他的刀,才将穴道解开,寒着脸说道:“胜败乃是兵家常事,这件事说到底也非你之过,论起来我的责任远胜于你,你在拨汗面前自刎,置我等于何地!”

    这话有些强词夺理,但霄木河知道是他的开解之词,心里更是五味杂陈,闷着头不说话。

    相柳儿眼中闪过一缕精芒,淡淡说道:“要死也需换个地方,还嫌不够丢人么。”

    “你,哎……”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落便将林中发生的事粗略说了一遍,言语之中并未有推脱之意,反将谷宸身死之事怪罪在自己身上。霄木河数次都想开口说话,却被李落严厉的眼神逼了回去。听完之后,相柳儿神色不变,只是淡淡哦了一声,没有再多话,平静的有些冷酷无情,仿佛死的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外人。

    相柳儿侧身让众人入营,待李落走到她身边时才淡淡说道:“冤有头债有主,这是你們天南的道理,别总把什么事都扛在自己肩上,一个旗山部我还担得起,别小看了人。”

第二千七百一十六章 花开三朵

    李落有口难言,不愧是蒙厥拨汗,性子傲得很。不过看着她眼角掩饰不去的倦意和忧色,亦知道这些日子相柳儿没少操心,再矫情就有些不识好歹了。

    众人入营之后,大甘诸将早早围了上来,喜笑颜开,很是高兴。草海将士亦是,不过因为谷宸的死多少也将这份喜意冲淡了许多。

    “拨汗,此番入林,得神秘人相助,已经找到离开此地的办法,不如……”

    “好,那你先安顿歇息片刻,一个时辰后我们帐前议事。”

    李落本想即刻商议,不料相柳儿却先截断话语,言及一个时辰之后再来议事。转念一想便也明白她的用意,是叫他知晓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事再做定夺,无需急于一时,毕竟此番联军中人除了他们两人之外,还有不少来历不明的人。

    李落展颜一笑,拱手作别,和中军骑诸将返回营中。一路上,倪青倪白早已耐不住性子,添油加醋将林海中发生的事说了一遍,那叫一个眉飞色舞,犹是大将军驾异种玄蛇自湖心而出,状若天神,一举扭转乾坤,不过自然省了他从蛇身上跌下来吐得昏天黑地的一幕。听者无不动容,犹是唐糖这等心性的,娇呼连连,一会惊讶,一会欢喜,追问不休,好叫倪青倪白几人过足了说书的瘾。

    李落偷瞄风狸,看她什么时候揭穿自己的窘态,不过这一次她倒是安静得很,仔细一看,却见她一双眼珠子都盯着流云栈,根本没听倪青倪白在说什么。李落忍不住一阵嘀咕,满怀恶意的揣测,难不成风狸竟然喜好女色,流云栈倒是个万中无一的人选,就是不知道倘若日后回了大甘,自己和谷梁泪登门提亲,会不会让素惠清提着剑赶出门去。

    倪青二人固然说的兴高采烈,口若悬河,不过到底是中军骑号令一营的将领,除了本领,心眼也自不少,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言及那条峡谷却是含糊带过,该不该说,该怎么说自然有大将军定夺,自己别越俎代庖,坏了大将军的算计。

    留在营中的众人都聚在中军帐前,连山和虞红颜也在,相柳儿还说让他歇息片刻,看这模样,歇是歇不了了,便听听这些自己不在的日子发生了什么。

    自从李落率众入林海探路,相柳儿也没闲着,派遣将士搜索暗道左右的地形地势,以备不时之需。就在众人林中遇险,林海生变之时,相柳儿他们也看到了。树海之中如怒海狂涛,起伏不定,她便知晓林子里出了事,不过并没有乱了阵脚,徒然遣人入林,救人不成说不定还会送命,随即在林边生起篝火,以烟火示警。只是在地底光线不明,烟多半看不到,而众人身处林海之中,光怪陆离,林外的光线的确很难分辨得出,再加上身处险境,竟然白白错过了辨明方向的机会,等到他们被村落里的人引入林海深处,就更加看不到了。

    一连数日,林中皆无动静,相柳儿终还是按捺不住,派人进了林子,结果一无所获,倒是准备万全,进去的将士都平安归来,不曾有人陷入林中。相柳儿见状亦是心急如焚,一怒之下,命人毁林,既然不知道这片林子里的虚实,那就干脆将这片奇树林海悉数毁去,自然就能一目了然。

    这个法子就有劳师动众,不过在她麾下有十万之众,杀人不会手软,砍起树来速度也是不慢,只是让留守将士吃惊不已的头一天刚刚砍完的树,一夜之间……地底无夜,左右是将士们累了休息,吃饱喝足再回来的时候,那些放空的地面上就又长满了这些稀奇古怪的树木,而且颜色更加鲜艳,红色居多,犹胜鲜血。

    相柳儿见过之后果断命将士停手,再砍下去,树不见少,恐怕会惹出别的祸事。就在他们一筹莫展之际,李落回来了,还带着此前失陷的斛律封寒他们,唯独少了谷宸。也幸亏相柳儿没有再让将士砍树,若是再砍下去,说不得他们也会见识一番林海神临的景象。

    听过之后,李落大概知晓了自他們离开之后营地发生的事,再印证唐糖的叙述,他敏锐的发现了一桩怪事,花开三朵,各述一支,但是这三支的时间皆不相同,以他和谷梁泪这一支时间最久,相柳儿和守营将士次之,而言心一行诸人的时间最短。一方天地,竟然有三种长短不一的时辰,这委实让人难以置信。不过能遇上玄蛇,又有那般神妙难言的潭底洞天,似乎已经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了。

    流云栈一直在盯着李落,见他眉头皱起,又再放缓,过了片刻又皱了起来,如此数次之后慢慢归于平静,她便知道他已经推测出了什么,就是不知道他是会说出来还是秘而不宣。

    正看得出神,眼前忽然一暗,流云栈抬头一望,却是风狸挡了她的视线,目含审视地看着她。流云栈一怔,浅浅一笑,和声说道,“风狸姑娘,你找我有事?”

    “你是不是喜欢我家二公子?”

    流云栈吃了一惊,瞠目结舌地看着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看着看着,忽地脸颊上飞起两朵红云,表情委实古怪,不知道是笑还是哭,恨不得就这样逃出去。万幸风狸的声音压得很低,除了左右几个相熟之人带着善意的笑容,旁人暂且没留意到她们。

    “果然被我猜中了。”风狸捂着脸,长叹一声。

    流云栈连忙说道:“你猜错了!”声音略微大了些,言心回头看了一眼,不知道这两个小丫头凑在一起说什么。

    “别装啦,我都看见了,自打从林子里出来,你的眼睛粘在他身上就没下来过,还说我猜错了,哼,掩耳盗铃。”

    流云栈张口结舌,堂堂大隐于市的弟子竟然一时六神无主,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半天才说:“我是在想别的事……”

第二千七百一十七章 你说的是谁

    “你愿意做小吗?”

    “做,做,做什么?”

    “小妾啊,我家小姐可是他明媒正娶,朝廷册封的王妃,你要是嫁进来就只能做小妾,得管我家小姐叫一声姐姐。”风狸煞有其事地说道。

    流云栈脸红的像熟透的柿子,眨了眨眼,起身掩面快步离去。风狸叫了一声,流云栈理都没理,一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哼,脸皮这么薄,怎么讨人家。”风狸撇撇嘴,很是语重心长。

    场中最不放心风狸的是谷梁泪,她去找流云栈的时候谷梁泪就留意到了,两人没说几句,流云栈红着脸就跑了,谷梁泪哪还不知道风狸一定说了什么让人家害羞的话,这个死丫头,以往还是太骄纵她了。

    趁着座中诸人议论的空隙,谷梁泪小声在李落耳边说:“她好像有点异常。”

    李落一震,急转过头看着她,倒是将谷梁泪吓了一跳,白了他一眼,嗔怒轻哼。

    “你也看出异常了!?”

    “我有眼睛哩,自然看得见。”

    李落连连点头,郑重其事地说:“较之往时,现在异常得很,前后判若两人,很古怪。”

    谷梁泪瞥了他一眼,判若两人?倒也不至于吧,再说她从前就已有端倪,只是不如现在这么明显罢了。

    “往日可算张扬,现如今收敛低调的异乎寻常,这个地方确有古怪。”

    谷梁泪一怔,秀眉微微扬起,美目直直盯着他,他是故意的么,这还叫低调?自从出了林海之后,她的眼睛就没从李落身上移开过,若这叫收敛,那平日里该是什么模样,简直不可想象。

    “你在说谁?”

    李落一愣,道:“你在说谁?”

    谷梁泪扶额长叹,这才知道他和她说的就不是同一个人,叹了一口气:“没有,你说吧。”

    李落一脸狐疑,悄声说道:“难道你不觉得铁甲精骑和天火白袍自从下到地底之后就很不寻常么,当日在瀛湖山,杀气纵横,所向披靡,可是到了这里之后束手束脚,近乎木讷,任打不还手,这也太奇怪了吧。”

    好吧,确实古怪。谷梁泪轻轻一笑,盯着李落看了好一会,不知道他是故意岔开话题还是装糊涂,不过铁甲精骑和天火白袍的确像他说的那样,有些束手束脚,在林海之中没什么作为,而天火白袍也不过是抵御狂风时才稍显了几分本领,这和在瀛湖山时确可算是判若两人了,更别说天火白袍和铁甲精骑曾得李落号令,荡平了夜霜镇后山那些邪魔妖物,剑锋所指,天下间似乎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们的脚步,只有到了这里,突然好像换了一个人。

    “那你看出什么了?”

    “我觉得这里有一股神秘力量,极有可能还在天火渊雪之上,足以遏制天火渊雪的锋芒。”

    谷梁泪轻咦一声,惊讶地看着他。李落看着近在咫尺的玉容,喉头一动,轻轻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你没有发现么,我们,冷兄他们,还有守在林外的大军,三者时间并不相符,长短不一样。”

    “啊!?”谷梁泪低呼一声,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李落一脸严肃,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谷梁泪想了想,忽地俏脸微红,瞪了他一眼,嗔道,“你是不是故意往我耳朵里吹气了?”

    “我……”李落脸色微红,没想到竟然被她识破了,正在尴尬窘迫的时候,皖衣忽然娇笑一声,“哎呀,王爷王妃说什么悄悄话呢,能和我们说说么?”

    李落干咳一声,暗呼好险,幸亏皖衣解了围,要不然还真不好糊弄过去。谷梁泪粉面如霞,敛眉不语,一只手偷偷伸到背后,恨恨掐了他一下。李落面不改色,朗笑一声:“没说什么,只是说起林子里的事了。”

    言心轻蹙峨眉,有些不满,大敌当前,他竟然还有心思谈情说爱。

    “哦,林子里的事,嘻嘻,我也好奇,王爷在极北似乎认识的人……呃,和妖怪还不少呢。”皖衣笑嘻嘻地说着。此言一出,众人都提起了兴致,先有白虎,再是大蛇,藏在他身上的秘密当真不少。自从倪青说了李落乘坐一条黑色玄蛇从天而降的模样,就激起了众人极大的兴趣,和中军骑诸将鲜有交情的人都有些不相信,果真有那么大的一条蛇,而且还能通灵,又不是天方夜谭,不过问过之后,一众将士皆是一般模样,不像作伪,看样子的确有过这样一条大蛇,好奇心瞬间就提了起来。

    李落见状也没有故弄玄虚,说了大蛇来历,言及此前来过极北时偶遇大蛇的境况,除了没说它是辰族圣兽,反正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相柳儿多多少少也都知道,还有那座被他怀疑是那钦人黄金圣坛的祭坛。不过此行诸人里却有头次听闻的,听完之后俱都骇然,一边惊叹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一边暗自羡慕李落的运气,天选之子,莫过于此。

    少顷,斛律封寒前来相邀,草海大甘诸将于帐前议事。相柳儿已经知道林海中发生的事,见到李落过来也不过是淡淡道了一声歉,李落也不曾在意,毕竟以两人之间洗刷不掉的血海深仇,这点节外生枝委实不算什么。出了这档子事,坏不了两人的交情,没有,也没法子让交情变好那么一丝。

    出山的路有了,相柳儿在听他说话之后有和流云栈一样的疑虑,那纸天书,若是依他的解释,的的确确说得通,几乎没有牵强附会的地方,但是何以他就能猜到这暗语的密钥。和流云栈的内秀不同,相柳儿没打算客气,直接就问了出来,在她身后是十万草海精锐,身家性命都在她的肩上,私交再深,也需得公事公办,马虎不得。

    李落沉默数息,相柳儿不是别人,骗她多半骗不过,一个不好反而会弄巧成拙。

    “他有可能是我的一位故旧。”

    “他可能是你的故旧?为什么这么说?”

第二千七百一十八章 信笺里的暗语

    “因为这纸上的暗语是我很小的时候在读过一个听风的故事之后,偶有所感,信手涂鸦而得,只有我,”李落略略思索,接道,“和我身边的人才知道这个暗语的意思。”

    相柳儿深深看了他一眼,偶有所感,就能编排出如此复杂且表述精确的密码暗语,自谦的有些过头了。

    “会否是巧合?”

    “这个,”李落吸了一口气,摸摸鼻尖道,“应该不容易,这套暗语有七十二个点,如果巧合,重复几个有可能,但这纸上至少有三十五种和我当年涂鸦所得一模一样,很难说有这么巧的巧合。”

    “那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李落沉默片刻,摇摇头:“暂无头绪。”

    相柳儿仔细看了看他的神情,不像说谎,随即自嘲一笑,两人相见时,勾心斗角都刻在骨子里了。

    “你觉得这份密函可信?”

    “应该可信。”

    “那就走吧。”相柳儿几乎没有停顿的下了决断,李落不觉意外,彼此戒备太深,勾心斗角太多,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何时在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古怪的羁绊。有多想杀了对方,就有多相信彼此。

    大军开拔,此地并非久留之地。十余万之众,不管在哪里都是声势不小的一支人马,唯独在空旷地底很不起眼,就像是浅墨色的画卷中几道淡淡的线条,稍不留神就会消失在视线之中。

    “每次看都让人忍不住心生感慨啊,人之渺小,实在是用言语难以形容。”驼背老者唏嘘叹道,说不出的苍凉和萧索。

    那个披着斗笠将相貌藏在斗篷里的神秘人静静看着渐行渐远的军队,一言未发,相似的场景他好像见过的,印在记忆深处,却极少去回忆。如果踏上这条路就没有回头的余地了,终点遥不可及,只能不停的往前走。传说在上古时有一种鸟,没有足,一出生就会飞,一生只落脚一次,就是它死的时候,这种鸟叫风鸟,据说是仙人的呼吸所化,居于云端,传说连巢穴都是建在云朵之中。

    “好久不见了,你怎么不多留他们一会,下次再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啦。”

    那人还在沉默着,长龙一般的队列在眼中渐渐变得和一条蚯蚓差不多大小,这个地方的远近其实有些时候并不准确,看着很远,一步就到,看着很近,走一辈子都未必到得了。

    他很笃定李落一定认得出来纸上的暗语,也不怕李落不相信,反正现在他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试一试说不定柳暗花明呢。李家的九殿下应该能察觉到此地的奇异之处吧,但愿他能从蛛丝马迹中找到脉络。

    “老先生,你还有多久可活?”

    “怎么了?”驼背老者诧异问道,他可从来没有关心过他,就连那日吸螺呛了嗓子眼,差点被活活憋死,他都只是在一旁坐着,一点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硬生生让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自此之后,自己爱吃的美味就少了一样。

    “没什么,随便问问。”

    “怕是没多久可活咯。”

    那人淡淡哦了一声,不置可否,好像老者的死活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嘿,这可不像你的性子,你这人淡是淡了点,不过一向不冷啊……”

    “死了就解脱了。”那人忽然开口,将老者一肚子话都给憋了回去,挠挠头,咳嗽一声,“倒也是。”良久之后接了一句,“我死了,就剩你一个人……”

    “别想那么多,该死就死吧。”

    老者呛得连声咳嗽,笑骂道:“怎么说话,我是怕我死了你连一口热饭都吃不上,算了,还是多活几年。”

    “随你。”那人一拍身下,猛地从地底冒出一颗小山般的蛇头,也不知道玄蛇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将那人托在头顶,蛇躯扶摇直上,升起十余丈高,威风凛凛,若是叫相柳儿他们见了,一定会惊掉下巴。

    老者眯着眼睛看了半晌,低低说道:“这么多年,终究还是寂寞了,枕着亡魂睡觉的滋味看来是不好受。”

    画桥流水,雨湿落红飞不起。月破黄昏,帘里余香马上闻。徘徊不语,今夜梦魂何处去。不似垂柳,犹解飞花入洞房。百里画廊,竟然让他们走出了江南烟雨人家的味道。一桥,一路,一山头,一衣带水一娉婷。

    李落走在最前,凭借流云栈带回来的信笺指路,峰回路转之时,愈发能感受到此地远近深浅的变幻无方。这一次不单是他,旁人也都留意到了,分明早前还是山脚,转过山头,穿过一片云雾,回首看时却发现刚刚转过的那座山已在身后数里之外,奇幻莫测,难以言表。地底越走越让人捉摸不透,饶是李落也有些许忐忑不安。这地方本来就很大,再加上错乱的空间变化,倘若展开了,李落暗暗忖量,十有八九比极北还要大。这样一个广袤无垠的空间,能足以压制铁甲精骑和天火白袍的神秘力量,他一边赶路,一边在心里有了一个模糊的念头,说不定这才是他来到这里的目的。

    那个神秘人是不是早就猜到自己会有这般想法,若是猜到,他会不会还有秘而未宣的话藏在信笺之中?将信笺摆在眼前看了又看,除了年幼时独创的暗语之外,在这张纸上没有看到别的蹊跷,不死心地举到头顶,迎着地底荧光试图发现这张信笺上的玄机,不过怎么看都还是原本的模样,非要在这张信笺上解读出别的用意,恐怕就只能胡编滥造了。

    “王爷发现什么了?”这几日流云栈总是若即若离,倒是没有太过亲近,只是却总在李落的视线范围之内,或者说李落在她的视线范围内。李落摇摇头,轻轻叹了一口气,将信笺递给流云栈,“你觉得这纸信笺除了这张地图之外,那个人还有没有留下别的话?”“要不是王爷解开暗语,恐怕我们连地图都发现不了,就算这张信笺上还暗藏别的玄机,王爷理该也是最有可能破解的人。”

第二千七百一十九章 冰寒刺骨

    流云栈眨了眨眼睛,明眸如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也是。”李落摸了摸鼻尖,翻了翻信笺,陷入沉思之中。

    “王爷,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问。”

    “哦,但说无妨。”李落轻笑道。

    “王爷觉得我们遇见的那个人会否与王爷相识?”

    “自是相识,要不然他怎会知道我曾经独创的暗语。”

    “熟不熟呢?”

    “这个,有可能很熟悉。这套暗语虽然是我年少时偶然所创,但能接触的人左右也不过是淳亲王府那些人,我倒是不曾记得有将暗语密钥说给旁人知道。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照理说这样的人在王府不会太多,当年我身边的侍从最有可能,就连西厢先生都未必有机会看到,不过若是在这些人里找到一个和你们所述那个神秘人一般模样的人,我的确想不到。”

    流云栈看着李落,表情有些古怪,似乎带着点淡淡的嗔怪。李落笑道,“流公子何故这般看我,我说的句句属实,可没有骗人。”

    流云栈抿嘴一笑,问道:“那王爷听了之后有没有觉得那个人有熟悉的感觉?”

    “熟悉?”李落微微一顿,和声回道,“似是而非吧,怎么说也是有点莫名因果的。”

    流云栈刚要开口,就听身边传来风狸的声音:“呦,二公子和流大仙子说什么呢?”

    这是这几日的惯例,李落三步之内必有流云栈,流云栈三步之内必有风狸,相伴相生。

    李落暗自咋舌,又是这个难缠的丫头,对付她,唯有先发制人。一念至此,转身将手里的信笺交给风狸,沉声说道:“你看看,这张信笺上还有没有别的秘密。”

    风狸一滞,有点没回过神,指着自己鼻子问道:“我看?”

    “嗯,你家小姐已经看过了,未见异常,方才我也叫流公子看了,她也没瞧出蹊跷,你且看看。”

    风狸有点脸红,难为情地说:“你们都看不出来,那我就更……”

    “未必,群策群力,或许有不一样的见解。”李落一脸严肃,将手中信笺递给风狸。风狸皱着秀气的眉头,仔仔细细看了起来,直到看得头昏脑涨,依旧没有半点头绪,刚要服输的时候,一抬头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李落和流云栈早就不见了踪影,她顿足娇呼,气呼呼去找谷梁泪诉苦。

    这条路是众人走过最奇幻的一条路,前一步还在林边,下一步却能到溪水对岸,左右景物变化不定,根本没有规律脉络可寻,如果没有那张地图,谁也走不出这里,只怕没走几步就会迷失在这片地底世界之中。李落走的很小心,毕竟走在这条路上的不是只有他一人,还有草海大甘十余万联军将士。中军骑将士授命前后奔走,务必要诸军将士不能踏错一步,一步风平浪静,下一步就有可能万劫不复。直到此刻,先前被困的冷冰诸人才明白那个神秘人所出谜题的真正含义,两点之间,的的确确未必是直线最短,而最先勘破这个秘密的李落感触更深,试图找到这个地底空间的规则,日后说不得可以借助这股神秘的力量来遏制天火渊雪。天火渊雪之能非常人能够抵挡,既然如此,就只有用这般超乎寻常的力量来抗衡。只不过这里纷杂的规则并非是他一个人多看几眼就能领悟,那个神秘人刻意提醒也未必全然都是好意,说不定他也在觊觎这片地底空间的力量,不过势单力薄,只能借助其一点皮毛,若说领悟怕是也未必。

    大军走了几日,众人皆被这神秘莫测的神秘力量所摄,连着数日说话声都少了,一向桀骜的草海将士俱都如履薄冰,在天地之力面前,所谓勇武着实不值一提。

    这一日大军行进,刚刚踏过一片草地,忽地前军将士飞马来报,前头似有出口。李落一震,带着诸将急急去了前军处。果然,在草场的尽头有一片白茫茫的影子,这是除了地底奇幻色彩之后第一次出现的白色,夹杂着阵阵寒风,气温骤然低了许多,让人忍不住打寒颤。

    钟离玺哈了一口寒气,出口成霜,竟是极冷,“大将军,不对劲,有点太冷了。”

    李落伸出手试了试,这个温度足以滴水成冰,约莫与当年在西府时寒冬腊月里的气温差不多少。这还是众人没有出去,倘若越往前,气温只会越低,就怕身后的将士扛不住这般寒气。此行北上,他和相柳儿都有准备,也怕遇上恶劣天气,骤寒落雨皆有防备,不过到底也算是轻装简行,较之应付恶劣的天气,极北的危险还是首要。弓弩带了不少,药草诸物也不少,但是这越冬的棉衣的确不多,他出入极北好几次,这个地方温润如春,确有暴雨骤寒的时候,但说落雪还真没见过,除了极北正中那座高耸入云的连天雪山之外,别处并未见有雪迹。

    一股劲风扑面而来,寒风刺骨,内力稍弱的将士都觉难耐,不由自主退后半步,略带骇然看着眼前那抹白光。

    “这地方,是哪?”没人回答的上来,雾气茫茫,冰寒刺骨。

    李落点齐一营将士,铁甲精骑和天火白袍都不怕冷,跟上前去,一行众将前去探路,余众暂领命后退,等探明那抹白光到底是什么之后再做定夺。

    众人小心上前,越靠近白光处,风势越来越大,寒气也越来越重,脚下草场中的青草未见枯黄,而是落上白霜,将绿意封冻了起来。再往前走,便可见这些青草尽数被寒冰冻结,脚踩上去发出一阵阵清脆的断裂声,好似是盛夏的季节突然在一瞬之后转为寒冬,草色来不及变化就被冰封了起来,如果不是这群不速之客,这片被冰封的草场也许会百年千年长此以往,静静凝结在寒冰之中。

    时间在这里,其实并不见得有特定的含义,就像这片被冰封的草场,很难说这一瞬是真的一瞬之前,还是一眼百年之久。

第二千七百二十章 雪山之巅

    白光离众人越来越近,风声也渐渐大了起来,呼啸而过有袅袅颤音,那风过境之处想来极为空阔,没有阻挡,才有这般无拘无束的响声。雾气中的水气也变得少了,打在脸上有粗糙宛若砂砾一般的触觉,这是水凝成冰晶,被风卷起后扫在人脸上的感觉,有阵阵刺痛。不过诸人已经先一步被寒气冻得僵硬的脸上似乎也不觉得多疼,倒是这股寒意更难耐。风声和寒气都像极了雪山峰顶的模样,峰高云自扰,雾重絮飘繁,那些白光多半也是山巅积雪映射之后的颜色。

    出口在雪山之巅?李落暗暗称奇,不过比起惊奇和震惊,更让他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如果前方白光传来的地方就在极北深处那座连天雪山上……走了这么久,其实他知道自己还没有准备好这么快就和主宰这片天地的天火渊雪见面。

    出口的确在山脊上,那里有一团模糊的雾,像一面没有擦拭干净的铜镜,明暗游离不定,吞吐之间,便是这条路的出口。刚一出来,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虽然早已预料到会很冷,但是冷到牙关发抖,哈气成冰的地步还是出乎预料。

    钱义往前走了两步,忽然一股狂风自身前猛冲了过来,他避之不及,竟被这股风吹了一个跟头,在地上滚了两圈才爬起来,骇然叫道:“好大的风!”

    李落瞳孔收紧,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拂开眼前迷雾,透过迷雾,天高风远,万里江山一览无余,就连远山背上那轮日头竟也沉到了脚底,好一个会当凌绝顶的去处!

    身后诸将围了过来,带雾气散尽之后看清眼前景象,俱都惊呼出声,目瞪口呆地看着,良久无语。

    云沉于半山之间,天地独出一峰,上接九霄,伴日月星辰,那颗明亮的星辰,应该是太白星吧,平平望去就在天边,若是日升月斜的时候,说不定触手可及。

    云雾白,比大甘桑女织出来最洁白的浣纱还要白,还要柔,还有多变,风动,云雾动,风不动,云和雾亦动,仿佛有什么在那些云雾中嬉戏,翻滚个不停,却不愿一见。而脚下这座山更白,白的刺眼,有那么一瞬间,眼睛里再没有别的颜色,只有那抹经过千万年沉淀的白茫茫。李落去过万里云雪山山顶,绝峰积雪,白璧无瑕的景色他曾领略过,还有苦寒之后的梅花香味,但是这里,恐怕是梅花树也熬不过这般的冷和这般的孤独。雪落在山巅的年岁太远,动辄需已万千年计,这些雪花怕是也受不了山巅的寒,彼此紧紧裹在一起取暖,凝成了冰晶一般的质地,坚若岩石,倒是不算滑,踩上去有细微的发涩。这里的雪没见过水,自不知何为冰,不过单说其寒,怕是那些万古不化的玄冰也不过如此。

    真美!

    站在这样的山巅,俯视万里江山,莫名的都有一股难以抒发的意气,难怪从古至今追求羽化登仙的人络绎不绝,单是这美景就足够让人流连忘返,也唯有到了山之巅才能领略到天和地真正的造化之功。

    看着看着,众将士脸色都慢慢开始潮红,呼吸也急促起来。李落一瞬失神,余光看见诸将模样,微微一惊,体内冰心诀也不受控的急速运转起来。这并非情绪激荡,而是力竭气尽之时才会有的模样。李落脸色微变,急忙喝道:“调息屏气,山巅气不足,待久了会闷死,先退回去!”

    诸将醒觉过来,急忙敛息,心跳耳鸣如擂鼓,再迟一会怕是会受不轻的内伤。惊鸿一瞥,众人急忙退回迷雾之后,好在路还留着,穿过那片雾团,等脚踩上冰冻的草场,诸人的呼吸才平静下来,几个深呼吸之后,彼此面面相觑,出口竟然当真是在雪山之巅!

    消息一经传开,众将士皆是哗然,从古城宗庙暗道进入地底,一番曲折,得那神秘人相助,终于走了出来,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条路竟然连通地底和山巅,任是谁也猜不到会是这个结果。

    相柳儿听了斛律封寒所述,便也想到李落知难而退的情由,出口在雪山之巅,贸然下山,怕是路上会折损不少人手,眼下最要的办法莫过于派人先摸清山外情形,找一条下山的路,再从长计议。

    “这张地图上再没有别的出口了?”

    李落摇摇头:“若是叫我看,实在找不出第二条路。”

    “那看来就只有这一条路可走。”相柳儿丝毫不怀疑李落有隐瞒,淡然说道,“你有没有想过那个人为什么要给一张只有你看得懂的地图。”

    “想过。”

    “有答案吗?”

    “没有。”

    相柳儿轻哼一声:“我不信。”

    “你是怕这是一个圈套?”

    “如果只是简简单单的圈套,他大可不必如何大费周章,将我们困在地底就好,所以他必有所图。”相柳儿明眸炯炯有神地盯着他,“这个谜底就在你身上。”

    “可惜我猜不出来。”

    相柳儿呵呵一笑,显然不相信他的话。李落心中有气,语气转冷:“地图就在我手中,你若不信,自己看便是了,何必挖苦嘲讽,想必在你们草海将士心中,我与那人里应外合,要借你们草海的力量,乃至草海将士的性命去做自己做不到的事。”

    相柳儿俏脸生寒,显然亦有不满:“难道不是?”

    李落怫然大怒,喝道:“如果是这样,那你们大可回去,将来极北会发生什么事也与你无关,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也无需在这里还要伺候堂堂蒙厥拨汗。”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与其彼此怀疑,还不如一拍两散。”

    “好,好,好。”相柳儿柳眉倒数,怒不可遏,指着李落鼻子娇叱道,“别以为极北之地就你定天王来得,旁人便来不得,天下之大,也不是只有你一个定天王能逞英雄。”说完之后怒气冲冲的拂袖而去。

第二千七百二十一章 一拍两散

    不多时,李落和相柳儿不欢而散的消息就传遍了联军上下,人人侧目,一时间议论纷纷,就连斛律封寒都坐不住了,又是跑来李落身边问两人何故发火,又是去劝解相柳儿莫要动气,如何关头,再不齐心合力,怕是连命都得搭上。

    气最后大约是顺了,但是两人谁也不见谁,倒是有几分怄气的模样,李落也似一点也不在乎,调遣高手,试图找一条从山顶下去的路。这一次他没有亲自探路,手下不乏高手,再加上早前林海一行,差点身陷其中,此番再探,中军骑无论如何也不敢让他再犯险,相柳儿也是这个意思,一军主帅,倘若次次都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总有一天会阴沟里翻船,用她的话说,李落死了事小,大甘诸将群龙无首才是大事。

    探路的将士已经下山去了,众人都在等候消息,李落独自一人盘膝坐在草地上,晓梦刀横放在身前,这一坐就是足足好几个时辰,一动不动,众人只当他是挂念涉险探路的将士,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此刻的李落,心神皆沉入一片虚空,他没有刻意去想,过往种种仿佛一个一个片段从脑海中划过,他也不曾试图从这些片段的画面中找到什么,只是想着,回忆着,从前到后,从后到前,浮现出哪个画面就是哪个画面,仅此而已。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将士的嘈杂声将他从失神中唤醒过来,中军骑几将快步走来,是此前下山探路的大甘和草海高手回来了。李落长身而起,疾声问道:“怎么样?”

    “大将军,是有一条下山的路,不过很险,不好走。”钱义一脸凝重,身旁唐梦觉几人也是肃穆不语,那条路崎岖不说,而且脚下都是积雪成的冰层,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坠落,这般高山绝峰,掉下去尸骨无存。

    并非人人都有冷冰他们这般身手,别人不说,就那个蒙厥拨汗怕是一样下不去,极有可能摔死在半途上。

    “不能走?”

    诸将沉默不语,言心看了看身边诸人略微有些难看的脸色,直言回道:“未必不能走,不过伤亡在所难免。”

    李落抬头看着言心,她说会有伤亡,想来不会有假,而且话虽含蓄,言下之意若是逞强下山,这伤亡定然不小。

    “出去看看。”众人走了出去,风比刚才小了点,不过气温更低,云层压在山顶,好像有要下雪的意思。相柳儿裹着厚厚的兽皮,脸冻得通红,不住哈气搓手,时不时顿足,身边草海几将劝她进去,她却置之不理,锁着眉头看着白色山巅那条几乎无法分辨的路。

    钱义指了指方位,李落仔细看着,先不说陡峭的悬崖峭壁,就是那些浮冰积雪就是横在众将士眼前的一道难关,而且这雪山不比别处,万一头顶雪崩,那这底下的人恐怕难逃一死。这样下山太危险,十万之众,若是遇上雪崩,怕是活不了几个。

    李落将那张地图拿了出来,若是神秘人有心相助,多半不会指一条死路,如果是这样,还不如任凭他们困在地底。

    “看出什么了?”不远处的相柳儿冷冷说道,看样子气还没有消,好歹没出言讽刺,已经算是极好了。

    李落叹了一口气,站在崖边探头往底下瞧了瞧,深渊幽谷藏在云雾之下,深不见底,黑黝黝让人头晕目眩,多瞧一眼都会两腿发软,这要真这么下山,胆气弱点的只怕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不能从这里下山……”

    “呵呵。”相柳儿冷笑一声,别过头不理他。

    就在这时,余光扫到远处云层忽然动了一下,好似有什么东西在云层中翻滚。还没等他仔细看清楚,一声清亮的凤鸣声从云层背后传了出来。众人皆惊,此山之高,越云海,接星辰,便是鹰隼也难登顶,究竟还有什么能在云层之上啼叫。

    李落愣了片刻,这声凤鸣很是耳熟,莫非又有故人?还未等他再细细分辨,云层之中有一道异彩流光划破阴沉的云雾,自雪山之巅一掠而过,凤鸣声远远荡开。

    众人议论纷纷,猜测这云层之上到底是何异物。相柳儿瞥了一眼嘴角含笑的李落,冷哼一声,大约也知道定是又遇上极北故交。

    这条路,到底不是一条死路。

    岁首青鸾,勉强算得上极北故交,不过也只是一面之缘而已,当初他从太白山上带出血璃,她在祭坛可没少杀人,若是青鸾认出他来,说不定会替惨死在血剑之下的族人报仇也不好说,就算青鸾大人大量,不和他这小小杂鱼一般见识,他和青鸾的交情也没深到叫人家辛苦背这些将士下山的地步,十万之众,就算青鸾有心,怕是得把这只大鸟活活累死。

    凤鸣声远去之后不久,众人落脚的悬崖边忽然猛烈摇晃起来,山顶积雪簌簌而落,如洪流猛水急卷而下。众人齐齐色变,连忙彼此搀扶才稳住身形,紧接着一声巨大的响声从山底传了上来,将山巅云雾都搅得七零八落。

    地龙翻身?这极北怎地处处都有地震。不过地震似乎没有这般巨响,而且这个响声有些耳熟,草海众将倒还罢了,中军骑诸将却是一震,这分明就是火龙炮炸开之后的动静,只不过声势还要更大。

    几乎在一瞬间,中军骑诸将便已猜到雪山之下有了变故,这样的巨大响声,绝非山崩的动静,而是人为。

    “大将军!”钟离玺轻呼一声,李落点了点头,望着藏在云雾下的山底深处。天火远走他乡,照他们凉薄的性子,这世上已经没有天火传承,有的也只是一鳞半爪,难堪大用。既然如此,黑剑白刀要破除渊雪的封禁,理应没有人能阻挡他了。就算还有上古五族镇守雪山,镇族凋零,被逐出极北,太白一族现如今就剩下血璃一人,辰族也早已烟消云散。

第二千七百二十二章 巨响

    尚有传承的只剩下岁首和荧惑两族,不过这两族多半已经被黑剑白刀渗透的差不多了,破开雪山禁制似乎水到渠成,没有太大的阻碍,这也是李落并不着急北上的缘由之一。自从与黑剑白刀十万大山一别,黑剑白刀得知天火已经放弃了这个天下,转道北上,这世上就没有人能阻止他破开雪山禁制。不过方才的动静,似乎也不见得那么容易,难不成还有什么人能挡得住黑剑白刀。

    巨响之后,又有一连串密集的响声从山底传了上来,只是不如方才那一声响。整座雪山都被巨响声惊动,山巅积雪纷纷滑落,汇集成洪流,席卷而下。众将看了皆是心悸,万幸刚才没有轻举妄动,倘若这个时候下山,十死无生。

    积雪震落之后露出青黑的山岩,没有别的颜色,只是苍青色的岩石,不过看在众人眼里,却有一股说不出的厚重苍茫。

    “咦,你们快看,那是一条路吗?”流云栈眼尖,指着积雪震落之后的一条浅浅痕迹问道。

    众人急忙看了过去,一连几人齐声惊呼,竟然真的是一条路,一条不知道是从山底到山顶,还是山顶到山底的路。

    这么高,谁修的?没人在乎,有路便能下山,也算是因祸得福。就在众人欣喜之际,身后出口有人冲了出来,气喘吁吁地叫道:“路塌了!”

    李落回头一看,原来是风狸,看她一脸惶恐的样子,众人皆是一头雾水,路不是就在眼前么,怎会就塌了。

    “什么路塌了?”

    “里面的路快塌了!”风狸拉着李落袖子,指着身后出口大声叫道。李落脸色一变,这山底震动将积雪之下的路震了出来,没想到也影响到了他们从地底林海走出来的这条路,若是这条路塌了,怕是还没有来得及出来的将士会困在这个神秘空间里再也出不来。

    果然,自从走上这条路之后,便被那个神秘人牵引着一步一步走到这里,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来不及再从长计议,李落和相柳儿当即传令,命草海大甘将士即刻出来,中军骑先行一步,沿这条积雪之下的山路一路往下,眼下情形,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好在山顶的积雪都已震落,勉强足够联军将士落脚。

    山巅风云变幻,裸露出来的岩石在山顶最高处形成了一个突兀的突起,有百丈方圆。李落看了一眼,和相柳儿相顾骇然,那个石台,像极了鹿野那伽山巅鹰鸣角的那处祭坛。

    等联军将士从密道中出来之后没多久,那团迷雾很快就随风而逝,回首再看,已经找不到半点痕迹,风过无痕,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干净。

    众将士沿着中军骑扫开的山路缓慢而行,路上台阶分明是有人雕刻,许是有积雪覆盖,再加上岩石坚固,也不知道过去多少载,这些台阶还保存完好,倒是让众人安心不少。

    山顶本来就冷,没多一会又飘起了雪花,冻得人手脚冰凉,稍有不慎就会滑到。在别处也就罢了,摔倒之后再起来也没什么,只是在这里万一失足,可就再也没有站起来的机会了。

    李落和谷梁泪走在一起,石阶已被先行一步的中军骑将士清扫了一遍,不过雪落在上头更滑,诸人走的都很小心,彼此照应,行进的速度极慢。兼之山高气短,已有不少将士气息不畅,勉力维持。好在越是往下,这气温便也越高,总算有几分盼头。

    约莫走了大半个时辰,自山顶而下已有数百丈,风小了不少,只是雪变大了,雪花似鹅毛翻飞,刚扫过去的路上满是积雪,又得再清扫一遍才敢落脚。

    石阶陡峭,有好几处几乎直上直下,饶是这些悍卒骁将也需得贴着岩壁,小心翼翼地走。这么险的路李落还是头一次走,当初去万梅园,那条路虽然也很陡峭,但是毕竟不算长,而眼下这一条道尚且不知道尽头在何处,胆子再大,也禁不住这般蹂躏。

    众人视线之中除了这条惊险无比的下山路,还被积雪落尽的岩壁所引,在这些悬崖峭壁上刻着很多古怪的符号,还有壁画,一幅连着一副,巨大无比,极为震撼。

    那些符号好像是字,也好像是类似星图一般的东西,不是大甘和草海中有过记载的任何一种标记,而且决计不是信手涂鸦,李落便从其中看到了与道观天书有异曲同工之妙的解析题目。这应该是属于天火或是渊雪的传承,见于文字,刻于石上,就像在天火秘境中那个男人回头告诉他的话,把字刻在石头上。

    李落呼了一口气,搓了搓有些僵硬的手指,勉强把心神从岩壁上收了回来。这不仅仅只是简简单单的壁画符号而已,而是一个时代,代表着曾经天火渊雪经历过的一个时代,也许他们早就遗弃了那个时期,但是毕竟存在过,是在旅途中值得让他们刻在石头上的记载。

    既然是人就会有贪念,纵然是他也不例外。有人喜欢权势,有人喜欢美人,有人喜欢钱财,也有人见过星辰大海,喜欢那般的浩渺和无边无际。李落很少想过自己贪心什么,最多的时候大概是贪心和谷梁泪在一起的日子,惬意,安宁,再有就是贪心这岩壁上刻的字和画。

    这些符号和壁画本是埋藏在雪层之下,如果不是山底巨震,积雪掉落,恐怕这些秘密就将永远不被世人所知,把这些符号和壁画拓印下来,如果解开其中的奥秘,未尝不能创造出一个属于曾经天火渊雪的世界,这样的诱惑不可谓之不大。

    看出门道的不只李落一个,但是最快将目光从这些痕迹上收回来的依旧是他,能创造出一个世界固然很好,不过总要先活下去。

    众人沿着山间台阶缓缓而下,雪极大的增加了路途的危险,已有将士数度遇险,有的得身旁袍泽及时搭救,有的却坠落深渊,一身惨叫之后便再无声息。

第二千七百二十三章 下山

    心绪有些沉重,虽说未曾相识,但到底都是同行而来,就这么死了,委实让人心里难受。有这样念头的人不在少数,谷梁泪便是其中之一,郁结难解,倒是李落并不怎么放在心上,行军途中有伤亡本就是常事,就算没有失足遇难,也有冻死的,病死的,累死的,再怎么小心谨慎都免不了死伤,尤其是长途行军更为明显,区别只在多寡而已。

    快走到半山腰的时候,雪越来越稀薄,不过却夹杂起了雨水。怕什么来什么,山顶风凉,自然是飘雪,但是越往下走,气温渐渐升高之后,雪在半空就化成了雨水,变成一半雪,一半雨,打在身上又湿又凉,而且脚下石阶也更难落脚,清扫雪容易,但要除冰可就难了,大军行进磕磕绊绊,极是狼狈。终于走到云雾之下,不见了雪花,换成了大雨,将众人浇成了落汤鸡,万幸的是这场雨较之古城鸠摩诃那场雨要小得多,如若不然,不及抵达山脚,怕是众人都得命丧于此。

    山腰处积雪已经很少,渐渐有青苔和一些低矮而顽强的草木,偶尔有一两抹白色,也不是积雪,而是水气凝的寒霜。破开云雾之后,山脚已在众人眼前,只是此地距离山脚还是很远,就算目力再是惊人也看不清山脚下的情形。李落用上了东海千里目,也一样看不清山底的模样,若是有人,这般高矮,也不过是一枚尘埃而已。

    好巧不巧,到了山腰的时候,竟然遇上了极北的夜,这一黑就是半月光景,攀山而下更加凶险难料,又不知道山下有没有黑剑白刀的拥趸,若是亮起火把,说不得还会打草惊蛇,万一他们在山下设伏,到时候可就是自投罗网。

    李落见状便即下令命诸军将士暂且停下来,至少要等雨停之后再赶路。众将士得令停了下来,就着雨水吃点干粮充饥,山高路滑,也不敢躺平了睡,靠着悬崖打盹。就这样还要找绳子捆在一旁岩壁上,万一睡着了翻个身,不留神就得摔个粉身碎骨。倒是有几个稍稍宽敞些的石台,让给了相柳儿虞红颜几人,倒不是说她们身娇肉贵,只是身手的确弱了点,堂堂蒙厥拨汗,从山顶一路下来,脸上几乎看不到半点血丝,嘴唇青紫,虽说镇静,但也吓得不轻。李落瞥了一眼,冷笑一声,相柳儿大怒,刚要反唇相讥,不料一道山风袭来,人贴着岩壁,恍惚间整座山都跟着山风摇晃,吓得她花容失色,急忙躲到了狂鹰和斛律封寒身后。

    李落啧啧有声,慢悠悠地走了。等相柳儿回过神来的时候,早就不见了他的影子,气得相柳儿柳眉倒竖,差点没搬起一块石头丢下去砸死他。狂鹰和壤驷葵几人连声劝慰,这才勉强压住怒火,只是众人也是好奇不解,以往相柳儿从来都是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唯独见了他就变了模样,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暴躁得很,尤其是看着他和谷梁泪出双入对之后。

    两军主帅不合不是什么好事,按说这两人都是城府深重之辈,就算心里不喜,至少面子上也要过得去。不过自从上次争吵之后,两人大有反目成仇的意思,一见面就针锋相对,谁看谁也不顺眼,麾下诸将劝了半天,大约也没什么用,看来两个人之间的罅隙一时半刻消不了。

    唐糖见状还担心了好半天,她倒是没觉得李落应该让着蒙厥那个破了相但是却很好看的拨汗,而是不管怎么说草海兵强马壮,人数是大甘的十倍,一旦反目,李落肯定要吃亏。虞红颜听了只是笑笑,对于李落和相柳儿这样大权在握的人物,别人不知道的争吵才是真的争吵,能让人知道的争吵都是假的。

    唐糖想了半天也没明白,不过至少知道就算争吵,李落和相柳儿也有分寸,至少不会在这里反目成仇,自相残杀。

    言心抬头往上看了看,下山之行李落和中军骑以及铁甲精骑走在最前,中间是同行的江湖世家,最后是草海将士。

    “看来王爷很相信蒙厥拨汗。”

    皖衣闻声娇笑,将雪白玉足探出峭壁之外,淋了淋雨,慵懒说道:“很多时候敌人要比朋友更可信哦,你说是不是?”

    言心微微一笑,淡淡应了一声,这是在说她们二人么。

    雨停了,又过了两个时辰,头顶云雾散开,见疏星朗月。极北的三轮明月,都挂在天上的时候,这四野之内与白昼也差不了多少,最多只是少了点暖意。

    悬崖边上,谷梁泪迎风而立,衣袂飘飘,眺望远山,静谧而优美,像是一幅画,如果天火还在,兴许他们会把这幅画也刻在石头上吧。

    月影湖畔,初雪下他见过相柳儿仰着头看雪的模样,明明临近风尘,却不染凡裳。明明食尽烟火,却纤体凝香。在月色与雪色之间,她是这世上第三种绝色。如今再看那道临渊而立的身影,原来是世上还有超越月色和雪色的美。

    李落痴痴看着,没有靠近,生怕这一刻的美让他这个凡夫俗子给惊扰了,所谓天仙,银盌盛雪,明月藏鹭,大抵上也不过如此了。

    风狸捅了捅他后腰,一脸嫌弃,小声说道:“二公子,你把口水擦擦,丢二小姐的人。”

    李落啊了一声,赶忙擦了擦嘴角,还真别说,是有几滴口水,老脸微红,轻咳一声,故作淡然地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丢人,再说了又不是就我一个人看。”

    “啧啧,二公子大方啊。”

    “这有什么,再怎么看那也是我的人。”

    风狸嗤笑一声,是谁先前把人弄丢了,眼巴巴跑去化外山,临了都没胆子上山,也就是二小姐心软,见不得他失魂落魄,要不然还不知道在哪哭鼻子呢。不过她亦是一脸迷醉,什么时候自己也能有二小姐这般模样。

    休息的差不多了,众人又再动身下山。

第二千七百二十四章 柔软的女尸

    少了雨雪,路上好走了许多。谷梁泪走回到李落身边,每走三两步,李落就回头看一眼,再走三两步,又回头看看,直叫她粉面生霞,难为情地瞪了他一眼,小声责备道:“小心点脚下,别总回头。”

    李落笑了笑,一边应允,一边还是没走出几步就回头看看,让谷梁泪很是无奈。风狸见状小声说道:“刚才二公子哭了。”

    “哭了?为什么?”

    “嘿,他还不让我看见,偷偷藏起来哭,不过怎么可能逃得过我的眼睛。”风狸骄傲地挺起胸膛,神秘兮兮地说,“看着小姐哭的。”

    “看着我?”谷梁泪诧异不解,美目连闪,这是什么缘故?

    “嗯呢,就小姐刚才站在悬崖边上的时候,他一直看着,看着看着就哭了,我问他,他不说,还说是风大眼睛里进了沙子,骗鬼哩。”风狸噘着嘴,显然对李落敷衍之语很是不满意。谷梁泪轻轻哦了一声,目光柔和地看着他的背影,一时间连天边的月光也黯然失色,一个不行,三个也还是不行,都说月色如水,只是怎也难描述出那一瞥中的情意。

    只是这一眼,就也值了,可惜李落没有看到。

    月色斑驳,沿着石阶一路而下,抛开稍不留神就会送命的危险,这意境当真惬意,犹是头顶雪山高耸入云,连贯九霄,众人好似走在一条登天的路上,站在山巅一览众山小,走到山腰,才觉此山之浑厚巨大,十余万之众散落在苍青色的石道上,若是稍稍离远了看,怕是都察觉不到有人下山。

    和这座雪山一比,以往见过的大山在它面前最多也就是个小山包,贯穿东西的鹿野那伽,号称绝迹的阴阳城界,算起来也是较小袖珍了。李落抬头看了看峰顶,方才走得急了,雪崩之后露出石阶,身后密道也有溃散迹象,不得已只好匆匆下山,此刻再想,兴许头顶云雾之上还有另一番景象。

    罢了,下次若是还有机会,倒要去那云层之上看上一看,会否也有一座云顶天宫,而里头住着神仙,就是不知道见了神仙之后头一句话该说什么,天下太平?还是那些死去的人能再活过来。

    就在李落出神之际,身下传来中军骑将士的哨声,哨声长短有别,这在军中传信是遇上变故,但变故尚且难分敌我。李落神色一紧,几个起落越过中军骑将士,直坠而下,谷梁泪轻呼一声,也想跟过去,不过怎么说也是个大姑娘家,从中军骑将士头上跃过去总归是不太好,倒是一旁李缘夕淡淡说了一句:“我过去看看,你别着急。”说完身子如幽灵一般融入月色之中,一眨眼就不见了,让风狸好一阵惊叹。李缘夕的身法和她所习的红尘宫绝学春风十里有借鉴之处,这一手化影无形的手段着实叫她眼热得很,好几次想请教,都被李缘夕身上的杀气给吓回来了。冷冰是冷,用秋吉的话说就是一块冷木头,但是这位姐姐是煞气重,到了夜里,活脱脱就是个罗刹恶鬼,在他手下可真是人鬼参半。

    李落到了阵前,还没问前军将士为何停下来,只瞧了一眼就轻咦一声,“这是什么?”

    月光下,这条下山的石道上影影绰绰,除了他们,竟然还有影子。钟离玺和钱义诸将未曾示警,是因为这些影子一动不动,看上去不像是活物,吉凶难料。

    “倪青下去探路了,这些影子……”钱义揪了揪青色的胡茬,看着李落,“要说危险,好像也不是,就是有点怪,但又说不上来是怎么个怪法。”

    众将连连点头,看起来众人的感受都差不多。少顷,倪青从底下一脸茫然地跑了回来,钱义忙问道:“看清楚了吗,那些影子是怎么回事?”

    倪青眨了眨眼,一脸为难,想了半天才开口说道:“像是活人。”

    “活人?”众将倒吸了一口凉气,只有李落听出古怪,像是活人?这活人还有像的么?

    “但是没气。”

    “没气?没气算什么活人!”倪白没好气地瞪了自己胞兄一眼,“干尸吧。”

    倪青摇摇头,笃定说道:“肯定不是干尸,摸着是软的。”说完接了一句,“手感很好。”

    “你摸女尸了?”在他身后贴着耳根忽然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这一下倪青魂飞魄散,险些以为是那些人影的鬼魂跟着自己上来,腿一软,差点一头栽下悬崖,还是李落手疾眼快一把拽了回来,不高兴地看着倪青身后说道,“义姐,你干嘛吓他?”

    “哼,先前古城里的干尸身上有什么怎么快就忘了吗?什么都敢乱摸,找死!”李缘夕阴森森地说道。

    倪青哭丧着脸,垂头丧气不敢吱声。牧天狼中有几个人是众人公认的不能惹,呼察冬蝉是其一,李缘夕也是。

    “你是说那些影子都是人形,除了没有气息之外,别处和活人无异?”

    倪青连连点头,“要不是没气,我还以为都是活人,刚才叫了两声,没人答应,我这才放胆子摸了摸。”

    “走,下去看看。”李落刚刚举步,顿了一顿,传令道,“钟离玺,你去告诉蒙厥拨汗一声,让他们稍等片刻。”

    “遵令。”钟离玺领命向上而行,李落和钱义诸将下到影子所在之处。越是靠近这些影子,众人都不由自主的放轻了脚步,生怕动静大了,将这些影子惊醒。没醒来的时候兴许人畜无害,一旦活过来,鬼知道这都是些什么玩意。

    走到近处,李落仔细看了看,这些影子有不少,沿着崎岖山道,粗略估算少说也在万余上下,好像是一支从山底而来的人,到了这里才与自山顶而下的他们相遇。

    只是这些影子瞧着怎么有些眼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众人沿着石阶慢慢走了过来,近处一看,才知倪青所言非虚。若是石雕,做到这般栩栩如生,连眼帘的睫毛都一根根清晰可见。

第二千七百二十五章 那扇门背后

    这样的雕刻技艺先不说有没有了,就这么细致,光一尊雕像怕不是需得数年精雕细琢,弃之山野确是有些暴殄天物。

    话说回来,如此精致的石雕,放在这里风吹日晒,怎会还有这样栩栩如生的模样,就连眼睑上的睫毛都没少了一根。若非这些影子不能动,不见呼吸,就与活人无异。

    李落看着看着,猛然想起这股熟悉感从何而来,在天火秘境之中,那些远去的天火族人,映在天地之间的模样分明和这些影子如出一辙,难道说这些影子是天火所留?留在这里又是为什么?

    “大将军,他们摸上去是软的。”倪青小声说道。李落轻咦一声,刚伸出手,就听身边诸将齐声阻拦,“大将军,当心!”

    李落想了想,抱拳一礼,没有丝毫放肆,伸手与那人影握了握手,眉头微微一皱,的确是软的,除了没有温度之外,确与活人无异。看着石阶上攀山而上的这些影子,众人百思不得其解,若是雕像,到底是何人所为,若是天火,他们在这里留下这些影子又是为了那般?攀山而上,云层之上会否是他们的归处?留下这些不解之谜,却没有只言片语,天火到底想告诉后人什么?

    众人没有再惊扰这些影子,悄然从旁错身而过,也许日后能解开这些影子的秘密。

    但愿还有日后。

    联军将士继续下山而行,走到影子身下,李落回头张望,不知道是错觉还是峰顶月光照下的阴影,这些影子似乎比刚才所在之地高了些,就好像他们也在不停地走,往山巅而行,那里才是他们最后的归宿。

    雪山之巅,到底埋藏了多少秘密。李落心乱如麻,他不知道自己这趟极北之行到底是对还是错,不来又能如何,黑剑白刀曾经向他许诺,若是不干涉极北之事,日后渊雪重临,他可保十万人平安无事。

    他没有怀疑黑剑白刀骗他,毕竟他似乎还没有资格让黑剑白刀骗他。十万之数,不少了,可是若叫他就这么放弃着实不甘心。从最早一个王侯公子觉察到天火渊雪的踪迹,这些年他费尽心机,一点点搜寻这两个隐世神族的秘闻,从古墓到世家传承,他不得不承认天火渊雪已经刻在了骨子里,很多事,很多抉择都受到了天火渊雪的影响,直到最后得到天火可有可无的传承。生死于他而言,实则不算太难的选择,他只是怕自己的选择是错的。

    好在,此刻在他身边不是孤身一人。暗香扑鼻,这般处子香气很好辨认,是谷梁泪。她心疼地看着李落,伸手抚平轻轻隆起的眉心,柔声说道:“别想那么多了,应变不是你最擅长的么。”

    “错了呢?”

    “错就错了吧,有什么干系。”谷梁泪知道他在忧心什么,轻轻一笑,“他们都知道,与其浑浑噩噩,不如放手为了自己一战,人生在世区区百载,有机会领略极北风光,不也是极好嘛。”

    “可是……”

    “没有可是。”谷梁泪打断他说话,嗔道,“你啊,有时候杀伐决断,有时候又思虑太重,既然都来了这里,努力活下去不就好啦。”

    “就这样吗?”

    “那你还想怎样?”

    “可是,”李落垂首,轻轻握住谷梁泪素手,小心说道,“我还没有陪够你呢。”

    谷梁泪俏脸一红,反手握住那只温润带着些微颤抖的手,忽然间,她心如明镜,终于知道李落这般患得患失是为了什么。他怕了,在这个月色如水的夜,这个一向用风轻云淡示人的大甘定天王怕了,怕失信于这些至死都会信他的将士,怕再也见不到她。虽然他说过见识过星辰大海,就知儿女情长在岁月之中微不足道,可是再微不足道,他是凡人,免不了七情六欲。不管是对手还是袍泽手足,世人皆知他有破绽,他也从不掩饰自己的弱点,有弱点不可怕,可怕的是没人知道他的哪个弱点才是致命的。

    今夜,谷梁泪知道,自己就是他割舍不下的软肋,或许还是最致命的那一个。若称枭雄,他当真不够格,若是枭雄,怕是也当不起自己的死心塌地,哪怕他丢了自己一回,还想拉着自己共赴黄泉。

    谷梁泪轻轻靠近李落怀里,分明察觉到他的身子僵了一下,心跳的好快,气息也乱了,呼出来的气仿佛着了火。谷梁泪想笑,也许什么都见过的他还是当初见时的那个少年郎,一点都没变。

    “呵,花前月下,王爷好兴致。”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若是往常,谷梁泪一定会躲开,这次却没有,慵懒的在他怀里磨蹭了一会,才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脸罩寒霜的相柳儿,笑颜说道,“拨汗来了。”

    相柳儿阴沉着脸,勉强点了点头,生硬说道:“快到山底了,你有什么打算?”

    “我在想一件事。”

    “什么事?”

    “谁是天火?谁是渊雪?”

    相柳儿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这些年很少有人在我面前亲口承认他们是天火还是渊雪,所谓传承都只是猜测,有时我便在想,对我这样的凡夫俗子而言,到底是天火好些还是渊雪好些。”

    “你觉得哪个好些?”

    “不知道。”李落长叹一声,有些苦恼,“天火和渊雪的渊源大抵上不会错太多,在他们眼中,如我般的苍生黎民其实分别不大,所谓好坏也许只在他们一念之间,那扇门,开或是不开,仔细想来与我干系并不大。”

    相柳儿的脸色有些难看,冷然说道:“你后悔了?”

    “说不后悔是假的,在天南,好歹也能当个逍遥王爷,过几日舒坦日子,跑来极北朝不保夕,简直是自讨苦吃。”

    “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落看着相柳儿渐渐铁青的脸色,朗笑一声:“我在想,我听说过很多关于天火和渊雪的传说,有人说那扇门背后关着天火,有人说其实被关的是渊雪。

第二千七百二十六章 炸了那扇门

    每个人都笃定地说了一个截然相反的故事,我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但是有一处却是相同,那扇门一旦打开必然会引得天下大乱。后来我便想这天下也不只有天火渊雪,漠北天南也从未打上谁的记号,既然这天下曾经属于天火渊雪,为何就不能属于我们。”

    相柳儿一怔,明眸熠熠生辉,轻轻哼了一声,好大的胆子,好狂的口气,只怕除了他,还没有人在知道天火渊雪之后敢大言不惭与其三分天下。

    “帮天火还是帮渊雪的忙,倒不如帮帮自己,拨汗以为呢。”

    “口气不小,就不怕天火渊雪找你的麻烦。”相柳儿冷言冷语,嘴角却轻轻翘起。

    “若他们来寻麻烦,我未必不能是麻烦。”李落豪气干云地说着,颇有些在心爱的女子面前不甘愿落于人后的稚气。也不知道他的自信从何而来,相柳儿扶额垂首,眼角余光瞟了一眼谷梁泪,若换做是她,自家汉子吹嘘,早一个耳光过去叫他清醒清醒。

    “看来王爷是打算在太岁头上动土咯。”

    “既然入局,就不能只当一枚过河的卒子,就算是泥菩萨,丢进河里也该有个声响才是。”

    “那你打算怎么做?”

    李落看着相柳儿,思考她会不会出卖自己。相柳儿见状面露不悦,冷淡说道:“不愿说就算了,免得我拿你纳了投名状。”

    “拨汗知道当日在鹿野那伽山腹,也就是那座长城亭堑前发生的事么?”李落看着谷梁泪,歉然接道,“拙荆那日在场,拨汗没在,不过同行有草海将士,理该听说了些。”

    “是有耳闻。”

    “那日我在鹿野那伽山顶埋了万斤火药,以同归于尽要挟黑剑白刀许我入局,算是替自己搏了几个筹码。”

    相柳儿和谷梁泪同时反应过来,齐声说道:“你想炸毁这座雪山?”

    “哈哈,想炸毁这座雪山,搬空大甘所有的火药都不够。”

    “你想炸毁那扇门!?”相柳儿眼神闪烁,似乎在衡量他是异想天开还是有成事的把握。

    “若是毁了那扇门,无论天火还是渊雪,想来就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只不过那扇门不一定容易炸毁,就算没有人阻拦,万一毁不掉那就麻烦了。”李落有些愁,这话不是危言耸听,他见过极北深处那座星空巨门,血璃虽然没说那扇门到底是什么东西,但从她迷醉几乎虔诚的神情中大约能猜出来那扇门来历不凡,也许和雪山深处的这座青铜巨门有关。

    那扇门后面是什么,连山说过,是被天火放逐的渊雪残余,镇压在那扇门后。镇族的树化卦知告诉过他,那里面是被渊雪封印的不祥之物,放之则生灵涂炭。再之后还有亲承天火传人的仓央嘉禾说过,打开那扇门是天火先祖的遗命,不管会不会引得天下大乱,她都要打开那扇门。还有血璃和黑剑白刀的身份,好似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角色,只是他却分不清到底谁是渊雪,谁是天火,天火秘境中看到的那些人走了,留下这个自相矛盾的谜团,让他来解,着实有些难为他了。思来想去,倒是有一处他想明白了,不管谁是真的天火,谁又是渊雪族人,目的都在那扇门。既然如此,那便不用庸人自扰,找到那扇门,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其实他也怀疑过雪山深处到底有没有一扇门,所谓青铜巨门,只是自己听的多了,遐想而已,那个禁制或许根本不是一扇门,而是一个人,一只碗,一个贝壳,也许还是一本书,更有可能是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一样东西,或是一群东西。

    门若没了,兴许就能还天下一个太平,世间事总该要世间人处置,红尘过往,没有了天火渊雪,难道漠北天南那些人和事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么,如此,那人活一世与提线木偶有什么分别。

    猜不透过程的真假,那就去终点,看一看孰是孰非。

    “要瞒着他们?”或许是李落的骇人念头,相柳儿也觉心热了起来,管他天火渊雪,几个活在传说里的名字,何来资格评断天下人。

    他们是那些各有传承,也各怀心思的人,此刻就在阵中,与狼共舞,若是叫他们知道李落想毁了那扇门,定不会坐以待毙。

    “不。”李落斩钉截铁地说道,“告诉他们也无妨,若我是黑剑白刀,他不会想不到我会生出这般念头,刚好也可以试一试,那扇门到底毁不毁得了。”

    相柳儿淡淡一笑,好一个胆大包天的定天王,“随便你。”说完便要告辞,李落在她身后幽幽开口,“拨汗,你觉得那扇门该不该毁?”

    相柳儿一恼,又笑了,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我觉得你该多陪陪你的心上人。”

    李落朗笑一声,厚着脸皮说道:“拨汗嫉妒了。”

    相柳儿身子微微一晃,头也不回地走了。谷梁泪无奈摇头,眼睛里闪烁着奇怪的光芒,带着点看透一切的意味,似笑非笑,直叫他心里发毛。

    “你别胡思乱想!”

    谷梁泪忍不住娇笑出声:“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心虚什么呢。”

    “倒非心虚,只是怕你不高兴了。”

    “堂堂大甘定天王,莫要因为儿女情长乱了心绪。”谷梁泪轻声细语道,“我虽然高兴,只是不愿你这样哦。”李落一怔,含笑点头,说了一个好字。

    当他把自己想毁了极北深处那扇门的打算说给众人听的时候,几乎所有人的表情都不一样,喜忧参半,又或者面不改色,只是微微跳动的眼角怕是也在盘算着各自的得失。他似一点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告诉众人他想如何而已,至于这个选择会不会让彼此成为仇敌,说起来他并不怎么在意,若是仇敌也好,省得叫人猜来猜去。

    雪山再高,总有下到山下的时候,走在路上总觉路长,快到终点的时候反而觉得路短了些。

第二千七百二十七章 女人善变

    走路其实是个很有意思的事,除了那些卧床不起,还有干脆不愿意动的人之外,几乎所有人都要走路,或骑马,或乘舟,或步行,走过千山万水,不同的人走同一条路,同一个人走不同的路。路在脚下,也在心里,官道小径是脚下的路,寒门苦读,金榜题名,随遇而安,是心里的路。时常听前人告诫,莫要重蹈覆辙,走了老路错路。思来想去,这路到底还是分了难易两说,皆因终点的风景而异,也与路上人的心情有关,不好说越难走的路到了终点风景就一定好,兴许也会大失所望,但无论如何注入心血的这条路,不管路上一帆风顺还是沿途皆为荆棘,到了终点总归会有不同寻常的感触,不像那些浑浑噩噩,用没了生机的心,日复一日走一条重复的路,到最后只剩茫然和倦怠。

    若是没有机会领略不同路上的风景,那不如换了心情,在同一条路上找到不同的风景。

    李落走过不少路,陆路,水路,海路,还有诸如天火秘境里那些不知道该算什么路的路,在路上,他最喜欢没到终点的时候,不知道尽头会有什么,便有万千可能。有时候他会猜,会让尽头的风景变成自己想要的,有些时候会觉得累,有些时候会觉得很有趣。就像很久以前万隆帝想杀他的那次,从卓城去宫门前的那条路,危险,更诱人,如果没有李玄慈和李玄悯,宫门之下的尽头,就是自己掉脑袋的地方。

    你有没有停下来过想想自己走过的路,和谁走过,路还在,身边的人还是不是他或者她?

    李落很少有闲去想自己走过的路,但是他总能记起另外一个人走的路,无关情欲,偶尔放空时,他经常会想起夕阳西下,大漠孤烟直的晚霞里,那个背着小小行囊的长宁。还能清楚记得那卷画,夕阳晚照,映在她脸上有淡淡微红,额前的留海像是划过眉梢的柳枝,脸色白里透红,如羊脂染霞,巧而精致,撩人心怀的眼睛比往常更显动人,修长的睫毛亦让眼神更加灵动,鼻梁挺拔更成了那张俏脸的点睛之笔,线条分明的唇则泛着令人迷醉的水润光泽。那副画面仿佛就定在了脑海中,经久不散,随着时间越久,好似愈发香醇,像陈年的酒。

    极北之后,也许自己会去西戎祖山见她一面,说一句压在心底很久,却一直没有说出口的话。

    眼前这条路,又是一个终点,李落不知道尽头是什么风景,也不知道尽头会有什么等着自己,也许空无一物,也许遍地尸骸。这么想来,天火一族其实很有远见,他们不停地走,看着,听着,超然物外,最多把字刻在石头上,仅此而已,说他们冷漠,其实未尝不是一种洒脱。

    雪山之下还是雪,并没有李落猜想的四季如春,繁花遍地。这里的气温比极北别处要低不少,虽说方才到了山腰落雪已经化雨,不过在山脚下依旧是寒霜笼罩,积雪成冰。

    在山巅时听到的巨响不知从何而来,环顾山脚四处,都不曾看到有山崩地裂的痕迹。积雪很厚,踩上去吱咯作响,不见花开,只留静寂,好似连霜压断枯草的声音都听得见,四周寂寥无声,难不成是来早了。

    李落压下心头疑惑,命中军骑安营扎寨,驻守出入要道,另遣人搜寻山脚各处,看看有无异常。以往只是听说那扇门在雪山之下,一入极北,就能看见这座连天雪山,便也有先入为主,但是到底是不是就是这一座谁也不知道,连山不知,归藏不知,知道的人又不在此。倘若不是这座雪山,那这一番辛苦可就白费了。

    天快亮了,极北的夜终于要过去。李落静静坐在一块石头上,微微眯着眼睛等朗日跃上山头。身旁衣袂轻响,李落没有回头,就知道来人是谁,和声说道,“你不是只看晚霞么?”

    吉布楚和撩了撩裙角,轻轻一笑,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也学着他的模样看着天边,“晚霞看得多了,换换口味。”

    李落呵呵一笑,女人果然善变得很。吉布楚和听出李落笑声里的言不由衷,也不在意,用手支着下颚,悠悠问道:“这里的事了结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没有。”李落顿了顿,“你呢?”

    “我也没有,不过,”吉布楚和伸了个懒腰,让一旁经过的将士大饱眼福,吉布楚和挑了挑眉梢,轻哼一声,“我突然想回去往生崖看看,你说我这算不算有病?”

    “算。”

    “你!?”

    “想回去就回去,往生崖下再不是龙潭虎穴,自从你离开之后,草海往生崖已无复往日风光,那里的人终究都会离开,等他们几人老去之后,往生崖下也会十不存一,慢慢萧条下去。”

    “嗨,虽说我对往生崖深恶痛绝,但是听你这么一说,怎么还会有些伤感呢。”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此间事了,若是我还活着,南下之时我倒可以陪你走一趟往生崖。”

    “真的?”吉布楚和眼睛一亮,欣喜呼道。

    “自然是真的。”李落展颜一笑,“这些年你帮我良多,照料鬼猿,义助牧州科库族,还在相柳儿的地盘当我的千里目,只怕她早就看你不顺眼了,哈哈,这么算下来我倒是欠你颇多。”

    “再多也抵不过你救我一命。”

    “非也,我只是让你换了个活法,你的命从来都不是我救的。”

    吉布楚和哼了一声,白了他一眼,自然明白他言外之意。李落转头看着吉布楚和的眼睛,“不过若到那个时候,你需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告诉我往生崖地底暗王到底是不是你。”

    吉布楚和抿嘴一笑,不假思索地回道:“好,我答应你。”

    两人相视一笑,齐齐转头等着朝霞。对吉布楚和,他有很多疑问,譬如她身上的刺青,譬如那座黑山大狱。

第二千七百二十八章 血祭

    见过的越多,心里的疑问就越多,天火渊雪虽然淡去了名字,但是他们留在世上的痕迹却不易抹去,想的越多便也越乱,这也是他为何执意北上,在雪山之下定乾坤的缘由。乱麻太多,唯有抽刀而断。

    “大将军!”钟离玺飞奔而来,营中似有动静,李落回头问道,“何事?”

    “大将军,有情况!”钟离玺凝声说道,“草海将士在积雪下面发现血迹。”

    “血迹?多久了?”

    “血已凝固,不好判断,不过很多!”

    李落轻咦一声,长身而起,看了一眼身边的吉布楚和,她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去吧,我等等看朝霞。”

    啧啧,无事一身轻,好叫人羡慕。

    等李落过去的时候,地上积雪已经清扫干净。相柳儿扫了他一眼,没有出声,神色凝重地看着地面。李落凑上前去俯身仔细看了看,地上青石已经发黑,这个颜色绝不陌生,当初在鹰愁峡外的石头城,到处都可见这般颜色。鲜血凝固之后,再有风雪冰冻,便会呈现出这样的黑紫色泽。李落起身环视四周,心里微微发沉,眼前扫开的积雪还只是冰山一角,若是这些雪层之下都有血迹,足见此地爆发过一场大战,血流成河,才会留下如此触目惊心的痕迹。

    难道说到底还是来迟了么?

    “能看出这些血迹在这里多久吗?”

    诸将面面相觑,都赧然摇头,只能看出这些血痕决计不是新鲜之外,到底是几天前还是几个月前,甚或是数年之前却无从说起,术营有异人可鉴血断远近,但是此行北上牧天狼除了中军骑部分将士之外,再无旁人跟随,军中那些声名在外的将领也都被李落留在了大甘,上阵杀敌自然不惧,但是眼下李落这一问倒是真的难住他们了。

    李落倒也没有太过失望,看着相柳儿和声说道:“拨汗,你帐下可有人能分辨出这些血迹么?”

    相柳儿沉默片刻,斛律封寒凑近身侧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她轻轻扬眉,脆声喝道:“传!”

    斛律封寒应了一声,向李落颔首一礼,快步离去,少顷便带着一人赶了过来,不是旁人,正是草海分叶刀。分叶刀上前蹲下身子,仔细看了看,用手捻了几丝沾着血迹的灰尘放在鼻尖闻了闻,微微一顿,伸舌头舔了一下,叫一旁几人一阵恶寒。

    “这不是鲜血。”分叶刀淡淡说道。

    “能分辨得出有多久了么?”

    “至少三个月以上,不过再详尽就难了,血流在这里,很快被积雪覆盖,冻住之后很难分辨得清。”分叶刀起身看着李落和相柳儿,“如果这一片都有血迹,那么这里至少死了数万人。”

    “是人血?”流云栈忽然问了一句。众人皆是一愣,先入为主,见血迹便以为是人死之后的血滴落此处,但也有可能是别的什么飞禽走兽的血,未必一定是人血。

    分叶刀皱起眉头,只是这么看的确很难分辨是人血还是其他鸟兽的血迹,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我可以试一试。”说完,找来几个草海将士,将这地上冻住的血痕刮了些下来,再架起一口大锅,入水煮沸,不多时腥味就飘了出来,带着一股腐尸的臭味,不好闻得很。

    一旁诸人散开了不少,分叶刀并未躲开,反而趴在这口大锅上细细嗅着,心无旁骛,总算没再多点迷醉的神情,让诸人好受了些。

    “这些血味道很奇怪,有很淡的香味……”分叶刀细细品了品,颇显纠结,“不只是人血,还有兽血,混在一起的味道。”

    唐糖原本捏着鼻子,听他说有香味,小心试着松开鼻子闻了一下,俏脸瞬间就绿了,胃里一阵翻滚,险些当众吐了出来,小脸憋得通红,明眸含泪,直勾勾盯着分叶刀,就差说一句他是骗子!

    李落对血中混合兽血并不吃惊,而是惊讶于血中的香味。“你说有香味,会是什么样的香味?”

    分叶刀扇了扇鼻子前的空气,略一沉吟:“像你们天南的檀香之类。”

    焚香!场中数人心念一转,几乎同时想到了一起,人血,兽血,又有檀香,那么最有可能的是这里有过一场好大的血祭仪式,难怪流了这么多血,却没有别的痕迹,更没有战场的狼藉,若是血祭仪式倒是说得通。

    不过就算是血祭,那尸体去了哪里?是何人在这里血祭?又是为了什么血祭,或者换个说法,是在向什么血祭?

    当初在鹿野那伽山腹之中,血璃就曾打算施展血祭之法,强行打开太虚幻境,若非黑剑白刀出现,集齐五族圣物,后果实难预料。

    李落和相柳儿齐齐色变,倘若这血祭就在不久前还好,如果血祭发生在很早以前,不管目的是什么,都绝非好事,极有可能在这里会有第二次血祭,那么联军十万之中,会否就是刻意被引来此地的祭品。

    没有风,也没见飘雪,日头已经爬上山头,但是这山下似乎比刚才还冷,寒气刺骨,萦绕不散。

    “找到血祭尸骨。”李落沉喝一声,中军骑诸将齐声领命,此刻已知凶险,不敢怠慢,各自率领营中将士去往各处查探。相柳儿也命蒙厥悍将前去探勘,挖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众人散开之后,虞红颜还未走远,静静站在一旁看着她,美目流盼,不知道在琢磨什么。李落心中一动,自从索水河畔她救下宋碧游之后,一路同行北上,深居简出,鲜有与人交谈,极为低调,若非偶尔在营中碰上,李落都差点忘了她也在这里,实在是古怪得很。

    过往生平,他所遇到过的对手不少,其中女子便有三人最让他头疼,最先一个就是虞红颜,虽说她隐在宋家背后,但是南王府划地而治自立为王,威震岭南,她功不可没,不说别人,沈向东就对她恨之入骨,不过对她的才华却也赞不绝口。

第二千七百二十九章 佩服的三个半

    当年倾城倾国的红颜仙子,多少浪子游侠,世家公子为之倾倒,其中不乏名震天下的高手,比如大隐弃名楼的端木沉舟。李落前半生困在卓城,束手束脚,一大半的缘由和虞红颜脱不了干系。他与虞红颜之间的纠葛还不只是家国情仇,李落救过宋碧游的命,虞红颜救过他的命,轮回造化,到最后竟然是谁也没有料到的非敌非友的结果。

    不过不管是什么结果,她都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李落张口,忽地一怔,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了,宋夫人?还是算了,没道理自讨没趣。小青姑娘?到底是宋家的寡妇,虽说宋崖余已死,现在称姑娘,听起来有点调戏的意味。要么还是虞夫人?听来生分了点,就怕人家不高兴。而且她和端木沉舟有旧,离开京都北上之前,端木沉舟来看过他,却没有说一句话,不过他知道端木沉舟的话外之音,就是叫他保护虞红颜周全。堂堂魔门枯寂岭大罗刀也有英雄气短的时候,只是虞红颜曾说过,她感激端木沉舟,但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他,可叹满腔情意终是错付了人。

    “怎么了?”虞红颜一挑眉梢,淡然问道。

    “没什么,就是……哎。”

    “吞吞吐吐。”虞红颜嗤笑一声,带着嘲讽神情看着他。自从岭南一别,虽说宋家因为他而分崩离析,南府七州同室操戈,虞红颜走后宋无缺独木难支,不过李落调遣云无雁南下,再加上虞子略的大甘水师,宋无方想一鼓作气平定南府已经办不到了。如今南府内斗,有云无雁在,不会让宋无缺做大,也不会叫宋无方一统岭南诸州,就维持这个不尴不尬的境地。南王府都知道这是李落的毒计,也是阳谋,有虞红颜为人质,宋无缺就不敢轻易归顺宋无方,宋家合一与大甘为敌,不管怎么说虞红颜也不是当年的柔月可比。

    虞红颜背叛宋家,早被南王府上下骂的狗血淋头,说她不守妇道,和李落有私情,要不然怎么会委身于杀夫的仇人,什么难听的话都有,唾沫星子比帝渐河里的水还要多。虞红颜却半点没有放在心上,依旧我行我素,如果不是李落看走眼,南王府破,宋崖余死,夜霜镇石桥那端太平之后,她反倒轻松了不少,固然话不多,但是眉宇之间日渐清朗,连带着气色都好了许多。说实话,他没少在心里嘀咕,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她可倒好,把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演绎的淋漓尽致,不过话说回来,当年她嫁给宋崖余,就是为了借助南王府的实力帮夜霜镇守住那座石桥,不让石桥那端的东西过来。一场利益交换而已,她用她的才智和世间罕有的容貌换来宋崖余相助,至于那个时候两人到底有多少真情实意,非当事之人谁也说不好,不管怎么说她也为宋家添了两个子嗣,其中一个还是名满天下的无缺公子。

    岭南一役,归顺大甘是最好的选择,也是唯一的选择。术营的火器,铁甲精骑的锋芒,宋家若是再宁死不屈,那就真的只剩下死,再无其他。虞红颜背负骂名,为宋家求了一个苟延残喘的机会,说到底她对宋家不薄。

    他很佩服虞红颜,有些地方犹胜相柳儿,只是心里有一根刺悬而未决,就是他姑姑的死。虞红颜不说,好似就认了福宁因她而死,不加辩驳,着实让他很是气愤,又有不解,只好暂且把这笔账算在宋崖余的头上,勉强说服自己不和她图穷匕见。

    论才智,她不输相柳儿。

    “只是突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

    虞红颜微微一怔,轻轻呵了一声:“随便怎么称呼都好,若是觉得不痛快,叫我名字也好。”

    “小青?”

    虞红颜脸上闪过一丝恼色,李落讪讪一笑,道:“还是叫你虞夫人吧,怎么说也是我的长辈,不可轻慢。”

    虞红颜哼了一声,长辈?当初在扬南城外,当面砍下宋崖余的人头,逼迫自己归顺大甘朝廷的时候怎么不想着自己是他长辈,现如今在这里假惺惺的装好人,以前怎么没发现他如此虚伪。

    “有事吗?”语气生冷,似这山顶的寒风刮了下来。

    “有事。”

    虞红颜一言不发,也不看他,倒也没转身就走,这已经算是对他最大的善意。

    “眼前局势进退失据,我想请教夫人指点一二。”

    虞红颜挑了挑眉梢,难得仔细看了看他脸上的表情,一脸认真,并无揶揄之色,看上去的确是有虚心求教的意思。岂能如他所愿,虞红颜冷笑一声,“王爷麾下兵强马壮,高手如云,在极北根基这么深,又是大蛇,又是白虎的,何须来问我这个罪妇。”

    李落咋舌微叹,女人心海底针,说翻脸就翻脸,果然最难伺候,还是莫要自讨没趣的好,随即展颜一笑,颔首一礼,“是我莽撞了,你别放在心上,告辞。”说完拱手就要离开,虞红颜恚怒不已,冷冷说道,“你是故意来取笑我么?”

    李落诧异看着她,不解问道:“何出此言?”

    “宋家因你兄弟反目,自相残杀,我本是南王妃,如今寄人篱下,处处要看你的脸色,你当然得意。”

    李落怔怔无语,看着脸色铁青的虞红颜,许久之后和声说道:“夫人这倒是想错了。”

    “错了吗?”

    “我也算阅人无数,其中女子我只佩服三个半,夫人便是其中之一。”

    虞红颜轻哼一声,不过他这话倒是让她有了点兴趣,很想问问这三个半是谁,不过刚才翻脸,现在又去问他,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开口。李落似未所觉,解释道,“第一个便是你,说起来前半生大甘朝廷风云变幻,都是因为你的缘故,远在万里之外,却能将大甘朝堂戏弄于股掌之间,要说让兄弟反目的本事,夫人比我厉害多了,我羽翼未丰之前,在卓城如履薄冰,大半是拜夫人所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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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皇子传介绍:
我本书生郎,错生帝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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