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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牛油果     我有一卷鬼神图录txt下载     我有一卷鬼神图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1章 独自办案

    百解堂。

    尤许正在和几位校尉议事。

    其中一位校尉忽然道:“尤校尉,你刚才是将通济坊那桩案子派给了那个江舟吧?”

    尤许笑了笑:“怎么,你是有其他意见?”

    “那倒不是。”

    那校尉摇摇头道:“这个江舟,我也早看他不顺眼。不过是一个低贱流民罢了,能进我肃靖司执刀,本就是走了大运,”

    “如今我等被那砚山神女之事搞得灰头土脸,他反倒还立功了?”

    他不屑地道,旋即又露出几分担忧:“但他毕竟是将军亲点,若是出事,我们是不是不大好交代啊?”

    旁另外一人说道:“不仅如此,我听到一些传言,这个江舟,好像来头不小,并非什么流民,而是出自某个仙门,这才是李将军提点他的原由所在。”

    有人笑道:“不可能,你也说了是传言,若他真是仙门弟子,想进肃靖司轻而易举,有什么必要藏着见不得人?还去假扮流民,就为了进来当个执刀人?”

    “那也未必,仙门行事,本就高深莫测……”

    尤许打断了他们的争论:“行了,肃妖靖平,本就是我肃靖司职责,巡妖卫巡妖查案,也是本职,本校尉不过是照例行事。”

    “让你们这么一说都成什么了?难道本校尉还会故意为难下面的人,给人穿小鞋不成?”

    几人一听,纷纷笑了起来,也不再讨论这件事。

    不是他们想不到一些可能存在的不虞之果,恰恰相反,都是油里打滚多年的老吏,一些道道他们比那些位高权重的大人们更清楚。

    那个江舟究竟和上边有没有关系且不说。

    退一万步说,他真的有李玄策做靠山,几人也不是没有想过后果。

    李玄策是南州肃靖司第一人不假,可肃靖司却不是他一人的肃靖司。

    执掌南州这等重地的肃靖司,位不高,权却重,而且很要命。

    多的是人等着他犯错,好将他一脚踹下来。

    真的以为在大稷,有实力就能无所顾忌?

    你厉害,多的是比你厉害的人。

    ……

    吴郡一户人家中。

    江舟一身巡妖卫黑色差服,对面是一个一身白孝的年轻妇人。

    这就是当初街遇到的那个为救夫忍受疯乞丐羞辱的伍夫人。

    她丈夫伍书生和乙三六的死法一模一样。

    十有八九是同一个凶手。

    这就是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伍夫人,这么说来,尊夫可能是那个妾室所杀?”

    “肯定是那个贱人!”伍夫人恨恨地咬牙切齿。

    这伍夫人姿色不俗,此时一身白孝,面带泪痕,如梨花带雨,颇有些我见犹怜之态。

    不过江舟就像个木头一样,并不能欣赏到这份美。

    对她的愤恨不置可否:“你说尊夫出事之后,就没有见过那个妾室?”

    “不错,若非如此,她怎会在此时突然不见踪影?定然是加害亡夫之后逃之夭夭!”

    伍夫人恨恨说道:“亡夫当初见她可怜,便接回家中,百般宠爱,但有所求,无有不应。”

    “没想到她竟然如此狼心狗肺!”

    这个之前江舟已经听她说过。

    伍书生是在一次踏青回城的途中,在城郊遇到的那个妾室。

    据伍夫人说,当时那个女人披头散发,衣冠不整地倒在路中间。

    这女人姿色绝佳,伍书生也不知是心生怜悯还是什么,就将她救回了家中。

    女人醒来后说她遭遇了强盗,全家都遭了毒手,唯有她自己逃了出来。

    这种漏洞百出的狗血套路都能相信,江舟除了认为那个伍书生是色令智昏,也没有别的解释了。

    然后发生的事就顺理成章了。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女人为报恩成了伍书生妾室。

    不过人已经死了,江舟也没法鄙视。

    又开口问道:“伍夫人,据我所知,尊夫曾经得遇高人提点,但他先是不信,后来却又出去寻那高人相助,这是为何?”

    伍夫道:“官爷有所不知,亡夫遇害前,曾有恶鬼翻墙而入,亡夫遣下人追去,却不见踪影,”

    “现在想来,那恶鬼分明就是那个贱人!当初恶鬼便是遁那贱人的院中才忽然失了形迹。”

    “还有,那位高人交与亡夫的破鞋……法器,悬挂之时,家中安宁,偏偏那小贱人竟然要死要活地取了下来,亡夫当晚就遇了害,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伍夫人哭道:“官爷,您一定要为我们作主啊!”

    “伍夫人放心,在下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还尊夫一个公道。”

    江舟说完,又问了几个问题,便告辞离去。

    站在伍家门前,回头看了一眼。d

    路遇遇难美人,以身相许的狗血桥段;

    恶鬼翻墙入户,遁入小妾院子不见;

    伍书生得了破鞋,小妾就要死要活非要取下;

    然后伍书生就惨死了。

    这几条,已经足够确定,凶手和那个小妾必定有关。

    甚至,小妾就是凶手。

    现实不是电视剧,没有那么多匪夷所思的意外和跌宕起伏的波折。

    江舟展开手里的一轴画卷。

    这是伍夫人给他的,那个小妾的画像。

    幸运的是,这个画像不像以前看的电视剧里那么抽象,拿出去找人,十个能对上八个那种。

    画得栩栩如生,跟照片似的。

    很凑巧,那个伍书生是白麓书院的学生,正好就极擅画技。

    大稷流行的画法,和他印象中的国画,追求意境、神似,或介于形神之间的画法不大一样。

    反而很崇尚工整,追求形似。

    伍书生于此道造诣颇深。

    凭着这幅画,只有要人在吴郡中,还是有可能找出来的。

    怕就怕这个人并不存在。

    江舟有很大的把握,这个凶手和肃靖司一直在查的那桩通济坊案子的妖魔,是同一个“人”。

    如果这么容易找到,哪里会拖到现在?

    首先吴郡上百万人口,虽然大稷有严格的户籍制度,也难以完全管束。

    其次那是一个妖魔,谁也不知道对方有什么诡异的能力。

    事到如今,不管能不能找出来,也要先找了再说。

    江舟收好画卷,便离开伍府。

    才走了几步,便看到前面的街道被拥挤的人群占去了大半,想过去都要用挤的。

    转眼一看,原来那里是一家米铺。

    这些人都是来买米的。

    一个伙计却正在拿着一个牌子,挂到了门前:今日米已售罄

    顿时抱怨四起,嘴里叫骂着,却也只能慢慢散去。

    江舟见人群散去,便继续前行。

    南州在大稷有鱼米之乡之称,吴郡更是南州首善之地。

    大米是最值钱却也最不值钱的东西了。

    对外面的流民来说,是能救命的。

    对吴郡城里的百姓来说,却不算什么。

    平时应该很少能看到这种抢着买米粮的景象。

    但江舟最近好像已经看到过好几次了。

    或许是因为一个多月前,砚山神女水淹了城外百里良田。

    多亏他的太乙五烟罗,再加上吴郡似乎早有筹谋,并没有受到不可承受的冲击。

    只是影响依旧是很恶劣。

    听说不久前,玉京神都肃靖司总部,一位上三品的肃靖大将军亲自带着肃靖司的三大重宝之一的捆妖锁,前去云梦大泽将那砚山神女锁回了玉京神都,压在镇妖塔下。

    当时江舟还惊异了许久。

    砚山神女能驭云梦三千里水泽,仅此一个本事,就跟个人形核弹似的,随时能给你来个大洗地。

    那天夜里,吴郡上空那种毁天灭地的景象,他无论如何也忘不了。

    这等人物,竟然被人打上家里,轻飘飘地就锁走了。

    而那个据说是神女男人,更加厉害的泾河龙王,却连屁都没见放一个。

    这大稷的水真的是远比他想象的要深不可测。

    不仅是砚山神女,如今大稷各地肃靖司都是四面出击,每日剿杀的妖魔是往常数倍乃至更多。

    但江舟却没见妖魔变少,反而更多了似的。

    就说这吴郡城,听司中那些巡妖卫说,以往虽也时有妖魔害人,但至少少有敢在郡城之中作怪的。

    现在无论是执刀人还是巡妖卫,接到的任务却有小半都在郡城里。

    另外大半,是在吴郡辖下的各县城、村庄。

    就好像妖魔都被刺激到了,前仆后继地攻击人类地盘。

    “哟,这不是江舟,不对,江爷吗?”

    江舟来到提刑司衙门,门口站岗的捕快见到他就打趣起来。

第32章 烟波楼

    “听说你最近升了巡妖卫,我们还不信,看你这身打扮,还真是啊,以后可得叫江爷了!”

    他之前来找过燕小五几次,和这些缁衣捕快不说多熟,也算认识了。

    对于一个不久前还是流民的执刀人,竟然没死在执刀之中,还短短时间就晋升巡妖卫,在他们这个系统里,还是算一个不大不小的传奇的。

    “既然知道是江爷来了,还不好生伺候着?快把燕小五给爷叫出来。”

    江舟也不怵这些糙皮,顺势抖了起来。

    “遵命!这就给江爷您叫去!”

    一个捕快嘻笑着就跑了进去。

    大稷六司彼此间,也是有鄙视链的。

    典礼司的文人大儒们眼高于顶,看不起所有不读书没文化的文盲,包括监天司的仙师在内。

    监天司的仙师虽然不是文盲,但在他们眼里也是空有一身本事,不学有术,但全是无功无业的无业游民,社会混混、蛀虫。

    监天司的又看不起荡寇司肃靖司提刑司这些世俗的糙蛮武夫。

    肃靖司又因为自己是与妖魔打交道的,有点看不起提刑司这些遇上妖魔就束手无策的家伙。

    也只有荡寇司或许是兵权在手,隐隐间连仙门圣地都在其震慑之下,地位很微妙敏感,算是比较矜持,不大搭理其他人。

    其中还有一个最为神秘的捕风司却不算在这条鄙视链内,因为这是所有人都敬而远之的存在,连典礼司那些文人老爷都避之唯恐不及。

    因此,虽然缁衣捕快和巡妖论起来是平级,但其实站在巡妖卫面前,总是自觉低人一等。

    对于江舟骤登“高位”,没有和他们疏远,还像往日一样打趣亲近,还是挺让人高兴的。

    “江兄弟!来找我喝茶吗?”

    很快,燕小五就甩着小短腿,嗒嗒地跑了出来,笑得露出两排招牌似的大白牙。

    “喝茶随时可以,不过我先想请你帮个忙。”

    江舟笑着递过手中的画卷。

    “能不能帮我查查这个人?”

    燕小五接了过来,展开看了一眼,也没问什么,便招呼了后边一个高个子捕快道:“老凌,听到没?帮个忙。”

    “行咧,江爷的事儿,兄弟哪敢不尽心?”

    那高个子嬉笑着接过画卷就跑了进去。

    提刑司提点天下刑狱,缉凶捕盗,各地的户籍也由其分管。

    想在吴郡找人,没人比他们更合适。

    “怎么回事?能说不?”

    燕小五知道规矩,没强求。

    江舟却知道燕小五这人,消息极为灵通,三教九流,似乎没有他不知道的,有点神通广大的味道。

    或许他能帮上自己的忙,这也是他找来的原因。

    于是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原来是这桩案子……”

    燕小五听完,摸了摸小巴,忽然道:“那十有八九是查不出什么结果来的。”

    没多久,高个子捕快就回来了。

    结果江舟和燕小五却都没有意料到。

    画卷上的人找到了,可那女人在几年前就已经死了。

    燕小五道:“江兄弟,你确定这画像没问题?”

    江舟摇头道:“应该不会。”

    燕小五摸着下巴:“难道是借尸还魂?”

    这种事对普通百姓来说很不可思议,但对他们来说虽不能说常见,却也不是没见过。

    他想了想,对那个高个捕快道:“这样,老凌,你帮个忙,去这女人家中看看,问一问,如果可以,最好说服那户人家,开棺验尸。”

    “行,没问题,那我这就去。”

    高个子倒是答应得干脆。

    “江兄弟,现在瞎猜也没用,这事让老凌去就行,想要开棺验尸可是件麻烦事。”

    燕小五朝江舟嘿嘿一笑:“我们先到烟波楼去喝上两杯。”

    也不容江舟拒绝,拖着他就走。

    江舟也没办法,左右他也是要等那个老凌调查出结果,只好陪着他胡闹。

    想要开棺验尸,还是一个几年前就下葬的人,不是那么容易的。

    一个不好,死者家属闹起来,就是个大麻烦。

    这也是燕小五直接请托老凌去办的原因。

    老凌已经是提刑司里的老差吏了,对于这种事门清。

    很快,江舟和燕小五,已经坐在了烟波楼上。

    燕小五就着小酒,正美滋滋地听着下边说书人抑扬顿挫地声音。

    江舟也在就着精致的菜肴,一杯一杯地喝着。

    不知不觉间已经面色酡红,意有微熏。

    闻言摇头道:“这烟波楼的花费整个吴郡也是数得着的,你见天往这跑,你们提刑司的俸禄待遇很高啊。”

    燕小五翻了个白眼:“老江,你这人哪儿都好,就这一点没意思,什么事都想着究底,你自己想想,这一个月里试探我几回了?”

    江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也喝了,书也听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来这里了吧?”

    燕小五一边吃着肉,喝着酒,一边答非所问道:“我说你是不是在肃靖司得罪什么人了?”

    没等江舟回答就继续道:“这案子,最初是我们接手的,后来怀疑是妖魔所为,才转交到你们肃靖司。”

    “这段时间我们也一直在协助查办这桩案子,但是那个妖魔很狡猾,一点踪迹也不露。”

    “肃靖司的人怀疑,很可能是八品以上的妖魔,而且是像当初那只屠戮山阴的魉鬼一样,有着某种能改变形貌的手段,否则不可能躲得了这么彻底。”

    “八品以上的妖魔,就算是你们那几个肃妖校尉,遇上也十有八九是个死字,让你来?”

    燕小五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摇头道:“你说是不是要你死?”

    江舟只是笑了笑:“你想多了,斩妖除魔,是肃靖司每一个人的职责,又分什么你我?”

    他虽然喝得有点多,可还没醉糊涂。

    有些话燕小五说得毫无顾忌,他却不能。

    否则传出去一个毁谤上官的罪名,就足以给他招来大麻烦。

    燕小五也明白,摇了摇头:“要我说,以你的本事,到我提刑司来多好?有兄弟在,谁敢给你找麻烦?”

    江舟闻言没有说话。

    这话燕小五说过很多次,就想把他弄到提刑司去。

    说实话,要是没有鬼神图录,江舟肯定会去。

    但事实是,这天底下恐怕没有第二个地方,能比肃靖司更适合他了。

    燕小五看他神情,就知道自己这次又白说了。

    也不恼,摇摇头说道:“就知道你会这要,实话告诉你吧,这烟波楼背后的东家,姓陈,就是那位陈家小姐的父亲,我就是先带你到这儿认认门,没准会用上。”

    “哦?”江舟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

    燕小五已经便举杯入口,直接闭上了眼睛,满脸陶醉:

    “这烟波楼不愧是吴郡首屈一指的酒楼,这酒就是好,比玉京里美酒也不差,更多了些南州独有醇柔,入口一线,如棉如絮……”

    “啧啧,美啊!”

    又有点不满地摇头:“就是这话本听了十好几遍了,也不换一个,不嫌腻味?”

    江舟看了一眼下面台上的说书人。

    此时说的依然是“砚山神女发云梦大水,吴郡隐仙施五色烟霞”的本子。

    这段日子,“吴郡隐仙”的名头,是越发的响亮了。

    不仅是吴郡百姓争相传诵,听说名声已经传遍南州,甚至传到了大稷各州。

    连江舟都有点妒嫉“自己”的名头,偏偏他又不能站出来大声说“老子就是吴郡隐仙!”。

    脸大不大、皮厚不厚什么的他倒是没考虑,只是为小命着想罢了。

    不仅是百姓,吴郡最近这段时间多了许多穿着打扮异于常人的怪人,尤其是什么和尚道士之类。

    听司里的传闻,那都是来寻找隐仙的仙门中人。

    虽说江舟很怀疑燕小五的动机究竟是如他所说,还是单纯就是想来听书。

    但知道这里是那位陈家小姐家中产业,他还是开始仔细打量了起来。

    “嗤~”

    忽然听到几声嗤笑,夹杂在众多叫好声中。

    江舟看到离他们这桌不远,有几张桌子,坐的都是一身雪白儒袍年轻文人学子。

    居中一桌,是几个年长的文士。

    这几声嗤笑,正是出自年长文士一桌旁的几个年轻学子之口。

    “这些愚夫,只知道吹捧什么吴郡隐仙,又岂知如今吴郡承平,大稷能有今日盛世气象,全因圣皇在位,我儒门诸公殚心竭虑?”

第33章 吴中大儒

    “只说这次水害,若无太守府与典礼司事前筹谋,事后调度擅后有方,莫说吴郡,整个南州恐怕都要大受震动,也不知有多少人流离失所,甚至家破人亡?”

    “此般愚民愚夫眼中,却只见得那什么不知所谓的吴郡隐仙?简直是岂有此理!”

    说话的,是其中一个年轻学子。

    头簪玉骨,一身儒袍,外罩淡青纱衣,玉面生辉,儒雅中微带几分傲然。

    端的是一副好相貌,好气度。

    他话一出口,其余人也纷纷点头附和。

    那几位年长者桌上,一黑须中年文士正望向主位上一位长髯老者歉意道:“此番先生入京,必定是大鹏展翅,潜龙出渊,本该知会郡中诸老名宿,齐为先生送行才是,”

    “听闻这烟波楼顶,可以远眺千里怀水,波澜壮阔,甚是壮观,此楼之名正是由此而来,正应先生此去,该在那里送别才是,”

    “如今却要在此处与市井凡夫一起,着实扰了东阳先生清静。”

    长髯老者摆摆手笑道:“老朽一介清贫之躯,在这里宴请诸位,已经是倾尽家财了,哪里还敢到那等销金之地?”

    “有酒有菜,有诸位高朋共饮,后辈俊彦在座,足矣,足矣。”

    黑须文士张嘴欲言,本想说该由他来请,只是知道老者脾气,若他敢这般说,恐怕老者会起身掉头就走。

    恰好听闻旁边学生狂言,不由责备:“文卿,你适才之言过于偏激了。”

    他不悦道:“此番东阳先生要赴玉京上任,正是扶摇直上,平步青云之时,我等在为在此先生送行,你怎好大放厥词,徒惹人笑?”

    “先生教训,学生自当谨记。”

    年轻学子赶紧站了起来,施礼道。

    他名为徐文卿,乃是白麓学院的学子,还是其中的佼佼者。

    胸中才气、心中傲气都非常人所能及,

    自然不是这么容易便能认错。

    说这话时,眼中也是轻淡傲然,鞠了一礼,又正色道:“只是学生认为,此等愚夫之论,近日已是甚嚣尘上,越传越烈,”

    “甚至如今市井之中,百姓遇事,多是只知求仙拜神,长此以往,必定祸延连绵,遗毒甚广。”

    “学生心忧,胸中不忿,不吐不快。”

    在场之人,除了那几位年长的文士,都是白麓书院的师长。

    其余人都是他的同窗,大家多是志趣相投。

    边上一个与他相熟的同窗友人道:“徐兄所言不错,其实非止是如今,也不仅是在吴郡,”

    “当今天下,佛道之流盛行,寻仙求道之人不绝,不仅不思学有所成,为国效力,甚至抛家弃口,只为寻那虚无缥缈之事。”

    又有人接口道:“不仅是佛道之流,还有法墨阴阳那些不知所谓之人,学而无术,不走正道,不讲仁义,以种种邪说蛊惑世人,其流毒之甚,更甚于佛道。”

    “这些也倒罢了,虽是走上了邪道,毕竟也都能称一声文人,那些粗鄙武夫竟也能称家道子,堂而皇之的以兵家自称,还与我儒门大贤并立于朝堂之上,何德何能啊?”

    “对对!要我说,圣皇英明,就应当罢黜百家,独尊我儒门。”

    “有我儒门众贤,礼定天下,以仁义教化万民,令天下人人皆知礼明义,以仁待人,何愁天下不定,大稷不兴?”

    众学子越说越兴奋,话题却早已经偏离了最初的方向。

    那几个年长文士面上神情各异。

    其中多是点头抚须,称赞有加。

    却有两人相视一眼,暗自摇头。

    一位便是那长髯老者。

    一身朴素青袍,长髯垂胸,气度沉凝,正是此次送行宴的主角,白麓书院的前山长,李东阳。

    是南州文坛泰斗,天下闻名的大儒。

    另一位头发稀疏,形貌高古,稍显老态,名为戴幼公,也是与李东阳齐名的名士大儒。

    那黑须文士注意到两人神情,便赶忙喝止:“够了!”

    “尔等不过是区区书院学子,怎敢狂论大道,妄议国之大事?”

    众学子顿时闭口不言。

    黑须文士才对李、戴两人笑道:“文卿之言,虽是略有偏激,不过也是有几分道理。”

    “想那些所谓的仙门圣地,虽是自恃出尘,孤芳自赏,但也算是不学有术,也多遣门人弟子入世,在那监天司中为国效力,”

    “如今大稷内忧外患之象已显,陛下励精图治,正当用人之际,若是那位吴郡隐仙真如百姓所言,有这般大本事,正该挺身而出才是,”

    “否则,即便法力通天,那也不过是枯木一株,顽石一方,于国何益?于民何益?实是当不得万民朝奉。”

    黑须文士名朱元皓,是白麓书院的博士。

    徐文卿是他最钟意的弟子,不愿看他在李东阳这等大儒面前失了份,言语中多有回护之意。

    当然,这也确实是他的看法。

    并非是针对那所谓的吴郡隐仙,而是对所有所谓的隐士高人、世外真仙都不以为然,认为他们是空负了一身本事。

    朱元皓点到即止,话锋一转:“不过今日是东阳先生的送行宴,这等扫兴之事不说也罢。”

    “陛下三请东阳先生,先生皆拒,今日却终于要应诏,自今而后,便要扶摇而上,一展胸中抱负,真真是守得云开见青天啊,可喜可贺。”

    李东阳抚须笑道:“什么扶摇而上?不过是风中残烛,稍放余热罢了。”

    “老夫这把老骨头,本已无心再趟进那浑水之中,只想在白麓岩上育人著书,只是时局动乱,四边不靖,老夫也实在无法安坐。”

    朱元皓可惜道:“只是吴郡少了东阳先生坐镇,恐怕今后要风雨难靖了。”

    “近来异族频频异动,吴郡南临诸越百蛮,内有妖魔为祸,还有那些不安分的暴民聚众作乱,借各路邪神之名,行不轨之事。”

    “远有山南县令勾结山蛮叛乱,近有妖魔屠戮山阴,听说就在上个月,城外就有个刘家庄聚起了数千暴民,公然与官府对抗。”

    他叹了口气,忧心道:“这往后啊,也不知会乱成什么样子。”

    边上头发稀疏的戴幼公笑道:“这治国平天下,自有朝中衮衮诸公,还有东阳先生这等贤人大儒,”

    “往后,还有文卿这些后起才俊,我等老朽闲人,就不必多虑了。”

    他高举手中杯:“来,诸位,共饮此杯,为东阳先生送行。”

    “哈哈哈,共饮此杯!”

    诸人齐齐举杯。

    一杯饮罢,朱元皓满脸笑意,回头道:“文卿,你素有吴中诗冠之称,”

    “东阳先生即将出吴入京,你可有佳作以送?”

第34章 文斗

    戴幼公喜道:“吴中诗冠之名,老朽也是如雷贯耳啊,”

    “素闻吴中徐文卿,为人疏狂,不拘小节,更是文彩风流,吴中才气有十,你独占八斗,又爱醉酒吟诗,三杯入口,便能吐出锦绣篇章,”

    “看来今日老朽要沾了东阳兄的光,得以一饱眼福了。”

    “学生才疏学浅,不敢当幼公先生赞誉。”

    徐文卿连忙欠身道,不过脸上神情却不见紧张谦虚,带着两分清傲,朝李东阳施礼道:

    “不过今日东阳先生出吴,学生确是欢欣鼓舞,早已作下一诗,以表离情,同时也祝愿东阳先生……”

    就在这时,边上传来一声刺耳之极的笑声:

    “嘿嘿,我说这酒怎么越喝越酸,还有股恶臭,原来是一群腐儒酸丁在这里大冒酸气,真是倒胃口。”

    若是平常,江舟肯定会阻止燕小五招惹麻烦。

    不过他刚刚喝了不少酒,有点懒洋洋地不想动。

    而且他也听到这些书生刚才说的话,让他有些不满。

    便任由燕小五瞎闹,只在一旁带着醉酒人的那种傻笑,乐呵呵地看戏。

    一众白麓学子顿时大怒。

    “何人胆敢大放厥词!”

    几个白麓学子拍桌站起,寻声望来,见到江舟和燕小五两人,不由面露不屑。

    一人怒声斥道:“原来是两个皂吏酷役,走犬爪牙,圣人门徒当前,大儒高贤当面,也敢口吐狂言!”

    “可知我等一纸状书,递上太守府,便能剥了尔等这身狗皮!”

    此人的谩骂很是刺耳,本来还觉得不好意思的江舟也皱起了眉。

    “好哇!”

    燕小五更是一蹦而起,毫不示弱地拍桌子:

    “爷爷我正好当腻了这差事,你要有这本事帮爷爷解脱,爷爷我给你斟茶倒酒,磕头认错!”

    “就怕你小子是小母牛拉屎不擦腚!”

    这话让对方愣住了:“什么意思?”

    燕小五歪嘴斜眼:“臭牛逼!”

    那人一张脸瞬间就通红,嘴唇皮子都发抖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有辱斯文,有辱斯!”

    这些书生何曾听过这等粗鄙之语?

    别说那个书生,江舟都差点一口酒喷了出来,呛得脸通红。

    跟燕小五厮混也有些日子了,他还是第一次知道这小子有这样的才能。

    边上一个衣饰颇为华丽,透着贵气的书生冷冷道:“姚兄,不必如此,此等皂吏小人,本就言语粗鄙,龌龊不堪,与彼等计较,凭白失了我等身份。”

    “身份?什么身份?”

    燕小五冷笑一声,干脆拉出凳子,一脚踩了上去,双手叉腰,一副要舌战群儒的架势。

    一张小嘴已经口若悬河:“口口声声家国天下,除了在这里吐些酸词,发些牢骚,还能干什么?”

    “你嘴里吃的喝的,可有半点是凭自己得来的?身上穿的戴的,可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屁都不懂,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只知满口吐酸尿。”

    “要是言虞山知道自己的徒子徒孙都是你们这般模样,非得气得从地里爬出来,抽死你们这些不孝子孙!”

    “这就是你们这些自命不凡的东西的身份?”

    “你你你你……”

    “你爷爷在此,孙子别叫了,再叫爷爷也救不了你那用屎和了尿捏巴捏巴就出来的脑子。”

    这些书生学子哪里听过这么恶毒的辱骂?

    气得全身都在发抖,一个字抖了半天,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反让燕小五又占了个便宜,又是一口血堵在嗓子眼里,差点没喷出来。

    一直不屑于与这些粗俗辈费口舌的徐文卿不得不站了出来,负手皱眉,语声淡然,却暗藏锋锐之刃:

    “这位官差兄台,既知言子之名,当是知书之人,怎的说话如此粗鄙?”

    “需知人之异于猪狗,在于衣冠德礼,嘴下留三分德,也是给你自己留些体面。”

    言子,名言师偃,先圣诸子之一,位列儒门七十二贤。

    也是吴中自古以来,唯一一位堪破一品至人之境的儒门圣贤。

    其曾于吴郡虞山结庐而居,也是在虞山悟道,而登至人之境。

    所以世人也以言虞山称之。

    那是南州文气根源所系,是所有南州文人心中不可侵犯的神圣。

    燕小五口中带上言子,已经是最为严重的羞辱。

    便是李东阳和戴幼公两位大贤的修养,也不由皱起了眉头。

    “嘿,你这个酸胚子看起来人模人样的,原来才是最坏的那个,拐着弯骂你爷爷畜生呢?”

    “行啊,你爷爷我就先跟你大战三百回合,看谁能骂!来!”

    燕小五叉腰挺胸,一副你放马过来的模样。

    徐文卿只是微微一笑:“我等是读书人,岂会效那市井无赖泼皮之态?”

    “嗤~”

    燕小五发出怪声:“怕就给爷爷退下,换个能战的来!”

    燕小五现在的反应让江舟感觉有点奇怪。

    以他的了解,燕小五这人虽然有时候不大靠谱,但不是那种无事生非的人,也不会得理不饶人。

    现在这副模样,倒有点不善罢干休的势头了。

    不过他现在酒意上涌,也懒得动脑筋想太多。

    “看你虽是吏役,却也不像是没有读过书的,既然大家都是读书人,就不要再摆出这等市井无赖之态了,”

    “你若然要斗,便以文人的方式来斗上一斗,我必然奉陪到底,”

    “如若不敢,我也不为难你,我等在此为师长送行,你就此离去,你莫要再打扰便是。”

    燕小五怒了,两只小眼圆瞪:“我不敢?你爷爷我吃的盐比你小子踩过的屎都多,爷爷会不敢?”

    说着却凑近江舟,小声道:“喂,你平时老吹你笔杆子厉害,应该读过不少书吧?这种小场面你应该应付得来吧?要不然咱俩今天都得丢人了。”

    “……”江舟一脸嫌弃。

    就想离这憨批远点,合着你吃的盐和别人踩的屎是一个类比?

    刚才那么嚣张,就是想拿我顶包?丢人也是丢你自己的人,与我何干?

    徐文卿已经注意到他的动作,不由看向江舟:“哦?难道这位兄台还是位饱读诗书之人?想不到吴郡肃靖司和提刑司中,竟是藏龙卧虎,有两位兄台这般文武双全的人物,”

    “既然如此,二位一起来也无妨,文卿正要领教一番,还请二位不吝赐教。”

第35章 不自量力 (求月票)

    “呵、呵呵,”

    江舟干笑了两声:“诸位说笑了,诸位都是那天上的文曲星,在下只是个小小的巡妖卫,哪有这本事?”

    “我这兄弟是喝醉了,才胡言乱语,适才冒犯,还请不要见怪。”

    他只是醉了,不是傻了,并不想无端地惹麻烦。

    徐文卿笑道:“怎么?这位兄台是不屑赐教吗?”

    先前那衣着华丽贵气的书生冷笑道:“文卿兄,不过是两个皂吏,也配与我等文斗?恐怕他们连斗大的字都识不得几个,你也太高抬他们了。”

    燕小五跳脚骂道:“放屁!你说谁不敢?蝙蝠身上插鸡毛——你算什么鸟?兄弟!跟他斗!”

    一回头就小声道:“喂,你真的不行啊?完了完了,这下兄弟要丢大人了!”

    一旁那朱文皓摇头道:“好了,文卿,莫要得理不饶人,两个差役罢了,如此纠缠,凭白失了身份,让人笑话。”

    转头对那李、戴二人道:“东阳先生,幼公先生,文卿这孩子虽有才气,却是心高气傲,也不经世事,受不得气,见笑了。”

    戴幼公摆手道:“书生意气,也没有什么不好的,这位差官也确实是说话不中听了些,不必计较,打发走便是了。”

    “遵先生之命。”

    徐文卿施了一礼,便朝江舟二人摆手道:“既然如此,那便请二位快快离去,莫要在此扰了我等清雅。”

    “嘿,你这酸豆腐!”

    也不知道这些书生戳中了他哪个痛点,燕小五气得七窍生烟。

    只是他平时嘴皮子很利索,真跟人吵起来,却又有点拉胯,比不得这些书生牙尖嘴利,骂人不吐脏字儿。

    见两人无言以对,那贵气书生冷然道:“哼,所以说武夫掌权,实在是不像话,这肃靖司、提刑司,尽收些不入流之辈,”

    “这些胥吏酷役,本就是些无知刁民,都是不学无术之辈,骤登高位,便得志而忘形,”

    “往往行事酷厉,上下欺瞒收刮,为害之烈,比贪官更甚,有朝一日,我等位登金阙,必要肃清此辈,肃歪风,立正气。”

    他说得大声,似乎是故意说给二人听一般。

    燕小五气得七窍生烟,只是他骂不过,只能求助地看向江舟:“江舟!你听到没有,这你他娘的也能忍?”

    转身又指着那些学子骂道:“要不是老子这些胥吏酷役、无知刁民用命去拼,你们这些酸腐之辈能坐在这里高谈阔论?”

    诸学子都恼怒不已,只觉这胥吏实在可恶,也太不知好歹。

    都不与他计较,放他离去,竟还敢不依不饶?

    当下便有人叹道:“韦兄说得不错,说起来,当今天下,都是因当年稷鼎之祸,以至礼崩乐坏,”

    “虽有当今陛下奋起,力挽天倾,大稷中兴,但山河易定,教化难行,仁义不布四方,方有如今之乱象,此为天下之大难。”

    那人语含讥讽:“如某些目不识丁之辈,无知无礼,不知尊卑,不识进退,更不知仁义恩德为何物,却能位居要职,简直不知所谓,”

    “若想解此难,非得用我儒门之才,儒门之术,重定稷礼,广布仁德,”

    “使天下庶人百姓,皆能守礼怀仁,四方异域,皆可感恩怀德,则天下可定,大稷可兴矣。”

    “嘿!”

    燕小五气得发出怪声,回头道:“江舟,这小子巴巴地说了这一堆酸话,是在拐弯抹角骂咱们吧?是吧?”

    “爷爷我今天还真不信了,还有人敢在爷爷的地界跟爷爷叫板?”

    他捋起袖子就冲了上去。

    他是动嘴不行,打算动手了。

    “哎!”

    江舟好悬才在燕小五冲进那些书生之中犯倔前直接抱住他。

    徐文卿怕暴跳如雷的燕小五冲撞了几位师长,站起来挡在两人面前。

    昂首道:“怎么?两位可是改变主意,想要斗上一斗?”

    “若是文斗不行,我等也并不介意武斗。”

    他身后几个书生笑道:“呵呵,不自量力。”

    儒家子弟,六艺皆通,可不是手无缚鸡之辈。

    “江舟,你别拦我!”燕小五被江舟抱得两条小短腿悬空乱蹬。

    唉……

    江舟在心中暗叹了一口气。

    看来今天是很难善了了。

    不过这些书生的言语,也确实让他心中生起不快,有些话不吐不快。

    干脆放下燕小五,身一横挡在他面前,直面众书生。

    张口吐出一口酒气,说道:“既然你们要斗,那就斗吧。”

    燕小五忽然觉得自己这兄弟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锋芒毕露,有点陌生。

    江舟拍拍衣袍,斜眼看着众人,悠然道:“既是文斗,那便出不了诗词文章道理三者之外,写诗词文章?我怕我一出口你们此生再也拿不起笔,不如就只辩一辩道理吧。”

    反正吹下牛比又没人知道,当然是往大了吹。

    比怂难,比狂还不简单?

    “狂妄!”

    “失心疯了吗!”

    “不知所谓!”

    众学子纷纷大怒。

    江舟不理会这些人的暴怒,狂态毕露:“你们这些人,真是枉读圣贤书。”

    “怎么?可是认为江某一介差吏,不配与尔等论?”

    江舟扫了一眼那些面带不屑微笑的书生道:“就拿你们适才所言来说,我兄弟说你们大放厥词还是轻的,若要我说,简直是痴人说梦,荒天下之大谬!若是让你们这些人去治国,这天下恐怕就要完了。”

    他这番话并没有触怒对方,反倒引起一众学子大笑:“你们听到什么了?小小胥吏,竟也敢与我等论文章道理,治国大道?”

    “哈哈哈!”

    那几位年长者也不由莞尔一笑。

    朱元皓哑然一笑,抬起头来朝江舟道:“这位小差爷,是对是谬,暂且不论,”

    “不如你先说说,他们适才都说了什么?”

    边上李、戴二人也饶有兴趣地看着江舟。

    之前双方的口角,在他二人看来,不过是小辈间的胡闹。

    以他二人的身份,也根本不会计较当真,更不会插手。

    不过这个小差吏的反应,倒是引起他们的兴趣。

    看服饰,他们就知道这是肃靖司的巡妖卫。

    他们不是那些年轻学子,知道肃靖司这种重地,自有自己的一套用人方式。

    看似随意,三教九流都有收录。

    其实内中自有一套严密到极点的规矩。

    不过其中多是武人,这点是没错的。

    一个巡妖卫,出身基本不可能高到哪里去。

    天下间的道理,向来只掌握在极少数人手里。

    这个道理,包括力量和知识。

    普通的平民百姓,怕是连识字都困难。

    刚才那些后辈学子所说的,虽然谈不上什么高深的东西,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听得懂的。

    一个小小巡妖卫,基本可以和文盲划上等号。

    李、戴二人虽然根本不认为他能说出什么大道理来,但依旧还是很好奇,也期待江舟能给他们一个惊喜。

第36章 舌辩 (求月票)

    一个年长的书院教习好笑道:“朱博士,您这不是为难人吗?这些小子虽说学问不精,但也还是有几分见识的,哪里是一个差吏能够懂得?”

    朱元皓摇头道:“不不,岂不闻以貌取人,贤愚难分?”

    “我等读书做学问,不能只读死书,要多看、多闻,上察天心,下体民情,即便是市井走卒,村夫农妇,也常能口出质朴真理。”

    他话说得中肯,不过言语间却也照样将江舟当成了市井走卒、村夫农妇之流。

    朱元皓此言令众学子纷纷欠身,口称受教。

    “我说你们一人一句,还让不让人说话?”

    燕小五却不耐烦地道:“怎么?怕说不过我这兄弟是不是?”

    众学子一个个怒目而视。

    朱元皓不恼不怒,笑道:“呵呵,小差爷但说无妨。”

    江舟拍了拍燕小五,示意他安分点。

    带着几分酒意,声音也比往常高了许多:“刚才你们罗里吧嗦说了许多,其实意思不过是四个字罢了,哪里用得着说那许多废话?”

    “无礼!”

    众学子怒斥,朱元皓摆手喝止,朝江舟皱眉道:“哪四个字?”

    江舟略显不屑:“内圣外王。”

    几个年长者闻言眼中微微一亮。

    朱元皓试探道:“何谓内圣外王?”

    “自然是圣道仁德,王道礼治。”

    江舟带着几分不屑,笑道:“这话倒也不错,只是未免太过一厢情愿,谁若真以为依此四字便能天下太平,那人必定是个高高在上,不知人间疾苦,只知空想的无知之辈。”

    “放肆!”

    “区区贱吏,大字不识一箩筐,哪里听来的歪理邪说,你又懂什么仁义!”

    仁义礼治,乃是儒门奉行之理念。

    他这话等于骂了整个儒门。

    白麓众学子没有立即拔剑相向,是因为李东阳已经站了起来。

    李东阳拦住要发作的众学子,朝江舟正色道:“小差爷此言何意?”

    江舟用眼斜了这位似乎威望极高的长髯老者,撇嘴一笑:“算你们还有个明白人。”

    旋即扫过怒目而视的众学子,晒笑一声,高声道:“我若不懂仁义,这世间还有谁能懂?”

    “所谓仁者,人也,是为人之心,生之性。”

    “礼者,天之经,地之义,民之行。”

    “以仁为人之本,礼、义、廉、耻为人之纲,乃国之四维。”

    “无本无纲,人则不立,四维不张,国乃灭亡。”

    趁着一腔酒意,江舟口若悬河。

    倒把众白麓书院学子惊住了。

    那徐文卿和贵气公子眼中都是不可思议之色。

    李东阳、戴幼公、朱元皓等人,也都愣住了。

    连他身后的燕小五也瞪圆了双眼。

    任谁都没有想到,一个小小巡妖卫,竟能说出这般文绉绉的话语来。

    不仅如此,这些话语听在李、戴、朱等人耳中,简直是振聋发聩。

    仁者,人之心,生之性。

    礼者,天之经,地之义,民之行。

    仁为本,礼为纲,礼义廉耳,国之四维。

    短短几句,却是微言大义。

    三人相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

    朱元皓直接站了起来,双手于胸前交叠,正正经经地施了一礼:“小兄台有以教我?”

    他的称呼已经变了。

    一个普通的差吏,绝对不可能说出刚才那一番话来。

    李东阳和戴幼公两人虽没有动作,却也肃颜正襟而坐。

    “不敢。”

    江舟本就不是个跋扈的人,先前不过是气这些学子无礼,趁着酒意,回敬了一番。

    他人以礼相待,他也便回了一礼。

    对于一个业余闲暇时间,几乎都是在各大图书馆中泡过来,在网络上纵横捭阖实战锻炼出来的嘴强王者、绝世键客来说,现在这种场面就是一句话。

    打架,我不行。

    吵架,你不行!

    江舟施施然道:“以仁为本,以礼为纲,本来无错。”

    “仁者爱人,人恒爱之,朝廷修礼用以节制引导百姓之性、百姓之行,若真能天下人人怀仁守礼,那自然是天下太平。”

    李、戴、朱三人点点头,深以为然。

    一个书生不服道:“这本就是我等所持之论,如此还需你来说?”

    “呵呵。”

    江舟笑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若真依此而为,将仁义、礼义奉为圭臬,治国治民,那恐怕是……”

    他扫过众学子,缓缓吐出几个字:“国之将亡。”

    “大胆!”

    “住口!”

    “荒谬绝伦!”

    他这话果然引得众学子破口大骂,连几位老教习先生也坐不住了。

    江舟不急也不惧,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们骂。

    “好了!”

    最终在李、戴二人不满的目光下,朱元皓厉声喝止。

    众人愤愤住口,却仍对江舟怒目而视。

    朱元皓用严厉的目光扫过众人,才道:“小兄台请继续。”

    江舟笑道:“诸位所求,不外乎天下人人为善,若是为善之人不计其数,为恶之人屈指可数,”

    “如此一来,上位者根本不需劳心劳力,只需一条明令,那少数为恶之人,自然会被天下为善的滔滔大势所淹没、清除,那国家自然太平。”

    “在下才疏学浅,不知说得可对?”

    那贵气公子道:“不错,你这差吏,言语虽然粗糙浅白,倒也领会了几分道理。”

    “仁、礼二字,即我儒门之大道,天下若都能遵我儒门之道,怀仁守礼,岂还会有祸乱?”

    江舟叹了一口气,只说了三个字:“可能吗?”

    贵气书生站起来,义正辞严道:“如何不可能?只要我等读诗书,通经义,禀持初心,他日到了朝堂之上,自然会令此大道风行天下,届时人人皆沐君王仁德,知圣王之礼,自然可成!”

    一直抚须安坐静听的李东阳,忽然抬头道:“听阁下之意,似是对仁义礼制治国,颇不以为然,”

    “阁下言语之中虽未提及,但老朽不才,出听得几分其意,阁下所推崇的,可是一个‘法’字?”

    江舟这时才正视这位一直很安静的长髯老者。

    他说了许多,可是半个与“法”相关的字眼都没说过。

    有些话,可不是能说出口的。

    犹豫了一下,江舟咬了咬牙,左右说了这么多大话,也不怕再多说了。

    当下开口道:“内圣外王,圣道仁德,王道遵礼,自是一条大道,可这条大道,不通。”

    众学子怒而欲斥,却被那李东阳伸手拦住,神色严肃地看着江舟。

    江舟也不怵:“这天下很大,绝非一家之言可以治得了,”

    “在下也并非推崇‘法’制,但治国一道,却少不得‘一法’。”

    “若无律法,杀了人可以一笑而过,人人不知是非对错,只比谁的拳头大便是了。”

    李东阳手抚长髯,饶有兴趣道:“阁下所言,确有道理,但我大稷也并非无法,恰恰相反,”

    “当今陛下御极以来,立法之严苛,乃古往今来之最,可为何天下仍旧动乱频频?”

    “多少人不顾律法之森严,铤而走险,以身触法,由此看来,这法字,也行不通啊,难道这不是坏法之人,不知仁,不懂礼的缘故?”

    江舟不紧不慢地笑道:“老先生,小子说的是‘一法’,不是法。”

    李东阳双眼一亮:“哦?有何不同?”

    “哼,故弄玄虚……”

    一众学子中有人低声嘀咕,被朱元皓严厉一瞪。

    “法莫如一而固,以势立威,以术驭臣,以法制民,法不阿贵,绳不挠曲,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最忌故新相反,前后相悖,朝令而夕改。”

    江舟抑扬顿挫,快速地说出这番话。

    也不管别人听不听得懂,他也不打算解释,没必要,也不敢。

    他在肃靖司时间不算长,但足以让他看到许多东西。

    大稷确实律法严苛,却也少不了许多弊病。

    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的毛病,这个世界也一样有,而且更严重。

    刑法,是对庶民而定。

    礼仪,是对贵人而存。

    庶民犯法,其罪当诛,若是有功有善,那是理所应当,你应该做的,不值一提。

    反之,贵人有罪不罚,什么都不做,却能歌功颂德,大有人在。

    一众学子大多是目透茫然,只有少数几人露出思索之色,其中便有那位徐文卿。

    李东阳、戴幼公几人更是听得目中异彩涟涟。

第37章 名声

    纵然修养过人,也忍不住有些激动,张口欲追问更多。

    朱元皓替他们问了出来:“若是能依此‘一法’,天下便可定否?”

    “当然不可。”

    “哦?”

    李东阳等人都面露诧异。

    原以为江舟说了这么,应该趁胜追击才对。

    现在竟然要自己推翻自己所言不成?

    江舟笑道:“在下适才说那位仁兄所言,只要天下百姓怀仁守礼,便可天下太平之论乃是谬论,皆在于此路不通,”

    “岂不知,仓廪实而知礼仪,衣食足而知荣辱,若食不裹腹,谁在乎礼?衣不蔽体,谁顾得上什么荣辱?”

    “不让百姓吃饱穿暖,难道还要百姓饿着肚子,光着身子讲礼仪,讲仁义?”

    “那位兄台说天下人不知学而报国,又岂知天下有多少百姓为生计奔波,甚至食尚不能裹腹,衣且不能蔽体,你让他们上何处去学?如何去报?”

    “好!”

    一阵喝彩声哗然而起。

    原来江舟与众学子在高谈阔论之时,已经将烟波楼中的其他客人都吸引了过来。

    有人认出在座的是李东阳、戴幼公这些南州大儒,更是惊喜。

    呼朋唤友,吸引来了更多人。

    上上下下,围了个严实。

    不过慢慢都被江舟的言论所吸引。

    这时更是忍不住叫起好来。

    只因围观的,大多数都是他口中的平民百姓。

    “儒可育民,法可律民,商可富民,兵可强国,农可足食,工可利其器,百家百业,缺一而不可。”

    “若想仅仅依靠一家之言,仁礼二字,便想治国平天下,恕在下直言,”

    江舟斩钉截铁地道:“那是痴人说梦。”

    “……”

    他一番话下来,四周一片静寂。

    燕小五在他身后左看看,右望望。

    他也读过书,不过自认不是读书的料,要不然也不会来当个缁衣捕快。

    江舟的话,他只听得一知半解。

    但从周围人的神情来看,这是把人给震住了。

    不由乐得眉开眼笑,跃跃欲试地就要嘲讽一番那几个酸腐书生。

    他指了指那个徐文卿:“怎么样?你,刚才是不是你,不是说要文斗吗?”

    “现在我兄弟划下道来了,你又怎样?有什么话说?还是要就此认输啊?哈哈哈!”

    一众学子回过神来,顿时有人不屑怒道:“哼,歪理邪说!”

    “一个礼字,乃我大稷立国之本,当年圣皇聚巍巍山河之势脉,汇皇皇人道之气运,铸稷鼎,定稷礼,鼎定天下!”

    “乃有我大稷八千年国祚不绝!”

    “一个仁字,乃我大稷七十二圣贤聚古今智慧之华光,浩然之气,强铭天地,方令天地乾坤,显化浩然长河,光耀万古!镇我人道气运千秋万世!”

    “始有我大稷八千年文运不衰!”

    “你区区一介下吏,竟巧舌如簧,一言便想坏我大稷两大根基,简直是大逆不道!”

    他们不像那些看热闹的人,大多数都无法理解这个江舟所说的话意味着什么。

    只是单纯因为这番话让他们听着贴心才叫好。

    他们反对的,也不在于这番话是对是错。

    而是如他们所说,这是在动摇大稷的根基。

    大稷的根基是什么?

    是儒门,是世家,是门阀。

    这其中,没有“民”这个字。

    在这些学子的认知中,治国之术,便是牧民之术。

    一个“牧”字,足以道尽一切。

    百姓,只是牲口。

    真正需要富的“民”,是世家门阀,才是大稷的根基。

    江舟的话对他们来说,与对牛弹琴无异。

    其实江舟自己也心知肚明。

    他当初做过流民,虽只短短几天,也足以让他看到一鳞半爪。

    之所以敢在这里“大放厥词”,也是知道自己说的多半不会被人当回事。

    但是用来唬人已经完全足够。

    江舟不急不慢地笑道:“在下不过是肃靖司中一个小小的巡妖卫,没读过多少书,胡言乱语,贻笑大方,诸位高士听过笑过便罢,又哪里能坏什么国之根基?”

    那人哼了一声:“你知晓便好,算你还有几分自知之明。”

    他们说话之际,却没有注意一旁的几位师长却一个个都在沉默着。

    李东阳与戴幼公相视一眼,彼此眼中的惊异之色毫不掩饰。

    朱元皓捋着黑须,时不时闪过几丝挣扎迷茫之色。

    他们自然知道,江舟那一番话,没这么简单。

    这些学生不过是在诡辩,或是根本没能听懂。

    只是毕竟亲疏有别,他们欣赏这个巡妖卫,却也不会帮着他打击白麓书院的名声。

    听闻那学子的话语,不由微微蹙眉,侧首道:“文卿,你以为如何?”

    徐文卿对他施了一礼:“学生惭愧,虽不知这位兄台所言是对是错,但听一言而知其人,于道理文章一道,文卿自愧不如。”

    他转身朝江舟道:“这位兄台,可否告知高姓大名?”

    江舟抱拳道:“在下江舟。”

    徐文卿正色道:“江兄,文章道理,我不如你。”

    “但事关白麓书院名声,徐某不服,仍想与你再比一场。”

    燕小五讥讽道:“嗤,你小子是擦粉进棺材——死要面子是吧?行,来比吧,别说一场,再比十场你也是输!”

    “说吧,你要比什么?”

    徐文卿眼中并没有燕小五,只看着江舟道:

    “诗词小道,本不能与江兄的道理高论同日而语,但徐某生平最擅者唯此小道尔,为白麓书院名声计,徐某也顾不上这张脸面了。”

    江舟哪会做什么诗?

    虽然他抄上几十上百首不是什么难事,脸皮也够厚,人前显圣,也是一件很爽的事。

    但今天他出的风头已经够大了,过犹不及。

    当下抱拳道:“阁下言重了,在下粗人一个,哪里懂得什么诗词?适才也是怕在下这位友人冲撞了各位,一时心急,才胡言乱语,当不得真。”

    “江兄若不擅诗词,徐某也不敢逼迫,徐某做诗一首,若几位先生长者,和在场诸人,均无一句贬斥之意,便算你我各胜一场。”

    徐文卿却只当他是自谦,更没有半点罢休的意思。

    神情严肃坚定:“还请江兄成全。”

    江舟无奈道:“徐兄,我真的不懂啊。”

    徐文卿双手交叠,长身一拜:“请江兄赐教。”

    “……”这人咋这么轴呢?

    两人僵持时,朱元皓在旁边打圆场道:“既然这位小兄台不愿张扬,文卿你也不要强人所难了。”

    话锋一转又道:“适才你不是要为东阳先生作送行诗吗?便趁此机会吟诵出来,请这位小兄台为你评鉴一二便是了。”

    虽然他对江舟没有什么不满,但他身为白麓书院博士,终究还是偏向徐文卿,也想为书院挽回几分面子。

第38章 留墨遗香

    “这烟波楼外不远,便有一家博古斋,你等谁去跑一趟,买些笔墨纸砚来。”

    朱元皓说完,便对边上的学生吩咐道。

    “慢慢慢!”

    “笔墨纸砚早已备下了!”

    一个一身金色绸衣,身形圆胖的男子一路呼喊着小跑过来。

    身后还紧随着一个小厮,捧着托盘,上面正是笔墨纸砚之物。

    金衣胖子拿着一张手帕,抹了了抹额上的细汗,笑呵呵道:“不用劳烦再跑一趟了,小店就有笔墨。”

    “来,阿旺,快摆上。”

    燕小五撇嘴道:“陈员外,你还真会做生意啊。”

    “怎么?陈员外那么大的生意,竟然还亲自在这烟波楼中照应客人?”

    他已经认出这人便是烟波楼的东家。

    虽然他不爽这些酸腐书生,但也不得不承认,白麓书院的名头确实响亮。

    尤其是那几个老的。

    若能得他们的笔墨留下,那这烟波楼是真的要名气南州,甚至名传大稷了。

    赚大发了。

    所以他才说这陈员外会做生意。

    陈员外满脸和气,笑呵呵道:“诸位贤人高士光临小店,小店蓬壁生辉,哪里还能劳烦诸位为此等小事烦忧?”

    “陈某早就在一旁伺候着呢,就怕打扰了诸位,故而没有上前来。”

    “笔墨纸砚早已为诸位高士备下,只等诸位高士挥毫落墨了。”

    “呃,是哪位高士要一展诗才啊?”

    他嘴里发问,一双小眼却已经在徐文卿身上不住打转。

    朱元皓看向李、戴二人,见他二人面带微笑不语,便笑道:“呵呵,既然掌柜的早有准备,那文卿你便恭敬不如从命吧。”

    陈员外一脸惊喜:“这位可是人称吴中诗仙的徐文卿,徐公子?”

    “哎呀!陈某这小店今日竟来了真神仙了,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

    徐文卿见这陈员外一张嘴就把他吴中诗冠的名号给抬成了诗仙,虽然自觉有些过了,但也并无窘迫。

    论诗词,他自问不输于人。

    “是,先生。”

    对自己老师应了一声,淡淡地对陈员外点了点头,便走到一旁,那小厮早已备好了桌案纸墨等物。

    那陈员外小睛珠子一转,忽然急急跑过来,拦住待要下笔的徐文卿。

    “徐公子且慢!陈某以为,这凡纸凡墨,用来书写诗仙大作,未免太不搭配了。”

    徐文卿眉头一皱,他虽然自傲,可不会因为陈员外两句吹捧就飘飘然。

    “陈员外是何意?”

    陈员外陪着笑道:“诸位都是名士高贤,才高行洁,自然该与常人不同啊。”

    “徐公子,以您的诗仙之才,不若就在这烟波楼上题字,日后必是流传千古的佳话啊!”

    他这话一出口,忽然人群中有人惊呼道:

    “咦!是了,我记得烟波楼皆是用青玉白檀木所筑,墨落浓酣圆润,香遗而不散,风雨不蚀,经年不朽,能传世千百年。”

    “青玉白檀木!”

    包括白麓书院一众人等,都是吃了一惊。

    纷纷环顾。

    果然发现这楼上一根根圆柱,一面面墙壁,都是一种暗沉油亮的木质,隐隐泛出一丝丝如玉般的青、白二色丝纹。

    极为不凡。

    识货的都惊呼起来。

    正如那人所说,这青玉白檀木可是珍贵之极。

    而且一方难求,价值百金。

    这偌大的烟波楼若全都用这等珍木所筑,那简直就是一座黄金所筑的楼阁啊!

    难怪时常听闻,文人名士多爱到这烟波楼来,而且极为热衷在这楼上题字落墨。

    不过,若非真正的名士贤人,也是没有资格在这烟波楼上落墨的。

    徐文卿听在耳中,也是十分动心。

    “那徐某便献丑了。”

    效仿前贤,留墨遗香。

    徐文卿也是心中激荡。

    大袖一挥,执笔在手,稍露疏狂。

    走到一根几乎与人同粗的圆柱前,挥毫落墨。

    铁划银勾,行云流水。

    边上围观人群不断有人逐字逐句地念出。

    “船女离歌暮江头……”

    “残阳映水水自流……”

    “好!”

    “好诗!好字!好文采!”

    这烟波楼依临怀水,三面环江。

    一眼望去,碧波千顷,接天连日。

    时近黄昏,橙红的大日像是浮在江面上,洒下一片金红,随波荡漾。

    就像落日洒出万道金线,带着江水摇曳。

    渔船客舟,千帆竞渡。

    在徐文卿诗中,短短句便道尽其中意境。

    这绝美之景,被他大笔一挥,更便平添了一丝离愁,如丝如絮,缠绕人心。

    “欲下麓堂登天阙,青山万里一孤舟。”

    “好!”

    众人沉浸在那种凄美离愁中,突见徐文卿笔锋一转。

    却又在离愁中,化出满腔豪情壮志。

    麓堂便是白麓书院,正预示着李东阳此去平步青云,登临天阙,一展胸中抱负。

    连朱元皓等人也不禁露出欣喜,满脸欣慰之色。

    作为诗中主角的李东阳,手抚长髯,皓首轻颔。

    显然也十分赞赏。

    只有燕小五撇着嘴,小声嘀咕:“有什么了不起的。”

    “哎哟!”

    “笔落生辉!”

    忽然有人高声惊呼。

    原来是徐文卿最后一笔落下,那青玉白檀柱上的墨字,竟然浮现出淡淡的光辉。

    “笔落生辉,儒门九品,君子立行之兆!”

    “哎呀!了不得啊!这位徐公子不过双十之年吧?竟然已经是君子立行之境!”

    “不愧是白麓书院!”

    众人惊叹,朱元皓也惊喜地站了起来。

    他这个弟子此前不过在入品破卷之中徘徊,怎的突然一步登临九品了?

    徐文卿执笔而立,看着柱上熠熠生辉的墨迹,也不禁生起满腔意气。

    他知道,自己这一次跨越式的突破,有很大原因受那巡妖卫一番道理所激。

    又在这烟波楼上,情、景相合,将他所有的潜力和积累都激发了出来,一举踏进了君子立行之境。

    他虽然骄傲自负,却不是不识好歹之人。

    回过身来,对江舟长身一礼:“多谢江兄成全之德。”

    江舟正看着那柱上发光的文字,心中连连吐槽着“不科学”。

    闻言摆手道:“这是徐公子才高惊世,与在下何干?”

    徐文卿却不管不顾,将礼施完,才站直身来。

    满脸严肃道:“还请江兄指教。”

    他仍然不忘要与江舟比试。

    江舟无奈:“我真的不会啊……”

    话没说完,身后燕小五就拉了他一下,凑过来低声道:“喂,你不许认怂!帮我把这小子的气焰打下去,我请你去楚云楼快活!”

    江舟:“……”

第39章 挥毫

    徐文卿身旁那贵气公子发出大笑声:“哈哈哈,他一个小小的巡妖卫,粗鄙之人,纵然说得几句胡言乱语,又岂能体会诗词雅意?”

    “徐兄的诗才,可谓冠绝吴中,有几人敢评?你还是不要为难人了。”

    燕小五气得直喷粗气:“江舟!这口气无论如何你要帮我出了!你就算想夜夜宿在楚云楼也没问题!”

    “要是能让这小子闭嘴,哪怕你想让那位花魁薛荔陪你,我拼着不要这张脸,也为你办到!”

    “……”

    还说你不好女色?

    开口就是老色批了。

    连花魁是谁都知道。

    我江舟是这样的人吗?

    江舟目光斜视着燕小五。

    这小子,太不对劲了。

    平常虽然也很闹,可绝对不会像今天这样主动惹事,还不依不饶的。

    甚至屡次刻意扯他下水。

    江舟倒不怀疑这小子对自己有什么坏心思。

    当初斩杀虹蜺,自己能这么轻易脱开关系,他不信是靠运气,更不信是肃靖司禀公办事。

    唯一的理由只能是因为燕小五“上头有人”。

    这个“上头”绝对不仅止于南州提刑司总捕,否则牵涉了两位上三品妖王,吴郡还差点被淹了。

    这么大的事,一个总捕还兜不住。

    偏偏他和燕小五两个直接“肇事者”风平浪静,一点都没被牵连。

    想想都有点难以置信。

    仅此一事,就足以证明这小子来头必然很不简单,若是对自己有什么心思,没有必要这么费手脚。

    算起来,说他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不为过。

    罢了,就当还你人情。

    我倒要看看,你打的什么主意。

    江舟心里念头电转。

    不仅是这个原因,“薛荔”两字也让他心中有所动。

    燕小五啊燕小五,你拖我下水,别怪我日后也拖你下水。

    燕小五被江舟的眼神盯得有点发毛。

    我这兄弟啥眼神?该不会是看出啥了?

    江舟却已经收回目光,露出几分醉熏熏的笑意。

    “你们两个还要留在这里丢人现眼吗?速速离去,不要再扰了我等。”

    那贵气公子连连挥手,像是驱赶苍蝇似的。

    其他学子眼带笑意,几分得意,几分讥讽。

    区区一介差吏,凭着几句歪理邪说就想落白麓书院脸面?

    围观人群中有人连连摇头,露出叹息之色。

    这个巡妖卫适才说的话也是精彩得很,应是个有些才学的,十分难得。

    可若与这位已经笔落生辉的吴中诗冠比才气,那恐怕是痴人说梦了。

    倒是那位李东阳手抚长髯,看向江舟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期待之意。

    江舟眼珠子微动,拖过燕小五低声道:“你说的,楚云楼。”

    燕小五小眼顿时贼亮:“成交!”

    江舟当即放开他,朝徐文卿笑道:“诗词一道,在下实在是不擅长,不过你若真要指教,那在下便用门中一位师兄的大作指点指点你吧。”

    徐文卿眉头微皱:“师兄?”

    其他人也觉得莫名其妙,怎么又跑出个师兄来?

    江舟只是笑笑不答。

    当初他跟李玄策可是把牛给吹出去了。

    事到如今,他索性就想借这个机会,把自己当初吹过的牛给坐实几分。

    堂堂方寸山三星洞弟子,不说通天晓地,古今无难,通晓诸子百家,三教九流那是起码的。

    菩提老祖佛道俱精,仅一个道字门中,就有三百六十旁门。

    术字门中请仙扶鸾,问卜揲蓍,趋吉避凶。

    流字门中儒、释、道、墨、医、阴阳等诸子百家,三教九流,经史子籍,看经念佛,朝真降圣等,无一不包。

    静字门清静无为,休粮辟谷,入定坐关。

    动字门采阴补阳,攀弓踏弩,炼丹烧鼎。

    等等等等,三百六十旁门,门门皆可得正果。

    他江舟,就是三星洞弟子,怎么地吧?

    我不会写诗,可我身后有无数“师兄”!

    诗仙诗圣,诗佛诗鬼,应有尽有,不信?砸到你信!

    江舟念头转动间,干脆彻底将那层为在这个世界活下去而披上的唯唯诺诺的伪装完全撕掉。

    在别人眼中,很惊讶地发现,他似乎有了些变化。

    原来这个原先不大起眼的巡妖卫,容貌竟是如此的丰神俊秀。

    气度出尘,不与世同。

    隐隐间还有一种视天下如无物的桀骜。

    李东阳和戴幼公相视一眼,都点头暗道:有意思的小子。

    “小五,拿酒来。”

    江舟忽地伸手一横,摊开手掌。

    敢拉哥哥下水,就先给我好好伺候着吧。

    燕小五看着横在身前的手,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嘴角微微一抽,才拿起一壶酒,一个杯子,斟满放到他手上。

    围观众人见他架势,纷纷挤向前来,伸长脑袋。

    一众白麓学子愣然,眼中惊疑不定。

    江舟来到围栏边上,轻缀杯酒,眺望千里碧波,万道金辉。

    一口酒意上涌,面色酡红。

    有人看不惯他这作态,大声“嘀咕”道:“不是说你师兄做的诗吗?还想什么,搞得像是你自己要作诗一样。”

    江舟哈哈一笑:“没办法,师兄太多,诗词也太多,我得好好挑挑。”

    “……”这牛吹得也太大了点。

    江舟已经回身朝李东阳道:“敢问长者,此去神都,可是山高水险,艰难困阻?”

    李东阳一愣,目眨奇光,旋即露出不置可否的笑意:“此去有南山横阻,黄河塞路,自然是一路崎岖。”

    “只是为人臣者,尽忠国事,虽艰难困苦,也当尽心竭力。”

    南山为大稷南北之界,横贯东西逾万里。

    此世也有一条大河名黄河,比江舟所知的黄河要大上不知多少倍。

    江舟见他一闪而过的神情,便有了底,不再追问。

    回头对胖胖的陈员外道:“陈员外,不介意吧?”

    陈员外笑得眼都没了:“当然当然!江差……江公子适才一番高论,已足见才情高绝,能在我烟波楼留下墨宝,陈某是求之不得!”

    江舟微微一笑,仰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掷杯于地,又伸出手:“笔来!”

    燕小五半张脸皮都抽动起来,默默过去拿了支笔蘸好墨,放到他手上。

    江舟站在一根圆柱前,执笔在手,沉吟一瞬,便挥毫着墨。

    出乎众人意料,这个巡妖卫并非如他们所想,只识一些字,舞文弄墨,必定笨拙。

    反而运笔灵动迅捷,挥毫间便已有一行字书就。

    笔迹瘦而劲极,纤细不见柔媚,反如刀锋刚劲,却又风姿绰约。

    许多人都被这一行字迹吸引了过去。

    李东阳和戴幼公等人更是惊咦一声,直直地盯着柱上那一行字。

    更多的人看不出这字的奥妙,只觉好看得很,赞叹一声,便将注意力放到诗词上。

    他们却不一样。

    这字……分明已开一家之先河,有开宗立派之气象。

    此时已点评四起。

第40章 半篇道论

    有人念出声来:“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此句看似平平无奇,行文间却也颇显大气。”

    “这席上菜肴虽算不上珍奇,却也精致,以美酒珍馐,喻白麓众高贤相送别情之珍贵,也勉强算应景。”

    “仅此一句,比不得徐公子才气纵横,却也算是佳作了。”

    “一句罢了,再看,再看。”

    江舟挥毫不停,一气呵成。

    转眼间半首诗就落在了青玉白檀柱上。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天阙道阻难。”

    “嘶~这字句虽是大气磅礴,可怎的透出几分迟暮颓唐之态?”

    “这哪里是送行诗?东阳先生出吴在即,将登天阙,不是咒先生出师不利?写这种字句,太不吉利了。”

    “这个差爷不会是与白麓书院有仇吧?”

    “这可是我南州大儒,东阳先生!小小竖子,怎敢如此轻狂放肆!”

    “是何居心?”

    众人议论纷起,尤其是一众书院学子,更是满面怒意。

    已经有人揪起衣袖,想要与江舟一个教训。

    “噤声!”

    出人意料,出声喝斥的竟是戴幼公。

    他向来不轻意出言,却是与李东阳齐名的大儒,威慑力丝毫不下于李东阳。

    众人纷纷静默。

    江舟毫无阻滞的笔势一顿,回头朝那些对他怒目而视的学子们露齿一笑。

    像极了挑衅。

    看到他们更为震怒,江舟哈哈一笑,探手夺过燕小五手上的酒壶,仰首咕嘟咕嘟地倾入喉中。

    “哈……”

    江舟呼出一口酒气,畅声大笑,再次挥毫落墨。

    这般恣意张狂之态,看得旁人动容不已。

    燕小五更是激动,全然忘了刚才被当成小厮使唤的是自己。

    露出两排大白牙,不停地跟围观人群道:“这是我兄弟,我兄弟!”

    “闲来垂钓碧波上,忽复乘舟梦日边。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行船垂钓,闲睡清梦,本是一派高人隐士之风。

    可连上后两句,再加上李东阳的身份和当前之境,那味道就变了。

    活脱脱一个抱负难展,只能闲来垂钓做梦的不得志之人。

    一连两个难字,一个问句,都道尽了怀才难遇,迟暮无奈。

    令众人惊愣之极。

    人是这般恣意张狂,字是这般风姿绰约,文是这般豪迈之风。

    可这意境怎的这般消沉?

    江舟毫不理会旁人之声,挥毫如行云,墨迹如刀锋,落下最后一句。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哗!”

    最后一句书就,众人哗然而惊。

    此句一出,整首诗的颓唐之气,骤然而变。

    跳荡纵横,起伏跌宕。

    恣意汪洋,豪气干云!

    “好!”

    戴九公拍桌而起,大喝了一声,满脸激动。

    他本是此刻众人之中,最为年长,也最为沉稳之人。

    此时却最是激动。

    概因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这位知交好友的处境。

    这首诗,正正是最佳的写照!

    戴九公看向自己的好友,只见李东阳正直直盯着那柱上诗文,目光复杂。

    前路艰难的忧心?

    天下无道,以身殉道,一往无前的坚定?

    得遇知己,吾道不孤的欣慰?

    发现良才美玉的欣喜?

    应是兼而有之。

    戴九公不由伸手重重地在他肩上连着拍了几下。

    李东阳目光恢复平和淡泊,看向江舟,竟略带期待地道:“小子此诗,可是要赠予老夫?”

    江舟提起酒壶,又仰入口中,最后几滴酒已尽,抬手便将酒壶掷出。

    醉意迷蒙,都忘了吹牛的事,大喇喇地摆手道:“拿去!”

    在众阳震惊的注视中,李东阳竟站起身来,整理衣冠,正襟一礼:“老夫李东阳,谢过小友赠诗。”

    大儒一礼,还是对一个双十年华的小小巡妖卫。

    足以惊世骇俗。

    这首诗,确实是极好的。

    但真有如此惊才绝艳?能值得大儒一礼?

    众人心惊,疑惑不已。

    他们却不知,李东阳看重的,不是这首诗有多惊才绝艳。

    而是“知己”二字。

    举世滔滔,天下有道,却难寻一同道知己。

    能得其一,难能可贵,他却得其二,三生有幸。

    年龄?身份?

    他李东阳又岂是拘泥这些俗物之人?

    至于江舟说这诗是师兄所作……

    若世上真有人能作出此诗,又岂会寂寂无名?

    而且,何曾见过有人随手拿他人大作来赠人?

    这小子八成是不欲扬名。

    李东阳自认为看破了一切。

    心中欣慰,殊不知,江舟此时也快意无比。

    他抄下这首诗,不仅是猜出了李东阳的处境,像李东阳这样的人,半辈子背负盛名,逍遥于山野间。

    骤然出仕,怀着满腔抱负,到头来落得个凄凉下场的,青史之上还少吗?

    所以才有了他之前那句试探,李东阳的反应证实了他的猜测。

    从而有了这首行路难的出世。

    同时他也在借题发挥。

    自穿越到这个世界,他就一直小心翼翼,不敢有半分逾越。

    生怕一步落差分毫,就死无葬身之地。

    妖女胁迫,流落荒原,山阴恶鬼,肃靖司执刀,神女大水围城……

    一桩桩,一件件,都压得他难以抬头,全然没了自己。

    这期间积累的压抑郁闷,几乎都倾注在了这几行文字上,尽数发泄出来。

    仿若御下了千斤重担,无比轻松,无比快意。

    看着这一老一小,一个满脸赞赏,一个恣意轻狂,围观之人大都惊叹不已,只觉庆幸,目睹了一声佳话的诞生。

    白麓书院的学子此时也大都心服,唯余几人神色难看。

    那徐文卿却是一脸失魂落魄。

    朱元皓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目睹学生的神情,安慰道:“文卿,你有你之长,不必灰心丧气。”

    一旁那贵气公子也急忙道:“不错,文卿兄,诗词乃小道……”

    只是话说一半,他却说不下去了,想来想去,只好道:

    “至少文卿兄你笔落生辉,他诗词写得再好,不养浩然气,终究是微末小道……”

    江舟虽然目酣神醉,耳目却似乎更聪灵。

    将这话听在耳中,便推开扶着他的燕小五,摇摇晃晃,执笔走到不远处一扇白玉屏风前。

    “诗词乃小道,我便与尔等说大道!”

    江舟大笑一声,举笔欲书,却发现手中笔已经无墨。

    胖胖的陈员外早捧着墨砚,几步飞奔到他身边。

    江舟大笑,横笔蘸墨,贱起墨迹点点,陈员外胖脸上也沾了几滴,他却毫不介意,满脸笑容灿烂。

    “大知闲闲,小知閒閒。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其寐也魂交,其觉也形开。与接为构,日以心斗……”

    江舟酒意酣畅间,书就的文字已经和之前全然不同。

    如风中劲草狂舞,却不见半分凌乱,反更显狂放豪迈。

    短短几息间,已书就半篇道论。

    这半篇道论,大约讲的就是辩士终日沉迷诡辩,盛气凌人,非彼即我,不可救药之态。

    本就是一位道家先圣在那诸子百家并起,思想激烈碰撞之时,对于当时相互倾扎打压,无休无止的诡辩风气的讽刺。

    也是江舟用来讽刺今天这烟波楼上的争端之始,众学子口中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辩。

    虽只草草小半篇,却句句皆是讽刺。

    但其中出自那位先圣“与道同体,万物齐一”的几分道意却已跃然每一个文字之上。

    这半篇道论,却已非人人能看得懂。

    在场之人,哪怕此时聚在此处的,多有饱学之士,但能读通这半篇文字的,也不过寥寥十数人。

    能解其中真意之一二的,不足五指之数。

    李东阳、戴幼公,便是其中最能解其间意之人。

    此时两人已经有些失态地排众而出,来到屏风前,瞪大着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上面的篇章,盯着江舟落下的每一笔。

    随其一笔一划,一字一句,而生喜怒哀乐,忧思惊恐。

    回悟往日种种,沉湎外物自陷无穷枷锁、种种灾难而不自知,不由冷汗涔涔。

    江舟忽地笔势一停,让两人有种想要吐血的憋闷感。

    概因江舟前面所写的,只是讲述种种尘欲魔障,只隐隐透露出某种直通大道的道理,却未详述。

    刚刚看到几分有讲述出那种道理的趋势时,却嘎然而止。

    对他二人来说,恰如突然发现的一条登天之道,又突然断绝。

    没有立即损伤心神,已经是他们修为高深,胸中养足浩然之气。

    眼巴巴地看向江舟,却见他将笔一扔,迷迷瞪瞪地叫道:“小五!我困了,背我回去睡觉!”

    燕小五眨眨眼,看了看李、戴二人的神色,立即露出两排大白牙,“哎”了一声,一溜烟地跑过来,背起江舟,又一溜烟地钻出人群。

    跑了。

    留下没反应过来的李东阳和戴幼公茫然相视。

    还有烟波楼中,呆若木鸡的众人。

第41章 争夺

    “哎呀!怎的让他跑了?这还没写完呢!这可是千秋不朽的圣道文章!怎能半途而废啊!”

    “这个竖子!竖子!”

    “还有尔等,若是这文章自此而废,尔等皆是罪人!”

    等回过神来,李东阳已经失态,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

    完了还不解气,又指着白麓书院众学子大骂特骂。

    一众学子面面相觑。

    这还是那个儒雅沉稳的东阳先生吗?

    其余围观人群也惊了。

    千秋不朽的圣道文章?

    就这几行莫名其妙的文字?

    他们打心眼里不信,但说这话的人是南州大儒李东阳,这就让人不得不信了。

    这样一位名闻天下的大儒,总不会信口胡言吧?

    因此也不管信是不信,人人都争相去看。

    信不信,懂不懂,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先将文章记下来。

    能让大儒这般失态的文字,岂是凡俗?

    说得俗点,那是字字千金不换!

    不说能摹下来,只要记得一字半句,拿出去也必定会有无数文人争抢。

    这边朱元皓回过神来,连忙道:“两位先生也不必如此,既知江舟小友是肃靖司中人,日后自可寻去。”

    李东阳醒悟过来,怅然若失叹道:“想不到,肃靖司中竟是卧虎藏龙啊。”

    戴幼公也道:“老夫实在不解,以他的才学,怎会去肃靖司呢?他应该到白麓书院,应该进典礼司才对!”

    旁边一个学子小心地提醒道:“两位先生,刚才那巡妖卫说了,这些大作,都是他门中师兄所作……”

    两人闻言,互视一眼,露出几分笑意。

    李东阳道:“你信不信?”

    戴幼公笑道:“你信吗?”

    “哈哈哈。”

    两人同时笑了一声。

    “唉……”

    李东阳忽地长叹一声,露出几分疲倦道:“老夫乏了,陈员外,就劳烦你派些人,将江舟小友送给老夫的东西,抬回老夫府上吧。”

    他指了指柱上的诗句,还有玉屏风道:“嗯,那首诗既是写在柱上,便先着人拓下来,先这玉屏风抬走,老夫会照价补偿陈员外的。”

    戴幼公刚刚还一脸笑意,此时就像是被人突然从背后捅了一刀,满脸不可思议。

    看着李东阳笑呵呵地抚着玉屏风,顿时两眼一瞪:“李东阳!你好不要面皮!”

    “这首诗便算了,江小友确实说过给你了,可这玉屏风何曾便是你的了?”

    “老夫不管!你已得了一首诗,足以让你臭显摆,算是让你得了便宜!但你不能一人把好处全占了!”

    说着两手已经抱住一面屏风:“这玉屏风,就归老夫了!”

    李东阳一惊,旋即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戴老匹夫!安敢夺人之爱!”

    “此物亦吾所爱!”

    戴九公寸步不让,怒目横眉。

    “你!”

    “老夫怎的!”

    两个老头站在玉屏风前,一人抱着一面,怒目相对。

    李东阳长髯无风自动。

    戴幼公衣袂飘扬。

    烟波楼中,顿时平地刮起一阵温和的暖风。

    空气却如同凝固了一般,众人只觉头顶压下了一座大山。

    个个噤若寒蝉,动弹不得。

    李东阳咬牙切齿:“老匹夫,你真要与我争抢?”

    戴幼公寸步不让:“老蟢子,这可非你之物,何来争抢?”

    老蟢子就是老蜘蛛。

    数十年前,李东阳还是个童子之时,与当朝太宰公孙弘一南一北,并称神童。

    曾同在稷下学宫进学。

    因二人神童之名,得先帝启召请入金阙之宴。

    其时帝启于宴中赐见二人,有意考较,指着一盘蟹道:“螃蟹浑身甲胄。”

    不过顷刻间,两人皆有应答。

    公孙弘答:“凤凰遍体文章。”

    李东阳答:“蜘蛛满腹经纶。”

    帝启要二人分别以所言作赋,为金阙之宴助兴。

    于是便有了名传天下,足以辉耀千古的《大雅赋》与《心茧赋》。

    惹得帝启开怀大笑,对宴上群臣道:“我大稷文运若只一石,有此二童当能再添一石。”

    自此凤凰子、蜘蛛子之名,盛传天下。

    蟢子便是吴人对蜘蛛的别称。

    以李东阳今时今日的身份,也只有与李东阳相熟的好友,才会这般调侃他。

    两人针锋相对,倒让一旁的人看得目瞪口呆。

    这两位可都是南州大儒,当世名宿。

    竟也有如市井之人,锱铢必较的模样。

    “那个……”

    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响起。

    是陈员外,正顶着两位大儒的压力,满脸大汗。

    却仍咬着牙道:“两位先生,这个……这玉屏风乃是小店之物啊……”

    “嗯?”

    四道目光齐唰唰地向他扫来。

    令陈员外大汗扑扑落下。

    一旁有学子大喝:“大胆!你不过一介商贾,也敢在两位先生面前放肆?”

    陈员外躬着身子,满脸大汗,却仍是低声嘀咕着:“这真的是小店的财物啊……”

    李东阳和戴幼公相视一眼,收起那令人窒息的气息。

    李东阳手抚长髯:“咳,罢了。”

    “此物归属,尚未定论,这玉屏风虽是陈员外你的东西,可这上面的文章却不能一概而论。”

    “江小友走得匆忙,待日后老夫寻他过来,向诸位明言,此物乃是赠与老夫之物,老夫再将此物带走,现下就让陈员外暂时保管吧。”

    陈员外连连道:“是是是,陈某一定不会让此物有半分损伤。”

    心里却暗自发狠,回头就去找那个巡妖卫,老子拿银子,拿金子砸!

    就不信砸不晕他!

    戴幼公冷笑道:“嘿嘿,老夫倒要看看到时你这老蟢子怎么丢脸。”

    “哼!”

    “老夫乏了,明日还要上路,告辞!”

    李东阳大袖一拂,便下楼离去。

    “嘿,老夫也告辞。”

    戴幼公冷笑一声,踏下了另一头的楼梯。

    两位大儒离去,没了主角,这戏自然也就散场了。

    但是众人的阵阵议论惊叹,才刚刚引爆。

    纷纷挤上前来,要看那首诗词和那篇文章。

    陈员外连忙召来所有伙计,还紧急从他所属的其他产业店铺中,掉了许多人手。

    才堪堪维持住局面,没有让人趁乱损毁了两篇墨宝。

    直到夜里,人们在陈员外的驱赶下,才渐渐散去。

    今日烟波楼上的风波,却是刚刚掀起。

    随着这些人的离去,波澜迅速地扩散开来,渐渐演变成了惊涛大浪。

    ……

第42章 名声

    出了烟波楼。

    燕小五才减缓了速度。

    扽了扽了背后的江舟,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标志性大白牙,兴奋地道:“兄弟,你可真是蚕宝宝的嘴,出口成诗(丝)啊!”

    “……”

    一离了酒楼,江舟一双迷离醉眼,顿时恢复了几分清明。

    “我这是拾人牙慧,我看你才是出口成诗,以前怎么没发现你骚话这么多?”

    “叮……”

    “当……”

    “笃笃……”

    正说着,忽然一阵磬响钟鸣声远远传来。

    清悠磬响,宏亮钟声,伴随着一声声佛音梵唱。

    “南无南无,大梵无量……”

    “金刚三昧,解脱六趣……”

    “南无南无……”

    “唵嘛呢叭咪吽……”

    江舟抬头循声看去,顿时双眼圆睁。

    一片金色祥光瑞霭之中,一群白衣僧人排成两列,正自街道另一头缓缓行来。

    人人手执佛器。

    宝瓶、宝盖、双鱼、莲花、右旋螺、吉祥结、尊胜幢、转轮。

    玉磬、银铛、铁铪、金铃、铜鼓、木鱼。

    所过之处,金莲幻生,天花乱坠,梵音袅袅,金光阵阵。

    吴郡百姓纷纷退让道旁,顶礼膜拜。

    若能沐浴金光,天花沾身,则神色激动不已。

    这阵仗,让江舟差点怀疑自己看到了佛陀出行。

    “是大梵寺的和尚!”

    燕小五惊呼了一声。

    然后朝着和尚相反的方向,掉头就跑。

    江舟本来就一肚子东西在晃荡,现在更被他颠得想吐,不由道:“你跑什么?”

    燕小五脚步不停:“我可不想跟这帮子秃驴照面,你没听说过吗?一见尼姑,逢赌必输,一见和尚,诸事不畅!晦气!”

    “……”

    江舟知道他肯定有问题,不过他现在难受得很,也懒得追问。

    ……

    随着夜幕降临,吴郡一日的喧闹,渐渐趋于表面的平静。

    正值将过子时,新旧之交。

    一声清啸,陡然打破刚刚降临不久的平静。

    啸声如龙吟,声震百千里,直入云霄。

    一道华光自吴郡东南方向冲天而起。

    洞开厚厚的云层,显露出璀璨星河。

    东南方一座山上,华光弥漫,氤氤氲氲,如云如雾,弥漫方圆千百里。

    其中有点点辉光闪烁,与天上的璀璨星河争相辉映,竟丝毫落下风。

    许多吴郡百姓在睡梦之中被这一声清啸惊醒。

    刚刚经历过砚山神女之劫,吴郡人都是余悸未消,颇有风声鹤唳之感。

    只是自华光冲天之际,他们似乎能听到一阵阵吟诵声传入耳中。

    似有一位位先圣贤人在耳边朗诵着不朽的篇章。

    他们一个字也听不懂,甚至听不清。

    但这阵阵读书声令他们心中平和,没有恐惧。

    就在这时,万里长空之上,竟现出了一条浩浩荡荡的“大河”。

    那是无数难以言喻的璀璨华光汇聚而成。

    比天上的星河都要璀璨。

    这大河的光芒,足以辉耀千秋万古!

    “浩然长河!”

    “大儒!”

    “何人突破立命?!”

    不仅是吴郡,南州无数所在,都有人惊呼出声。

    “哈哈哈……”

    吴郡中,普通的百姓,大多都根本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只是在听闻东南方似乎传出一阵阵大笑声,天上的种种异象便慢慢消失。

    那里,似乎便是白麓书院所在。

    很快夜空重归澄净,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

    肃靖司石峰之巅。

    李玄策与谢步渊并立,远眺东南白麓书院方向。

    谢步渊摇头叹道:“半篇道论,成就一位三品大儒,啧啧……”

    李玄策手持一幅字,上面书写的,正是江舟今日在风波楼写下的半篇道论。

    “其发若机括……其留如诅盟……其杀若秋冬……近死之心,莫使复阳也……是以无有为有……”

    李玄策逐字逐句诵念完,又规规整整地卷好,收进怀中,才道:“好辛辣的一篇道论,真是醍醐灌顶。”

    他拂袖回身,坐到石桌旁。

    谢步渊也随之坐下,笑道:“今日他文压白麓,诗胜徐子,已显儒门造诣,这半篇道论,更是道意盎然,儒、道、释三教,已显其二,看来,他说的话并非虚假,你们肃靖司是真的捡到宝贝了。”

    他拍着石桌道:“我可是为了帮你查实此事,逼着小五去试探他兄弟,可是把这小子给得罪狠了,他现在可是记恨着我呢,你可欠我一个人情。”

    李玄策不置可否:“斩杀虹蜺,水淹吴郡,如此泼天大祸,若不是……他如何能置身事外,留得性命?你对他如此大恩,让他偿还一二,岂非天经地义?”

    “再者,自此之后,他便有了位三品大儒做靠山,本将都不敢轻易招惹,你要人情,自去寻他要去吧。”

    谢步渊气乐了:“嘿?你个面冷心黑的东西,过河拆桥是吧?”

    ……

    一夜过去,掀起波澜的人正从睡梦中悠悠醒转。

    江舟睁开眼,便看到一张大饼似的圆脸就离着自己不到两寸,上面有两只小眼睁得溜圆。

    差点就吓得他一拳怼过。

    “你醒了。”燕小五说着,目光来回地在他脸上打量。

    “……”

    江舟嘴角微微一抽:“你干什么?”

    燕小五大脸贴过来,一脸看稀奇动物的表情打量着他。

    “兄弟,你这回可是小母牛坐船——牛逼远扬啊。”

    江舟:“……”

    这家伙到底是突然觉醒什么奇怪的天赋了?

    燕小五还在兴奋道:“你不知道!”

    “现在外头都在传昨天的事儿,巡妖卫烟波楼舌战白麓众学子,诗文惊大儒!”

    “白麓书院的那群酸腐书生算是没脸了!”

    “哦,你也算是打响名头了。”

    “你不知道,吴郡现在来了多少文人名士,就为了找你这个文压白麓的巡妖卫!”

    燕小五兴奋得手舞足蹈。

    江舟只觉得头疼欲裂。

    那烟波楼的酒后劲也太大了。

    更令他头疼的是燕小五的话。

    疼过一阵,昨天的事他就都记起来了。

    “找我干什么?那些东西又不是我作的,是我师兄。”

    燕小五嘿嘿笑道:“你得了吧,你师兄?我怎么没听过你有什么师兄?行了啊,这些话跟外边的人说说就算了,对我就没必要了。”

    “真是我师兄,他叫李白……”

    “行了行了,是你师兄,他叫李白!”

    燕小五敷衍地挥了挥手,又兴奋道:“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找你求字的,求诗求文的,多了去了。哦,更多的是找你斗诗斗文的,大约是想把你当垫脚石吧。”

第43章 悟道之恩

    “要不是这儿是肃靖司,没人敢撒野,你可惨了。”

    “你不知道,今天烟波楼的门槛都快被人踏平了,生意都没法做,都一窝蜂地跑去看你留下的墨宝。”

    燕小五说着,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盯着他:“我还真没看出来,你有这么多本事。”

    “别的就不说了,就你写的那几个字儿,竟然引得那些酸丁争先恐后地去烟波楼抄录临摹。”

    “不过那扇玉屏风是没法看到了,被陈员外藏了起来,谁来了也不给看。”

    “兄弟,你这回可真是小母牛转身,牛逼一回啊!”

    “你赶紧给我说说,你到底还藏了什么本事?”

    “……”

    燕小五一通连珠炮似的,江舟根本没有说话的余地。

    干脆翻了个白眼,从床榻上撑起身子。

    什么鬼?

    还斗诗斗文,这种事一次就够够了,以后再也不能干了。

    “哟,我们的大才子醒了。”

    这时金九推开门进来,手里捧着个碗。

    一见醒来的江舟就笑了:“给,这是解酒汤,喝点吧。”

    江舟道了声谢,接过来咕嘟咕嘟干了一大碗,清凉的汤水让他整个人都舒爽多了。

    这一波真是草率了。

    装就算了,非得喝这么多酒。

    金九笑道:“你这下可是肃靖司的名人了,不对,你本来就是名人,这次可要变成宝贝了。”

    “什么宝贝?别瞎说。”

    “我可没瞎说,你是不知道,今天有多少人到咱们肃靖司打听你,吴郡有头有脸,叫得上名号的人,几乎都派了人来,明里暗里都是在说你。”

    “你知不知道,连太守府还有那些文官大爷们都派了人过来。”

    “你这可是让咱们肃靖司露了个大脸啊。”

    “这不,都尉大人和那些校尉大人都被大人物邀请了去赴各种酒席。”

    江舟脑瓜子都快麻了:“太夸张了吧?”

    “一点不夸张。”

    金九来到榻旁,正色道:“你还不知道,昨夜里白麓岩上清啸之声遍传八方,浩然华光冲天,辉耀千里之外。”

    “浩然长河垂现,充塞天穹。”

    “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是有大儒突破了四品,晋入上三品立命境,将自己的智慧华光汇入浩然长河,成为真正的大儒,能与古今诸子先圣精神智慧交感,再进一步,就是能与诸子先圣并列的至人圣人!”

    江舟一愣:“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兄弟,突破大儒境界的人,叫李东阳啊。”

    燕小五在一旁嘿嘿笑道:“而且,东阳先生还放出话来,你江舟对他有指点之恩,啧啧,那可是一位真正的三品大儒的恩情,悟道之恩大如天啊!”

    “……”

    江舟蒙了一下。

    他知道通常所说的大儒,有两种含义。

    一种是才德兼备,立言立功,得到世人所尊重的文人名士。

    另一种,就是真正达到儒门九品,第三品立命境的大儒。

    头顶浩然华光,正气汇入长河。

    于其中交感古今圣贤智慧,不朽精神。

    那是堪比精气成狼烟的武中之圣、元神坐紫府的元神真人、舍利悬庆云的金身尊者的存在。

    江舟本来还不大清楚那位李东阳的身份。

    但现在三品大儒这几个字,就足以说明一切。

    他原来还有点后悔这次做得有点出格。

    虽然他在决定要装之前,就不怕自己的“出格”表现落到李玄策眼中。

    反正牛早就已经对李玄策吹过了,这样也正好添点佐证。

    但闹出的动静若是太大了,就有点脱离他的初衷了。

    现在看来,好像不是什么坏事。

    若是能因此得到一位三品立命大儒作为靠山,那显然是很划算的。

    只是也不知道这份人情究竟有多大份量,靠不靠谱。

    金九在一旁羡慕道:“啧啧,这以后啊,你在吴郡真的可以横着走了。”

    “现在你知道我说的一点不夸张了吧?”

    江舟眉头微扬。

    确实,不谈外人怎么猜测,他究竟有什么本事,竟然能帮助一位大儒踏入几乎可以圣贤比肩的立命境。

    但仅仅只是一位大儒的人情,就足以令人趋之若鹜。

    金九这时又感叹道:“我说那位薛小姐怎么会看得上你,原来你还是个深藏不露的风流才子,难怪难怪,楚云楼的姑娘们最喜欢才子名士了。”

    燕小五小眼一瞪,扯着嗓子喊道:“什么?薛小姐?楚云楼!”

    “好哇!江舟,我把你当兄弟,你连这个都瞒着我!难怪之前在烟波楼我叫你帮我骂那些酸书生你不肯,一提楚云楼薛姑娘你就答应了!”

    说着话已经伸出手来掐着江舟脖子摇晃:“我不管,再去楚云楼,你小子得带着我一起!”

    “……说了才子不是我,是老子师兄!是李白!”

    江舟被他晃得头晕。

    金九忽然一拍脑袋,从怀中掏出一张烫金的帖子:“对了,我都给忘了,刚才有个陈员外送来张帖子。”

    江舟有点意外:“陈员外?”

    燕小五似乎很了解这位陈员外,乐道:“这个陈胖子,还真会来事儿,不用猜,肯定是跟你昨天留下的诗词文章有关。”

    江舟拿着帖子翻开来看了看,是邀请他今晚到陈府,陈员外要设宴款待他。

    左右也无事,而且江舟没忘记这个陈员外就是那位连嫁六夫的陈家小姐的父亲。

    微微沉吟,江舟便决定去赴宴。

    不过,在此之前……

    他虚着眼看向燕小五:“燕小五,你是不是应该向我解释一下?”

    燕小五一愣:“解释什么?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那什么,既然你没事,那我就先走了,我今天还没回衙门呢。”

    燕小五一挥手,掉头就走,走了几步忽然又转回来,将一张纸塞进他手里,说道:“这是老凌的找那户人家盘问的结果,你自己看吧。”

    说完便匆匆走了。

    哼,算计老子?早晚让你小子也钻一回泥潭!

    江舟心下冷笑一声,拿着那张纸,也不避金九,展开一看,目光微闪。

    纸上记录得很清楚。

    那个老凌不愧是老吏,短短时间就将关于伍书生夫人给他的那画上的女子,家世生平,生前身后,都查问得一清二楚。

    画上女子,果然是那家人几年前死去的一个女儿。

第44章 见风使舵

    女子家世很普通,父母只是在街上做小买卖的底层百姓。

    不过她生得貌美,常会被一此浪荡子骚扰。

    上门说媒的人更是踏破了门槛。

    因为女子生得美貌,她的父母有点奇货可居的意思,不论谁上门,都不肯松口。

    大抵也是因为看不上那些人,想凭靠女儿搏一场富贵。

    认为以自己女儿的美貌,嫁的不说是王孙公子、达官显贵,那也该是大富之家。

    不过那些大富之家又不是没见过美人。

    没有家世身份,再是貌美,顶多也不过是逢场作戏,玩玩就是了。

    南州吴地,美人本就极多。

    别的地方不说,只是青楼里就多的是天香国色。

    又哪里会看得上一个贫家女子,何况明媒正娶?

    女子年纪渐长,将近双十年华,都没有许人家,邻居街坊都开始说闲话。

    女子父母也开始急了。

    正好有人告诉他们,城中的巨贾陈员外家中要为千金挑选几个贴身的丫鬟。

    女子父母想着不能嫁进豪门,去给豪门千金当丫鬟也不错。

    那也算是踏进了那个层次。

    以往女儿嫁不出去,必是因为他们周围都只是些贫贱的泥腿子,一个富贵之人都没有。

    若是能常伴那位陈家小姐左右,说不定就会被哪家公子看上。

    不敢奢求人家明媒正娶,纳回宅中当个妾也是好的。

    再不济,等陈家小姐出嫁了,也能一起跟过去,给富贵公子做个通房丫头。

    也是一世富贵不愁,岂不强过嫁给那些低贱的泥腿子?

    于是便托了门路,真的就将女子送进了陈府。

    原本一切都是按他们所想,女儿进了陈府,他们家确实得到不少好处,日子好过了许多。

    陈家小姐也对女儿极亲善,常有稀罕物件赏赐,还常常让她回家探望父母。

    但过了一段日子,他们发现女儿回家次数越来越少。

    好景不长,后来更是忽然患了重病。

    陈家小姐倒是好心,自己花钱请了最好的大夫。

    但不久之后,药石无救,还是去了。

    这便是老凌查探的结果。

    而且他还说服了那女子父母,挖出了棺木,开棺验了尸。

    棺中确实有一具尸骨。

    江舟看完上面的记录,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又是和那位陈家小姐有关。

    正好,今夜就去看看,那位陈家小姐究竟是何方神圣。

    就在他沉吟时,门外忽然来了个巡妖卫:“江兄弟,尤校尉有请。”

    江舟看到那个巡妖卫脸上的热情笑容,不由面色有些古怪。

    在这肃靖司中,除了几个执刀人,和金九外,没有人会这么称呼他。

    尤其是这些巡妖卫,平时都对他冷眼相待。

    现在竟然满面笑容,还叫他江兄弟?

    愣然之际,看到金九面带笑意,对他眨了眨眼。

    念头一转,江舟就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了。

    果然,“头上有人”真的是职场不二法宝。

    江舟收起纸张,稍微整理了仪容,便往百解堂去。

    来到山上时,已见尤许高坐堂上。

    见他到来,尤许竟满脸笑容,起身相迎。

    “校尉大人……”

    江舟刚要行礼,尤许便连忙伸出双手扶住。

    “诶,都是自家人,此地无外人,不必多礼。”

    昨天你还要坑害我,今天就成了自家人?

    这大儒的威力,果然不同凡响。

    江舟暗道。

    面上不动声色地顺势站直:“不知校尉大人召属下前来,有何吩咐?”

    尤许笑着托着他一臂,来到一旁座位:“不急,你先坐。”

    等江舟坐下,他才回到座位,大笑道:“哈哈哈,江巡卫,你在外面做的好大事啊。”

    江舟抱拳道:“属下不知校尉大人何意?”

    “在我面前你还装?”

    尤许故作不满道:“如今吴郡文坛震动,谁人不知,我肃靖司有一位才气绝高,文压白麓,诗冠吴郡的少年郎?”

    江舟:“……”

    江舟像是被惊吓到了,一下从座椅上跳了起来:“校尉大人见笑了,属下只是拾人牙慧,何德何能,敢担此盛名?”

    这个姓尤的,想把他往死里坑不成?

    这诺大的名头他要担上了,以后就别想有一日安生。

    尤许故作不悦:“你就不必自谦了,大儒李东阳先生是当着白麓众贤的面,亲口对你赞誉有加,”

    “还说等他入京拜授官职后,便要遣人来接你进京,亲自收你为门下弟子!”

    “你说说,堂堂大儒之尊,会信口开河吗?”

    江舟心中一惊。

    不至于吧?

    这个李东阳,故意搞事吧?

    他心里清醒得很,没有因为之前燕小五和金九的话就飘飘然,认为李东阳突破大儒全是自己的功劳。

    他只是抄了诗仙一首诗,顺带抄了庄周半篇文章。

    或许哪里戳到了那位李东阳的痒处,让他心有所感,一时激动就突破了,确实是有可能的。

    毕竟有些事只要积累足够,更上一层楼不过就是一层窗户纸,指不定走在路上看到有人摔个跤、生个娃什么的就顿悟了。

    但若说是因为他抄的那些东西,李东阳才能突破,他认为是不可能的。

    何至于让李东阳这么看重,甚至当众说出这种话?

    一个三品大儒,那是能与各大仙门圣地掌教平起平坐,连大稷皇帝都要敬上三分,处处以礼相待的存在。

    他的亲传弟子,或许比不上皇子,但比一个王公贵子是绰绰有余的。

    “哈哈哈,江巡卫,你不必怀疑,此事千真万确,这话是从白麓书院传出的,绝不会有假。”

    尤许哈哈笑道。

    其实心里早就骂开了。

    彼其娘之,这小子什么运道?出去遛了一圈,竟然就得到了一位大儒如此赏识青睐,甚至要收为弟子?

    江舟在烟波楼上所写的东西,早已经有人递到了他这里。

    他不懂什么诗词,看不出那玩意儿有什么好来。

    但他是武道高手,不相信只凭着几个破字,就能让人踏入上三品的传说境界。

    想他仅仅是踏入武道八品,就花费了数十年苦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搏杀和苦难,才堪堪爬了上来。

    若是写几个破字,念几句酸诗就能让人突破,那他们还辛辛苦苦地修炼个狗卵子?

    因此,尤许是不信外面的那些鬼话的,他只当江舟是不知道走了什么狗运,被李东阳看中。

    但无论如何,现在这小子不是什么无根浮萍,可以凭人揉捏了。

    以前那套可不能再用到他身上去了。

第45章 执掌百官

    “江巡卫啊,这次找你来,一是为了与你叙叙,你也进入肃靖司有一段时间了,如今成了巡妖卫,大家也是自家人,”

    “此前太过繁忙,以至于疏忽了你,此番正好得空,当要与江巡卫亲近亲近。”

    尤许心里不管怎么想,表面却是笑容满满,那种热情都让江舟有点发毛。

    “怎么样?江巡卫在肃靖司中过得可还好?可有什么不便之处?尽管说出来,本校尉一定尽力为你解决。”

    江舟面皮微微抽了抽,干笑道:“属下一切皆好,不敢劳烦校尉大人。”

    尤许故作不满:“你看,你还是把本校尉当外人了不是?”

    “罢了,你我往日接触还是少了些,以后日子久了,你便会知道,本校尉对待自家人,那一向是尽心尽力的。”

    尤许叹了一声,话锋一转又道:“这一是与你叙叙家常,这二嘛,就是本校尉忽然发现,此前让你去负责那陈家小姐的案子,实在是想差了。”

    他满脸后悔道:“哎,也是本校尉事务太过繁忙,没有仔细了解那桩案子,以为区区一个商贾之家罢了,不过是一般小案,便想让你去立上一功,”

    “不想前日查看案卷,才发现此案不同寻常啊!”

    他又露出凝重严肃道:“此案怕是涉及八品的妖魔,你才初为巡妖卫,怕是难以对付,所以才叫你来,与你说一声,今后你就不必管这案子了,本校尉会亲自负责此案。”

    我信了你的邪!

    江舟暗自翻了个白眼。

    还没仔细了解?十有八九是挖空心思,精挑细选的吧?

    看来那个叫李东阳的老头,威慑力真的很大。

    名头似乎比李玄策都要管用。

    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李玄策从来都没有公开表示过为他撑腰的原因。

    不过这样也好,总比被人针对着给头上挂着一随时会落下来的剑好。

    江舟再次站起来抱拳道:“属下一切听从校尉大人安排。”

    “好好,那个,你真的没有什么不满意的,或是有什么需要的?若是有,可千万不要拘泥,说出来,本校尉一定尽力满足!”

    尤许还有点不死心地问道。

    “……校尉大人,司中一切都好,属下真的没有什么不满。”

    尤许闻言露出可惜遗憾的神色:“哦,这样啊?那行,以后若有了,一定要告诉本校尉,千万别客气。”

    “是。”

    江舟应了一声,然后试探道:“校尉大人可还有别的吩咐?若是没有,属下便告退了。”

    “啊?哦,你去吧,去吧。”

    尤许一愣,旋即面露不舍地挥挥手。

    “……”

    江舟加快脚步,逃一样离开百解堂。

    以前没发现,这个尤许对待下面的人一向不苟言笑,阴坏阴坏的,没想到竟然这么放得下架子……

    尤许看着江舟离去后,神色便是微微一沉,叹了一口气。

    几个校尉从后堂走了出来。

    “尤校尉,一个巡妖卫罢了,没有必要做到如此程度吧?”

    “不错,那位东阳先生也不过是一说罢了,日后的事,谁说得准?也许他也不过随口一说,等进京以后,没多久就把这江舟给忘记了。”

    尤许听着几个校尉的话语,神色阴沉:“你们知道什么?”

    一个校尉奇道:“难道此间还有什么隐情?”

    “隐情谈不上,不过,你们不知那李东阳此次入京,到底是为什么。”

    尤许整了整神色,朝北边拱了拱手,正色道:“此前早有传言,陛下有意对北狄用兵。”

    “北域八狄,以鬼方赤狄为尊,鬼方王庭尊北域满教大先知摩格喀喇为王师,这位可是半只脚踏出了那传说中的一步,几乎超越一品的无上存在……”

    尤许看向他们,严肃道:

    “我大稷能压得住此人的,也是屈指可数,因此,届时太宰公孙弘会亲自驾临阴山之外,威慑那位大先知,”

    “太宰走后,朝中百官无首,你以为,此时还有谁人的名望,能镇得住那些犯起倔来,连陛下都不管不顾的酸腐文人?”

    几个校尉一惊:“难不成,这位东阳先生是入京接替弘相,任太宰之职的!?”

    尤许沉声道:“接替太宰之职倒不至于,不过暂代其坐镇金阙陛前,应是十有八九。”

    “李东阳此人此前虽只是四品立心,于文坛之中,尤其是儒门内,名望却是极重,与公孙太宰相差无几,一南一北并称于世,”

    “如今他又踏进立命之境,天下能与之相提并论者,更是寥寥无几。”

    尤许看向几人:“如此,你们还认为我对那江舟的态度过了吗?”

    “……”

    “尤校尉果然深谋远虑。”

    几个校尉脸上显出几分后怕。

    幸好还没有把那个江舟阴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若只是一位普通的四品立心名宿,他们虽然忌惮,可也用不着惧怕。

    毕竟一个赋闲的文人,也管不到肃靖司里来。

    可要是一位三品大儒,还是即将坐镇陛前,执掌百官的大儒,那就怎么重视都不为过了。

    也许他是随口而言,但若是他什么时候就心血来潮,想起来这随口一句呢?

    甚至根本不用他想起来,自然有人会千方百计地钻营,为上分忧。

    这句话已经传了出来,这江舟也入了他人的眼。

    那些人恐怕巴不得江舟出什么事,他们就可以跳出来为其出头,李东阳就不得不承他们的情。

    哪怕他后悔了说出这句话,也得咬牙吞下去。

    尤许见几人有些惴惴的模样,便道:

    “你们也不必过于忧虑,我等和他,本来也无甚过节,此番说开也就是了,以后该如何便如何,一切公事公办,看在李东阳的面子上,给他些优待便是了。”

    “对对,不错。”

    几个校尉纷纷点头。

    实际上之前他们对那个江舟也只是一种不满迁怒,还谈不上过节。

    一个没有什么根底的流民罢了,就如路边的杂草,既然不满,拔掉便是。

    这种事情不仅是在肃靖司,放到整个天下,那都是司空见惯,理所当然之事。

    否则你当在那些文人口中的大稷盛世,外面怎会还有那么多流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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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2683/ 第一时间欣赏我有一卷鬼神图录最新章节! 作者:牛油果所写的《我有一卷鬼神图录》为转载作品,我有一卷鬼神图录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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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卷鬼神图录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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