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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委书记(全本)全文阅读

作者:陆天明     省委书记(全本)txt下载     省委书记(全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2.省委书记 七(12)

    那天,“永在岗”服务总店生意不错。***虽说是“总店”,其实只不过是在街面上搭起的一个临时性建筑。但硕大个招牌上,红底白漆三个“永在岗”大字,却煞是醒目。店堂里,五六个穿统一制服的店员忙着为人擦鞋、修鞋。修鞋是生意做大了以后又添加的一个服务项目。大约快到下班时分,店里有人告诉赵长林,“有位先生找你,他说他叫杜光华,是您从前的徒弟……”三四年前出过一回工伤事故以后,赵长林的脑袋瓜就不像过去那么特别好使了,尤其爱忘人名,居然一时半会儿没想起这个“杜光华”:“我的徒弟?这名字咋那么耳熟?”杜光华一手提着用大红福字彩纸捆扎整齐的点心盒子和水果篮子,一边笑嘻嘻地走了过来,说道:“您能不耳熟吗?”赵长林一愣,终于喊叫起来:“噢……杜光华……你这个杜光华……杜光华……”

    杜光华这次来要报答师傅。不是送钱,那样太“低俗”。当然,适可而止地,他觉得自己也应该贴补师傅一点,但主要不是送钱。最近他从省报上看到关于师傅和“永在岗”的报道,放下报纸,他挺心酸(自从离开k省,自从赚到第一笔钱,自从自己可以不再为生活而犯愁以后,他就一直订阅k省省报——不管游走到哪块地面上)。他想帮师傅一把,帮他“换换血”“换换心”,换一种方式生活。他要让师傅确信,中国已经展到那一步了,每一个中国人,只要你不犯法,只要你肯干,会干,又输得起,现如今都是可以真正当自己的家了,也能真正做自己的主了。

    随后,赵长林把杜光华带到大堂后那间用纤维板分隔出来的“经理室”里,问:“听说你在外头了,成了款爷了。”杜光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说道:“啥款爷。瞎混。走,找个地方,咱师徒俩喝两盅,好好唠一唠。”赵长林忙说:“别。这会儿正是工作时间。”杜光华哈哈一笑道:“嗨,您当经理也挺模范。”赵长林又赶紧说道:“别别别。别跟我再提‘模范’这一茬了。窝心。”说着举起茶杯,向杜光华示意道:“有事吗?杜老板,您不会是来找我擦鞋的吧?”杜光华忙举起茶杯,上前轻轻地碰了一下说道:“师傅,这哪能呢?我哪能让您给我擦鞋……”随后,杜光华强行把师傅拉出了这间用纤维板分隔出来的“经理室”,上附近一家茶座里,说了半天话。到晚间,赵长林就紧急召开了个“全体员工大会”,会场就设在打烊后的“永在岗”服务总店店堂里。

    “今天临时召集大家伙,讨论这么个事。有人提出,要收购我们‘永在岗’服务公司……”

    赵长林一开始还没敢亮出“杜光华”来。在场不少人都知道杜光华,也都挺瞧不上他的。赵长林担心一开始就亮出他来,大家伙心里一顶牛,这件事就绝对办不成了。

    “哪根藤上结的烂倭瓜,想收购我们‘永在岗’?嘿,嘿,口气不小哇!”“那烂倭瓜,就是杜光华那小子吧?”“咋的了,他也下岗了,看上咱‘永在岗’了?”“他下岗了咋还有钱收购我们呢?”“会场”上立即响起一片议论声和谑笑声。事实证明,大伙打一开始就知道长林说的那个“人”是谁,很快就把这层“窗户纸”给捅开了。

    “别瞎嚷嚷。听长林说下去。”有人喊了一嗓子。但谑笑和议论仍在继续中:“当年被开除的主,来收购我们?他想干啥呢?显摆自己,还是寒碜我们?”“操,你们能管住自己这张臭嘴吗?!听长林把话说完。”又有人喊了一嗓子,但谑笑声和议论声仍在继续。“下岗已经够丢人的了。再让一个当年被开除的人收购,咱们还做不做人了?”有人站起来向外走去。会,还真有点开不下去的样子了。

    35

    第二天,赵长林骑着一辆旧自行车,匆匆赶到开区管委会机关旧楼,找马扬。那次,在旧楼里看长林替机关干部擦完鞋以后,马扬曾紧紧握着长林的手,对他交代过,以后,只要你想找我解决问题,任何时候,任何况下,都可以直接来敲我的门。他也给开区管委会机关的同志交代过,赵长林,以及像赵长林那样由下岗工人创办的企业生问题,都要当急办件来对待。知者必须立即汇报,七十二小时内必须拿出解决方案,不得有误。但,这段时间以来,赵长林一次都没用过这柄马扬亲赐的“尚方宝剑”。不仅没有直接去敲过马扬的门,间接地拐着弯地托个人去敲个门捎个话之类的事,他都没干过。他不想麻烦领导。只要自己能熬得过去,就自己熬呗。这就是“赵长林本色”。但今天他必须去找马领导了,他拿不准这大主意了。这一向,他心里正烦着哩。“永在岗”创办起来,并得到省市各级领导重视支持后,开头一段形势不错;却不料,没多久,不少人纷纷仿效办起了“长在岗”、“好在岗”、“都在岗”等等服务公司。最近还有人办了个“老妈在岗”,专营家政服务,挺吸引人。赵长林当然不能不让别人干,都是下岗的主嘛,有饭得让大伙吃嘛。这一点,赵长林想得开。现在的问题是,在这样一种竞争局面中,怎么能使“永在岗”继续存在壮大展。壮大展,不是一句空话,得有资金啊。现在杜光华主动找上门来了,似乎是件好事。但烦心的事是:杜光华这种人的钱,能使吗?假如能使,怎么使?假如不能使,银行能帮我赵长林一把吗?但银行里我没熟人。这银行的钱,又该怎么使……一系列的问题,都纠缠着他今天非得来找马扬。

13.省委书记 七(13)

    赵长林敲敲马扬办公室的门,里边偏偏没人答应。马扬不在办公室,这时候他正在某个陈设简陋的会议室里跟杜光华谈着哩。杜光华是来谈“投资问题”的。初步接触了一下,马扬觉得这位“杜老板”挺有诚意,就决定让两位处长先跟他谈具体问题,最后再来作决定。“杜老板,那你们继续谈,我就不陪着了。”马扬热地说道。杜光华不希望大山子的父母官称他“杜老板”,便说道:“马主任,您就别这么称呼我了。我也是大山子人,我的父母双亲现在还在大山子住着哩。我们都是您的臣民哪。”马扬笑道:“老板就是老板。这没什么可客气的。有什么要求,您尽可以跟我们这几位处长说。”杜光华连连点头道:“那当然,在草签合同以前,我们还是把双方都关心的那些事谈得越细越好。谈判桌上还是应该先小人,后君子。”

    走出会议室,秘书小丁低声对马扬说:“听说这个姓杜的家伙,过去是被咱们开除的一个工人。”马扬似乎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是吗?”“您说他这次杀回大山子,到底想干什么?”“你说他想干什么?”“总有些意图的吧?”马扬回过头来看了丁秘书一眼,笑着问道:“啥意图?组织暴动?还是阴谋夺权?”小丁脸一红,忙说:“这倒不一定……”马扬笑了笑,挥手道:“去。请杨处长马上过来一趟。”

    杨处长是留在会议室主持谈判的两位处长中的一位。不一会儿,他便匆匆赶到。

    “老杨,这位杜先生是我们开区成立以后,第一位来洽谈投资意向的。”马扬对他强调道,“你们要充分认识这件事的重要性。我们现在迫切需要一个突破口,并在众多可能的投资者中树一个标杆。”“明白。明白。”杨处长点着头,答道。“不管谈成谈不成,关系一定不能搞僵。”马扬进一步强调道。“明白。”“不管谈得怎么样,中午,要留人家吃饭,规格可以高一点。超标的那部分费用,从我主任专项经费里给你报。”“明白。”“对这位杜先生,外边有一些闲碎语,你们不要去理睬它们。我们要十分重视这些在市场经济中拳打脚踢自己挣扎起来、有真本事的民营企业家。欧亚各国经济展的历史都证明,只要政策对头,这一类经济人极富有生命力,在国家和地区的经济增长中也是能够挥重要作用的。当然了,我们也要警惕那些善于坑蒙拐骗的家伙。”“明白。”“我让有关部门向厦门深圳方面调查了这位杜光华先生所属企业的资质和金融信用度,况总的来说是比较好的。这份详细报告的复印件,你们拿去做参考,要认真看一下。”“好的。”

    这时,丁秘书又来报告:“马主任,赵劳模在那边等着您哩。”马扬把那份调查报告交给杨处长后,便匆匆赶去会晤“赵劳模”。“这位杜先生还要收购你们‘永在岗’公司?他胃口真不小。今天他正跟我们谈一笔大买卖,想收购我们原先有色金属总厂的那三万多平方米旧厂房。”“在五号公路边的那个有色金属总厂?”赵长林问。“是啊。”“他要那破破烂烂的厂房干吗使?”马扬嘿嘿一笑道:“他要的当然不是厂房,而是那块地。”“卖地?”赵长林惊叫道,“那里的位置很好,将来很有展前途。卖了,可惜。”“不能说是‘卖地’吧。土地永远是国家的。只不过是有期限地有偿转让使用权,可以为本地区的展筹集相当一批资金。这是卖了羊毛来养羊,叫羊毛用在羊身上。深圳、上海、北京等地早就这么做了,效果不错。我们胆子太小,做晚了。哎,你那儿的况怎么样?”赵长林轻轻叹口气道:“工人们想法很多……”马扬笑了笑:“你呢?”“当然也不会很舒服。‘永在岗’是我们辛辛苦苦创建起来的。虽然规模比较小,但在大山子,也可以算一个名牌了吧。现在要卖出去,让别人去经营……”马扬立即打断他的话:“谁说要让给别人去经营?你跟杜光华是怎么谈的?”“如果我们在新公司的总投资额里占不到百分之五十以上的份额,按有关规定,实际的经营权,就不可能掌握在我们手里。”

14.省委书记 七(14)

    马扬立即问:“你现在最多能占到多少?”

    “还不到百分之二十。”

    “加上银行方面的贷款。”

    “可能……也就是百分之三十五六的样子吧。要是达不到百分之四十,将来连董事长和总经理人选都得由对方出。那,咱们纯粹就是听喝的了。”

    “你这个徒弟对你这个师傅也不肯让让步?”

    “他跟我说这个话了。他说,这不是徒弟和师傅的问题。现在是公司对公司,必须亲兄弟明算账……按国家制定的《公司法》办事。”

    马扬笑着叹道:“好一个亲兄弟明算账。那……还差百分之五……这五个百分点,得多少钱?”

    赵长林抬起头默算了一下,答道:“二百万左右吧。”

    “二百万……说起来也并不多……”

    “开区管委会能支持我们一下吗?”

    马扬叹道:“昨天我查了一下,我这个主任现在临时能调配使用的现金是多少?说出来,我都脸红:三千七百元。”

    “噢……”

    马扬拍拍他肩头说道:“行了。别跟我耷拉着脸了。这事,你就别管了,我替你想办法。一定要让你拿到那个总经理的位置。你是我们大山子所有下岗工人的代表……这面旗不能倒。”

    赵长林忙说:“我没那个意思。不一定非得我去当这个总经理。”马扬笑着反问:“干吗不一定啊!”赵长林诚恳地解释道:“马主任,跟您说句心里话,就是把我架到那总经理位置上,我……我干着,心里也不会舒坦……”“什么意思?”“……”赵长林只是摇着头,不说话。马扬长长地“哦”了一声说道:“我明白了。杜光华过去是自己的徒弟,又是被开除的徒弟。现在再回过头去,给他当下手,替他打工,大面上撑不住这张‘老脸’,心里也咽不下这口气?”赵长林脸微微一红,依然不做声。马扬便说道:“长林啊,咱们先不说人家投了这份钱,咱们这个‘永在岗’公司可以迅速扩大成一个集餐饮、娱乐、休闲等多方面功能的生活服务企业,我们可以为更多下岗的工人兄弟姐妹提供就业机会;也不去说,有了这样的连锁企业,可以使我们大山子的夜晚更明亮多彩,给市民添加更丰富的文化生活,对改善我们的投资环境会起多大的作用;只说这个杜光华,基本上白手起家,在短短十来年的时间里,个人资本扩张到了十二三个亿。你看,这是我刚拿到手的对他个人况的一个调查报告。你不觉得,这种人身上的的确确还有某种东西是值得我们去琢磨、去学习的?跟人家合作,除了个人的一点面子以外,我们没丢掉啥啊!”

    赵长林还是坚持道:“还是换个人去当这个总经理吧。我……真的不行……”

    马扬沉吟了一下道:“好吧。人选问题我们再商量。你先把这个合同给我谈下来。”

    赵长林恳求道:“您……还是另外派人来做这档子事吧……”

    马扬问:“这又怎么了?”

    赵长林支吾道:“我……我真的不行……”

    这时,杨处长等急急地走了过来。马扬忙问:“你们那儿也谈崩了?”杨处长脸色不太好看:“这小子简直不是东西。他完全排除了跟我们合作的可能,他要独自拿下这三万多平方米的旧厂房……太嚣张了嘛!”马扬又问:“价钱怎么样?”杨处长说:“价钱上他倒没怎么计较,基本满足了我们的要求……”“他人呢?”“走了。”马扬有点急了:“没留他吃饭?”

    杨处长哼了一声:“人家不稀罕我们这穷家寒舍的饭。”马扬急问:“他走了多大一会儿了?”杨处长看了看手表:“大约有七八分钟吧。”马扬立即下令:“派车!”杨处长一愣:“……”马扬脸色也不好看起来:“我让你派车!!”

    几分钟后,一辆崭新的奥迪快速地驶到楼门前停了下来。马扬不知道机关里居然还有这么一辆好车,等车启动后,便问:“哪来的钱买这么辆新车?”坐在后座的杨处长答道:“听说不是买的。是有人拿它抵债,还给我们的。”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马扬探过身去看了看里程表:“才跑了一千来公里,还没过磨合期哩。”“听说这样以抵债的方式搞到手的新车,一共有三辆。一辆宝马,还有一辆杰士达。怕您批评,今天没敢把那辆宝马开出来。”

15.省委书记 七(15)

    马扬半信半疑地看了杨处长一眼。

    这时,在大山子城市宾馆一层大厅的总服务台,杜光华已经结完账,自己拿着行李,刚走出旋转大门,一个服务生又跑了过来,告诉他有个姓杨的先生打电话来找他,还挺急。杜光华一听就知道是那个说话做事挺生分的杨处长了,便说:“噢。请你告诉他,我已经走了。”那个服务生犹豫了一下:“这……”“怎么,还要我自己去跟他说吗?”杜光华见他那么为难,便有点不高兴地问。这家城市宾馆号称大山子的“五星级”酒店,硬件设施也不能说太差,但服务水平却仍然跟过去的招待所差不多。早上七点左右,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他(她)们一定自行打开房门来换暖瓶。也不管你是进店,还是离店,永远不会有人来替你拿行李,而任何一个客房的卫生间里永远会有一个或两个水龙头在漏着水。热水管里最初几分钟放出来的水,永远会是带着锈泥的焦黄色。

    “不不不……那位杨先生说,不是他要跟您说话。是我们大山子开区的一把手,管委会主任兼党委书记马扬要跟您说话。”那个服务生忙说。

    大概因为“开区的一把手,管委会主任兼党委书记马扬”要驾到,宾馆一层门厅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了。那个总是蜷缩在阴暗角落里,很少有人光顾的咖啡吧,这时也突现了出来,六七张小圆桌上沾满茶迹的旧桌布立即被新桌布取代。好几大桶热带观叶植物居然“从天而降”,让杜光华眼睛为之一亮,心里也温暖许多。从未谋面的宾馆总经理、副总经理、客房部主任、餐厅部主任、营销部主任……纷纷云集在门厅里。过去站没站相、坐也没个坐相、总是扎堆聊天的服务生们,这时也都毕恭毕敬地站立在各自的岗位上。这一切都生在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里。“只要他们愿意把事做好,还是可以做得很好的嘛。唉……”杜光华不免在心里深深地感叹,惋惜。

    “哎呀呀呀……马主任,怎么可以劳您大驾呢?”马扬一出现在大厅门口,杜光华就略有些夸张地伸出双手,快步迎了过去。

    马扬回头问杨处长:“给杜先生安排住的地方了吗?”

    杜光华忙说:“不用。不用。”

    马扬依然只对杨处长下令道:“快去。告诉总台,要一个豪华套间。”

    杜光华忙做出一副惶惶的样子:“真的不用。我刚退了房。”

    马扬这才回过头来,很诚恳地对着杜光华说:“我请你再多留一天。费用,由我方负责。杜先生,这点面子你还是要给的嘛。”

    杜光华说:“该谈的,我和杨处长都谈了……真的不用了……”

    这时,办完住房手续的杨处长,拿着房卡和房门钥匙走了过来:“请上楼。204房间。”马扬却对杨处长说:“你先上去看一看,合适不合适,是不是最好的那一套。要不合适,让他们换另一个豪华套间。”

    204豪华套,的确是这个宾馆最好的一套房间。

    “告诉总台,给204房间每天送两次水果。”一进房间,马扬对杨处长作了这样的指示。“马主任……马主任……您要这么见外,我真的一分钟都不待了。我是大山子人……”杜光华忙说。“来点水果怎么就见外了呢?大山子人就不吃水果?”马扬笑道。杜光华默默一笑道:“恕我直,听说您主任基金账上,能调动的现金只剩下三千多元了……”他想刺激一下这位“一把手”,测试一下他会做何种反应。见了这第一面,凭自己这些年在“江湖”上走动的经验,他觉出这个马扬办事能力非比寻常,待人也热,这一切都让他心动;但不知在这“非比寻常”和“异常热”的外表里头,跳动的又是一颗什么心?他得摸清这一点。马扬也默默一笑道:“你没见我坐着一辆新车吗?我刚才知道,我机关车队里还藏着一辆宝马、一辆杰士达,一辆奥迪2。6。”说着走过去,哗的一声拉开窗帘,指着窗外一片灰蒙蒙的景色,对杜光华说:“当我们大山子整个负债率高达百分之一百好几十,大多数厂子没法开工,纯粹依靠国家银行贷款过日子的时候,我们却用公款养着这样一个豪华型四星级宾馆。明白我说这话的意思吗?这座宾馆里,有六套这样的套间是专门给前市委市政府和总公司、矿务局领导留着的。市委常委会和总公司党委常委会,一多半也是借座于此召开的。甚至起草一个很普通的市委文件,也要在这里包上两三个房间,住上六七天,或一二十天……我们是一个什么了不起的大都市?只有三十万人啊。而所有这些费用都是名正顺地用公款报销,计算在总公司的经营成本里了。杜先生,你是腰缠万贯、亿贯的大老板,你舍得这么花你自己的钱吗?”

16.省委书记 七(16)

    杜光华的心又一动,但他没做声。***他想再听一听,再看一看。

    马扬却又在催促杨处长了:“去拿水果呀。我这个手里只剩三千元主任基金的开区一把手,也得请我们尊贵的客人吃点水果啊。”

    杨处长向外走时,对另外两个在场的机关干部示意了一下,他们便一起出去了。然后在总服务台就生了这样一场对话:

    餐饮部主任:“中午饭按什么标准安排?三千元一桌的标准,还是五千元一桌的标准?过去,市里和总公司的主要领导来,都是定的五千元一桌的标准。但实际上,我们是按九千元一桌的标准给他们做的。对市和总公司两级领导,我们向来都特别优惠。过去总公司领导宴请广州上海方面来的老板,订餐都是一万五千元一桌的标准……”

    杨处长:“等一会儿吧,我得请示一下马主任。”

    餐饮部主任:“今天你们是付现金,还是签单?”

    杨处长:“这也得请示。”

    餐饮部主任略有些为难地:“那……能不能请快一点定。我们还得提前通知后头作准备。”

    杨处长不耐烦地:“那也得请示!几千元一桌的饭,现在可不能随便吃了。现在开区的领导,不是过去那个总公司领导了!”

    与此同时,在楼上204房间里则进行着下面这样一段对话:

    马扬:“跟你说一句实话,我现在非常需要有一个人来大山子投资,我得开个张啊!”

    杜光华笑笑:“我看出来了。”

    马扬:“往我这儿投这笔钱,我坚信,你不会后悔的。”

    杜光华:“我现在开始也有这样的感觉了。”

    马扬:“当然我不会给你写任何保证书。”

    杜光华:“我知道您不会干这种傻事,也没想让您干这种傻事。”

    马扬:“但我现在就可以答应你,你要的那三万平方米地,按一平方米一百五十元的价格给你。”

    杜光华:“我这个价,已经高出你们一年前卖给恒公司那一万多平方米的价三十倍了!当时,你们怎么那么善良,只跟恒要了五块钱一平方米?”

    马扬:“现在咱们不讨论过去的事。一百五十元一平方米,给你三万平方米,而且让你独资经营。跟你签二十年合同。”

    杜光华:“五十年。”

    马扬:“二十年。这一点不能再谈。”

    杜光华:“三十年。”

    马扬:“二十年。”

    杜光华:“二十五年。”

    马扬:“二十年。”

    杜光华:“好吧好吧。算你厉害。二十年。成交。我独资经营。”

    马扬:“但还得附带两个条件。”

    杜光华:“哈哈。黄雀在后哩?”

    马扬:“先说‘永在岗’公司。‘永在岗’公司你还要不要了?”

    杜光华:“要啊。但是,也别着马腿哩,谈不下去。”

    马扬:“‘永在岗’公司你必须跟我们合资经营。这是我们下岗工人亲手创办的一块名牌。它牵涉到我们好多万下岗工人的感问题。不能兜底都卖给你了。”

    杜光华:“合资,没问题。关键是要严格按《公司法》来操作。按投资比例来决定管理权限的分配。你们出资百分之五十以上,这个董事长你们当。否则,对不起。除非,你马主任来当这个董事长,我同意。”

    马扬:“哈哈。想让我为你打工?你想得美!董事长,可以让你当。但我们得要这个总经理。我们有个省级劳模,他创办了这个公司。我想给他一个更大的舞台,磨炼一下培养一下……”

    杜光华:“你想磨炼谁培养谁,我不管。只要你出资百分之四十,总经理人选就由你们定。要是出不到这个比例,一切免谈。”

    马扬:“资本家啊。真是资本家啊。”

    杜光华:“甭管什么家,我早说过,谈判桌上,必须先小人后君子,一切按游戏规则来。啥都讲人面子,就没有规范的市场了。没有规范的市场和市场规范,我们这些民营企业家,不去坑蒙拐骗,就只有死路一条……”

17.省委书记 七(17)

    马扬:“别忙着给我上课,资本家先生,百分之四十,我给你。”

    杜光华:“马主任,这个问题,我跟你方的谈判代表整整谈了**个小时,要是有一线希望,我今天也不会退了这房间准备离开大山子了。”

    马扬:“现在,你是在跟我谈。我告诉你,百分之四十,我给。”

    杜光华:“仅仅在这一个方面,你们的资金缺口就是二百万。这况你清楚吧?”

    马扬:“放心,这二百万我不会让你给我垫上的。”

    杜光华将信将疑地看了看马扬:“……”

    马扬:“第二点,我要跟你谈的是,出让给你那三万平方米土地,在两年内,你要用这些地,替我做一件事。”

    杜光华警惕地:“做啥?”

    马扬:“替我种两年草。”

    杜光华:“种草?”

    马扬:“准确地说,是一种德国进口的草皮。”

    杜光华:“还得是德国进口的草?”

    马扬:“是的。当然,有一点我要说明,我不会让你白干。占用你两年资金,两年的损失,我会按银行贷款利率赔付给你。种草用的一切费用,我也会在两年后付还给你。但是现在你得替我垫付这一切费用……”

    杜光华:“为什么要在这三万平方米地上种草?”

    马扬:“对不起,我得过一段时间才能告诉你这里的原因。”

    杜光华:“现在不行?”

    马扬:“现在不行。但是你现在就得替我把草种上。”

    杜光华:“那抱歉,现在我也不能跟您签这个合同。我要先期投入上千万哩。我可不能在两眼一抹黑的况下,用这些钱打水漂。”

    马扬:“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你。而是这会儿我还不能说,有几件关键的事还没有个眉目……”

    杜光华:“那等你什么时候能说了,咱们再签。”

    马扬:“但我需要你草签一个合同。”

    杜光华犹豫着:“……”

    马扬:“给我二十天时间,最晚不超过一个月,那几件事就会基本有个眉目。到那时候,我一定会详详细细地把来龙去脉给你讲一遍。你听下来,如果觉得,我想做的事值得你为它冒一下险,你再跟我正式签合同。如果你觉得不合适,就吹。我绝不为难你。”

    杜光华:“你稍稍透露一点内幕嘛。毕竟是上千万的大事,我的长先生……”

    这时,杨处长敲敲门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瓶酒。

    杨处长:“可以吃午饭了。”

    马扬从杨处长手里把酒拿了过来,杨处长又拿出两只酒杯,马扬往酒杯里斟满酒。马扬:“杜先生,很抱歉,开区党委制定了几条章程,不管来什么样的贵客,只许具体负责接待的那个部门领导陪客人吃饭。其他人,特别是管委会的主要领导,一概不许陪吃陪喝。为了我们这一次合作,我在这儿先敬你一杯酒。饭,我就不去吃了。一会儿由杨处长代表我,陪你用餐。”

    杜光华:“对不起,这杯酒现在我还真不能喝。请允许我再考虑一下,给我二十四小时。如果到那时候,我觉得可以跟您草签这个合同了,我再来喝这个酒。”(请注意,他在推开那杯酒,接触到冰冷的玻璃杯的时候,手指突然微微地战栗起来。如果你能观察得再细致深入一些的话,你还会现,这一刹那间,他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异样的僵硬,甚至目光都有些呆滞了。还好,这种变异闪电般地袭来,又闪电般地消失。只有手指的战栗,延续了好几分钟……)

    杨处长:“杜先生……”

    马扬立即做了个手势,没让杨处长再往下说。

    马扬:“好。我等你二十四小时。”

    杜光华:“痛快。我喜欢跟懂道理的痛快人打交道。”

1.省委书记 八(1)

    36

    二十四小时。已经过去几小时了?204豪华套间。偌大个会客室里,空空落落,很显然,杜光华已经在这儿把自己关了很长一段时间了。打开的笔记本电脑早已进入屏幕保护状态。屏幕上,一只硕大的水母在漆黑的深水里缓慢地游动着,伸缩着,探寻着。烟灰缸里也积满了烟头。杜光华把自己放倒在长沙上,身边放着一瓶精装的二锅头,那酒已然喝掉一多半了。他端着一个原先用来喝茶的玻璃杯,怔怔地看着屏幕上游动着的水母出神。杯子里还有大半杯酒。

    “叮咚”——有人按响了门铃。

    他忙折起身,赶紧冲进卫生间,把杯子里剩下的酒全折进马桶,放水冲掉,然后又赶紧把酒瓶藏进柜子,把烟缸拿进卫生间,并把散乱地扔在沙上的六七本时尚、家庭、政法、类的杂志一股脑儿地塞到枕头底下。这里头好像还有一两本欧美出版的色杂志。最后,他用浓茶过了过嘴,又掏出一小罐口腔清洁剂之类的东西,往嘴里喷了两下,定了定神,梳理了一下头,这才去开门。

    进来的是个六十多岁的老者谈辉,杜光华“雇用”的总经济师,退休前曾任华东某重要城市的计委副主任。

    杜光华马上又变得“神采奕奕”了,问:“搞到什么新况没有?”老人四下里略略地打量了一下,反问:“你从网上又查到些啥?”“啥也没查到。媒体好像还没怎么注意这个新兴的开区……”老人在沙上坐了下来:“我这里有两个不太好的消息。虽然不是最近才生的,但值得你我重视。一个是k省省委派省委副书记宋海峰来兼大山子市的市委市政府一把手,马扬的权限被大大缩减;第二,原大山子冶金总公司的财务总管前些日子被人杀害,凶手至今还逍遥法外。看来,大山子的况比我们原先估计的要复杂,而且不止复杂一点,而是复杂得多得多得多。”杜光华替老人沏了杯花茶,说道:“我琢磨,这个马扬答应卖我三万平方米地,却又要我先在那上头种上德国进口草皮。他搞啥名堂?这方面你打听到什么没有?”“没有任何消息。连他们机关党委副书记对此都一无所知。他们那个机关党委副书记说,马扬这人有时挺邪门儿的,谁也摸不准他到底想干什么。用那位副书记的话说,种草?绝对不可能。大山子市内连像样的大树都没几棵,机关大楼上还有好几扇窗户玻璃都没配齐哩,种草?干啥呢?喂马还是喂骡子?搞不好,这又是马扬的一个什么虚招……刚才路过他们东方广场时,我看不少工人在那儿搭台哩。我打听了一下,说是今晚,马扬要在那儿公开拍卖什么东西……”“他是该拍卖一点东西了。他手头只有三千来块活钱供他支配。”“那我们还要往这儿投钱?”杜光华沉吟了一会儿,慢慢说道:“我的谈老军师,我当年起家的时候,手头还没这三千块哩!这一点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第一,贡开宸信任他,他手里有实权。第二,他手里有三十万人,几十亿的固定资产,几十万平方米的土地。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得摸准他脑袋瓜里到底有些什么想法,他这人是不是真干实干的货。这一点特别要紧。有一些当官的,原则指示,在中央和基层之间当个传声筒,行。你要他自己拿个主意,实实在在地办几件事,他就顾虑重重,重重顾虑,全‘虾米’了。我就怕跟这一号人打交道,白搭工夫嘛。你跟他说半天,他嘴里倒来倒去的全是《人民日报》社论和中央文件上的话,没一点实际的。你说你念叨几篇最近表的社论也行啊。他不,念叨来念叨去的还全是几年前的套话,整个儿闹你一个没脾气,气死你还不给棺材!”“兴许,这个马扬是真的要办畜牧场?要不紧着张罗种草干什么?”老者退一步估摸道。杜光华哈哈一笑道:“别闹了。他办畜牧场?那你才小瞧他了。我直觉,这‘种草’,或许是个虚招,但这一虚招后头一定藏着掖着一个巨大的行动计划。依我判断,这家伙要不是个野心勃勃的‘拿破仑’,就是一个能带领自己的人民走出困境的‘摩西’……你没感觉到,这家伙身上有股气场?当面跟他说上三五分钟话,就能把你罩住。”老人笑了:“得得得,只要你瞧得上的人,你就总说他身上有股气场……”杜光华也笑了:“嘿,你还真不能不信!”“那……你说我们怎么干?”杜光华又沉吟了一下说道:“让我再想一想。”老人提醒道:“你可是答应他们二十四小时后给答复的。你可得充分利用这段时间哦!”“我怎么没充分利用时间?”“时间是利用了。充分不充分,就不好说了。”老人一边说,一边从柜子里搜出酒瓶。杜光华脸微微一红:“这肯定不是我喝的……”老人紧接着又从卫生间搜出酒杯,放在鼻子尖上闻了闻,板着脸,说了声:“玩猫腻前,得把杯子好好地用清水涮干净了!”把酒杯放在了杜光华面前。

2.省委书记 八(2)

    杜光华不说话了。***老人轻轻地叹口气问:“这是今天第几瓶了?”杜光华还是在回避:“……”老人又要去搜。杜光华忙说:“第二瓶。保证再没了。”老人脸色一变:“光华,五十六度的烈酒,你一天两瓶!你知道大夫怎么说你?”杜光华低下头。老人义正词严地劝道:“你已经不是十年前的杜光华了,也不是五年前的杜光华了。你别跟我强调。你是和当官的不一样。你喝你玩,你放纵自己,你花的是你自己的钱。但是你必须明白,从你拥有那些企业的一天起,你杜光华同时拥有了一份不能推卸的社会责任。你就不只是属于你自己的了……”杜光华不无难堪地:“行了行了。你也来给我叨叨社论!”老人冷冷一笑道:“我这社论是明年后年才会表的。您哪,就先受着吧。”杜光华申辩道:“我明白,我有病,但你得容我一点点治。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化冻也不能着急……”老人激动起来:“你准备花多长时间来治你这病?十年二十年?你这样放纵自己,还会有十年二十年时间吗?你那么大一个摊子,那么多员工,允许你再‘病’十年二十年吗?大夫说你已经……”杜光华一下站了起来:“住嘴!大夫,大夫。他知道个屁!他们知道那些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我不就是喝点酒吗?那个时候,我要再不喝点儿,能熬得下来吗?混这么些年,就落这么一点毛病,你还想让我怎么着?!!”

    老人不做声了。静场。老人苦笑笑:“好好好。算我多嘴。多嘴……杜老板,还有什么吩咐?要没什么吩咐,那我走了。”杜光华突然抬起头,严厉地大喝一声:“站住!”老人一下站住了,慢慢地转过身来。杜光华抓起酒瓶,冲到老人面前,瞪大了眼说道:“不就是要我戒酒吗?你吓唬谁?!”说着,高高地举起酒瓶,向桌子上砸去。

    到傍晚时分,杜光华驾驶着他那辆高级轿车去看望夏慧平母女。但不巧,夏慧平上街买东西去了,只有菲菲自己在家。杜光华多少有些尴尬,怕话不投机三句多,再次跟菲菲把关系闹僵了,只在屋里转了一圈,不等把板凳坐热,便找了个借口就想上外头车里等着去。没想,菲菲叫住了他。她现他右手上包着绷带,便问:“您手怎么了?”这是刚才砸酒瓶时,让玻璃碴子扎的。杜光华当然不会跟她细说,只是笑道:“没事。”夏菲菲又问:“他们说您是中国最年轻的亿万富翁?”显然她的态度有相当的变化,起码是想平心静气地跟杜光华对话了。杜光华倒也安心下来,便笑道:“是不是最年轻的,我不知道……”“那,肯定是亿万富翁了?”“怎么?要搞我的外调?”夏菲菲嗒然一笑道:“假如您银行里真的有那么多钱,为什么还要死活追求我妈?”杜光华耸耸肩,做出一副大惑不解的样子,问:“钱多钱少,跟死活要追求你妈,有必然联系?”夏菲菲诡异地扁扁嘴,说道:“有人说,男人对异性的忠诚度跟他口袋里钱的多少是成反比关系的……我妈既不年轻,也说不上多么漂亮……”杜光华很平静地一笑道:“所有这些喜欢乱嚼他妈舌头的家伙,他们了解中国这一拨的亿万富翁吗?啊?他们真正接触过几个亿万富翁?”夏菲菲说道:“可我妈也没接触过像你们这么有钱的人啊。”杜光华笑道:“那就对了。她只要把我看成‘杜光华’就足够了。什么富不富的……”“你别看我妈平时风风火火,上谁跟前都不怯场,也不认生,其实她这人特别脆弱特别单纯!”“谢谢你的提醒……”“您谢错了。我只是想提醒我妈。”

    “不。也提醒了我。很多年了,我以为她已经不再脆弱,不再单纯了。”“您还没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哩。”杜光华笑着摇了摇头道:“这话题以后再续吧。真要回答你的问题,太深沉,太正经,会让你听着觉得我是在说假话,我自己也会觉得特别别扭。生意场上待了那么些年,太内心太深沉的话,已经说不惯,也听不惯了……商人哪,有时候挺坏……”

    “您……也是的?”“当然……”“那您为什么还要让我妈把她的后半辈子和一个坏人勾结在一起?”杜光华哈哈笑道:“勾结?不不不。我说的那个‘坏’,跟你说的那种‘坏人’的坏还不一样……”夏菲菲追问:“有区别吗?”杜光华大声地笑道:“当然……当然有区别……”

3.省委书记 八(3)

    这时,夏慧平买罢东西匆匆走进院门,刚走到窗前的大柿子树下,便听到屋里有谈笑声传出,听出是杜光华和菲菲的声音,先暗自一惊,再听,又觉得气氛还算平和,便自觉地放轻了脚步,悄悄移到门前,想再听个究竟,却让屋里的杜光华有所觉察。这就是商人的“鬼”。常常不能把心妥实地安放在自己的胸膛中,总得耳听八方,眼观六路,生怕自己辛辛苦苦架起的“万丈云梯”被人暗中抽去了哪一级踏板,一脚踩空,而跌入万世不得复出的万丈深渊……就在夏慧平悄悄踏上那几块用旧石板砌起的台阶,想“偷听”一二时,杜光华突然中止了跟菲菲的谈话,一下拉开了门,闹菲菲她妈一个大红脸。“妈,你干啥呢,鬼鬼祟祟在外头待着不进屋?”菲菲问。“谁鬼鬼祟祟了?”夏慧平老大不自在,但很快镇静下来,忙说,“马扬在广场那边搞拍卖哩。快开始了。人都挤得跟个蚂蚁窝似的……热闹得不行了!咱们也去瞧瞧吧。”

    “他卖啥呢?”杜光华问。现在,马扬的任何举动,他都十分关注。

    “离得老远,看不清。听人说,在卖汽车哩。”夏慧平答道。

    “汽车?”杜光华略感意外,又暗自一惊。

    “说是把机关里所有的新车都拿出来拍卖了,给赵劳模那个‘永在岗’公司做本钱哩。说是有个老板挺缺德的,非逼着赵劳模拿百分之四十的股本,要不就把他们那些下岗工人全开了。赵劳模急得不行了,找马主任想辙。马主任这会儿哪拿得出那么些钱?实在没辙,就卖机关里的汽车。”“据我所知,那老板好像还没那么缺德,没说凑不齐百分之四十的股本就要把赵劳模他们全开了。”“嗤,你怎么知道的?”“我当然知道喽。”“‘当然’?你凭什么‘当然’知道?”菲菲扁扁嘴,做出一副挺不屑一顾的模样,说道。这时,杜光华哈哈一笑说道:“凭什么?很简单嘛,因为我就是那个老板。”

    闻此,夏慧平母女俩顿时呆那儿了。

    37

    马扬要拍卖机关车队里那三辆新车,是下午才作的决定。决定作出后,他立即通知了省内外一些“大户”朋友——一些大企业的老总和他们的代理人,中央一些驻省单位的老总和他们的代理人,各新闻媒体的领导、朋友,向他们一一说明他的苦衷:他必须凑齐这二百万元,兑现他对大山子下岗工人兄弟们曾经作出的那个铁血般的承诺——尽全力支持他们重新创业,开辟人生新天地。只要他们有这个“雄心”,他一定尽自己全部“绵薄之力”。

    “今晚我拍卖我仅有的三辆新车。各位仁兄仁弟,有钱的请帮个钱场,没钱的也请来帮个人场。拜托拜托。”一个多小时里,他连续打了十多个电话,把嗓子都说毛了。为了让那些远在外省外地实在没法赶在这个时限之前脱身亲赴现场的“款兄款弟”也能及时掌握拍卖的进展况,适时参与喊价,他“命令”电信局的同志以“战斗的姿态”,设法在现场拉了几条电话专线,以便于那些老总们用电话参与这次拍卖活动。天黑以后,东方广场上便人声鼎沸,光影晃动。那三辆新车在聚光灯照射下,披红挂彩,气宇轩昂,一字排开,雄踞临时搭建的木台上。从市广播局和开区文化站凑来的几个进口扩音器里反复播放着《我们工人有力量》。那气势,不像是“拍卖”,倒像在“庆功”。

    这时,在夏家,夏慧平和夏菲菲同时现杜光华突然显得有些坐立不安了。她们当然感到纳闷。“怎么了?哪儿不舒服了?”夏慧平关切地问。“没什么没什么。我……我要打个电话……”杜光华目光闪烁游移,王顾左右而他。“想打电话就打呗。”夏慧平说道。杜光华忙解释:“我得用手机打。”夏慧平笑道:“那你就用手机打呗。”杜光华继续“王顾左右而他”道:“这屋里信号不太好。我……我上外头去……”说着,拿着手机便匆匆上外头去了。

    夏慧平想跟出去。夏菲菲忙一把拉住她。她俩都知道,“杜先生”所谓“这屋里信号不太好”的说法,完全站不住脚。大杂院里的房子全为砖木结构,你想让它对手机信号进行屏蔽,它还屏蔽不了,怎么可能“信号不太好”?他只不过是很“拙劣”地找了个不是理由的理由,真实目的肯定是为了不受她俩的“干扰”,上外头找清静,独自跟谁说“悄悄话”去了。已坐实了自己这个“杜夫人”身份的夏慧平,对此,心里自然会有点酸涩,有点不舒服,当然很想跟出去探探虚实。菲菲则觉得大可不必那么小家子气,也不该如此小家子气。无论在什么况下,交往双方都应给对方一点自由度。这既是各方应享有的权益,也是相互应有的一种尊重。

4.省委书记 八(4)

    杜光华到了院子里,还真做出副“鬼头鬼脑”的模样:在拨号前特地回头打量了夏家的小屋两眼,确证她母女俩此刻没有向外“偷窥”,才背过身去,要通了他所要的那个电话。

    这时在东方广场拍卖现场,正在叫拍的是那辆宝马车。“宝马200。三十八万。好,这位,三十九万。三十九万。一次……这位,四十万……四十万……”这时,守候在电话专线旁的一个机关工作人员突然激动万分地跑来向马扬低声报告:“有人嫌麻烦,要一气把这三辆车买了,开价二百零一万元。”

    得到报告,马扬真是亦惊亦喜,喜出望外。因为,拍卖现场气氛固然热烈,但从拍卖的竞价况看,三辆车全卖了,最后可能仍完不成两百万的指标。除了这三辆车,机关里还有什么可卖的?前台一声声叫价针扎般刺痛着呆站在后台的他。而现在居然有人一下把价抬到了期望中的两百万,这显然是有“奇人”在暗中相助。这个价码向全场报出后,果然也震动了全场。拍卖现场完全静了下来。主拍师的声音也因激动和意外而有点颤抖了:“二百零一万……一次……二百零一万,两次……”

    突然,有一个声音从前边传来,大概不在麦克风近旁,所以听起来有些微弱:“二百零五万。”主拍师忙叫道:“有人开价二百零五万。谢谢。”台下立即掀起风暴似的欢呼声。丁秘书激动万分地跑来告诉马扬:“恒的张大康把价抬上去了,二百零五万。”

    马扬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他命令自己沉住气,忙对小丁说:“赶快把这况通知那个神秘的客人。看看他还有没有可能把价再往上抬一抬。”这时候电话专线那边已经传来消息,说那个“神秘客”一下把价抬到了二百二十万。“二百二十万。二百二十万,一次……二百二十万,两次……”随着主拍师传出的喊价声,全场又一次死一般地静了下来。二百二十万。开玩笑哩?!!

    张大康接着报出二百三十万。他觉得这是一次机会极难得的“活广告”,其效益都不是“一石几鸟”可以形容、可以概括得尽的。

    二百三十五万——那个“神秘客”似乎也摆出了一副志在必得的架势。

    二百四十万……

    二百四十五万……

    “二百五十万!”

    全场第三次陷入了死寂般的静谧。风,于是轻轻地从在场所有人的心头掠过……

    “二百五十万,一次……二百五十万,两次……”

    马扬屏住气,低声问小丁:“告诉那个神秘客没有,有人出价二百五十万了。他还有什么打算?”随后传来的消息是:那位神秘客突然关掉了手机。失踪了。

    “二百五十万三次!!”拍锤啪的一声重重敲击在用不锈钢做成的底座上。

    这时,在夏家的那个大杂院里,我们看到,杜光华拿着手机,呆呆地站在那棵大柿子树下。几分钟前,他的手机里还传出拍卖现场工作人员的问话声:“有人出价二百五十万。您听到了吗?二百五十万……”在狡黠地经过一番短暂的犹豫之后,他快速地关上了手机,然后就回到小屋里,显得特别地高兴和轻松,招呼她母女俩:“走走走。我请客喽,咱们上外头吃饭去。”夏慧平却说:“烧啥包呀?平白无故地,下啥馆子?!想吃啥,我这里都有,荤的素的,下酒的下饭的,都有……想喝两盅吗?”说着从吊柜里拿出一瓶白酒。杜光华突然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身上也涌起一阵阵战栗,忙跑出屋去。夏慧平忙追出去问:“没事吧?”杜光华竭力地控制住自己:“没事……没事……”在大柿子树下站了一会儿,他渐渐地平息了下来,缓缓地对夏慧平解释道:“一点老毛病……没事……以后,在我跟前别提酒这个字儿,也别拿酒瓶在我跟前乱晃,我特别见不得也听不得那东西……”“真的假的?大老爷们儿还见不得酒?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毛病?”夏慧平疑惑地问。杜光华说:“你就把它当真的吧。最近我对酒过敏。真的不能听人跟我提到酒,也不能见到酒……起码在这一两个月里,你得记住这一点……”夏慧平一笑道:“行。帮你治病。咱们现在就统统灭了它。”说着,回到屋里拿出两三瓶积存下的酒,乒里乓啷地都在院子里给砸了。

5.省委书记 八(5)

    随着一阵阵酒瓶破碎声起,那一注注酒液四溅,酒香四溢,在暗处站着的杜光华身上又涌起了一阵阵无法控制的痉挛般的寒战,他几乎又要站立不稳了。

    38

    这一晚,说好要回家的,但大约等到半夜两点,马扬还没到家,黄群有点急了,打电话到他办公室,没人接,打他手机,也没人接,她开始有点不安了。找到小丁,小丁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接电话,说,马主任早走了。再看看床头的闹钟,说,他应该早到家了。黄群忙问,谁开车送他回来的?还在睡意矇眬之中的小丁努力想了想,答道,好像……好像他没让人送,是自个儿骑车走的。这一下,黄群真急了。这一段时间以来,社会游民骤增,刑事案的案率暴涨,常有外地流窜来的所谓的“斧头帮”、“棒子帮”深更半夜(有的干脆就在大中午的)藏身在特别背静处和常人的视界盲区——比如,人流量较少的过街天桥桥洞里,伺机迅速从后面接近行人,猛击其头部,劫掠其财物。“你们怎么能让他自个儿骑车走?!”黄群当时一下叫了起来。她的担心并非虚拟。他们家住的这地方,临近城乡接合部,树木和违章建筑较多,非法出租私房的人家也较多,居民状况比较复杂。黄群早就提醒马扬,既然已决定留在大山子干了,是不是趁早把住房问题解决了。她这么着急,主要的,还真不是为了她自己和女儿着想。但马扬一直说,等等吧,别急,“牛奶会有的,面包也会有的。”黄群觉得也是的。马扬是大山子的一把手,要解决个住房问题,算不上个难事,但眼下马扬实在太忙。再说,房子问题也不能解决得过于草率了。既然说等等,就等等吧。

    这事就这么暂时地搁下了。

    当晚,三辆车拍得出乎意料的高价,回到管委会机关旧楼,铺上白桌布,举行拍卖成交的签字仪式。新来兼任市领导的省委宋副书记也到场助兴。“祝贺,祝贺。这件事,干得漂亮。双赢。我代表市委市政府向你们双方表示祝贺。”宋海峰用力地握着马扬和张大康的手说道。马扬笑道:“嗨,穷人穷招数。主要还得感谢恒公司张董的鼎力相助。”张大康举起手中的香槟酒杯说道:“恒永远和大山子共进退。”宋海峰接着笑道:“希望这是开区最后一次拍卖活动。”马扬忙点点头说:“说实话,我手头已经没什么可拍卖的了。再拍的话,只有拍我自己了。”张大康忙笑道:“那我一定来参拍。出天价,我都奉陪到底。喂,开区的各位长和领导同志都听着,什么时候拍卖你们的这位马主任,提前跟我打声招呼,我一准死拍!”宋海峰大笑:“好。好。”

    这时,丁秘书悄悄走到马扬身边,低声跟他说了句什么。马扬立即对宋海峰等人说了声:“对不起。我去接个电话。”便随小丁走了出去。

    电话是杜光华打来的:“马主任,佩服。这出戏,导得好,演得也好啊。佩服佩服。祝贺祝贺。”马扬笑道:“你这会儿在哪儿呢?刚才我打电话到204房间找你。你没在。”杜光华说道:“我是没在那儿。很可惜啊,我没张大康那么财大气粗……”马扬却笑道:“我已经非常感谢你今晚所做的一切了。”杜光华故作惊讶状地问:“谢我?干吗?”马扬淡淡一笑道:“谢你替我把价码抬到了二百万以上。否则,我还真犯愁哩。谢啦。”“你知道是我在背后为你哄抬行?”“那怎么会不知呢?只是让大康兄多出了点血……”杜光华忙说:“嗨,多宰他几十万算个啥嘛!你没听说?张大康这小子这二年从大山子掳走的黑钱,何止十倍百倍这个数!”

    马扬只是笑笑,没表态。

    杜光华乖巧,自然懂得身居要职的马扬在这个问题上不可随意表态,便马上转移了话题:“主任同志,你把好车全卖了,自己用啥呀?暂时从我这儿拿一辆奥迪a6去使使吧。堂堂开区主任总不能成天窝在一辆老普桑里去跟人谈买卖吧?”马扬忙说:“车的问题你老弟就甭替我犯愁了,还是考虑考虑我俩之间那个合同吧。”杜光华马上答道:“合同,不用考虑了,我跟你签。”马扬还有点不信他已下了最后的决心,便试探道:“还没到二十四小时哩,你,就定了?”

6.省委书记 八(6)

    “定了。”杜光华的口气很干脆。

    “哎,杜老弟,你……”马扬还在试探摸底。

    “马主任,你咋也那么黏糊呢?你不想签了?”

    “签。签。签。”马扬赶紧连说了三个“签”,赶紧把这件事坐实了。

    杜光华没把自己突然提早结束“二十四小时”考虑期的原因告诉马扬,是有他的考虑的。他知道马扬对他作了调查。他也要对马扬作一点调查才能下最后的决心。他让老者谈辉去省城找计委的几个中层干部吃饭,想从他们嘴里挖一点有关马扬为人的真实况。况还没搞到,所以他提出了“二十四小时”的期限。但今天晚上这场拍卖车的大戏,让他看到了马扬为人的另一面——让他感动、感奋的另一面,又让他感到新鲜、新奇。他甚至还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感动和感奋,为什么会产生如此新鲜和新奇的感觉,但一个基本的结论却产生了:马扬这人是可以信赖的比较出色的合作伙伴。杜光华有时特别相信自己的直觉。这也是他的一个“理论”:在生意场上,区别一个经营天才和“笨才”,就看他对瞬息万变的市场行,有没有一种在刹那间现机会,抓住机会的直觉能力……杜光华认为,他就属于那种具有这种直觉能力的人,天生一个好商人。这一切,在这时候当然是不能跟马扬说的,因为他俩毕竟还没有相知相熟到那样的程度。在生意场上,步步谨慎是第二条生命线。第一条生命线是,现机会,必须不顾一切猛扑。

    而后,马扬对杜光华重提了那两个条件:“一、‘永在岗’公司我投资百分之四十。一年后,你得再替我安排一千五百名下岗工人,并且把总经理的职务留给我那位赵劳模。二、那三万平方米的地,你得先给我把草种上,一切费用得两年后才能给付。我可是光棍不怕刀砍。白纸黑字签上了,你可得替我做到。想清楚了。”杜光华笑道:“下午没说要安排一千五百名下岗工人的事呀。你这人怎么这样,行见风涨啊?!”马扬解释道:“你公司扩大了,不也得招工嘛?招谁不是招?我这儿下岗工人个个都好使着哩。谁不用谁是傻瓜!”杜光华笑道:“得得得。我算是服了你了!只要你别让我在那三万平方米地上种大烟就行。一个小时后,你带着你那一帮人来。我在城市宾馆那房间里等你。但有一条,你别再带那酒来。我这人……烦酒。特别烦酒。”

    一个小时后,马扬亲自带人到城市宾馆去签了合同。回机关还掏钱买了一瓶茅台让大伙喝了,表示“庆祝”。“……感谢各位这一阶段的努力!可惜我不是大款,否则我就拿十瓶二十瓶茅台来请大家一醉方休!”他这么说道。而后,他就回家去了。司机说要开车送送他。他知道这车明天一大早还得去省城的机场接人,他就让司机早点回家歇着,自个儿骑着车走了……

    算时间,算路程,就是走着回家,他也该到了啊!黄群真沉不住气了。几次三番要给派出所、公安局“报失”。拿起电话,想想,又放下了。一旦报告马扬失踪,片刻之间,是会惊动省市委主要领导的,甚至可能惊动中央领导。他毕竟已经是个副省级领导干部了啊。犹豫。焦急。不断地有车开过来,一道道雪白的前车灯光扫过周边黑黑的树丛,也有自行车的声音,琐琐碎碎地近了又远去。但等她们(这时,小扬也从床上起来了)追下去看时,都让她们失望而归。这期间,秘书小丁两次打电话来询问,他也觉得事有点蹊跷了。大约三点多钟光景,黄群和丁秘书最后通了一次电话后,商定报警,正打着电话,从楼下的院子里传来几下汽车喇叭声。马小扬眼睛一亮:“爸!”说着,便冲了出去。黄群却一怔,但也马上跟着冲了出去。

    此时,确有一辆车缓缓驶进院子。车停下后,车上下来两个人。这时,马小扬想冲下去接马扬,却被黄群一把拉住。黄群战栗着低低对女儿说了声:“别……”黄群觉出有一点不对头。两人忙躲进暗处。马小扬忙向那两个人看去。只见那两人从车上抬下一大包东西,放在院子的地上,很快又开起车走了。马小扬要向楼下走去。黄群再一次拉住她,让她别去。马小扬因此站住了。母女俩呆呆地打量着那个东西。马小扬迟疑道:“不像是炸弹……”

7.省委书记 八(7)

    黄群说:“不是炸弹也别去。”

    又过了一会儿。马小扬禁不住好奇心的诱惑,恳求道:“去看看吧……”黄群忙说:“别去……”但口气已不像刚才那样坚决了。小扬说道:“去看看吧……”一边说,一边慢慢地试探着向楼下走去。黄群轻轻地叫了声:“小扬……”马小扬一步三回头地向院子里走去。黄群则从墙根抄起一根柴火棍,警惕地看着快要接近那包东西的女儿。

    小扬走近那包东西,这才看清,它用一条旧棉毯子包裹着,长长粗粗的。再往前靠近半步,那东西忽然间蠕动了一下,并且还有低微的呻吟声从旧毯子底下传出。

    马小扬忙往后倒退了一步,回头向母亲喊道:“好像是个人……”

    黄群惊叫了一声:“别动……别动……”一边叫喊着一边往院子里跑来。

    这时,马小扬又向那包东西走了过去。看到有个捆扎那包东西的绳头露在外边,便怯怯地去拉那绳头。等黄群赶到,棉毯全部散落,袒露出包裹着的那个人的脸。

    毯子继续往下滑落。马小扬睁大了双眼注视着那正在往下滑落的毯子。两人都惊恐地叫了起来,并本能地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不敢再细看。

    这人正是马扬。血还在他脸上慢慢地往下流淌着。

    马小扬哭喊着“爸——爸——”扑了过去。黄群也扔掉手里的棍子,一边叫喊着:“马扬——马扬——”一边扑了过去。

    39

    半小时后,贡开宸和邱宏元得到马扬被伤害的报告。待他俩驱车赶到,宋海峰和大山子开区党委、管委会、市公安局,以及医院的一些领导都在大山子医院主楼门前的台阶上迎候着了。

    “况怎么样?有生命危险吗?”贡开宸一边匆匆向急诊室走去,一边问。“还没现有颅内出血症状。x光颅骨造影,怀疑颅骨后侧有一条细小的裂缝。除此以外,还有些钝器敲击造成的皮下淤血和其他原因造成的软组织撕裂伤。从目前况看,假如没有其他还没现的伤,一般来说,不会有生命危险。”医院院长答道。

    “裂缝?”邱宏元一惊,忙问,“颅骨上有裂缝?”

    “马上准备做进一步的检查,最后再确诊一下。”医院院长答道。这时,这一行人已经走到急诊部的观察室门口了。院方的人拿来几件白大褂,分给各位领导。待他们披挂整齐,走进观察室,马扬却已经下了病床,并摆脱黄群的搀扶,大步迎了上来。这让贡开宸等人非常意外。他们以为这时见到的马扬一定病态万状、气息奄奄,没料想,不仅仍精气神十足,而且还能大步上前寒暄问好。再看床头,居然还堆着一厚摞等待他批阅的各种报告和卷宗。这家伙想干啥呢?贡开宸看看院长,哑然失笑道:“你说这家伙颅骨上让人砸开了一条裂缝?这像是颅骨上让人砸出裂缝的人吗?怎么,还在这儿办公?你这儿是医院吗?”院长不无尴尬地对派来特别看护马扬的那个小护士说:“你怎么搞的嘛?”一边说,一边上前去“没收”陈放在桌上的那些文件、材料。小护士脸大红,忙上前帮着院长捡收那些文件,却被马扬摁住。他对院长说道:“你老兄别乱批评人,这事跟这位小同志没关系。坐。各位领导请坐。”

    这时,潘祥民也匆匆赶到。他显然是从另外的渠道得到这个消息的。马扬忙笑道:“各位领导,干吗呢?来跟遗体告别?还是开追悼会?”黄群在他身后狠狠瞪了他一眼,啐道:“乌鸦嘴!呸!”潘祥民问公安局的领导:“怎么会出这种事的?”“没事没事……遇见一伙小流氓……”马扬抢先答道。“小流氓?不会那么简单吧。”潘祥民说道。“我们一定尽快抓获凶手。”公安局领导坚定地保证道。“要很好总结一下经验教训了。两起案子了吧?财务部那个姓的老主任被杀在先,现在,开区一把手脑袋又被砸。这里总有点名堂吧?”邱宏元说道。然后他又分析道:“这两起恶性案都针对领导干部,又都是团伙作案,会不会是一伙人干的?”马扬却说:“不一定。我估计,打我的那一伙,纯粹是小流氓滋事。他们本来是要打另外一个人的,看走了眼,才打到我头上来了,纯粹闹了个误会。所以他们也就没多打,抡了两棍子,一瞧,不对头,就赶紧收家伙,还挺仗义,把我送回家……”

8.省委书记 八(8)

    公安局局长说:“但是从现场况看……”他想趁诸多长都在场,作些案分析。***马扬却立即打断了他的话:“这会儿你就别搞你的案分析了。你们先出去待会儿,我要跟几位领导单独请示个事儿。”等院长和公安局的几位同志,还有黄群等都走了出去后,马扬对贡开宸和邱宏元说道:“我只占用领导十分钟时间。年初,我听说,省里从国家计委和经贸委争取下来一个大型坑口电厂的项目。”邱宏元笑了笑道:“你的报搞得挺准。”马扬问:“省里有没有最后定下,把这个坑口电厂项目给谁?”邱宏元略略地看了一眼贡开宸,见贡没有表态的意思(贡进了这观察室后,不知为什么,一直不怎么说话),便说道:“给谁,目前也不可能给你啊。这个大型坑口电厂将由德国方面贷款三个多亿美元,并由他们最著名的卢尔公司承建。这些德国人对环境要求特别严格,硬件软件一点都含糊不得。你瞧瞧,大山子目前这状况,我敢让那些德国老板上你这儿来吗?来了,再把人家的脑袋砸个窟窿,怎么收场?”

    同样一直也没怎么吭声的宋海峰这时却插上话来说道:“贡书记,邱省长,我作为大山子市的主要领导,可以向你们保证,如果你们能同意把这个坑口电厂放在我们大山子,我保证所有德国工程技术人员的人身安全绝对不会出一点问题。”

    贡开宸这时却挥挥手说道:“这里不光有个人身安全问题。假如只是这么个问题,那好办。我相信,只要投入力量,你们是一定能够保证这些外国老板和专家的人身安全的。但人家跟我们较真的不仅仅这一点。人家讲究的是整体投资环境。光不挨打,那怎么行?还有一点,刚才邱省长还没跟你们说,这个坑口电厂最终建在哪儿,得由德方来定。他们要派人来考察。你们说,大山子目前这个环境、条件,德国人能看得上吗?”

    马扬忙问:“他们的考察组什么时候到?”

    邱宏元笑道:“你啊,来不及了,连打扫你这些街道的时间都没有了。他们明天就到。”

    马扬再问:“能允许我们去跟德国老板接触一下吗?”

    邱宏元指着马扬头上裹着的绷带:“你……你还是先把你脑袋上的这条裂缝焊结实了再说吧。”

    “如果有三点四亿美元的投入,有一个大型坑口电厂在建,大山子开区可以就此运转起来,方方面面就可以进入一个良性轨道。希腊有个科学家说过这样一句话,只要给他一个支点,他就能把整个地球撬动。这个坑口电厂项目,就是我们正在寻找的支点,对我们来说也可以说是一只上帝之手……”马扬急切地说道。潘祥民笑道:“别把那些外国老板说得那么邪乎,什么上帝之手什么古希腊支点!”邱宏元劝道:“让大山子尽快进入良性轨道是我们共同的心愿。但你们也不要一口就想吃成个大胖孩儿。你们目前这个状况,要让德国人下决心把这三点四亿美元投到这儿来,是不是还有点差距?”“差距恐怕还不止一点点。”潘祥民感叹道。马扬忙说:“请领导给我们这个机会,去跟德国人争取一下。成不成,是我们的水平问题,给不给这个机会,是领导的政策问题。请领导暂且不要主动跟德国人表态说大山子不行。”邱宏元说:“可我们也要为这个电厂负责,我方毕竟也要投入十多亿资金。”马扬立即说道:“如果我们争取到这个项目,我给你们立生死状。要办不好这个电厂,你们就枪毙了我。”邱宏元哈哈一笑道:“你知道我们毙不了你。”马扬立即从病床的枕头底下掏出一页打印好的文字,交给邱宏元:“这是我的军令状。如果由于人为的因素,而使这件事没办好,我愿意负刑事责任,并且用我全部的家产担保。”潘祥民笑道:“马扬啊马扬,你那点家产,哄谁去呀……”宋海峰说:“那我也赞助一下,在马扬的这份军令状上签个名。用我们两颗脑袋、两份家当一起来担保。”马扬忙说:“谢谢宋副书记支持,我想用我这一颗脑袋来扛着就够了。咱们还是得尽量减少创业成本嘛(听马扬这么说,在场几位领导都笑了起来)。再说,也得为省里这两位主要领导着想,到时候,让他们砍我这一颗脑袋,总比让他们砍两颗脑袋,要好下手一些。潘书记,您也替我说两句啊。”潘祥民哈哈一笑道:“我说,管啥用?”

9.省委书记 八(9)

    邱宏元见马扬这会儿真有点起急了,怕加剧他脑震荡后遗症,便上前安抚似的拍拍马扬的肩头,说道:“好了好了,今天就不说这档子事了。你呢,还是得实际一点。这心我们理解,但是,人家毕竟明天就要来了嘛。啊?”马扬十分恳切地说道:“请各位领导让我试一试。”话说到这份儿上,贡开宸觉得自己该最后表个态了,便说:“你怎么试嘛?瞎胡闹!这会儿你还在医院里躺着,脑袋上还有条裂缝等着处理!”马扬还在坚持:“谁说我脑袋上有裂缝?”一边说,一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又伸伸胳膊,踢踢腿,大声嚷道:“我好着哪!!”贡开宸忙制止道:“行了行了,别再瞎闹了。有没有缝,得听大夫的!这个问题,我们回去研究一下,再答复你。”便转身走了。

    贡开宸走出观察室,找到院长,下了两个指令:一、立即把马扬转到特护病房去看护。在伤病没有得到彻底治愈前,不许他回机关工作。“千万不能让这伤留下什么后遗症。这一点,你要直接对省委负责。”二、马上把马扬的颅骨x光造影片送省人民医院和军区总医院,请他们那儿最好的外科、骨科大夫一起来会诊,“会诊结果要在最短时间里报告给我!”

    院长受命后,马上安排人去调x光片子,同时派人派车带着这片子,跟几位领导一起去省城。但不料,没过多大会儿,去调片子的人急匆匆赶回来,把院长拉到一旁,悄悄地告诉他,马主任的病历找不见了。院长一惊:“马主任的病历找不见了?怎么可能?”那人想了想,忙改口道:“不是病历,是他的颅骨x光造影片找不见了……”

    院长低声急问:“确实?”

    那人低声说道:“确实。”

    院长压住心头猛然升起的无名怒火,只得先把贡开宸等领导送走,然后急忙赶到病历室。那儿,定下要带着这张片子去省城会诊的那位主治大夫正带着好几个工作人员埋头在翻找这张x光片子。病历室的一位女工作人员是这件事的当事人。她负责保管这些x光片子。但她却说不清这种一百年也不会生一起的事怎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生了。她心慌意乱,一边嘀咕,一边翻找:“不可能……完全不可能……”忽然间,她想起什么来了:“对了对了,这张片子被人借走了。”所有在场的人几乎都叫了起来:“借走了?你怎么不早说?!”那位主治大夫忙问:“你借给谁了?”那位女工作人员想了想说道:“我不认识……”院长哭笑不得地说:“你不认识?你让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人把马主任的x光片子拿走了?”女工作人员又想了想,忙说:“他说……他说他是马主任身边的工作人员……”那位主治大夫责备道:“他说他是马主任身边的工作人员,你就把片子给他了?他要说他是卫生部来的,你还不得把咱们这医院整个儿都卖了?”院长挥挥手,让那位主治大夫这时别先忙着一味责备,加剧那位女工作人员的惶悚心态。他把她叫到一旁,缓和下口气问:“你查看了他的证件没有?”“没……”“你也没问他借这片子干吗使?”“没问……”“你可真行。你太行了!”那位主治大夫忍不住又插了一句。院长立即又拿眼色制止他。这时,也许因为有院长的“偏袒”,那位女工作人员的神经稍稍地放松了一些,开始回忆起更多的细节:“我当时想……他要不是马主任身边的工作人员,上我这儿来蒙这x光片子干吗啊?这片子,又不能吃,又不能玩,拿出去连根冰棍都换不来……”院长问:“你认定他是马主任身边的工作人员?”那个女工作人员想了想又说:“一早我见他在观察室门前转悠来着,还见他跟马主任的家属说话来着,就是叫不上他的名儿。”院长又问:“你让他打借条了没有?也没有?”女工作人员这时好像大睡初醒似的叫道:“借条?打了。我让他打借条了。”一边说,一边在一个小抽屉里拼命翻找起来。

    最后查实,马扬这张至关重要的x光造影片(以后抓住凶手,上法庭,它还是必不可少的定罪量刑的铁证),是被马扬的贴身秘书小丁“借”走的。接下来的行动,自然是立即去找丁秘书。但院长匆匆走了几步,却突然站住了。他蓦然想起,假如真是丁秘书“借”走了这张片子,个中必有“名堂”。在没了解到事全部的背景况前,身为院长,还是暂时不出面的好。不管是什么原因促使这位丁秘书“借”走马主任的片子,万一伤了他,将来总也是个事儿,人家毕竟是领导身边的工作人员。于是他回头吩咐那位主治大夫:“你带她(指指病历室的那个女工作人员)去找丁秘书。态度好一点,主要是问清况,别跟抓小偷似的,跟人玩横的。把事闹清后,马上到办公室来找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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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委书记(全本)介绍:
省委书记(全本),这是一部相当可读的、又不乏思考及让人很自然地联想到“现实”的小说。就整体而言,小说的传达方式及洞察现时中国人生存处境的思路虽然旧了一点,但隐含其中的精神呼唤却是实在的、强劲的、富有相应的冲击力的。一部讴歌改革的长篇小说能写到如《省委书记》这般“好看耐读”,不下点儿功夫,或少有“卷入现实”的精神及主动参与时代变迁的气度,是难以赢得当下这种成功的。
--作者:6天明
省委书记(全本)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省委书记(全本),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省委书记(全本)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