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往事如烟
算起来，云墨已经两年没有进宫了。
正是艳阳四月，京都的春意依旧未浓，寒意却已尽消。每年都是如此，等到你感慨春天依旧来了的时候，其实，她已经走了。
云墨裹着轻裘随着内监一路缓缓地往皇帝养病的宁沁殿去，一路上是他自小再熟悉不过的景色。
红墙琉璃瓦，青砖雕梁殿。不管这江山已经换了多少代人，这些景致却似乎亘古不变，永远都是这样，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或喜或悲。
云墨记得，母后总是安静的站在廊下，看着庭院里四季不换的花草，看着那永远都望不到头的宫墙，可是她的脸上总是温柔的笑着，尤其是对着他的时候。不管他在宫里做什么她都没有真的生过气，翻墙，爬树，抓鱼，跟小小的慕无尘一起捉迷藏，砸坏了古董花瓶，她都不骂他，只是讲道理，温和细语的，他都爱听，只是转身又忘记了，继续顽皮。
云墨想起母亲，微微低着的嘴角浅浅的上扬了起来。
多好的母亲啊，多么温柔的女子啊。可就是这样的母亲有一日，留着泪对自己说——对不起，让你做了我的孩子。
少年皇子的手心骤然一紧，抬眸间往事如烟，除了幼年那一星半点的温暖之外，其余的都犹如这冰冷坚硬的城墙，一层层将他裹在其中，破不除，捂不暖。
而留在他身体里的只有这无尽的折磨和痛苦。
这一切，都是拜那对母子所赐。
可笑的是，那一星半点的温暖里，居然还有云鹤的份儿。
少年公子忽而觉得春日里乍暖还寒，抬手拢了拢狐裘，一双墨色的眸子落在了眼前的石径上。对于那个舍弃了自己的父皇，他便能不亲近，就不亲近了。
父子俩之间仿佛隔着一座巨大的冰山，一个在里面，一个在外面，冰雪积年的覆盖着，一丝没有融化的迹象。无论对于谁而言，对方都是冰冷的。
越来越远。
“殿下。”领路的内监停下了脚步，站到了一旁。
云墨回过神便瞧见了云安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余忠已经安静的等在了廊下，瞧见他到了，便颔首道：“殿下，陛下在寝殿等您，老奴引您过去。”
“嗯。”云墨跟在他身后，一进门便嗅到了淡淡的清苦味，眉心不由得一蹙。他们父子俩还真是像，缠绵病榻，终日与百草为伍。
“父皇最近身子不好么。”
“陛下冬日里着了风寒，到现在都没有痊愈。”余忠垂首回道，脚步却未停歇。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在这偌大的宫殿里，清晰而安静。
“御医怎么说？”
“只是说陛下要安心静养，不宜太过操劳。”余忠的语气里除了恭顺，再听不出别的什么情绪，“所以这几月朝中的事务大多都是太子殿下代为处理了。”
云墨似乎并不吃惊，只是道：“朝中事务繁多，辛苦他了。”
余忠浅浅一笑，停在了一扇高大的祥云白鹤的苏绣屏风前，垂首而立：“陛下，大殿下到了。”
云墨正抬眸打量了一眼那屏风，心中寒风肆掠。这屏风是两年前……不，三年前云鹤娶亲时舒家的嫁妆，据说要十几个顶尖的苏绣绣娘绣上小一年。云鹤十分喜欢，可是却在当年万寿节的时候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献给了皇上。
龙颜大悦。
怎么摆在这里了。云墨眉心轻轻一蹙，心里十分刻薄的想道：这是诅咒父皇早点驾鹤西去么！
屏风里静默了片刻，才听见那沉稳而温和的声音说道：“进来吧。”
余忠微微颔首退到了一边，云墨回过神，转过那那扇让他十分膈应的屏风，进了寝殿，一眼便瞧见了披衣坐在床上皇帝陛下——云安。
第一百九十七章 云安皇帝
“来啦。”
云墨颔首，屈膝行礼：“儿臣给父皇请安，父皇万安。”
“免礼，坐吧。”云安皇帝人如其名，乍一眼看上去不过是个年过半百的寻常老人，一双墨色的眸子微微的弯着，慈祥温和，一点儿也没有帝王的疏离威仪。
冰山外的这位，在旁人看来，意外的并不冰冷。
大楚近一百年来都没有发生过什么大事，除了镇南王一家离奇失踪，南疆动荡了几年之外，可谓是国泰民安，八方来朝。再加上云安皇帝的父皇，也是就是显宗皇帝，后妃并不多，又十分重视正宫皇后，所以云安自小就被立为太子，一生都很顺遂。
显宗皇帝对儿子的期待就是一个“安”字，国安，民安，他亦安。
只是这位一生顺遂的皇帝陛下，似乎在妻儿缘分上不大顺遂，不然怎么说没有十全十美的人生呢。
云安皇帝看了一眼长子，缓缓道：“你一路辛苦了，本想让你回府休息几日再进宫的。可是想了想，有些话还是尽早与你说了才是。”
“儿臣无碍，倒是父皇，千万保重才是。”
云安皇帝知道他的疏离，只是静静的瞧了他一眼，淡淡道：“朕是个半截身子埋在黄土里的人了，好与不好都不打紧。”
“父皇不必这样说。”云墨微微垂着眸子看不出情绪，“父皇有什么吩咐。”
“玉儿，有的事情不要太过执着，如今你身子不好，应该放下过去，安心养病才是。”云安皇帝看着长子，语重心长道，“有孙炎和楚楚在，保你十余年是可以的。”楚楚是慕夫人的闺名，当年先帝亲自赐的名字。
“多活十几年又如何呢，蛊毒不清，多活一日都是折磨，何必呢。”云墨安静的坐在那里，长长的睫毛垂着，“况且，儿臣最爱的人早已经不在这世上，早一日去了也好。”
听到“蛊毒”二字，云安皇帝目光微微一沉：“朕知道你思念你母后，可当年的事情，朕尽力了，只是吕贵妃她，终究是没有证据的。”
“如今她要做皇后了，父皇也忘记了当年对母后的承诺，自然无辜。”云墨说着，抬眸看着皇帝，眼中阴鸷被愈染愈浓，“父皇，儿臣不是不愿您续弦，毕竟一国无母数十载无益于社稷，可是为什么一定要是她？她逼死我母后，害我如斯，父皇就这么偏心她，一定要她和她的儿子作践我么！”
“玉儿！”云安皇帝轻喝一声，“以后，她就是你的母后了。”
“……”
“朕这几年瞧着，明月虽然不如你，但是这些年勤勉上进，将来会是一个好皇帝，你与他从小也要好过，朕相信，只要你放下成见，以后他会好好后照顾你的。”
“……”云墨双眸骤然一紧，冷冷道，“父皇有心了，儿臣不用他照顾。”
云安皇帝看着儿子面若冰霜，无奈一叹：“此事已定，你安心养病吧。”说完便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云墨起身，静静地瞧了他一瞬，忽而道：“儿臣今日想请父皇一旨。”
语出突然，云安皇帝不免一愣，抬眸看他：“何事。”
“儿臣这次去陵城，偶遇意外，索性遇一姑娘相救，救命之恩，儿臣请父皇一旨册封，保她一生荣华。”
闻言，云安皇帝那双墨色的眸子看着长子，愣了许久，才缓和道：“吾儿动心了？”宛若冰湖破冰。
“……”
第一百九十八章 雁回郡主
云墨站在床边，一脸平静的看着自己的父皇，那瑞脑消香的味道靡靡不散：“只是想父皇恩旨她一个郡主头衔，当做儿臣的义妹。”
“义妹？”云安皇帝脸上的笑容淡了淡，“吾儿既有心，何不娶进门？”
“父皇多虑了。”云墨想了一瞬，“我与她并无私情。”
云安皇帝一时探究的看他，根本不信：“是因为出生？”
云墨有些意外他对这件事的态度，心想风声是不是已经走漏到了他耳里，才如此试探他，甚至想是不是云鹤所为……心思急转，一时蹙眉不语。
听见云安皇帝自顾的说道：“如果是因为出身不好，大可不必，人生短短几十载，能遇见个真心人不容易，吾儿心悦，天下女子朕都为你娶来。”
“不必。”云墨终于回过神来，将“娶阿音”这个荒唐的念头生生扼杀，“儿臣福薄命短，不愿委屈蹉跎了旁人。”
“……”云安皇帝见他说的认真，心中不免失落，只是无奈道：“你既心意已决，朕也不必多言，此女何名，朕拟一旨给你。至于婚事，以后可以徐徐图之。”
“……”哪里会有什么婚事。
云安皇帝抬手拢了拢衣襟，准备下床，这才想起来问道：“人你带回来了？”
云墨瞧着他一副“朕想瞧瞧”的模样，眉心便越蹙越深，淡淡道：“她叫阿音，留在陵城。”
“……”云安皇帝面上闪过一阵失落，有气无力道：“余忠，伺候笔墨。”
屏风外的人闻言，应了一声，一会儿便领了几个小太监，笔墨纸砚进来了。
云墨瞧着几人伺候云安皇帝起身，披着一件玄色的外衣便站在了案前提笔，片刻功夫便写好了一道圣旨，瞧了瞧，抬眸道：“雁回，吾儿可满意。”
雁回？
云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被着瑞脑消香熏得脑仁疼，匆匆谢恩道：“多谢父皇。”不管叫什么，这件事能定下来就好。
云安皇帝颇为满意的搁了笔，将圣旨收起来，递给一旁的余忠：“派人早些将人接来京都吧，能让你开口请旨的人，朕很想见一见。”
云墨接过余忠手里的圣旨，握在手心里，才感觉到回京的第一步总算是踏出去了。
“总不会叫父皇失望的。”云墨若有所指的说道。
云安皇帝不知为何，倒是因为一道旨意心情好了起来，笑起来越发没有皇帝的威严了，婆婆妈妈道：“要不要给她准备个住处。”
“……不用。”此刻站在这深宫楼宇之中的云墨，又是那个惜字如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大殿了。
“是不大好如此显眼。”云安皇帝若有所思。
云墨终于抬眸瞧他，不大情愿的说道：“她与无尘也算要好，可以住在他府上。”
“慕家老二？”云安皇帝略微有些不满，“怎么说也是郡主，住在别的男子家不好。”
“……”
“就……就住你府上好了。”
“父皇，儿臣也是男子。”
“这我自然知道。”云安皇帝甩了一句，“朕的郡主住在自己儿子府里，有什么不妥么。”
“……”云墨想了想，没有反驳。
当初他执意留下阿音在陵城几月，是想让自己静一静，好好想想，有的事情究竟为何。
第一百九十九章 自欺欺人
“就这么定了。”云安皇帝心情颇好的大手一挥，“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云墨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一时只好应了一声，反正阿音进京还有几个月，住处这种事情可以再说。
“儿臣告退。”云墨转身欲走，却听见云安皇帝忽然说道：“玉儿，若是你母后还在，会同意我的。”
云墨胸中深深一沉，一时不明所以的瞧着自己的父亲，却见他并不解释，此言所指何事。
是他背信承诺？废嫡立庶？还是续弦立后……
终究，云安皇帝没有解释，云墨也没有追问。自顾自的得出四个大字——自欺欺人！
转身孤冷而决绝的走了。
云安皇帝坐在床边，瞧着儿子离开的背影消失在屏风后面，忽而有些疲惫的对身边余忠道：“这孩子真的很像他母后。”
“父母之子，自然是像的。”
“朕只希望，他的以后不要像他的母后那样。”说完目光落在了那燃着香料的香炉上，渐渐静默了下来，再无言语。
宛若这空旷寂静的宫殿。
云墨一路面若冰霜的出了皇宫，宫门外的永巷，杜柳守着车架等他。见他出来，连忙上前喊了声：“公子。”
云墨却是摆摆手停下了脚步，一手扶住了宫墙，剧烈咳嗽了起来。
“公……殿下，怎么了这是！”杜柳赶紧上前，一把扶住了他的胳膊，“要不要传太医。”
云墨俯身摆摆手，将手里的圣旨塞给他：“咳咳……咳……回府。”
“可是……”杜柳一手扶着他，一手拿着那不知何意的圣旨，一时踌躇，“是不是陛下又跟您争执了。”
“……”云墨轻轻的捂着嘴，抬眸瞪了他一眼，“回府，无尘还在等我。”
杜柳知道自己拗不过他，赶紧应了一声扶着他上了马车。
等到云墨回到琼园的时候，里里外外灯火通明，却是唯独不见那个“等他”的慕无尘。
不知去了哪里。
“无尘呢。”云墨看着已经收拾好的行李，问了一句。
一旁的管家连忙道：“说是家里有事，匆匆走了。”
云墨静默了片刻，淡淡道：“备膳吧。”
“是。”
杜柳看着管家匆匆去了，转身问道：“陛下竟然同意了，当初殿下跟小姐说的时候，属下还以为殿下随口说说的。”
“答应她的事情，自然要做到。”云墨看着杜柳手里的圣旨浅浅一笑，“收好吧。”
杜柳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云墨独自坐在厅里，抬眸看了一眼门外夕阳沉沉，想起白日里云安皇帝的话，眉心不由得又紧锁了起来。
当初母后无端自禁，他又被人下毒，父皇确实震怒非常，彻查了宫禁，尤其是吕贵妃的殿宇。可是……
当初情况特殊，皇后刚去世，宫里宫外前来吊唁的不计其数，进进出出的，有什么证据都能被轻易湮灭吧。
云墨手心一紧，所以他一点儿也不相信吕氏那个贱人是无辜的。
“殿下，用膳了。”
管家命人点了灯，将云墨的四周渐渐的照亮了起来，侍女鱼贯而入，裙摆轻摇，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十分快速的就将一桌菜肴布好了。
云墨回过神来，起身看了一眼满桌子的菜肴，却忽然一点儿胃口都没有了。
刚要命人撤了菜，便听见自书房回来的杜柳说道：“殿下如今吃惯了小姐做的了，府里的厨子恐怕够呛了。”
闻言，少年公子微微一怔，听见管家满脸疑惑道：“哪位小姐？”
第二百章 慕府
云墨进宫的那日下午，京都春色未浓，慕无尘先一步带人回了云墨的琼园。可是东西收拾了一半，就收到了川北的飞鸽传书。
“这丫头……真是会找事儿做。”慕无尘看完信，只蹙眉说了这一句，就匆匆走了，临出门给管家留下一句：“家里有事。”
京都皇城脚下，有一条南北贯通的青石板大街，这条大街身后映着端庄肃穆的皇城，红墙金瓦显得格外的——生人勿进。
这条街名曰——东华巷。
慕无尘他家在京都的宅邸，就坐落在这么个跟他气质品行格外不符的地方——原丞相府邸。
这相府几十年前就不是相府了，虽然院子还是原来的大小，可是后院那一大片园林却在慕相辞官之后被内务府的人围了一道矮墙收回公有了，现在是皇家的地方了。
慕无尘一骑红尘回府的时候，门口的小厮正在洒扫台阶，门口两尊威武的石狮子正好刚被浇了个湿透，眉眼都显得柔和了不少。
“二公子？”小厮一手还提溜着木桶，迎着西面直直落下的夕阳看着那翻身下马的绯衣公子，眼睛一亮，“是二公子，二公子回来了！”
慕无尘一时笑得比这春日夕阳还要耀眼，将手里的马鞭扔给了那小厮：“任伯在么。”
“大总管知道公子进京了，一早就在后院忙活呢。”
“我的行李都在后面，不多，一会儿到了给我送进去。”说完便大步进了院子。
听见那小厮在后面跟人嘀咕了一句：“二公子这回回来，绿绦要高兴坏了吧。”
“没瞧见这几日都乐开花了么。”
绯衣公子负手而行，乍然听见两句，想也没想的回头说了句：“别浑说，干活去。”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留着那两个下人面面相觑。
慕无尘一贯很受欢迎，但凡丫鬟娘子的往前凑他也从不以为意，这些打趣的话也从来都是入耳不入心。如今，倒是在意起自己的风评了。
慕府是从前一品大员的府邸闺，如今，这京都的慕府，慕家的两位长辈是常年不回来住的，用慕夫人的话说——我踏进京都一步都觉得闹心，皱纹也要多长。
慕年自然是唯夫人命是从的。
慕远征也就每年年初的时候来京都理账，其余时间大多是全国奔走的。倒是慕无尘，自从跟了朝玉，这两年反倒在京都常住了。
慕无尘一袭红衣似火，披着金灿灿的夕阳，顷刻间便到了沐芳园，瞧见管家任伯正在院子里指使下人洒扫，欢快的喊了声：“任伯。”
任伯闻言，回首瞧见他大步而来，一时笑得无比慈祥：“二公子。”说着看了一眼他身后空荡荡，不免问道，“大殿没来？”
“朝玉进宫去了，这会儿大约也回府了。”慕无尘笑道，“他长途奔波，总是要早点休息的。”
“那公子怎么一人回来了，川北川南他们呢。”
“我急忙回来，就是要跟您说这事儿呢。”慕无尘说着，一手挽着任伯往院外拉了拉，神神秘秘道，“我有个重要的朋友，大约还有几日就要到京都了，您帮我安排个舒适又不显眼的住处，安置我那朋友。”
任伯原本是从小伺候慕年的，比慕年还要年长些，今年怎么也有五十好几了，原名就是任伯，可是慕无尘他们叫惯了，倒更像是在叫以为自家长辈。
“住处可以安排，只是……”老人家一双略显浑浊，却十分透亮的眸子打量了一下慕无尘，“既然如此重要，何不住在府上呢，厢房可有的是。”
“不行不行，不大方便……”慕无尘一想到云墨要是知道他把阿音藏在自己府里，就不由得直掉鸡皮疙瘩，况且藏在府里太容易暴露了。
任伯倒是看出了端倪：“莫不是位姑娘吧。”
“……”
“二公子，夫人要是知道你敢金屋藏娇，可是要打断你的腿的。”
“……”如今这人，真是年纪越大越不好糊弄了。
慕无尘刚要解释什么，便听见一声娇滴滴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二公子。”
第二百零一章 蜕变
慕无尘听见有人过来，一时住了口，回首看去，便见一绿衣丫鬟欢快的走了过来，那容色一看就比普通的丫鬟要高的多。
正是一直在沐芳园伺候慕无尘的绿绦，也是园子里唯一一个外来的丫鬟。
“请二公子安。”绿绦说着便拉住了慕无尘的衣袖，一双杏眼含着几分柔情，身段柔弱无骨，叫人瞧了便能生出几分爱怜来。
“你不知道我今日回来么，是不是又偷偷跑出去找连礼了？”
“二公子浑说什么呢，金公子那花花肠子，恐怕早就忘记奴婢是谁了。”
“是也没关系。”慕无尘根本不信她的解释，“哪日我将你送回去，全了你俩的相思之苦。”
这回，绿绦真的愣了，默默地收回手，面上却依旧温柔的笑着。听见绯衣公子匆匆道：“我跟任伯还有些事情，今晚不在府里用饭。”说着就拉着任伯往外走。
绿绦站在原地，看着红衣公子火烧云似得走了，眉心不由得轻轻一蹙，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回过味儿来。
“绿绦姐姐这是怎么了，二公子早走的没影儿了。”丝鹧拿着鸡毛掸子，伸着脖子打趣道，这园子里谁人不知道这位绿绦姑娘的心思。
绿绦回过神来，忽而问了一句：“你觉不觉得二公子不大一样了。”
“怎么不大一样了。”丝鹧手里的鸡毛掸子轻轻的拍着掌心，不以为意道，“仔细看似乎又俊俏了些，想一想都觉得十分便宜未来的二少夫人了。”
“你少揶揄我。”绿绦笑笑，知道跟他们这些丫头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她一下便察觉慕无尘心思变了。
只是，究竟为谁呢？
这头慕无尘急匆匆的拉着任伯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道：“您说的院子是哪个，咱们先去瞧瞧，我时间不多……”
任伯任由他拉着，一时无奈一叹：“二公子啊，您这既然要藏人，还是让老奴自己去吧，您还是尽快回琼园才是，大殿的心思可比老奴通透的多。”
绯衣公子脚步一顿，灿灿一笑：“您这已经是人精了，这件事可全拜托您了。”
“哎……要是夫人知道了……”
“哎呀，那姑娘是我大哥的红颜知己，我娘可喜欢了。”慕无尘无法，随意说道，“我也是帮大哥一回。”
任伯一愣：“未来的大少奶奶？”
“……”不是！不是不是！
“那藏什么，几日进京，老奴亲自去接。”任伯一听说慕远征那棵老铁树居然开花了，一时乐不可支。
慕无尘见他那样子恨不得依旧咬了自己的舌头，扯了扯唇角，继续胡扯道：“不行，那姑娘说要给大哥一个惊喜才不远千里追来的，要是藏在府里，等大哥来京办差，一回府瞧见了，有什么惊喜可言。”
“……”任伯毕竟是老人家，不大明白，“能追来已经是惊喜了，不用藏。”
慕无尘怎么觉得自己忽悠一个老人家都这么心累，一时有些后悔找任伯了，早知道应该去找金连礼那个钱袋子的。
“算了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任伯见他那懊恼的样子，摆了摆手，不以为意道，“老奴这就去安排，只要这姑娘能跟大公子修成正果，让老奴做什么都可以。”
“……”有树么，慕无尘忽然想用头撞一撞。
第二百零二章 算无遗策
转眼，四月十五，眼瞧着云安皇帝的封后大典就在眼前了。
云鹤一早去了宁寿宫给吕贵妃请安，这宫殿并不是原先傅皇后所居的凤阳宫，而是另辟的殿宇。
云鹤一袭玄色卷云丹鹤袍坐在吕贵妃下首，抬手嗅着杯中的新岁的碧螺春，说了句：“这宫殿的名字不好，听着不像皇后住的。”
吕贵妃一袭黛色凤尾长裙，端坐在上首，闻言一双漆黑的眸子瞧着儿子，不以为意道：“事到如今，还在意这些做什么。”说着抬眸瞧了一眼东面的窗棂，幽幽道，“要是陛下真让本宫住到那凤阳宫去，本宫也是不舒服的。”
“母后在意这些做什么，您如今是这后宫真正的主人了，住进凤阳宫是名正言顺的。”
“继后而已。”吕贵妃今年不到四十，生的身材娇小，却自有一股居高临下的贵气。
姣好的面容，唇红齿白，一头乌黑的秀发只要松松的挽着便是三千粉黛都无的慵懒颜色，衬得一双漆黑的眸子宛若夜里的明珠，深邃动人。
浅浅笑起来的样子却像是江南沾了露水的栀子花，清丽而香甜。
若是说这样一个转瞬便不同颜色的女子，是这十几年云安皇帝的真爱，没有人不信吧。
云鹤瞧了母亲一眼，没有说话，听见吕贵妃道：“本宫听说，墨儿一回来就去陛下那里请了一道旨意。”
“什么旨意。”让他这位冷淡的皇兄如此心急。
“一道册封的旨意。”吕贵妃漫不经心的回眸瞧他，“似乎是路上捡了个义妹，陛下封了郡主。”
“郡主？”只一瞬，云鹤便知道是谁了，却没有想到云墨竟然如此心急要给那个野丫头一个身份。
听见吕贵妃说道：“如今陛下身体不好，膝下只有三子，老六才十岁。你与墨儿同岁，可是却早娶了侧妃，按照道理来说，你是占尽先机的。”
云鹤闻言，便知道她要说什么，手心不由得微微一紧，沉声道：“晓岚一直无所出，太医说她身子恐不大好再有孕了。”
“说这些本宫知道的有什么用，既然是个无所出的，便娶一个好生养的，别让云墨那个病秧子抢先了才是。”
“……”云鹤一双漆黑的眸子像极了他的母亲，一时四目相对，忽然冷冷一笑，“母后这样说，是在嘲笑儿臣么。”
“本宫说的是事实，他一座千年万年的冰山，忽然认了一个义妹回来，你晓得他要做什么。”吕贵妃那双漆黑的眸子也沉了沉，“本宫再提醒你一句，明辉皇帝是如何登基的，你好好想想吧。”
明辉帝？云鹤一瞬便想到了什么，一时沉了脸色不说话。听见吕贵妃放缓了声音道：“明月，母妃也不是要你纳妾，生些个不三不四的没用货。只是提醒你一句，你也该是娶个正妃的时候了。”
“正妃？”
“明日便是册封大典，届时你就是大楚名正言顺的嫡子储君，天下最好的女儿都任你挑选，太子正妃，以后的一国之母。”吕贵妃忽然温婉一笑，映着窗外的晨光，柔美非常，“先一步生下陛下的嫡长孙，咱们才算是无后顾之忧了。”
云鹤瞧着她，默了默，终究颔首道：“是，儿臣知道了。”
吕贵妃满意的点了点头：“还有，永远记住，有的事不到最后都是不成的，不可松懈半分。”
云鹤起身道：“母后放心，明日大典，绝不会有半分差错。”
“但愿如此。”
第二百零三 重逢
阿音抵达京都的这日，是四月十五的黄昏，少女的车架披着金灿灿的夕阳就进了城。如今京都已经戒严了，今日一早开始只进不出。
慕无尘今日十分低调的穿了件青色的湘竹袍，连春日里不离手的乌骨扇子都不曾拿，一人一骑早早的等在了城门口，远远的瞧见川北川南，便笑得宛如一团喜庆的牡丹花。
阿音听见外面川南说了声“到了”，便撩了帘子瞧了一眼外面，下一刻忽然感觉到有些反胃，赶紧捂了嘴，用尽力气才没吐出来。
一旁的丝雀见状，一脸的焦急：“这可怎么是好，吐了两天了，人都瘦了。”
“没事……”阿音弓着身子，摆摆手，有气无力道，“水土不服而已，过几日就习惯了。”
“都是二公子不好，害得小姐多走好些冤枉路，吃睡都不安生。”
“……”阿音觉得心头一暖，抬眸冲着丝雀很有诚意的笑道，“这话说得对，都是他不好。”
“……”
马车在阿音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之后慢慢的停了下来，听见川南川北喊了声“二公子”。阿音心头一跳，差点儿又吐了，显然是慕二来了。
“一路可好。”慕无尘那声音含着不可抑制的笑意，阿音只要稍微想一想就能瞧见他那双迷死人不偿命的眸子。
川南似乎犹豫了一下：“小姐她……”水土不服。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慕无尘打断道：“阿音，小爷我来接你了。”说着就大步跨上了马车。
阿音大惊，连忙推了一把丝雀，让她出去阻止他进来。丝雀一个踉跄还没来得及去掀帘子，便瞧见慕无尘率先掀了帘子钻了进来，带着春日里淡淡的花香。
阿音一手拿着帕子还捂着嘴，一瞧见那月余不见的少年公子就这样闯进了她这狭促的空间，那双含笑的眉眼一下便抓住了她无处闪躲的目光。
只一瞬，胸口那份惴惴的不安终于安耐不住了……
“阿音。”慕无尘带着十二分的欣喜唤了一声。
“哇~~”少女毫无意外的吐了他一身。
“……”慕无尘一脸懵的瞧着自己一身狼狈，脸色比袍子还要精彩，听见阿音十分不满的抱怨道：“谁让你进来的！”又羞又怒。
“我……”慕无尘愣愣的看着她一脸菜色，张了张嘴，“你这是怎么了？”
阿音十分羞怒的瞪了他一眼，背过身去，拼命的捂着嘴，生怕再吐了。
慕无尘见状，终究没有再追问什么，只是伸手麻利的脱了外袍往外一丢，然后气鼓鼓的喊了声：“去南城巷。”
外面川北眼疾手快的接住了慕无尘的外袍，一脸的惊讶，听见川南很是识趣的应了一声，面不改色的抽了一下马车。
马车里阿音背对着慕无尘，心中的欣喜早就被冲得烟消云散，她不仅吐了慕无尘一身，自己身上也不太妥帖，此刻坐在那里脱也不是，不脱也不是，十分尴尬。
慕无尘耷拉着脸瞧她跟吃了死耗子一样，不由得问道：“你不会是还想吐吧。”
“……”
丝雀终于是看不下去了，没好气道：“小姐水土不服，都吐了两天了，二公子一句关心的也没有，还脱了外袍往车里一杵……”
“水土不服？”慕无尘一愣，瞧着阿音，丝毫没有听进去后半句，“你还有这毛病。”
“……”我忍你。
少年公子不以为意的摆摆手：“住些日子就好了，我这样子，总不能在外面丢人吧。”
“……”我再忍。
“您坐这儿，小姐这衣服怎么办。”丝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慕无尘这才瞧见阿音身上的狼狈，不由得眉头一蹙：“快脱了啊，什么怎么办。”
“……”阿音忍无可忍，抬手就将帕子往他脸上一扔，吼道，“出去！”
下一刻，驾车的川南就瞧见自家二公子灰溜溜的“滚”了出来，正要问呢，又见里面扔了一件披风出来，正拽在慕二公子那张绝色无双的脸上。
慕无尘拿着披风，哭笑不得，听见里面阿音愤愤道：“简直……简直岂有此理！”
夕阳下，慕二公子灿灿一笑：“真是近墨者黑，如今是越来越像朝玉了。”
“……”马车里正在宽衣的阿音听了个正着，一时闭了嘴，改在心里腹诽。
第二百零四章 惊不惊喜
天蒙蒙亮的时候，阿音坐在屋顶上，看着脚下两进的四合院，想起昨晚慕无尘说这样的院子在京都就跟茅草屋一样，再差就不能住人了。不由得抽了抽唇角……
少女水灵灵的眸子在晨曦里眯了眯，脚下就是渐渐苏醒的皇城帝都，那个她绕来绕去，也没能绕开的地方。
今日封后大典，整个京都都戒严了，大街上只有巡逻的禁卫军偶尔走过，其余闲杂人等一概看不到。慕无尘昨晚再三叮嘱她不要乱跑，所以这地方出不去，她便一早坐在屋顶上，远远的看看。
庄严，沉静，充满未知……这便是京都留给阿音的第一印象。
阿音胡乱的想着，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细绳，她脖子上的那根线是透明的，剪不断，只有自己才能取下来，要是硬拿只能是她死了。
“昆仑令……”阿音喃喃了一声，细不可闻。
云墨要这个到底要做什么呢？即便是真的有八十万大军，难不成真的要冒天下之大不讳，造反么？
如果不是造反，要军队来做什么呢？
这问题阿音聪明如斯，想了几个月，也没能想出个答案来。
如今，三皇子入主东宫两年了，地位渐稳，生母如今也成了名正言顺的皇后。不管从什么地方考虑，形势对云墨都是十分严峻的。
阿音蹙了蹙眉，想着云墨究竟要利用她从什么地方下手。
朝阳渐渐升起，落在少女的身上，将她小心翼翼的裹在其中，整个人都渐渐的暖了起来。
“小姐，您坐那么高做什么呀。”丝雀仰着脑袋，顺着屋檐下的梯子就看见了少女一袭月色长裙坐在晨光下，晃着脚丫子。
阿音骤然吓了一跳，垂眸瞧她：“自然是欣赏一下这京都的景色了。”
“……”丝雀一时气结，“您不会武功，小心摔了，等二公子回来，且带您好好看呢。”
“等他，不知道等到几时呢。”阿音摆摆手，“不用管我，丝竹人呢。”
“刚才在厨房帮忙生火呢。”
阿音满意点点头：“那你去忙你的，早膳好了叫我。”
丝雀见状，只能喊了一声：“川南，好好看着小姐。”
少年一袭白衣，站在正屋门口，闻言抬头瞧了一眼阿音，然后默默的往她那边挪了挪。
阿音见丝雀往厨房去了，才又撑着下巴，想起了云墨。
“也不知道如今哥哥怎么样了……”
“问我呀，我知道。”一个尖细的声音骤然在阿音身后想起，惊了她一身的鸡皮疙瘩。
慕无尘说，这里是城南，离云墨的琼园远得很，离皇城也远，不会遇见不想遇见的人，可是眼前这位是什么！
阿音看着忽然出现的紫衣公子，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川北反应极快，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一袭黑衣挡在了她身侧。
“大人。”少女扯了扯唇角，抬眸瞧着一袭紫衣站在不远处的千机，笑得格外难看，“好巧啊，在屋顶也能遇到。”
千机一见果真是她，一双狐狸似得眸子眯了眯，笑得十分愉悦：“不是巧，我住在隔壁……的隔壁。”说着随手指了指阿音，又指了指身后，“丙卯，丙子。”
阿音顺着看了过去，虽然看不到门口上的匾额，但是晨光下那后院开满了的紫鸢就很符合千机的气质。
眉心不由得一跳：慕无尘，我跟你没完！
第二百零五章 郡主殿下
“丫头这脸色不大好呀。”千机说着，很是熟络的上前了两步。
阿音站在屋顶上，无处可逃，只能硬着头皮道：“水……水土不服。”
“是么。”紫衣公子说着便要去拉她的手腕，“我来瞧瞧。”
川北一个闪身，将阿音护在了身后，一脸警惕的瞧着千机。
千机见状，不以为意的笑笑：“丫头是瞒着大殿下私自进京的吧，要是闹起来，恐怕不好。”
“大人自重，我们小姐自会请郎中，不用劳烦大人。”川北一向沉默寡言，但凡说起话来，比慕无尘那家伙有脑子。
阿音赔笑着点点头：“是是是，大人有事便去忙吧。我……我要下去吃早饭了。”
千机见她又是这般装蒜卖乖的模样，不禁觉得好笑，故意道：“你不是担心大殿么，不如随我去瞧瞧？”
“……怎么瞧。”
“自然是进宫了，眼下宫里可热闹了。”
“……”阿音只想了一瞬便直摇头，“大人可别诓我不懂事，我一个平头百姓私闯禁宫可是死罪。”
“平头百姓？”千机站在晨光下，忽而笑得格外灿烂，“您可不是什么平头百姓，我的郡主殿下。”
“……”什么郡主！
“你还不知道吧，大殿一回京就请了旨，你现在可是皇上钦封的郡主，连咱们三殿下都知道了呢。”千机说着又靠近了两步，蛊惑道，“怎么样，大殿如此将你放在心上，你随我去瞧瞧也没什么。”
阿音的脑袋里还在转着“郡主”“三殿下”之类的事情，一时不查，千机已经眼疾手快的打落了川北，伸手将她捞在了跟前。
一瞬间，少女犹如撞进了盛夏满湖的荷花中……
“你……”
“放心，你如今可是个宝贝，我可舍不得杀你。”千机说着漫不经心的紧了紧手臂，“你这气色不好，路上没少吃苦头吧。”
“……”我跟你很熟么。
“不怕，咱们以后就是邻居了，我自会好好照顾你的。”
“……”谢谢，我明天一早就搬。
千机见她一脸后悔万分的模样，便觉得心情大好。听见川北喝道：“放下她！”
“别紧张，我带她进宫转转，你们别声张，傍晚我自会将人完好如初的带回来。”千机说着便卷着阿音，往皇宫的方向去了。
川北追了一会儿，便停了下来。身后赶来的川南见状，问道：“哥，不追么。”
川北摇摇头。
“可是万一千机对小姐姐做什么，咱们万死莫辞。”
“如今满大街戒严，咱们硬来会惊动禁卫军的。”川北握着剑的手紧了紧，“我去找二公子，不管千机是什么目的，反正是朝着皇宫去了，让二公子有个防备。”说完便闪身去了。
川南站在原地瞧了一会儿，即便是眼下晨光大亮的，也找不见他哥的踪影了。
白衣少年握着腰间的短剑，深深一叹：“千机就住在隔壁，公子你是怎么想的呢……”
“阿嚏~~”皇宫里，一改往日做派，十分低调的慕二公子，站在西华门外，十分低调的打了个喷嚏。
揉了揉鼻子：谁又想小爷了……
第二百零六章 封后大典
阿音低头看着自己穿着的玩意儿，小脸黑了又黑。自己这是走的什么霉运，才来京都第一日就碰上这么个魔星。
慕盛，你不是说那个什么观音庙很灵的么，出来给我解释一下！
“别说，挺合适呢。”千机那尖细的声音笑起来还真不是一般的毛骨悚然。
阿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才缓过来，抬头笑了笑：“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小太监呀。”千机说着抬手稍稍用力扯了她的胳膊，将她在原地转了一圈儿，“也不能这么说，应该是太医院的伺药太监。”
“……”还不一样是太监。
“喏。”千机忽然抬手，将一颗黑乎乎的药丸递到她面前。
阿音一惊，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一脸警惕的看着他。
“别怕，不是毒药，是缓解你水土不服的药丸。”
“……大人客气了，我没什么事儿的。”信与不信她都不想吃千机的东西。
紫衣公子见状，狐狸似的眸子眯了眯，抬手递到她嘴边：“我一片心意，你若不吃，我会不高兴的。”
“……”阿音垂眸看着他手里的药丸，想了想，识时务的吃了下去。
千机见状，颇为满意的笑道：“别耷拉着脸了，我带你去见你哥哥。”说着指了指一旁的医药盒子，“拿上，跟我来吧。”
阿音心不甘情不愿的提了医药盒子垂首跟在千机身后，偷偷的用手指抠了抠喉咙，抠不出来……心里愈发郁闷的嘀咕着要是让云墨瞧见她在，是不是会生吞了她。
只是想想，阿音就不禁在这四月艳阳下打了个哆嗦。
崇德殿外。
祭天结束之后，继后吕氏便要在这里恭听封后谕旨，接皇后凤印宝册。因为是继后，按照大楚的规矩，是没有资格跟皇帝结发，叩拜天地的。
今日天气正好，吕后站在台阶之下，文武百官侯在大殿宫墙之外，只有宗亲和礼部以及御史台的几位大人站在宫墙之内，主持和记录仪典。
当然，云墨一干皇子皇女也在静候给他们新的母后请安。
云墨身为大皇子，自然站在群首，可是云鹤贵为太子，如今也是嫡子，与他并肩而立也是当仁不让。
阿音随着千机远远的站着，瞧着云墨那略显苍白的脸，虽然不知道他现在身体是不是安好，但是这神色一瞧就是一口气堵在胸口，憋得慌。
慕二居然不在。少女心里嘟囔了一句，没好气道：“大人既然要来宫里，怎么这么晚才来。”还顺道听墙角。
千机背对着她，大半个身子将她遮在了身后：“小懒虫，我可是天没亮就进宫了，觉得无趣才回去睡觉的。”说着微微侧首，狐狸似得眸子里流露出一丝精光，“谁料被你给吵醒了。”
“……”阿音又在心里骂了慕无尘几遍，才嘟囔道，“都是我不好。”
千机笑笑，那边圣旨已经读完了，吕后刚接过云安亲手递过来的皇后印宝，还没来得及叮嘱几句，就听见外面有人匆匆而来。
“陛下，北漠出事了！”
众人心头皆是一惊，听见云鹤冷声河道：“放肆，不看看什么场合，就这样冲进来报。”
阿音远远地听见那一声“放肆”恍惚间还以为是云墨的声音，抬眸仔细瞧去，男子的侧颜在她眼底一览无遗。
这人墨发黑眸，不是云墨，可是声音却有七八分像，想来就是云墨每次提起都恨得牙根痒痒的太子殿下，云鹤了。
进来通报的是皇帝嫡系的御林军，闻言收拾起了方才的慌张，抬手将军帽扶了扶，屈膝回道：“回太子殿下，北漠五百里加急，那些蛮夷暴乱了，守城的殷小将军亲自发回的紧急军报。”
暴乱？阿音不知道这些事情，脑海里唯一能连想起来的就是云墨年后让她抄的那些游记……
不好！少女骤然一惊：丝雀有没有帮我把抄好的游记带过来呀……
第二百零七章 北漠暴乱
时辰已经近午，阳光下，众人皆是盛装而立。此刻瞧去，阿音觉得他们身上的衣服真重。
“我记得，北漠那些蛮夷自从二百多年前向我天朝称臣之后，上次暴乱还是五十年前。”云墨慢条斯理的说道，“怎么忽然就暴乱了呢。”
“那自然是要先看过军报再说。”云鹤显然不大乐意了，可是当着云安皇帝的面，只能收敛的脾气，冷声道：“军报呢。”
那禁卫军赶紧将军报递上，余忠上前将军报递给了云安皇帝。
今日要祭天，云安皇帝一身明黄的盛装，头顶上的那颗朝珠要有鸡蛋那么大，此刻在阳光下闪着沉着而内敛的光芒。将云安素日里平易近人的模样也印出了几分威严。
云鹤见皇帝眉心轻蹙，一时不敢言语，心中心思急转，北境究竟是为何忽然暴乱了。
“想来殷小将军初次单独镇守边境，一时慌乱，小题大做也未可知。”云墨淡淡的瞧向了对面站着的唯一武将，“殷将军也不用焦心。”
殷武轼是如今朝中的武将第一人，殷氏家族更是大楚四大就里赫赫有名的武将世家，如今隐隐有赶超南疆秦氏一族的势头。
“大殿不必讥讽小儿，老夫去年从北漠回京的时候还好得很，忽而暴乱必有内情。”
“自然是有内情的。”云墨说完便淡淡的撇开眼睛，那模样似乎根本不将他这位镇北将军放在眼里。
“哼！”良久不语的云安皇帝似乎已经酝酿好了情绪，抬手将那军报扔在了余忠的手里，冷声道：“太子，你做的好事！”
“父皇息怒。”云鹤犹如被人当头一棒，赶紧跪下请罪，那边余忠已经将那军报递到他面前。
阿音瞧见云鹤将军报接过来，匆匆过目，眼中寒光毕现，不由得的一哆嗦。此人比云墨还不好相与。
“雪灾？”云鹤一时茫然，“父皇，北漠年前确实大雪，但是年年如此……去年的雪不过比往年多下了几日，儿臣当时就已经急调了物资去了北境。”
“是，但是为何年后牧民还会因为雪灾而暴动呢？”云安皇帝问了一句。
“儿臣不知……”云鹤的话生生的卡在了嗓子眼。
吕后手里还端着那皇后印宝，此时背对着儿子，只觉得手中沉重，她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
这一日，终究是不会太平的。
“你当然不知！”云安皇帝暴怒，拂袖喝道，“你整日里守在京都，你母后的册封大典明明有礼部和钦天监打理，你偏不放心，如今几月了？眼看着就要五月了！你非要等着你母后礼成才能放心国事，是么！”
“儿臣不敢。”云鹤深深地垂着头，手心一紧，不敢再说一个字。
殷武轼见状，赶紧跪下请罪：“皇上息怒，小儿年纪尚轻，经验不足，等臣即刻回去，以安陛下之心。”
“哼！就是这么个经验不足的小儿，太子年前还亲自上表举荐。”云安怒火愈盛，不由得咳嗽了两声，看了云鹤一眼，“太子好眼光。”
云鹤越发不敢抬头：“父皇息怒。”
云墨见状，一撩袍子，淡然的跪下：“父皇息怒，保重龙体。”
一众皇子大臣才跟着跪下：“皇上息怒。”
云鹤听着他那不咸不淡的语气就觉得心火直冒，虽然没有证据，但是他就是觉得这事儿跟云墨脱不了干系！
吕后终于也屈膝跪下，垂首道：“皇上息怒，是臣妾教导无方。”
“不。”云安皇帝垂眸瞧着他新里的皇后，由衷的说了句，“是你教的太好了。”
第二百零八章 雪灾
四月的阳光，一点点将吕后盛装下娇小的身躯沁出一层层汗来，头上顶了大半日的凤冠此刻也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云安皇帝有多少年，没有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过话了，却偏偏在今日，当着众人的面斥责太子，下她的脸面。
云安，在你心里我就在这么卑贱，我的明月就这么越不过你的朝玉么！
“皇上如此说，是要臣妾无地自容了么。”吕后说着将手里的宝册放在了面前，俯身深深的跪拜下去，再不说话。
云安皇帝见状，眉心一动，转身道：“今日是你大喜，朕不为难你，自己好好思过吧。”转身间瞧了一眼云鹤，“太子三日内给朕一个满意的答复，不然……”说完便由余忠搀扶着走了。
崇德殿外隐隐的听见云安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吕后刚被搀扶起身，回首看了儿子一眼，便一言不发的转身走了。册封大典就这么草草的结束了。
阿音站在千机身后，看得目瞪口呆，听见千机说道：“真是精彩呢。”
阿音不说话，目光远远地落在云墨身上，凝神细听他们说话。
“万幸，父皇没有责罚三弟。”
云鹤起身看着他，冷冷一笑：“皇兄好手段，非要在今日下我们母子的脸面。”
“这话说的，暴乱不是因我而起，你也不是我留在京都的。至于那军报……”云墨淡淡的瞧了一眼面色不善的殷武轼，“也不是我儿子发的。”
“……”阿音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哥哥这嘴巴是越来越坏了，都跟谁学的。
“这些都与皇兄无关，那禁卫军呢，今日大典，全城戒严，只有禁卫军能走动，如今禁卫军在谁手里，当我们都是傻子么！”
云墨淡淡的瞧着他，见他如此气急败坏的，心情真是极好。
“三弟在这儿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三天的时间，恐怕不大好用吧。”说完便要走，却听见崇德殿里余忠急匆匆的出来喊道：“太医，快传太医！”
众人一惊，云鹤已然抢先道：“父皇怎么了。”说着就要进去。
余忠年纪大了，跑了几步便有些体力不支，见状伸手匆匆的拦了一把：“太子殿下，陛下……陛下说您还是先处理正事儿，不用进去了。”
“……”
“陛下说，大殿进去就好。”
“……”云墨眉心轻蹙，举步往里走去。
云鹤这边一双漆黑的眸子都快冒火了，阿音那头才反应过来：太医？什么太医！
果真听见千机似笑非笑的说道：“走吧，今日注定是要带你过去转一转了。”
“我……我……”阿音吓得都结巴了，一把拽住了千机的衣袖，屁股往后一压，“我不去！”
千机垂眸瞧着她拽着自己的袖子的双手，正要笑，眸子却骤然一顿，“你的手怎么了。”
阿音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连忙装可怜：“废了。”
“……”
“我不去，大人自己进去好么？”阿音说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十分可怜的瞧着他：开玩笑，云墨肯定能认出我，进去我就死了！
却见千机一笑：“几月不见，你学会撒娇了。”
“……”这反应怎么也不对。
“回头我瞧瞧。”千机说完便转身道，“你再不走，可有人亲自来请你了。”
“……”明月你骗我，明明说撒娇是个男人都管用的！
第二百零九章 视而不见
宁沁殿里，依旧燃着瑞脑消香，淡淡的却无孔不入。
云墨站在床边，瞧着有些疲惫的云安皇帝，静默不语。身后，有小太监迟迟的引了千机匆匆而来。
云安皇帝微微逼着眼睛，听见余忠小声道：“陛下，千机大人来了。”
“让他在外面等一等。”
“是。”
云墨见余忠出去，偌大的寝殿里只剩下他们父子二人，便知道云安皇帝有话要跟他说。
“玉儿，今日的事情，是你安排的吧。”
“父皇明鉴。”云墨不承认也不否认。
云安皇帝抬眸看着长子，无奈一叹：“朕知道你要发作，却不想明月这样疏漏，为了一己私欲闯了这样大的祸。”
“所以父皇还是当庭发作了。”
“你这个醒，提的好。”云安皇帝的脸色虽然看上去十分疲惫，但是精神却还明朗，“明月想要君临天下，就要学会顾全大局，不能像这样总为了别人嚼的舌根活着，太小家子气了。”
“……”云墨一时气结，沉默不语。
那祥云仙鹤的屏风外，别人恐怕听不见这父子俩在私语什么，但是阿音却听得清楚。一时很是同情她这个哥哥，明明是想让皇帝认清云鹤真面目，却不想皇帝却当成是他的历练了。
托付江山，是云墨最大的心结了吧。阿音垂着脑袋默了默，右手提着的盒子实在是沉，想要换成左手，又想起来自己是个半废的，不由得又将小脑袋沉了沉，心情更重了。
站在她身前的千机似乎察觉了什么，垂着眼角静静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便有转了过去，什么也没做。
阿音被他瞧的一激灵，忽然想问，他不是太子的人么，为什么不将她送到云鹤手里，而是拉着她进宫看戏呢。
千机此人，她一直都是满腹疑惑。
屏风内，云安皇帝见长子不语，便摆了摆手：“雪灾这件事，你回去也查一查，三日后给朕个结果。这是云氏的江山，要好好守着。”
云墨心中一动，一时静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是。”
“要是这事儿你做的比明月好，朕便答应你一件事。”
“废太子呢。”云墨冷不丁说道。
“不行。”云安皇帝拒绝的行云流水，“你这身子骨是不堪重负了，难不成让你六弟做么。”
云墨微微挑眉，没有再说什么。
阿音一时默默地张大嘴巴，怎么说呢，这父子两还真是亲的，云安皇帝也跟阿音想象的相差甚远，那少根筋的感觉……仿佛跟某个人有点儿像，谁呢？
正在阿音神游的时候，里面冷不丁的传来余忠的声音：“千机大人，请进吧。”
阿音一个激灵，回过神，差点儿掉了手里的盒子，男子脚步一顿，垂眸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的转身绕过了屏风。
开弓没有回头箭，阿音只能硬着头皮跟进去，心里想着殿内昏暗，云墨此人又向来不把众生放在眼里，应该不会注意她。
再说了，哥哥又不是阎王爷，不怕不怕……阿音不断在心里自我安慰。
“微臣给皇上请安。”千机已然到了云安皇帝跟前，屈膝请了一安。
阿音垂着脑袋，在远处学者那些太监的样子请了一安，没有人注意到她。
“起来吧。”云安皇帝又垂下了眸子，淡淡道，“朕不过是有些累了，有劳爱卿了。”
“臣的本分。”千机起身，上前给皇帝请脉。
阿音默默地起身，默默的退到了一旁，眼皮抬也不敢抬，生怕云墨以演将她揪住。
“小晴子，过来。”千机忽然唤了一声。
阿音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是在叫她，不禁一哆嗦，恨不能将手里的盒子砸到千机的后脑勺上。
第二百一十章 擦肩而过
偌大的寝殿里，瑞脑消香的香味挥之不去。阿音提着盒子，垂着脑袋走到了千机身边，听见他及其自然的吩咐道：“把里面的银针取出来。”
阿音心里骂着“死人千机”，面上连一个“是”都不敢说，只能照着记忆里孙炎摆放银针药品的次序打开盒子，打开的一瞬间，心里才稍稍的松了一口气。
天下大夫习惯都差不多嘛。阿音将银针递上，千机抬眸瞧了她一眼，嘴角扬了扬，转身对云安皇帝说：“陛下是有些疲惫了，微臣给陛下施两针，回头让人换了这香，陛下好好休息片刻就无碍了。”
云安皇帝点点头：“这几年都有劳爱卿了。”
“微臣的本分。”千机非常稳当的落了针，从阿音的角度看去，只能瞧见云安皇帝被扎的手腕。
“爱卿这些年尽心尽力，这殿前御医也做了许久了，也该升一升了。”
“……”升千机的官？阿音真的差点儿忍不住抬头看一眼云安皇帝。
“如今太医院副院使还差一人，爱卿两日后便去任职吧。”
“是，微臣谢主隆恩。”千机将最后一针扎好，起身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阿音跟在后面，不知道是这宫殿的地砖凉快还是她哥哥云墨寒气太重，阿音几乎可以瞧见他那双墨色的眸子里结了冰霜。
从三品。云墨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的看了一眼千机，指尖微微一动：父皇打了老三的脸，还不忘补一颗枣儿。
“免礼吧。”云安皇帝说着便有些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父皇累了，儿臣先告退了。”云墨说着便目不斜视的转身出去了，果真从头至尾也没有瞧阿音一眼。
阿音见他要走，刚松了一口气，便听见千机起身道：“陛下休息，微臣告退。”
说着，小心翼翼的将他手腕上的三根银针取下。
这该死的千机狐，一定是故意戏弄我，一定是故意的！阿音恨得牙痒痒，只能低头将千机的盒子收拾好，慢吞吞的跟在千机的后面，往寝殿外走。
刚出了那扇高大的祥云仙鹤屏风，便听见云墨那温润的声音：“恭喜千大人高升。”清冷而疏离。
千机尖细的声音一点儿也不恭敬：“臣也只是沾了大殿的光罢了。”
云墨轻轻一笑，看着千机似乎并不在意的样子，忽而说道：“听说令姐最近身体不太好，想来听见你离太医院院判近了这么大一步，病也会好些吧。”
“……”千机的脸色终于变了变。
姐姐？阿音忍不住抬眸看了一眼千机的背影，手中提着那医药盒子仿佛越来越重，下意识的想要换手，却忽然想起自己左手无力，可是为时已晚。
眼见着那沉重的盒子就要掉到地上，却忽然被一只手接住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千机一手轻巧的提着那盒子，微微侧身将阿音整个人都挡在了身后，“要是惊了大殿，可是死罪。”
阿音连忙伸手接过他手里的盒子，慌忙跪下，却不敢说话。正踌躇呢，听见千机转身对着云墨道：“不过大殿今日心情好，应当不会跟一个小太监斤斤计较吧。”
云墨不耐烦的瞥了一眼他身后的阿音，冷声道：“告诉老三，好自为之。”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