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七一章 小王八蛋的天赋(28)
陈响还在那儿手舞足蹈,眼里亮晶晶的全是崇拜。
“真是太厉害了,一个跺脚,嗖的就飞树上去了!一跳,那么高的地方嗖的又安全落地!”
“你们看见没,魏子叔叔拎起磊子的时候,轻飘飘跟拎件衣服似的,一甩就把人甩到树杈上挂着了!”
“真厉害,真是太厉害了!”
厉害的陈响双手合十满眼星星。
“魏紫,第二字扬声,非平调。”后头,男子清冷声线传来。
猫在暗处的魏紫脸上乌云放晴,总算有主子为他正名了。
陈响扭头,小脸一亮,“表姑丈!”
红豆则立即朝男子伸出两只小手,没等她迈开小步子,就被男子稳稳捞进了怀里,“点点。”
风青柏眼眸柔了些许,“乖,刚才怕不怕。”
“不,不。”红豆摇头,随手小手指向风青柏另一只手里抓着的糖果,“七,豆豆,七。”
“红豆想吃?爹爹喂你。”也没把娃儿放下来,用脚勾了旁边一张凳子,把花生放上面,风青柏看向三小只,“一起吃。”
说罢拨出一颗糖果,用手轻轻一拍,糖纸里面的糖块就碎裂了,而糖纸居然没破,看着几只小的瞪大了眼。
将糖纸打开,把里面碎成小块的糖果慢慢喂给红豆,娃儿吃的满足的眯了眼。
“会吗?”风青柏抬眸,问的是几人,看的是巴豆。
巴豆看不懂爹爹眼睛里的意味,他就一个反射性意识,干。
学着男子的样子,拨出一颗糖果,小手一拍,糖果纹丝不动,里面的硬块磕得他手疼。
巴豆怒了,涨红了小脸,握起拳头狠狠一砸。
咔嚓,糖果碎裂。
只是糖纸也被挤爆了,糖块从里面散出来。
“哇!巴豆,你力气居然这么大!”陈响惊叹,糖果是很硬的,他比巴豆大好几岁呢,一拳下去,他也砸不出这效果来。
毛豆倒是想试试,但是捏了捏硬邦邦的糖果,毛豆立即把糖果扔了回去。
爹爹说,制敌以智取,乃是上乘。
他还是做个上乘人好了。
然后毛豆去灶房拿了根小木棍,对着糖果轻轻敲,嗯,省力,碎的很均匀。
陈响目瞪口呆。
红豆他且不说,那是女娃儿。但是巴豆跟毛豆明明也都比他小,可是他站在他俩中间,愣是有种自己弱爆了的感觉。
这样怎么行?他可是表哥!
陈响抓起一颗糖果,剥掉糖纸,整个扔进嘴里,嚼吧嚼吧,响声清脆。
一颗糖而已,哪里需要用蛮力拍碎?直接吃不就行了吗,又不是没长牙。
看着三个高矮不一的小娃娃,风青柏难得的对他们露出了笑意。
他过来,只是为了探探巴豆虚实。两岁不到,用个沙包把九岁大男孩砸得一脸青青紫紫,而且次次砸中,臭小子挺不简单。
以前是他疏忽了,没察觉小王八蛋有这方面的天赋。
思及此,风青柏笑容更愉悦。
有天赋,更需要好好引导。
不用等到巴豆长大,等他三岁,就能把他扔给秦将军,从此眼不见为净。
巴豆莫名觉得脑瓜子有些凉,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那种凉,来自他亲爹森森的恶意。
晚饭后,陈家两老已经从下午的事情里缓过劲儿来了,一大家子围坐火盆边上,能正常唠唠嗑。
刚过完大年初一,年味儿还是最浓烈的时候,家家户户的吃过饭,都是这样一家子坐在一起,说说笑笑,开心过年。
没人想被不开心的事情影响心情。
只是有人却不会顾及到这些,愣是要上门来添堵。
大家伙坐下没一会,大院门口就传来凄惨的哭声。
哭得抑扬顿挫,声音很熟。
陈老婆子登时变了脸色,“是秀英。”
“爹,娘,大哥,秀兰,是我错了,呜呜呜,我错了,能不能把磊子还给我,我给你们磕头了!”
“王爷,囡囡,姨母也给你们磕头了,你们放磊子回来吧,放过他吧,求你们了,磊子不回来,淑月连家门都进不了啊呜呜呜!”
“都怨我,我不该跟淑月带着两个外孙回来,才闯下这么大的祸事,你们就饶了他吧,我求求你们了!”
哭求声中,夹杂着砰砰的磕头声。
所有人脸色一瞬难看无比,陈老婆子更是身形一个摇晃,红了眼睛,“孽障,这个孽障,我怎么就生出这么个孽障来!”
南陵以孝为先,陈秀英给两老磕头无可厚非。就算她是给陈启东跟陈秀兰磕头,因为错在她身上,彼此之间又是平辈,也起不了什么流言蜚语。
可是她要给柳玉笙磕头,却等于将柳玉笙推上风口浪尖,因为她说的是姨母给你们磕头,而不是民妇!
以长辈的身份给小辈磕头,小辈能让唾沫星子淹死!
这是来求人的?这是来报复的!
陈老爷子豁然起身往外走,没去理会周围探颈观望的村民,把跪在地上的人拖起外里拽,“滚进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爹——”
“别叫我爹!我没你这样的女儿!你是讨债来的吧?你就见不得家里稍微安生是不是?好,你要接人,人就在以前你住的房间,把人带着马上给我滚!”
陈老爷子气得眼前发黑,脚步不稳往后踉,幸而陈启明及时出来,把人扶住了。
对这个妹妹,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已经是当外祖的人了,一把年纪了,为什么比起年轻那会子更不懂事,更能折腾呢?
堂屋里人,陆陆续续走出了门口,就着屋里昏暗灯光,看着跪坐在院子里不起的妇人,人人心头五味杂陈。
陈秀兰没有再上前去,只是站在门槛里安静看着,身边男人半扶住她,给她支撑。
看着众人都齐活站在堂屋那边,陈秀英抬起涕泪纵横的脸,“知夏,囡囡,你们别怪姨母,姨母是逼不得已的,磊子还小,磊子他还小啊……”
“哎哟,大妹看你这话说的,磊子还小,我响儿不更小?磊子欺负我响儿的时候可没留手。”王氏撇撇嘴,看到男人朝自己瞪过来了,忙上前来把人拉起,“磊子是年纪不大,在这里也没人欺负他不是?你不明就里的说那些话不是平白让人误会咱么?他在屋里歇着呢,走吧,我带你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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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七二章 老娘撕了你这张烂嘴(29)
王氏体型圆润,力气也大,硬是把还想说话的陈秀英给拖进了旁边厢房。
他们家大院门没关,左邻右舍的都在门外伸长了脖子等着看笑话呢。
回头等陈秀兰他们一走,陈秀英也领着她外孙走了,最后留下来被笑话的不就只有他们大房
开玩笑么简直是
凭什么他们大房要代人受过
看着王氏把人拖进去了,陈启明扶着陈老爷子也回了堂屋,家里刚刚缓和点的气氛因为陈秀英这一闹,又全部散得一干二净。
“娘,我看爹脸色不好,要不您二老先回房歇息”陈秀兰劝道。
“不用,我就在这里等着,我看那孽障还能闹出什么事来”陈老爷子喘着气,胸口起伏剧烈,嘴唇发青,垂在膝盖上的手不停发抖。
柳玉笙皱了下眉,不动声色搭上陈老爷子手腕,“外公,您跟外婆年纪大了,少犯些气性,为这些事情急火不值当,本也不是多大事。姨母就算再闹腾,又能怎么样,天还能塌了”
老爷子不吭声,但是瞧那脸色,显然气怒没消。
傅玉筝悄悄扯了下柳知夏,示意他安抚几句。之前唠嗑,她看出来陈家两老对知夏其实很关心。这种时候他说两句话,可能会比囡囡管用些。
“那就等着吧,现在让外公外婆去歇着,也不可能睡得着。”柳知夏道。
傅玉筝暗暗扶额,这跟没说话有什么区别
谁知就听陈老爷子苦笑自嘲,“是啊,睡不着,哪能睡得着。大过年搁家里外的哭,秀英啊,一点没想过这个家。”
火盆子周围顿时又静默下来。
柳玉笙此时已抽回了给老爷子探诊的手,好在只是急火攻心引起的血压升高,没什么大事,等平静下去就能好转。
闻言对老爷子笑道,“外公,其实过年哭不哭的,那种说法不准。日子过得好不好,是人有关,跟那些彩头之类的,关系并不大。咱不信那些。家里有大舅有表哥,两人都是能干的,不愁日子过不好。”
过年期间哭闹流泪不吉利,会让家里接下来一整年都倒霉。古来一直有这种说法,不过柳玉笙是不信的。
可能是她态度太自然,真让陈家两老脸上缓和了不少。
而厢房那边,陈秀英已经看到了床上还睡着的磊子,脸上被沙包砸出来的脏污已经擦干净了,也因此更显得那些青青紫紫渗人。
好在人是真的在睡着,呼吸很稳。
“看吧,一点事儿没有,都是小伤。你说你急赤白脸的跑来闹什么搞得一家子不安生”
说到这里王氏贼头贼脑溜了眼门外,没看到自家男人身影,立即压低了嗓子恶狠狠的,“陈秀英我告诉你,这里是我家,你大过年的到我家院门口哭,是想谁倒霉呢啊要是今年我家有什么事情不顺,老娘上门撕了你既然已经嫁人了,就少往娘家跑,老爷子下晌说的让你以后别来了你没听见哪带上你这龟孙子给老娘滚,麻溜儿的”
这死婆娘想搞他们大房呢,她还怕同她撕破脸
要不男人就在堂屋杵着,她现在就撕了这八婆什么玩意,从来就不是香饽饽
陈秀英从出现在陈家院门口,一口一句的就是要带磊子回去,现在人在她跟前了,她却没有上去把人叫醒。
听着王氏骂她,也没什么激动反应,只扭头看向堂屋方向,在外人看不到的地方,眼里全是怨毒。
“大嫂,你以前哄着我跟你一块上柳家大院,可不是这副嘴脸。怎么,现在收心了,堆在眼前伸手就能拿的元宝都不要了”
“你什么意思想出什么幺蛾子”王氏警惕,“当初我是叫你跟我一道上柳家大院来着,是你自己不争气,是你侄女不争气,人家知秋看不上不要,怪我咯我告你,我可没坑害过你”
那一遭走得,害她现在还在观察期呢
“以前你不是说,囡囡家里有钱,王爷哪儿有权,攀上了,只要捞到点点好处,都够我们吃用一辈子的你娘家我记得还有待嫁的姑娘吧你不寻思寻思,送去囡囡身边当个丫鬟什么的”陈秀英轻轻道,“你那侄女姿色不差,近水楼台先得月,要是王爷有幸看上了,你不就能跟着飞黄腾达就算看不上,南陵王妃身边的丫鬟,日后想嫁个好人家,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趁着囡囡这次来了,你不抓住机会,转头便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你瞎说什么呢王爷是什么人物能看上一个乡下村姑要是他真想要,京城多的是名门千金排队等他挑跑来老娘面前嚼舌根打主意,能耐了你”王氏眼睛瞪得更大,但是说话的语气,却不如表现出来的那么坚定。
的确很诱惑啊
有往上爬的机会,谁还能故意往下走来着
要是她家侄女真能跟在囡囡身边,她作为中间人,也算得是侄女的恩人了,侄女发达了还能不感谢她咋滴
姑嫂两也不是第一次接触,陈秀英对王氏的了解不可谓不深,只听她说话的语气就知道其实她动心了,只是还差最后一把火。
“这几年大哥处处拘着你,连娘家都少让你回了,听说闹得你现在里外不是人,那边可没少埋怨你白眼狼,兜里有了两钱连娘家都不认了。其实我大哥有什么钱五年八年十年的,手里就那么一个果园,归根到底也不过是个地里刨食的,一年撑死了不过几十两,那就是个没出息的,你怕他”
“你刚说什么”王氏话锋一转。
陈秀英愣了下,不懂她这个反应什么意思,“难道我说错了但凡他有点出息,他现在就不止这点能耐。一个连闯都不敢闯的男人,有什么能耐你要想自己过得好,你就得想办法自己手里抓银子”
“老娘撕了你这张烂嘴”王氏突然冲上去按着陈秀英就是一顿打,气得嗓门都顾不压了。
“你个破烂货,你说谁没出息呢你说谁没能耐呢啊老娘男人是你说得的”
“臭婊子你忘了你哥是怎么对你逢年过节怕你在那边过得不好,拉米送菜送银子亲自跑过去给你撑腰这些老娘都忍了,你掉转头来嫌老娘男人没出息我打死你个贱货,白眼狼”
第一一七三章 老娘受了天大的冤屈!
陈秀英被打得猝不及防,加上这些年在夫家被磋磨的身子越发不好,哪里是体胖腰圆的王氏的对手,一时之间只有挨打的份。
让她害怕的还不是挨打,是王氏边打边骂,嗓门大得能传出大院。
她怎么都没料到王氏会因为一言不合打她,以前两人凑在一起的次数不少,她自诩了解王氏为人,贪婪,爱占小便宜,心眼儿小,见钱眼开。
只要有一点点能让她心动的筹码,她就能在水花上掀起一片大浪来。
今儿是怎么了?魔怔了?!
堂屋那边,一众人听到突然从厢房传出的打骂,齐齐愣了下,然后赶忙往那边跑。
陈启明脸色漆黑,说是打骂,他只听到他死婆娘骂了,连珠炮似的噼里啪啦,秀英根本没有还嘴的机会,出口的全是惨叫。
教了这么多年,愣是没能把人教乖,陈启明心里浮出心灰意冷。
他也是会累的。
众人赶到厢房门口,看到床上磊子已经被吓醒了,缩在床脚怕得不敢吭声。
而王氏肥硕身板正骑在陈秀英身上,耳光一下接一下的扇,嘴里仍然骂个不停,眼睛都红了,“我叫你骂,我叫你看不起,我叫你骂!老娘骂得,你骂不得!今天老娘让你长记性!”
她可以骂她男人没出息,没能耐,但是别人骂不得,谁骂她撕谁!
两人头发、衣衫在打斗间都被撕扯得七零八乱,极是狼狈。
场面一言难尽,跟来的大男人们纷纷转过了身去不朝里看。
“干什么呢?够了!”陈启明上去拦住王氏,竟然被她挣开,气得怒喝,“王大娥!”
还在发疯的肥胖妇人一个激灵,硬生生停了手,被下面的人逮着机会往她脸上挠了一把。
痛得王氏嗷的一声嚎,委屈的眼泪直掉,“陈启明,你就知道吼我!我错哪了?啊?老娘错哪了?她就不是个东西,她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你这些年对她好全都白费了!你还护着她,既然不待见我你干脆打死我好了!打死我你去找你的小寡妇!呜呜呜!”
王氏拧起来,直接往地上一趟,又哭又嚎,骂陈秀英白眼狼,骂陈启明没良心,骂小寡妇勾引她男人。
陈启明,“……”
陈长东站在门口,没敢往里看,表情也是无法描述。
他老娘惯会撒泼,但是很有分寸,从来没像今儿这样赖地上打滚的,她撒泼的时候都懂得给自己老爹留面,只要老爹吼一声回家,立马能收声屁颠儿跟上。
“娘可能真受委屈了。”
他媳妇点头,“这次是真哭,不是假的。”
说着人忙跑进去,在陈秀英想要反扑过来的时候把人拦住。
娘在犯二,这个时候是没有攻击力的,真让大姑再往她脸上挠一把,等她缓过劲来,今儿晚上谁都别想睡了。
“行了,赶紧起来,躺地上你丢人不丢人?小辈们都在旁边看着呢!”陈启明脸色漆黑,跟刷了层墨似的。
“不起!丢人就丢人!老娘受了天大的冤屈,还被自个男人吼,老娘不想活了!我还怕什么丢人!你不就是想踹掉我去找村东头那个小荡妇吗!想老娘让位?我呸!你想的美!除非你打死我!”
“什么小寡妇小荡妇的,你一个当奶奶的人了,这种话是你该说的吗?起来!”
“不起!”王氏不起,改躺为趴,那身型,没两三个人拽不起。
她还破罐子破摔了!
陈启明,“……”
最后一抹脸,陈启明无奈咬牙低喝,“谁在你跟前嚼舌根的?除了你我还有谁?每天跟我屁股后头转你见过我搭理哪个小寡妇了!”
话说出来,他老脸先红了。
这婆娘,自己丢人不够,非要拉着他一起丢人!
他真是……!
“真没有?”
“没有!赶紧起来!还嫌不够丢人的?”
王氏这下不顶嘴了,自己乖乖爬起来站到男人跟前,一脸得意。
赢了村东头小寡妇,她现在浑身都透着舒畅劲儿,脸上挨的那一下都不觉得多疼了。
“启明我跟你说,爹,娘,你们也听着啊,”得意完了想起还有个仇没报,王氏立马转头告状,指着被她打得鼻青脸肿的妇人,“这个老娼——陈秀英她真不是个东西!你们知道她刚才跟我说什么来?……”
巴拉巴拉连珠炮似的一口气把事情从头到尾全交代了,末了又对陈启明道,“她说你没出息,没能耐!以前给她拉的米面送的钱全扔去喂了狗了!当时我就劝过你你不听,看,我没说错吧?以后你可别那么傻了,咱家自己都顾不过来,穷着呢!你每次一送大喇喇至少一两银子!够咱家吃喝半个月的了!”
陈启明抿唇沉默,看着被长东媳妇拦在一边浑身狼狈的人,心灰意冷再次浮上心头,只是这次心灰的对象换了人。
看着男人沉默,王氏一时不敢吭声。门口,陈家两老连厢房门都没进,相互扶着走了。
走前只交代一句,“长东,看着她们走,以后,别再让她进门。”
心灰意冷的何止陈启明。
大女儿嫁得近,以前逢年过节的经常回来,走的时候,两老总让她带点东西走,只是都瞒着王氏没让任何人知道。
他们是重男轻女,但是也没将闺女不当人,只是疼爱肯定会比家里唯一的儿子要少些。
那也足够对得起的了。
怎么能年纪越大越不消停呢?
是他们将女儿教得越来越自私的吗?
他们心里没有答案,只余茫然。
陈秀英走了,带着磊子。
经过陈秀兰的时候,扭头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让陈秀兰透心凉。
她眼里全是恨意,汹涌得能让人灭顶。
送走了陈秀英,众人已经没了继续坐在堂屋唠嗑的心情,各自回房歇息。
陈家老大房里,陈启明正在给王氏搓药酒,时不时的肥胖妇人就发出一声哀嚎。
“打架的时候不是很能耐?现在知道痛了?”
“打起来的时候哪还顾得上痛,当时我恨不得把她给……”撕了。
第一一七四章 只是我疼你,比疼囡囡多罢了
瞅瞅男人表情,王氏没将那两个字说出口。
她男人,一起生活几十年,她能不知道他是什么性子?
说白了,老好人一个,总是以家里老大自居,把照顾妹妹的责任扛肩上。
对妹妹好得不得了,就只会对她凶。
再看看自己身上的淤青,王氏扭开脸偷笑,这架打得值。
经了这一回,男人彻底看清他那个大妹白眼狼的真面目,以后就不会再往那边划拉东西了。
一个月至少能省下一两银子,一年到头的就能省下十二两,不老少了。
哎妈呀,十二两,一送送了好几年,要不是知道不可能,她真想冲到陈秀英家里,让她把吞下去的银子给吐出来。
谁家银子还不是钱了?喂了白眼狼,连一文利息都回不来,忒亏!
“你真的没跟村东那小寡妇有来往?”
“整天村东小寡妇村东小寡妇的,是谁?你说个名字,我想想?”
王氏扭身躺上床,“哎呀,我也不记得了,谁知道她叫啥来着,反正不是个好东西。你刚才亲口承认了没别人的,以后上工别往村东走!”
她男人不会撒谎,他说了她就信。
陈启明懒得搭理她,他们家果园就在村东那头,不往那边走,他飞过去?
死婆娘,见天不着调,脑子里都在想啥?
“以后别动不动就跟人干架,跟个泼妇似的,小的看了不学好。”
“知道了。”油灯熄了,王氏在暗处偷偷翻了个白眼,她本来就是泼妇,“那我考察期过了没?”
“再观察观察。”
“还要观察啊?这日子没活头了!”
身边,男人很快响起了呼噜声。
又不搭理她!王氏愤愤闭眼。
没看到男人柔和下来的表情。
第二天,吃过早饭后陈秀兰一家子就要回杏花村了,每年过来走亲戚,都是只住一天的。
陈家两老也没多留。
今年这个年过得糟心,留下来大家也一样心情不好,还不如回去。
回去柳家大院,那个大院,跟陈家不一样。
什么时候,都有满满的笑声。
想起自己为数不多去过大院的那两次,陈老婆子叹了口气,临行前,把陈秀兰叫到了房里。
“娘。”老婆子坐在炕上,陈秀兰唤了声,走过去坐在她旁边。
好一会,陈老婆子都没有说话,末了,抓起她的手拍了拍,“秀兰啊,这些年,你心里是埋怨娘的吧。”
“娘……”陈秀兰想说没有,可是她不善于对长辈说谎,她确实曾经埋怨过。
也是因着埋怨,所以一年到头的,回来次数越来越少,以致于这几年,只有年节才回来看一眼。
抬头看着老婆子满头花白头发,她娘亲也老了,脸上比以前多了好多褶子了。
“我知道,你不用说,娘心里都知道。”打断陈秀兰的欲言又止,陈老婆子不为难她,“娘不是糊涂虫,也知道你们为什么埋怨我跟你爹,那些年爹娘做过不少糊涂事啊。可是秀兰,娘其实并不是真的重男轻女,也不是真的看不上囡囡,想算计她那点东西。这些年你们过得好,爹娘看在眼里,心里是高兴的。”
说着,长长一叹,这两年被闹腾的心累了,才发现自己真的是老了,很多事情力不从心,还犟什么呢?
“以前娘叮嘱你,让你抓着酒坊,为知夏打算,那时候起你就跟娘离了心了,也怪我这个当娘的。”低着头,呼了口浊气,陈老婆子眼底湿润,“兰啊,娘说那些不是为了自己,也不是不喜欢囡囡,只是我疼你,比疼囡囡更多罢了。”
陈秀兰出门的时候,眼圈是红的。
娘爱她比爱囡囡多,所以娘总叮嘱她把钱抓在手里。娘的思想是养儿防老,所以让她把好处划拉给知夏,以期让她老了能得到更多依靠。
而她,爱一双儿女,何尝不是比爱爹娘更多。
只是两种爱略有不同,是不分高下的。
中间缺的,只是一个理解。
互相理解,互相体谅。
现在她恍悟了,爹娘,也想通了。
跨上马车的时候,陈秀兰脸上已经挂上了笑意。
陈家老两口跟陈启明夫妇还有陈长东一家三口出来送行。
临上车前,柳玉笙扭头看向老两口花白头发,布满皱纹的眼角,还有微红眼眶,笑了笑,“外公外婆,舅舅,舅母,我们明年再来看你们。”
刚才风青柏光明正大听了一回壁角,把房里的对话全告诉她了。
陈家老两口怔了下,眼眶更红,点头,“诶,明年来,外公外婆等你们来。”
马车走了,伴随着车里小娃儿稚嫩的喊声,“来!来!等!”
那一刻,马车刮起的雪沫子,似都带了股融融暖意。
陈家一家子直等到马车消失了,才转头回屋。
王氏在旁又跟男人闹上了,“你下午要去果园?不许走村东头!”
“毛病。”男人回她一句。
“嘿!怎么毛病了?怎么毛病了你给我说说?现在村东头路不好走!雪地积得可厚了,你绕个圈不行?”
吵吵嚷嚷从陈长东小夫妻俩旁边经过。
长东媳妇闷笑,“娘这是逮着就不放了,爹可有得烦。”
“你说爹是真烦还是假烦?”陈长东笑问。
“你说呢?”
谁知道呢?
陈长东只知道,他老娘在村里风评并不好,外人安的绰号叫搅屎棍。
贪财,贪小便宜,见钱眼开,嘴碎,喜欢煽风点火。
但是这样一个人也是有软肋的,就是他老爹,爹的五指山一翻,老娘再蹦跶也得乖乖的。
金山银山固然能诱惑老娘,但是跟老爹一比,金山银山就成了粪。
而爹呢?对娘表现得各种嫌弃,既然那么嫌弃,为什么娘屡屡犯错,他最后依旧没彻底放弃这个人?
夫妻之间,如人饮水。
谁说这又不是感情的另一种模样?
杏花村,柳家大院。
皇太后一大早就起来了,坐在堂屋里频频引颈往外瞅。
“别看了,要是回来了远远就能听到马蹄声,没回来,你瞅也没用。”柳老婆子纳着鞋底,慢悠悠道,“也就是一晚上功夫,看把你给急得,连懒觉都不睡了。你还怕娃儿丢了?”
第一一七五章 吃瓜,斗嘴
“有风青柏在,俩豆儿要是还能丢了,他也甭做什么南陵王了,坐在那个位置丢人。”批判风青柏,皇太后向来不遗余力,随即瞪着老婆子,“过年不能说不吉利的话,你看看你刚说的那都是啥?有这么假设的吗?亏你还是太奶奶呢!”
“……我那怎么是假设了,我就是安慰你顺嘴那么一说,我那话是问你,是问,不是假设!”
“问也不该那么问,大过年的,赶紧呸掉,像不像样?”
柳老婆子给气得哟,鞋底子也不纳了,整整袖子准备跟皇太后争个输赢。
这老妇人,心情不好找人挑刺呢!
来,打嘴仗她还会怕个养在深宫连骂人都不懂变花样的皇太后?
周围围在火盆子旁边的其他人,顿时兴致勃勃。
柳知秋跟薛青莲打赌,“你说这次谁会赢?我赌咱家老太太,论骂架,皇太后真不是对手。一两银子,来不来?”
“我也赌老太太,你坐庄?”薛青莲半靠在木榻边上,伸着大长腿,懒洋洋的没睡醒,说话可一点不含糊。
没法把他拐进沟里。
眼睁睁看着一两银子从眼前飞走,柳知秋遗憾兴叹,“没了,没了,我的银子。”
皇太后要是争气点就好了,那他就可以换人压宝。
那边眼看就要斗起来的两妇人,齐齐朝他看来,柳老婆子想抓东西砸混小子一脸,有人比她快了一步,把她针线篮子里的丝线球给扔出去了。
“这个不能扔!那边有火盆子呢!哎哟喂我的线团子,一烧就全不能用了!”
皇太后嘴硬,“不就一个线团子,再买就是了,值几个钱?”
“败家娘们!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哀家怎么不知!”
“那你说说柴火多少钱一担,大米多少钱一斤!”
“……”
“看,说不出来了吧?”开场赢一局,柳老婆子脸上褶子舒展。
皇太后沉了一口气,哼笑,“那你知道烟罗多少钱一匹,松烟墨多少钱一块?”
“……”那些是什么,听都没听过。
皇太后扳回一城,扬眉吐气,“所以你是个土包子。”
“哎哟喂,你这老婆子,你是跟我杠上了是吧?早上你还吃了我做的白菜卷呢!翻书都没你翻脸快!”
“早上那白菜是我摘的,为那颗白菜我指甲都掰了一小块!没我摘菜你能做白菜卷?”
“白菜卷是你说想吃我才做的!”
“我说你就做?你别做啊。”
“……”老婆子鼻子都气歪了,这是吃完了翻脸不认人哪?做都已经做了,吃都已经吃了,还能叫她吐出来不成?
耍赖耍出精髓来了!下次看她还做不做!
两个老妇人,头发一个银白一个花白,四目相对,火花带闪电。
一个线团子小心翼翼出现在两人面前,“奶,皇太后,别吵了,线团子还在呢。”
“接着了你咋不早拿过来!”两只巴掌齐齐拍上柳知秋脑门。
柳知秋,“……”他年纪小,他的错。
火盆子旁,以柳老爷子为首,率领旁边几个小辈的,充当吃瓜一员,看两老太太斗嘴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抿口茶,偶尔还跟酒老来个杯碰杯,惬意悠闲。
“快晌午了,秀兰他们大多吃过早饭就会回来,估摸着一会就到家了。”等到那边两个老太太转而夹击家里混小子,柳老爷子这才探头看看天色,“老婆子,得备午饭了,不然囡囡他们回来吃不上。”
“哎哟,你不说我都没发现,这么晚了。”柳老婆子手脚麻利把针线篮子往旁一搁,起身往灶房走,风风火火的,“老二跟杜鹃估计要跟囡囡那边前后脚进门,慕秋,来给奶奶帮忙,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
“诶,来了奶奶。”柳慕秋笑着起身跟上。
她跟知秋昨儿也去走亲戚了,不过那边离杏花村不算远,当天晚上两人就回来了。
虽然说家里不是只有两老在,但是到底放心不下,小夫妻两便没在那边住。
“老头子,还坐着呢?快点过来烧火!”
“来了来了,嚷嚷什么,最后一口茶你好歹让我喝完……”老爷子嘟囔,放下茶缸子,开始每天的伙夫日常。
没了跟自己吵吵的人,皇太后视线落在院子里,看着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看不到一点积雪的院子,嘴角微微爬上些许笑意。
在柳家大院的日子,真的很热闹。
每天跟莽妇这么吵吵嘴,也比自己呆在养心殿要好。
往年过年是怎么过的?
吃一顿皇家年夜饭,跟风墨晗、风青柏冷脸相对。
吃完了,回到养心殿,一室铺满冷清,而她,心头浸满疲惫。
殿宇布置得再喜庆,哪怕在殿内挂满红灯笼,养心殿一样不沾年味。
那是个欢喜侵不进来的地方。
后来,跟风青柏、风墨晗之间关系有了微妙的转变,连带着养心殿的氛围,似乎也在不知不觉间有了改变。
平日里,她殿内多了个浑水摸鱼的小皇帝,喜欢整天在她面前喋喋不休,抱怨政务繁忙,数落群臣缺点。
偶尔,风青柏也会过来,话不多,有时候甚至只是在养心殿里静坐喝上一杯茶就走,但是多了个人,却似能挤走整个殿宇大半的寂冷。
再后来,她两豆儿来了,把她心里的寂冷全部填满了。
这些,构架出了她苍白生活中的希望,她有了活下去的强烈欲望。
“嬷嬷,去村口看看,有没有马车过来。”
“是,老奴这就去。”老嬷嬷应着,不多耽搁。
两豆儿不在身边一天,皇太后就想得慌,昨晚辗转反侧半夜才睡着,今儿又是一大早就爬了起来。
想两个小主子呢。
灶房那边,不停传来锅铲碰撞铁锅的声响,饭菜的香味,也开始慢慢在空气中弥漫,蔓延整个大院。
哒哒哒。
哒哒哒。
马蹄声响,由远而近。
皇太后眼睛一亮,站起来就往院门外走。
刚吩咐老嬷嬷去村口探探,人还没回来呢,倒是马蹄声先来了。
是他们回来了吧。
“一准是囡囡他们回来了,看,我就说不用一直看大门口,人要是回来了,远远就能听到马蹄声。”灶房里传来老妇人大嗓门。
“要你说,哀家早听到了!”哼了声,脸上控制不住爬出笑意。生平头一回,皇太后在农家大院等门。
第一一七六章 他们家孩子,歪不了(30)
随着马蹄声渐近,马车慢慢出现在皇太后眼帘。
车没停,车帘便被撩起了一角,接着她看到了挤在车窗的两个小脑袋。
“奶奶”
两豆儿看到她了,兴奋大喊,甚至把小手伸出了车窗,做出要抱的姿势。
皇太后脸上笑容满溢,那一瞬间,她竟觉这样的生活,美好的让人无法拒绝。
“巴豆,红豆”
“奶奶”
无情的大手把俩娃儿从车窗摁下去了。
都到家门了,由着他们扒车窗,待会车一停他们就得摔下来。虽然没有这个可能。
车停,几人下车,娃儿一落地就蹭蹭的朝皇太后跑,嘴里不停叫唤。
柳老太太还在灶头间忙活,一早就听到了娃儿的小奶音,给嫉妒的手上动作更快了。
“毛豆,巴豆,红豆,太奶奶在灶房呢”
“太爷爷也在”柳老爷子扯起嗓子一声吼。
外面立即传来应和声,“呆爷,呆奶”
声音出后,不知道哪个傻子传出爆笑声。
紧跟着就是挨揍的哀嚎。
清净了一早上的大院,顿时热闹无比,狗跳鸡飞。
柳二跟杜鹃是后脚回来的。
饭菜摆上桌的时候,一家子正好齐活。
饭后,柳家老两口跟皇太后人手一个,瓜分了三豆,烤着火,问起走亲戚的事情。
杜鹃那边没啥大事,以前还有些亲戚想着拉关系捞点好处,被她明着怼了好几回后,近两年已经安分下来了。
陈秀兰这边她还没开始说呢,巴豆就跳出来了,手舞足蹈,“打打啪啪”
“哎哟喂,巴豆打人了咋回事”柳老婆子讶道。
“遇上熊孩子了。”柳玉笙无奈,把巴豆的辉煌战绩说了一回。
“是秀英外孙儿啧,这是孩子打小没教好啊。吃了这回教训,说不定还能改一改。”柳老婆子叹息。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抱乐观。
想要孩子改好,首先大人得有端正的态度。
要还跟以前那样事事纵着,那俩孩子,一准毁了。
环视堂屋,视线在自家孩子脸上扫过,柳老婆子心头欣慰,同时更骄傲。
老大老二不说了,家里三个孙儿辈,都是打小懂事孝顺的。
现在有了曾孙儿,一样教得很好。
毛豆有知夏跟玉筝看着,四岁的年纪,在弟弟妹妹面前就知道端起哥哥的责任。
巴豆红豆跟着皇太后,虽然极得宠爱,皇太后却不会一味娇惯,早早的就教导他们分辨是非。
他们家孩子,歪不了。
最后视线落在脸上噙着浅浅笑意的陈秀兰,笑问,“咋样,心里的结可解开了”
“解开了,娘。”陈秀兰笑容里,有如释重负的轻松。
跟亲爹娘疏远,其实她心里并不好受,再是看淡,心里有个地方总是压抑的。
如今,解开了,像是甩掉了一层桎梏,整个人连心胸都开阔许多。
柳老婆子拍拍她手背,“解开了,以后有时间就常回去看看,你爹娘,也老了。”
柳老爷子也道,“是该常回去看看了,不是有那话咋说来着,什么子养什么待的,就是那么个理。”
“子欲养而亲不待,意思就是等你想要奉养双亲的时候,双亲已经等不到那一天了,人不在了,后悔也来不及了。”酒老眯着小眼睛,着重解释一下。
“家里不有马车呢嘛秀水村又不远,一来一回满打满算用不上三个时辰,吃两顿饭再回来都绰绰有余,多大点事儿”柳二就莫名其妙了,“难道回去亲家还能不待见了最多也就不待见我大哥。”
“滚犊子”柳大牙根痒。
柳二不滚,“不过话说回来,大哥大嫂,你们去归去,先把地头上的活计忙完了”
话没说完,鞋子齐飞,柳二抱头鼠窜。
一脸生无可恋。
又是这样,每回都不让他把话说完。
他也一把年纪了,都三个娃儿的叔爷爷了,能不能在娃儿面前给他留点面
能不能
柳知秋在旁,看着自个老爹这怂样,摇头兴叹,“不愧是我老子,逃跑的姿势都跟我一模一样。”
柳二捡起落在脚边的鞋往混小子砸去,柳知秋淡定伸手,接的很是潇洒。
没等他嘚瑟,一只手就抢了他手里的鞋,啪一下盖上他面门,“二叔,我帮你。”
“知夏,叔记你人情”
柳知秋木着脸,任由鞋子从脸上掉下来,“哥,你不是京官吗京官都忙得很,你赶紧走吧。”
“是得回去了,这两天就得走。”柳知夏淡道。
柳家人俱是一怔。
收到家人齐刷刷的眼神,柳知秋心都颤抖了,“哥,我刚才开玩笑的。”
他真是开玩笑的。
谁知道他哥顺水推舟,这样都能给他扣上一个大锅
一顿揍他估计免不了了。而且他很确定,他是开玩笑的,他哥绝对是故意的。
坑弟,他哥靠的是实力。
“咋回事,怎么这么快就要走”柳老爷子纳闷。
往年娃儿回来过年,可没有走得这么急的,这才刚年初三呢。
跟风青柏对视一眼,柳知夏解释,“爷,奶,爹,娘,二叔二婶,这次确实是京中有事,风青柏也得赶着回去处理,所以等不到元宵后了。”
“既然有事,那就回吧,什么时候走我好提前给你们收拾收拾。”柳老婆子道。
“明天。”
老婆子点点头,“行,明儿早饭吃早点,一早上时间收拾东西也足够了,你们吃过饭就启程。”
她没有多问,也没有多留。
知夏跟阿修都是恋家的孩子,要不是真有急事,绝对不会刚过完年就说要走。
柳知秋左瞅瞅右瞅瞅,“爷、奶,大伯,大伯娘,我哥跟囡囡明儿就要走了,你们一点不难过”
一眼溜过去,长辈们都跟没事人似的,也太淡定了点,难道是分别次数太多,爷奶跟大伯大伯娘开始麻木了
“难过什么用不了多久囡囡跟阿修就会回杏花村了,回来之前不得紧着把那边的事情处理好处理得越快,回来也就越快。”老太太哼了声,别真当她是个莽妇,她也懂行。
本章完
第一一七七章 皇榜,应战(31)
这次一行返京,薛青莲没再跟着一道。
他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如今剩下孤家寡人的,与其去京城那样的纷扰之地,他更愿意呆在杏花村,有兴致的时候看看朝阳夕霞,没兴致的时候窝在房里蒙头睡大觉。到了吃饭的时候,老太太扯着嗓门一声吼,还能帮他赶走瞌睡虫。
这种米虫样的日子,是他毕生追求。
既然能在这儿当米虫,他还东奔西跑的做什么。
薛青莲觉得很满足,满足到身边有只赶不走的小麻雀,也可以忽略不计。
年初四,早饭过后,柳家大院的马车走了,载着柳玉笙风青柏,载着柳知夏傅玉筝,还有皇太后跟三豆儿。
柳家大院年节的热闹因为家里走了一拨人,顿时消减不少,却没有损了剩下人的心情。
眼下的离别是短暂的,很快他们就能重新团聚,未来可期。
“运河上冻,走不了水路,我们只能走陆路,到达京城,至少一个月的时间。母后,这一路可能要让你跟豆儿们受苦了。”
“哀家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哀家还能吃不了苦”皇太后轻哼了声,兰花指一翘,“上路吧。”
柳玉笙忍笑,“已经在路上了。”
“嗯,那就好好上路。”
柳知夏以拳抵唇,轻咳,看向风青柏,言归正传,“那边还没有最新消息过来”
风青柏摇头,“还没有,不过也快了,等我们到达京城,应该就能收到消息。”
“西凉跟南陵隔着一条运河,运河到了十二月就会上冻,我担心西凉会趁着这段时间发动攻势。整个冰冻期至少要持续三个月,三个月的时间,我们这边没法渡河支援”柳知夏蹙眉,他这种担心不无可能。
西凉占据地利,要是真的有心出兵,恐怕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边境线有我南陵二十万大军,还有秦大将军这员老将,就算真打起来,支撑数月不是问题,回京后我会第一时间点兵,备齐粮草,等着三月渡河。”
要做这些准备也不是一朝一夕,他们回到京城就是二月了,一个月时间的准备刚刚好。
“希望一切顺利。”
“会的。”
简短的谈话后,大人们安静下来,车厢里只余几个小娃儿稚嫩的咿呀声。
而素来把一腔精力全部放在巴豆红豆身上的皇太后,回京路上出现无数次恍惚,几个年轻人皆看在眼里。
因为忧心边境,这次回京几乎是日夜兼程,途中少有停下来投宿。
皇太后硬是一声没吭,咬牙坚持了下来,而且还帮着柳玉笙、傅玉筝一道将三豆儿照顾得很好。
有柳玉笙在,同样的,长途下来能保证一行人的疲惫降到最低。
二月初,马车驶入皇城。
柳玉笙跟风青柏前脚踏进王府大门,后脚宫里就传来皇上旨意,宣风青柏立刻进宫。
风墨晗是心急如焚。
要不是自己不能离宫,他甚至想亲自冲到南陵王府候着皇叔。
这几天,御书房的地面都快被他踏出一道坑来了。
“皇上,王爷来了,来了”御书房门口,远远看到那道紫色身影,小板子就激动的叫起来。
怪不得他如此激动,从旨意传往南陵王府开始,短短时间皇上已经问了他百八十遍王爷来了没有。
魔音穿脑,他还只能忍着。
他比皇上更盼望王爷赶紧来。
“皇叔,快,快刻不容缓,你赶紧帮我想想办法”
风青柏还没走到御书房门口,里面就有明黄身影快步往他这边冲,到得他身边胆大包天拽着他走。
“何事这么急”
“大事,出大事了西北边境打起来了我刚刚收到那边传来的消息,这还是一个月前从西北发出来的”风墨晗眉头皱得极紧。
他接到的信报是一个月前的消息,也即是说,那边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他们无从知晓。
西北边境跟南陵皇城,中间有一个月的时间差。
风青柏亦皱了眉头。
宫中旨意下得太急,他刚进王府大门就被叫住了,因此没能回到府中,去询问府中暗卫可有收到最新消息。
这么看来,最新消息应该就是那边已经开战。
西凉果然趁着这个时机,发动了进攻,打的就是在南陵被堵在运河之外无法及时支援南陵军队的时候,把南陵军队一举拿下。
“现在运河上冻,南陵这边根本没有渡河支援。只有两个办法可行,要么等到三月运河化冻,要么,凿冰渡河。但是两种方法需要的时间其实差不多。”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是他们现在帮不上忙,完全没法及时应援。
没理会在耳边叽叽喳喳的少年,风青柏拿过边境传回来的情报,从头到尾看一遍。
西凉守边将军茅泰河挑起战事的时候,正好是大年初一。
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一个月有余。
“皇叔,秦将军能支撑多久”
“暂时不急,这是秦将军发来的情报,但是措辞之间不见紧张,只阐明战火已起,证明短时间内他是有把握的。”风青柏在圈椅上坐了下来,面上没有急迫,但是看风墨晗的眼神带着几许严厉,“不过是打仗,秦将军身在战场尚能从容淡定,你坐在皇城,反而先乱了方寸风墨晗,你是皇帝。”
风墨晗背上凉了下来,“皇叔教训的是,身为皇帝,要有能让大臣放心托付的能力。兵将在前线冲锋,君王是他们最大的后盾。”
所以,他这个君王,任何时候都不能乱。
不能显得手足无措,不能咋咋呼呼。
这恰恰是他展现自己能力的时候,是他能最大程度获取朝臣信任跟支持的时候。
“立即下旨,点兵点将,准备粮草船只,于运河码头整装待发,运河以化冻,立即出发边境。”
耳边是男人镇定淡然声线,安抚了风墨晗心头躁动,让他的情绪跟着变得平和,变得从容,纷乱的脑子也渐渐清晰。
当即,一道圣旨飞出皇宫,飞进朝中武将手里,同时皇城城门,贴上了应战的皇榜。
终于完成了,好卡。还有三个小时,要给孩子洗澡,要准备明天的更新,瞬间觉得我的时间像快用光的牙膏,用力挤都挤不出一指甲盖来。
本章完
第一一七八章 死亡无限拉长
南陵跟西凉打仗了!
皇榜一出,整个皇城百姓轰动。
南陵边境平静多少年了?十几年了,十几年没打过仗了。
现在冷不丁听说开战了,而且皇榜都出了,百姓们轰动过后,人心惶惶。
大街小巷茶楼酒肆,到处是聚集在一处议论的人。
这个消息可以说把整个皇城震得荡了一荡。
城中议论喧嚣尘上的时候,朝堂上百官也没闲着,绞尽脑汁想对策。
只是,办法有无数,没一个有实际参考价值,全被刚回朝的南陵王给毙了。
时间在一点一点流逝,冰冻的皇城开始慢慢回暖。
打仗的消息传遍整个南陵的时候,运河化冻了。
数十万大军,立即横渡运河。
开往西北边境的航船,将整个运河河面挤得满满当当,从远处看跟蚂蚁过江似的,密密麻麻。
风青柏跟风墨晗亲自到码头为率军将领送行。码头周围拉下了警戒线,百姓被远远隔离在警戒线外。
“皇叔,咱们能赢吗?”看着远去的航船,风墨晗问。
三月河风吹上岸,将两人衣袍吹的猎猎作响。
男子清越声线从风中传来,坚定从容,始终淡然,“当然能。”
这一战能不能赢,风青柏从未持过怀疑。
南陵,一定会赢。
战场上,有秦啸这个沙场老将领军,西凉的地利,对秦啸来说不会造成太大威胁。
而且他始终有个感觉,西凉新帝巴念,绝对不是无脑之辈,他初登帝位,就算野心再大,也不会在根基未稳的时候莽撞挑起战火。这种举动对他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这场仗,来得蹊跷。
战争持续不了多久。
百官都跟随皇上及南陵王去码头送行了,养心殿里很是安静。
皇太后坐在软榻上,慢慢翻看经书,似浑然没受战事影响。
老嬷嬷却不敢轻易上前打扰她,皇太后翻看经书的速度,比以往慢了很多很多,只是她自己没有察觉罢了。
从杏花村回来后,两豆儿就留在了南陵王府,没有再跟进皇宫来。
血浓于水,血脉的牵引,是旁人花再多心力也比不上的。
这一路风青柏跟柳玉笙两人时时陪伴在两豆儿身边,早就化去了娃儿对他们的陌生感,留在王府的时候,没有哭闹。
奇怪的是,皇太后也没有再要求把豆儿带进宫。
这,才是异常。
“现在什么时辰了?”视线依旧落在经书上,皇太后淡声问。
“回皇太后,已经午时。”老嬷嬷顿了下,多嘴一句,“集合大军应该已经出发了。”
“嗯。”
此后再无话。
在寂静中,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夜幕降临,夜色笼罩。
西北边境某处山坳,秦啸刚刚带人避过一场伏击,藏在这里略作修整。
年初一战鼓擂,到现在这场仗已经打了足足一个月。
“茅泰河现在只怕哭的心都有了,以为仗着对地形熟悉就能打得我们溃不成军,也太小看我们南陵军队了。”
“这个月咱们歼了他们多少人了?一波一波的,有上万了吧?”
“肯定有了。”副将坐在地上大笑,“秦将军的战术,是那种连战场都没上过的什么将军能抗衡的?我估摸那货也就只懂纸上谈兵,败的这么多次,足够他记住教训了。”
众兵将脸上带着疲惫,却不见丝毫狼狈,眼睛是亮的。
连月来,他们跟对方进行了游击战,把对方涌出来的进攻战线切断成几截,然后兜着圈子的围追堵截,每次都能击杀对方一大波人马。
茅泰河可以说是屡败屡战,屡战屡败。
南陵士兵当中对此,甚至有人私下开了玩笑,赌茅泰河哭了多少回。
“修整一刻,继续往北路绕圈,从那边的坳口埋伏,引敌伏杀。”
“明白,就跟他们刚才想要伏杀我们一样,咱来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让他们尝尝滋味!”
同一时间,茅泰河带着剩余部下灰头土脸坐在营帐中,听着部下传来的一个个噩耗,气得脸色铁青。
一个月有余,三十多天时间,两军交战,对方几乎没有损失什么人马。反而是他这边,主动宣战方,接二连三被对方以点打面的方式,到现在已经牺牲了一万两千士兵!
这样的战绩,即便最后他赢了,面上也没有光彩!
“来人,把善睐圣女找来!”
圣女营帐离将军营帐不远,很快就有人领命下去叫人。
军营往里,一间宽敞帐篷里,清丽女子眼睛赤红,面孔扭曲狰狞的盯着手臂。
那截裸露出来的手臂上,布满了一个个大小不一的脓疮,黄红色液体在疮口边缘溢出,散发令人作呕的恶臭。
而这种脓疮,还在不断往上蔓延。
“薛青莲!”善睐一字一顿,攥紧五指,用力过度以致手背毕露青筋。
这种毒疮,已经在她身上肆虐一个多月了,于小手臂开始,从一个,到两个,到一片!不断扩散蔓延!
她是蛊女,擅蛊毒,看到这种情况,哪里还能不知道自己是中毒了。
除了薛青莲,不做他想!
而她甚至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给她下的毒!
薛青莲没有让她立即暴毙,而是以这种慢性毒蚕食的方式,让她清晰感受到什么叫生不如死!
毒疮每扩散一分,她的恐慌就多一分!
就像有人故意将死亡的过程在你面前无限拉长,让你极致感受自己步入死亡的每时每刻,你可以想尽办法挣扎,却改变不了死亡宿命。
“善睐圣女,将军有请!”篷子外有人声传来。
“转告将军,我马上就来。”狰狞面色,说话的语气却一如往常自然。
在手臂上抹了遮盖气味的药粉,拉下袖子,善睐走出帐篷时已经恢复平静,面上看不出任何端倪来。
经过旁边一座矮小篷子,听到里面传来的婴孩哭声,脚步停都未停。
小矮篷里,看着女子头也不回离开的背影,丫鬟无声叹了口气,眼带怜悯看着怀中小娃儿。
小主子已经一岁了,面容已经长开,粉粉嫩嫩跟画里出来似的,只从五官就能看出精致来,日后必然是长得极好的。稍微大些以后,除非是饿极了,基本不再哭闹。
第一一七九章 你爹爹是个女儿奴
这么个可人疼的娃儿,为何圣女偏偏不爱呢。
怎么说也是她的亲骨肉啊。
对上娃儿哭得湿润的漆黑眼睛,丫鬟拍了拍他的背,“小主子是不是饿了?奴婢这就去给你弄吃的,你且忍一忍啊。”
军营跟离宫不同,这里的食物是定餐定量发的,照顾的都是要上战场打仗的大男人,食物以耐饿为主,全是硬粮,根本不会特意照顾下小娃儿,弄点什么适合小娃儿吃的东西。
为了让小娃儿能尽量下口,她只能把干硬的馍馍泡水,泡软了之后再喂到小娃儿嘴里,一天几顿皆如此,喂完了就没了,再饿只能忍着。
小娃儿偏生又是饿得快的,个把时辰就得喂一次,发放到她手里的口粮根本不够,丫鬟还得从自己嘴里省一些下来,才能勉强应付过去。
圣女……根本不管。
想到这里,丫鬟又叹了一口气,看向仿似听懂了她的话,止了眼泪安静下来的小娃儿,笑笑走出了小篷子。想馍馍软得快些又不伤小娃儿的胃,需得烧些开水。
好在,伙房那边没有吝啬一点柴火。
“茅将军,你找我?”走到大将军营帐前,善睐直接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营帐里有不少人,除了茅泰河,还有他好几个部下,每个人脸色都极不好看。
善睐知道当中原因,淡然走过去坐下。
“善睐圣女,当初本将军认为你给的意见中肯,是以最后决定调兵出城。”茅泰河看着善睐,眼神阴沉沉,“圣女没忘你我之间的约定吧?”
“将军说笑了,既是约定,定下了善睐就不会忘。只是善睐一介女流,从头到尾也没有参与到战术上来,对于大军现在的形势所知不甚详细。唯有等将军需要的时候传唤。”
定定看着善睐好一会,确定她脸上没有心虚之类情绪,茅泰河脸色才缓了下来,换上笑容,“倒是本将的疏忽了,应该及时把我们这边的战报也跟圣女说一声才是。现在我们这边形势可不太好啊,秦啸那个老东西太狡猾了,始终躲躲藏藏不与我们正面交锋,拖着我们疲于奔命,然后突然派出来偷袭。奸诈狡猾!无耻的很!”
“还请将军说说,需要善睐如何做?”
“确实需要善睐圣女帮忙了,既然对方如此无耻,我们若是一直拿正大光明的战术应战,岂不是吃亏。圣女觉得,你有什么法子能击溃他们的布局?”
善睐笑笑,茅泰河面上说得冠冕堂皇,问她有什么办法击溃布局?她是个蛊女,她的办法除了放出蛊毒祸害对方兵力,还能有什么办法?
不过,茅泰河要的也仅此而已。
“将军放心,这几日你且按兵不动,三日后,就能看到你想要的。”
“哦?三日?你确定时间足够?”茅泰河讶异。
旁侧好几个将领也惊讶的看着善睐。要知道秦啸手里兵力二十万,便是这个月来也有损失,但是那点损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善睐哪怕擅长施蛊,又怎么在短短三日时间里,击溃二十万大军防线?
善睐轻笑,“大将军所读兵书不在少数,难道不知道有一句话,叫做擒贼先擒王?”
茅泰河愣了下,仰头大笑,“好,好!本将等着圣女捷报!”
“将军且拭目以待。”
……
南陵王府。
柳玉笙带着巴豆红豆用过早饭后,在花厅地板上铺了张毯子,跟两小只坐在上面玩积木游戏。
这些积木是她这两日叫人做出来的。
母子仨没事的时候,堆一下积木,逗娃儿说说话,倒也自得其乐。
窗外,正下着雨,淅淅沥沥的。
这是京城开春后第一场雨,下得很是绵长,从天光亮一直到现在都没停,屋檐上滴落的水珠快得能串成线。
风青柏一大早就上朝去了,离支援大军渡河已经过去两天,这两天朝堂上事情肯定不少,每次他下朝回来,脸上都带着少有的疲态。
如今已经三月,而边境那边传来打仗的消息是正月大年,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整个南陵都对战事情况极度关注,朝中自然也一样。
不知道秦将军那边究竟如何,自从之前那封战报后,再没来过任何信件。
而风青柏这边吩咐魏橙注意战况,信件往来一来一回的也需要两个多月时间。
这种时间差极为延误战机。
让柳玉笙头一次想念起后现代的电话来……
“点点,点点!”红豆突然开口,拉回了柳玉笙发散的思绪。
伸出食指轻点在红豆小鼻尖上,柳玉笙笑道,“爹爹这个时候还没下朝呢,需得午饭的时候才能回来,红豆想爹爹啦?”
“想,点点!”红豆用力点头。
巴豆噘嘴,“不想,不想!”
柳玉笙再次莞尔失笑。
自打在杏花村被风青柏教训过一回,沾了满身牛粪沫子后,巴豆在语言方面的进步可谓突飞猛进,现在已经能清晰说出小短句来,不会再让人轻易产生误解。
她估摸着,那一回巴豆肯定在风青柏手上吃了亏。
“我用得着你想?”花厅外,男子清越声线穿透雨幕而来。
红豆小脸一亮,从毯子上爬起,蹭蹭往外跑,“点点,点点!”
“红豆,爹爹回来了。”男子身影出现在花厅门口,外衫湿了一大片,为免沾湿女儿身上的小袄子,伸出两手把她抱起,手臂却是平展,跟娃儿之间多出一臂距离。
红豆皱起小眉头,不解为什么爹爹这样抱自己,划拉着小手想往他怀里凑,蹬着小腿儿使尽吃奶的力气,够不着。
眼看就要扁起小嘴哭了,风青柏脸色一变,立即把娃儿塞给柳玉笙,“笙笙,我去换件衣裳。”
走到门口还不忘回头交代一声,“红豆,爹爹一会回来抱你。”
刚回来的人,转身又投进雨幕,柳玉笙愣愣看着男子背影消失在门口,随后嘴角抽啊抽。她都还没来得及跟他说上一句话。那般着急忙慌的样子,都要不像风青柏了。
低头,又点点要哭不哭的红豆小鼻尖,“红豆,你爹爹是个女儿奴。”
第一一八零章 漏了口风,南陵得翻天
男人换衣服再来不过片刻功夫,柳玉笙怀疑他是飞来的。
“今天回来的早些,朝堂那边大臣没烦你?”给男子倒了杯热茶,柳玉笙问。
“能说的昨天都已经说过讨论过了,目前能做的只有等。”同样的话题敢不停拿到他面前来议论,需要勇气。
柳玉笙叹气,“大军渡河到达边境该是五月了,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秦将军撑到那个时候没问题。”风青柏笑笑,“年前刚收到消息的时候,我已经给东越皇递了求援信,他那边离西北较近,中间也用不着横渡运河,如果他帮忙,会比我朝大军更快到达。”
“怎么没听你说?”柳玉笙一下瞪圆眼,这男人做事情悄摸摸的,他不说,旁人根本猜不到。
打算的也精细了。
小七还欠着他们人情,风青柏亲自递信求援,小七不可能置之不理,极大可能出手帮忙。
秦将军那边赢面一下大增。
抱着怀里不断挣扎要下地的红豆走到毯子坐下,风青柏才回眸朝女子轻笑,“我若不可靠,怎么做你男人?”
“……”柳玉笙脸微红,这件事跟他做她男人能扯得上什么关系?
厚脸皮给自己拉好感。
“凉亲,凉亲——”毯子上,巴豆红豆一齐唤她,奶声奶气,眼睛眨巴眨巴。
莞尔一笑,拍拍微热脸颊,柳玉笙走过去,“好,爹爹娘亲跟你们一块玩。”
一家四口盘膝坐在不大的毯子上,将散乱的积木一点一点构架成型。
“巴豆,你又抢爹爹的积木了。”
“风青柏,你能不能不那么幼稚,跟个小娃儿较劲你脸呢?”
“别哭别哭,娘亲帮你重新搭起来。”
一家四口,兢兢业业认真无比的只有两个,余下的父子俩,比的不是创造力,是破坏力。
窗外,春雨淅沥沥,融合窗内时而传出来的笑声闹声,连雨丝都变得越来越绵软。
晌午后,哄着娘仨睡着了,风青柏转而去了书房。
魏紫已经等很久了,之前孩子们玩得高兴,他没有立即离开。
“主子,魏橙那边来消息了。”看到男子出现,魏紫立即递上刚收到的线报。
将纸条展开,看完后,风青柏眉头蹙起,“善睐?”
“谁也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西凉军营,加之军营戒备森严,魏橙没办法潜进去探听更多消息。”
食指在桌面轻敲,书房内响起不紧不慢的叩击声。
知道主子在沉思,魏紫没有再出声打扰。
风青柏的思绪转到了西北边境。
善睐出现在军营。
那么茅泰河突然违反常理调兵出城,便有了合理的解释,当中必然跟善睐有关。
西凉出兵,或许连巴念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看来他之前的猜测没错。
巴念这个新帝,也被人坑了一把。
唯还有一点让风青柏想不通的就是,既然当初善睐能在南陵皇室搅出风雨,那么这个人对西凉必然是忠心的,一个对西凉忠心的人,最后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陷西凉于不义境地?
“用最快速度传信魏橙,叫他密切注意善睐动作,绝对不能放松。”
魏紫顿了下才道,“是。”
哪怕用最快速度传信魏橙,至少也需要一个月时间,有善睐在,当中变数不可估计。
或许等魏橙接到这边信息的时候,那边已经……
但是无论如何,聊胜于无,说不定真有转机呢。
魏紫下去了,风青柏看向窗外被雨水刷过的天色,眸中凝聚着散不去的雾霭。
养心殿那边,风墨晗又跑去皇太后面前喋喋不休了。
“我今天才听皇叔说,原来他一早就跟东越那边通过气了,在我们南陵援军到达边境之前,东越会先一步派兵援助,粮草方面也不成问题。只要支撑过两个月,西凉就只有认输求和的份。”
“以秦将军的战场经验,对付一个连战场都没上过的人,那还不到手到擒来?茅泰河掀不起什么风浪。”
“皇叔之前猜测这件事情很可能不是西凉皇帝下的命令,如果皇叔猜测没错,那西凉皇帝的陈情书应该很快就会传到南陵,对边境发生的事情做出解释。除非,他想成为众矢之的。”
巴拉巴拉把事情交代了一通,风墨晗才说出中心思想,“皇奶奶,你不用担心,南陵肯定会赢,秦将军也肯定会得胜归来。”
“说完了?”皇太后半躺在贵妃榻上,眼皮子轻抬,问。
“说完了。”
“说完了回你御书房,处理政务去,哪个皇帝当得有你这么闲的?”
“皇祖母,你要不要跟我聊聊你的心情?心情不好别憋着,再不济我也能安慰安慰你不是?”
“秦亦,一息后皇上不走,把他扔出去。”
“……”风墨晗灰溜溜离了养心殿。
好歹他也是个皇帝,真要被扔出去,以后在妃子跟群臣面前还能抬得起头来?
皇祖母一点不疼他。
他也是皇孙,跟巴豆红豆一样,怎么待遇就差那么多?
……算了,他是皇帝,皇帝心胸能容百川,他跟巴豆红豆比什么。皇祖母疼巴豆红豆,就等于是疼他了。
养心殿里,老嬷嬷把皇太后扶着坐起来,想到皇上离开时蔫头巴脑的样子,不觉莞尔,“皇上过来说那么一堆的,是在担心皇太后呢。”
“他是过来偷懒的。”皇太后轻哼,“哀家需要他担心什么?哀家何时心情不好了?”
皇太后不承认,老嬷嬷也不敢说什么。只是这养心殿里但凡有眼睛的,谁看不出来皇太后这段时间的不对劲?
要不然以皇太后对两个小世子的疼爱劲儿,早让王妃把娃儿带进宫来了。之所以没叫,是皇太后自己都知道自己心不在焉,担心心神恍惚之下没办法看顾好娃儿。
老嬷嬷自然知道皇太后是为了哪般,只是那种猜测就更加不可能宣诸于口了,漏了丁点口风,南陵都得翻天。
藏在角落里,平日跟个隐形人一样的秦亦,也将这些天皇太后的反常看在眼里。
可惜义父不在这里,看不到,要不然他一定会非常高兴。
第一一八一章 秦啸这个老匹夫!(32)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
大将军秦啸带着一队奇袭兵,三天时间又伤敌数千,南陵这边士气高涨。
“大将军,这几日都没见着茅泰河那个匹夫出现,你说他会不会被吓得不敢出帐篷了?”
“大有可能,哈哈哈!以为自己多能耐,居然敢选在大年初一跟我们宣战,不让他吃足教训,他以为当将军只需纸上谈兵!”
“趁着咱们士气高涨,要不一鼓作气率大军直接杀过去?”
听手下副将聊得兴高采烈,秦啸脸上没显出什么高兴的表情,反而眉头微蹙。
“不要小看茅泰河,就算他没上过战场,但是能成为守边大将,此人领兵的能力绝对不弱。只是初登战场各方面还稚嫩了些,给他点时间,他未必会一直处在下风。”
“大将军,这你就过谦了,饶是他再能耐,论经验他也远不能跟大将军比。”不是他们盲目崇拜,大将军的能力,几十年来跟在他身边的老将有目共睹,否则也成不了南陵战神。
秦啸却没被胜利冲昏头脑,身为领军大将,茅泰河居然三日不曾出现,极不正常。
只是他一时之间还猜不透对方在打什么主意。
略作沉吟,朝身后兵将吩咐,“先回营地休整,让哨兵注意那边动静,加强营地防卫。”
随后秦啸转身,一股心悸感却陡地从心底爬出来,让他脚步几不可察一顿,面上不动色,“左将领路回营,本将垫后。”
众人不疑有他,因为以前也有过大将军负责垫后的战术,所以应声之后众人便拐道往己方营地走。
这个时候夜幕已降,没人察觉身后的大将军不太对劲,有人回头,看到还站在原地的身影,也只以为大将军是准备在后头故布疑阵,掩饰他们离开的路线,让追兵疲于奔命。
秦啸不是不想走,是没办法迈开脚步。那种心悸感来得突然而迅猛,且迅速往四肢百骸蔓延,极为清晰的感觉,他不明白那是什么,但是第一预感便觉不好。
前头已经传来催促跟上的口哨声,秦啸沉了下心神,勉力提步跟上。
“有敌兵!追!”
“别跑!有种留下来一战!”
“看到我南陵军就吓得屁滚尿流?哈哈哈!冲上去,把这波人头全留下!”
没走多远,就听前面传来南陵兵将的冲杀声,秦啸浓眉一皱,加快脚步追上去。
周围到处影影绰绰,借着夜幕遮掩,很难看清哪个地方有人,只能凭借脚步声分辨方向。
看着前头兵将们追去的方向,再看看那方起伏的山丘地形,秦啸脚步顿住,陡然大喝,“都回来!”
然来不及了,追得太快,前面一群已经进入敌人包围圈。
无数人影从山丘后面冲出来,箭矢如雨。
南陵兵将终于知道掉进了对方陷阱。
这几日来连连得胜,每次遇上对方人手,都能把对方打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一时之间被胜利麻痹了大脑,这次才会轻视对方。
好在他们现在陷身的地形有不少怪石,借着怪石掩护,只要不冒出头,还能保的一命。
然诸将躲好后,接下来的一幕看得他们目眦欲裂。
潮水般的敌军,全部朝陷阱外的人围了上去!
“大将军,不用管我们,快走!”
“走!快走啊大将军!”
这个陷阱,原来为了困住他们,让他们没法对大将军做出支援!
西凉真正的目标,是将军!
秦啸也发现了这一点。
虎目一沉,扬起重剑斜切敌军,从地势上取利冲出重围,并未恋战。
要是他停在这里不走,大家都得死。
他把敌军引开,剩下的人,还有存活的可能。
耳边风声呼啸,身后杀声震天,逃跑途中,两边还有敌军源源不断冒出来。
逃亦无路可选。
秦啸知道这定然是对方有意为之,要将他逼进死胡同,然后,轻而易举将他擒杀。
这场缠斗持续到夜半。
打斗中那种心悸的感觉不断给他带来干扰,同时他能感觉到全身力气在飞快流失。
到得他筋疲力尽强弩之末,他已经身处悬崖,悬崖下,是滚滚的运河水。
前头,火把明亮,敌军围堵成厚厚人墙,最前方甚至拉开了盾牌,盾牌后头是蓄势待发的弓箭。
“这般阵仗,真是看得起本将军。”秦啸淡道。
敌军士兵分开一条缝隙,一道人影从后头缓缓走出来,银色铠甲,将军战盔。
“秦将军乃是南陵威名赫赫的战神,沙场老将,阵仗不大,岂非看不起秦将军。”茅泰河笑着,志得意满,扬眉吐气,下巴朝秦啸身后扬了下,“已经追到这份上,秦将军该束手就擒了。”
“想抓本将军,就凭你一个刚断奶的小儿?”秦啸的话让茅泰河变了脸色,好歹他也是一员大将,被侮辱成刚断奶,不等于笑话他这个将军徒有虚名?
“秦啸,你已经没路可退!你不知道吧?这三日交手你真以为我西凉士兵都那么弱?每每皆被你们打得溃不成军?我们那是故意的!故意诱使你不断出手,在打斗的时候,成功在你身上种下蛊虫!你现在是不是感觉四肢无力?再稍待片刻,你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看在你好歹是一国战神,本将给你点面子,只要你肯主动投降,本将还能让你保下一条命来!”
“是吗?”秦啸没看他,扭头,往南陵京城方向遥望,“怪不得感觉如此不对劲。不过,谁说本将军没路可退?”
纵身,跳入滚滚运河!
快得让人猝不及防,想拦都拦不了!
茅泰河愣了一瞬,立即气急败坏怒吼,“放箭,放箭!射死他!”
他本来以为到了这种境地,秦啸怎么的都会跟他好好扯皮一番,图谋生路。没想到对方连话都没多说几句,直接跳河!
只差一点点,只要到了夜半子时,秦啸就彻底成为砧板肉,他怎么能跳河!
秦啸这个老匹夫,又把他的计划全部打乱了!
原本只要再拖延一点点时间,他就能生擒秦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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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八二章 原来她终究是怕死的(33)
己方大将军落在敌军手里,对南陵士气将会是无比沉重的打击,皆是再战,没了士气的士兵便会是一盘散沙,他西凉取胜指日可待!那全是他的军功!
可是现在,秦啸跳河了!
南陵士兵若是知道自己最敬重的大将军被逼跳河,会是什么反应?
势必怒焰冲天,誓血报仇!
茅泰河不敢想,这个时候,甚至比起秦啸还在的时候更让他心慌,他看不到丁点取胜的希望。『→お看書閣免費連載小説閲讀網℃所有希望被秦啸那一跳,全跳没了。
重物落水的声音,在悬崖上空回荡。
整个悬崖上,全是茅泰河抓狂的怒骂。
紧跟就有人从后方传来急报,“将军,将军!不好了!宫里来人了!皇上下了圣旨,闵将军带着人马现在就在军营里等着您回去接旨!”
茅泰河身形一晃,脸色倏然煞白。
闵孝河跟他一样是朝中新晋大将,因为两人名字里都有一个河字,又担着一样的职位,两人之间的暗斗就没停过。
现在对方亲自带圣旨过来,还能有好?那厮是来看他笑话来了!
悬崖上人匆匆忙忙走了。
运河湍急的河水中,一道身影沉沉浮浮,随波逐流,隐约还能看到身上似乎插着两根利箭。
秦啸渐渐失去了睁开眼睛的力气,任由河水灌入口鼻。
三月的河水,真冷啊。
阿满。
临近子夜,两大军营没有如往常平静,全是乱哄哄的喧嚣震天。
只是两边的乱又完全不同。
南陵这边,大将军遇伏迟迟未归,之前中伏的兵将好容易突出重围,立即往营里搬了援兵前往营救大将军,最后沿着痕迹追上悬崖,悬崖上已经空无一人。
悬崖下,只有河水湍急浪声涛涛的大运河,悬崖上,不见打斗痕迹,却散落着不少被丢弃的箭矢,还有凌乱的离去的脚印。
“大将军——”怒吼声在南陵军营上空回荡,一声一声,似要震碎夜色的浓。
“杀去西凉军营,为大将军报仇!”
“为大将军报仇!”
“报仇!报仇!”
士气浓烈如飓风,席卷锁国之处,片甲不留。
而西凉军营,茅泰河匆匆回到营里,还没走进将军营帐就被两边冲出来的人押下了,且立即摘掉了他头上盔甲,卸掉了他身上戎装。
“闵孝河!在这里,本将还是大将军,你想作反?!”茅泰河怒喝。
“造反?”将军营帐里,另一员大将走出来,脸色沉凝,“身为守边大将,你私自调兵出城,在未禀明皇上的情况下私自发动战事,给我西凉树敌,带来无穷祸患!要说作反,你才是作反的那个!”
说罢一扬手里圣旨,宣读皇上旨意,“皇上有旨!茅泰河犯上作乱,身为守边大将,掌十万兵权,却为所欲为不将朝纲放在眼里,今即刻削除官职,就地处决,以儆效尤!”
被压在地上的茅泰河顷刻猩红了眼睛,“闵孝河,你敢!我要见皇上!本将对西凉对皇上忠心耿耿,这当中定有误会,我要面见皇上亲自陈情!”
“晚了,你茅家阖府三百多条人命因为你一次急功近利,已被抄家灭族。”头顶冷冷的声音,冻结了茅泰河浑身血液,“你们乃是同僚,你本是西凉武将新贵,怎的竟然会听了妖女蛊惑,出兵压境南陵!”
“来人,杀!”
手起刀落,人头落地。
茅泰河所有春秋大梦,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最后连带送掉了自己的命,而他到死都没明白,妖女?善睐明明是皇上倚重的圣女,怎么就成了妖女?
“把茅泰河的人头送去南陵军营,跟南陵休战!”
“带人追击善睐,务必将其抓回来!”
善睐逃了。
逃得仓促。
身后依旧跟着那个丫鬟,抱着那个连路都还不会走的奶娃娃。
逃亡路上,无数次善睐想过丢下身后一大一小,但是她身边不能没人伺候,日后是个什么光景还不知道,有个人陪着,总能多点底气。
西凉她回不去了,从怂恿茅泰河出兵那刻起,她就知道她回不去了。
可是她一点不后悔,甚至连路上,数次大笑。
以前,她有多喜欢那个人,现在,她就有多恨。
她活不久了,在死之前,能把他一并拖下水,她觉得极快活。
这样,便是她当真死了,他也忘不了她!
这一辈子,他都会想起曾经有那么一个人,让他恨入骨髓!
远远的,火光冲天,两边军营的人交接上了,善睐很想去看看西凉军营被反扑的下场,看看西凉大将仓皇逃窜的狼狈模样,可惜,她得逃命。
想休战?不可能的。
秦啸死了,南陵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哈哈哈哈!”善睐大笑,笑声尖利刺耳。
跟在她身后的丫鬟小心翼翼缩了身子,将被吓醒的小娃儿抱进,一手悄悄捂住他耳朵。
圣女做了什么,她其实并不知道。
只是入夜前,她看见圣女急匆匆回到帐篷,随后带了个小包裹偷偷溜出军营,她当即便追了上来。
差一点,她就要被圣女丢在军营中,连同怀里的小娃儿。
好在圣女看到她跟上,并没有开口赶她走。
“圣女,我们现在……要去哪里?”等女子笑声停了,她嗫喏问了声。
“流放之城。”女子面无表情。
除了流放之城,她已经无处容身。
南陵在通缉她,西凉皇在追捕她,东越跟北仓又是南陵邦交,她同样去不得。
只剩一个三不管地带,能容她落脚。
曾经极受皇帝倚重的蛊医族圣女,沦落到四处逃亡,想想,当真可笑。
这边离流放之城并不算远,便是步行,半日时间也能到达了。
两个女子,带着个安静的小娃儿,急赶了近半宿,前方已经能看到流放之城高矮不一的破败城墙。
再走几步就能入城。
压下心头喜意,善睐举步走过去。
在她到达城门前的瞬间,周围倏然亮起无数火把,明亮如昼。
闵孝河骑着骏马,在火把中间,城门前,静静看着她。
“善睐圣女,走得太慢了。”
善睐煞白了脸,在火光亮起的时候,身子轻轻发颤。
原来人早就在这里等着了。
那么她的下场也可预见。
死到临头的时候她发现,原来她终究是怕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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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八三章 杀光西凉狗
“让闵将军久等了。”哪怕怕得发抖,善睐也不允许自己流露出惊恐慌乱,有失她的身份。
无视对方身上传来的肃杀冰冷,善睐举步,慢慢走到骏马前,抬头淡问,“皇上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
“皇上交代,让善睐圣女从此以后居在流放之地,这下下等之地,跟善睐圣女很相配。”说罢闵孝河扬手,两个佩剑士兵即走前来,抽出佩刀,“另外,皇上特地叮嘱,善睐圣女擅蛊,也擅逃,为免每每总要劳师动众,圣女的腿,就留下吧。”
“不——”善睐心头一骇,失声大喊,随即双足传来剧痛!
整个人失去了支撑力,狼狈倒地,看着就在自己面前的双足,脚上甚至还穿着白色绣花鞋!善睐眼睛赤红,发疯怒吼,“啊——!”
“把她们扔进城里,叮嘱里面的人看着,她若敢逃,逃一次,在她腿上再砍下一截。”
冰冷无情的话语。
趴在地上,善睐吃力抬起头来看马背上的人,居高临下,火光中那双明暗变换的眼睛,全是对她的讥讽跟鄙夷。
透过那张脸,她仿佛看见了那个人,身披龙袍,站在龙椅前,毫不避讳的对她嘲笑,看她如同看一只被赶进穷巷的狗。
十指紧紧扣进泥里,善睐大笑,笑得凄厉荒凉。
丫鬟缩在一旁从头到尾低着头,浑身瑟瑟发抖,不敢动,不敢出声,更不敢去看地上沾满鲜血的那双脚。
幸而,她太过不起眼,追来的人根本没把她这个小角色放在眼里,只是将她跟圣女一并丢进了城。
许是城门口闹出的动静太大,即便是夜半三更,城门内居然依旧点着烛火,有不少人聚集在城门不远处,蹲在城中破落房屋店铺的廊檐前,交头接耳看着这一幕,既不收敛声量,也不收敛怪笑声,对于城外还没散的兵将,不以为意模样。
而那一道道落在她们身上的视线,让人头皮发麻。
很快,有人站起身朝她们走来。
……
“不,你们想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我!我是蛊医族圣女,你们敢碰我,我让你们不得好死!”
“不要,求求你们别这样!圣女,圣女救我!啊!”
“呜哇!呜哇——!”
流放之地城门其实没有门,只是人们自觉将这道门当成里外两个不同世界的通道而已。
周围灯光虽然昏暗,却依旧能让人看得清楚发生的一切。
女子被人明目张胆拖到了暗处,地上只留下两条长长的血迹,以及一个哭泣的小娃娃。
流放之地,本就是各种罪恶不断滋生的地方。
收回视线,闵孝河策马离开,“回营!”
如果可以,他更想一刀杀了善睐那个妖女。
若非她从中挑拨,茅泰河绝对没有那个胆量放手一搏。
如今因她挑起的战争,把整个西凉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很可能在这之后的几年甚至几十年,西凉都将战火纷飞,西凉百姓,亦将流离失所!
想到接下来即将到来的那场谈判,闵孝河脸色沉凝。
便是送上茅泰河的人头,他对于结果也不敢抱有乐观希望。
被茅泰河逼死的秦啸,不仅仅只是一名普通将领,他是整个南陵军营甚至绝大部分南陵人的信仰!是南陵战神!
秦啸一生经过无数战役,几十年屹立在战场上不曾倒下,最后却死在他们西凉人手里,西凉还能安稳?
新帝刚刚决定打破以往锁国的传统,准备跟周边各国建立良好邦交,因了善睐这一手,全泡汤了。
不说西凉会成为其他三国仇视的对象,至少跟南陵以及东越,再没有交好的可能。
闵孝河猜测的没错。
南陵军营不接受休战议和。
将他们这边送过去的茅泰河人头悬挂在南陵大军的旗帜上后,南陵士兵擂起了战鼓。
这一次,由他们对西凉宣战!
南陵士兵的士气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涨,由余下各路将领率领,一路冲杀进西凉军营。
相比起南陵的士气,西凉这边却前所未有的低迷。
主帅被皇上治罪,于军营里被一刀砍了脑袋,脑袋还悬挂在对方阵营的大旗杆上,接二连三的变故跟打击,让西凉这支军营的士气落到谷底,便是有闵孝河临时指挥,也根本提不起反抗的心力,一路溃逃。
兵败如山倒。
大战过后,战场上满目疮痍。
到处是伏尸。
西凉这边带来的粮草被尽数抢光,所有行军帐篷被一把火烧个精光。
这些尚不能让南陵士兵解恨,开始在漠城城门外放火箭,焚烧漠城城墙!
整个漠城百姓心惊胆战人心惶惶,到处是惊惧的哭声。
闵孝河带着仅剩的人马狼狈逃进城内,清点人数时,十万精兵只剩下不到两万!
而此时距离秦啸大将军被逼跳崖,仅仅过去了十五天!
“西凉狗,出来受死!”
“有种开城门,老子跟你们死战!”
“杀!杀光西凉狗!为秦将军报仇!”
“报仇!报仇!”
城外是源源不绝的怒吼声,伴随战鼓雷雷,南陵士兵在城外已经聚集三天了,三天,士气一点不减!
作为武将,闵孝河也有血性,也想干脆调集兵马,冲出去跟对方打个你死我活。
可是不行,漠城城门一开,如同将猛虎放入闸内。
因为盘旋城门外的除了南陵兵将之外,他妈的还来了五万东越兵马!
骑兵!
这不是一挑二那么简单。
这是一国挑两国!
怎么打?
闵孝河不敢打,他现在最想做的,是把茅泰河的尸体拉出来,鞭尸!
没长脑子的废物,死了都还祸害得西凉鸡犬不宁!
缩在漠城城池内,闵孝河一筹莫展,求助的战报发了一封又一封,但是要到达西凉皇宫,落到皇上手里,至少需要一个多月,再等到皇上回信,又是一个多月。
那时候,只怕他早已经做了花肥了。
其后,东越五万骑兵直接驻扎在了漠城城外,而南陵兵将虽然没有蛮横攻击城门,却也不退兵,每日里轮班一样在城外擂战鼓。
第一一八四章 已经白头了,不会更白
漠城城墙被烧出一片片焦黑,就连城头,都到处是火箭光顾过的痕迹。
战鼓,敌兵围城,苍痍的城墙,如同惊弓之鸟的百姓,这些将还守在城池的西凉官兵折磨得身心俱疲。
四月初,京城春暖,草长莺飞。
然边境传来的一个消息,却将整个皇城炸得如坠寒冬。
绚烂暖阳亦驱不散人们心头的寒冷。
西北边境,秦将军,殁。
他们南陵战神,曾守卫了南陵边境数十年,让边境百姓得以安稳的大将军秦啸,战死了。
在跟西凉的战场上,战死了。
整个皇城,一片哀戚。
城内所有店铺门前,都悬挂上了白色挽联,人们穿上了素衣,以此为大将军哀悼。
还有很多很多百姓,挤在城门,挤在京兆府,一遍遍询问守卫询问府衙官兵,希望能听到个不一样的答案,希望有人对他们说,大将军没死,他还活着。
南陵皇宫,同样挂上了白布,哀伤沉重氛围在整座皇宫上下蔓延。
以往热闹的朝堂,这两日安静死寂,便连时时在朝上上演的党派之争,也被各方势力暂时放下了。
西北的丧报是前日到达京城的。
接到丧报开始,皇上已经接连两日不曾上朝,朝臣们亦不敢催。
只能每日里按时到宫中点卯,然后在金銮殿前等上一早,到了下朝时间才又各自散去。
相比朝臣们表现出来的或真心或假意的悲痛,养心殿里的人显得最为平静。
皇太后正在跟巴豆红豆玩耍。
同以前一样,两豆儿在贵妃榻上玩闹,觉着无聊了便自己滑下榻子,在殿内到处晃晃悠悠的走。
皇太后不拘着他们,只跟在他们身后,看着娃儿步伐不稳要摔了,伸手扶上一把。
巴豆红豆马上就满两岁了,小步子已经走得很稳,只要不跑基本上摔不了,只是皇太后依旧不放心,总要亲自在旁边看着。
“太后,他们摔不着,你……坐下来歇歇吧。”柳玉笙语气有些小心翼翼。
自从边境传来消息后,这两天她都心惊肉跳的,除了晚上回王府睡觉,白天她基本不敢离了养心殿,就担心皇太后会如何。
她没想到皇太后会这么平静,听到秦将军战死的消息,除了愣住的时间长了点,全无异样。
可是越是这样,她反而越放不下心。
皇太后平静得反常了。
是以私下里她特地叮嘱老嬷嬷,晚上她们不在养心殿的时候,让老嬷嬷多注意着太后。
“现在巴豆红豆不住养心殿了,你带着他们进宫,哀家才能见上他们一面,见着了,就更想多陪陪他们。”皇太后瞧着两小娃儿,嘴角似有很浅的笑容,“看着他们一天天长大,是最让人开心的事情。”
“那我把巴豆红豆留下来陪您吧,”柳玉笙立即道,“现在两豆儿老是见不着你,也闹腾呢,特别是巴豆,每天起床嘴里嚷嚷的都是奶奶。”
让巴豆红豆陪着皇太后,倒是个好主意,至少有两豆儿在,皇太后便是伤心难过,也会克制些。
皇太后看了她一眼,眼里闪过无奈,“哀家知道你担心什么,哀家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亲自送走过先皇,送走过两个儿子,送走过唯一的孙儿……还有什么事情是看不开的?”
顿了下,视线转到两豆儿身上,“至于巴豆红豆,等过一段时间吧,过段时间再送到养心殿来,现在宫里气氛不好,娃儿呆在这里,对他们也不好。再者,哀家现在也没有好的精力去照顾他们,秦将军战死,哀家心里也是难过的,毕竟认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不难过呢……”
这般,柳玉笙一时之间倒想不出什么理由继续游说了。
风墨晗跟风青柏坐在旁边,这个时候更像是摆设,没半点助力。
风青柏,靠他去开解安慰皇太后,那别想,他压根不是会开解别人的人。
至于风墨晗,有那个心,没那个力,道行不够。
三人加上俩娃儿,在养心殿一呆就是一整天,到了下傍晚,照例被赶出养心殿,出动俩豆儿都不好使。
也只有这个时候,三人才能从中感受到一点点皇太后真实的心情。
“这都两天了,皇祖母还是这个样,她真没事?会不会是强撑的?”风墨晗是真担心,看向风青柏,“皇叔,你说皇祖母不会又跟以前一样,受到刺激太大,变得半疯癫吧?”
风青柏斜睨,“皇太后什么时候半疯癫了?”
“以前她不是把自己锁在养心殿好几年不见人,头发都气白了。”
“已经白头了,再难受,头发也不会更白。”
柳玉笙回头,望着身后安静的宫殿,心里总有种慌得发毛的感觉。
“明天是巴豆红豆生辰,太后让我们早点带巴豆红豆过来,说要带他们在御花园玩。”
“那就早点过来。”
风墨晗有些闷,“可惜,这当口没办法给巴豆红豆好好过个生辰。”
四月十二,两豆儿生辰,过了这一天,就正式满两岁了。
要是秦将军那个老家伙在,肯定会借机厚脸皮凑到养心殿,然后赖上一整天不带走的。
以前对立的时候,觉得那个老家伙特别讨厌特别难对付,时时想着怎么样弄死对方才好。
现在,风墨晗却有些想那个老东西。
有段时间皇叔不在,老东西教了他不少为君之道,真心实意盼他好。
“秦老将军也是巴豆红豆的长辈,他不在了,巴豆红豆照理亦该为他哀悼,没有什么比眼下更重要的。”柳玉笙抬手揉揉少年脑袋,在岔路口分别前,叮嘱,“明儿忙完政务你也过来,这些天,还是要多陪着皇太后,我总觉得心里有点慌。”
“皇婶放心吧,就算没事我也每天都过来,而且周围我加派了人手看着,皇太后不会有什么事。”
闻言,柳玉笙才心下稍安。
离宫的路上,身边男人把她半抱进怀里,“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真的?”
“我对你说过的话,何曾食言过?”
第一一八五章 阿满,你还恨我吗
柳玉笙想想,他对她说过的话,确实不曾食言过。
只是她相信他是一回事,还是很难控制自己心头的担忧。
“我总觉得皇太后表现太过平静了。”
风青柏轻叹,“在皇室,这样的表现才正常,尤其是皇太后本就性子要强,她不会让任何人看见她的脆弱。太后,有太后的自尊。”
听他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是。
皇太后性子要强,而且别扭,的确很少在他们面前显露出真实的情绪。
不管开心也好,不开心也好,都是别别扭扭的。
但是无论如何,她希望皇太后能挺过这一遭。
“南陵援军现在还没到西北吧?信报上可有说那边是什么情况?”
“西凉兵败如山倒,西凉兵将被困在漠城里无计可施,又不能出来应战,只能苦苦支撑。”
“他们占着地利呢,一点反击之力都没有?”
“一来西凉军士气溃散,二来,东越那边的援军已经到了,跟我朝士兵一道堵在漠城外,他们敢迎战,就是一打二的局面,那西凉只有等着灭亡。”
“……”
风青柏侧眸,“你觉得东越派出援军,真的只是援手那么简单?闫容谨既然能成为一国之君,就不会是个守规矩的谦谦君子,你以为他对西凉没想法?”
“你是说但凡有机会,他会侵占西凉?”
“没有哪个皇帝会嫌自己国土太大。”
柳玉笙明白了,“这下巴念有得头痛了。”
“咎由自取。”风青柏翘唇,下一句是,“现世报。”
柳玉笙木脸,男人这是嘲笑巴念心大,以前伸暗手在各国搅弄风云,现在被各国盯上,可不就是现世报吗?
没把各国弄到国力倒退让西凉脱颖而出,反而成了各国想要瓜分的对象,她猜巴念现在一定焦头烂额。
“对了,”想到这里柳玉笙又想起一件事来,“西凉皇帝的陈情书已经到了吧,你怎么回应的?”
“到了,不予理会。”风青柏长眸流动凉意,“一封为自己鸣无辜的信,一句不知情就想把事情翻篇。我南陵朝损了个战神,谁来赔?”
西北边境本无战事。
私自调兵出城的是西凉守边大将,主动挑起战事踩过界的也是西凉大将,从头到尾南陵都处于被动,及后展开正当反击。
最后南陵大将军死在战场。
那是南陵战神,南陵百姓的信仰。
事情发生了,不是西凉皇帝一句不知情就能揭过去的。
西凉,必要为此付出代价。
否则,南陵百姓第一个不答应!
战神殇,举国哀痛。
巴豆红豆的生辰没有操办,第二日穿着素衣入宫,绕在皇太后膝前,慢慢行在御花园汉白玉宫径。
四月,百花竞相开放,花团锦簇,花香扑鼻。
清晨暖阳撒落,在御花园铺上一层柔和金光。
整个花园美极。
只是,行走在其间的人却有些安静。
便是懵懂不知事的两个小娃儿,今日也比平时安静许多,似受了周围氛围的影响。
懂事得让人心疼。
“今儿,皇奶奶带你们认一认这御花园里的百花,两岁了,鸟鞥记事喽。”牵着小娃儿走在前头,皇太后嘴角有柔和笑意,当真每走到一处花坛前,便会跟俩娃儿细说花儿品种跟来历。
“这是君子兰,是当初皇奶奶入宫的时候别国进贡的,到现在,花龄有四十多年咯,很是珍贵。”
“这是十八学士,茶花的一种,以花瓣排列十八轮得名。”
“这是白玉兰,整个御花园里,除了桂花,花香最馥郁的就是它了。”
行经之处,皇太后把所有花卉都跟两豆儿说了一遍,当间还招呼柳玉笙上前一道听。
这些花卉里很多是有大年头的,皇太后见证着它们的生长,而它们见证着皇室的变迁。
一上午时间,皇太后足迹行遍整个花园,两豆儿最后累了,由风青柏跟风墨晗分别抱着。
谁都没有催促皇太后回殿歇息。
她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用人生最后的时光,缅怀过往。
午时,众人在养心殿用了午膳。
随后皇太后说乏了,这天没让几人留到下傍晚,就把他们打发走了。
柳玉笙本不想离开,只是见着皇太后确实满身疲惫,那种疲惫由心而生,不忍在这种时候打扰。
太后累了。
众人走后,皇太后便回内室躺下了,一觉,睡到天边升起晚霞。
坐在内室床边,看着天际那一大片绚烂的紫金色彩,皇太后脸上浮出浅浅笑意。
霞光打在她脸上,似两颊生出红绯,竟像少女带着一抹娇羞。
“嬷嬷,去御膳房传膳吧,哀家饿了,今天哀家想吃水晶肘子,就是杏花村里莽妇做的那种,让御厨将酱熬香一些。另外,备壶清酒吧,哀家,还没给那老家伙践行呢。”
老嬷嬷交叠的双手紧了紧,慢了一拍才福身,“是,老奴这就下去吩咐。”
“秦亦,你去一趟南陵王府,将这封信亲自交给南陵王。务必亲自交给他。”
青年从角落现身,上前接过老妇人递出的信件,深深看了她一眼,点头消失。
待身边两人都离开后,皇太后又将殿内奴才都遣走了,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张信笺,铺展在面前,看着上面一字一句,坐着,安静的,眼泪纷飞。
——阿满,这大概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比你先行一步。以往我总想着你能到我身边来,现在我却想着,你迟点再来,或者永远不来。
——阿满,你还……恨我吗。
一页纸,短短两三行。
每一字每一句都透着极力的克制跟隐忍,又每一字每一句,流露着让人心颤的情挚。
养心殿里藏了杏花酒,酒液撒上衣衫,带着股沁凉。闻着浓郁酒香,皇太后抬眸看天际颜色愈浓的晚霞。
哭着笑着,像个疯子。
她还恨他吗?早就不恨了。
“我活着,是因为你在。我想活下去,是因为你还在。你既不在了,我还能跟谁犟呢?傻子啊……”
惠景帝十六年四月十二日酉时末,养心殿大火,皇太后,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