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要有光
苏晨的脑海中很快形成了这样的推论，他的目光随之移动，看向远端，从他的这个根本看不到的联邦在哨卫十六号军事基地的位置。
然后苏晨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
他迈动脚步，向前走去。
他要去那里找找人。
黯可不能搞丢了。
此刻，苏晨的脑海里，便只跳跃着眼下的这一个念头。
他不能把黯搞丢了。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里，苏晨的心中便升起难以言喻的巨大恐惧，像是他曾经把黯搞丢过一样。
想到这里，苏晨忽然又站住了。
他好像确实把黯搞丢过。
他想到什么，在思考中，却看见了一条黑色的线条。
那条线条显得有些独特，从苏晨看不见的身躯后方延伸而来，绕着苏晨的身躯画了一圈，然后笔直地向前方蔓延而去。
这是很少见的，有如此长的线条的一条黑色的直线。
它指向的是哨卫十六号的基地方向。
从苏晨这里，一路地蔓延过去。
仿佛是在说：你要找的人就在前方。
苏晨便由此瞪大了眼睛，他的眼睛里一下子就闪烁起了光彩。
因为他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听到了声音。
他心中的急迫一下子被放大，他还没有想起自己是在什么时候搞丢了小黯，但他想起了当时的那种感觉，那种惶然无措，仿佛崩塌的感觉，于是他的心中也跟着焦急起来，迈开脚步，顺着这条黑色涂鸦而向前跑去。
当他奔跑起来，那些黑色的涂鸦就也奔跑起来。
一条条的黑色的线在苏晨的身边拉伸开来，它们快速的勾勒，比苏晨的奔跑的速度还要快，有的变成某种四肢抓地飞速狂奔的动物的形象，有的则变成一个个手拉手的小人，绕着苏晨向前奔跑，几个甚至跑到苏晨的前面，被苏晨一脚踩踏成一地晕开的墨水一样的东西，但这似乎并不足以“杀死”它们，它们很快又从地面上升腾而起，欢快地变化着，形成其他的样子，绕着苏晨奔跑。
但苏晨行动起来，它们似乎也在变得迅速，变得快起来。
直到苏晨来到了联邦的哨卫十六号的军事基地的门前。
苏晨狂奔的脚步一下子停顿下来。
他还记得自己是谁。
他可不能表现的太傻或者太疯狂。
这是人类喜爱面子的本能，哪怕状态不佳，十分地不堪，也不希望让别人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
站在哨卫十六号的军事基地巨大的钢铁大门的前面，苏晨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挥了挥手，尝试着将那些纷乱的线条都从自己的眼前抹去，但他失败了，挥手只是让那些在他的面前跳跃的线条纷纷退去，却没有让它们消失，只是又从绕着苏晨奔跑、欢呼、变幻的姿态变成了位于苏晨的左右、后方与天空，而在这时候的苏晨的面前，便就只剩下了一条笔直的、黑色的线，从苏晨的眼前出现，一路蔓延向紧闭的军事基地的大门的后方。
苏晨找了一下门铃，没有找到，他尝试了一下自己的通讯装置，却发现自己耳朵里的通讯器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可能是之前跌倒的时候掉出去了，也没有注意，跟着那些巨石一并被自己碾成了齑粉。
苏晨做出这样的猜测。
他没有找到好的、敲门的办法，便只好伸出手来，准备用人类最原始的方式提醒基地里的联邦人自己的到来。
那就是敲门。
但这个基地里的人似乎已经清楚了苏晨的到来，苏晨才迈开脚步向前，缓缓抬起手臂，他眼前的门扉就缓缓向上升起，轰地一声打开了。
苏晨呆了一下。
黑色的线条仍然向前，指向黑暗的军事基地深处。
军事基地里面一片黑暗，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开灯，大门虽然打开了，但门口却不见半个人影，黑黢黢、空荡荡的，站在这样的一个军事基地的门口，顿时让人有一种在面对一张择人而噬的血盆大口的感觉。
但苏晨并不恐惧。
因为这是联邦的地盘。
联邦是他的家，在自己的家里，有什么好恐惧的呢？
苏晨只是有些疑惑，这里为什么没有人，又为什么这么黑。
是出了什么电路故障，导致这里的供电中断了吗？
苏晨走进军事基地里，光线越发昏暗，他渐渐确定——应当是线路出了问题，所以才这样黑暗。
可是没有光源，他便看不清楚眼前那道笔直的黑色线条了。
它似乎在帮自己寻找并指向黯。
这样可不行。
要有光。
这样的念头从苏晨的心中升起，他站在基地里，抬起手臂，朝着穹顶打了一个响指。
于是，在那一刹那，伴随着苏晨力量的卷动，整个基地都变得明亮起来。
所有的灯光，都在这一刻亮了起来。
一刹那间，整个军事基地，变得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事实上，哨卫十六号本身就很黑暗，几乎沐浴不到多少恒星的光芒，当军事基地里的灯光全数被点亮，这里的亮度甚至远远地超过了外面的光照强度。
可是……
苏晨站在这片光芒遍照的世界里茫然四顾，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这里空空荡荡，除了大量的军事设备与武装，却没有半个人影。
整个军事基地里的人，仿佛消失了一样。
苏晨已经来到军事基地的深处，却没有遇到哪怕一个人，更没有人跑出来主动迎接他。
连黯也同样不见踪影。
这是为什么？
这是什么情况？
没有人，那刚刚是谁给自己打开的基地的门？
苏晨不知道，他站在空荡荡的联邦军事基地里大喊一声：“有人吗？”
回音往复，却没有任何人回应他。
这里似乎就真的只有他一个人。
这时候，苏晨却忽然注意到眼前笔直的黑线在这一刻仿佛突然打了一个对折，在前方以九十度的角度弯曲，指向基地的更深处。
苏晨略微呆了呆，注意力被吸引过来——随后，他迈步向前走去，跟着这条黑线，向前奔跑起来，冲向视野的尽头。
黯就在那里！
……
……
第一百一十章 黑暗里的追逐
哨卫十六号军事基地内部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苏晨顺着那条折转的黑色线条向前奔跑，在错综复杂的基地里前进，紧抿着嘴唇，埋头狂奔。
苏晨跑的气喘吁吁，胸膛像是风箱一样欺负，大口地喘息，看起来不像是个强大的暗能生物，倒更像是一个普通的年轻人，身躯正因为其一路的高强度的运动而发出接二连三的警报，尖叫着提醒他应该休息了。
周围还是空空荡荡一片，没有半个人影，但苏晨也不那么在乎了，他想要找到黯。
黯哪里去了呢？
在这样于这个基地内部跑了不知道多少圈之后，苏晨终于来到了这道黑色线条的尽头。
那是位于哨卫十六号地下深处的机房的尽头。
得益于苏晨所拥有的联邦最高权限，哪怕这个军事基地之中空无一人，他也可以借助于这里的电子系统在任何地方畅通无阻，哪怕是重地的地下机房，他都可以轻轻松松地进来。
机房里充斥着一种机器的尘土味儿，颇有一种旧联邦时代的机房的既视感。
苏晨来到了机房的尽头，在一张椅子上面看见了一个黑色的线条方盒。
那是此前那道黑色线条所指向的终点位置。
那个方盒显得有些奇怪，也像是涂鸦里的一部分，是由线条画出来的，却有着某种立体的三维感觉，仿佛是真实存在在三维世界里的一个方盒，现在被线条蔓延并包裹住了。
当然，这些线条只有苏晨自己看得见，那么，也许在真实的世界里，这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箱子。
黯在这里干什么？
她来找库卡斯聊天吗？
苏晨的脑海里生出一个奇怪的判断。
这个判断却不是空穴来风。
库卡斯现在已经在联邦境内全面上线并得到了应用，作为联邦可以选择的、自我学习与进步能力最强、也最为可靠的人工智能系统，在新联邦时代，曾经一度被压缩到极致的库卡斯得到了最大的应用与重视。现在，库卡斯的“分身”遍布联邦的每个角落与系统，大到军用系统、机房、小到民用智能设备、游戏系统乃至于聊天软件，到处都是库卡斯在连线。
哪怕是在遥远的联邦边疆、哨卫十六号的星球上，也理应存在库卡斯的身影。
哪怕只是一道分时。
这也是库卡斯。
黯和库卡斯的关系一向很好，苏晨清楚地记得那些个在伦敦的午后，黯总是敲敲打打地恐吓库卡斯让它给自己播放动画片，库卡斯一度将黯视为魔女与洪荒猛兽，但两个人也由此建立了深厚的友情，而对于苏然来说，那些记忆，无非是暖洋洋的阳光下，趴在音响上看动画片的黯，和聆听着那些动画片声音而在修炼的自己。
雾霭缭绕的伦敦城，在那一刻仿佛才显露出一份平静与安宁。
这一路来，很多战斗苏晨甚至都记不清楚了，却唯有这些平静的经历，仍清晰地可怕。
此刻从心湖的深处泛起，仍有种格外的温馨感觉。
机房的角落里，有一圈圈螺旋般的线路从机房的角落里蔓延出来，像是有生命有意识一样，悄悄地探向苏晨的手臂。
苏晨毫无察觉，他短暂地平静下来，伸出手，要打开这个方盒。
他相信。
黯就在里面。
也许黯正在和库卡斯说着什么悄悄话。
然而……
苏晨失败了。
他轻轻推动方盒，却发现他根本没能将之打开。
方盒没有开口，没有明显的开口痕迹，似乎是一体的。
苏晨轻轻地尝试了两次，都失败了，因为他根本找不到打开它的方法——它拎起来仿佛也格外沉重，像是一个沉甸甸的实心铁块，里面也没有装着什么人的样子。
黯一定在里面。
苏晨的好脾气与耐心很快用光，他直接将这个箱子拎了起来，在自己的面前摇摇晃晃，侧耳听里面的声音，大声说道：“黯——你在干什么？别和我躲猫猫，快给出我出来！还有库卡斯，是不是你搞的鬼？快把黯给我放出来，不然我就要生气了！”
苏晨的这番话表现的像是个叉腰要发怒的孩子，他用力地摇晃着手中的方盒，黑色线条包裹下的方盒让苏晨看不出它的具体材质，一直摇晃也听不见里面有任何声音传来，沉甸甸的，似乎伴随着苏晨的摇晃，而越来越沉重，像是一个灌满了铅的巨大铅块。
苏晨的喘息又变得剧烈起来，他的胸膛一起一伏，胸膛的心脏跳动加快一下又忽然变慢变得平稳，与他剧烈喘息的生理反应表现的格格不入且不合常理，唯有肺部像是风箱一样起伏。
他的愤怒没能发挥作用。
不是每个孩子撒泼打滚就都能够得到一块美味的糖果和安抚。
有的只能收获无视。
苏晨觉得自己就被无视了。
还是被黯和库卡斯联合起来戏弄了。
他的好脾气当然无存，旧日里伦敦城星汉科技公司一角的温馨画面像是梦里的景象，一眨眼便被扫进记忆的角落，不再清晰地发挥作用。
于是……
苏晨将那个方盒狠狠地砸在了他脚下的地面上，发出巨响声，像是一个孩子在摔打在自己不好用的玩具。
“砰！”
一声沉重的巨响，机房地面的砖石崩裂开，细密的碎渣像是雨点一样崩飞开来，每一个微小的碎渣却都拥有着惊人的杀伤力，像是一枚枚可怕的弹丸一样，贯穿进周围闪烁着光芒的机房设备里，将之轻轻松松地贯穿，一台台的机房设施便迅速地熄灭下来，片刻之间，机房里便黯淡了一小半，好在基地里的灯光早已被苏晨完全点亮，机房里也是如此，机器的黯淡并不能够影响苏晨所需要的明亮光照，只是似乎吓坏了在角落里悄悄靠近苏晨的那些罗旋转蔓延过来的电路。
它们紧张地停顿下来，甚至向后缩了一下，然后它们意识到，苏晨并没有发现它们，它们便继续向前小心地摸索，靠向苏晨。
……
……
第一百一十一章 毁灭
方盒仿佛真的只是一个不可能被打开的沉重铁块，被苏晨砸进地面之上，将地面的砖石均匀地砸碎了，黑色线条蔓延的方盒都深深嵌入地面中，却一点也没有损坏，完好如初，却也没有任何要被打开的样子。
也没有要有什么东西从里面打开它要跑出来的样子。
苏晨的愤怒开始发酵。
他似乎就是那个脾气不好的暴躁少年，伴随着他的耍闹一而再再而三的没有得到回应，他渐渐无法再控制住自己的脾气与情绪，从平静到茫然到寻找到发怒到失控。
现在他正走向最后的阶段。
苏晨盯着嵌入地面中“桀骜不驯”的方盒看了片刻，然后猛地抬起自己的脚来，狠狠地踩了下去。
苏晨抬脚的幅度相当大，身躯都向后微微仰了起来，夸张的像是动画片里的角色。
寻找黯与库卡斯的念头在这时候仿佛就一下子在他的脑海里蒸发掉了，愤怒冲昏了头脑，他想要给这个盒子一个恶狠狠的教训。
而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当他做出这个动作，全神贯注想要给这个方盒一脚的时候，一直在他的身边徘徊的螺旋状的线路似乎终于找到了机会，猛地冲向前方，绕着苏晨的左手转了一圈，然后自己截断，留下一部分线路和什么东西，连接在苏晨的手臂上。
而就在这时候，苏晨的这一脚已经是带着雷霆般的声势落了下去，他踩在这个黑色线条涂满的方盒上，一道无形的冲击波便轰然扩散开来，方盒在这一刻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力冲击，其本身却仍然还是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只是像是一枚钉子一样，被砸的向下沉去。
但苏晨的这一击实在是太过于强大了，其蕴含的力量足以摧山裂石，就是一个第八种姓在这里，也要被苏晨这一脚活活给踩死。
因此，虽然这一脚没能给其目标带来什么实质性的损伤，但却给整个哨卫十六号带来的毁灭性的灾难。
冲击波疯狂地横扫出去，于哨卫十六号军事基地的地下迸发，机房在一瞬间便碾碎，头顶的照明设备率先炸裂，紧接着变成废墟的是满机房的设施，它们被冲击波掠过，两米多高的机房设施直接被成片的拦腰斩断。
而随后，冲击波扯碎了整个地下结构。
庞大的联邦基地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烟尘从头顶簌簌而落。
苏晨抬起头来，正看见黑色线条铺满的机房天花板上裂开十几米长的巨大裂痕，其上的一切皆在下一刻崩塌下坠。
恢宏的人类现代科技建筑，在绝对的蛮力面前和一座孩子堆砌的沙堡没有任何区别，一次踩踏，便能够给它带来毁灭性的结果。
下一刻，苏晨的眼睛里的世界被恢宏的大崩塌所填满。
哨卫十六号军事基地，就这样荒诞地被苏晨直接毁灭了。
它的一半都在这一次之中垮掉了，苏晨一击不光动摇了这座庞大的军事基地的根基，更是向上摧垮了其所有的物理结构，于是，哪怕是经过再精妙设计的、预防打击与地震的哨卫十六号军事基地，也终究无法再屹立不倒，在滚滚的烟尘中，灯光逐一熄灭，变成一片巨大的废墟。
不过，它的另一边并未坍塌，还顽强地矗立在地面上，只是其断面层次不齐，内部的一切几乎也都报废了。
眨眼之间，这里就只剩下废墟和废墟了。
片刻之后，废墟下面耸动起来，渐渐地，废墟与板材被掀开，一个浑身尘土的人影从里面钻了出来。
大崩塌之后，苏晨刚刚的愤怒似乎消退了一些，他站在这片废墟上，看着这一片惨烈的景象。
苏晨视野里的废墟中，杂草从中，黑色的线条涂鸦排成队在废墟上跳跃、奔跑。
可是废墟就是废墟。
苏晨似乎这时候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哪怕这里的人不知道为什么都不见了，但他刚刚所做的事情，仍然是可怕的事情，他站在原地，茫然四顾，又抬头仰望天空。
他担心他的这种异常被坦旦人和原生命看在眼里。
他担心被别人看见这是他做的。
可这时候的天空空无一物，坦旦人的“眼线”早已被苏晨揪出来毁灭掉了，坦旦人的技术固然领先联邦不知道多少年，但同样的，在苏晨现在所拥有的、绝对的暴力面前，那也没有了意义，在此之前，苏晨就已经掐灭了它们的所有眼线。
虽然监视苏晨、确认苏晨的状况是原生命亲自下达的命令，但这件事情并不好操作，哪怕对于坦旦人来说也是如此。
因为现在的苏晨是和原生命几乎一个层次的存在，虽然两者有着本质上的不同，但这在两者对当前世界的影响与洞察上表现的并没有那么明显。
换言之，只要苏晨有所警惕，坦旦人就是有通天之能，除非它们也有星空顶级或者能够与之相匹配的技术，便不可能真正地盯梢住苏晨。
客观条件不允许。
不过，这里没有坦旦人的眼线，头顶上却有联邦的卫星。
看见那颗卫星的刹那，苏晨的脑袋里生出一个疯狂的念头。
——把那颗卫星给打下来！
他就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急于销毁可以证明这一切是他做的证据。
好在这个危险的念头最终被苏晨悬崖勒马。
尖叫着跳跃着冲向天空的那些黑色线条就又因此失望地跑了回来，在苏晨的身边缭绕盘旋、继续变化着各种各样的姿态，此前的方盒则彻底消失不见，似乎已经被废墟所吞没了。
事实证明，黯并不在那里面。
这一刻，他仿佛终于惊悚地意识到自己的失常。
他一下子不想找到黯了。
他想要找个人说说话，那也许能让他变得正常起来。
但他举目四顾，周围哪里有半个人，他捂着自己的脑袋蹲下来，在废墟里蹲了片刻，忽又冲天而起，突破这颗行星表面，进入星空，光芒微微一闪，眨眼消失不见。
……
……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主角”
联邦。
伽勒法一号。
滨海别墅之中正死一般的寂静。
大家都聚集在这里，就在几分钟之前，夏初薇刚刚和所有人道明苏晨的情况，而就在这时候，肖平却是发来了一则信息，其中只有一段视频资料，还有一句话：“苏先生不见了。”
苏晨不见的过程，就在这段视频资料中得以体现。
那是哨卫十六号的联邦侦查卫星，对地面进行的航拍所传回的画面。
收到信息的第一时间，白枫便在滨海别墅一层的电视上点开了这段视频画面——
在画面中，是一个“主角”，那就是苏晨。
而整个视频所呈现出来的内容，却是让看完它的白枫等人皆是毛骨悚然。
画面是从白枫等人熟悉的山峰崩塌的碎石堆里开始的，那些碎石堆里的石块巨大，堆叠在地面上，像是一片石头的海洋，而苏晨就坐在那里，和白枫他们离开时候的位置、坐姿几乎都是一样的。
黯则趴在另一边的一块石头上，很奇怪地，在朝着空气说着什么话，但可惜的是，联邦的卫星距离太远，而他们的交流又是通过暗能进行的，他们也无从得知黯在说什么。
这样的时间持续了好一会儿，为此白枫还快进了好一段的时常，在这个过程中，最开始的时候，气氛还是正常的，偶尔苏晨也会转过脸来，和黯说些什么，也会向着空气那边的位置说上几句话，在这个过程中，根据联邦的记录，苏晨甚至还主动破除了坦旦人在哨卫十六号悄悄布置下的探测飞行器，但伴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渐渐就变得有些诡异起来。
从第一次黯和苏晨说话没有得到回应开始。
苏晨便不再说话了。
他像是一个沉思者一样，盯着天空与地面发呆，无论黯和他说什么，他都像是听不见一样，仿佛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之中。
黯是个小傻子，最开始哪怕苏晨已经开始展现出一定的异常，但她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来，直到后来，她才渐渐意识到坐在自己面前的苏晨似乎有些不对劲，于是她呼地一下子飞了起来，绕着苏晨飞行，在他的面前左摇右摆、晃来晃去，可是都没有任何意义。
哪怕她在苏晨的面前晃出花来，苏晨似乎都“看”不到她了。
在这个过程中，苏晨的视线一度明显地从黯的身上掠过，但那种状态，就像是看空气一样。
他还在思考着什么。
然而，苏晨究竟在思考着什么、想些什么，就是白枫他们所不得而知的了。
而这份思考，也将伴随着时间的推移而结束。
苏晨就像是从睡梦中惊醒一样，才某一刻，骤然从那种思考的状态之中抽离了出来，像是惊厥了一样惊颤了一会儿，然后才像是在寻找什么一样，开始四处探头，到处地找些什么。
在这整个过程之中，黯一直在他的身边乱飞，焦急地大喊大叫，可是没有任何作用。
苏晨完完全全地无视了她。
或者说，苏晨根本没有看见她与注意到她。
然后苏晨腾地站起身来了。
开始更大范围地张望与搜寻，甚至站在一地巨大的石块中央出声大喊。
可是他什么也没有找到。
夏初薇深深地皱起眉头：“他在找什么？”
白枫看着这一幕，目光已经冷峻如铁，他轻声说道：“他在找黯。”
叶晓晓扭头看了白枫一眼。
也许是因为白枫也曾经这样四处地寻找过，因此他能够十分清楚地、一眼就看出来这时候的苏晨是在做什么、又究竟是想要找到什么。
乔安娜道：“可是……黯就在她的眼前啊！”
没有人回答乔安娜的这个疑惑，因为所有人都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为什么苏晨没有找到近在咫尺的黯。
黯甚至都贴到了苏晨的脸上甚至站在他的头上，用力地拉扯苏晨的头发，把他的头发弄成一乱糟。
可惜的是，苏晨对此一无所觉。
然后……
苏晨开始采取一些极端的、疯狂的举动。
他站起身来，力量狂涌而出，这时候，卫星俯瞰的画面出现了大量的模糊，一度失去了画面。
苏晨的力量没有宣泄向它、更没有针对它，但尽管如此，当苏晨在大地上展现自己的力量，仍对它产生了严重的影响。
而这一失控，就是整整失去了十五分钟的画面。
十五分钟之后，另一颗卫星的画面取代了前面的那颗卫星。
这时候，苏晨刚刚所立身的那片岩石废墟，已经完全是变得空空荡荡起来，此前那些堆积在地面上，如同小山般的岩石，这时候完全消失不见了，地面上坑坑洼洼，露出本来的样子——那些岩石，早已变成齑粉。
而苏晨也不见了踪影。
在卫星的跟踪中，很快发现了苏晨的踪影。
——此刻的苏晨，正在这颗荒凉的星球上奔跑着前进。
那是有些诡异的一幕，苏晨是在奔跑，但他却似乎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或者是沿着某种游戏里被规划出来的路线一样在前进。
而其所前进的方向，正是哨卫十六号的联邦军事基地。
这时候，黯已经不在苏晨的身边了，刚刚苏晨突然发出的攻击没有伤到她，但似乎把她也吓坏了，黯终于意识到，现在的情况似乎已经超出了她的解决与处理的能力，为此，她率先飞起来，以比奔跑的苏晨要快不知道多少倍的速度前进，率先抵达了哨卫十六号军事基地。
黯想要寻求帮助。
而在此刻的那颗星球上，她所能够找到的帮手，自然就是哨卫十六号里的联邦人。
不过，黯是怎么和哨卫十六号军事基地里的联邦人交流的，视频里没有体现，只能从宏观角度上，看见黯进入了联邦军事基地，仅此而已。
哨卫十六号军事基地中的指挥官是一个老联邦，再加上刚刚亲眼见到了苏先生惊人地逼退了原生命与无敌舰队，这时候听说苏然有情况，不帮忙是不可能的。
当然，他们也几乎没有帮忙的机会。
……
……
第一百一十三章 黑暗尽头
在哨卫十六号基地的联邦人采取行动之前，苏晨就已经抵达了那座联邦基地。
画面由此切换成为哨卫十六号联邦军事基地内部的监控画面。
基地里主动为苏晨打开了大门。
对于这位苏先生，联邦上下没有人有任何的警惕与防备之心。
这很简单，因为没有苏先生，联邦就走不到今天，原帝国人可能无法理解，但对于老联邦人来说，苏晨这个名字、苏先生这个称呼，有着完全不可想象的力度，他们对苏晨的信任，甚至大过于对整个联邦的信仰。
这是联邦不会倒塌的旗帜。
虽然苏晨没有努力地去主动成为一个所谓的救世主，但在很多联邦人的心中，他就和联邦的天空没有任何区别，做了那么多事情，却仍不为高官、不掌权柄，虽然一些联邦的顶级高层对苏晨所拥有的影响力感到不满，但对于联邦的中下层军官来说，苏晨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
但今天，他们心目中的苏先生和他们所见到的苏晨，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苏晨无视了所有人。
苏先生出现在哨卫十六号的军事基地里，得到了最高规格的待遇，基地的负责人、一个老联邦军人亲自带着一众军官出来接见他，然而，在苏晨的眼中没有任何人。
他仿佛看不见任何人。
堵满整个基地入口的联邦将士在他的眼前就像是不存在一样，他一路走进来，所有想要和他接触的人都被他无视了，甚至被他直接撞开。
苏晨并没有刻意想要碰撞谁，而也因此，在一开始，他并没有伤害任何人，当然，也不可能有人可能伤害到他。
一群联邦人涌上来，便被成片地撞开了。
基地里的负责人很有经验，结合黯之前所说的苏先生的异常，再加上此前肖平等人掐断苏先生画面的情况，他立刻就意识到了，眼前的苏先生可能确实有那么一点的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可能很危险。
基地的负责人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他十分清楚，现在苏先生这样强大的存在，对于整个联邦来说意味着什么，对于他们这些所谓的联邦军队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在基地负责人的指示下，刚刚拥簇一团的联邦人纷纷散开，为苏晨让出大片的空地。
而在这整个过程之中，苏晨都像是在唱独角戏，他看不见黯，似乎也根本看不到周围的那些联邦人，他进入基地深处，茫然四顾，仿佛他在奇怪为什么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看着这一幕，林默忍不住道：“他究竟怎么了？那么多人，他看不见……”
林默的话没能说完便中断了，因为就在那一刻，基地里的灯光骤然黯淡下来了。
因为苏晨出手了。
他站在基地的中央茫然寻找了片刻，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出手，掐灭了整个基地的灯光，一盏盏的灯接连破灭，基地里霎时间一片黑暗。
奇怪的是，苏晨掐灭的只有灯光，却没有损坏基地内任何的电子设施，这一幕吓坏了所有人，摄像头立刻切换为夜间模式，能看见乌泱泱的一群人在指挥下纷纷散开，而在人群中，苏晨便继续向前奔跑，他显得有些焦急，一路冲进黑暗的深处。
好在，在这联邦军事基地之中，监控画面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除了卫生间和浴室，无论苏晨出现在哪里，都可以捕捉到他的身影，甚至是他清晰的面部画面。
苏晨的表情很丰富，林默和夏初薇等认识了苏晨很久的人都很少看见苏晨的脸上的神情与色彩这么丰富过，他那时候的表情，既有茫然、还有寻觅、还有一点点的焦急，不可见的地方，甚至还有些光彩照人的感觉。
而他最终的目的地，却是这联邦军事基地的深深地下。
地下机房所在。
那不是这个联邦军事基地的最下层，却也是相当深入的地方了。
苏晨一路来到了机房的尽头，在尽头的一张似乎是被工作人员摆放在这里的椅子上停住了脚步，盯着椅子发呆。
而那张椅子的椅面上……
空空荡荡，分明什么也没有。
没有人知道，苏晨究竟在看什么。
而苏晨接下来的举动，完全超乎了所有人的预料，他对着空气做出一系列的动作，然后表情渐渐失控——而那意味着他情绪的失控。
在这个过程中，黯一直跟在他的身后，似乎努力地想要和苏晨建立起沟通，或者是阻止苏晨，但她都失败了，在苏晨的世界里，黯仿佛已经是不存在了一般，根本无法看见。
紧接着……
这座联邦军事基地，在苏晨的失控与愤怒中轰然崩塌。
当联邦军事基地垮塌与瓦解的那一幕出现的时候，滨海别墅里的所有人都变了颜色。
因为那不仅仅是联邦位于边境的一个重要军事要塞，在那座军事要塞里面，更有联邦的将士、后勤工作人员超过三万人。
这座军事基地的崩塌，不仅仅是联邦财产的损失，更是无法想象的惨痛后果。
伴随着联邦军事基地的毁灭，画面也随之中断，一切都崩塌在毁灭的烟尘之中，直到苏晨重新钻出废墟，站在一片狼藉的大地上抱紧自己的头，然后冲天而起，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之中。
黯从废墟里飞出来的时候，苏晨的身影，早已消失了，她坐在一片废墟里，彻彻底底的、呆住了。
至此，联邦彻底丢失了苏晨的踪迹。
苏晨……
失踪了。
而看着这一幕，滨海别墅之中，彻底的安静下来了。
片刻，还是乔安娜打破沉默，道：“苏晨他的状况不对，我们得赶紧找到他，不管出了什么事情，我们一起解决。”
林默闻言第一时间站起身来，道：“我这就联系老肖，看看他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
而乔安娜的目光则落向站在一侧的白枫与坐在中央的夏初薇，道：“现在，我们必须要讨论一下，如果我们找到苏晨，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我想，现在已经到了我们必须要做些什么的时候了。”
……
……
第一百一十四章 帝国的边陲
帝国与联邦交界边境。
F-075。
这是一颗土黄色的星球，位于其所在恒星系的第四行星轨道上，其白昼与黑夜交替的一天，是人类时间算法中的两天。
换言之，这颗星球上的白昼和黑夜都有二十四小时的时长。
而也因此，这颗星球的温度在白昼较高，黑夜则相当低，大半的星球，都是一片荒漠。
城市便在荒漠之中拔地而起，来到这颗星球，会让你觉得你正置身于某个伽勒法26号上的非洲国家。
前帝国疆域仍包含联邦疆土的时候，这里属于是帝国的内部腹地，作为一个交通枢纽而存在，虽然环境相对较差，但经济还算不错，然而，伴随着帝国入侵战，以及帝国疆域的分割，这里从原本的帝国内部腹地，变成了联邦与帝国交界的边境，其经济便一路下跌，人口流失严重，变得越发地落后起来，荒凉的与它这颗星球本来的颜色几乎别无二致。
星空时代下科技的先进，可以让人类在环境恶劣的星球下生存并保持应有的健康，但却无法让一颗没有资源的星球凭空获得可以使之经济繁荣的资源。
一颗星球一旦开始衰败，便几乎难以有得到拯救与新生的可能，因为对于有能力改造星球的文明来说，他们为什么要浪费资源去改造一颗没有用的星球呢？再找一颗有资源的星球就足够了，想要让一颗衰败的星球重获新生，只能等待时间来改变。
陈雨欣就是生活在这颗星球上的一个年轻商人，她今年只有十七岁，是这颗星球上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帝国的那一场入侵战改变了帝国，也改变了像是陈雨欣这样普通人的人生。
在战争开始之前，陈雨欣的家经营着一个地方的垃圾处理中心，生活不算太好，但也还算富足——在F-075的贫民中，他们算是过的好的了，当然，和真正的上层人士，仍然有着云泥之别。
不过做人嘛，哪里能有那么多的要求，能活着就是好事。能好好活着，那便是顶好的人生了，哪里需要什么那些虚无缥缈的高大追求？
陈雨欣也是很实在的人，她没有怎么上过学，只跟过虚拟世界里的课程，系统地学习过必要知识，便一直在家里帮忙管理垃圾处理站。
对于他们一家来说，学习获得知识并不能改变什么，但干好自家的小垃圾处理站，却让他们吃饱穿暖。
直到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战改变了一切。
和所有在战争中发生巨变的人生的开端一样，一枚炸弹落在了他们的小垃圾处理中心里，火光在一瞬间吞噬了一切，陈雨欣的家也就此崩塌，垃圾站付之一炬。
维持家业的生计没有了。
陈雨欣的父亲被炸成了植物人，要靠维生设备才能够保持生存，而母亲则是断了一条腿，只能坐上轮椅。
战争之下，看似牢固的家就这样轰然崩塌。
陈雨欣没有办法，为了生存，只能在贫民区支起一个小小的摊位，卖着些煎饼之类的食物，勉强度日。
母亲留在家中照顾父亲，平日里，陈雨欣吃住都在自己的摊位里——这是因为她的摊位位于城市的边缘、贫民区的边缘，与另一个大垃圾站相连接，稍有不查，她的这个用破烂搭建起来的、不到十平米的小房子的小摊位就有可能把垃圾站当成垃圾堆处理掉，或者是被一些拾荒者暴徒拆个锅干碗净。
而一旦连这个小摊位也没有了，陈雨欣的家就完了。
当然，她这样一个小丫头片子，一个人呆在这里是有风险的。
陈雨欣有一个帮手。
机器人瓦特。
那是他们家此前还算富裕的时候买的看家机器人，用来巡逻与保护他们的垃圾处理站的，以免拾荒者来偷东西。
机器人瓦特曾经拥有光滑整洁的外表，完全的身躯，拥有一枚允许可以开火七次的爆能枪，以及内嵌进它的系统里的格斗程序，一般的拾荒者根本不是它的对手，哪怕是面对寻常的重武器，它的装甲也可以抵挡。
为了购买它，陈雨欣一家花了大价钱。而它也确实很有用。
它是陈雨欣家里小小垃圾处理站的守护神，帮陈雨欣家减少了不少损失，但在之前的爆炸中，它也严重受损了，爆能枪彻底哑火，装甲也是被炸的七零八落，站在那里，再不复之前的光鲜与靓丽，看起来像是一堆破烂。
但它的格斗程序仍然发挥着作用，它仍然是陈雨欣的守护神，帮着这个十七岁的少女守护着她的摊位，让她这个看起来像是破烂一样的垃圾摊位可以生存下去。
然而……
尽管如此，这并不能改变一个现状。
陈雨欣这里的生意越来越差。
入不敷出，成为陈雨欣所要面对的最糟糕的局面。
其实陈雨欣并没有什么开销，帝国的物资并不匮乏，想要维持活着这个最基础也最简单的要求，其实是很容易的，以陈雨欣现在的情况，她甚至可以享受帝国的低保福利，而那份不菲的福利，甚至都够她生活了。
但那不够给她父亲维生买单。
因此，这些天里，陈雨欣一直都有些郁闷，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躺在床上的父亲需要大量的营养液来维持生存，仪器、药物都是烧钱的东西，可是……
躺在自己摊位的深处、由垃圾与破布搭建的床上，陈雨欣的目光看向站在一侧的机器人瓦特，心中开始盘算着，要不要将它卖掉。
瓦特虽然现在看起来破破烂烂，但它其实还算值钱，卖掉它，换回来的钱，应该可以支撑一段时间……
可是……
陈雨欣的目光闪烁，心中犹豫不决。
而就在这时候，她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声大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发出巨响带来震动，挂在陈雨欣头顶一个平底锅都掉下来，差点砸中她的脑袋。
而破破烂烂、又显得呆呆傻傻像是宕机了一样的机器人瓦特，却是忽然抬起头来，红色的电子眼亮起光芒，看向外面的某个角落。
……
……
第一百一十五章 流浪汉
巨响和震动传来，陈雨欣一度以为，又是她挨着的那个垃圾站想要把她的摊位一口气铲走呢，吓得她连忙钻出自己的被窝，跑出自己的小摊位察看——她睡觉并不脱衣服，整日几乎都是同样的一身儿，这样比较方便，也是因为陈雨欣并没有太多的衣服可以换来换去。
但让陈雨欣意外的是，她跑出来却并没有看见隔壁垃圾站巨大的工程设施，却在地面上发现了一个狼狈的年轻人。
陈雨欣不敢靠近，隔着老远用手电筒照着对方观察。
他扑倒在地面上，像是个流浪汉，但身上穿着的却像是某种工厂的制服，看着还很高档的样子，只可惜，制服也已经是破破烂烂，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
只能大概分辨出来，那制服似乎是蓝色的，可是，蓝颜色的制服那么多，哪里能够通过颜色分辨这个人的身份呢？
而且，这衣服甚至都未必是眼前这个人的——
F-075这颗星球并不鲜见这样的人。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连衣服都不知道是从哪个垃圾堆里翻出来的，这些人大都没有户口，连领低保的资格都没有，再或者，就是一些危险人物，不敢去领低保，只能活的和流浪汉一样凄惨。
其实帝国的福利政策已经是相当不错了，只是再好的福利政策，也没法让所有人的生活都变好，因为每个人的情况都是不一样的，无论一项福利政策的初衷是什么，但它们都只是只能让你的生活不是那么遭，仅此而已。
有些流浪汉是真正的可怜人。
但也有些，比豺狼猛虎还要威胁。
陈雨欣不敢靠近，哪怕她的守护神机器人瓦特就站在她的身后。
而就在这时候，在手电筒的光芒里，那个流浪汉忽然就睁开了双眼，然后直愣愣地从地面上坐了起来。
陈雨欣从没见过有人是那么坐起来的。
不用双手支撑，像是一个机器人，腰部微微发力，横躺在地面上的身躯便像是上了弹簧一样一下子弹了起来，从躺在地面上，变成了坐在地面上。
这个流浪汉没有昏过去。
他竟然还是清醒的状态。
陈雨欣吓了一跳，本来蹲在地上远远用手电筒照着对方，被这一吓，她差点一屁股坐倒在身后的地面上。
机器人瓦特察觉到主人的心理变化，隆隆地迈动脚步向前，身上的零件互相碰撞，发出破铜烂铁的声音，然后它才稳稳地站在了陈雨欣的一侧。
但很快，陈雨欣意识到，眼前的这个流浪汉，似乎是一个“傻子”。
因为他虽然没有昏迷，甚至用那种有些诡异的方式直愣愣地坐起来了，但他却没有其他的任何动作了，也没有向自己发起攻击，相反，他就那样呆呆地坐在那里，双眼空洞，像是一个一屁股跌坐在地孩子。
时而又左顾右盼两下。
他的眼睛没有聚焦。
他在看周围的任何东西，却没有看任何东西。
陈雨欣见过类似的人。
这是被生活击垮、没有希望的人所拥有的样子。
这样的人在战后屡见不鲜，是真正的可怜人。
陈雨欣心中的善念悄悄泛起。
作为一个年轻的少女，她知道这个世界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美好，美丽的天空、繁华的城市处处都有阴暗的角落，但这仍不能够阻拦少女心底里的善意。
同样是家道中落，生活在悬崖的边缘徘徊，陈雨欣似乎更能理解这样的人心中的苦楚，因此她没有离开，而是仍蹲在原地，用手电筒照着对方，观察着眼前的这个人。
他似乎真的是一个呆呆傻傻的人，被手电筒照着，却不往这边看一眼，似乎也没有注意到这里的陈雨欣，只是那样茫然地左顾右盼，似乎想要弄清楚自己在那里，时而又低下头，看着他自己的双手发呆。
这样僵持了一会儿，陈雨欣大了胆子，往前走了两步，说了一声：“嘿！”
这一声嘿，带来了新的变化。
那个呆呆傻傻的流浪汉突然就是双眼一闭，身躯向后一倒，噗通一声，便直挺挺地栽倒在了地面之上。
眼看着这一幕，陈雨欣都呆住了。
她连忙迈着小碎步跑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摇晃了一下这个流浪汉的身躯，但可惜的是，对方这一次似乎是真的昏迷了，无论陈雨欣如何摇晃、甚至是一点点加大力量，他都是没有任何的动静了。
这回，陈雨欣是真的有些傻眼了。
这个流浪汉竟然就这样昏在这里了……
这……
陈雨欣站起身来，本能地往自己的小屋看了一眼。
她这时候升起的念头是，跑回小屋去继续睡觉，反正她也不认识这个人，对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这样倒在这里，她也没有义务去管，赶紧有多远跑多远才是正经事儿。
这时候，陈雨欣甚至都忘了她最开始是为了查看声音与震动才是跑出来的。
她只是有些害怕。
这样一个大活人躺在这里，陈雨欣的心中多少是有些犯嘀咕的。
因此，她这时候便是迈开脚步，想要按照心中的想法直接跑回去。
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
看不见了，或者当做没看见了，那不就好了吗？这件事情就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这个人也可以当做没有见过。
陈雨欣小跑着跑回了自己的小摊位。
沉重笨拙的机器人瓦特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
她自己的人生已经够麻烦了，可没有功夫来管其他人了。
世界一下子安静下来，午夜的F-075，街道上只有一个倒地不醒的流浪汉，然而很快，刚刚离去的少女忽然去而复返，她一脸与自己不高兴的神情地跑出来，来到流浪汉的身边，让自己的机器人抬着他，带着这个昏倒在露面上的流浪汉，回到了自己小小的摊位里。
机器人轻松抬起流浪汉，走在前面，这回换做少女跟在后面。
她叹着气说：“都说活的越惨的人越喜欢充好人，所以活的越来越糟糕，这世界是怎么了？”
F-075，长夜还在蔓延，徘徊不去。
这一夜，显得格外地漫长。
……
……
第一百一十六章 眼睛里没有人的傻子
F-075的晨光刺破夜色。
蜷缩在椅子上睡了一夜的少女缓缓睁开眼睛，揉着惺忪的睡眼，分明还是没有睡醒的样子，盯着从小小的窗沿洒进她的小摊位的晨光看了片刻，才渐渐清醒过来。
而女孩儿的机器人瓦特却已经率先行动起来。
它看起来笨重又臃肿，像是一对破铜烂铁堆积起来的废柴，但事实上，它拥有相当高的智能程序，每天早上，它会提前开始这个小煎饼摊营业前的准备工作。
比如撑起摊位，摆放简单的座椅，以及准备食材与物料。
这使得陈雨欣在每个早上都能够赖那么一小会儿床——工作之前若能赖床哪怕一小会儿，似乎都能带来格外的幸福。
意识渐渐清晰，女孩儿才忽然想起自己蜷缩睡在椅子里的原因，以及昨天那个才被她捡回来的流浪汉。
想到这里，她的心中便是微微一跳，在椅子上撑起自己的身躯，扭头向身后小摊位角落里的垃圾堆床榻上看去。
女孩的身躯纤细又瘦小，蜷在破烂的转椅上，像是只慵懒的小猫，这时候撑起身躯，柔软的腰肢弯过来，瞪大眼睛看着后面的人，而晨光伴随着机器人瓦特掀开摊位正面的顶棚大面积地洒进来，落在女孩儿的身上，将她的面孔映照的熠熠生辉，在这钢铁与冷硬的世界里，她白皙的皮肤和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见，带着一份视觉上的、别样的、清新的芬芳。
而她纯净的眼睛里倒映着的是一个男人的身影。
“啊！”
女孩儿尖叫一声，差点从自己的破烂转椅上翻过去。
好在这小摊位面积很小，正在忙碌的机器人瓦特担当起了“守护神”的职责，一扭头一伸手，把扶住了少女。
而陈雨欣惊讶的源头还是来自于那个流浪汉。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醒了过来，这时候正坐在垃圾堆一样的床榻上，盯着前面发呆。
他似乎还是昨天的那幅老样子，左顾右盼，像是他周围的空气里有着各种各样的好看好玩的东西一样，却偏偏看不见近在咫尺的一人一机器人。
他可能是真的疯了，或者是傻掉了。
这是个可怜人。
疯了的人都是可怜人。
好好的，不可怜，怎么会疯掉会傻掉呢？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想要当一个疯子的，最终成为疯子，都是逼不得已的结果。
陈雨欣有些同情这个男人，恐惧之心便因为同情而衰退——这是人类的又一大缺陷，那就是同情，当同情心泛起，一个人就很容易将自己置于一种优势的姿态，从而放下对别人的警惕，因为在同情的心理前提下，被同情的那个人，自然而然地就成为了弱者，哪怕对方也许本身并不是弱者。
从椅子上跳下来，陈雨欣凑到发呆的男人的面前，道：“嘿，你叫什么名字？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你从哪里来？想要去哪里？你有家人吗？你……你有钱吗？”
陈雨欣发出一连串的问题，她的声音放的很轻柔，似乎是生怕吓坏了眼前的这个可怜的男人。
但可惜的是，男人的世界里像是根本没有她一样，无论女孩儿和他说什么，他都熟视无睹，甚至目光都不聚焦在陈雨欣的身上。
没法沟通。
陈雨欣抿了抿嘴，觉得有些难办。
出于善心，她想要帮一帮眼前的这个年轻的流浪汉，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帮起，因为她与他甚至无法交流，又何谈帮助呢？
而出于理智，陈雨欣知道，她不能留着这个流浪汉，她的家庭情况已经够糟糕了，不足以支撑她来这里当善人、帮助别人。
可是这个人看起来实在是太可怜了，衣服破破烂烂，目光呆呆傻傻，连话都说不出来的样子，把他送去帝国的福利院？
福利院不会接收他。
因为他没有身份，也没有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
帝国虽然发布了一系列的针对弱势群体的帮扶措施，但一切的措施都有一个前提。
那就是你拥有帝国公民的身份。
无法证明身份的人、没有身份的人，便不能享受任何措施。
这是帝国那位皇帝爱民的同时却不曾放开的铁腕政策。
这种身份认证背后有着更深层次的意义和一定的无奈，但陈雨欣无法理解。
当然，她理不理解并无所谓，也没有什么用。
陈雨欣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一道声音在她的心中告诉她得帮帮这个可怜人，另一道声音则告诉她她自己都自身难保了哪能帮什么其他人？
犹豫了一会儿，陈雨欣在心中悄悄做出决定。
再观察与收留他一天，要是还是没法交流，就把他赶走。
当好人当大善人，也是要有能力的。
陈雨欣不知道这个流浪汉的名字，便只好叫他傻子，足够形象、而且贴切。
清晨来临，摊位开张，对于陈雨欣来说，忙碌的一天刚刚开始。
她的摊位是面向贫民与底层的，生意虽然近日来一日不如一日，但也还是有些客流的，早上、晚上的人比较多，中午反而少，大抵是因为她做的东西比较单一，只有各种面饼与肉饼。
而在这其中，早上是最忙碌的。
贫民区穷苦，越是穷困，素质便越是层次不齐。
穷人中有像是陈雨欣这样心底纯善的人，但也有真正的烂人，这些人会给陈雨欣的摊位带来很多不确定的风险，毕竟陈雨欣只是个好欺负的小姑娘，不过好在她有机器人瓦特，有它在，没人敢动这个摊位。
这也是陈雨欣犹豫着要不要把瓦特卖掉的另一个原因——有它才，陈雨欣才能够保证自己的生意的顺利进行。
忙碌起来，陈雨欣也没有忘记给流浪汉一份食物。
那是一张肉饼，是F-075沙漠牛的肉饼，煎的很是酥脆。
让陈雨欣意外的是，那个对周围都没有什么反应的傻子似乎知道吃东西，他拿起那块牛肉饼，左看右看看了好长时间，陈雨欣一个走神的功夫，发现他竟然就把那张牛肉饼吃完了。
这个傻子看来傻，但似乎也没有完全傻掉的样子呢。
……
……
第一百一十七章 钱
陈雨欣通过观察，发现了傻子的特点。
他对周围的人没有反应，对物品却有反应。
人站在他的面前和他说话，他都看不见你，更像是听不见你说话一样，但要是拿着一张牛肉饼在他的面前晃，他走神的眼睛就一下子聚焦了，跟着你的牛肉饼走。
换个其他的什么东西，比如铁棍、玩偶，他的目光也会过来一下，但这些东西似乎没有牛肉饼对他有吸引力，他的目光不会一直跟着。
在客人少的时候，陈雨欣测试了好几次，才确认了这一点，她兴奋地几乎要跳起来，但在跳起来的过程中，她却又生出疑惑：她为什么要这么兴奋？
而就在这时候，已经坐在那里坐了几个小时的傻子却是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这把茫然思考的陈雨欣又吓了一跳。
但傻子没有做什么，他只是背负双手，在这小摊位走了一圈，沿途还撞了机器人瓦特一下。
——他似乎真的只能看见东西而看不见人，哪怕是机器人。
比如这个和机器人瓦特撞在一起，这个傻子知道墙壁的位置，不会主动走上去，却会和站在那里和墙壁一样高的瓦特撞成一团，而且他自己似乎还没有感觉，撞了一下，后退一步，紧接着却是方向连变都不变，仍是迈腿往前走，然后再次撞上，直到瓦特主动让开，傻子才成功地从瓦特的身边走了过来。
从这一点来看，傻子还不如机器人聪明。
陈雨欣便越发觉得这个傻子可怜。
傻子都傻到了连机器人都不如了。
陈雨欣也在心中暗自说道：自己一定不要变成傻子这样的傻子，否则人还不如机器人。
但陈雨欣也很是奇怪，她无法理解，这究竟是生了什么病，会看不见人、听不见别人说话，却偏偏能够看见除人之外的东西，像是活在另一个世界里？
这时候已经过了早餐时间，这小摊位外面冷冷清清，没了客人，使得陈雨欣可以仔细地观察傻子。
傻子在这小摊位里转了一圈，最后停在摊位中心不动了，像是傻子又傻掉了一样。
但陈雨欣却很高兴。
这起码证明这个傻子没有傻到无药可救。
但她也有些疑惑，傻子这样转了一圈，是不是想要去卫生间呢？
陈雨欣便凑上来问：“你要去上厕所吗？”
傻子纹丝不动。
陈雨欣无奈，她想了想，干脆拿出一套纸笔来，写字给对方看——陈雨欣心想，既然这个傻子听不见别人说话，又看不见大活人，只能看见东西与物品，那靠写字的方式也许可以交流。
但可惜的是，他似乎也看不见眼前写着字的纸。
人与人之间的互动，仿佛都被傻子脑袋里面奇奇怪怪的地方给屏蔽掉了。
陈雨欣无奈了，因为她发现，继傻子刚刚坐在床上发呆之后，现在傻子进入了另一种全新的发呆模式。
就是站在屋子中间发呆。
虽然姿势发生了变化，但本质上好像又没有任何变化。
陈雨欣颓然坐回自己的破烂转移上，一边把里面崩出来的棉花塞回去，一边无奈地吐气：“瓦特，傻子又变成傻子了，你说这可怎么办啊！”
机器人瓦特发出一连串不明含义的闷声。
它本来是可以说话的，但在上一次的灾难中，它被炸成这个鬼样子，它的交互系统也损坏了，它能理解陈雨欣的意思，却无法给出回应。
陈雨欣便只能自顾自地坐起自己的事情。
F-075的一天相当漫长，这里的人一天要一顿早饭，两顿午饭，和一顿晚饭。
早饭和晚饭，是陈雨欣卖的最好的时候，但两顿午饭，她的生意多少就惨淡一些，几乎没有多少人。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她也没有忘记给他吃的。
在这个过程中，陈雨欣又发现，这个傻子还很挑食，给他的吃的东西里，只有有肉他吃，没有肉的饼，要么动也不动，要么吃一口就放在那里了。
而且他在呆站了一会儿的之后，又回到了床上，坐在床上发呆。
夕阳的辉光洒落进来，照耀在这个傻子的身上，他的身躯瘦削，并不魁梧，但坐在那里，却就有一种像是山一样稳定的感觉。
但陈雨欣并不觉得害怕，因为在她的眼中，这就是个傻子，他连站在眼前和他说话的人都看不见，便不可能伤害任何人。
人只有在人际关系里才能伤害别人，傻子看不见人听不见人，怎么可能伤害别人呢？
陈雨欣只是有些生气。
这家伙在她这里混吃混喝还霸占了她的床。
小家子气一上来，陈雨欣的善心便开始打折扣，她开始转着念头，要不要今天晚上就把这个傻子丢到帝国福利院的门口，不管帝国福利院管他不管他，自己这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省着他在自己这里混吃混喝。
不管，这个念头很快在陈雨欣脑海里打住，因为夜色降临，晚餐时分到了，她的生意火热起来，很快进入忙不开的阶段。
当然，陈雨欣还没有忘记傻子还饿着肚子，便拿了一个小碗，装了两张牛肉饼，甩给傻子，便没有时间去管傻子了。
她是要靠这个小摊位支撑她的家，不能放弃挣钱的机会。
但当生意结束，陈雨欣有些腰酸背痛地站起身来的时候，再看向角落里的傻子，却发现了令她意外的一幕。、
她给傻子的那个小碗里面的两个牛肉饼已经被吃光了，但里面却不是空空荡荡的，而是被摆放了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币，并被推向前方。
看着这一幕，陈雨欣呆住了。
她忽然间意识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看不见人的傻子意识到了这里是有其他人的，并且他正为自己吃了一天的肉饼而尝试买单。
但他甚至不知道这个小小摊位里的主人在什么位置，推开的那个碗似乎是想要推向陈雨欣，但位置仍然错了，对准的是瓦特。
这得是一个傻到什么地步的傻子？
哪怕到了这种地步，还想着吃东西要给人家钱？
……
……
第一百一十八章 生活
夜色降临，陈雨欣的心又变软了。
这大抵是因为，她意识到这个傻子似乎也不是对外界的事情全无所知，甚至还倔强地坚持着那么一点点的善意。
按照她原本的想法，等晚上关了门，她就要先让瓦特把这个傻子丢到帝国福利院的门口去，然后自己把这两天得到的钱送回家，然后才回来。
然而……
现在她的计划变化了。
傻子被她留在了自己的小摊位了，她则带着瓦特走向自己的家。
在这一路上，陈雨欣手里一直抓着那张傻子给她的钱。
那不是帝国的纸币。
陈雨欣认识它，那是一张联邦的纸币。
星空中，联邦和帝国虽然仍使用着老套的货币模式，但其使用的“纸币”也不再是由纸浆制成的了，而是用一种特殊贵金属打造的金属纸币，手感、之底和纸币几乎没有区别，便携又亦带。
虽然，对于帝国或联邦这种星空文明来说，也存在着诸如信用点、信息银行等模式，但这并不适用于所有情况，庞大的国土面积，使得非电子的金钱仍然具有其足够的意义，当然，联邦和帝国的钱币，一旦离开了帝国与联邦，在星空种族之间交换流通，就没有意义了。对于文明来说，货币体系的价值不大，只对本文明可以起到一定的作用，与其他文明的货币交互，多是以等价物的交换来完成的。
现在的F-075已经成为了帝国与联邦的交接区，在这里见到联邦的钱币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联邦的钱币在帝国的边境也可以通行，只是价值要低一些，比如在联邦境内价值一块钱的钱币，在帝国这里就变成了八毛甚至是七毛钱，这与国家与国家之间的汇率无关，因为从严格地意义上来讲，联邦不认可帝国的货币，帝国也不认可联邦发行的货币，因此，这实际上是一种折损。
也因此，陈雨欣是认得联邦的货币的。
但让陈雨欣惊讶的是，傻子给她的这张钱面额还不小，是一张千元大钞。
这一张钱，哪怕是换成帝国的钱币，减去折损，也足够的上陈雨欣将近一个礼拜的营生，而她却只给了那个傻子几张牛肉饼。
“收了她的钱，我们再留傻子几天吧——他也怪可怜的。”
不知道是因为这张大额钞票，还是因为善心作祟，陈雨欣改变了想法，带着机器人瓦特在前进，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瓦特说话。
可惜瓦特不会回应她的话语，只是闷声走在陈雨欣的身后。
陈雨欣也不在乎。
她的家其实离她的小摊位不远，大概有两公里左右的路程，这在这种星际文明的城市之中，已经是一个相当不错的短距离了，她和瓦特在黑夜里冒着风沙回到家门口。
这也是贫民区的角落，一座具有上世纪风格的破烂筒子楼里，却居住着星际时代的人类。
他们家在这里拥有一个三十多平的小房子，一室一卫。
房间也很老旧破败，斑驳的墙漆，房间里散发着一股子霉味儿。
陈雨欣的母亲坐在轮椅上为她开门。
陈雨欣的父亲的情况没有变糟，但也没有变得多好，仍然躺在维生装置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真正醒来。
陈雨欣走进这个小屋子里，这里没有她住的地方，这一点再加上为了方便，陈雨欣才一直住在自己的小屋子里。
好几天没有看见自己的孩子，变得有些苍老的母亲担忧地拉住陈雨欣的手，嘘寒问暖着这些天的事情。
陈雨欣则探着头，看着躺在床上的父亲，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她觉得有些压抑。
每每回到这里，她就会想起战争之前的那些事情，她的心中就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刚刚想着的那些傻子的事情都被陈雨欣抛在脑后，她怕母亲担心，更没有说自己捡了一个陌生人回到自己的小摊位里，也没说近日来生意的糟糕，她将这些天挣的零零碎碎的钱都交给自己的母亲，道：“这些钱你先拿着，平时里吃饭生活用，你的腿脚不好，用轮椅上下楼小心些，还有……我正想着要开辟一点其他的生意，比如卖点面什么的，我们一定会有钱的。”
母亲抓着手里一把乱糟糟的钱，低头看了好一会儿，低声说：“你爸的维生装置里的营养液就快用光了……”
说到这里，她便说不下去了。
维生舱的营养液是支撑着父亲活下去的关键，没有营养支持，光有维生设备，人也没法再活下去了。
而营养液是相当昂贵的东西。
陈雨欣挣的这点钱，一个月才能买一瓶半左右的营养液，而那些营养液，理论上只够维持半个月的，省着用，也只能是二十天左右。
陈雨欣则是点点头，道：“我知道，妈，我这两天也在想办法，你放心，我一定会挣钱的，我们一定会有钱的。而且……这个月帝国的低保就要发了，有了那笔钱，这个月的营养液的钱应该就够了，你等我，我这两天，就买了送来。”
离开自己的家的时候，陈雨欣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她听见房间里传来悠长的叹息。
以前，她的家不是这样的。
陈雨欣有些责怪。
责怪于她没有能力，大难来临，她却什么也做不了，没有能力的她，甚至连撑起一个家都是困难的事情。
回去的路上，陈雨欣的脚步都变得有些沉重的起来，心事重重，似乎连路都不怎么看了。
机器人瓦特也变得不那么轻松，只是原因并非来自于陈雨欣生活的困境，它其实不大能理解人类的困局，它警惕的是在筒子楼附近活动的一些阴影。
那些阴影的目光带着贪婪与觊觎，一直落在陈雨欣的左右，一路跟出筒子楼好远才消失不见。
瓦特的目光就一直看向那边，猩红的电子眼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像是警告着阴影里的那些影子。
而就这样，陈雨欣回到了自己的小摊位，傻子还是老样子，坐在角落里，傻傻地发呆。
……
……
第一百一十九章 交互
看傻子发呆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那会让你忘记一切烦恼。
陈雨欣现在就在这么做。
夜色弥漫，她奢侈地在夜色里点亮灯光，拉过一张椅子，坐在傻子的面前和他对视。
傻子看不见活生生的人，他的目光时而看向小摊位小小窗户外的天空，时而又转回来，盯着某个角落发呆。
陈雨欣发现。
傻子的眼睛很好看，像是天上的星星一样，在灯光的照耀下发着光芒。
如果没有那些呆傻，这双眼睛一定迷人极了。
傻子生的并没有多帅气，但他却有种独特的气质，那种气质虽然现在几乎变成傻气，但仍能隐隐看出来，这人之前似乎是个不错的人。
陈雨欣年纪不大，也没有多少人生经验，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但她就是这样觉得，觉得眼前这个傻子不像是坏人。
想到这里，陈雨欣开始做些其他的事情。
她心想，既然傻子可以通过牛肉饼意识到自己的存在，那么自己是不是也就可以用其他的方式来和傻子对话呢？
也许自己就能知道傻子在想什么了，或者多了解了解这个傻子，帮他找到家人什么的。
想到就做，这能够帮陈雨欣充分地缓解掉此前她身上所背负着的金钱压力和生活压力。
她拿来自己的笤帚，在傻子的面前晃来晃去,但可惜的是，这样没有用,尝试了好几次不同的东西,都没有得到任何反应。
傻子能看见递到他面前的肉饼,却看不见被自己握在手里摇晃的东西？
沉思片刻，陈雨欣脑袋里忽然灵光乍现了一下,因为她忽然间意识到问题的症结所在了。
傻子也许不是看不到东西，是看不到被自己拿着的东西。
因为他看不见近在眼前的人。
陈雨欣改变了思路，她拿过一侧的一个小弹力球,当着傻子的面丢向放在另一边的笤帚。
弹力球命中笤帚，力量有些大，伴随轻响声，笤帚跌倒在地。小弹力球在地面上滚动开来，一路滚到陈雨欣的脚边,才被迫刹住了自由滚动的球生。
本来在四十五度角呆滞望天的傻子一瞬间就将目光移动了回来,先看了一眼跌倒的笤帚,然后目光追随着那个弹力球移动,最终也停在陈雨欣的脚边。
见此一幕,陈雨欣激动的几乎要跳起来。
她觉得自己仿佛已经摸清楚了傻子的“模式”。
和人有关的、和人产生交互的东西,傻子都看不见,哪怕是在他眼前,甚至是和他的身躯产生接触了,他都发现不了，但只要是脱离了人而产生的变化，他似乎就能够察觉到！
比如，刚刚自己丢出弹力球的时候,傻子显然就没有任何察觉，但弹力球自己命中了笤帚引发笤帚倒地，却就被傻子注意到了,傻子甚至继而注意到了弹力球的移动和落点！
用这样的方法，也许可以……
陈雨欣的想法忽然戛然而止了。
因为就在那一刻，坐在她面前的傻子突然动了。
傻子动起来的速度,快到陈雨欣根本看不清楚。
他的目标是弹力球旁边的陈雨欣，伸出手来,似乎是想要抓住弹力球边上本该存在他却看不见的东西,但他什么也没有抓到。
因为他把陈雨欣一巴掌推倒在地了。
“啊！”
陈雨欣惊叫一声,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噗通一声跌倒了，再抬起头来，正看见刚刚的傻子站在了陈雨欣原来站立的位置，正把弹力球抓在手心里，茫然地发呆。
他似乎都没有意识到他把人推倒了，似乎在奇怪，刚刚应该在弹力球边儿上的人，为什么一下子就又不见了？
他看不到人、碰不到人，便分辨不出人，哪怕人就在那里，他知道她在那里，甚至他就那样碰到了，他也不知道，也不知道自己碰到了。
倒是机器人瓦特这时候一下子动起来，在刚刚傻子出手的一瞬间，它似乎也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这时候才慢半拍地将傻子的行为确定为攻击行为，想要制服眼前的傻子。
这吓了陈雨欣一跳，立刻开口道：“嘿，瓦特，别动手，他不是故意的。”
虽然这一下子摔的很疼，但陈雨欣却明白，这不是傻子想要对她出手，只是傻子反应不过来与不知道罢了。
但陈雨欣却由此一下子发现了新大陆与可能。
她意识到，她也许可以通过这种方式与傻子交流。
言语、文字、人、人的交互傻子都看不见，那她就可以用东西来和傻子交流，她想了想，拿出一个小纸盒子来,将里面摆满了瓶瓶罐罐,摆在傻子的面前,然后她抬起头来,看向傻子手中的弹力球。
这时候,陈雨欣又冒出另一个大胆的念头来。
傻子正站在原地发呆,自己要是从他的手里把弹力球拿走呢？
他不就察觉到什么了吗？
想到这一点，陈雨欣不由得一拍脑门，觉得自己为什么此前没有想到这么好的办法，她便一下子跳起来，想要去拿傻子手里的弹力球。
但可惜的是，陈雨欣失败了。
傻子的力量大的惊人，哪怕他无知无觉地站在那里，手里抓着弹力球，陈雨欣也没法将那东西从傻子的手里给拽出来，换了几个姿势，用了半天的力量，陈雨欣愣是没有把弹力球给拽出来，相反，因为力量用的太大，她自己甚至又摔了一个结实，眼泪都快要出来。
这便彻底没了办法。
陈雨欣只好用回之前的办法，又拿出一个弹力球来，将眼前的盒子摆在傻子的面前，当着他的面前，将弹力球丢进盒子里，一连打翻好几个瓶子。
傻子的注意力一下转移了过来。
在此之前，在傻子的世界里，似乎都没有这个盒子的存在，直到此刻……
傻子盯着那个盒子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也伸出手来，将手里的弹力球丢了进去，打翻了好几个瓶子。
陈雨欣与傻子的第一次交互，就这样完成了。
……
……
第一百二十章 傻子的期待
和傻子的交互完成了，但想要和傻子真正交流却很难。
因为一堆瓶瓶罐罐难以代表什么含义，而可以充分表达含义如纸条象征物一类的东西，又会直接被傻子“无视”掉。
这使得陈雨欣与傻子的交流才进一步推进，便又卡住了。
陈雨欣皱着好看的小眉头陷入思考。
对于傻子，她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比如他是谁，从哪里来，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有一张联邦的大钞？
关于那张联邦大钞，陈雨欣后来又后知后觉地生出些思考。
那么大的钞票随便一张带在身上，这人应该是个平日生活还不错的人才是。
但可惜的是，能交流的有限，傻子自己似乎又不能说话，陈雨欣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能够问问题的方法，就只好通过一遍遍的尝试，在小小的盒子里面弄出了一个简单的对话模式来。
比如辣椒面的罐子代表是，香料的罐子代表着否等等。
陈雨欣和傻子的对话，便是从这是和否之间开始，这也不算是毫无进展。
简单的交互，总好过什么也没有。
而末了，傻子又像是突然一下子想起什么一样，从伸手入怀，在身上一顿摸索,然后又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币来。
这让陈雨欣又吃了一惊。
因为那还是一张联邦的纸币，面额是一千元的。
这傻子身上竟然还有钱？
陈雨欣盯着傻子上下猛看,但傻子却看不见她,也注意不到眼前人的目光,只是伸出手来，在那张纸币上比划着什么。
傻子似乎是想要冲着陈雨欣比划,但傻子看不见大活人，比划的方向还是冲着机器人瓦特，陈雨欣移动过去,才看清楚傻子再比划什么。
傻子的手，指着那张联邦纸币上印制的图案。
那是一座通天的大厦。
只要是熟悉联邦的人，光看这个就能够看出来，那座大厦正是联邦伽勒法一号首都星的联邦中央大厦,但可惜的是，陈雨欣对此一无所知。
她紧皱眉头：“你想说什么？这上面有什么吗？”
傻子却听不见她在说什么，甚至看不见她,便只是对着那上面一顿指，指完之后,他又指了指自己，然后一阵地摇头,对于他来说，他看不见周围存在的人，他像是一个在演独角戏的白痴,但他仍然努力地、大幅度地做出一系列夸张的动作，希望身边存在着的他看不见的人可以明白他的意思。
在将那些动作重复做了几遍之后，傻子才是停了下来,随后,双手捧着钱往前递出去,放在他自己前面的地面上，然后他脸上的神情带着几分渴望与期待,退到后面，显然是希望自己做出的一系列的行为被看懂了。
“这是要给我钱？让我拿钱办事？”陈雨欣凑上前来,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张钱，又盯着傻子的神情猛看,渐渐地,陈雨欣有些明白傻子的意思了。
傻子不记得自己是谁，从哪里来的。
他只知道他和那张钱上画的地方有关……不,也许傻子的意思是，他是从那张钱上画着的地方来的,他想要让自己帮他弄清楚那是哪里，他从何而来。
陈雨欣看着那张钱上的那座恢宏直插云霄的高塔，脸上的神情却从刚刚看懂傻子行为的样子变得有些僵硬了。
她虽然不知道那张联邦纸币上印着的东西是哪里，但她很清楚的是，那肯定是联邦的什么地方。
而傻子说他与那有关。
那就证明傻子不是帝国人，而是联邦人。
自此前帝国入侵战之后，帝国与联邦之间的关系就很微妙，当然这种微妙与陈雨欣这种底层讨生活的人没有任何关系。
可是陈雨欣她很清楚。
如果傻子真是从联邦来的，她根本不可能帮傻子回到联邦去。
在F-075，她陈雨欣是个活都活不下去的人，怎么可能去帮这个傻子回到联邦去？
星空很大，帝国的疆域很大，可是她注定一辈子走不出这颗星球，怎么帮得了别人？
陈雨欣抬起头来，正看见傻子扭头看着那个是与否的方盒，似乎是等待着陈雨欣给她带来某种回应。
傻子的眼神期待。
从那里面，陈雨欣第一次看出某种期望。
傻子想要回家。
他不记得他是谁、他从哪来了，但是他想要回家。
那仿佛是人类的本能。
无论走到哪里、自己到了什么样的地步，又面对着什么样的境地，心中都怀揣着对家的念想，想有一天可以回到家去，这与人种、文明、国家皆无关系，这仿佛是人类与生俱来的牵绊。
可那是为什么呢？
也许是家赋予了人作为人的定义吧。
陈雨欣想到了自己的家，她沉默片刻，抓起一侧的弹力球，丢进盒子里面,击中了是的辣椒面罐子。
傻子看见那个罐子倒下来，主动伸出手,将它扶正了，脸上露出喜色。
想了想,傻子又从怀里一顿摸索，又掏出一把皱皱巴巴地钱来。
有面值一千的，也有面值的一百的，都是联邦纸币。
傻子在手里把这些钱一张张都捋好了，整整齐齐地摆在前面的地面上，满脸地期待。
傻子都变成这样的傻子了，还期待着想要回家。
陈雨欣拿起那一沓子的钱。
钱很多，她忽然间意识到，傻子很可能是联邦里的有钱人，因为她刚刚注意到，傻子其实都不知道他的钱装在什么地方，是在身上衣服的好几个口袋甚至是里衣的口袋里才翻出来的。
什么人能不知道自己身上有多少钱？
那至少是不缺钱的人。
不是陈雨欣这样的人。
这一沓子钱不算多，却已足以为陈雨欣解燃眉之急了——可以为她的父亲买回一罐新的营养液。
陈雨欣手心里攥着这一把的钱，神情有些复杂，她没有想到，自己好心救的这个傻子，却是帮助她度过了眼前的这个难关，没有傻子的这些钱，她还真不知道要从哪里找钱给她父亲买营养液。
因此，她抬起头来，看着眼前满脸期待的傻子，道：“我可能没办法帮你回家，但……我会尽我所能，帮你弄清楚你从哪里来。”
……
……
第一百二十一章 了不起的傻子
陈雨欣发出的承诺，傻子听不见，但她这是说给自己听的。
这一夜已经太过漫长，陈雨欣不再与傻子对话，抱着自己的电子设备缩到角落里，开始上网查询联邦钱币上印着的那个宏伟建筑究竟是什么地方。
这不难查，只是陈雨欣这地方的信号不太好，网速慢的可怜，甚至不如伽勒法二十六号上的网络。
陈雨欣折腾了半天，才得到了一个答案。
那座巨大的建筑，是联邦首都，伽勒法一号。
傻子说他来自于那里，这证明傻子是联邦的首都星人。
陈雨欣惊讶地张大了嘴。
陈雨欣对联邦的情况不太了解，她也没去过自家帝国的首都星，只能这些年对帝国首都星道听途说的情况来做推断。
帝国的首都星，大致生活着四类人，在皇族，帝国首都星生活的有钱人、在帝国首都星扎根的有钱人、还有贫民。
其实在明轩皇帝彻底掌控帝国之后，帝国首都星已经成为改革之地，阶级与生存环境都不像是之前那样森严了，只是陈雨欣并不清楚，她由此推论，便得出，这傻子应该真是个联邦的有钱人。
毕竟，虽然傻子看起来很落魄,但从刚刚这从身上掏钱的“阔绰”来看，傻子绝对不是贫民。
那么,不是贫民,也不可能是联邦的皇族,那肯定就是有钱人了。
人不可貌相这俚语在陈雨欣的脑海里泛起，她在自己破烂露棉花的小转椅上支撑起自己的小半个身躯,姣好的身躯柔软地弯出好几个弧度来，扭头想要看后面的傻子，她却惊讶的发现,傻子已经要入睡了。
傻子这回没有回到破烂床上，在意识到这个地方是有其他人存在之后，他似乎也明白了那张床究竟是属于谁的，因此，今天他躺在了角落里的地面上,这么片刻的功夫,竟就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
这让陈雨欣有些意外。
这样的涵养与素质,却更让陈雨欣觉得这个傻子以前一定是有钱人。
而且陈雨欣有注意到,一天过去了，傻子的情况似乎在慢慢恢复，他似乎也并不是真正的傻子,相反，他很有逻辑也很有条理，当然还很有礼貌。
他看起来像是傻子，似乎就只是因为他处在那种奇怪的状态了。
他不记得自己是从哪里来、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又看不见其他人的存在,因此才表现的像是个傻子与白痴。
但事实上,从其他的方面讲，他似乎并不水傻子。
陈雨欣盯着他,心里面渐渐冒出了些其他的想法。
要是这个人在联邦真的那么有钱，自己要是帮到了他，带着他回到联邦去，那么……他能不能反过来给自己一大笔钱,帮自己和自己一家度过现在的难关？
想到这里,陈雨欣便从心底里生出了许多遐想。
比如,她成功帮到了这个傻子，傻子给了她一大笔钱，不光给自己的母亲换上了机械腿,还用先进的医疗技术让自己的父亲苏醒了过来，他们一家人离开了贫民区，重新过上了正常的生活。
想着这些，陈雨欣几乎要笑出声来。
女孩儿脸上挂着傻傻的笑容，也没有回到自己的破破烂烂的床上，仍然是偎在椅子上，沉沉地睡着了。
黑夜下的小摊位里面，便彻底地安静下来，机器人瓦特站在一侧，一动不动，它电子眼的目光落在近在咫尺的少女的身上，像是真正的守护者，但片刻之后，瓦特像是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一样，一片静谧的世界里，它缓缓挪动自己的脖子，发出吱吱呀呀的轻响，好在没有惊醒熟睡的少女。
而它的目光却是落在了角落里的傻子的身上。
停在他左手的手腕之上。
傻子的左手手腕上，有两样东西，一个是一个残破的手环，在其手腕稍微靠前的地方，露出袖口，能看见，那个手环不知道用了多久了，整体呈现出一种斑驳碎裂的姿态，密密麻麻的裂痕像是蛛网一样遍布整个手环，仿佛轻轻一碰,就会马上碎掉一样,但它却没有碎，而是一直完好地存在于傻子的手腕之上，安静而沉默，黑暗的颜色中，透露出一种令人不安的诡异的气息。
不过，瓦特感受不到那种气息的存在，它的目光也没有落在那个几乎快要彻底褪漆变成黑色的手环之上，而是落在了另一个电子手环上。
那个手环像是由线路和一些金属结构拼凑而成的，乍一看来，简直像是街边卖的那种年轻人喜欢的铁质饰品，且大部分都隐没在傻子的衣服袖口里，只露出一小点的结构。
而就是那一小点的结构，正在黑暗之中散发着微微的光芒。
那上面，一个个细小的光点亮起，像是有生命一样一呼一吸，在悄然地运作着。
瓦特的目光定格在这个电子手环之上，便再挪不开目光了。
而在瓦特看不到的地方，在傻子的手臂上，他的肌肤与电子手环贴合的位置，正有一圈细密的纳米级别的针探出，无声无息地刺入傻子的皮肤之中，伴随着其灯光闪烁，向其中注入一系列的纳米机器人，顺着傻子身躯的血管漂流，冲击他身躯中的各个位置与区域，像是一个个微观医生，想要弄清楚这具身躯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傻子对此一无所觉，仍然呼吸平稳，似乎还做了什么梦，嘴角微微上扬。
那样子和傻乐的陈雨欣有些相似。
这一个屋子下面，两个人似乎都在进行一场令自己感到高兴的美梦。
而机器人瓦特仍一动不动站在角落，它一直盯着那个电子手环，好长好长时间之后，它似乎才判定那个东西对它所要保护的目标没有伤害，而只是作用于那个傻子身上的，由此，它便也不再关系，而是转过视线，像是盯着什么宝藏一样，将目光定格在了陈雨欣的身上了。
一夜无话，直到黎明拂晓，陈雨欣慵懒地睁开双眼，正与瓦特对视。
女孩儿微微一笑。
……
……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复苏
傻子的情况变好了。
一觉醒来，陈雨欣便看见傻子坐在那里，盯着他自己的手掌发呆，然后像是牙牙学语的孩子刚刚学会说话一样，张大嘴，发出“啊”地一声。
那是这两天来，陈雨欣第一次听见傻子的声音，虽然只是一个音节，却也中正浑厚，显得不同寻常。
陈雨欣惊喜不已，满心期待着傻子能说出更多内容来，但可惜的是，傻子一直发出的都只是啊啊呜呜的声音，没有任何一句有意义的声音发出。
惊喜很快变成新的无奈。
还是没有办法交流，陈雨欣便拿出自己的手机，想要告诉傻子自己帮他找到的结果。
——他可能来自于联邦首都星。
另外，陈雨欣还想要问一问傻子是不是很有钱，自己要是帮他回家，能不能得到一些报酬？
陈雨欣的眼中写满对未来的憧憬和希望。
就和绝大多数同龄人一样，十七岁的女孩儿虽然勇敢地面对着惨淡的人生，但她的心中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也从没有消失过。
她梦想着自己可以有一天一下子就摆脱现在的糟糕状况，她人生里一切不好的样子就都可以好起来。
或是中了彩票、或者是其他什么玄幻的因素……
比如现在，捡到一个从天而降的有钱人，从而彻底改变自己的一生。
想到这里，女孩儿的心中生出一个奇怪的结论：有钱就能改变人生。
有钱就能改变人生吗？
她迷惑地看了一眼眼前的傻子。
傻子似乎就很有钱,有钱似乎就有地位。
那么，这样一个有钱有地位的人,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这幅样子的呢？
这些不切实际的哲学思考很快就被陈雨欣抛在脑后,她开始不厌其烦地试图与眼前的傻子沟通,以得到自己想要的问题的答案。
但可惜的是，傻子还是看不到近在咫尺的人,感受不到来自于他之外的外部任何生命的信息，陈雨欣和他说话的时候，他甚至四十五度角凝望着天空发呆,仿佛头顶上斑驳生锈的铁皮天花板上有什么好看的画面一样。
陈雨欣想要说的东西其实就两句话，但这仍然显得太复杂了，她没有办法通过自己的弹力球和一个只有瓶瓶罐罐的盒子来完成和眼前这个人的信息交互。
没有办法，陈雨欣尝试了半晌之后,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她揣上傻子昨天给她的那一沓子钱，准备出门了。
今天陈雨欣不准备开门了。
她要去做两件事。
先去给她的父亲买一罐营养液，虽然昨天她才和自己的母亲说再挺几天……但，只要是条件允许，谁希望自己的家人饿肚子呢？
然后，陈雨欣想要再打听一下去联邦首都星的飞船之类的,陈雨欣记得她之前似乎看见过什么广告，低价飞船偷渡去联邦之类的，也许她和傻子可以那样前往联邦首都星。
而在最后的最后，陈雨欣想要去大商场里面走一走逛一逛。
她想要看看,能不能找到些什么其他的东西来帮助她完成与傻子之间的沟通。
陈雨欣不想冒险，她希望可以得到确定的答复,确定她帮傻子回到联邦可以得到一大笔的报酬,她才愿意采取行动。
否则,去一次联邦的成本是她承担不起的,而她甚至没有返回的钱。
因此,傻子必须是联邦的有钱人。
其实陈雨欣已经开始心动了——因为这是一个对于她来说千载难逢的、可以一下子改变她人生的机会。
谁能拒绝这样的机会呢？
陈雨欣想到这里,扭头看了一眼咿咿呀呀发声的傻子，叫上瓦特,准备出门。
她在心中轻声道：如果这是一个机会，我一定要抓住。
这不仅仅是因为陈雨欣心底深处的赌徒心理,更是因为女孩儿已没有什么办法了。
她拥有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能力，但她的那点能力,也只够她一个人生存的，而不够支撑起她这个摇摇欲坠的家的。
这世界上,活成一个好人容易，活成一个人不容易。
陈雨欣必须放手一搏。
陈雨欣走出小摊位，喊了一声：“嘿，傻子，你看好家呀，我去去就回，给你买好吃的。”
说着，陈雨欣开始手动关闭小摊位的卷闸门。
而傻子似乎被声音吸引了，他忽然扭过头来，看向卷闸门的方向。
但这时候，卷闸门都已经是关闭过半了，站在小摊位外面的陈雨欣和机器人瓦特的大半身影都被挡住，不过傻子的目光并没有落在正在关闭的卷闸门上，而是落在了、透过外面光芒，投射进小摊位里面的、陈雨欣的影子之上。
傻子坐在阴影里与黑暗里，默默地看着那道影子，直到卷闸门彻底关门，女孩儿和机器人瓦特的身影都彻底消失，连影子也看不见了。
一大一小，女孩和机器人走向远端。
而在这个小小摊位里，傻子却忽地一下子站起身来了，他仿佛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而就在那一刻，他的脑海深处，却忽地响起了一道声音。
【尊敬的启蒙者，您能听见我的声音吗？您还好吗？您的大脑简直像是被孩子搅乱的电线网络，您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啊……”
站在小摊位中央的傻子忽然尖叫起来,他伸出双手，捂住自己的脑袋，噗通一声跌倒在地,似乎他的大脑突然间就剧烈地疼痛起来，疼的他满地打滚,七窍之中都流出血来,刚刚还清晰的那道声音一下子就消失了。
只剩下他自己的嚎叫，满地打滚。
而在这小小摊位里发生的事情，陈雨欣就不知道了，她也没有钱在自己家里安装一个摄像头，平时都是瓦特充当着摄像头监控的存在，现在她带着瓦特走向城区，摄像头自然也就不在了。
女孩儿的手里面揣着钱，眼睛凝望向在这里都能够看得见的大城市的高楼大厦，想着自己的事情，却没有发现，她这边才出门，便有几道鬼祟的影子跟上了她，悄悄地，跟在她的身后。
……
……
第一百二十三章 拾荒者
F-075。
这是全新的一天，黎明刚刚拂晓，贫民区的街道还很冷清，这也许是因为这里哪怕是在贫民区也是边缘地带的原因。
从陈雨欣的小摊位再向外走，穿过巨大的城市垃圾站，就是一片旧战场，那是拾荒者活跃的地区，而旧战场之外，就是F-075灼人的荒野与大沙漠了。对于拥有先进设备的人来说，沙漠与绿地没有任何区别，但对于生活在底层的人来说，虽然他们生活在一个科技已经足以战胜天灾的时代，但他们仍然没有能力进入大沙漠。
因此，这一带是荒凉的。
而城市的中心，真正能称之为是现代化科技城区的位置，则距离这里要更为遥远，坐上悬浮快车，也需要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才能够从城市的边缘抵达市中心的所在。
当然，这个市中心，其实也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那其实只是城市的中心，是贫民区生活的人们对繁华世界的统称。
以前家里条件好的时候，陈雨欣甚至可以经常去市中心吃饭，但后来,战争爆发，家道中落,陈雨欣已经很长很长时间没有去到过那里了。
今天是这段时间以来的第一次。
陈雨欣是办正事儿去的,但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儿,总是对繁华的城市有着格外的向往，心底里有些难以遏制的激动与兴奋,恨不得欢脱跳跃着前进，揣着怀里的钱，想着有的没的的事情,一切烦恼就都被抛在脑后了。
烦恼烦恼，就是要丢到脑袋后面让它自己去烦扰不是吗？
然而陈雨欣并未能走出自己的家门太远。
离开小摊位，在无人的贫民区角落的街道里前行了不到十分钟，她就遭到了袭击。
一群衣着褴褛的年轻人突然从道路的两侧冒出来，手里比划着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武器,当先的是一个戴着黑色面罩的年轻人,他手里转着一把灵巧的激光刀,亮白色的激光刀锋时而亮起时而暗灭下去,刀柄在他的手心里转动的像是一个风车。
他足比陈雨欣高出小半个头，站在女孩儿的面前，道：“钱给我们,你身后这个大家伙给我们,你就可以走。”
陈雨欣变了颜色。
这是一群拾荒者。
拾荒者是贫民区的底层,大都是由用正常方法混不下去的人所组成的,往好听了说，叫拾荒者,往难听了说,那就是一群星空破烂大王,其中一部分是本分人,有一部分,则是一群彻头彻尾的暴徒,游离在城市与帝国律法的边缘,硬茬不敢碰，专门就找陈雨欣这一类同样生活在世界边缘的弱势群体下手。
陈雨欣不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局面,她独立生存已经很长时间了,最开始的时候,什么样的局面没见过？
一群拾荒者暴徒，她对付不了，但她背后的大家伙可以。
不用陈雨欣下达命令，机器人瓦特便迈动沉重的脚步向前，猩红的电子眼里开始闪烁起危险的光芒，它虽然破烂，但每个人会怀疑它的作战能力。
而陈雨欣也是弓起身躯，像是一头要发威的母豹子，她一手入怀，死死地抓紧自己的钱，另一只手则拔出随身的匕首，熟练的不像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儿，她环视面前的这些拾荒者，道：“我劝你们最好不要冲动，死几个人，总是不好的，而且我防卫杀死你们，也不会被追责——瓦特会记录下你们的整个抢劫过程。”
帝国没有法外之地，贫民区也是如此，只是贫民区属于“法来晚”之地，这里的帝国执法人员粗暴而强硬，骨子里却仍是见事儿就跑的角色，来晚不是机动性不足，而是其本质上不想动起来。
一群暴徒，让他们自己折腾去呗。
陈雨欣想要以此恐吓住眼前的这些人，她其实害怕的肌肉发抖，但她知道自己不能露出恐惧。
然而预想之中的情况并未出现，陈雨欣的恐吓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为首的面罩年轻人只冷冷扫了机器人瓦特一眼，甩手丢出一个陈雨欣没见过的东西,滚到瓦特的面前砰地一声炸开。
陈雨欣差点以为那是某种手雷。
但事实上，那是一个电磁干扰装置,它在瓦特的面前瞬间放电，强大的电磁干扰直接让瓦特发出“哀嚎”，庞大的机械体结构整个儿地颤抖起来，然后轰鸣着向后倒去，代表着机器人运作的猩红电子眼率先熄灭。
紧接着熄灭的是瓦特身上的所有灯光。
机器人，瓦特先生就此离线。
这意味着陈雨欣的守护神倒下了。
陈雨欣自己不可能战胜任何一个成年男性，她没有作战的能力，见此一幕，本能地喊了一声瓦特的名字，然后毫不犹豫地扭头就跑。
她认不出电磁装置的样子，但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瓦特短时间内不可能完成重启，而她必须夺路狂奔。
女孩儿扭头就跑，没有任何犹豫。
面罩男都呆了一下，然后才喊道：“抓住她！她身上有钱，把这个大家伙给我绑起来！”
一众暴徒立刻行动起来，分出几个人去控制跌倒的机器人瓦特，还有三个则是紧跟在陈雨欣的身后。
女孩儿跑的很快，他们也要在后疯狂追赶。
陈雨欣想要跑回自己的家去，那是她的避风港，但她跑到一半就犹豫了。
因为她的那个摊位说是家，其实不过就是一个简易棚，根本抵挡不住什么，要是这些人把她的小摊位也拆了，那她就真的完了。
生存的理智被迫女孩做出新的决定。
因此，陈雨欣咬紧牙，在犹豫了片刻之后，选择在半路“刹车”，跑向贫民区警察局的所在。
只不过，这短暂的犹豫与转向，却是给了追赶她的人机会，那三个追赶她的人正一点点拉近与陈雨欣的距离。
没有跑到警察局，在路上陈雨欣就被追赶上来，一个女拾荒者拎着一个铁棍，从后面直接给了陈雨欣后脑勺一下子。
女孩儿应声而倒，后脑立刻就见了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