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四章 壮硕的流浪武士
阿龙小姐趴在一边睡着了。
龙马则是和左村一起互相叙述理念。
交谈很激烈，甚至两人还小吵了两次。
就这样，天亮了。
左村提到了一件事：“坂本君，你还没有给我细说阿龙小姐的情况呢。”
“阿龙小姐啊。”龙马嘴角不自觉的上扬，“她是个很神奇的人哦。”
“......看得出来。”左村嘴角微微抽搐，看着趴在桌子上睡得口水直流的阿龙小姐。
很难想象，之前他竟然被这个玩意给打得半死。
“阿龙小姐只亲近我，所以有时候反应会过激，真的很抱歉。”龙马第三次低头道歉。
“没事，能够这样打一场，我也挺尽兴的。”左村笑了笑。
尽兴是一回事，左村主要是在这场战斗之中，领悟了点其他的东西。
“阿龙小姐并不是人类，这一点我相信你已经在之前的战斗之中感觉到了。”
“确实，她是妖怪之类的吗......？”左村看着哪怕阿龙小姐睡着了都在不由自主的活动的头发，询问道。
“她是一条已经快要化龙的大蛇，可惜蜕变到一半就被天上的神明给断绝了成神的希望。”龙马苦笑着说到。
“是这样啊......”
“所以她有些暴躁，有些冲动，我替她，再次向你道歉了。”龙马想再次俯身道歉，却被一个怀抱抱住。
“阿龙小姐......”
“这是阿龙小姐的错，阿龙小姐自己道歉。”阿龙小姐嘟着嘴。
她刚刚醒过来，就看见这一幕。
有些伤心，原来自己，给龙马带来了这么大的困扰吗。
她跪坐在地上，对着左村俯身。
“对不起。”
龙马叹了口气，摸了摸阿龙小姐的头发。
左村沉默了。
他伸出一只拳头。
咚。
轻轻的在阿龙小姐的脑袋上敲了一下。
“我原谅你了。”左村笑了笑，在心底暗自想到，这个阿龙小姐虽然看上去是一位美人，而且还是蛇神这样的大妖怪。
但是实际看上去，就是一个掌握着巨大力量的小孩子啊。
“感谢你，左村君。”龙马真诚的说到。
同时心里对左村这个人更加认同了一分。
“武士的战斗，本就是将生死置之度外，堵上尊严和生命的战斗，我早就做好了在任何地方死去的准备了。”左村只是笑着说道。
“左村君的流派是什么来着？”龙马从桌子上拿下雉羽，递给左村，问道，“可以将左村君的武艺磨炼到这种程度，想必一定是一位名师吧。”
“我的流派是百鸟流。”左村有些尴尬，“并不是什么有名的流派，只是我自己小打小闹而已。”
“不过老师的话，硬要说还是有一位的。”
“如此强大的实力居然只靠自己磨炼吗......”龙马有些惊叹，也有些自卑。
他虽然师承北辰一刀流，可若身边没有跟着阿龙小姐，想必，自己早就不知道死在哪里了吧。
左村被这么一夸，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也不知道怎么自谦，只好把话题引到别的地方去。
“天然理心流的近藤周助先生，曾经指引过我很多，如果不是近藤周助先生，我也不会选择这条道路吧。”
“近藤周助先生啊，是一个实力很强的剑士呢，我在江户学习北辰一刀流的时候，曾经见过近藤周助先生教导自己的弟子呢。”龙马想起了那个高高瘦瘦的男人。
近藤周助是个饱受质疑的剑术导师，但是龙马自认为看人还是蛮准的，那个男人的气质，就像是一把未出鞘的利刃一样，将自己最锋锐的一面隐藏了起来。
年轻时期的近藤周助名气好像很大，可是因为很多事情，近藤周助不再拔剑，而只是作为老师生活在试卫馆内，而且，近藤周助的身体很不好。
“是的，他或许未曾指引过我如何用刀，却指引了我为何用刀。”左村抚摸着手中的雉羽，“如果不是近藤周助先生，我的刀，出鞘的时候，不会如此自然。”
龙马点了点头，有些感叹。
“阿龙小姐也觉得你很厉害。”阿龙小姐坐在龙马的肩膀上，“我活了好长好长，你是第一个，除了神明之外，可以伤害到我的人呢。”
“而且你当时的眼神好吓人。”
“呃......”左村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
这已经不是第一个说自己拔刀时眼神吓人的人了。
之前芹泽鸭也说过，和他战斗的时候，他的眼神简直想要吃了芹泽鸭。
“啊，对了坂本君。”左村没有在意身上的疼痛，站起身来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我可能还有些事情要办。”
“我这次来名古屋，是带着一些事情来的。”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龙马询问道。
他现在还没有完全按耐住自己激动的心情。
在和左村安诺畅谈一夜之后，他发现，这个人，实在是太和他的胃口了。
他们的思考相近，理想相同。
阿龙小姐：可是这和可爱的傻子阿龙小姐有什么关系呢？
“我来到尾张，是因为刀。”
“啊，话说回来，左村的刀......”龙马扭头看了一眼阿龙小姐。
阿龙小姐有些愣神，想了两秒才想起来，左村的刀好像是被自己弄断的。
“新刀的费用，我会承担的。”龙马苦笑了一声。
左村找到了自己破破烂烂的吴服，挠了挠头，从自己的小包里面找到了另一身备用的吴服穿上，对着坂本龙马笑了笑：“费用的话，正好我确实没有完全的信心承担的了。”
“需要这么多的钱吗？”龙马有些惊讶。
左村的包还是挺沉的，能感觉出左村实际上有不少钱，但是左村居然说不够？
“毕竟，我要求刀的对象，可是这一代的水心子正秀啊。”
将雉羽别在腰上，左村叹了口气。
这刀，能不能求到，还真不一定呢......
毕竟，芹泽君可是说过，代价很大啊......
“这样啊......”龙马缩了缩脖子，但还是说道，“不过，我还是会承担刀的费用的。”
“毕竟这是我和阿龙小姐的错，我们必须要去弥补。”
阿龙小姐跟在龙马的后面，一起走出了房间。
“而且，我也想见识一下，大名鼎鼎的水心子正秀呢。”
第二百八十五章 离巢
名古屋城西南，一栋民居。
民居很大，门口挂着并不起眼的“水心子”三字。
在民居内的一个房间，内部传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
一个看上去有些苍老的身影，正赤膊面对着火炉，一锤一锤的敲击着火钳下通红的钢铁。
这是他精选的一块玉钢。
“这一次，一定可以，打造出！”他虽然有些老态龙钟，但是却将铁锤挥舞的呼呼生风。
叮！
“超越自己的！”
叮！
“刀来！”
叮！
“见识到了，那样精彩，那样锋锐的战斗！”男人的背阔肌拉伸着，彰显着无穷的力量感，目不转睛的看着通红的玉钢，“如果还是不能突破自己，锻造出如同初代大人，那报恩刀一样的名刀。”
叮！
“我不如，切腹去向初代大人谢罪！”
叮！
他作为接受了技艺传承的第三代水心子正秀，已经抛弃了自己的姓，将水心子这个荣耀的的称呼当做了自己的姓氏。
水心子正次，是这个老者的名字。
锻钢！锻钢！
叮！
锻造出，名刀！
水心子正次挥舞着锻锤，咬牙切齿的看着玉钢。
前两日，名古屋城外的那场战斗，他是除了龙马以外唯一的观众。
虽然注意到了战斗中的诸多不对劲，但是水心子正次却选择将不对劲全部都抛弃到脑后。
只专注于这场战斗带给他最原本的感觉和感受之中去。
震撼。
虽然水心子正次是一位有名的刀匠，但是，却很少见识到自己制作的杀人工具在战斗中出场。
他给自己冠上了水心子的姓氏，却根本无法和初代那位大人的技艺相提并论。
但是那天早上，他只是外出去拿了玉钢，在路过树林的时候，恰巧遇见了左村安诺和阿龙小姐的那场战斗。
左村凌厉无比的斩击，阿龙小姐暴怒的黑雷，都给水心子正次留下了深刻的震撼。
也让他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如此之久都无法更进一步。
终日闭门造车式的窝在房间里干锻刀，固然让他的基本功无比扎实，但是也让水心子正次失去了那份对锻刀的热血沸腾。
那天，龙马背着左村，和阿龙小姐一起离开，水心子正次就跪坐在树林里，泪流满面。
他终于寻找到了自己追求的东西。
也终于对锻造出和报恩刀比肩的名刀，稍许有了一些信心。
......
左村站在水心子宅的门口，看着门口挂着的水心子，和门内叮叮当当的锻铁声。
“没错了，就是这里了。”
龙马和阿龙小姐跟在左村的身后，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水心子正秀这个名号整体的知名度并不高，但是在锻刀匠和武士的群体内，是很出名的。
左村踏上台阶，眼睛微眯。
叩叩叩。
左村站在原地等待开门。
但是等了一会，没人开门。
左村眉头微皱，门没有从外部锁上，这证明是有人在家的。
叩叩！
左村敲门的力度大了一些。
又等了一小会，终于是有人来开门了。
一个身着素色吴服的中年女子，打开了门。
“很抱歉，因为敲击的声音盖过了敲门声，所以怠慢了各位。”中年女子鞠躬致歉。
“请起吧，夫人。”这位应该就是水心子正秀的夫人了吧。
在日本，未婚的女性是不会穿素色的吴服的，只有已婚的妇女，才会脱下颜色华丽的吴服，换上专属于已婚人士的素色吴服。
“我是从京都来的，专门来拜访水心子正秀先生。”左村微微躬身，“在下的名字是左村安诺。”
“啊，是这样啊......”水心子夫人没有惊讶，作为这一代的水心子正秀，她经常会遇见向丈夫求刀的人，“请进吧几位，请先去正堂稍候，我去通知正次。”
水心子夫人在将左村和龙马三人引到客厅之后，就退下了。
左村三人坐在榻榻米上，姿势端正的等待水心子正秀的到来。
“大名鼎鼎的水心子正秀的生活，看上去还是蛮朴素的。”龙马打量着简朴的陈设，感叹道。
“也没有看见仆人的身影。”自进门几人就没有看见除了水心子夫人以外的人，只有明显是打铁的叮叮当当的声音从侧面的一个房间传出来。
三人等待了好一会，阿龙小姐已经失去了形象，趴在龙马的膝盖上：“龙马，我饿了。”
“好啦好啦，再等等吧。”龙马摸了摸阿龙小姐柔顺的头发，无奈的说到。
左村看了看屋子外面的阳光，皱着眉头。
三人已经在前堂快等待一个时辰了，现在时间已经快到正午，无论是水心子正秀还是水心子夫人都没有再过来。
“坂本君，你怎么看。”
“嘛，多少有些无礼，但是你说过吧。”龙马笑了笑，“这一代的水心子正秀，是一位怪人。”
“我听那打铁的声音一直没有停止，可能是水心子先生有什么事情在办吧。”
左村低下头思索了两秒，站起身来，拍了拍吴服的下摆。
“我们去看看吧，坂本君。”
“我没有意见。”龙马回应道。
无论如何，再怎么奇怪，对待客人也应该有礼数，水心子正秀的行为，对龙马和左村以及阿龙小姐，已经造成了冒犯。
左村和龙马并肩，阿龙小姐跟在龙马的身后，几人循着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找到了水心子正秀所在的房间。
门开着，所以几人可以直接看到屋子里的景象。
本来心怀不满的两人，却在看到这幅景象之后，都选择了保持沉默。
一个高大的壮汉，头发花白，背对着门，光着膀子，一下一下的抡着锻锤、
叮！
叮！
火花四溅，汗水挥洒。
充满了力量感的美。
水心子夫人急得满头大汗，看到来到门口的三人，急忙跑过去：“很抱歉，三位，水心子他每次锻刀的时候就会进入这种状态，很抱歉，我以为我可以把他喊醒但是这次......不知为何怎么都没办法让他从这种状态走出来。”
“夫人，无妨。”左村所有的不满都已经在这击打心灵的一幕击碎。
“现在，水心子正秀先生手中的刀胚，可比我重要的多。”
第二百八十六章 美舰再来航
水心子夫人很不好意思。
明明人家是来求刀的，却让人家遇见这样的事情。
她匆忙去准备吃食了。
而左村和龙马，就这么站在门口，看着那个宽阔有力的背影，一锤一锤的挥舞着锻锤。
水心子正秀专注的锻钢，也丝毫没有注意身后。
水心子夫人端来一些吃食，但是左村和龙马已经和水心子正秀一样，完全沉浸在这个景象了。
然后这些吃食全部都被阿龙小姐吃掉了。
水心子正次就这么，全然不顾其他的事情。
全心全意，只有挥舞锻锤，偶尔停下来继续加热玉钢，然后继续挥锤。
阿龙小姐挂在龙马的后背上睡着了，而左村和龙马就这么一直站在水心子正次的背后。
天色已经转黑，两条腿也有些站麻了。
左村看着还在挥舞锻锤的水心子正次，感叹道：“好强大的体力和意志。”
锻刀绝对是个体力活，其实看水心子正次这一身肌肉就知道了。
毕竟要无数次的折叠击打玉钢，锻造锤的重量也绝对不轻。
水心子夫人站在水心子正次的身边，眼中带着担心，嘴角带着一丝微笑。
“话说回来，正次好长时间没有过这样专注的锻刀了呢。”水心子夫妇的年纪都不小了，但是精力都还是比较旺盛的。
她看着自己丈夫那专注的眼神和始终保持着力度的捶打，叹了口气。
她很担心他的状态，但是却不忍心去打扰他。
常年和水心子正次相处，她很清楚，能够进入这样的状态，对一个锻刀匠来说，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这种情况的出现，往往就意味着，一柄名刀即将问世。
水心子夫人知道自己的丈夫锻刀数年，一直在追求着一把名刀在自己的手中现世。
她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三位，要不明天再来吧，天色已晚，明天我会引荐的。”水心子夫人对着左村三人深深鞠躬，“对不起......”
坂本龙马将水心子夫人扶起来，带着笑容：“夫人，您完全没有必要向我们道歉，不如说，让我们看到这样的画面，我们反而要感谢你。”
“说实话。”左村紧紧盯着水心子正次的背影，微微叹息“我现在有些愧疚了。”
“我之前在磨练自己的时候，曾经用打刀斩击大石来训练，以至于数十把刀的死去。”左村抚摸了一下腰间的雉羽，“刀是这样锻造出来的，而我却杀死了诸多的刀......”
“这话就错了！”水心子正次雄浑的声音突然响起。
除了睡着的阿龙小姐，剩下的三人不约而同的看向那个挥锤的身影。
“刀是有情绪的！”他没有停止挥锤，只是背对着众人，反驳左村的话语，“所以，如果你是一个强大而喜爱磨炼自身的主人，刀即便是在你的手中死去，也会兴高采烈的！”
“如果人差劲而软弱，即便是名刀，在这样的人手中，也会哭泣的无比伤心。”
“不要对在自己手中死去的刀愧疚！”
“那是对刀的不尊重！”
“刀，被锻造出来，就是为了在某个场所，某个人，某个强大的剑士的手中紧握着，无论后续是陪伴还是死去，它都会觉得无比的开心。”
“刀，就是人！”
“人的出生就是为了死去，但是，中间的过程，才是最需要粉饰和骄傲的！”
叮！
“刀也是一个道理！”
“所以啊，不要去祭奠死去的刀，而是带着刀的力量，将自己磨砺成最锋利的刀吧！”
龙马和左村对视了一眼。
两人对着水心子正秀，深深鞠躬。
“感谢，先生的教诲。”
两人对视了一眼。
“水心子夫人，那么，我们今天就回去了。”左村对着水心子夫人提出了告别。
水心子夫人点了点头，将三人送到门口。
“请慢走，三位。”她微微鞠躬。
左村和龙马点了点头，离开了水心子宅。
“坂本君，感想如何？”左村看向走在自己身侧的龙马。
龙马把睡着的阿龙小姐用公主抱的姿势抱在怀里，笑着对左村说到：“大开眼界。”
“芹泽说的没错，这位水心子正秀确实是一位怪人。”左村看着夜空，笑了两声，“可能也正是因为这怪，他才能称得上是水心子正秀吧。”
“这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人。”龙马点了点头，确认到。
“啊，这里有一家居酒屋。”左村注意到路边还有着光亮的小屋。
“买点酒回去吧，左村你到了可以喝酒的年纪吗？”龙马看着左村，有些怀疑。
之前惊鸿一瞥的时候还没感觉左村年龄很小，但是这借着月光一细看，龙马才发现，这位实力强大理念先进的剑士竟然看上去有些稚嫩。
“十六岁，可以喝酒了。”左村微微一笑。
前阵子在壬生村的时候被芹泽鸭和新见锦拉着喝酒喝多了，之后左村就对酒这种东西产生了好奇，之后偶尔会买一点来喝，久而久之，就喜欢上了偶尔喝点小酒。
月下独酌才是最棒的。
芹泽鸭和新见锦那种豪放的喝法，左村是真的喝不来。
“我来付钱吧。”龙马把阿龙小姐放在半空中，阿龙小姐就这么飘着睡着，走进了居酒屋。
几分钟之后，龙马提着两小瓶清酒走了出来。
今天夜里，也注定是个会睡得很晚的夜里。
遇到志同道合的人，总是会有很多的理念会相互交流。
虽然交流不多，认识的方式也很奇葩，但是终归是同一类人。
区别就是龙马没有杀过人，也从来没有想过杀人。
而左村，却是一个认为你是恶就会毫不犹豫拔刀的人。
他很清楚，自己是一个有着力量的人，近藤周助对他说过，力量需要被约束，所以左村，自然有着自己的约束。
他不会对平民百姓拔刀，他的刀，对手永远只有必斩之恶与强敌。
正在左村和龙马回到驿馆，推杯换盏的饮酒，交流理念的时候。
水心子宅。
叮！
叮！
叮！
水心子正次还在挥舞着锻锤。
他的嘴里默念着。
“5000！”
第二百八十七章 百鸟流
第二日的清晨。
左村和龙马都起得非常早。
三人一起，在名古屋内的街道上穿行，阿龙小姐不知为何正抱着一丛花椰菜在啃。
来到水心子宅所在的街道，左村和龙马就已经听见了声音。
叮！
叮！
叮！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惊讶。
水心子正秀先生，莫非......锻造了一整夜？
左村敲了敲门，好一会之后，两眼通红的水心子夫人才前来开门。
她看到三人，只是疲倦的笑了笑。
“几位，请进吧。”
“水心子夫人，正秀先生和您......一夜都没睡吗？”龙马有些难以置信的开口问道。
“正次他......已经完全进入状态了，作为水心子正秀的夫人，我没有任何理由去打断一把名刀的诞生。”水心子夫人虽然黑眼圈很重，看上去也有一些虚弱，但是眼睛中却闪烁着光。
“他一个人锻刀我不放心，所以在他的身边充当助手的角色，烧烧铁什么的。”水心子夫人打了个哈欠，笑着说道。
每当看见自己的丈夫沉浸在锻刀之中，她总是不由自主的感到开心。
虽然也不可避免的感到担心，毕竟两个人年龄都已经不小了，前些年的时候水心子夫人还可以陪着水心子正秀两夜锻刀，但是现在，仅仅熬了一夜就已经感觉疲惫的神志不清了。
“我可以去看看水心子正秀先生吗？”左村脑袋微低，询问道。
水心子夫人点了点头，虽然劳累，但是笑着引路：“请跟我来吧。”
左村龙马和阿龙小姐跟在水心子夫人的后面，来到了熟悉的房间。
水心子夫人打开房间的门，左村和龙马只感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透过热浪和火星，可以看到那个壮硕高大的身影依旧在挥舞着铁锤。
“8000！”突然，水心子正秀大喝一声。
叮！
叮！
叮！
除了水心子夫人以外的三个人都吓了一跳。
这声大喝中气十足。
水心子正秀背部的肌肉耸动，满背汗水。
他的双眼布满血丝，紧盯着手中的玉钢。
玉钢比之前想必要小了一些。
水心子正秀将玉钢用火钳夹起，放在火炉中炙烤。
他的眼睛映射着火光，更加赤红。
“水心子夫人，8000是......”左村看着这名硬汉，向着身旁的夫人询问。
“八千次的折叠锻造。”水心子夫人缓缓说道。
“八千次......”龙马听到这个数次，不免有些头皮发麻，“这......怎么可能......”
在正常的认知中，丸锻这个过程，普通的锻刀匠，至多会进行20到30次这个过程。
但是，这位三代水心子正秀先生......八千次......
“正次他年幼时的力气就远超常人。”水心子夫人解释道，“青年的他，可以徒手锤碎巨石，将大树握断，铁块上面他可以直接在上面留下拳印。”
“在他二十五岁的某一天，上一代的水心子正秀大人，看中了正次他那适合打铁的巨力，收他做了弟子。”
“正次他的天赋异禀，三十五岁的时候，就继承了水心子正秀的名号。”
“但是一直有一个困扰围绕着正次。”
“他很难完全正好的控制自己的力气。”
“玉钢的丸锻，一般来说只需要几次，几十次。但是名刀所需要的丸锻次数，无疑要更多。”
“他的力气太大了，控制力道需要完全集中精神。”
“而长时间不间断的丸锻，需要消耗大量的精神。”
“数年前，正次曾经不止一次尝试过，锻造出名刀，但是每一次，都是丸锻的过程就出现了问题。”
“丸锻容不得失败，一锤的参差就足以将整个过程给摧毁掉。”
“第一次，他四十岁，丸锻了3200次，3201次的时候因为精神衰弱锤歪了一锤，前功尽弃，休息了数年才将精神完全从衰弱和失意中解脱出来。”
“第二次，他四十六岁，丸锻了4900次，4995次的时候直接昏倒，玉钢落入火炉，化为铁水，再次失败。”
“而展现在你们面前的，就是第三次。”水心子夫人的眼中闪烁着光芒，“他已经丸锻了八千次！”
叮！
叮！
叮！
水心子夫人凑到水心子正次的身边，替他擦了擦快要滴进眼中的汗水。
左村和龙马，看着已经继续开始挥锤的水心子正次。
饶是对人类观感一般的阿龙小姐，也对这位一生沉迷于锻刀的老者，产生了敬佩之心。
“我们出去吧，夫人。”左村主动提出，“我......害怕影响水心子正秀先生的丸锻，所以，先去外面等着吧。”
水心子夫人点了点头。
不过说实话，水心子正秀已经完全进入了这种心无旁骛的状态，基本上已经不会受到外界的影响。
走出房间，阿龙小姐看上去好像是在思考。
她看了看龙马，又看了看左村，然后又看了看房间内的水心子夫妇。
自己是妖怪，是非人之物。
自己原本是恶意纠缠化为的蛇妖，盘踞一座大山，妄图染指神界的大妖怪。
被神明镇压之后，总是充斥着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
对于她这样的存在来说，人类，只不过是区区蝼蚁而已。
是供奉神，供奉自己的存在，也是自己认知中的可口美味，遍地都是的食物罢了。
直到那一天。
一脸随意的青年，将自己的封印解除，把自己这个恐怖的存在从神明的镇压之中释放出来。
那种对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的态度，让她对人类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从那以后，她就跟着龙马，跟着他从土佐来到陆奥的江户，学习北辰一刀流，跟着他周游日本。
那时无所事事毫无目标的龙马，也找到了自己那“值得赌上一生”的目标，和拔刀的理由。
他站在高山的山顶，俯视着这个国家。
“龙马，你现在的愿望是什么呢？”
“我啊，想要改变这个国家哦。”
愿望，自己的愿望可是掀翻神界，人类的愿望，真是渺小呢。
但是，人类的愿望啊......
不，与其说那是愿望，不如说是。
对某种事物专一到极致的信念。
在龙马身边跟着的这段时间，阿龙小姐总共见识了三个这样的人。
除了她追随着的这个人，为了国家毅然选择离开故乡，寻找变革方法的坂本龙马。
第二个，是左村安诺。
虽然阿龙小姐不是很喜欢左村这人，但是她不得不承认，左村很强。
虽然她被镇压了很长时间，实力距离巅峰已经十不存一，还受到龙马的约束无法变回本体，导致根本没法发挥出全力。
但是左村作为人类来说，真的很强。
她说的都是事实，这么长的岁月过去，除了幼年的时候，能够伤害到她的，除了天上的神明，只有左村安诺一人。
左村的刀，竟然会给身为蛇神的她，留下一丝恐惧的感觉。
那种恐怖的眼神......即便是现在阿龙小姐想起来也会有一种心有余悸的感觉。
而且这样的人，竟然和龙马有着极其相似的愿望。
至于第三个，也是真正让阿龙小姐对人类的执念感到震撼的人，就是刚刚见到的，第三代水心子正秀，水心子正次。
耳边传来的声音，告诉阿龙小姐。
这个人，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比她要强大太多了。
即便阿龙小姐可以轻松的杀死这个男人，可以轻松的将这个男人撕成碎片。
但是她看着那道背影，却不由自主的产生了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她抱住龙马的胳膊。
龙马有些惊讶，阿龙小姐虽然和他很亲密，但是一般来说不会在人前做出这种动作。
“怎么了，阿龙小姐？”他笑着摸了摸阿龙小姐的脑袋。
“人类，真的很强啊，也很有趣！”阿龙小姐莫名其妙的来了一句。
“唉？嗯，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龙马愣了愣，温和一笑。
看来，成长的可不止是我啊。
阿龙小姐跟在龙马身边的这段时间，龙马一直有些苦恼。
阿龙小姐很强大，强大到可以将他完全保护好。
但是阿龙小姐只对他一个人正眼相看，而其他的人，在阿龙小姐看来，都只不过是区区蝼蚁而已。
龙马身边的很多人，都被阿龙小姐打过，尤其是冈田以藏。
如果不是龙马多次阻挡，想必，已经有很多的人命丧于阿龙小姐的手下了。
龙马并没有选择将阿龙小姐赶走，而是选择将这个定时炸弹寸步不离的带在身边，时刻约束着她。
他们俩之间达成了口头协议，如非龙马允许，阿龙小姐不许展露真身，更不允许杀人。
龙马是个老好人，从来没有想过杀人。
他把阿龙小姐带在身边，不只是想要约束这自己无意间的错误，也是赎罪，更是想要让这个无情的大妖怪，理解到什么是真正的人，真正有血有肉的人。
现在看来，初有成效。
他并没有想过依靠阿龙小姐的力量来完成日本的变革，人类的国度，理应由人类自身来改变。
左村透着窗户，隐约看着屋子内的水心子正次那依然在挥锤的身影，眯了眯眼睛。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在剧烈的跳动。
虽然这种说法有些狂妄和自大，但是左村在水心子正次上，看到了在越后，在京都，痴迷于刀的自己。
这种专注到极致的状态，让左村产生了共鸣。
水心子正次，则是依旧心无旁骛的捶打着钳子上的玉钢。
8020。
叮！
他的心里默念道。
2的8020次方是多少？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只需要用力捶打，专心捶打，将这块玉钢，锤炼的无比凝实。
他正在做一件，超越自我，超越前辈的事情。
厚厚的地纹层层叠叠，已经不是开裂的模样。
纹路更加圆滑，但是还没有到达终点。
所以啊，继续捶打，继续丸锻。
叮！
随着丸锻次数的增加，再往后继续丸锻，难度会更大，需要更加的集中精神，控制力道。
行百步者半九十。
水心子正次的嘴角却不由自主的扬起一丝弧度。
专注且......享受。
叮！
水心子夫人正在维持火炉的温度。
水心子正次采取的是古法锻造，火炉的温度一定要严格控制在1000度，相对新锻法温度要低很多，但是这样锻造出的刀会更加的坚硬。
常年给自己的丈夫做助手，水心子夫人对火温的把控，也已经是炉火纯青。
8021。
又完成一次丸锻，水心子正次将玉钢再次塞进火炉，目不转睛的看着玉钢。
过了一小会，再把玉钢拿出来，继续挥锤。
叮！
......
丸锻的过程缓慢的推进。
傍晚，水心子夫人擦了擦额头的汗，打开房门。
左村三人还是没有离开。
他们抱着敬意和期待，看着这对为了刀而生的夫妇。
水心子正次的身影，肉眼可见的能够发现，他肌肉的大小缩减了不小，披散在身后的头发也完全失去了黑色，变成了一头白发。
“水心子正秀先生......”坂本龙马喃喃自语。
“这就是......找到信念的人类......”阿龙小姐的心境，也变化了很多。
她突然觉得，自己以前很幼稚。
自己那毫无来源的欲望和无聊的怒火，在这种决意，这种坚定面前，简直什么都不是。
左村看着有些伛偻的背影，眼中燃烧着火焰。
水心子夫人没有再说让他们离开。
水心子正次默念着自己丸锻的次数。
8999。
叮！
叮！
叮！
“九千！”
水心子正次大喝一声。
没有人发出声音去影响这位英雄。
是的，英雄。
锻刀界的英雄，武士的英雄，水心子正秀的英雄。
自己的英雄。
锻锤敲打，水心子正次已经快接近极限。
他的年岁已经不小，消耗了体力，消耗了脂肪，现在，正在消耗生命。
只为了，手中的名刀。
超越一切名刀的名刀。
月明星稀，为几人提供了一些光亮。
他们没有提出离开，水心子夫妇也没有说要送客。
所有人都期待着刀的诞生。
“九千五百！”水心子正秀再次大喝一声。
“九千八百！”
“九千九百！”
“九千九百九十！”
“九千九百九十九！”
叮！
“一......万！！！”
叮！
锻锤落下。
红日高升。
精致的云纹，出现在玉钢上。
第二百八十八掌 亲和条约
在完成最后一次丸锻，高声喝出那声嘹亮的“一万”之后，水心子正次的身影摇晃了两下。
他强撑着自己没有倒下，而是将锻造锤放在一边。
他一直都知道有人在自己的身边，但是一直都没有去理会，丸锻的过程，也是大同小异。
夫妇二人将门窗都关上，火炉熄灭，整个锻造的房间都陷入了黑暗之中。
左村，龙马和阿龙小姐守在门外。
他们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这次锻刀，水心子正次渡过了最艰难的丸锻时间，那产生了云纹的玉钢，让这个老人倾注了自己的生命。
黑暗之中进行的下一步，不只是为了保密，也是为了更好的让这把名刀出世。
太阳从东边升起，爬升到头顶，有开始缓缓落下。
屋子内偶尔传出敲打的声音。
水心子夫妇没有仆人，这种高强度的锻刀是非常危险的，三个人自觉自愿的承担了之后的事情。
嘭——！！！
房间的门被踹开，水心子正次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哈哈哈！！！”
这个已经看上去不复壮硕的老者大笑了三声。
然后。
扑通——
趴在了地上，而他手中的东西也叮当的掉在地上。
早就在门口等候的左村和龙马赶紧架起水心子正次，将这个高大的老者放在身高较高的龙马的后背上，阿龙小姐则是飞进屋子里去，将也已经失去意识昏迷的水心子夫人给抱了起来。
将水心子夫妇安置在卧室中，左村和龙马，对着这对为了刀而倾尽一切的夫妇，深深地鞠躬。
而刀。
安顿好昏迷的水心子夫妇，左村回到了锻房前。
他看着地面上的东西，有些沉默。
弯腰捡起这个还不能称之为刀的东西，左村仔细鉴赏起来。
已经完美的打刀造型，通体纯银色，刀身之上带有云纹，锋锐之上反射着蓝光，刀身之中，左村看到了自己的眼。
刀柄上还没有捆绑东西，也没有署名，这柄刀，还没有完成。
左村看着刀刃，有些迷醉。
也有些心惊。
并不是单纯的吃惊，而是，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感觉这柄刀，可以随时将自己切割成碎片一样。
两滴冷汗流下，左村险些没有握住这柄刀。
摇了摇头，左村将杂念撇去，没有再把注意力放在这把未命名的刀上。
提着刀，左村来到前堂，将刀放在桌子上，左村转身离去。
比起刀来说，现在还是人更重要一些，连续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睡一直在锻刀的水心子正次和体质孱弱却决意留在自己丈夫身边锻刀的水心子夫人，急需要营养的补充和照顾。
此后的两天，左村和龙马，阿龙小姐，三人寸步不离的照顾起了水心子夫妇。
龙马负责做饭，左村和阿龙小姐负责监控着水心子正次和水心子夫人的身体情况。
终于，完成锻刀的第三天，水心子正次先醒过来了。
水心子正次猛地从榻榻米上坐起来，吓了正在旁边打瞌睡的左村一跳。
水心子正次揉了揉眼睛，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他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左村，而是下意识的想爬起来，却感觉有一丝虚弱，身体不复往日的强壮感，一下子竟然跌倒在地上。
“哎呦......”水心子正次疼的龇牙咧嘴。
左村赶紧把提不起劲的水心子正次从地上扶回了柔软的垫子上。
“您是想找刀吧，我去拿给您。”左村拍了拍水心子正次的后背，起身去往前堂去拿刀。
水心子正次看着左村的背影，隐约感觉有一丝熟悉，可是现在天已经黑了，他眼也有些看不清，只能坐在原地。
他是知道有几个人来找自己求刀的，可是他不想从那种状态中走出来。
他心里清楚，这是他距离锻造出名刀最近的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他必须要珍惜这次机会。
龙马待在门口，昏昏欲睡。
左村拍了一下龙马，龙马瞬间惊醒。
“呃，唉？”他还有些神志不清，“怎么了？”
“啊，是左村君啊。”看清楚来人，龙马总算带上了点智商。
“水心子正次先生已经醒了。”
“唔......是不是醒来之后就想找那柄刀？”龙马想了一下，笑着开口。
“是的，看上去很着急的样子。”左村也笑了。
这种对刀最纯粹，不掺杂丝毫其他的感情，令人敬佩，也让人不由自主的为他感到开心。
“我去拿。”左村说了声，就向着前堂走去。
从前堂拿起刀，左村快步的返回卧室。
他清楚，水心子正次有多么急切的想要见到这柄刀。
来到水心子正次的面前，左村双手将这柄没有刀柄的刀奉上。
“水心子先生，您的刀。”
水心子正次的注意力，从左村进门的那一刻，就集中在他手中的刀上。
他颤颤巍巍的从左村的手中接过刀。
左村和龙马自觉的让出身位，让水心子正次可以借着月光看清楚刀。
水心子正次抚摸着刀身。
“呜呜......呜呜呜。”身高快有一米九的水心子正次跪在地上，看着这把刀，老泪纵横。
刀在月光下，闪烁着幽幽寒光。
手指轻弹刀身，发出嗡鸣。
“呜呜......”他的目光从未离开自己手中的刀，不愿离开。
左村和龙马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了笑。
......
名刀，诞生了。
经历过三天三夜，万次丸锻的刀，如果品质不是名刀，反而会比较让人惊讶。
水心子正次的体重从120公斤骤降到了90公斤，原本壮硕的身体变得甚至看上去有些瘦弱。
一头本是花白的长发变成了干枯的白发。
担任助手的水心子夫人，也瘦弱了不少，看上去比之前更加苍老。
这把刀，是将水心子正次余下所有锻刀生涯都倾注进去的一柄刀。
但是，水心子正次，丝毫不后悔。
他终于锻造出了，超越自己甚至超越先祖的刀。
他有自信，初代大人锻造出的刀，也不一定会比这柄刀的品质更好。
这就是，将生命锻造进去的刀。
而在这之后，水心子正次，无论如何恢复，都再也拿不起自己的锻锤了。
第二百八十九章 壬生村
在太阳稍微升起，为世界提供了一丝光亮的时候，水心子正次终于看清了自己面前两个人的脸。
“你是......那天的那位......”水心子正次眯着眼睛，想要看清楚左村安诺。
那天，他离战场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但是他的眼神很好，要不然也不会被战场所感染了。
这个来找自己求刀，却被自己晾在一边，又在自己体力尽失之后救下自己，照顾了自己几天，让自己和自己妻子免于死在锻房内的年轻人，好像，就是那天战斗的其中一方？
“嗯？水心子先生？”左村和龙马有些疑惑。
水心子正次揉了揉眼睛，仔细看了看左村。
有些激动，却无力去和左村更多交流。
龙马和左村搀扶着水心子正次。
水心子正次艰难的换上吴服，扶着墙站立着，看着左村和龙马。
“感谢......两位，这些天来，对我的照顾......”水心子正次对着两个年轻的小伙子，鞠了一躬。
在日本，身为长辈的水心子正次对着身为晚辈的左村和龙马鞠躬，是很不符合规矩的。
但是，除此之外，水心子正次感觉哪怕这种程度都没法言明自己的感谢。
他们不止是救了他们夫妻俩的命，更没有在两人昏迷之后，将那把刀贪墨掉，而是将刀扔在一边，先把人给照顾好。
对于剑士来说，刀的吸引力无疑是强的可怕的。
这两个小伙子是全程看着这把刀的诞生的，绝对会理解这把刀的价值。
但是两人依旧把刀放在一边，选择救治自己。
而且更重要的是，那个矮一点的，如果不是他，自己也无法完成毕生的愿望，锻造出这柄刀来。
这一躬，两人受得起。
水心子正次带着两人慢慢走到客厅。
三人坐下，水心子正次开口问道：“可以告诉两位的名字吗。”
“陆奥，左村安诺。”
“土佐，坂本龙马。”
“感谢二位能够做一个这样的见证者，更感谢两位救了在下和舍内的命。”水心子正秀躬身感谢。
“请不要再言谢了，水心子先生，作为后辈，也作为武士，如果不去拯救你，才是我们的污点，我们会一生都活在愧疚中的。”左村冷静自若的说到。
水心子正次摇了摇头。
“今天是何日了？”他询问了一句。
“五月十七。”龙马回答道。
“已经过去那么长时间了啊......”水心子正次感叹了一声，“左村先生是吗？”
“是的。”左村点了点头。
水心子正秀微微笑了笑，开口说道：“在五月八日的时候，我从名古屋离开，前往古渡去拿一块我预定的玉钢。”
“但是拿到玉钢之后，天却已经黑了。”
“因为我们家没有仆人，我不放心让我的夫人自己在家，于是想要雇马车赶紧回来。”
“但是天色已晚，没有马车愿意载我出城，黑天之后，城外盗匪横行。”
“没有办法，我只好夜中徒步赶路，从古渡城走向名古屋城。”
“两个城池之间耗费了我一夜的时间。”
“直到天亮的时候，我才看到名古屋城的城墙。”
“我无比庆幸那天我没有遇到愿意载我的马车，因为，如果当天我就赶回名古屋的话，我会错过让我无比震撼的景象。”
他有些激动，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龙马和左村有些沉默，感觉有些离谱。
五月九日的早晨发生了什么，他们比谁都清楚。
果然，水心子正次继续说到：“在天亮了一会之后，我来到了名古屋城外的树林中。”
“那个时候，我看到了左村先生。”
左村眨了眨眼。
“那场战斗，让我真正明白了。”
“刀，是什么东西，我，又为什么数次锻造高品质的名刀而失败。”
“可以说，若非左村先生和另一位的那场战斗，我无法锻造出......”他把无名的刀拿在手中，劈向自己的桌子。
并没有发出太大的响声，刀像是切豆腐一样，经过了桌子。
然后，桌子裂成了两半，啪嗒一声倒在地上。
“这样的刀！”
左村和龙马看着变成两半，躺在地上的桌子，眼神里带着惊讶。
这柄刀的品质绝对是极好的，但是两人都没有想到，会锋利成这个样子。
水心子正次坐回座位上，叹了口气。
“想必，我以后，再也拿不起锻造锤了吧，这柄刀，就是我此生最后的作品。”
他坐着，沉思着。
“左村先生来找老朽，是想要求刀吧。”水心子正次看向左村，问了一句。
左村没有其他动作，只是端正的坐着，点了点头：“本是这样想的，但是先生您的身体，既然已经无法再抡锤，那么我自然也不会强求。”
水心子正次露出一个笑容。
“请跟我来吧。”他的力气已经恢复了一点，站起身来，拿起刀，在前面引路。
左村有点懵。
龙马笑着用胳膊肘抵了一下左村：“快去吧。”
左村思考了一下，点了点头，站起来跟在水心子正次的身后。
两人回到了锻房，水心子正次拿起一柄小锤，和一根细小的铁锥。
在刀柄上轻轻敲打了一会，水心子正次抬头问道。
“这柄刀，托生于我对左村先生那场战斗的灵感，不如，左村先生你来命名如何？”他仿佛又变成了那个壮硕的锻刀匠，头也不回的问向左村。
“这样好吗？”
“没什么不好的！”水心子正次笑了笑，“你说吧。”
左村也看出了水心子正次的打算。
他看了看自己白色的吴服，又想起了一个人。
那个人，有着一头偏白肉色的头发。
“就叫......”
与她相遇的那一天，是自己生命真正的开端。
那宛如鹤一样矫捷的剑术，和优雅清冷的作风。
“鹤翮，白鹤翮吧。”
“吼，意思是鹤的羽毛吗，确实非常适合左村先生的剑术啊。”水心子正次咧嘴一笑，再次用小锤敲打起来。
一小会之后，水心子正次把刻完字的刀递给了左村。
借着阳光，左村将刀柄上的小字阅读了出来。
“1855年5月17日刀成，三代水心子赠与左村。”
而刀刃上，也有着两个字。
“鹤翮。”
第二百九十章 神念无道流vs百鸟流
水心子夫人在第二天醒来，在此期间，左村和龙马依旧在照顾着夫妇二人。
水心子正次见到了那天战斗的另一个主角，也就是阿龙小姐。
然后引发了一次小小的混乱，龙马对着水心子正次先生解释了好长时间才消除水心子先生的恐慌。
毕竟那天水心子正次看完了战斗的全程，而那天阿龙小姐也施展了一些，不太像是，呃......人类的手段。
总而言之，水心子正次勉强接受了阿龙小姐是个阴阳师的设定（雾）。
水心子夫人在醒来之后，就得知了水心子正次将刀赠送给了左村的消息，但是左村预想中的抱怨没有出现。
她只是将刀接过来，为刀完成了最后一道工序，然后，再郑重的将刀交还给左村。
从水心子夫人手中拿回鹤翮的时候，鹤翮已经装上刀镡，捆上刀柄，插在刀鞘里了。
“需要我联系奉行的人，找点死刑犯，来给左村先生试刀吗？”水心子正次询问道。
试刀，开刃，是新刀诞生很重要的一步，一般来说，试刀的对象都会是人，这属于武士阶级的特权。
通常试刀都会用关押的刑犯来当做试刀对象，将这些犯人一刀两断，就是试刀了。
很残忍，但是这在日本是一种常识。
“不用了，水心子先生，我的刀......鹤翮，有更好的试刀对象。”左村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水心子正次穿着松松垮垮的吴服，和自己的夫人一道，站在门口，对着左村安诺说到。
“那么，祝君，武运昌隆。”
“鹤翮的诞生我会发布通告，没问题吧。”
“务必。”
左村和龙马阿龙一起离开了。
这次的求刀，左村无疑是收获满满。
鹤翮，这柄名刀，留在了左村的身侧，和雉羽一起，跟随左村走上了属于鹰的道路。
雉羽的品质，左村也拜托水心子正次坚定过了，品质虽然不及鹤翮，但质量也是上乘。
鹤翮的刀镡呈圆形，上面带着展开双翼的鹤的形状，刀鞘则是白色，带着樱色的花纹。
水心子夫妇回到了屋子内。
水心子正次看了一眼锻房，有些怅然若失，却又笑了笑。
鹤翮已经被左村带走，他却丝毫没有舍不得。
他明白了，刀锻造出来，就是为了砍人用的，将好刀放在屋子内留着观赏，才是对刀最大的不尊重。
“正次。”水心子夫人从客厅走出来，手里拿着两个袋子。
“怎么了？”水心子正次接过袋子，有些疑惑。
“这是那三个年轻人留下的。”水心子夫人微笑着说道。
水心子正次拆开袋子，里面装着的，是满满两袋子的金钱。
其中一个袋子里面装着一张纸条。
正次将纸条拿出来，上面写着几个字。
“请用这些钱请些仆人吧，无法锻刀的先生您，需要一些照顾。左村安诺，坂本龙马留。”
“那两个小伙子......”水心子正次笑了笑，将钱袋子拿在手中。
......
“坂本，阿龙小姐，接下来你们有什么打算吗？”左村背着行囊，询问道。
阿龙小姐挂在龙马的肩膀上，看着左村开口道：“阿龙小姐会一直跟着龙马的哦。”
坂本龙马看了看街道，看了看匆匆忙忙的行人们。
“左村你有什么打算吗？”龙马反问回去，脸上带着笑容。
“在从京都来尾张的时候，我路过过一个叫黑川山的地方。”左村抚摸着鹤翮的刀柄，笑的很自信，“在那里，有我要试刀的对象。”
“嗯？是什么东西呢？”龙马产生了好奇。
左村看了两眼阿龙小姐，没有回答，而是学龙马，用问题回答问题：“怎么，你有兴趣吗？”
“走吧。”龙马笑了笑。
他本来是想回到江户去，继续学习北辰一刀流，但是现在看来......
“猜到了。”左村和龙马对了对拳，阿龙小姐鼓了鼓脸，“那么，我们出发吧，请多多指教。”
“请多多指教。”坂本龙马假装很正式的鞠躬。
阿龙小姐突然窜出来，敲了一下左村的脑袋。
“啊疼！”左村痛呼一声。
但是并无恶意，左村对恶意很敏感。
阿龙小姐气哼哼的躲到龙马的背后去了。
“阿龙小姐会跟着龙马的！”她瞪着左村说到。
“嘛嘛。”龙马牵过阿龙小姐的手，阿龙小姐瞬间就老实了。
左村带着新刀鹤翮，和坂本龙马，以及阿龙小姐，踏上了前往黑川山的道路。
......
冲田总司正在庭院里。
自从第一次缩地以来，她就一直尝试着锻炼这种技巧。
这是天然理心流的奥义，目前只有她一个人学会，但是也仅仅只用出过一次而已。
改名为岛崎勇的岛崎胜太，土方岁三，都没有学会缩地的趋势，更弱一筹的井上源三郎就更没有学会。
这一超乎想象的技巧，仿佛成为了冲田总司专用的技巧。
但是最近，冲田总司很苦恼。
试卫馆不只是天然理心流的道馆，很多名贵之子，甚至幕府中一些人的子嗣，都会来到试卫馆学习一招半式，然后冠上那所谓“武士”的名头，腰间挎着刀，在平民百姓面前耀武扬威。
她出身于武士家族，虽然父亲只是藩士，但姑且算是有教养。
去年佩里二次来航的时候，近藤周助将所有的天然理心流正式弟子呼唤了回来，闭馆了一段时间，那段时间，总司听到的一直是什么“国家要变天了”“日本以后该怎办”之类的话。
土方岁三则是变得有些沉默，总是和岛崎勇聊天，井上源三郎说话也少了，试卫馆的氛围一下子变得怪异起来。
冲田总司也变得有些烦躁。
她把那些前来求学，获取武士身份的人全部都打了一遍，打出了试卫馆。
除了一个叫斋藤一的人，那个人也不知道修习的哪个流派，冲田总司竟然没法完全压制他。
冲田总司就这么一直在庭院里挥剑，刺剑，希望再次用出缩地。
等到能够再次用出缩地，她就会找到近藤周助，告诉他。
自己，想要出去，去外面逛逛，而不是一直待在有点沉闷的试卫馆内。
第二百九十一章 第四代水心子正秀
黑川山，位于信浓的一座高山。
山的中间有一个湖泊，湖内的水是青黑色的，所以叫黑川山。
黑川山的周围人迹罕至，但是黑川山下，却是有着零零散散的几个村子，其中最大的一个叫做黑川下村。
时间已经来到了1855年的七月，行走了快两个月的时间，左村三人总算是趁着酷暑来到了这黑川山。
左村在1855年的一月的时候，曾经途径过一次黑川山，而那时候，他遇到了某些东西。
遇到的东西，也是他为什么能坦然面对阿龙小姐的根源。
那是......一个，妖怪。
......
左村从来到信浓开始，就变得有些阴郁。
眉头总是紧锁着，手一直没有离开过鹤翮的刀柄。
鹤翮从左村在水心子正次那里拿到，到现在，还没有出过一次鞘。
这柄名刀的第一次出鞘，左村会留给那个妖怪。
那个......让左村咬牙切齿的妖怪。
1855年1月15日，天气大雪。
左村戴着斗笠，披着蓑衣，趟着雪前进。
这里不算北，但是海拔还是比较高的，温度很低。
左村已经习惯了在雪中赶路，他虽然看上去瘦弱，但是吴服脱下来，就是满身的肌肉，体质很棒。
而且受伤了会很快地痊愈，卢斯兰医生都表示身体倍棒。
“啊，是山。”左村看着远处的黑川山，说了一句。
用手指揉了揉眼，把睫毛上的雪抹掉，左村笑了笑。
这段时间在日本各个地方游走，他也算是总结出规律了。
如果见到山，或者见到河，那么，基本上距离村子就不远了，哪怕没有村子，也会有个神龛神社什么的。
他抬头看了看太阳，天色还早。
“上山看看吧。”
他抖了抖身上厚厚的积雪，选择了上山。
他已经这样走了一整夜了，有时候天色渐暗，找不到居住的地方，左村就会选择连夜赶路，直到找到村子或者城镇为止。
左村选择上山也不是为了好玩，而是想走到高处，观察一下地形，同时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能休息的地方。
他现在穿着厚重的衣服，雪在后背凝结在蓑衣上，给人的感觉很沉重，左村没办法采用在树冠之间跳跃的赶路方式，只能趟着厚厚的积雪向着山上走去。
时间到了中午，左村走到了山顶，但是眼前的景象，却是让他感到很惊奇。
山顶的中间，有着一个湖泊，周围的山体呈现环形，将湖泊包裹在山的中心。
但是这并不是让左村惊讶的地方。
这个不算太大的湖泊，水呈现极深的青黑色，而且在这飘着鹅毛大雪的天气，竟然没有上冻，而是依旧保持着液态。
左村从山上一跃，稳稳地站立在湖边。
“真是神奇......”
他在湖边蹲下，看了看湖水。
青黑色的湖水毫无波澜，左村在湖水中清晰地看见自己的脸庞。
“......当务之急是寻找可以休息的地方才对。”左村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子自己的身体。
湖水虽然神奇，左村也想来一次冬泳，但是现在，还是寻找休息的地方更加重要。
他重新回到山顶，沿着一圈凸起，一边走一边眺望。
“啊，果然有村子。”
在山的西边，左村看见了一个村子，村子的规模还算不小。
左村笑了笑，看样子今夜是不用在夜里前进了，月光照射在雪上虽然很亮，但是冷是真的冷。
从山顶下到村子的位置，左村用了二十分钟，他看着位于村口的一块大石，上面雕刻的应该是村子的名字。
“黑川下村......”
村子没有岗哨，也只有横竖两条主干道，左村走进村子，发现村子意外的有些清冷。
他皱着眉头。
村子的房子看上去都很陈旧，好像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人居住了一样。
但是种种东西的摆放，却又让左村觉得，这个村子，应该是有人居住的才对。
这个名为黑川下村的村庄，让左村感到很诡异。
左村绕了两圈，没有看见一个村民的存在。
“奇怪......”左村感觉很不对劲。
他推开一个民居的大门。走了进去。
庭院内很普通的覆盖着积雪，显得有些荒凉。
“打扰了。”左村径直走进客厅，毫不客气的说到。
房间内什么都没有，但是却很诡异的没有灰尘，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
甚至茶桌上还摆放着茶杯。
左村拿起一个茶杯。
茶杯里没有水，但是很干净。
呼——
左村的耳朵捕捉到一丝声音。
他下意识的握住打刀的刀柄，没有叫喊，而是扭头看去。
庭院里依旧空无一物。
左村离开客厅，皱着眉头。
这个村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处处，都透露着不合理的诡异。
左村离开这个民居，走到另一个民居内。
这个房子偏小，左村打开门，只闻到一股霉味。
走近桌子，上面摆着一个盘子，盘子内，是一只腐烂生霉的鸡、
“这......”左村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脏有些难受。
这是对恶意的预警。
在不知何处的地方，有什么东西，正在看着自己，正在向着自己，散发着恶意。
而且这股恶意，很强。
“啧。”左村低头思考了一下。
他冲出民居，跳到屋顶，快速离开了村子。
但是那种被恶意紧盯着的感觉，却丝毫没有消除。
他来到一片荒地，拔出自己的打刀。
“请阁下现身吧。”虽然有些恐惧和发毛，但是左村的眼神冷冽，气势如剑，看向四周。
在左村拔出剑之后，那股恶意，就缓慢的消退了。
左村只感觉被紧握的心脏放松了下来，深呼吸了两口，看向不远处的黑川下村。
这个村子......绝对发生了什么不应该发生的事情。
他将剑归鞘，低头思考。
然后迈动了自己的脚步。
武士，特权阶级。本质上不是为了享乐，而是为了引领人们。
他决定再去村子里看看，去调查一下，这个村子发生了什么。
如果今天来到这里的人并非左村，而是其他的什么人，那股窒息的恶意，就足够杀死一个人了。
而位于半山腰，昏昏欲睡的某个身影，抖了抖身上的积雪。
露出了白雪之下，黑色的毛发。
和猩红的眼眸。
吼......
第二百九十二章 龙出游，狼越音
左村提脚开始向着村子移动的时候，那股恶意，再次攀上心头。
“果然。”
左村站在原地，沉思片刻，将蓑衣一甩，扔在地上，高高跃起。
......
黑川山的半山腰上，某个巨大的存在，居高临下的看着下方跃起的左村。
“是个......强大的......武士吗......”
猩红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慎重。
“去看看吧......”
......
恶意没有消失，左村先是来到了村口的大石处。
拨掉石头上的积雪，左村想看看石头上有没有其他文字类的线索。
“果然有。”
在有些残缺的，赤色的“黑川下村”的下方，还有着两行小字。
“建村于1802年7月......黑川下村村长，黑川英夫......”
左村皱着眉头。
他离开大石，来到之前自己第一个进入的民居内。
客厅内，左村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副画像。
画像上的是一个男人，大概五十岁左右，下面写着的应该是男人的名讳。
“黑川英夫于1802年作，自画像吗。”走出房间，左村看着天空。
天色已经开始变暗，左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吃东西了。
村子内的诸多古怪左村也没有查明，雪依旧在下，一层厚厚的阴霾蒙在左村的心头。
猛地，恶意预警让左村的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
轰——！！！
一阵巨大的动静从左村的身后传来。
左村一瞬间转过身去。
呼——
“什么——！”只见到一个黑影蒙面扑来，但是下一瞬间，左村就感觉有些昏昏欲睡。
他强撑着自己，拔出打刀，向着黑影看去。
黑影有两人高，可能是因为不知何事的原因，左村有些看不清东西。
只能看见，那双猩红的眼眸，和背后被撞开一个大洞的客厅。
黑影好像是想要离开，左村咬了咬牙。
在失去意识之前，将几个字从嘴里挤出来：“别想走......”
扑通。
......
位于山中的黑川湖。
湖中的黑色渐渐萎缩。
萎缩的方向，是湖的西边。
一个黑色的，宛如茧的存在，在水中缓缓升起。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厚厚的乌云遮住天空。
而空无一人的黑川下村。
灯火通明。
......
左村揉了揉脑袋，从榻榻米上爬了起来。
我这是......什么时候睡着了吗......
“啊，你醒了，小伙子。”一道好听的女声传来。
唉？
左村晃了晃头，向着声音的来源看去。
一个穿着华丽吴服的女子，正温和的看着他。
但是......
左村没有轻举妄动，而是仔细整理当前的状况。
自己之前是......被什么东西给弄晕了？
“您好，这里是......？”左村没有去看华丽女子，而是捂着脑袋问道。
“你之前晕倒在我们家的门口，我的丈夫就把你捡了回来，真是可怜的小伙子，这么冷的天居然会晕倒在街道上，呜呜......”华丽的女子掩住面部，竟然哭泣了起来。
但是左村的警惕心一直没有放下。
毕竟，这个女子的身上，散发着的，可不是善意。
而是浓郁的恶意。
左村向着腰间瞄去。
刀不见了......
啧。
麻烦了。
左村看向女性：“夫人，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不记得自己晕倒之前的事情了？”
女性放下手臂，叹了口气。
“这里是黑川下村，你是失忆了吗，真可怜。”
她看似慈爱的摸了摸左村的脑袋。
左村没有躲开，现在他相当于砧板上的鱼肉，刀不在身边，绝对不能轻举妄动。
咕——
左村的肚子发出响声。
女性轻笑：“你一定很饿了吧。”
她向后挪了两步，微微躬身：“请跟我来吧。”
左村点了点头，从榻榻米上站了起来。
跟随着华丽的女性走出去，左村皱着眉头，看向庭院。
这个女性明明有丈夫，却穿着华丽的吴服，这是不守妇道的。
来到客厅，左村被妇人安置在这里，然后离开了。
左村在客厅里扫了两眼，莫名感觉有些熟悉。
他看到了墙上挂着的一幅画。
一滴冷汗从左村的鬓角流下。
“黑川英夫......于，1802年作......”
他想起来了，自己昏迷前遭遇的一切。
自己，就是在这里，被一道两人高的黑影偷袭，失去了意识，而现在。
那道黑影，左村清楚地记得，是暴力的撞碎墙壁进来的，而现在，本该开一个大洞的墙壁，却完好无损。
向着茶桌上看去，两个茶杯放置在桌子上。
茶杯里面，是正在冬日冒着热气的茶水。
心脏猛地收缩。
“小伙子？”呼唤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妇人端着盘子，疑惑地看着左村。
左村猛地站起来，手向着腰间探去。
“呜啊！”一道惊慌失措的男声传来，紧接着是跌倒的声音。
一个男人走在妇人的前面，左村猛地站起来，把男人吓了一跳，直接倒在了地上。
左村喘着粗气，强迫让自己恢复冷静。
他对着被自己吓到的男人伸出一只手：“没事吧，先生......”
“啊，抱歉抱歉，可能是我没有打招呼的原因吧，抱歉吓到你了。”男人摸了摸脑袋，握住左村的手，站了起来。
但是在看到男人的脸的一瞬间，左村再次感觉心脏被抓紧。
男人的外貌，正是画像上的人。
也就是黑川下村建村时的村长，黑川英夫。
“真是的，旦那，万一把这个小伙子吓到怎么办，他可是刚刚从昏迷中苏醒啊，小心一点。”没等左村反应过来，华丽女性带着抱怨的声音，越过男人，将一盘丰盛的饭菜放到左村的面前，温和的说到，“快吃吧，你那么瘦，还晕倒了，一定很饿了。”
疑似黑川英夫的男人笑了两声：“抱歉抱歉夫人，是我的不对，我给这个小伙子道歉。”
左村只感觉如坠冰窖。
如果是个普通人在这里，无法感知恶意的话，一定就将这饭菜吃掉了吧。
但是，左村只感觉浑身的寒毛炸起，心脏剧烈的跳动着。
不只是那个华丽的妇人，那个黑川下村的初代村长，黑川英夫的身上。
也散发着，浓郁到让人恶心的恶意。
黑川下村，到底发生过什么，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左村看不见的角度，夫妇二人，表情怪异，狞笑的看着左村。
第二百九十三章 龙和鹰的相遇
左村看着盘子里貌似丰盛的饭菜。
香喷喷的味道从鼻子钻进大脑，引诱着左村。
但是，左村很清楚。
这份饭菜，不能吃。
这就是真正的“黄泉灶食”。
他深呼吸几口气。
“怎么了吗，小伙子。”妇人俯下身来，语气担心，但是眼神之中，却是带着讥讽。
左村强迫自己的表情正常一些，看向妇人，笑了笑：“先生，夫人虽然我现在很饿，但是可不可以告诉我，嗯......”
黑川英夫看了一眼妇人，缩了缩脖子。
妇人的表情阴晴不定，有些尴尬。
“如果是要上厕所的话，沿着这条走廊走到尽头就可以了。”最终，妇人还是这么说道。
“感谢。”左村微微一笑，站起身来，走出了客厅。
左村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妇人的一头长发飘舞了起来，眼神恐怖。
“本以为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没想这么麻烦......”黑色的长发舞动，宛如黑夜一般，遮住了光亮。
疑似黑川英夫的男人跪在地上，一句话也不敢说。
“他好像发现了些什么......算了，无所谓。”黑色的长发收回，女人恢复了之前大家闺秀般的模样，对着趴在地上的男人说到，“黑川英夫，我的村长。”
“......是。”
“你会把他献给我的，对吧。”女人的眼神带着仇恨和血腥，看着黑川英夫。
“......是！”黑川英夫颤抖着，说出了这句话。
“很好。”妇人笑了笑。
“那个年轻的武士如果回来，就告诉他，我很累了，天色也晚了，我就......先去歇息了。”妇人一边说着，一边走出了客厅。
“嗯？”妇人站在走廊里，有些警觉的看向屋顶。
空无一物。
“错觉吗......”妇人转过身去，离开了。
左村躺在屋顶的背面，眉头紧锁。
黑川英夫从地上站起来，咬着牙齿。
“呜——”好似满腔怒火无法发泄一样。
浓郁的黑气从他的身体里散发出来，宛如火焰一样升腾着。
他看着妇人离开的方向，握紧拳头，无声的散发着怒气。
但是过了几秒钟，却又无力的放开手掌。
他坐在主位上，身旁的是摇曳的烛火。
长叹了口气：“被奴役的感觉啊......”
左村躺在屋顶，听着黑川英夫的话，思考着。
从目前的种种迹象来看，那个女性，好像就是罪魁祸首？
黑川英夫口中的被奴役，又是什么意思？
左村很清楚，他遇到的东西，应该不是人类。
从来到黑川下村遇到的种种怪异来看，他应该是遇到了某些妖怪。
左村躺在屋顶叹了口气。
虽然有些难以接受，但是现在看来......
轻轻的从屋顶一跳，左村跳回地面上。
天空比平时更加黑暗，也看不见月亮。
刀也不再身边，左村相当于直接被掐掉了翅膀。
恍惚之间，左村好像发现庭院中间站着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眼神清冷，白发白眸，静静地看着左村。
“那是......”左村向前走了两步，扶着走廊的木柱子，想要看清楚一些。
但是一阵风吹过，鹅毛大雪挡住了左村的视线，小女孩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左村皱了皱眉头。
在这个诡异的村子里，眼前的一切东西都不能够轻易相信。
但是那个小女孩，左村却感觉，确确实实是存在在那里，并且看着自己的。
回到客厅，一脸愁云的黑川英夫瞬间转变成热情：“啊，小伙子你回来了，饭菜已经快凉了，抓紧吃吧。”
左村没有答话，只是冷静的看着黑川英夫。
黑川英夫微笑着说道：“怎么了吗，小伙子？”
左村思考过了。
虽然看上去罪魁祸首是那个女人，但是重重的不对劲，都指向了自己眼前的这个男人。
也就是黑川下村的村长，黑川英夫。
“这份饭菜我是不会吃的。”左村说到。
黑川英夫的笑容渐渐消失。
他站起身来，看着左村。
“你说什么？”
“这个村子，有很多的不对劲的地方。”左村拿起茶杯，茶杯里是温热的水。
把茶杯倾倒过来，本该被倒出来的水，却在茶杯里纹丝不动。
“除非必要的东西，想必这里的一切，都是虚幻的吧。”
“而这份饭菜。”左村将饭菜端起来，愣愣的看着黑川英夫，“如果我把饭菜吃掉，想必，活不到明天。”
“我说的对吗？”
黑川英夫看着这个年轻人，眼神没有丝毫情绪。
他突兀的叹了口气。
“看样子，你的观察很敏锐。”
“并不是我敏锐。”左村将盘子扔到地上，原本看上去是美味佳肴的东西，在破除幻象之后，只是一堆早已干枯腐烂的食物。
“而是你们的破绽太多了。”
“现在已经是1855年了，1802年就50多岁的你为什么还能保持现如今的外貌？”
“为什么白天空无一人的村庄，晚上却又会灯火通明。”
“只要不是蠢货，都能够看得出来吧。”
黑川英夫身上出现黑气，眯着眼睛，盯着左村。
“本来还想让你在死之前，留下一点温暖的回忆，在我们日后一起共事的时候我也好再和你攀谈，但是现在看来......”黑川英夫的外皮消失，出现的，是一个人形的怪物，“必须要采用一点粗暴的手段了。”
他的外形看上去极其恶心，纯黑色的皮肤，外表上都是褶皱，仿佛被水泡了很长时间一样一样，臃肿而怪异。
头和四肢都散发着黑气，浮肿起来的脸部滴答着粘稠的液体。
“我其实觉得我们没必要争斗。”左村不动声色的后退，“我刚刚在外面听到了，那个女人是在奴役你们吧？难道你们就不想获得自由吗。”
黑川英夫化成的怪物在原地站立了两秒。
“你这个混蛋，都懂些什么！”
说完，就疯狂的扑了上来。
“啧。”左村皱着眉头，跳了起来，躲避怪物的攻击。
跳起来的时候，突然看到庭院的一棵树下，站着个人影。
......
后山，黑川湖。
之前在黑川宅的妇人看了看天空，叹了口气。
之前的黑色巨影，站在山峰上，远远的看着她。
第二百九十四章 阿龙小姐暴怒
黑川宅的庭院之中，有着几棵树，左村依靠着树干，看着下方的黑川英夫。
“奇怪，这个妖怪......好像看不见那个小女孩？”
怪物的弹跳力很强，而且速度很快。
小女孩就站在怪物的旁边，脸色平静，也没有去在意怪物，只是看着左村。
怪物抱住树干，想要把树折断，将左村甩下来。
左村从树上跳起来，趁着怪物没有反应过来，一脚踩在怪物的脸上，翻滚着躲开了怪物的攻击。
左村站在原地，看着怪物，心脏跳的极快，而且毫无办法。
怪物的肉体上除了褶皱和浮肿之外，还有着类似于鱼刺的东西，而且那股宛如火焰的黑气，左村感觉很不对劲，也不敢在没有刀的情况下和怪物肉搏。
怪物被左村踩了一脚，好像恼羞成怒了。
“你这......肮脏恶心的王八蛋——！！！”他咆哮着冲了过来。
左村抓紧后退，不和怪物正面接触。
就在这时，左村的脑海之中，出现了一道声音。
“你......需要帮助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左村一跳，怪物将黑气从手掌上发射出来，左村险些没有躲过去。
“你是谁？”他整理了情况，迅速反问道，“你怎么帮我？”
“......看你的身后。”声音消失。
左村再次扭过怪物的攻击，怪物离近了看更加的恐怖恶心。
转过身来，左村看向自己的身后。
那个白发白眸的女孩，正站在自己后方的不远处。
而她的手中，拿着的是自己的两把刀。
女孩把两把刀轻轻抛弃，划过一道弧线。
左村眼睛一亮。
没有选择去拿打刀，而是接住陪伴自己时间更长的雉羽。
铮——
拿到刀的左村瞬间仿佛变了一个人。
这一瞬间，风雪仿佛都暂停了。
宛如羽毛一样跃起，然后——
斩！
黑川英夫所化成的怪物，只一刀，就身首分离，晃荡了两下之后，倒在了地面上。
黑川英夫的尸体仿佛融化了一样，化为一滩黑水。
左村长出一口气，看着黑川英夫尸体的消失，感觉更加毛骨悚然。
用衣服下摆将雉羽上残留的一点黑色血液擦干净，左村总算是稍微安心一点。
雉羽归鞘，白发白眸的女孩再次凭空出现在左村的身边。
左村没有先开口，只是走到另一边，捡起自己的打刀，和雉羽一起，别在腰带里。
“你很强。”女孩开口说道。
“我的水平还不够，何来的强。”左村摇了摇头，摸了摸自己的左肋。
那里被怪物蹭了一下，不知道伤的怎么样。
“你够强，但是......现在，还不是终结一切的时候。”女孩低下头去。
“你看上去了解不少，可以告诉我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吗？”左村皱着眉头，“如果今天在这里的不是我，想必早就死在这里了吧。”
“你想了解吗？”女孩看上去很漂亮，睫毛也是白色的，抬起头，目不转睛的看着左村。
“请告诉我。”左村握着刀柄，毫不犹豫的说到。
“......”
空气之中陷入了沉默，只剩下风雪的声音。
“请跟我来吧。”
白色女孩飘了起来，左村跳起来跟在后面。
女孩前进的方向是村子的东边，也就是黑川山的方向。
“你是来到这个村子的人中，唯一一个活过了第一晚的人。”女孩漂浮着，对着身后的左村说到。
“是吗。”左村跳跃着，思考着女孩为什么会飘起来。
“也是第一个让我看见希望的人。”
呼——
寒风裹挟着大雪，左村穿的很单薄，但是没有时间让他不舒服。
“那个怪物是怎么回事，那个头发很长的女人又是怎么回事？”左村问道。
“那个怪物，其实并没有死。等到明天天黑的时候，一切都会恢复原样。”女孩的眼神有些黯淡，“恢复到，怨念真正吞没黑川下村，这个本身就罪恶的村庄的那个时候的样子。”
“至于，那个女人。”
“其实，那是我。”女孩平静地说道。
两人已经来到了山脚下。
“那是......你？”左村眉头拧在一起。
“是的，或者说，那是被怨念驱使的我，已经变成妖怪的我。”
“......是吗。”
左村脑海中出现两个面孔，仔细对比。
两者，好像确实，除了年龄和头发眼睛的颜色之外，那个黑发妇人，有着不少这个白发少女的痕迹。
“但是她看不见我，她驱使的东西也看不见我。”
“她利用这些村民，捕杀路过这里的人们，我想要终止这种暴行，但是，我并不能直接干涉他们，所以，没有一次成功救下陷入幻境的人们......直到你到来。”
“利用这些村民......也就是说。”
“是的。”少女点了点头，“她用自己的力量，将所有的村民，杀的——”
“一干二净。”
“然后，将村民们的魂魄拘在自己的身边，驱使着这些魂魄。”
两人来到了半山腰。
“她做这些事情的理由呢？”左村踩着雪飞速前进，质问道，“你刚刚说了，她是用怨恨杀死了村民。”
“怨恨又从何而来呢？”
“你和她是同一个人，你们，又是因为什么，才会变成两个存在？”
“而且，你想要终止她的暴行，作为另一半她的你，阻止她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伴随着左村的问题，两人，来到了山顶。
而黑川湖，也出现在了两人的眼里。
“你叫什么名字？”女孩询问道。
“......左村安诺。”左村看着湖面，只感觉......心跳停了一拍。
“听我讲个故事吧，左村安诺。”女孩转过身来，看着浑身冷汗的左村。
“......你说吧。”
黑川湖的湖面上，密密麻麻的。
布满了浮肿的尸体。
左村算是明白了这个湖泊为什么叫黑川湖了。
除了有个叫黑川的家族在旁边坐落之外。
就是这，黑色的浮尸，漂满了整个湖面。
“1802年的六月份，黑川家，决定在这个无名的山脚下，建立一个村庄。”
“而之后。”少女看着左村，一字一顿的说到。
“身为村长的黑川英夫，捕捉了一个十六岁的，并非黑川下村的少女。”
“制作成了人柱，沉入了湖水之中。”
请假一天吧......
这两天生意上的事情要处理很多，在继续和二房东交涉，抱歉了
第二百九十五章 尚且稚嫩的龙
“人柱......”左村只感觉一柄重锤锤在脑袋上。
人柱是什么，他自然知道。
将幼童或者未出阁的少女，削去四肢，封入泥中，然后埋在地里或者沉入水里，以求新建的村子或者建筑物长久太平。
是左村非常反感的一种习俗。
他也听明白了白色女孩所说的意思。
恐怕，她和黑发妇人，就是那个人柱少女吧。
“少女无亲无故，本是黑川山上的熊抚养长大，黑川英夫和黑川村的村民，为了抓住少女，杀死了熊，强行让这位少女成为人柱。”
“这就是......无妄之灾。”
“我们在死后，委屈，怨恨，悲伤，这所有的，所有的情绪，都凝聚在了，少女那留在湖里，久久不愿离去的魂魄中。”
白色少女没有去管左村的反应，只是兀自讲着故事，仿佛故事里的人不是她一样。
“黑川山所处的地方，是一处灵脉，魔力滋养了少女那蒙受无妄之灾而死诞生出的怨灵，使怨灵......变得无比强大，获得了实体，成为了妖怪。”
“这时候的少女，已经完全找不到以前的影子，宛如白雪的头发变得漆黑，温和的眼眸中只剩下怨恨和暴怒。”
“强大的妖怪少女从湖中离开，她发现了，抚养自己长大的熊，也因为怨念，复活变成了妖怪。”
“他们要......复仇。”
左村猛地感觉一凉。
因为，他看见一个巨大的黑色物体，出现在山脊上。
黑色的巨影眼中闪烁着红光，在黑色的夜空中无比的显眼。
黑色的身影足足有近十米高，四肢着地，充满了压迫感。
“吼......”
左村的手攀上刀柄，盯着黑影。
这是......熊妖。
“安心，她不会来攻击你的。”白发少女开口安抚了一下左村。
熊妖确实没有向着这个方向过来，只是远远的注视着。
“她相当于我的母亲，甚至成为妖怪的理由也只是想继续保护自己的女儿而已，如非黑色的我的拜托，白天，她也不会去偷袭你。”
“偷袭我的，原来是她吗。”左村叹了口气。
白色少女继续叙述：“黑色的我来到了村子里，将睡梦中的所有村民，都包裹在自己的头发里，然后回到了黑川湖，回到了湖水里。”
“而那些村民......就是他们。”白色少女指着下方的黑川湖。
左村想起来，之前在村子里遇见的黑川英夫。
“所以，那怪物之所以浮肿，且带着鱼类的特征，是因为溺死吗......”
白色少女点了点头。
“他们是有罪之人，溺死，是罪有应得。”
她的目光冰冷，看着黑川湖上的溺尸。
左村没有回应。
他现在脑子很乱。
“但是，复仇之后，快意没让少女成佛，而是......扭曲了她的意志。”
“她开始渴望他人的生命，于是，让有罪的村民们的魂魄，回到了村庄。”
“白天的时候，她待在湖里，村民们的魂魄也隐藏起来休养生息，而进入到夜里，一切路过黑川下村的行人，都会被受驱使的村民们诱骗，带到黑川湖，然后溺死。”
“日复一日，就这样，在五十多年的时间里，少女总共杀死了210名村民和......359个无辜的行人。”
“而在她杀死第一个无辜者的时候，我，诞生了。”
“可能是善性的一丝残存吧，我是被她主动分离出来的，目的，自然就是寻找制止她这种暴行的方法。”
扑通。
左村失神的坐在地上。
“原来是......这样，吗。”
“但是，受到灵脉加持的她，是无敌的。”白色少女叹了口气，蹲在左村的身边，“你让我看到了制止暴行的希望，左村先生。”
“所以，我会把她唯一的弱点，告诉你。”
“......你说吧。”左村捂着脑袋。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事情的发生。
错的是谁？
是少女吗？
是路人吗？
为什么，会有无妄之灾这种事情发生呢？而只因为想要祈祷平安的村民们，在抓捕少女的时候，又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左村不知道这一切的答案。
但是有一件事情，他明白。
此时的少女，或许已经不是那个受害者了。
而是变成了将利刃伸向无辜者的加害者，也是有罪的存在。
这样的存在......不该存在。
可是让少女变成这样的，不还是那些村民吗？
如果就这样想去杀死成为妖怪的少女，是不是就意味着，自己也会变成和那些村民们无区别的暴民吗？
啪。
左村的肩膀被拍了一下。
缓缓抬头，看见的是少女无暇的眼眸。
“你是在，同情我吗？”少女微微笑了笑。
“......村民是恶，那个变成妖怪的你也是恶，但是......恶的根源，是什么呢？而我如果把妖怪杀死，并非恶的你，也会消失吧。”
“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为了诛杀恶，而一同杀死了善呢？”
“那样的话......”
“请不要存在负担，左村安诺。”少女站了起来，露出了和之前冷漠截然不同的表情。
“不用把我当成善。”少女看着山下，看着湖面，“自一开始，我的目的，就不是为了拯救那些村民们。”
“他们毫无疑问是烂人，是罪恶，是肮脏的。”
“他们的魂魄不值得被救赎，我所在意的......只是不想再有人，进入这深邃的怨恨泥潭而已。”
左村看着少女。
天边已经升起一丝红云，而黑川湖湖面上的浮尸，也缓慢的下沉，隐入湖面，将清澈的湖水，再次染得漆黑。
“......我也只是赎罪而已，可不是什么善，要知道，我和那边的家伙，可是一个人。”
她指向湖水西边的一根石柱，石柱上站着的，是那个黑色的妖怪。
“感谢你倾听我的故事，左村安诺。”
“现在的她，是无敌的，是不可战胜的。”
“你是个好人，也是唯一活下来的强者，所以，我在这里拜托你，终结我的恸哭吧。”
“妖怪的我，唯一的弱点，会出现在被制作成人柱的那一天，也就是，八月五日。”
“只有那一天，她才会变得虚弱，变得有可能被斩杀。”
“还有，如果可以，请记住我。”
“记住这个，和你缔结约定的人。”
“我的名字是，星熊雪奈。”
铮——
左村握着鹤翮的刀柄，看着村口的大石。
星熊雪奈，我回来，履行约定了。
第二百九十六章 志同道合的人
1855年。
8月3日。
虽然七月末尾的时候，左村和龙马，阿龙小姐就一起来到了距离黑川山最近的城镇。
但是，几个人却在这里停留了大约一周左右的时间，才再出发。
原因嘛......
“唉！左村！那个白色的妖怪小姐长得漂亮吗！”一头淡粉色头发的少女眼睛里闪烁着光芒，询问着走在前方的左村。
“......和雪一样的头发，宛如冰一样的眼睛，就是那位妖怪小姐。”左村遥遥的看着，位于郁郁葱葱的山脚下的黑川下村，眼神微眯。
啊，不出所料，依然是那副模样。
充满欺骗性，明明是宛如炼狱的必死之地，却和普通村子的外表毫无差别。
和上次来到这里的季节不一样，没有隐藏在风雪之中的黑川下村，更加显眼，想必也会有更多的行人靠近，想要借宿或者求点粥饭。
然而，最后的结果却是......
来到村子的门户，四个人看着印着红色大字的石头，都不由自主的一阵心寒。
“这个地方就是......”龙马的手不由自主的握住刀柄。
他是个老好人，从来没想过伤害谁，杀掉谁，所以，即便他剑术的实力不弱，但是刀却基本不出鞘，也没有将其他武士手常常放在刀柄上的习惯。
但是，经过左村的嘴了解到这个地方之后，龙马仅仅是看到这几个字，就感觉......
并不是害怕，而是心痛。
这样惨烈的悲剧完全是因为恶心的陋习。
无辜的少女，被捕捉，被残忍的削去四肢，封入泥柱，沉在水中。
如果我可以成功洗涤这个国家，一定要将这些陋习......全部拔除！
阿龙小姐对其他的倒是没什么感觉。
人和人之间的互相杀戮，妖怪对人单方面的杀戮，她都见识过太多了。
人，在某种意义上，是比妖怪要可怕的多的存在。
而由怨恨的人，化成的妖怪，又是如何呢？
而且，听说这里好像还有一头强大的熊妖？
阿龙小姐的头发在空中飘舞着。
话说回来，虽然跟在龙马的身边很舒服，也很开心，但是......
她可是很长时间没有真正的动过手了啊。
前阵子和左村的那次对决虎头蛇尾的，阿龙小姐根本没打尽兴，不知道这次......
冲田小姐带着独属于13岁少女的活跃。
但是冲田总司可不是一般的十三岁少女。
她为了跑出来玩，可是不眠不休的修炼缩地。
而且她可是武士。
冲田总司背着自己的行囊，漫无目的的从江户一路向着西南方向前进。
然后意料之外的在这个小镇里遇见了正在路边保养自己的刀的左村，紧接着就理所当然的加入了前往黑川下村的队伍里。
左村握着刀柄的右手血管暴起。
铮——
写着“黑川下村”几个字的大石一分为二。
星熊雪奈......我来，履行约定，结束这段持续了五十年的疯狂了。
“这里进入黑天之后就会进入到另一个状态之中。”左村走在前面，“冲田，坂本，阿龙小姐，感谢你们愿意陪我来到这不属于人世的地狱。”
“......我想要洗涤这个国家，那么，就从这里开始吧。”龙马的心情沉重。
“安心吧，阿龙小姐很可靠！”
冲田倒是没有说话，她有些紧张的握着自己的刀柄，看着四周。
“请记住，天黑以后，村子里出现的人，不管多么的不起眼，多么的孱弱，他们的内在，他们的本身，只是还依附在溺尸上的恶灵而已，请......务必，格杀勿论。”左村沉吟道。
几人纷纷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左村看着西面的地平线。
太阳已经摇摇欲坠。
龙马和冲田的脸边流下一滴冷汗。
左村眯着眼睛。
太阳......落下。
黑夜——开始。
黑川湖中，妖怪星熊雪奈的长发溯回，人柱探出水面，近六百具溺尸从湖水中浮现。
属于恶灵的世界，到来了。
“来了。”左村说到。
黑暗降临，黑川下村的灯火突兀燃起。
道路上出现行人，村民交流的声音也响起。
仿佛，这个村子还存活着一样。
黑川宅之中，五十岁的老者皱着眉。
黑川英夫，作为黑川下村的村长，即便在被星熊雪奈的怨灵杀害之后，他也是村长，恶灵的村长。
偶尔星熊雪奈不想在村子里出现，就是黑川英夫，会对这些恶灵掌有一定的命令权。
并不是星熊雪奈赋予他的权利，而是即便是在恶灵之中，黑川英夫，也是最恶的。
他感觉到了，有四个陌生的气息出现在了黑川下村之中。
以往黑川下村也出现过几个人一起出现过的情况，但是今天的这四个......
左村安诺，坂本龙马，冲田总司，和阿龙小姐，背对着背站在黑川下村的广场上。
一些“村民”好像感知到了活人的气息，纷纷走出家门，向着广场的方向贪婪的张望。
将生者带去后山的恶灵，将会得到星熊雪奈一份“怨念”的嘉奖，变得更加强大。
“哎呀哎呀，几位客人是什么时候来到村子的。”一个老者模样的村民带着笑容靠近了四人。
“不用废话，记住，这些东西可不是人！”左村拔出雉羽，大声喊道。
老者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向后撤了一点。
“客人，你在说什么？”老者看上去很害怕，举着双手。
龙马有些不忍，还在犹豫。
老者眼睛一眯，双手变成浮肿的样子：“抓到个掉以轻心的！”然后冲向龙马。
噗呲——
“喂......你想对龙马做什么？”阿龙小姐眼神幽暗，看着被自己利爪贯穿的老者。
“噗哈啊——可恶，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老者变成溺尸的模样，不可置信的看着阿龙小姐。
就在这时，更多的村民们向着广场的方向聚集了过来，其中还掺杂着看上去明显不是村民的人。
那是被拖下水的旅人，不属于黑川下村的无辜者，在被杀死之后灵魂也被塞进了这里。
他们明显看出来这四个人不简单，毫不掩饰的展露自己的恶意。
“我们是什么人啊......终结炼狱的人。”雉羽闪过，左村面无表情的说到。
第二百九十七章 吓人的眼神
后山，黑川湖。
妖怪星熊雪奈向着黑川下村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感觉事情有一丝不对劲。
“是新来人了吗......”
已经有好几个魂魄回到了湖中的溺尸之中，等待明天的复活。
这些魂魄是不会自然死去的，也就是说，有人在村子里。
思考了一下，妖怪雪奈还是选择不去村子里。
每年的这几天她都会格外的小心，看护着自己的本体，也就是那根人柱。
每年只有那一天，人柱会不由自主的，从被灵脉保护的状态，转变成本来的状态，有了被斩杀的可能。
星熊雪奈清楚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那一天，是“接触之时”，是少女被杀害，沉入湖中的一天。
妖怪雪奈坐在岸边，看着没有月亮的夜空。
长叹一口。
熊妖始终不会离开妖怪雪奈一段距离，拱卫着她的安全。
......
“喂，左村！”
“啊，冲田！”
铮——
两颗黑乎乎的脑袋落在地上，化成腥臭的尸水，消弭在地面上。
左村喘一口气，和冲田总司背靠着背：“这些家伙比冬天的时候要更强了。”
“冬天给人的感觉不就是冻结万物嘛，说不定是被冻僵了呢？”冲田总司没有害怕，天才的剑士不会害怕。
她将刀反持，置于脸庞。
“喂，左村！”
“唉？”
“要不要比试一下......谁杀的多？”冲田露出一个笑容，兴致冲冲的看着围上来的恶灵。
“......来吧！”左村微微沉默，也是笑了一声，回应道，“输的人给赢的人做一份栗子金团！”
这些都是已死的恶灵，是必须要被处理的存在。
在乎他们生前的身份已经没有意义了，杀死过别人的他们，早就是戴罪之身，所以——
杀！
龙马避开一只恶灵的攻击，深呼吸一口气。
左手拇指抵开刀镡。
咻——！
啪嗒。
恶灵一瞬间身首分离，无力的倒在地上。
龙马叹了口气。
“再怎么说，我也不能拖后腿啊，左村和冲田亲都好强啊，阿龙小姐也没法在这么混乱的战场中顾及到我，所以啊......”
“偶尔也出一出鞘吧。”他露出迷之微笑，稍有苦涩，“怎么说，我也是拔刀斩的高手，刀不生锈，骨头可要生锈了。”
归根结底，还是人的同情心影响了龙马，但是，现在的他，已经清醒了过来。
这些东西，终归不是人，终归不是龙马想要救赎的日本民众。
压低身形，右手握住刀柄，左手拇指抵在刀镡上，龙马闭上眼睛。
“呼......”
一个恶灵看到落单的龙马，兴致勃勃的扑了上来。
铮——
龙马的刀轻松的划过恶灵的脖颈。
阿龙小姐看着超常发挥的龙马，也是松了口气，手上黑雷舞动。
“杂碎，恶心的造物，阿龙小姐很讨厌这些东西！”
阿龙小姐绝对是诛杀恶灵效率最高的一个，基本上一拳一脚都能够打伤打死一个恶灵。
左村和冲田的比试在继续着。
“15！左村你呢！”冲田小姐一个闪身，一个恶灵的脑袋飞起，回归黑川湖。
“......13，天然理心流太作弊啦！”左村有些郁闷。
天然理心流的速度比他的百鸟流要快得多，他的百鸟流更注重的是跳跃和灵活性，和天然理心流那极致的快根本没法比速度。
冲田在恶灵群里面辗转腾挪，已经消灭了十五个恶灵了。
而左村也已经杀死了十三个。
“看样子，你要给我做栗子金团了，左村！”
“好吧好吧。”左村叹了口气，继续拿着雉羽砍杀恶灵。
“左村，为什么这些家伙会这么不要命的冲上来，难道他们不怕死吗？”龙马疑惑地问道。
“这些家伙会被复活，只要湖中的尸体不被破坏，他们就会无休止的复活，再生，继续杀人送给妖怪雪奈。”左村一刀将一个武士模样的恶灵劈成两半，回应了一句龙马。
他皱着眉头。
恶灵之中，他没有找到那个黑色长发的身影。
突然，他看到冲田总司挥刀向着他劈了过来，口中喊到：“左村，小心！”
他没有去躲，而是注意到了冲田总司的身后，抽刀探出：“该小心的是你！”
噗呲——
两个恶灵分别倒在两人的身后。
“这里是战场啊，你在东张西望什么。”冲田总司锤了一下左村的胳膊。
“我在寻找这一切的源头......倒是你，多注意一下身后啊。”左村叹了口气。
冲田小姐张望了一下：“没找到那个妖怪吗？”
左村摇了摇头，继续警惕的看着四周：“没有看到，再搜索一下吧。”
他觉得自己的想法错了。
之前他觉得，妖怪雪奈会出现在村子里，但是现在看来，就怕是还待在湖中。
“左村，他们的数量太多了，有什么办法吗。”龙马踩在阿龙的背上，流下几滴冷汗。
这些恶灵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龙马的剑术再怎么强大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体力和精力都是问题。
左村看了看四周渐渐围过来的恶灵群，也感觉很棘手。
“阿龙小姐，你保护一下冲田！”
“哦！”阿龙小姐把冲田总司抓在手里。
“唉？左村？你要干什么？”冲田总司吓了一跳，大喊道。
“放心......不是要干傻事......”左村一笑，雉羽归鞘。
“你是要用......”龙马想起来，在赶路的途中，左村曾经练习过一个招式。
左村高高跃起，一下子高度就超过了阿龙小姐，跳到了起码十米的高空之中。
龙马拍了拍胸口：“真是的，这样的跳跃力......不管见多少次都感觉......好神奇。”
冲田总司直接被惊到了。
左村的手握在雉羽的刀柄上，目光宛如刀锋。
在和阿龙小姐战斗过之后，他意识到的不仅是打刀的质量问题，还有刀法的问题。
雉羽是胁差，打刀的剑法无法完全应用在胁差上，而左村杀盗匪，从来不屑于拔出鹤翮。
所以，在这两个月内，他尝试着，开发了一套，针对胁差的剑法。
也就是现在——
“百鸟流——！”
“别翼之二！”
“——雉散！！！”
宛如暴风，左村旋转着，轰向了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