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梦臣轻轻一笑,说道:“张兄,你也知道我家的。周家世代守着钟鼓楼,人丁从来不旺,说起来,即便是周家庄的老亲,也多出了五服,小门小户,哪里讲究什么行字?张兄随便起便是了。只是要避讳一下我祖上三代便是了。”
所谓行字,就是姓名之中,一个固定的字。
张居正而今已经有好几个孩子了。张居正下一辈,行字为“修”。所以他的长子为张敬修,次子为张懋修。
张居正沉吟片刻,说道:“老大叫大同,大同世界,我辈儒者一辈子追求地理想,那么次子,就该叫图南。”
周梦臣听了,心中思忖片刻,说道:“好名字。”
图南这两个字,是出自庄子逍遥游。原文是:“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怎样图南?“水击三千里,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
周梦臣给长子取名为大同,分明是因为大同的地名,但是在张居正这里,似乎变成了“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大同之志既立,下面就要实行。那就要有“水击三千里,扶摇而上者九万里,”的决心与魄力。
这既是给孩子起名,也是周梦臣与张居正这两个而今已经算中年老男人的对话与浪漫。
更是说,周梦臣很快就要南下。这一去,估计真是要水击三千里了。
周家次子,周图南的名字就此定了下来。
周梦臣而今的身份今非昔比。当初周大同出生的时候,周梦臣不在京师,主人家不在,只有妇孺在家。周家自然不好大办,别人家也仅仅是送礼物上门而已。而今却不一样了。周梦臣下江南的事情,该知道的都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大概要在事后才知道。
周梦臣才三十多岁,就主政江南,可以预见周梦臣只要死得不早。将来很有可能,就是元老重臣的一员。即便因为不是翰林不能进内阁。也是非常有身份与地位的。
自然一个个都削尖了脑袋来攀附。
弄得周梦臣有些狼狈。
见也不好,不
见也不好。
原因无他,周梦臣而今最缺少的就是人手。即便不为了现在,就是为了将来,周梦臣也应该招揽一些人手,为自己所用。毕竟真正登上高位的大佬,谁麾下没有喽啰三千。甚至在官场上也可以反过来说,你麾下没有喽啰三千,你在厉害,也是一个孤家寡人而已。
而今周梦臣正缺少这些人手,这些人虽然不能说有太高的才能,但是这才是大明官场的普通人。毕竟大明官场上,如果一个个都如张居正,张四维,杨博,方钝,等等一系列精英,大明的局面怎么可能到这个地步?
周梦臣虽然看不上大部分人,但也不能太曲高和寡了。否则不利于人心凝聚。周梦臣在不同时期有不同时期的需要,就好像徐阶为了招揽人手,那可是亲自去讲心学,与各地官员平辈相交。只论学问,不论身份。周梦臣也不可能拒人于千里之外。
但是周梦臣又不想大办,毕竟嘉靖还看着的。周梦臣这边招揽人心,有些太过了。
周梦臣只能一个个见这些官员,然后攀谈几句,解释没有大办的意思,心意心领了。什么礼物就原样退回了。
只是周梦臣忽然在这群来拜访周梦臣官员之中,看见了一个名字,那就是高拱。而且已经是国子监祭酒的高拱。
周梦臣立即将高拱请了过来。
两人见面之后,高拱开门见山。说道:“多谢周兄提携。才有今日之高某。”
周梦臣说道:“这是太子的恩典,我不过是帮了一个忙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高拱说道:“我知道,不过到底是周兄出力颇多,我不能不来感谢。只是我也很好奇,不知道周兄是如何做到,让我出任国子监祭酒?”
高拱不是小看周梦臣。实在是翰林院出身的官员在朝廷除却熬出头的时候,任的官职并不多。而国子监这个位子,是相当清贵的。别的不说,徐阶做过,严嵩也做过。
高拱能坐到这个位子上,虽然比礼部侍郎稍稍差一点,但也是进可攻退可守,还能在国子监栽培党羽,要做知道赵文华就是严嵩在国子监时收的义子。
正因为如此,高拱更知道这个位置竞争之激烈。周梦臣多年不在京师,一出手就拿下如此重要的位置,实在让高拱太好奇了。
周梦臣沉吟片刻,知道有些事情骗太子是没有问题的。太子在他们这些大臣面前,也就比低能儿高一点。想要牵着太子的
鼻子走,并不困难。但是高拱就不一样了。高拱一眼就看出了其中问题。
周梦臣说假话是骗不过他的。周梦臣说道:“其实,这是陛下的手笔?”
高拱大吃一惊,说道:“陛下的手笔?”
周梦臣将如何将这一件事情告诉陛下。一五一十地说了。最后说道:“其实,陛下与太子父子之间,有什么事情不能说的。陛下仅有这两子,景王留京,不过陛下爱怜幼子而已。并没有更易太子的意思。太子应该与陛下之间坦诚一些,或许会更好。”
高拱听了,点点头,说道:“周兄说得有道理,只是永远不可能的。太子在陛下面前,从来说,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以至于现在太子每一次见陛下,都好像上刑场一般。怎么敢将私下里的事情说给陛下?”
周梦臣微微一愣,他有一点点理解嘉靖,也理解太子。对而今这个状况,也是有一些无能为力的。
的确,以嘉靖之聪明对太子之愚钝,嗯,不说愚钝吧。仁厚,能看上眼就怪了。即便嘉靖忍住脾气,见太子的应对,不发火才怪。而太子在嘉靖面前,受到一次又一次的打击,敢对嘉靖说心里话,才是有问题的。
这样的事情,在后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父子关心问题,而在这个时代,就是政治事件。
周梦臣说道:“既然,如此就不要告诉太子了。由我居中沟通太子与陛下。消除双方的误会。让陛下与太子父子之间,得以两全。”
这就是周梦臣给自己的定位。他明里是太子的人,暗里是陛下的人,然后再往里面看似乎还是太子的人。太子需要一个周梦臣这样的人,而嘉靖也是需要一个周梦臣这样的人。这就意味着,周梦臣在嘉靖朝自然受到宠信,到了太子登基。估计也不会遭受冷遇。
可以说一举两得,算盘打得很响。
高拱说道:“周兄之举,实在是社稷之功。我代太子殿下谢过周兄。只是周兄没有想过一件事情?”
周梦臣说道:“什么事情?”
高拱说道:“如果太子登基之后。有人向太子告发你今日的行为?到时候周兄准备怎么办?”
周梦臣微微一笑,他并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周梦臣说道:“太子仁厚,想来将来即便是知道了,也不过略加薄惩而已。更不要说,我还有高兄啊?”
高拱似乎没有听明白周梦臣的意思,反问道:“还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