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初出茅庐，未入江湖
“文有太极安天下，武有八极定乾坤……哎呦，师父，您先别打，让我说完啊，我不是贬低咱们形意拳啊……”
戒尺毫不留情落下，黄牛被打得呲牙咧嘴，师父也粗重的喘息。丝帕掩口，咳嗽连连，随即猩红色就像墨入清池，缓缓泛开。
戒尺按住想要起身的徒弟，师父缓缓说道：“为师知道你接下来想说‘太极十年不出门，形意一年打死人’，两相对比，还是咱们形意拳天下第一，对吧？你这一番话有三处错谬，为师给你一一指出。”
音容俱在眼前，笑貌却已然凝固在灵堂中的照片上。
正在播放哀乐的录音机不时传出几声杂音，可是黄牛恍若未闻，整颗心都沉溺在悲伤之中。缓缓摊开手掌，似乎想要找到戒尺留下的痕迹，然而除了两团肥肉，再无它物。
“首先，‘文有太极安天下，武有八极定乾坤’中的‘太极’原意是皇太极，‘八极’原文是‘八旗’。这句话是满人入关时的策略宣传，后来被太极拳和八极拳一些无耻之辈穿凿附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第二，争胜负、斗生死、夺排名毫无意义，英雄从不以成败论！尤其是你这种贬低他人抬高自己的做法——不义，最要不得。”
“最后，形意拳视人如蒿草，打人如走路，称其为杀人拳也不为过。所以，未练拳，先正心……”
纸钱被火焰****，一蓬絮状的纸灰被热流卷起，从黄牛脸上擦过。被热浪和烟气一熏，黄牛瞬间泪眼模糊。
拿起一瓶标签残蚀大半的茅台酒，黄牛声音哽咽的说道：“师父，你放心的去吧，徒儿虽然没能学会您的武艺，但会永远铭记您的教诲。徒儿没什么钱财，就只能用这瓶酒给师父送行了。”
第一杯酒洒下，黄牛高声说道：“忠为本！腿可弯，脊梁不能断。不能数祖忘典，卖国求荣。”
第二杯酒洒下，黄牛再次说道：“义当头！遇事多隐忍，意气之争不可取，侠义之心不可忘。”
第三杯酒洒下，黄牛继续说道：“善为先……”
后面的话全都成了一声呜咽，因为黄牛想起了两年前和师父相遇时的情景。
那年冬天，黄牛跟家人赌气，辍学离家外出打工。他在路边扶了一个昏迷的老人，狂奔十几条街把老人送到医院，并且用身上所有的钱垫付费用。
他没有被讹诈，只是被绑架。
因为这个老人苏醒后，对黄牛的资质和心性赞不绝口，不顾黄牛的反对将他带到这个深山中的小院，退出江湖二十多年的老人破天荒将黄牛收做关门弟子。
那时候黄牛才知道，世上真的有武林和高手。
在师父的教导下，黄牛正心、修身、研武。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未曾有一丝懈怠。毕竟每一个男孩子都做过武侠梦，世外高人教自己武功，哪有不学的道理。
山中无岁月，一晃就是两年。在师父戒尺的“教育”下，黄牛忘记了红旗渠、忘记了二锅头、忘记了台球室、忘记了游戏厅、忘记了网吧……
然而，两年过去，黄牛一无所成，如果非要说有，就是这一身肥肉了。
入门前，他只是略胖，而现在，他几乎成了一个球形，在灵堂下跪时都差点变成滚地葫芦。
入门前，他能抱着人狂奔十几条街，而现在，他的体重将近三百斤，站着都累，走路都喘。
不是偷懒懈怠，也不是心有抵触，而是他体质发生了改变，并且每况愈下。一块和氏璧般的璞玉日渐蒙尘。
“师弟，起身了。”
一道富有磁性的嗓音将沉溺在回忆中的黄牛唤醒，臂上一沉，随即一阵大力传来，黄牛感觉自己就像是网兜中的鱼，没有半点挣扎之力，自己三百多斤的身子竟然被那人轻飘飘的提了起来。
黄牛转过来，立刻看到一个散发着迫人气势的身影，那人只是简单的站着，竟生出一种充塞天地的感觉，让人越发感觉到灵堂的狭小和憋闷。光芒从他背后射入，却只是照亮了他的耳迹、鬓角、双肩等处，他面上仿佛罩着一层黑色的假面，连阳光都无法揭开。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站了多久，更不知他此行的目的。
“师父过世多久了？”
“今天是头七。”
师兄沉默了十几秒钟，然后缓缓走到师父的遗像前，抽出桌上的线香点燃插在香炉中，随即跪倒下去。然后，他双手平摊在大腿上，眼帘微阖，一言不发。
黄牛看着这一切，同样沉默不语。他从师父口中知道这个师兄的存在，可是师父言语中从不掩饰对这个师兄的不喜，所以，黄牛和他一直没有交集，也一直没能告诉他师父过世的消息。
准确说来，这应该是黄牛第一次见到师兄，也是第一次认认真真打量师兄。
剪裁得体的黑色唐衫在袖口翻卷处露出一抹指宽的雪白内衬，黑色的云纹和白色的莲花相得益彰，精美绝伦。这是师父衣着的标志，象征着他洁身自好的品性、黑白分明的性格。没想到师兄也同样喜欢。
按照师父的话推算，师兄今年四十出头。他入门不是最早，但之前的几个师兄都牺牲在了那场民族浩劫中，这位师兄自然也就成了师父唯一的传人。后来又有了黄牛，师父认为黄牛必然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所以打算临终前将衣钵传给黄牛。只可惜，老天留给他的时间太少了。
静默了大约一刻钟，师兄低声说道：“师弟，今后有什么打算？”
黄牛苦笑着拍了拍自己皮球似的肚皮，“师兄，我拜师后身体出了点状况，两年来基础的扎马、站桩都不合格，更别说入门的三体式。真说起来，师父一身武艺，我皮毛都没学会。”
“至少都记在心里了吧？”
听到师兄突兀的反问，黄牛紧紧闭上嘴巴。因为他不知道师兄说这句话的意思，更不知道师兄心中的打算。
“师兄，我还不算真正踏入江湖，也没有想过要进入这个圈子。我与师父情深缘浅，现在师父过世，我也该离开了。”
师兄不为所动，声音平淡的问道：“做一个普通人么？”
黄牛点头，“我被师父锁在这小院里两年，连一个电话都没给家里打过，真不知道家里担心成什么样子。现在，我恨不得肋生双翼回到家中。”
跨出灵堂，黄牛发现门外院落中有十几个穿着黑西装的彪形大汉，他们肤色各异、长相不同，可他们冷冽的气质、狠厉的目光却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雪花缓缓飘落，在靠近一个面目英俊的年轻人不到四十厘米时，竟然诡异的停顿了一刹那，然后砰然炸裂，六角形的雪花炸成雪粉，然后从年轻人身侧两旁滑落下去。
看到这一幕，黄牛的心脏瞬间抽搐了一下——好浓烈的杀气，几如实质。
黄牛转过身，向师兄说道：“师父留下的东西我一样都没碰，我只想过普通人的生活，不会踏入江湖半步。”
跪在遗像前的师兄终于说道：“让他走吧。”
黄牛尝试着从庭院中穿过，那些彪形大汉忠诚的执行命令，没有任何阻拦，对黄牛的离去视若无睹，仿若未闻。如果不是一道道悠长的呼吸和不时炸碎的雪花，他们和石像无异。
师兄一直在灵堂中跪着，直到月明星稀时才推开灵堂大门。
他仰头望天，怅立久久，直到一层霜花在他身上凝现时才低声说道：“你留在这里替为父守孝三年。你师公他老人家虽然不喜为父，可终究没有逐出门墙。另外，以后见了那个人要叫师叔，切不可失了礼数。”
院落中，一人躬身应道：“是！”
黄牛的老家在农村，因为闭塞偏僻，春运都影响不到那里。在临近春节这种一票难求的时刻，黄牛竟然轻松买到了回乡的火车票。
检票开始，乘客陆续上车，比起其他车次百万雄师过大江的架势，黄牛这趟车简直可以称得上风平浪静，井然有序得有些无聊。
只是，黄牛很享受这种气氛。近两年一直在习古武、学古礼、说古话、穿古装，一切都恍若隔世。而现在，剔着小平头，穿着一身加肥加大号运动装的黄牛终于感受到了真实的社会和生动的生活。
火车开动，对面三个学生摆上零食，拿出扑克牌开始了斗地主，他们霸占了整张桌子，使得黄牛手都没地方放。而且，他们全然无视禁止吸烟的标语，很快便将这里弄得乌烟瘴气。
黄牛不抽烟，在眼神制止无效反而引来三道挑衅的目光后，只能无奈的闭上眼睛。师父说过，不可意气之争逞能欺人，否则，一定要好好修理这三个家伙。
“能让我进去吗？”
一道清冽如山泉沁心的声音传来。
那是一个幽兰曳风的身影，精心剪裁的纯白色羽绒服掩住了她曼妙的身材，却遮不住她那空灵的气质，她的美素然天成，无需笔墨，只是简简单单的站着，就成了所有人瞩目的焦点。
她，美如画。
只可惜，她带着口罩，大半张脸都被遮住，无法一睹庐山真面。不过即便只是眉眼，也足以令人心中一跳。长发如瀑、明眸似月，她就像是一缕晚风，撩起人们心中那抹最容易躁动的情绪。
素手轻扬，覆在口罩上，显然对车厢中的烟味十分反感。眉头微蹙，我见犹怜。
咳咳……
对面的学生突然岔了气，狼狈的吐掉口中香烟、踩灭，然后给左右两个同伴一人一把掌，让他们也把烟掐掉。两个学生也明白过来，连忙以掌做扇，吹动周围的烟气。
黄牛心志还算坚毅，不过面对这个女子时依旧有短短的失神。醒悟过来，连忙站起身给女子让道。
“谢谢！”
动听的声音，却蕴含着淡淡的冷漠，她身上仿佛罩着一层看不见的霜雾，令人无法亲近。三个学生想了种种搭讪的手段，可是面对女子疏离的气质，多次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她，美如画！
也正因为她美如画，造成了如同二次元世界和三次元世界的隔绝，近在咫尺却仿若隔世。
这时候，一道铃声传来。黄牛只是觉得铃声优美，可是对面三个学生却全都像打了鸡血一样，瞬间亢奋起来，一个个目不转睛的盯着女子。
女子拿出手机看了看，然后半摘口罩听起电话。三个学生一时间全都化作了浣纱溪中的鱼儿，沉醉在女子的美貌中。
“喂，是我……百花缭乱那个图？好的，我走亲戚没在家，回去就发你邮箱……嗯，放心，不会耽误的……好，再见。”
等女子挂了电话，中间那个学生终于鼓起了搭讪的勇气，“没想到，你也玩《地下城与勇士》，缘分啊，我们三个也都是骨灰级大神玩家啊。”
如果只听“百花缭乱”四个字，他们还不敢确认，因为岛国有一部同名的动漫，还是很福利的那种。可再加上女子使用的手机铃音，他们就百分百确信了，因为那是《地下城与勇士》旅馆中的背景音乐，优美而动听。百花缭乱也正是这个游戏中的职业。
一旁的黄牛心中纳闷，这个《地下城与勇士》到底是什么，竟然让这个小子找到了搭讪的话题，难道是一个泡妞利器？看样子自己困在大山中的这两年，外面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啊。
听到那个学生的话，女子摘下口罩，然后折叠了放在桌上。看到她的动作，对面三个学生连忙把桌上的零食和扑克牌往后拢去，给女子腾出大半张桌子。对于这一幕，黄牛只能在心中鄙视。
《地下城与勇士》成了他们聊天的契机，可惜黄牛对这个话题一无所知。是以，他只能在旁边干瞪眼，一句话都插不上。
那三个学生不断吹嘘自己在游戏中多么厉害多么厉害，女子也不时送上一句赞美。不过很快，三个学生就有点得意忘形了。
“美女，你跟我混吧，我带你练级，包你装备和时装，你只用在游戏里做我媳妇就行了。”
左边的学生立刻帮腔说道：“我们老大是国服第一红神，宝爷知道不？就是我们老大！跟着我们老大绝对不委屈你，在游戏里绝对倍有面子。”
右边的学生也出声附和道：“对啊对啊，我们老大游戏外面也红透半边天，竞速达人宝爷，你拿出手机，我给你说怎么搜我们老大的视频。”
中间那个学生作出一副不满的姿态，拍了两个小弟一巴掌，一本正经的训斥道：“老大我平时怎么教育你们的，要低调奢华有内涵，别跟暴发户似的，懂不？我们‘宇宙第一’团队那点名气，自己关起门来说说就是了，何必要弄得全世界都知道呢？不就是在网上发了几个视频，24小时点击百万么，不就是一天里连续四次刷新国服机械牛的通关记录么，不就是……”
黄牛感觉浑身鸡皮疙瘩往下掉的时候，美女也“呵呵”了一声，声音依旧悦耳，言辞却仿佛针尖麦芒般犀利。
“你没有无影剑！”
正在自吹自擂的学生仿佛被扼住喉咙了似得，瞬间没了声音。
“我……”
女子侧了侧身，无聊的靠在椅背上。依旧是一句“你没有无影剑”，然后看也不看对面学生的脸色，展开口罩戴了回去。紧接着从随身包包里拿出一本不知名的图录看了起来。
不用以书遮面，她的气质就是最好的幕离，“孤芳唯有与书伴”就是她最真实的写照。而对面那个学生老大气得吭哧吭哧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没有吹嘘，因为有钱任性，又喜欢做视频出风头，他在网上有不小的名气，说是网络红人也不错。他本以为自己亮出招牌，对面小妞立刻就会变成自己的脑残粉。可是哪想到……
“你没有无影剑”——这是他心中最深的痛。
他第一次在网上发竞速视频时，某个对他不爽的观众发了那样一句话，没想到这个评论被越来越多的观众模仿、跟楼，到现在，每一辑视频下方都有上万条“你没有无影剑”的评论。
一年多来，这句话几乎成了他心中的梦魇，也成了游戏玩家们聊天时互相调侃的梗，被做成各种表情和图片传播于广大QQ群中。
不知想到了什么，学生老大霍的站了起来，恼羞成怒的看着女子。
黄牛眼睛眯了眯，贴在靠背上的身子不着痕迹的直了起来，手掌如同上弦的劲弩绷紧起来。虽然因为身体原因没练出什么高深的武功，可对付几个普通人还是手到擒来。如果那个学生真的动手打人，黄牛绝对能在第一时间卸掉他的腕子。行侠仗义，并不违背师父的教诲。
啪！
那个学生老大手拍在黄牛身前的桌子上，半盒中华烟往前推了推，气急败坏的说道：“朋友，换个位置！”
黄牛乐了，他看向身侧的女子，却发现女子一双秋水般的眸子也正在望着自己，眼睛有着浅浅的笑。
想到之前学生老大调戏女子的话，黄牛嘴角一咧：“她是我女朋友，不换。”
噗……
三个学生都笑了，周围看热闹的一圈乘客也都笑的前仰后翻。拜托兄弟，你敷衍人也先看看自己的尊容好么，你的模样跟人家都不是一个画风的，做朋友都差好几个档次，还男女朋友，而且，你们根本不是同一站上车的好不，忽悠谁呢。
那个学生也笑了，“朋友，你该不会告诉我你是算命的，她是你未来的女朋友吧？”
黄牛丝毫不觉得尴尬，反而比了根大拇指，“没错，我还真是算命的。”
那个学生眼睛里闪过一道狞色。对美女，他还有些下不去手，可是对黄牛这种给脸不要脸的死胖子，他就没什么顾忌了。
只听他一字一顿的说道：“好啊，那你就算算，我的无影剑在哪！”
“好啊，那你就算算，我的无影剑在哪！”
听到那学生的话，黄牛一脸无所谓，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无影剑意味着什么，更不知道无影剑怎么获得。但是他心中早有定计！
一旁的女子看到黄牛因为自己遭了无妄之灾，心中有些过意不去，于是提示道：“无影剑是《地下城与勇士》中的史诗级的武器，当前60版本鬼剑士职业最强的武器，说是天下第一剑也不为过。不过，史诗武器花钱买不到，只能在深渊里获得，而且拾取绑定无法交易。有些运气好的贫民玩家，一次深渊就刷出来了，而有些运气不好的土豪玩家，一万次甚至一百万次深渊也得不到。”
很显然，对面这位就是“有钱没命的土豪玩家”，以至于一句“你没有无影剑”被人在网上调侃了一年多。
黄牛向女子点了点头，谢过她对自己的提醒。
那个学生老大听到女子含沙射影的话，再看她与黄牛眉来眼去，更加怒火中烧。他心中打定主意，今天豁着蹲局子也得把这死胖子揍一顿，反正他家里有人，进局子也是走个过场。
黄牛理了理桌上的扑克牌，因为刚才斗地主洗牌的缘故，这些牌杂乱无章的扣在桌面上。黄牛揉了几下，然后随意的抽出四张，在旁边一字排开。
这些扑克牌是《地下城与勇士》的周边产品，背面印刷着游戏的标志图案“DNF”，正面印刷着游戏里各种武器图案。也不知道哪个狗屁设计师排列的，5是无影剑，6是流光星陨刀，还每种花色各一个……
一副扑克牌里有四张5，换言之，就是四张无影剑。再看黄牛挑出的四张牌，众人隐约明白了什么。
女子摇了摇头，在她看来，这个胖子肯定是记忆力超群，又精擅棋牌，所以记住了四张牌的位置。可是用这种手段能让对方知难而退么？
那个学生似笑非笑的看着黄牛，然后翻开了第一张牌，红桃五，牌面插画正是他梦寐以求的那把武器，旁边还有文字——无影剑·艾雷诺。
黑桃五、方片五、草花五。
看到四张一字排开的扑克牌，几人看向黄牛的目光都变了变。无论记牌也好，玩魔术也罢，能够从杂乱无章的牌堆里挑出这四张牌，绝不是普通人能够做到的。难道，他真是算命的？
由于网络小说迅猛发展的缘故，现在很多年轻人通过小说对玄学风水有了大致的了解，虽然未必信这方面的东西，但都知道风水杀人无形的道理，是以对这类人都保持敬而远之的态度。
看着桌上一字摆开的四张牌，怒火中烧的学生老大也冷静了少许。但他并没有就此善罢甘休。
“我不信！”
哗啦啦……
桌上的扑克牌瞬间被合在一起，然后学生老大双手紧贴着桌面快速洗牌，似乎觉得有些不保险，他干脆双手放到桌子底下又洗了一遍。想了想，还觉得不保险，从书包里拿出一副未拆封的新牌，同样在桌子下面洗了又洗，然后往桌上一放，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黄牛笑了笑，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不过，这种小把戏再来一百遍自己也是稳赢。拜师之后，自己身体素质每况愈下的同时，也拥有了一种奇特的能力……
手指点在扑克牌上，黄牛嘴角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然后果断的将第一张牌揭下来，扣在一旁桌面上。也不知运气还是什么，这第一张牌就是无影剑。
第二张——不是！第三张——不是！第四张……很快，黄牛就把四张横排摆开的扑克牌推到学生老大面前。
如果第一次可以用记牌来解释，那这一次就只能是真本事了，即便出千，那也是众目睽睽之下出千，这么多人睁着眼都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又有什么好说的。
学生老大伸手探向桌上的扑克牌，然后一点点掀开。他的动作很缓慢，仿佛这张扑克牌有千钧重，以至于他的呼吸都粗重起来。
旁边围观的乘客们也不约而同的屏住了呼吸，一束束目光全都聚焦到那缓缓掀开的扑克牌上。
“红桃五！”
不知谁欢呼一声，学生老大掀开的牌上果然有无影剑的图案。学生老大难以置信的揉了揉眼，然后一口气将剩余三张牌掀开，清一色的无影剑，一整套炸弹。
左边的学生小弟不死心，“十字斩刀呢？”
黄牛指了指旁边被自己拣出来摞在一起的四张牌，那个学生翻开一看，正是自己要的四张10。
右边的学生小弟也说道，“双影魔龙剑呢？”
黄牛指了指另一堆牌，那个学生翻开，四张2赫然在目。
两人再看旁边被一摞摞分开的扑克牌，然后疯了似的一一翻开。四张A--逸龙剑-抉择，四张3——闪耀的阿隆戴特，四张4——恶鬼噬魂槌……四张K——狂龙之怒。
看到一堆堆被整理出来的扑克牌，学生三人组重重的跌坐下去，周围其他乘客看向黄牛的目光也都多多少少带上了敬畏和好奇。
不过也有人警惕的摇了摇头，嘟囔着“肯定是要推销透视眼镜、透视药水什么的了”、“这骗子可真高”、“那三个托真敬业”、“是四个托才对”之类的话语。
听到自己变成托，女子扑哧一笑，明亮的大眼睛立刻变成了娇美的弯月，只是对面三个学生全都傻傻的魂游天外，根本没注意到这刹那的芳华。
难以置信！
如果这件事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那仨个学生也会和其他乘客一样认为这是一场精心谋划的骗局。可扑克牌是他们以前买的，对面的胖子根本没有碰过，自然不可能做记号。第一次可以说记牌，第二次无论如何都解释不通，而且，就算是新牌被自己洗过之后，想要一一挑选出来也得费一番手脚，更何况他从没看过正面。
难道，他真是算命的？
学生老大眼睛里突然迸射出惊喜的光芒，他再次站起来，恭敬地拿着中华。
“大仙，您抽烟。”
“不会。”
“大仙，您喝水。”
“不渴。”
“大仙，小小心意。”
黄牛摩挲着手中那张红彤彤的毛爷爷，“这心意的确够小的。”
学生老大瞬间臊得脸色通红，连忙又抽出几张毛爷爷塞到黄牛手中。
五百块，这小子出手可真大方啊。看在这“小小心意”的份上，黄牛终于放下了高高昂起的下巴。
“小子，本大仙铁口直断，一卦千金，不过今日与你有缘，就破例打个五折。说吧，你是问前程还是卜姻缘，又或者占吉凶？”
学生老大再没了之前的嚣张霸道，仿佛小学生一样乖巧，等黄牛吹嘘完了，小心翼翼的说道：“大仙，我，我就是想请您算算，我的无影剑在哪。”
黄牛掏了掏耳朵眼，喃喃道：“这话，怎么听着那么耳熟呢？”
没错，这正是学生老大之前威胁黄牛的话。
“呃……”学生老大尴尬的挠了挠头，“大仙，我想请您算算，为什么我一直不出无影剑。还请大仙教我！”
黄牛哪懂什么算卦，不过算卦嘛，一分猜两分骗七分忽悠，眼下这种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情形，黄牛说屁是香的那学生老大都不会反驳半句。
“嗯嗯……咳……深渊这种东西嘛，讲究运气，何为运气，这个牵扯就深了，反正给你说你也不懂，那我就不说了。嗯嗯，那个啊，深渊嘛，讲究心诚则灵，怎么个心诚则灵呢，法不传六耳，你附耳过来……”
后面一路上，三个学生都像乖宝宝一样，不抽烟不打牌，喝水都小心翼翼，更不敢眼睛乱飘。火车临近车站，还没等报出站名那三个学生逃命似得收拾东西离开了。这时候，一旁的女子转过头来，摘下口罩笑着说道：“刚才，谢谢你了。”
黄牛摆了摆手，“嗨，反正我也看他们几个不顺眼，就算没这档子事我也会敲打敲打他们。”
女子低头看了看桌上没被带走的扑克牌，好奇的问道：“你真的会算命么？”
黄牛哈哈一笑，“这你都信？”
“反正我差点信了。”
两人相视而笑，然后默契的移开视线。
黄牛没有打蛇随棍上的问姓名要QQ要电话，因为他知道，彼此不是同一世界的人，这次擦肩之后，也许五百世都不会再有一次回眸。
相遇不必相知，免得自讨没趣。
黄牛起身下车，邻座的女子透过窗子向他挥手，黄牛也向她挥了挥手，火车开动，芳踪渺然，黄牛这才转身走向出站口。也许，两人还会再次相遇，但只能在梦里。
毕竟她美如画，令人过目不忘，梦中有她这样的风景，无疑是天赐的幸福。
市区火车站距离黄牛老家还有几个小时的车程，中间要转三趟车，天色渐黑，黄牛索性直接找了个宾馆住下。倒不是他近乡情怯，而是这个点再回去，到家都十一点多了，得把父母折腾到大半夜。
躺在床上，黄牛出奇的失眠了。那个女子不断出现在眼前，她晃着小手告别的画面定格在脑海中，久久难以释怀。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再见！
是再次相见，还是再也见不到？
黄牛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傻，再见到又能怎么样？自己十八岁高中辍学，两年习武一无所成，典型的文不成武不就，二十岁还没个正经工作，连自己都养不起，又有什么资格去惦念她这种级别的美女呢？
更何况自己这身材，这长相，别说交往，连搭讪的资格都没有。
说到搭讪，黄牛记起了那三个学生用的方法——《地下城与勇士》。想到三个学生目中无人吹嘘的模样，想到女子饶有兴致和他们交谈的情形，再想到自己鸭子听雷一样傻坐着的糗态。黄牛一翻身坐起来，趿拉上鞋子就向外走去。
以前上学时候黄牛也经常翻墙出去上网，找网吧几乎是天生的本能。
“兄弟，你还是开沙发区的机器吧，俺怕网吧的椅子经不住你啊。哥，你别瞪眼啊，沙发区俺给你按普通区的价格行了吧。哥，再送你一瓶水，一块钱的水，不能再多了。”
黄牛哼哼两下，然后在一群小学生的注目礼下走到沙发区的角落，熟练的开机器，输入身份证和123456，这网吧机器配置还不错，短短半分钟就进入了桌面。
游戏菜单一找，很快就看到了《地下城勇士》，发现这是企鹅公司的网游，黄牛连申请账号都免了，直接用QQ登录。
创建角色，输入昵称……黄牛也是老鸟了，这一串流程闭着眼都能完成。因为学了两年形意拳的缘故，黄牛一眼就迷上了格斗家，然后兴冲冲的进入每个玩家的启航之地——洛兰！
虽然两年与世隔绝，可黄牛以前的游戏底子还在，很快就摸清了这个游戏的操作，顺利通关。
每次地下城通关都有翻牌奖励，一共八张牌，这些牌可能是金币奖励，也可能是装备奖励。大多数时候是白装和蓝装，但运气好点也能翻到紫装，甚至粉装，说白了就跟刮刮乐摸彩票一样。
看起来和火车上翻扑克牌有些类似，但黄牛有些忐忑，自己的超能力能否在游戏中使用呢？
师父给黄牛讲解奇经八脉时，用真气渡体的方式让他感受了一番周天循环，那之后黄牛的身体就生出了变化。体重飞速增长，体质每况愈下，而与此同时，黄牛获得了一种奇特的能力。
他似乎可以“看见”下一瞬间将要发生的事情。
那是一次翻阅经书的时候，黄牛还没有翻页，下一页的大致内容就隐约映入眼帘，黄牛一开始以为这是挑灯夜读疲惫导致，可是没多久黄牛就发现，这并非自己的幻觉，而是真正的超能力。
经过反复试验，黄牛发现自己这种能力并不局限于书籍，只要与“下一瞬”有关的事物，都可以预知。
比如拐角处即将出现的人、比如苍蝇的飞行轨迹、再比如掀开扑克牌时将要出现的画面。
当然，这个“一瞬间”是有局限的，黄牛仔细计算过，最初这个时间只有0.1秒，两年间反复摸索和练习，这个时间增长到了0.3秒。只要在这个时间内将要发生的事情，黄牛都可以预知。
只是不知道这个能力是否也适用于游戏世界。
通关翻牌倒计时开始，鼠标划过第一张牌，黄牛心中想着点开，瞬间，一个白色装备“浮现出来”，还不到0.1秒的时间，黄牛就打消了这个念头，第一张牌安然无恙，而鼠标已经飞速移动到第二张牌……
八张牌要么空的，要么白装，翻牌时间结束，黄牛不得不随便点了一张下牌。虽然只是一件不值钱的装备，可黄牛像是发现了超级金矿一样，双眼中迸射出惊喜的神色。
可用！自己的能力在游戏中可以用。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更何况火车上时那三个学生讲述过《地下城与勇士》中装备的价值，一把50级紫色万仞圣光剑能卖到100人民币，一把50级粉色流光星陨刀能卖到1500人民币。
游戏里不可能每次都遇到这些装备，但是黄牛敢保证，只要这些装备出现在面前，自己就绝对不会错过。当然，这并不是黄牛进入《地下城与勇士》的主要目的。
“下次再遇到那个美女，我就不用像木头人一样傻听了。如果能跟她连坐玩游戏就更美了！”
虽然见到美女就聊游戏很跌份，可是黄牛实在不知道两人除了游戏还有什么可聊的。天壤之别，云泥之差，或许两人身上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地下城与勇士》了。
想到这，黄牛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屏幕上的格斗家拳打脚踢，将一个又一个怪物放倒。通关、升级、翻牌……
“咦，怎么进不去了？疲劳值不足？这什么玩意？”
黄牛研究了半天，终于发现了疲劳值的限制，不由得气得破口大骂。自己开的可是通宵，从头一天8点到第二天6点，这中间10个小时，可现在才1个多小时游戏就玩不成了，剩下的8个多小时怎么过？
坑爹啊！
没辙，黄牛只能控制着自己的格斗家在城镇里溜达起来。由于等级提升，黄牛已经可以离开新手村，进入游戏中最庞大、最繁华的城镇——赫顿玛尔。
仿佛从一个世界进入到另一个世界一样，一股熙熙攘攘闹闹喧喧的气息扑面而来，即便隔着大屏幕，黄牛都能感受到赫顿玛尔城镇中烈火烹油的气氛。
拜师傅收徒弟的、找媳妇钓凯子的、收装备甩材料的、组队升级求带任务的、公会招人收小弟的、刷喇叭骂人约架的……都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游戏世界里就像是江湖的缩影。
黄牛就像是刘姥姥进大观园，看到什么都觉得稀奇。突然，他发现路边有一个玩家开设的摊位，上面写着“新手装备、双击免费试穿”。
还有这么好的事？我试试。
黄牛看到一件属性很不错的装备，随手双击，立刻，系统提示道，您的金币不足，无法购买该物品。
黄牛也不是笨人，立刻明白了这个骗术的门道，气得大骂起来。还好自己身上钱不多，否则，自己辛苦一个多小时的血汗钱瞬间就会不翼而飞啊。
一路走来，又有几个双击试穿、双击查看隐藏属性之类的骗子摊位，黄牛回到城镇入口处的第一个摊位，站在骗子身旁不断的重复喊话，揭穿骗子的骗局。
摆摊的骗子恰好也在游戏，于是打字嘲讽黄牛：“你叫吧，你就是叫破喉咙也没人理会的，****！”
可是这时候，几个明显刚从新手村出来的玩家汇聚在黄牛身边，一个萝莉法师打字说道：“谢谢你哦大哥哥，要不是你，我都差点买了那个魔法袍。”
“是啊，朋友，这些骗子太可恶了，我一个同学就是刚出新手村被他们骗了，气得删游戏再也不玩了。”
感谢的话语一条接一条，随即那些玩家也都和黄牛一起对骗子口诛笔伐，摆摊的骗子见状，只能留下一句狠话，撤摊走人，也不知道下线了，还是换地方继续行骗了。
“大哥哥，我要睡觉啦。我加你好友了，明天一起玩吧。”
看到萝莉法师发来的话，黄牛不由得揉了揉自己脸上的肥肉，也许，只有网络这个虚幻的世界中，才会有人认为自己是好人，愿意和自己做朋友吧。打开好友列表，黄牛认认真真的将萝莉法师的名字输入进去。看着好友列表中唯一的名字“茜茜”，黄牛呵呵一笑。
这时候，一道销魂的声音传了过来：“路过的那个小伙，挺帅的嘛……”
帅？
黄牛顿时一激动，谁说我帅？谁，是谁这么慧眼识珠啊，快来交个朋友吧！
单纯的黄牛还不知道凯丽的可怕，只是因为凯丽夸了他一句“长得帅”，就屁颠屁颠的跑过去要做朋友。
这时候，系统上飘出一道提示：玩家苹果强化+13双影魔龙剑失败！
黄牛知道双影魔龙剑，据那三个学生说，双影魔龙剑的价值虽不如流光星陨刀，但也是一千块钱以上。更何况，这个游戏中有强化系统，强化的等级越高，装备也就越值钱。
尤其是+10之后，因为强化失败装备消失，所以每提升一个强化等级，装备价值也会倍增，简单说，+10双影魔龙剑一千块钱，那么+11的双影魔龙剑就是2000块钱，+12的能达到4000块钱。可就在刚才，这把身价4000块钱的武器直接没了，咔嚓一声脆响，直接凭空消失了。
黄牛在人群中扫了扫，很快就看到一个正在不断骂街的玩家。
“尼玛戈壁凯丽，我草你全家，日……”
面对玩家的大骂，凯丽又传来一声轻笑，“好令人怀念的故（cui）乡（xiang）啊……”
仔细看了看，黄牛立刻明白了NPC凯丽的功能，和其他游戏中那些镶嵌、铸造之类的功能十分相似，都是坑害玩家钱包的，可偏偏有无数玩家深陷其中，乐此不疲。
但是很快，黄牛就兴奋起来。这个功能对别人来说是深坑、无底洞，对自己来说，根本就是福利啊。
刷图费时费力，强化却只是秒秒钟。只需要一秒，单车变摩托，四轮变跑车，发家致富的速度堪比买彩票。当然，倾家荡产的速度也同样只需要一秒钟。
一串醒目的黄色字体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尤其醒目，同时，系统消息滚动的区域出现了一行字：“删号不玩了，所有东西免费送，人在女表子这！”
普通玩家打字说话头顶上显示的是白色字体，并且只有身边的人才能看到，而刚刚碎了武器的那个玩家头上亮起了黄色的文字。他使用的是游戏中的道具，服务器喇叭，可以让全服务器所有在线的玩家看到自己说的话。一个喇叭两块钱，贫民玩家都玩不起，向来是土豪的专利。
受到喇叭的召唤，无数玩家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然后各种要钱要装备的话传了出来，虽然也有一些玩家说出挽留的话语，但很快就被其他声音淹没。
黄牛没有理会这一切，也没有找苹果要东西，他只是好奇的点开凯丽，将包里一把翻牌给的白装小刀丢了进去。这是等级最低的武器，也是品质最差的武器，但是除了这个武器，黄牛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东西。
前面几级成功率很高，然而到了+7上+8的时候，黄牛“看到”强化失败，于是瞬间取消强化窗口，整个过程0.1秒都没有。
呼哧呼哧……
紧张激动的喘息着，黄牛打开背包一看，+7的白装小刀还在，这说明自己的超能力一样可用，顿时，一股狂喜涌上心头、涌入脑海。
继续！
可是这时候，系统提示“缺少道具炉岩碳”。强化除了需要金币，还需要炉岩碳，黄牛看到一旁有人摆摊卖炉岩碳，价钱每个一百多金币，立刻买了一百个，然后继续强化。
有超能力在，黄牛想失败都不可能，在连续取消十几次之后，这个装备终于强化到了+10。短短两分钟使用几十次超能力，即便黄牛也感觉有些头晕目眩。歇了几分钟，又取消七八次，终于强化到了+11，再然后+12。
+12的时候，系统会有公告提示，只是所有玩家都在找苹果要钱要东西，根本没注意到这个飞速飘过的公告。
黄牛想要继续战凯丽，可是这时候，他的头开始疼痛起来，两边太阳穴甚至能感觉到突突的跳动。
看到旁边苹果不断刷喇叭说删号，以及周围玩家不断发出来的“谢谢土豪”、“土豪一路走好”等话语，黄牛揉了揉额头，再次点开强化机。
+13！
+14！
这时候，终于有人注意到了，然后，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了这一幕，许多人开始呼朋引伴，让自己的朋友换线过来看奇迹。
低级的白装小刀不值钱，可是再垃圾的武器被强化到+14也变得非同寻常了。现在整个游戏中，能用上+12武器的都寥寥无几，更别说+14。
众人等了半天，发现黄牛没有继续强化，于是开始鼓噪起来。
“上啊！”
“干死那女表子！”
“墨迹必碎！”
黄牛一边揉着脑袋，一边打字说道：“我没钱了。”
他说的是实话，之前那点金币都是刷图得来的，根本不算多，一眨眼就被凯丽榨干了。就在这时候，一个交易窗口弹出来——“玩家苹果申请交易”。
苹果今天对凯丽那叫一个怨念深重，看到有人征服了凯丽，他心中也十分畅快，原本就是要散尽家财删号删游戏的，给谁不是给，所以，他交易了黄牛，直接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钱放了进去。
超过对方携带金币上限。
看到这个提示，苹果一蹙眉头，这个游戏里携带金币是有上限的，数量和角色等级挂钩。仔细一看对方的等级，苹果差点吐血，这明显是刚从新手村出来的菜鸟，可是这个菜鸟的运气也太逆天了吧。
摇了摇头，苹果修改了一下交易的金额，还十分周到的放上了一组炉岩碳，随后二话不说点了确定。
黄牛打字说道：“谢谢兄弟，这把武器成了，我送给你。”
电脑前，苹果自嘲的笑了笑，自己都打算删号删游戏了，还要装备干什么，而且，这是最低级的小太刀，拿着有什么用。
黄牛看着背包里的金币和炉岩碳，心中默默念叨着：朋友，留下来吧！
很快，电脑前的苹果就坐直了身体，张开了嘴巴，瞪大了眼睛。因为系统公告接二连三提示道：+15成功、+16成功、+17成功、+18成功……
要知道，根据官方公布的数据，强化+15成功率只有5.6%，强化+16成功率只有3.1%，强化+17成功率只有1.7%，至于强化+18，官方未公布。很显然，官方并不认为有人可以强化+18，换句话说就是成功率无限接近零。
然而今天，+18出现了，而且看他的势头，还准备继续强化。
“我靠，没天理啊！”
“假的吧！”
“系统BUG了，大家快丢装备啊！”
玩家们疯狂了，不顾一切的将武器装备丢入凯丽那无底洞中，然后在一大串强化失败的提示中，黄牛一骑绝尘，手中小太刀强化到+20。
苹果仿佛发病了一样嘴唇青紫面色苍白，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打字说道：“停，兄弟，停，别强化了，+20收手吧，碎了就不值得了啊。不值得啊！”
黄牛的状态比苹果更差，他眼前的画面甚至已经开始变得模糊。两年来，黄牛还是第一次这么高强度频繁使用超能力。但是黄牛没有后悔，因为他不想看到一个人因爱生恨，然后离开最喜欢的事物。
喜欢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
+21成功！
苹果看到这个提示，只觉得眼冒金星，两腿一蹬躺倒在电脑椅上，也不管黄牛听到听不到，他嘶声喊道：“停啊！”
虽然这把武器不是他的，但是亲眼见证了这个武器的诞生，他就不想再看到这个武器的陨落。如果那样，破碎的就不止是装备，还有他心中所有的美好。
黄牛停了，因为他已经精疲力尽，脑袋好像要裂开一样，无法继续使用超能力。不过，他的心情很亢奋。看着背包里的武器，黄牛觉得自己的付出是值得的。
众人：“兄弟，快带上，让我们看看+21的武器长啥样？”
黄牛无语：“我是格斗家，不能使用鬼剑士的武器啊。”
众人：“我擦……”
众鬼剑士：“泪奔！”
黄牛点苹果交易，把这个小刀放上去。
“卖给我？你说吧，多少钱。”
“我说过送给你，别删号了。”
苹果愣了愣，他是土豪玩家，经常在游戏里烧钱买装备买游戏币什么的，可是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觉一件装备沉甸甸的。这种沉重感并非来自武器的价值，而是武器中蕴含的情谊！
“兄弟，谢了！”
“客气什么，本来就是你的钱。我包里还有几十万没用完呢，我赚大啦。”
“……”
做完这一切，黄牛果断的下线。那么卖力的使用超能力，黄牛感到一阵眩晕，拿起网管小哥送的水，咕嘟咕嘟灌了起来。
这时候电脑屏幕一阵模糊，好像电视机信号不良时飘起的雪花一样，黄牛心中一愣，这是怎么回事？
显示器上出现一个萌萌的小毛驴，黄牛检查了一下电脑，喃喃自语道：我好像并没有开电驴下载，难道中病毒？还好武器送人了，不怕盗号的。
可是这时候，耳机中传来一个古怪的声音：“你才电驴，你才中病毒了！”
咦？谁？
黄牛难以置信的看着屏幕上的小毛驴，心中暗道：该不会是这个驴子吧，现在的电脑软件也太牛掰了，做的这么逼真。
小毛驴一翻白眼，驴蹄子在电脑屏幕上敲了敲，嘴巴一张一合缓缓说道：“首先给你声明一下，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绝对超乎你的想象，但是不要激动，也不要奇怪，更不要大喊大叫。”
黄牛撇了撇嘴，“吊胃口，然后推销产品？这破网吧还带强制弹窗的啊？”
小毛驴无视了黄牛的牢骚，继续说道：“你刚才使用的是预知能力吧？”
耳机中的声音不大，可黄牛如坠冰窖，浑身汗毛瞬间立了起来，浑身的肥肉也剧烈的抖动了一下。如果不是小毛驴之前打过预防针，黄牛真的就要惊叫起来了。
这是黄牛最大的秘密，由于种种顾忌，他连师父都没告知。可是现在，这个秘密被小毛驴一口道破。
黄牛心虚的看了看左右，然后压低声音气急败坏问道：“你是谁？”
小毛驴得意的抖了抖耳朵，“嗯哼，怎么说呢，反正说了你也不懂。用你们地球的话来讲，就是外星人。”
黄牛鄙视的看着屏幕，“外星人就长你这戳样？”
小毛驴生气的用脑袋抵着屏幕，“说这话之前你能不能照照镜子呢？嘎嘎嘎嘎……”
黄牛真想拎起椅子砸了这个屏幕。
小毛驴停止了嘲讽，说道：“神秘商人联盟你知道吗？你肯定不知道，你们这个低等的世界根本不可能知道神秘商人联盟，我给你讲了你也理解不了。总之呢，你只用明白，现在有一个机会放在你面前，你可以加入联盟，成为一名神秘商人。”
神秘商人？
黄牛一愣，突然想到《地下城与勇士》游戏中的神秘商人加百利，玩家通关地下城之后，会有很小的几率碰到这个NPC，一般而言，加百利会以白菜价出售许多极品装备和稀有道具、材料。
遇到加百利，很多时候都意味着小发一笔，甚至一夜暴富。所以，很多人刷图的时候都是求神拜佛，祈祷自己遇到加百利。和凯丽那种名声烂大街的NPC不同，加百利是非常受欢迎的NPC，遇到他就意味着遇到了财神。
黄牛呵呵一笑，“神秘商人，我怎么感觉跟《地下城与勇士》里的NPC差不多？”
驴子耷拉了一下耳朵，“这是一个巧合。”
黄牛继续呵呵，“游戏里摆摊需要一种道具，玩家们都叫这个道具驴子，难道这也是巧合？”
驴子点了点头，“没错，巧合！要知道，神秘商人联盟存在的岁月比你们这个星球还要悠久，而你说的那个游戏，才开放一年多。明明是它剽窃我。”
黄牛才不信这个稀奇古怪的驴子，不过他还是问道：“成为神秘商人有什么好处？”
驴子精神一振，讲述道：“神秘商人可以在不同的世界之间来往穿梭，在众多世界寻觅财富，他们手中永远掌握着最举世无双的奇珍，最价值连城的异宝。”
黄牛打断驴子，“等等，你说的这些奇珍异宝都是什么？”
“多了，远远超出你的想象。我给你举个简单的例子，我的前主人曾经来过你们这个世界，当时有个皇帝让仆人带着几十艘船的珍宝向主人换取长生不老药。只是那个仆人身份太低，主人懒得见他，然后那仆人出言不逊，被主人掀起巨浪葬身海底。”
黄牛虽然读书少，可是一听也就明白这是秦始皇派徐福出海求药的传说。同时他也注意到驴子无意中泄露出来的信息——“前主人？如果你主人有长生不死药，又怎么会变成前主人？”
驴子连忙用两只蹄子捂住嘴巴，不过看到黄牛那怀疑的目光，驴子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好吧好吧，我老实交代，前主人经营不善，被神秘商人联盟剥夺了身份，如果我再找不到新主人，很快也会被神秘商人联盟吊销资格。”
“没错，我就是代表神秘商人身份的信物，你也可以理解成那个游戏里的‘阿拉德贸易通行证’，也就是你们说的驴子。如果长期处于无主状态，我就会被吊销，所以，我才会找到你。”
黄牛疑惑，“为什么偏偏是我？”
驴子上上下下打量着黄牛，然后说道：“因为你的预知能力，即便在神秘商人联盟中，这种能力也是独一无二的。”
“如果我不答应你呢？”
驴子也不说话，电脑显示器上弹出一个网页，上面显示的是某个热门游戏网站的首页，一篇置顶的帖子名称赫然是《震惊！玩家一路强化+21！是运气，还是BUG？》。
满打满算也就十几分钟，可是这篇帖子已经有了300万次点击，下方回复十几万条。没办法，+21这个标题实在太轰动了，就好像大家全处于石器时代，某人却突然拎出一把屠龙刀似的。
驴子露出一个欠揍的笑容，“现在满世界都在人肉你，如果我把你的位置爆出来，你觉得会怎么样？顺便把你的能力也捅出来，你觉得你会不会被相关部门切片研究？”
这一下直接捅在了黄牛的要害上，不过黄牛心一横，狠声说道：“我大不了被相关部门查水表，而你，肯定要被神秘商人联盟吊销资格。我顶多被圈禁，而你死定了，谁怕谁？”
驴子大摇其头，举着蹄子纠正道：“首先，我距离吊销资格还有百十年，这百十年里，我未必不能找到合适的主人。而你，就算不被切片，无灾无病你也活不过40岁，而且因为动用超能力，也许30岁都到不了。你不觉得自己的身体有问题么？”
想到自己的身体，黄牛一阵沉默，即便师父也查不出自己的病因，这个驴子怎么知道？也对，它背后是神秘商人联盟，见多识广，而且神秘商人联盟中长生不死药都有，肯定有医治自己的药物。
驴子也不吊胃口，小蹄一敲，电脑屏幕上立刻弹出一个百度百科的词条。
明仁宗朱高炽，明朝第四位皇帝，明太祖朱元璋之孙，明成祖朱棣长子……然后是讲述这个皇帝的生平事迹。
驴子重点圈出了“身形较胖，导致身体较弱，行动不便，需两个内侍搀扶才能行动”这一段。
将这句话看了一遍又一遍，黄牛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自己的身体，简直就是朱高炽的翻版，也许未来哪天，自己也得两个人搀扶着才能走路。
不过很快，黄牛就不平衡了，“同样的病，不一样的命。朱高炽的爷爷是皇帝，老爹是皇帝，儿子是皇帝，孙子还是皇帝，他本人也当了皇帝……怎么我就这么倒霉？”
驴子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还记得我刚才说的那个皇帝派人求药的事情么？如果成了神秘商人你就会明白，世俗皇权，根本就是笑话。神秘商人才是无尽世界中最强大的存在。”
“那个胖皇帝的老爹应该是从哪本古籍中看到了主人的事迹，为了给他儿子治病，同时也是为了寻找长生不老药，先后七次派遣心腹手下出海寻找我的主人。只可惜，我的主人当时正在其他世界逍遥呢，哪里有心情理他。不过，即便有御医护着，他儿子也才活到47，你觉得你能活多久呢？”
郑和七次下西洋是因为这个？如果让那些专家学者们知道，该是什么个表情？
黄牛心中一阵冲动，按捺不住的就要答应驴子。可是今天的事情处处透着邪门，黄牛总觉得这个驴子不是个好东西，对它的戒心也始终不曾放下。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个驴子绝非善类。
至于什么死不死，那都是算命的伎俩，先吓吓你，夸大事情的严重性，然后骗取好处。这一套黄牛比驴子更娴熟，所以直接把后面的话给过滤了。
“让我再考虑考虑吧。”
驴子见到黄牛意动，点了点头，然后屏幕一闪，又变成了正常的网吧桌面。
黄牛面沉似水，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他明白，自己大意了。
一个农村少年，骤然获得高人授艺，又有一个小小的超能力，立刻认为自己可以天下无敌，宇宙第一了。却忘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
低调！低调才是王道。
眼下，已经被不明来路的驴子注意到了，暗地里不知道又有多少人在窥视自己。如果自己继续这么高调，怕是很快就会被相关部门查水表，然后弄得人间蒸发。
想到火车上表演的翻牌子，黄牛忍不住一个哆嗦，如果有人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自己怕是在劫难逃。所以，黄牛暗暗发誓，以后不能再这么高调的使用超能力了，能不用的话，尽量就不用。
黄牛并不知道，此时企鹅总部的帝国大厦，一名程序员再三检视显示器上滚动的游戏数据，然后向身边几个同事说道：“数据没有异常，完全是正常强化。”
“不可能！强化概率这么低，根本不可能成功，而且，他还是连续这么多次成功，怎么可能？这种概率，比连续十次买彩票中五百万概率还低。一定是利用了我们还未知晓的漏洞。”
“为了防止类似事件再次发生，我们是不是修改一下强化的成功率？把+13以上成功率减半，+17以上成功率降低至零怎么样？”
“那个玩家怎么处理？按照我的意思，宁可错杀三千，不能放过一个，先封号再说吧。还有那个帮他转移装备的玩家，一起封了！”
这时候，身材高挑一身OL制服的女秘书递来一个正在震动的手机，她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了指头顶的天花板，几个程序员立刻站直、坐正。
接完电话，坐着的那个程序员叹了口气，“元首说了，这件事已经引起公众关注，我们行事必须遵循规则，以免造成恶劣影响。还有，对那个玩家保持全程关注，如果再发生类似事情，会有相关部门找他的。”
这一切，黄牛丝毫不知，他满脑子都是那头诡异的小毛驴。
神秘商人联盟，这个名字仿佛五岳大山，给黄牛带来窒息的压力。自由穿梭各个世界，寻觅无尽财富的神秘商人，又令黄牛疯狂的躁动。
秦始皇派徐福东海求药竟然是真的，世上真的有长生不老药。那个徐福身份也算尊贵了，可是在神秘商人眼里屁都不算，认为与这样的仆人见面是跌了身份，更因为徐福出言不逊，直接掀起大浪将他盖进海底。还有郑和下西洋。
不过，激动之后，黄牛心中又满是疑虑。无它，这个驴子太诡异了，黄牛总觉得前面有一个大坑在等着自己跳。因为超能力的关系，黄牛的第六感变得十分敏锐，跟驴子交谈的时候，他总觉得心中惴惴不安。
这个驴子肯定没有说实话，它不可信，无论如何都不能答应它！
做出这个决定，黄牛突然觉得浑身轻松，然后打开网页，随便逛起来，慢慢补全这两年发生的大事、要事、趣事，等到时间差不多了，这才回宾馆简单洗漱，然后滚进被窝里。
第二天，换了两趟车之后，脚下的柏油路渐渐变成坎坷的土路，好在有不少机动三轮车在这里载客，一路颠簸，黄牛心中也越发忐忑起来。他想起一首昨天在网上看到的歪诗：
瘦小离家胖了回，
乡音未改肉成堆。
儿童相见不相识，
惊问胖子你是谁？
以前语文课本上学过这首诗的原版，只是黄牛没想到它会被改成这般模样。刚开始黄牛也捧腹大笑，可是笑过之后黄牛就沉默起来。因为这首诗根本就是他的真实写照。
两年了！
两年前，因为相亲的事情，黄牛跟父亲大吵一架，然后赌气离家出走。毕竟，这已经是21世纪了，黄牛虽然生在农村，可好歹也是九年义务教育出来的，怎么能接受这种近乎包办婚姻的感情？
原本，黄牛也只是想着出去打工赚钱，向父亲证明自己有能力养活自己，免得他总是用那种理所当然的姿态和天经地义的语气对自己指手画脚。只是谁能想到，路边扶了一个老头，竟被掳去山中两年。
两年来，黄牛与外界几乎隔绝，连打电话报平安的机会都没有。当然，就算有机会他也没法报平安。因为山里没电话，黄牛家里也没装电话。
“不知道家里变成什么样了？东屋有点潮，下雨天还漏，今年雪这么大，屋顶经得起么？”
“也不知道父母这两年有没有出去找我？两年了连一个电话都没打，不知道他们担心成什么样。”
“奶奶年纪大了，这两年身体还好么……”
三轮车突突的冒着黑烟驰离，速度比之前明显快了三分，仿佛脱缰的野马，撒欢奔跑起来，留在村头路口的黄牛则显得沉重而落寞。
路，终究还是要一步步走下去。
院子大门开着，父亲正在拿着木锨清理院落中积雪。因为黄牛的奶奶年纪大了，脚下不稳，积雪必须及时清理。以往这些活都是黄牛做的，现在却成了父亲。
利落的平头谈不上什么美感，只是比起两年前，他的白发又稠密了许多。那一件比黄牛还老的军大衣上又多了两个补丁，但是依旧干净、整洁。
他还是以前那样，永远脊梁挺直，本就显薄的嘴唇总是紧抿着，瘦削的面庞漠无表情，不苟言笑，目光锐利总让人想起刀锋——他一贯如此，从未改变，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表现的像一个“严父”。
感觉到黄牛的目光，父亲停下了手中的活，然后疑惑的看了过来。他没能认出黄牛来，毕竟黄牛这两年的变化太大了，堪称翻天覆地。
“有事吗？”
很显然，父亲把黄牛当成了过路的外地人。
“我……我……我……”
黄牛嘴唇蠕动，却终究没能讲出一句完整的话，泪水决堤，顺着圆脸就滚了出去。
这时候，临着院门的屋子里传来一个声音，“牛牛？是牛牛回来咧么？我听见牛牛说话啦！”
一个老太太颤颤巍巍的走了出来，她的眼睛有些花，看东西不太清楚，可是黄牛体形那么惹眼，又怎么会看不到？她年纪大有点糊涂了，可唯独不会忘记宝贝了十几年二十年的孙子。
见到她，黄牛终于再也忍不住，上去两步跪倒在老太太身前，抱着她枯瘦的身子嗷嗷哭了起来。
“奶奶，是我，是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