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5 沟通技巧
呼啦啦。
汹涌人群就如同龙猫的毛茸茸大尾巴一般，跟随着陆潜的移动脚步而隐隐骚动起来。
虽然他们没有亦步亦趋地跟随移动脚步，但躁动而灼热的视线如影随形，在风城的烈烈狂风之中涌动，轻盈地落在皮肤表面，洋溢着赤道太阳的浓郁，清晰而直接地呈现出拍摄现场气氛的微妙变化。
江排风也能够感受到，他们现在就是大庭广众之下，而且还有围观路人群众呢。
江排风暗暗突出一口气，终究还是转过身来，但嘴角完全没有笑容，依旧是眉头紧锁苦大仇深的模样，没有掩饰内心的焦虑和烦躁，简单地打了一声招呼。
“陆潜导演。”
陆潜却仿佛没有看到江排风的表情一般，展露盈盈笑容颌首打招呼。
“江导演，这是你的剧组，导演就只有一位，我今天只是前来探班的客人而已，直接称呼我的名字就好。”
陆潜不动声色地稍稍提高些许音量，朗声说了这番话，身后的王芷和章赈等人这才意识到事情的微妙，悄悄交换一个眼神，纷纷意识到他们的行为可能不太妥当，然后就能够察觉到剧组的气氛在涌动。
怎么有种剑拔弩张的紧张感在蔓延呢？
江排风却根本不买帐，眉头全然没有舒展的迹象，客观来说，他也不需要买帐——
从年龄来说，他就是陆潜的爷爷辈；从资历从经验从人脉等等来说，他在业内已经打滚将近三十年。
更何况，江排风性格一向如此，心里想什么全部都不会隐藏，直接在脸上表现出来，面对那些业内大佬也不例外，更何况是陆潜这个后辈笑声呢？
“不请自来的客人，也能够算是客人吗？”
简短的一句话就能够感受到隐藏其中的强硬骨骼，哪怕没有冷嘲热讽也没有针锋相对，也依旧能够深深感受到他的戒备心理，显然应该是已经提前预设了立场，色彩鲜明地划清界线。
陆潜心底暗暗叹一口气：
果然，制片人和导演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而且，导演和导演之间的关系也并不简单。
如果可以的话，陆潜不想和江排风起冲突，他完全理解江排风此时此刻的心情；但陆潜也不是没有底线的宽容和懒散，有必要的话，他同样能够强硬起来，只是希望“人类清除计划”的拍摄能够顺利——
毕竟，蓝鲸影业还是根基太浅，承受变数和风浪的能力太弱，此次与大门影业合作的两个项目都非常重要。
“江导演，我没有期待着热烈欢迎，但至少我们应该是合作伙伴，站在同一阵线，我并不认为前来探班需要提前打招呼。”
陆潜半开玩笑地打趣了一句，却也表明自己的立场，话音才落，陆潜又举起双手作出投降的动作。
“双方谈判还不斩来使呢，更何况，我们不是对立的谈判对象。”
被陆潜这样一番连消带打，轻盈的话语将紧绷的气氛瓦解，江排风也没有办法板着脸，却也笑不出来。
他不想搭理陆潜，嬉皮笑脸得没有一个正经，但想想，如果转身就走的话，也没有必要，伸手不打笑脸人嘛，稍稍挣扎了一下，他还是看了陆潜一眼。
“这是你的剧组，你自然能够随时前来探班，但我希望你不要影响我们的拍摄。”
说完，江排风也不等陆潜的回答，就再次转身准备进入别墅。
可是，陆潜是那么容易被打发的人吗？
“江导演，五分钟休息时间已经到了，难道不准备开工吗？”
江排风：……
一口气就这样卡在喉咙里，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脚步微微一顿，脑海里思绪有些拉扯，他应该强硬地回答说“我说什么时候开工就什么时候开工后”，还是应该——
“准备开工！”
江排风终究还是没有强硬下去，他就不是为了赌气而耽误工作的那种性格，马上转过身，扬声对着剧组说到，却全然没有搭理陆潜的视线，径直返回片场，将陆潜丢在原地，一头扎入剧组准备继续拍摄。
对此，陆潜也并不在意，笑盈盈地迈开脚步，轻车熟路地来到监视器后面，找了一个不会妨碍剧组工作的地方站着，就如同现场工作人员一样，毫无违和感。
“……导演，你坐。”
现场，马上就有人搬了一张折叠椅过来，压低声音在陆潜耳边说道。
陆潜一回头，嘴角的笑容就上扬起来——是自己剧组以前合作的老熟人，但此时显然不是客套寒暄的最好时机，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接过折叠椅放在身后，却没有坐下，依旧保持站立，等待拍摄的开始。
江排风有些别扭，回头看了陆潜两次，但陆潜就是乖巧地站在人群里，没有指手画脚甚至没有窃窃私语，完完全全就是一位合格的片场工作人员模样，即使江排风有些膈应，却也拿陆潜没有办法。
结果，江排风没有再搭理陆潜，伴随着一声“开拍”，摄像机就再次运转起来。
一次。
两次。
三次。
重新拍摄，剧组也仍然没有能够走上正轨，江排风期望的公式还是没有出现，除了一次又一次重拍之外，没有其他选择。
江排风以为陆潜会说点什么，但是，什么都没有，陆潜依旧和其他工作人员一样，安静地旁观拍摄；而且，不急不躁、稳坐泰山的模样，甚至比江排风还要沉得住气，静静地审视全场，仿佛往那里一站就能够掌控全场。
这种感觉，非常难受。
另外，章赈、王芷他们自以为眼神隐秘，但江排风全部都看在眼里，每次出错之后，他们都有意无意地去看陆潜的眼色和表情，期待着能够从陆潜那里得到答案；只是，陆潜始终保持客观，没有给予任何眼神或者手势回应，就好像根本没有读懂他们的眼神一般。
江排风不喜欢如此，恐怕没有导演喜欢，哪怕陆潜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但强大的存在感依旧非常扰人。
第四次拍摄依旧无法令人满意之后，江排风终于没有忍住，转头看向陆潜，“你有什么意见准备发表吗？”
陆潜没有谦虚也没有拒绝，而是反问了一句，“你需要我的意见吗？”
江排风直接就将剧本摔到导演的折叠椅里，声音不由扬了一个台阶，“你专程过来，不就是准备发表意见的吗？”
436 人格魅力
陆潜能够感受到江排风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排斥和敌意——如果陆潜没有猜错的话，这绝对不是江排风第一次被催促被压迫，甚至可能和蓝鲸影业、大门影业的制作人产生争执，场面闹得并不愉快。
这也意味着，陆潜今天的工作需要更加具有技巧。
此时，陆潜目光清澈地看了回去。
相较于江排风怒火中烧的情绪涌动，陆潜显得冷静许多，不过，他没有波澜不惊地保持语气的平稳，而是稍稍扬起声音，在音量层面保持和江排风的平衡，然而话语内容又保持着客观，巧妙地控制局面。
“我什么话都没说，江导演就已经先入为主地做出判断，没有沟通也没有对话，就已经看我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如果是这样，我确实有意见。江导演，我尊重你的专业，但你的表现一点都不专业，你对我充满敌意，这是为什么？”
话语的切入点，非常巧妙，直截了当却又不会锋芒毕露，据理力争的坦荡荡姿态，让江排风不得不回应，但嗤之以鼻的姿态却没有掩饰自己的不屑。
“现在剧组拍摄进度延后，你不就是专程过来催促的吗？”
“所以，江导演知道拍摄进度延后。”
“……”江排风被陆潜的话语直接堵了一下，很是气闷。
一来一往，针锋相对。
剧组的气氛，有些紧绷，所有人都暂时停下手中的工作，神情各异地投来视线，看着两位导演角力。
江排风的火爆和陆潜的强硬，就这样正面碰撞在了一起。
眼看着江排风的话语堵塞在胸口说不出来，高文稍稍停顿片刻，没有咄咄逼人地马上衔接下一波进攻，但一呼一吸的缓冲过后，高文的下一个问题就抢在江排风开口或者气氛僵硬之前再次抛了出来。
“那么，拍摄进度延后，江导演准备怎么做呢？”
“工作。拍摄进度延后，那就需要投入工作，如此基本的道理都不懂吗？你也是一个导演，难道如此基本的道理还需要我来教？你出现在剧组里，就是……”
“江导演是想说，我出现在剧组里就是在耽误你的工作，对吧？但导演不如认真想想，事实真的是如此吗？抵达剧组之后，到底是谁在耽误拍摄工作。”
江排风：……草。
看着眼前堂堂正正的高文，江排风再次语塞，他可以继续强词夺理，高文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干扰因素。
但这不是他的性格，他没有办法这样扭曲事实，于是，话语就这样被堵在胸口，满脸郁闷地看着陆潜。
陆潜并没有流露出占据上风的得意，反而是稍稍平复了些许音量，并且放缓语速，让气氛缓和下来。
“不如，导演继续导演的工作，我继续我的工作，你觉得如何？”
江排风瞪了陆潜一眼，没好气地吐槽到，“你的工作？”嗤笑了一声，“你的工作是什么？”
“我的工作就是负责观看导演的工作，就好像我刚刚正在做的。”
“……”
陆潜的话语总是察觉不到锐利锋芒，却又总是能够在轻描淡写之中让江排风语塞，这种感觉着实是……一言难尽。
江排风就这样狠狠瞪着陆潜，满满都是气恼，如果此时陆潜再多说一句，比如“导演接下来打算怎么做”，江排风可能就要爆发直接怼回去，他的工作不需要别人指手画脚；但问题就在于，陆潜没有。
陆潜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做，就这样带着浅浅的微笑，迎向江排风的视线，这让江排风很是郁闷。
怎么办？
“你到底想要什么？”江排风的思绪有些乱，总觉得胸口闷着一口气想要释放出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你觉得现在应该怎么办？”
“江导演，你是在询问我的意见吗？”陆潜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
江排风顿时就被陆潜的话语再次堵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口不择言说错话了，但懊恼还没有来得及蹿升，他就听到陆潜接着说到。
“我刚刚说过，这是江导演的剧组，应该由你来掌控。目前拍摄进度延后，导演是否意识到问题的所在，又是否有对策呢？”
陆潜不仅没有接着机会打蛇随棍上地掌握主动，反而又把主动权踢了回来，这确实让江排风非常意外。
江排风是一个直来直往的爽快性格，难免经常得罪人，但并不代表他是一个傻瓜，他也意识到陆潜的有备而来，显然和此前那些制片人有所不同，经过刚刚开始的烦躁和冲动之后，现在江排风就稍稍冷静了下来。
江排风没有说话，陆潜也不介意，继续询问“导演”的意见。
“江导演是一位优秀的导演，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应该怎么做，所以，现在剧组拍摄进度明显遇到难题，导演势必有解决办法，我的工作就是前来确认这一点，我不负责管理片场的具体事情，但我需要了解剧组现在处于什么阶段什么状况。”
真诚坦然，实话实说，陆潜的话语全部都是事实，江排风无法反驳。
最重要的是，陆潜的眼睛始终清澈始终坦然，没有遮遮掩掩，也没有阴谋诡计，甚至比江排风还要诚恳，语调和神态的微妙变化就将剑拔弩张的气氛消解于无形，然后剧组的紧绷就已经缓解了下来。
气定神闲又掌控全局的人格魅力，就在举手投足之间传递出来，仿佛潇洒英勇的斗牛士般，在他们眼前“驯服”了一匹眼冒红光的公牛，惊心动魄又跌宕起伏的过程如同恢弘画卷般在眼前徐徐铺陈开来。
呼。
不知不觉地，旁观工作人员淤积在胸口的浊气就这样缓缓吐了出来，不知不觉就已经倾向于陆潜一侧。
然后，就能够察觉到窸窸窣窣的视线朝着章赈、王芷等人投射过去，现在他们似乎隐隐能够明白那些传说是怎么回事了，说不清也道不明，只有真正亲身经历过才能够体会，然后就深深烙印在脑海深处。
江排风又再次看了看陆潜，戒备的状态终于稍稍松驰些许。
“我们正在努力，但显然状态没有磨合到最佳，我们需要时间。”
叮咚叮！
兜兜转转了一大圈，江排风终于稍稍打开了一扇窗，这也是陆潜苦苦等待的机会，他对着江排风展露一个笑容。
“时间，我们有，但我们也没有，所以，导演是否考虑过做出一些调整来改善局面呢？”
437 关键调整
“……所以，导演是否考虑过做出一些调整来改善局面呢？”
显然，这不是江排风第一次面对类似的问题，大门影业和蓝鲸影业都前后多次询问施压，这也是江排风情绪暴躁的原因——
制片人的出发点和考量点，和导演有着巨大区别，双方的对话很难达成共识，每次沟通都是一种煎熬。
此时此刻，陆潜再次提出这个问题，江排风第一反应也是烦躁，但这次他没有爆发出来，而是据理力争起来。
一项、一项地，摆事实讲道理。
“调整？”
“怎么调整？”
“灯光、镜头、调度、音响、演员，全部都已经准确到位，这就是我们追求的画面，包括剧本的情感细节也不例外，一切都已经清楚明白地摆在那里了，怎么调整？如果调整的话，就可能偏离原本轨道。”
“整部电影的拍摄已经进入收官阶段，贸贸然改变风格，可能就需要动整个框架，甚至对整体风格都有影响，影响到成品质量的话，内部试映都无法通过，你们就只会要求我重拍，到时候花费还要更高。”
“所以，你们要求我怎么样？”
“正确的解决办法，就是保持耐心，慢慢等待、寻找状态，但偏偏你们最没有的就是耐心，一天一催、三天一会议，有完没完？我和你们开会的时间都比我在片场的时间长，你们让我怎么完成导演工作？”
噼里啪啦地，江排风所有情绪全部释放出来，显然这段时间承受着巨大压力，没有崩溃就已经是万幸。
剧组，有些安静。
因为所有压力全部都扛在导演身上，江排风一力承担所有责任，来自制片人的压力和指责全部都堆积在江排风的肩膀上。
工作人员们知道剧组拍摄进度严重滞后，制片方肯定会施加压力，但他们完全不知道情况的严重程度。
一直到现在。
江排风全然忘记了周围剧组工作人员都在，堤坝打开一道口子之后，所有负面情绪就这样一股脑宣泄出来，沉甸甸压在肩膀上的重担终于稍稍松懈些许，就连江排风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悄悄吐出一口气。
“人类清除计划”，对于其他人来说，可能只是一部普普通通的商业电影；但对江排风来说，却是“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的一个转折。
他和侯晓川不一样。
侯晓川是一位需要创作灵感的导演，伴随着年龄增大，创作灵感的活跃度必然下降，但只要侯晓川坚持创作、保持活跃，一旦抓住一个灵感，依旧能够东山再起。因为江排风的哥哥江澄海也是如此。
但江排风知道自己是一位行活导演，他就好像流水线小组长一样，他清楚知道自己流水线工作的所有环节，却不能更换轨道重新学习另外一套流水线作业，所以，一旦没有工作机会，就可能永远都没有了。
江排风需要“人类清除计划”证明自己依旧是一名优秀的流水线行活导演，也许他缺少灵光一闪的天赋，但他依旧能够持续输出平均水准线之上的商业电影，他依旧能够完成中等成本商业大片的拍摄工作。
他需要这个机会。
然而，拍摄工作的滞后，却是一个沉重打击，即使是江排风自己，都不由开始质疑自己，而制片人们的压力更是层层叠叠地倾轧下来，他几乎就要无法保持脊梁地挺直——
他已经太老了，老到无法学习新鲜事物、老到无法及时跟上改变、老到无法改变自己去迎合他人。
看着眼前的陆潜，江排风有些哀伤，二十二岁，如同向日葵般欣欣向荣的年龄，却已经收获如此多赞誉，并且依旧在持续攀登事业高峰。
话语说完，江排风眼睛里的光芒就微微暗淡了下来。
陆潜无法理解江排风的沧桑，毕竟他没有经历过跌宕起伏的一切，他的人生阅历还不足以明白这些；但陆潜能够理解江排风的无力和困惑。
创作，是这样一回事。
当你被困在其中闭门造车的时候，反反复复审视自己的工作，自以为了如指掌每个细节，即使出现问题，自己也能够明白；然而事实却是，正是因为这种熟悉，如同蛛网一般将自己困住，容易忽略真相。
所以，创作需要灵感的碰撞、需要意见的交换、也需要想法的思辨，否则，火花又是如何诞生的呢？
“江导演，显然，一切都走在轨道上，但我们稍稍偏离了一些位置，事情必须做出调整……”
“怎么调整？”
不等陆潜说完，江排风就直挺挺地一句话撞击回来，然后连珠炮式地持续提问。
“灯光？摄影？剧本？”
其实，一场戏出现问题，或者拍摄状态不对劲，有很多可能，整个剧组方方面面的每个环节都有可能，如果像江排风这样，坚定不移地认为，每个环节都没有问题，每个环节都无需调整，那就会走入死胡同。
在陆潜看来，能够改变这场戏情绪能量的方式，有很多，灯光、摄影、构图、乃至于台词等等都可以；但是，这些变量是相对固定的，也就是说，这是江排风最自信也最熟悉的部分，如果陆潜改动的话，就等于往江排风的电影里植入自己的风格，结果可能会打乱江排风自己的公式。
那么，应该怎么办呢？
“江导演，我们想要呈现出一场符合自己预期的戏份，调整，总是客观存在的，有时候是调整他们，有时候是调整我们，唯一能够肯定的就是，自己脑海里的画面迟迟没有出现，肯定有环节是不对劲的。”
“那么，既然不能从框架着手调整，不如从变量调整。”
陆潜的话语，让江排风的眉头再次微蹙起来，区别在于，这次不是烦躁和愤怒，而是思考，眼神里的困惑也跟着浮现出来，“变量？”
陆潜没有直接给出答案，只是微笑地迎向江排风的目光。
江排风又思考了片刻，“你是说……表演？”
陆潜依旧没有给予肯定或者否定的答案，保持微笑，注视着江排风。
恰恰是这样没有攻击性却又暗中完成引导和掌控的态度，让江排风冷静下来，没有等待陆潜的回答，而是转头看向片场，眼神里流露出斟酌的神色：
调整表演吗？
这似乎是可行的，但问题就在于，应该如何调整呢？
老实说，调教演员，这确实不是江排风的强项。
438 拨开云雾
一个剧组，所有环节全部都是变量，只有部门和部门之间的完美合作，才能够构建出最理想的画面。
不过，其中的表演环节，却是相对特殊的——
其他环节，全部都是提前完成布局，排除意外状况的话，一切都按照布局推进；但表演却需要临场发挥，哪怕提前彩排的表现再出色，摄像机运转起来的时候，所有都必须推翻重来，被记录下来的才是最重要的。
而且，其他环节，大部分都是人与机器打交道，即使存在变数，却也在可控范围；而表演却是人与人打交代，对手戏的不确定因素着实太多，人越多、掌控能力就越难，如果再加上婴儿和动物的话，那才叫精彩。
这一点，在江排风剧组里被进一步放大，展现得淋漓尽致。
江排风的提前布局非常精细也格外缜密，因为摄像机开始运转之后，他的随机应变能力相对弱势，这也使得他在开拍之前的布置花费更多时间和精力，确保“公式”的所有因素都是正确的，然后再开拍。
但是，表演这个变量，却是不可控的。
幸运的是，江排风主要拍摄商业电影，其中惊险动作类型又占据很大比例，这些作品对于表演的要求普遍不高，更多还是展现导演的场面调度和节奏控制能力，所以，影响一直都控制在理想范围内。
“人类清除计划”的情况，一方面是江排风年龄见长，大局意识和细节调整的能力确实弱化；另一方面则是演员的表演对于电影叙事以及主题深化有着重要作用，台词、表情、对话等等的呈现都需要力量。
双方面原因的综合作用下，整个拍摄进度也就慢了下来——显然，不仅仅是陆潜今天看到的这场戏，应该是从开拍以来，剧组的速度就没有能够提起来，然后一环扣一环，最终就来到了现在的局面。
“你是说……表演？”
江排风很快就理解了陆潜的意思，但眼神里流露一丝迟疑，这确确实实不是他的强项。
江排风转头看向演员们，细细打量片刻，却发现自己没有头绪，于是又收回视线，迟疑地看向陆潜。
求助吗？
他说不出口，不是因为年龄差距，而是因为导演的骄傲——
此前，他摆出如此高姿态，让陆潜不要干涉自己的工作，结果现在又邀请陆潜指点迷津？这种自己打脸的行为，他做不出来。
“江导演。”
陆潜，开口了。
“你看这样如何？这场戏的表演，其实平衡性稍稍被破坏，一众角色之间的个性已经出来了，但力量的传递和灯光设置、镜头运动无法契合。”
“当摄像机对准章赈的时候，王芷说话的动作可以收敛一些，同时音量和语气也收回一些，让镜头能够聚焦在章赈身上，王芷的表演也能够成为角色塑造的一部分。”
“而当焦点聚集在王芷身上的时候，章赈的肢体语言则需要再自信再坚定一些，整个情绪气场就能够稍稍平衡一下灯光所带来的光影效果，他们之间的关系会更加明确。”
简简单单的话语，却让江排风眼睛猛地一亮，又重新找回了生机——
陆潜仅仅只看了一场戏，就能够看出江排风对于灯光、摄像安排的深意，包括整个中景和近景切换的构图，本质来说，他就是希望能够展现这一家人之间的关系，并且通过对话展现每个人的权势位置：
谁主动谁被动，谁强势谁弱势……这些细节对于人物性格都是非常重要的，而且也是后续叙事的重要补充，只有这样，人物性格的弧光转变才能够完整清晰。
虽然江排风不是灵感四溢的天才，但类型电影工业制作的流水线工作，他非常清楚，同时他能够比大部分行活导演做得更好，这些细节就是江排风厉害的地方：
人物弧光，这是商业电影必须存在的要素，三幕式电影必须看到主角改变的轨迹，这才能够让观众产生共鸣；但同时，又不能太过啰嗦累赘，避免影响电影节奏。
陆潜话语的重点就在于，基于江排风的“公式”，在不改动公式结构的情况下，对演员的表演做出细节调整，重新找回画面的平衡感，并且突出核心。
不仅没有破坏江排风的思路，而且还锦上添花！
江排风非常意外，兜兜转转在原地撞墙的困境就有种拨开云雾之感，刹那间就激动起来，他已经顾不上和陆潜交流了，转头就看向剧组，大步大步朝着演员的方向走去，马上指挥起来。
汩汩。
汩汩。
剧组，一片忙碌；但不经意间，视线还是纷纷朝着陆潜投射过去——
从开机到现在，江排风始终不曾调整过风格，哪怕剧组拍摄进度严重滞后，他也一力承担所有压力而拒绝改变；可是，陆潜抵达剧组才短短不到二十分钟，不仅安抚了江排风，而且还做出了调整？
人人都能够明显感受到，江排风的焦虑和烦躁正在消失，又重新找回了专注度，全身心地投入工作。
不由自主地，落在陆潜身上的视线就充满了神奇和敬佩，不需要言语就能够感受到胸腔里涌动的情绪。
章赈和王芷都看向了陆潜。
其实，陆潜依旧站在监视器后面，没有干涉剧组工作，但他只需要往那里一站，“解除好友”的回忆就都回来了。
章赈记得，导演认为他的状态起伏比较明显，归根结底还是顾虑他人太多，属于自己表演核心的东西太少，“你应该尝试看看按照自己的节奏表演”，这是导演的原话，所以，他应该表演得更加外放一些吗？
王芷脸颊微微有些发烫，下意识地避开了导演的视线，她知道自己容易表演过火，但她总是控制不住，因为他们这样的小演员就是必须抓住任何机会展示自己，哪怕是龙套或者配角也需要更加用力，久而久之就养成了浮夸的风格，每次都容易太过张扬。
思绪，在脑海里涌动着，虽然是江排风在指挥，但处处都能够感受到陆潜的影子，变化正在悄然发生。
然后，第五次拍摄，开始了——至少这一场戏，已经是陆潜抵达剧组之后的第五次拍摄了。
但是，悄无声息地，剧组的气氛却少了一些紧绷、多了一些专注，有种微妙的变化，说不出来却又真实存在。
439 脱胎换骨
“……开拍！”
片场，鸦雀无声，甚至不由自主地屏息凝视，唯恐自己的一点点动作就可能破坏拍摄，成为罪魁祸首，不经意地就开始期待起来，好奇着这次拍摄又会呈现出什么效果——
难道，真的能够改变吗？
相同的戏份，相同的配方。
对于外行人旁观者来说，他们很难准确说出演员们表演的细节区别，反正整个片场的灯光和摄影都没有变化，只能隐隐感觉到，“演员好像正在用不同方式输出不同内容”，但具体怎么回事也说不出来。
可是……
整场戏的情绪和状态似乎更加融洽也更加流畅了，就好像齿轮终于契合在正确位置上一般。
所以，这是重回正轨了吗？
明明，什么都好像没有改变，但呈现出来的效果却立竿见影？
这，是怎么回事？
拍摄依旧在进行，众人依旧保持安静，但视线余光还是无法控制地朝着陆潜投射过去，窸窸窣窣地落在那个身影之上；然而陆潜依旧云淡风轻、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江排风的工作，全然没有感受到周围的涌动。
“卡！”
第五次拍摄，顺利结束了。
江排风站在原地认真想了想，有些事情对了，但有些事情依旧不对，他下意识地就想要回头和陆潜讨论看看，但自尊和骄傲还是阻止了转头的冲动，脖子僵硬地停顿在原地。
不过，江排风也没有迟疑，大步大步走向演员们——
变量。
毕竟也是多年导演，既然知道应该从表演入手，那么细节调整就变得明确起来，思路也重新运转起来。
章赈和王芷等几位演员散落在江排风的周围，纷纷聚集在一起，倾听着江排风的要求，但有一个问题——
江排风不知道应该如何指导表演。
“这场戏感觉还是不太对，我需要再多一点，我们再尝试一次。”
等等，“多一点”？多一点什么？
演员们面面相觑，可是江排风已经转身离开了，留给他们一个潇洒的背影。
章赈下意识地就转头看向陆潜。
陆潜依旧站在监视器后面，双手盘在胸前，没有什么特别表情，只是在察觉章赈的眼神时，露出一个微笑，似乎对章赈刚刚的表演表示满意。
章赈看到陆潜的表情，若有所思地回忆着自己的表演，看来刚刚的演出方向是正确的，自己应该再自信再坚定一些。
同样，王芷也正在朝着陆潜投去求助的眼神，尽管没有多说什么，但还是忍不住观察陆潜的眼色，以此来判断自己的表演是否走在正确的轨道上。
然后，王芷就可以看到陆潜的视线望向自己，似乎察觉到自己心底的忐忑和迟疑，陆潜的眉尾轻轻一扬，流露出些许玩味的表情，这对于王芷来说着实再熟悉不过，拍摄“解除好友”时期的噩梦又回来了。
王芷就知道，自己还是花招秀太多了。
呼。
王芷暗暗握了握拳头，然后告诫自己：返璞归真返璞归真，导演说过，有些时候发力过猛反而是坏事。
悄无声息地，剧组的气氛又在涌动着，包括一直旁观而没有离开的乌晓真和于科科也都能够感受到，仿佛又重新回到“解除好友”的拍摄期间，再次感受被导演支配的恐惧，令人又爱又恨。
“……开拍！”
第六遍拍摄，又再次开始——
气氛，又变了。
准确来说，应该是整个质感改变了，即使理智不断提醒着，这就是电影拍摄，周围的拍摄设备全部都能够清晰看得到；但现场观感却有种真实而自然的生活质感，仿佛眼前就正在上演充满生活气息的一幕。
然后，就这样脱胎换骨。
等等，这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对于现场围观的吃瓜群众们，这一切着实难以理解：
两位导演针锋相对地争执了一番，然后重新拍摄了两次，一切就这样好了……就这样好了？
请问，有谁能够解答一下，他们亲眼观看了全程却还是没有看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卡！”
江排风的声音在片场上空响起，他能够感受到整个剧组的所有视线全部聚集过来，所有人都在等待他的判断。
但是，江排风的第一反应却是转头看向陆潜，一眼就能够发现陆潜依旧乖巧地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或者暗示，安安静静地和工作人员们并肩而立，低调内敛的姿态完全没有任何抢风头的意思。
察觉到江排风的视线，陆潜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和其他人一样，等待导演的判断。
江排风嘴角不由自主地轻轻上扬起来，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转身面向剧组，大手一挥。
“可以了。”
“准备下一场戏。”
哦耶！
可以明显感觉到，整个剧组都松了一口气，就差直接振臂欢呼了，同一场戏反反复复拍摄却不知道出现什么问题，然后就只能持续不断地原地打转，就好像西西弗斯一样，那种滋味称得上是一场煎熬。
现在，终于能够继续前进了，这是好事。
章赈和王芷还悄悄地低垂手臂在大腿附近击掌庆祝了一下，刚刚有那么短暂的一个瞬间，他们又找回了熟悉的感觉，默契的配合让表演也变得自然流畅起来，拍摄过程也能够让人享受起来——
当初，拍摄“解除好友”的时候没有特别感觉，满脑子都是被大魔王支配的恐惧，而且一部惊悚恐怖电影又能够打磨什么演技呢？
然而，亲身经历不同导演不同剧组之后就能够深刻感受到，大魔王对于整个剧组收放自如的掌控多么难得。
“回头，我们也可以向远文炫耀一下了。”
“哈，我们这一点点小乐趣，远文估计看不上。”
那厢，演员们可以明显感觉到压力一松，紧绷的气氛也就徐徐沉淀下来。
这厢，江排风将下一场戏的布置安排下去，然后就转身朝着后方走过来。
目标，赫然是陆潜。
周围的工作人员都没有移动脚步，毕竟那样就太明显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动作，摆明了他们准备看好戏；但他们的动作都稍稍僵硬在原地，拉长耳朵，假装在忙碌着，实际上正在观察两位导演。
江排风没有理会周围关注的视线，而是细细打量了陆潜一番，沉默的空气让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又再次紧绷起来，然后江排风开口了，带着一种质问的口吻。
“你刚刚做了什么？”
硝烟弥漫，一触即发。
440 一日千里
“你刚刚做了什么？”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因为太过简洁也太过直接而带上一股火药味，似乎正在质问，空气顿时紧绷起来。
江排风不是笨蛋，其他剧组成员们能够察觉到的“脱胎换骨”，他又怎么看不出来呢？而且，他知道自己并不擅长指导表演，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今天闯入剧组的不速之客，答案再显而易见不过。
窸窸窣窣地，可以明显察觉到无数视线余光在陆潜身上打转——
导演，剧组的掌舵人，没有导演喜欢别人在自己的剧组指手画脚，特别是凌驾在剧组之上的制片人，这与是否专业无关，重点是别人对自己掌控权的侵犯和掠夺。
某种角度来说，导演们都是控制欲极强的一群人。
也许，陆潜的指导确实让电影回归正轨，但同时也意味着陆潜打破了江排风对剧组的掌控。
那么，陆潜应该如何回应呢？
面对江排风的兴师问罪，陆潜全然不见慌张，反而是展露一个浅笑，双手从盘在胸口的姿态转变为背在身后的怡然自得，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从容，却又没有咄咄逼人的强硬，剑拔弩张的气氛因为缺少对峙一方而疲软了下去——
一个巴掌，拍不响。
“江导演，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希望你能够执导‘人类清除计划’吗？”
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就转移了话题？
江排风眉头微蹙，有些戒备，但终究没有打断陆潜。
“因为江导演是一位理工科导演，就好像数学或者物理一样，你会构建一个思路一个框架去呈现电影，同时也知道应该运用哪个正确的公式确保电影达到期待中的效果，你总是能够找到最有效的方法。”
“不见得是最佳，但肯定是最有效。”
嗯？
江排风能够察觉出来，陆潜话里有话，紧接着陆潜后面的话语就证实了江排风的猜测。
“所以，当纪叙告诉我，剧组拍摄进度延后的时候，我是非常意外的，因为江导演应该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
“但现在一切都回归正轨，我想肯定是因为江导演寻找到了正确而高效的方式，那么公式的来源也就不重要了。”
“你说，是吧？”
潜台词就是，江排风应该是务实主义者，没有必要因为自尊和骄傲而在意那些细致末梢的小问题，注意力应该看到全局蓝图，比如说剧组拍摄进度以及整体成品质量等等，这对江排风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而且，陆潜这番话也稍稍降低姿态，让自己也成为“剧组的一员”，就好像摄影师、灯光师一样根据导演的要求做出一些调整，而不是凌驾于导演之上的制片人指手画脚地干涉拍摄，那么整个事情的性质也就不同了。
轻盈，高明。
狡猾，睿智。
如果不是因为现场气氛不允许，江排风几乎就想要为陆潜送上掌声了。
不知不觉地，江排风紧蹙的眉宇就这样舒展开来，眼底难得一见地浮现出一抹笑容——即使没有拍摄进度的压力，平时江排风也很少很少展露笑容，他的表情天生苦相，总是流露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但现在，江排风笑了。
“有人说过你很狡猾吗？就好像狐狸一样。”
江排风感叹了一句，虽然话语平铺直叙，没有太多起伏波澜，但其实他是在开玩笑。
陆潜低低地轻声笑了起来。
“目前来说暂时还没有，但是，谢谢夸奖。”
看着陆潜坦荡直率的模样，谦虚的笑容仿佛发自真心地感谢夸奖一般，江排风喉咙深处涌动起轻轻的笑声，没有再多说什么，江排风就转身离开了，仿佛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
喜讯！
重大喜讯！
“人类清除计划”的拍摄进度重回正轨，一夜之间就仿佛解除魔法诅咒一般，行云流水的拍摄进度着实骇人，因为速度着实太快，以至于大门影业方面反而产生了担忧——
江排风不会因为压力太大而胡乱赶工，结果全然不顾质量吧？
但是，得知陆潜亲自抵达片场的消息之后，骚动和混乱很快就平复了下来，殷切期待着最终成品。
陆潜，在风城短暂停留了五天，意识到剧组已经进入正轨，演员们的表演找到节奏，不需要再想以前那样不断磨合不断碰撞不断调整，进入节奏之后一切都变得自然起来，你来我往的对手戏也流畅起来，拍摄进度也就一日千里。
今天，陆潜就已经准备离开。
正如陆潜一直所坚持所强调的，“人类清除计划”是江排风的剧组，如果不是必要，他真的没有打算干涉江排风的工作；现在事情重新回到江排风的掌控，估计最多再两周时间就能够杀青，他也没有必要继续停留下来。
更何况，陆潜还有自己的工作没有完成呢，“黑名单计划”显然是一个庞大工程，特别是流光影业和云翔娱乐如同倒垃圾一般，清理了一堆积灰已久的老剧本，全部涌向“黑名单计划”，美名其曰“共同协助行业发展”，这无疑增加了项目难度。
这些老剧本，往往都是苦苦追求投资多年的顽疾，背后或多或少都有着重要电影人的身影，如果“黑名单计划”随随便便处理，那么也就辜负了陆潜开启整个计划的初衷，恐怕业内信誉度就要大打折扣。
而且，越是这些复杂的老剧本，处理起来就越是需要小心。
不得不说，流光影业和云翔娱乐这一招确实阴损，整个工作量和社交复杂程度就能够让人脑仁发疼。
但任何事情都是一体两面的，有利有弊，陆潜并不介意这些被当作垃圾处理的老剧本，相反还兴致勃勃——
在陆潜看来，这些垃圾堆，很有可能就是一座宝藏金矿，只要在里面挖掘出一个两个项目并且取得成功，就能够轻而易举扭转局面，届时流光影业和云翔娱乐就要笑不出来了。
陆潜认为，他们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和耐心，慢慢来，给予这些“垃圾”第二次机会，一点点尊重就已经足够。
对此，纪叙颇有微词，因为陆潜为了“黑名单计划”消耗太多时间，目前为止都没有考虑下一部作品。
“我宁愿你前往度假休息，那样至少你可以放松下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绊住。这就是流光影业的目的，而我们就这样让他们得逞。”
不过，陆潜依旧甘之如饴。
441 守株待兔
“……陆先生，准备离开风城了吗？”
“是的，还有工作在等待着。”
“我们都在期待着’突袭2’能够尽快上映呢，呵呵。请问陆先生在我们酒店的居住，是否有感到任何不满意的地方呢？”
“没有，一切都很好。对了，谢谢你们每天准备的果盘，我很喜欢……”
陆潜，正在酒店退房，前台大堂经理正在亲切地为陆潜单独服务，温暖和煦的笑容令人感受到发自内心的真诚。
“人类清除计划”剧组全部居住在同一家酒店里，但区别在于，他们居住的都是普通标间，而陆潜抵达酒店的时候，大堂经理免费将陆潜升级到了行政套房，并且配备私人管家，整个待遇就能够看出区别。
短短五天，确实是宾至如归。
此时，也不例外。
大堂经理和陆潜在贵宾室里闲聊，而私人管家则帮助陆潜完成退房手续，并且将他的行李搬上护送他前往机场的专车，全部手续都不需要陆潜经手，等待一切办理妥当之后，陆潜就可以直接离开了。
然后，大堂经理和私人管家护送着陆潜离开贵宾室，经过酒店大堂，一路朝着门口停靠的车辆走去。
窸窸窣窣。
窸窸窣窣。
可以隐隐察觉到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视线，伴随着窃窃私语的议论，正在注视着陆潜的一举一动。
陆潜觉得有些好笑，自己的随行人员一个都没有，不要说保镖了，就连助理都没有；但酒店却以如此隆重的待遇表示尊重和礼仪，即使想要低调也不行，轻而易举就成为瞩目焦点，这算是酒店的生意算盘吗？
经过今天，“陆潜居住的酒店”应该就能够成为一个标签——虽然陆潜非常怀疑自己的号召效果是否能够有流量。
就在此时，伴随着一阵小跑的脚步声响快速靠近，然后一个紧急刹车，“吱”的声响在安静的酒店大堂里格外刺耳，就好像粉笔划过黑板的响动一般，鸡皮疙瘩顿时疯狂往外冒，紧接着就可以听到一声呼唤。
“……导演！”
嗡嗡。
嗡嗡嗡。
空气，微微荡漾起阵阵涟漪，周围视线全部都按耐不住亢奋轻轻涌动起来，八卦的眼神透露出他们的激动；但大堂经理和私人管家却完全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全神戒备地警惕起来，唯恐出现什么意外。
反而是陆潜，看到眼前全面警备的阵仗，一股喜感油然而生，嘴角的弧度就已经轻盈地上扬了起来。
“不用担心，我想，我应该还没有那么重要。”
陆潜调侃了一句，自己就忍不住轻笑了起来，以至于大堂经理和私人管家的紧绷神经也稍稍松驰些许，但两个人依旧保持着警惕的动作，不敢有任何怠慢，警觉地看向眼前的身影——
对方，是一位女子。
一袭盛开着大朵大朵波斯菊的米黄色长裙，带着一顶渔夫帽，遮挡住大半脸颊，隐隐约约能够看到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容，轻盈的裙摆伴随着奔跑的动作飘扬起来，然后就可以看到波斯菊在白色地砖之上盛开。
她也没有上前，只是快步来到陆潜的面前，横亘在陆潜的前进道路上，意识到陆潜停下脚步没有继续突破的时候，她也就站定了脚步，没有贸贸然地上前，只是展露一个笑容，目光明亮地看向陆潜。
在陆潜调侃开玩笑的时候，她也跟着轻笑了起来，看着大堂经理和私人管家的模样，打趣了起来。
“安保工作还真是严格，以至于我一直都找不到机会，我记得，以前过来的时候，我都没有享受到如此待遇。”
说着，女子就将渔夫帽的前沿折叠起来，显露出完整的脸孔来——
明眸皓齿，顾盼生辉，浅浅的笑容也带着一抹草莓慕斯的甜腻，仿佛空气都洋溢着粉红色的气泡。
“董瑞茜小姐！”
大堂经理满眼都是惊讶，无法控制地惊呼出声，即使呼喊出声了也依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算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吗？
不对，如此形容不太恰当，但事实就是，眼前出现之人并不是随随便便的影迷，又或者是前来捣乱破坏的敌人，而是一位演员。
准确来说，是一位大明星，甚至比陆潜还要更加资深更加有名。
董瑞茜，整整二十三年前，她年仅十五岁，就因为漂亮的外貌而被导演选中，出现在大荧幕之上。
在很长很长一段时间，董瑞茜都被称为“芭比娃娃”，深邃的五官和精致的面容为她赢得了无数瞩目，却也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她的发展，于是接到的大部分角色都是美丽花瓶，并且在小屏幕上频频出现。
一直到十年前，一部轻喜剧“律政俏佳人”横空出世，董瑞茜在里面饰演了一个总是被误认为花瓶却具有真材实料的法学院学生，成功引爆票房，一飞冲天成为一线演员，真正开启演员事业的黄金生涯。
后来，董瑞茜又通过一部讲述传奇民谣音乐人生平的电影“为你钟情”展现自己的演技，一举拿下金册奖最佳女主角，职业生涯也就彻底不同了。
当然，作为女演员，在名利场总是需要遇到无数挑战，登顶金册奖影后之后，董瑞茜的事业一度陷入瓶颈，演技方面没有突破、商业电影方面又很难打破自己的形象桎梏，近年来的作品都没有掀起太多浪花。
在熙熙攘攘的群星之中，董瑞茜不算最突出的那个，却始终在一线之中占据一席之地，即使说不上人气顶尖，片酬也一直没有能够达到顶级，但观众认识度和普及度方面也拥有自己的优势。
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董瑞茜应该是目前为止陆潜近距离接触的最大牌明星——
这绝对不是陶染之流能够比拟的。
那么，董瑞茜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呢？
陆潜眼底也流露出惊讶，笑盈盈地打趣了一句，“请问，你是想要合照还是签名？”
陆潜是故意的，以影迷的姿态对待董瑞茜，稍显严肃紧绷的气氛也就轻松下来。
却没有想到，董瑞茜反而是顺着陆潜的话语继续往下说，“合照和签名，可以都要吗？只有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就要贪心一点。”
说完，董瑞茜朝着陆潜眨了眨眼，嘴角的笑意上扬起来，然后又接着说到，“怎么样，导演是否有一点时间，可以和我深入谈谈？我可是在这里连续两天等候着了。”
442 不是天才
董瑞茜？金册奖影后？在此苦苦等候陆潜两天？
窸窸窣窣，可以明显感觉到，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视线发生微妙的变化，难道陆潜和董瑞茜之间还有什么秘密吗？亦或者是……“时间管理大师”的余波又泛起沉渣？
狗血八卦，一旦打开一扇窗口，就如同脱缰野马一般，发散思维根本停不下来，就连大堂经理和私人管家的表情也微微有些波动，竭尽全力控制也还是泄漏蛛丝马迹。
“等等，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众目睽睽之下，陆潜倒是保持了镇定和冷静，全然没有在乎那些打量的视线，看着董瑞茜轻笑了起来。
“如果是董小姐有事的话，完全可以通过经纪人或者公司直接联系到我，又何必用守株待兔的笨办法呢？”
“毕竟，现在已经不是电报时代了。”
镇定自若的姿态依旧在谈笑风生，没有遮遮掩掩，旁观者们八卦狗血的念头还没有来得及延伸开去就直接被击碎，难免有些遗憾和扼腕；但关注的视线依旧转移到了董瑞茜身上，好奇着后续的发展。
董瑞茜更是见过无数大风大浪，全然不在意周围的目光，露出一个嗔怒的表情，满脸嫌弃地抱怨起来。
“我这样做了，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是，我苦苦等待了一周时间，没有答复，没有任何答复，就这样石沉大海。”
“导演，我在行业里打滚了二十多年，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这样无视我的消息了。”
什么事情？
什么缘由？
什么状况？
董瑞茜的话语没头没尾的，令人摸不着头脑，事情的重点仍然没有说清楚，以至于旁人的八卦之火又再次熊熊燃烧起来，难道是陆潜始乱终弃吗？还是陆潜和董瑞茜之间发生了什么不得不说的故事？
陆潜也是一头雾水，但面对董瑞茜的先发制人，至少有一点是可以确认的——通过喻劭没有联系成功，于是董瑞茜就直接杀到风城，并且在酒店大堂守株待兔了两天，董瑞茜的迫切由此可见一斑。
“董小姐，在名利场里，什么事情总是有第一次，而且也不见的会是仅有一次，如果每次都这样大惊小怪，恐怕行业内心脏病的爆发率就应该非常惊人了。”
潜台词就是，短短一周时间没有回复消息，这不算什么大事，不要说董瑞茜了，李奥这样的顶级巨星也不例外。
陆潜，并没有礼貌谦逊地陪不是，也没有寒暄客套地四两拨千斤，而是顶了一枚软钉子，态度明确。
董瑞茜有些意外——
准确来说，应该是非常意外，但董瑞茜并没有生气，而是认真地打量了一番陆潜，眼神里流露出一抹玩味。
空气，微微凝滞。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董瑞茜可能要大发雷霆的时候，却看到董瑞茜嘴角的笑容上扬起来，眼睛里也闪烁着欢快的光晕，剑拔弩张的气氛还没有来得及拉起张力就已经消弭于无形。
“陆潜导演，果然名不虚传，是一个硬脾气。”
这句话，算是赞扬吗？
陆潜轻轻耸了耸肩膀，轻描淡写地说道，“所以一路磕磕绊绊撞得鲜血淋漓。”
董瑞茜马上就能够明白，陆潜的话中有话，应该是在影射流光影业，这在整个行业内部都已经不是秘密。
不过，董瑞茜并不在意，“如果天才学会了妥协和屈服，那就说明从一开始，他就不是天才。”
陆潜眉尾轻轻一扬，因为他从董瑞茜的话语里品味出了欣赏，不是社交场合客套的那种，而是发自内心的那种，喉咙深处轻轻涌动着一阵笑声，嘴角的笑容也轻轻漾起一抹玩味。
“人人都渴望成为天才，羡慕天才仰望天才，但现实却是残酷的，真正的天才，往往只有两种结局，一种是早死，天妒英才、英年早逝；一种是疯癫，悲剧收藏，因为天才是永远不会向世俗低头妥协的。”
“所以，董小姐，不要轻易判定一个人是天才，谁知道呢，也许这是一个诅咒。”
轻盈却深奥。
曼妙而悠远。
陆潜信手拈来的话语就这样娓娓道来，却让董瑞茜眼睛里的神色翻涌，是惊叹是错愕是赞赏也是震撼，微微闪动的目光一时半会很难分辨清楚，最后只是化作一阵感叹，隐藏在深处的欣赏越发浓郁起来。
董瑞茜不是初出茅庐的菜鸟，她在名利场已经打滚了二十多年，她自诩见过无数才子佳人无数大师巨匠，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骄傲和自恋——
这并不稀奇。
艺人也好，艺术家也罢，这份工作就是需要一点点骄傲和自恋，才能够在圈子里站稳脚跟，否则名利场很快就会张开血盆大口将他们生吞活剥。
然而，这种骄傲和自恋，却往往在聚光灯底下被滋生被壮大，渐渐膨胀起来，稍稍不注意就转变为自大和狂傲，就这样盲目相信着自己是世界中心，整个宇宙围绕着自己公转，完全忘记了自己的位置。
但是，在陆潜身上，董瑞茜看到了骄傲，看到了张扬，也看到了肆意；却同时看到了清醒，看到了坚定，还看到了轻盈。
“人不可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
董瑞茜曾经在编剧圈子里听说过这种说法，却始终无法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一直到今天，她在陆潜身上看到了。
特别是陆潜刚刚在蔚海电影节收获最佳导演奖，再加上流量狂潮，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最好时光，年少气盛的锋芒和锐利宛若太阳一般光芒万丈才对，就好像那些流量小生，一点点成就就张狂得目中无人。
然而，陆潜没有，完全没有。
短短的见面，三言两语的交谈，却留下深深的印象，这也让董瑞茜进一步坚信：
自己的判断和选择是正确的，自己的守株待兔终于得到了回报。
于是，笑容就爬上了嘴角。
“也许，只有时间才能够证明这一切，也只有生命才能够见证这一切。”
“陆潜导演，怎么样，我这里有一个完美的项目，我认为你就是最完美的导演人选，不知道你是否有兴趣。”
“也许，导演可以给我十五分钟，我们坐下来深入讨论看看，我真心实意地希望能够拥有和导演合作的机会。”
原来，如此！
兜兜转转一圈之后，答案终于揭晓。
443 毛遂自荐
合作？
董瑞茜如此级别的演员，专程指名陆潜执导电影？
陆潜，确实有些意外。
但认真想想，前有大门影业的合作撕开流光影业一手遮天的压制，后有蔚海电影节奖项光环的加持，陆潜在兰川的处境确实发生了改变，也就没有那么意外了。
难怪喻劭就说，现在的局面已经截然不同。
不过，陆潜还是有些好奇。
“董小姐为什么想要和我合作呢？不是妄自菲薄，但老实说，目前为止，我也就拍摄了三部电影而已，对于兰川来说显然依旧在‘新人’行列，还是说，董小姐准备涉足恐怖类型电影了？”
客观来说，恐怖电影还是以低成本为主，血浆够足、惊吓够多，即使制作质量跟不上也没有太大影响，也正是因为如此，一线演员们往往拒绝出演恐怖电影，避免自降身价。
至于大导演拍摄制作的恐怖电影则是少数特例。整体而言，目前恐怖电影还是年轻的、无名的演员们占据主流。
所以，陆潜才有如此一说。
董瑞茜呵呵地轻笑了一声，“怎么，恐怖电影不好吗？不要忘记了，我以前也拍摄过两部恐怖电影。”
董瑞茜和前夫马江生就是合作拍摄一部惊悚恐怖电影，因戏生情，而后走入婚姻殿堂，两夫妻可谓是郎才女貌，婚后也一直非常恩爱。
但遗憾的是，董瑞茜赢得金册奖影后之后，事业打开全新局面，而马江生则依旧被当作帅哥花瓶使用，两个人的事业落差越来越大，聚少离多。
去年，他们和平分手，结束了十四年的婚姻，但现在依旧是朋友。
陆潜刚刚一时之间就没有想起这件事，现在因为董瑞茜自己主动提起，笑容就爬上眉梢。
董瑞茜没有停顿，又接着说道。
“不过，这次并不是因为恐怖类型，而是因为我观看了你刚刚在蔚海首映的那部作品，我认为非常精彩，精彩得超乎想象，然后我又重新观看了你以前的两部作品，这才认为，你就是这部作品的最完美人选。”
合理。
陆潜眉尾轻轻一扬，“蔚海，哇哦，我倒没有想到，影响力如此快就已经扩散开来了。”
董瑞茜也跟着笑了起来，“滴答滴答，分秒必争，我想现在大家都在竞争，好奇着这位年轻的神奇导演下一部作品会是如何，我希望能够抢先一步，为自己争取一个机会，而且，我相信你会喜欢这部作品的。”
近年来，董瑞茜确实缺少代表作。
当然，董瑞茜不至于沦落到无片可拍的境地，她陆陆续续还是有作品上映，但这些作品基本都没有砸出什么水花，无论是口碑还是票房，成绩都差强人意。
名利场是一个吃人的地方，特别是对于女人来说，如同鲜花一般，短短花期结束之后就会迅速凋零。
董瑞茜正是明白这一点，所以也成立自己的制片公司，开始担任制片人，努力开发电影和电视项目，她的项目主要是和大公司合作，互惠互利，凭借着她在业内多年的人脉，一直都不乏合作的机会。
如果遇到合适的项目，董瑞茜也会抓住，自己出演。
可以说，董瑞茜一直在寻找适合自己的项目，期待着能够再次奉献代表作，无论是票房还是奖项都可以，她需要为自己的演员事业打开全新局面。
然而，现实却是残酷的，距离董瑞茜赢得金册奖影后已经过去整整八年，她依旧在苦苦寻觅自己的下一部代表作——
这也需要一点点运气，毕竟，一部电影从构思到立项再到拍摄最后成品，整个过程着实太过漫长也太过复杂，任何一个环节出现偏差，最终出现在大荧幕之上的作品可能都与最初构思的模样相去甚远。
从董瑞茜亲自前来风城守株待兔等待陆潜的动作，就能够看得出来，她非常看好这位年轻导演的前景，并且期待着能够通过这位“年轻天才”寻找到自己职业生涯突破的钥匙。
陆潜有些疑惑——
为什么董瑞茜通过喻劭，没有能够联系上他呢？是喻劭认为项目不合适？还是双方沟通出现问题？亦或者是其他原因？
不过，陆潜相信喻劭应该有他的原因，只是，眼前的董瑞茜……
“董小姐，我正准备前往机场，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前往机场，边走边说。”
“所以，你准备给我一个电梯时间吗？”
在金融界里有这样一种说法，因为每个人都忙碌得脚不沾地，一秒钟就是数亿上下的波动，必须分秒必争，所以，当一些外行人、新人雏鸟、底层下属试图抓住机会打动大老板，为自己赢得机会的时候，他们就只有一个“电梯时间”——
也就是电梯到达顶楼或者抵达一楼的短短时间，他们需要在有限时间里说出自己的想法，并且打动大老板。
现在，尽管不是陆潜的本意，但他也给了董瑞茜一个“电梯时间”，只是稍稍有些区别而已。
如果不是董瑞茜提起，陆潜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件事，他哑然失笑起来，“不然的话，我们可以预约时间，等待兰川重聚再……”
“不用。”董瑞茜打断了陆潜的话语，“电梯时间就已经足够。”
说完，董瑞茜就侧身让开位置，伸手作出一个邀请的动作，展露微笑。
“陆潜导演，请。”
“董小姐，请。”
然后，陆潜和董瑞茜就这样一前一后走向酒店门口，那里停靠着的黑色私人轿车，司机已经打开后排座的车门，正在等待着。
酒店大堂熙熙攘攘的视线全程注视着陆潜和董瑞茜两个人，目光闪动、心潮澎湃，一直到两个人坐上车之后，窸窸窣窣的声响就迫不及待地涌动起来，交头接耳之间就能够感受到眉宇之间洋溢的亢奋。
就连大堂经理和私人管家也交换了一个视线，虽然没有交谈，但眼神里流露出来的涌动却不会说谎——
所以，陆潜的下一部作品就准备和董瑞茜合作了吗？如果成行，那么这就是陆潜首次与一线艺人合作？
这应该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新闻了吧？
至少，董瑞茜是希望如此，但首先，她需要说服陆潜接下自己手里的项目才行。
轿车才刚刚离开酒店，董瑞茜就从随身背包里掏出厚厚的一本书，递给陆潜，“导演，你不会想要错过这个项目的。”
444 心碎系列
书籍？
这也意味着，改编电影？
在电影产业快速发展进入全面成熟的当下，原创剧本越来越稀少、越来越困难，毕竟电影工业经过整整一个世纪的发展，不同类型不同题材的故事都已经被反反复复说透，原创的出彩难度自然成倍上涨。
于是，改编、翻拍，渐渐成为市场主流。
其中，改编的对象也种类繁多，从舞台剧、小说、电视剧，到漫画、游戏、桌游等等，甚至还有主题公园的游乐项目也成为改编的灵感来源，全面覆盖艺术创作的不同领域。至于好坏优劣，则另当别论。
在外行人看来，“改编”，无疑是更加容易的，因为故事已经具备了框架和血肉，编剧不需要从零开始。
但内行人却秉持不同观点，原创和改编，各有各的难度，从技术角度来说，改编的确更加容易操作；可是，“只是改编”和“优秀改编”之间却有着天壤之别，哪怕只是想要做到“合格改编”，也非常困难。
原创，难度在于灵感；改编，难度则在于重组。
改编，这意味着编剧需要面对一个完整的故事，但他们需要丝丝入扣地真正理解整个故事，包括故事的框架、脉络、血肉、灵魂等等，然后勇敢地打破束缚，以自己的方式、以电影的方式重新讲述。
为什么舞台剧或者游戏改编的电影，往往看起来特别僵硬？
归根结底，就是因为改编编剧没有能够打破原有作品的框架，生搬硬套，结果就等于把舞台剧搬上电影，不仅没有任何电影感可言，而且还比不上原版舞台剧；又或者是按照游戏关卡来呈现故事，结果还不如玩家自己亲自上阵玩一遍游戏来得过瘾。
同样，为什么小说改编的电影，往往看起来特别累赘繁复？
原因并不复杂，一本小说三百页，最终编写成为剧本，可能只有其中不到一百页的内容，却又必须整合成为一个拥有完整起承转合的故事，如果编剧无法读透原著，无法对情节作出正确的删减和改编，那么电影剧本就会变得非常笨重且没有重点。
和原创相比，改编的难度稍稍不同，但也绝对不简单。
目前为止，陆潜只尝试过原创剧本，包括他自己执导的三部作品，还有与大门影业合作的两个系列；但客观来说，尽管是原创，不过陆潜自己知道，所有作品都是源自于另外一个时空真实存在的项目，所以，从某个角度来说，也算是一种改编。
只是，首次改编一本小说，压力和负担又是另外一种考验。
“消失的爱人”。
封面，是黑色的；腰封，是红色的。
一个长发女人横躺在地上，凌乱的头发遮挡住脸孔，看不清楚面容，只有一个后脑勺留在封面之上。
封面之上只有一句话，“当心，有人说爱你，其实是想控制你”，吉莉著。
不过，腰封之上则留下更多信息：
“我不爱不够好的、不爱不认真的、不爱不努力的你。
我不要低水准的你，我值得更完美的你。所以，我要毁了你。”
上述应该是引用书籍原文，下面则有发行商添加的一行营销宣传语，
“从行政律师到绝望主妇，人手一册，纷纷失控；如果你天性善良，你会对本书结局感到深深的失望。”
除此之外，还有一系列销售冠军头衔，证明这本书的畅销。
翻过来，在封底则能够看到各大媒体的推荐语。
“笔锋如同刀锋般犀利，情节神奇莫测，透着一股机灵劲，始终抓住眼球。不仅设置了一系列峰回路转、精彩缜密的情节，还塑造了诸多鲜活灵动、栩栩如生的人物，笔端透着阴森寒气，手法之高妙令人惊叹——
读者如果有质疑，请回头再阅读一遍吧，不管该书在您第一遍读来是什么滋味，第二遍的感受肯定截然不同。”
“绝佳读物，惊心动魄的情节堪比希学德，令人爱不释手。这本小说直达人心最阴暗的角落，会让你浑身冒出一层鸡皮疙瘩，非要把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直到最后一页。”
“一本精心打造的惊世之作，涵盖生命、爱情、愧疚、失去等等主题，也是一部引人入胜的杰出文学作品。”
等等，等等。
虽然陆潜暂时还没有翻阅这本小说，但粗粗打量，脑海里第一时间就浮现出自己时空里的一部经典佳作：
大卫-芬奇（David-Fincher）执导的作品，“消失的爱人”。
电影改编自同名小说，讲述一个关于婚姻的故事。
在一对夫妻结婚五周年纪念日的当天，丈夫返回家中，突然发现妻子消失不见，丈夫通过各种方式疯狂寻找，然而警方在妻子留下的一本日记里却发现，种种线索都表明是丈夫将妻子杀害。
从故事本身来看，其实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丈夫杀害妻子”的故事在电影和电视屏幕上已经出现太多次，以至于侦探剧集都出现这样的梗，“如果妻子死亡了，第一个嫌疑人就是丈夫”。
但是，芬奇真正的厉害之处就在于，用冰冷刺骨的镜头切入婚姻，展现出丈夫和妻子身上的那些丑陋和狰狞，残忍地揭开婚姻的面具，将婚姻生活杀人于无形的本质徐徐展现出来，真相与谎言的交织，真正让每一位观众重新审视婚姻、审视人性。
电影上映之后，票房取得巨大成功之余，同时也在颁奖季斩获一系列好评，虽然遗憾地没有能够得到奥斯卡青睐，但如潮赞誉依旧让电影名利双收，成为难得一见在商业和艺术之间寻找到平衡的佳作。
在陆潜原本的时空里，“消失的爱人”无疑是一部值得细细品味的作品，在全球范围内都得到超高的人气。
那么，董瑞茜带来的这本小说呢？两个不同的时空，就这样意外地重叠交错在一起了吗？
“导演，你知道，去年，我经历了离婚，对婚姻对生活都产生了不同看法。”
董瑞茜并没有静静等待，而是主动出击——她需要吸引陆潜，至少让陆潜对这本小说产生兴趣才行。
“当时，我意外看到这本书，那时候书籍才刚刚发行不到两个月，暂时没有引起那么多关注，但我个人非常非常喜欢，并且通过书籍重新审视生活，所以，我第一时间就买下了改编权，期待着能够搬上大荧幕。”
“我认为，没有人比你更加适合执掌导筒。”
445 一脉相承
去年就已经购买了改编权？
这也意味着，董瑞茜兜兜转转寻找了很长一段时间，陆潜肯定不是她的第一选择，毕竟去年这时候“解除好友”才刚刚上映呢——
当然，陆潜对此并不意外，准确来说，即使是现在，董瑞茜锁定自己为导演，也依旧是一个小小的意外，因为整整一年时间里，董瑞茜应该在各大电影公司也转了一圈，但还是没有寻找到合适的合作对象吗？
是因为“消失的爱人”改编难度太大？还是因为故事题材太过凶猛，以至于没有公司敢接手？
另外，流光影业又是什么位置，董瑞茜寻找过他们吗？他们又是否知道董瑞茜向陆潜伸出了橄榄枝？
同时，这还意味着，董瑞茜和马江生的离婚，恐怕并不是对外公开的“和平分手”，否则董瑞茜就不会对“消失的爱人”感触良多并且在第一时间购买改编权了。
显然，董瑞茜在故事里看到了太多太多自己的影子，甚至在小说登上畅销榜之前，就迫不及待地试图改编。
那么，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准确来说，这可以成为好事，因为董瑞茜对于故事的理解必然拥有更加深刻也更加生动的亲身体验；但也可以成为坏事，因为这种感同身受可能成为一种干扰，让董瑞茜情感用事，以至于破坏制作过程。
董瑞茜的短短三言两语之间，陆潜脑海里却已经思绪翻涌，电光火石之间就绕着地球公转了两周。
董瑞茜自然无从得知陆潜的想法，但她能够从陆潜隐隐闪动的目光里品味出思索——
一点都不像二十二岁的年轻导演。
不过，认真想想，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陆潜才能够拍摄出“游客”那样荒诞诙谐又犀利尖锐的作品。
董瑞茜知道陆潜正在思考，按道理来说，以董瑞茜在业内的地位，以陆潜在业内的资历，此时此刻陆潜即使不是受宠若惊，也应该态度积极，不管合作是否成行，这都是陆潜在业内打开局面的机会。
然而，陆潜没有。
董瑞茜以为自己会生气，自己屈尊降贵地前来风城守株待兔，得到的就是如此待遇？
但事实上，她没有。
董瑞茜反而因为陆潜展现出来的沉稳和冷静，又进一步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也许，陆潜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的确，整整一年时间，董瑞茜前前后后拜访过不少人，从制片人到导演再到电影公司，她都希望能够尝试看看，因为她对故事的喜爱也因为她对故事的重视，她真心实意地希望能够制作出一部佳作。
可惜，始终没有能够寻找到合适人选，“消失的爱人”是一个非常特别也非常黑色的故事——
真相，并不是丈夫谋杀了妻子，而是妻子陷害了丈夫。
丈夫一直赋闲在家无所事事吃白饭，妻子在意的不是自己承担整个家庭的生计，而是眼睁睁地看着丈夫沉沦颓废，他身上的光芒就这样一点一点消失，他们彼此留在记忆里的，全部都是彼此最狼狈最落魄最丑陋的模样。
然后，丈夫出轨了。
他们的婚姻已经渐渐演变成为充斥谎言和欺骗的空壳，互相拉着彼此一起溺水。
于是，妻子的选择不是走法律程序离婚，而是制造了自己的“失踪”和“死亡”，陷害丈夫，用这样一种雷霆万钧的方式敲醒丈夫，并且给予惩戒，最后，演变成为一场婚姻里的腥风血雨自相残杀。
毫不夸张地说，如此一个离经叛道又惊世骇俗的故事，改编成为电影是荆棘密布的，稍稍不注意就可能沦为狗血大戏，不仅对导演的掌控力提出极高的要求，而且对导演剖析人性、雕琢角色的能力也提出严苛的要求。
在当下的兰川，并非没有电影公司愿意和董瑞茜合作开发这个项目，包括雄狮影业、流光影业在内都表现出了兴趣；但问题就在于，他们都希望能够让故事变得更加戏剧更加狗血，朝着商业电影方向努力。
简单来说，他们对于剖析婚姻没有任何兴趣，只是想着娱乐至死罢了。
另一方面，董瑞茜还寻找过一些制作人和导演，他们的观点倒是五花八门、各式各样，赋予整个故事不同角度的切入可能，至少比电影公司更加大胆也更加开放。
但有一个问题：
原著小说是由一位女作家完成的，故事主要视角也同样是女主角，自然而然地，整部电影对于女性处境的微妙描写也是重要组成部分——
“消失的爱人”倒没有一直刻意强调女性的“弱势”地位，而是展现面对同样困境，男性和女性的不同处理方式，从这个角度展现婚姻的不同层面。
可是，目前整个电影行业里，顶尖制作人和顶尖导演还是以男性为主，所以在他们审视这个故事的时候，难免为男性辩护，这也改变了电影基调；又或者是，他们无法完全认同故事里妻子的选择，也就更加希望将妻子塑造成为“蛇蝎美人”的阴暗形象，偏离原著的本意。
在原著里，犯罪和悬疑，是叙述故事的方式，真正的本质，是人性也是婚姻。
也正是因为如此，董瑞茜有种无力感，即使她对“消失的爱人”充满信心，但无法寻找到合适的合作对象，一切都无从谈起。
一度，董瑞茜考虑着，是否应该寻找一位女导演合作，但问题就在于，如此特别又如此黑暗的故事，能够具备如此掌控力的女导演着实不多，董瑞茜会面了几位女导演，结果都发现她们的细腻和柔软反而让故事变得缠绵悱恻起来——
“消失的爱人”，不是一个爱情故事。
细细想来，这样一个故事又确实需要男导演身上的凌厉和冷酷，以一种冰冷刺骨的方式切入两个角色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展现出某种血腥气息。
所以，董瑞茜自己也矛盾不已。
兜兜转转之间，改编电影的计划也就搁置了下来。
一直到“游客”的出现，董瑞茜在陆潜身上看到了巨大的潜力，而后，正如她所说，她又观看了陆潜的另外两部作品，“解除好友”之中对校园霸凌的影射，“突袭”之中对人性抉择的提炼，这都让她眼前一亮。
也许，陆潜就是正确答案。
446 一次机会
董瑞茜在蔚海电影节的发行市场放映里观看到“游客”的时候，她就激动万分、满心亢奋，但她没有冲动地立刻行动，而是冷静下来又看了看陆潜的其他作品，这才越发坚定她的想法。
陆潜的镜头里，有杀伐果决的冷静和犀利，同时也有摆脱性别刻板印象之后的准确和复杂，特别是“游客”之中对于陶丽的塑造和勾勒，非常动人也非常深刻，足以打动每一位观众，至少董瑞茜就被打动了。
很大程度上，“游客”和“消失的爱人”，是一脉相承的，同时又是一体两面，因为两个故事里的妻子，一个选择隐忍、一个选择释放，一个选择冷暴力、一个选择血腥暴力，如果由陆潜执导，却不知道会呈现出什么模样。
也许，陆潜就是正确答案。
简简单单的一个照面，陆潜和董瑞茜两个人脑海里都是思绪汹涌，整个交谈的内容就显得格外丰富。
“导演。”
尽管董瑞茜说了一大堆，陆潜依旧保持沉默地侧耳聆听，但董瑞茜并不介意，又继续说下去。
“‘游客’这部电影里，你的镜头敏锐地捕捉到婚姻完美假象背后的真实，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权力博弈，每个人都在扮演自己的角色，一旦这个角色的面具被揭开，雪崩就来临了。”
“最特别的地方就在于，你并没有单纯谴责一方，而是将重量放在两个人的身上，这也意味着维持婚姻的稳定需要双方的努力，但人性最错杂的地方就在于，我们在成为其他人之前，都必须考虑自己。”
“可以说，这是自私，但同时也可以说，这是天性。所以，我们都必然从自己的角度出发考虑问题，你来我往之间的关系就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楚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这部电影在观影结束之后，它能够引发我们的思考。”
“剥离性别的刻板印象，同时又展现性别的思想差异，这一份特质，无疑是宝贵的。”
“同样，我相信在你的镜头底下，这个故事也能够延伸出无限可能，又切换不同角度，对婚姻进行解读。”
董瑞茜，有备而来。
如果说陆潜无动于衷，那肯定是谎话，因为自己的作品得到了肯定，也因为自己的才华得到了重视，单单是这份诚意，就令人动容——
这也恰恰是陆潜在兰川真正站稳脚跟所需要的东西，除了票房之外，名望和地位，还有来自业内真心实意的认可，这些才是陆潜继续在名利场往上攀登的台阶。
但是，陆潜也不会因为简简单单几句赞扬和恭维就冲昏头脑。
“董小姐，非常感谢你的欣赏和信任，这绝对是我的荣幸。”
“但是，我才刚刚拍摄完成一部探讨婚姻的作品，短时间内又继续制作第二部，我不确定这是一个好主意。”
在董瑞茜看来，“游客”和“消失的爱人”一脉相承，这是优点；但在陆潜看来，这却是缺点——
他不想重复自己，这也是陆潜一直以来坚持的创作理念。
董瑞茜，有些意外，眼睛微微瞪大起来，“你这是在拒绝我吗？”
一线终究是一线，董瑞茜也有自己的脾气，她已经一再降低姿态表示诚意，结果就得到这样一个回复？
于是，就可以看到董瑞茜细细的柳叶眉倒竖起来，那双滴溜溜的大眼睛瞪着陆潜，表示自己的愤怒。
不过，有一说一，董瑞茜的外形真的非常吃亏，即使在发怒，看起来也像撒娇，没有任何威慑力可言，此时的气氛明明应该严肃起来的，但董瑞茜略带鼻音的话语却让怒发冲冠的质问沦为委屈的哭诉。
陆潜的眼底流露出一抹笑容，但他也知道，显然此时不是开玩笑的最好时机，于是认真地回答了一句。
“不，董小姐，我在要求考虑的时间。至少，我应该先阅读这本书籍，才能够做出判断，你觉得呢？”
说着，陆潜举起手中厚厚的书籍，轻轻摇晃了一下，微笑地迎向董瑞茜的“怒火”，至少，他愿意给这个故事一次机会。
但是，看着董瑞茜依旧没有平复下来的表情，陆潜又继续开口，第一次在这场交谈之中掌握主动权。
“可是，你为什么坚持认为，我适合这部电影呢？并且专程前来风城，甚至就连经纪人传递的时间都不愿意等待，反而宁愿在酒店大堂守株待兔两天。”
董瑞茜张了张嘴，却被陆潜堵住。
“董小姐，我想要听实话，那些客套场面话，我想我们都已经厌倦了。”
董瑞茜看着陆潜嘴角轻盈上扬的浅浅弧度，明明只有二十岁出头，不过是初出茅庐的小毛孩而已，却展露出成熟稳重的绅士魅力，不经意间就已经掌控全局，这让董瑞茜有些意外。
她有些迟疑：
自己应该说实话吗？
注视着陆潜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董瑞茜想了想，“因为我在陶丽身上看到了自己。”
意外的答案。
话语说出口之后，董瑞茜也就卸下了包袱。
“人们一直在讨论’游客’这部电影，各式各样的不同观点，但对于我来说，整部电影都是关于陶丽的。”
“我们自以为委曲求全地维护婚姻，但殊不知，我们的妥协和退让，其实也在无形之中制造出一种压力，不是说男人可怜，也不是说女人可悲，而是说，婚姻里往往不由自主，我们自以为彼此是最亲密的人，却又下意识地隐藏自己最丑陋的一面。”
“一直到某一天，我们意识到，其实这一面从来都没有真正隐藏过，自己最丑陋最狼狈最糟糕的一面，早就已经被对方识破。”
董瑞茜，有些悲伤，不是因为马江生，而是因为自己。
陆潜却不由想起另外一部关于婚姻的电影，“革命之路”，由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Leonardo-DiCaprio）和凯特-温斯莱特（Kate-Wi）继“泰坦尼克号”之后再次合作联袂出演。
电影里，有这样一个情节。
迪卡普里奥饰演的男主角正在侃侃而谈自己曾经的英雄事迹，而温斯莱特饰演的女主角就坐在旁边，就在此时，他发现了妻子眼神里的疲倦，不是厌恶或者憎恨，而是疲倦，然后他猛然醒悟了一件事：
自己已经不是第一次也不是第二次重复自己的这个英雄事迹，因为这就是他人生里所剩无几值得炫耀的事情，所以就这样反反复复地卖弄着；但是，自己的每一次卖弄，都被妻子看在眼里，暴露无遗。
然后，他就彻底崩溃了，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最丑陋的一面，妻子全部都看在眼里——
那种疲倦，不是因为排斥或者厌恶，而是希望自己再不要看见第四次。
447 坚定信心
某种程度上，“革命之路”的故事，其实就是“游客”的故事反复发生多次之后，婚姻呈现出来的面貌——
那种丑陋，是马文落荒而逃之后却又矢口否认假装相安无事的时刻，但在“游客”里，陶丽是第一次见到，所以她会困惑、会郁闷、会发怒、会抗争、会居高临下咄咄逼人；然而，在“革命之路”里就只有疲倦。
也许，董瑞茜在她的婚姻里，也同样见证过太多丑陋，她以为他们都隐藏得很好，但其实早就已经暴露无遗，一直到某一天，丑陋和疲倦都再也无法隐忍，于是，婚姻也就走到了尽头。如果不想走向“消失的爱人”，那么离别就是对彼此的最后仁慈。
“陶丽的悲伤、尴尬、拘谨、无措，我全部都理解。”
董瑞茜回避了陆潜的视线，她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在陆潜面前展示出自己的脆弱，甚至不曾再自己经纪人面前展示的一面，猝不及防之间就展现在初次见面的导演面前，而且对方还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
但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董瑞茜又觉得有些理所当然，因为“游客”确确实实触碰到了她内心的柔软部分，同样，“消失的爱人”也是如此。
“所以，我一直在想，如果’消失的爱人’由你来拍摄，又到底会呈现出什么视角，然后带来什么思考。”
“导演，婚姻和人性都太复杂了，我并不聪明，仅仅依靠自己的脑子思考，很多事情想不通也看不透，我只是想着，也许，我能够从书籍从电影从艺术作品里寻找到答案，然后，我会开始学会接受自己。”
董瑞茜的眼眶微微有些泛红，但是，她控制住了情绪，以真诚的视线注视着陆潜，努力用理智的缰绳拉住情感的汹涌，保持客观地回到正事上。
“导演，你知道’游客’整部电影里，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哪一场戏吗？”
陆潜轻轻挑起眉尾，等待着答案。
“是陶丽在雪道丛林里解手的那一幕。”
也就是雪崩事故发生的第二天，陶丽要求自己单独滑雪，由马文带着两个孩子去滑雪。
在雪道上，陶丽尿急，于是躲在雪道旁边的丛林里解手；然后，正好看到马文和两个孩子从雪道滑行过去，陶丽以非常狼狈的姿态扭头看过去，动作僵硬在原地，但终究什么都没说，匆匆收拾自己。
这一幕，是非常原始也非常直接的，雪道旁边的丛林是唯一屏障，阻隔着陶丽和其他人，也包括了路过的家人；陶丽自以为很隐蔽，但其实四面八方涌动而来的狂风都在提醒着她，一切都已经暴露了。
陆潜对于这个情节的镜头调度和画面构图都非常用心，黎文贞的表演也经过多次雕琢，但电影结束之后没有引起太多讨论，却没有想到，董瑞茜注意到了。
这也再次证明了一件事，同一部电影同一个画面，在不同观众眼中却是不同面貌，就好像一千个人一千个哈姆雷特一般。
“导演，如果由你来拍摄’消失的爱人’，你会站在丈夫那一边，还是妻子那一边？亦或者是，你根本就不相信婚姻？”
噌。
董瑞茜的这句话，轻轻勾动陆潜脑海里的心弦，从“游客”到“消失的爱人”，看似截然不同又一脉相承的两个故事，就这样融会贯通起来。
一直到此时此刻，陆潜真心实意地感受到了董瑞茜的诚意，不是因为她瞄准了陆潜，而是因为她发自真心地想要拍摄好“消失的爱人”这部作品，她发自真心地喜爱这部作品并且希望能够在大荧幕上欣赏。
这份热爱，确实是与众不同的。
陆潜迎向董瑞茜的视线，轻轻点头，“董小姐，我会好好阅读这本书的，至于其他的，等我阅读完毕，我们再坐下来详谈，你觉得如何？”
说完，陆潜再次展露一个浅浅的笑容，“你应该知道，我一直在避免拍摄同类型题材，所以，如果我真的准备这样做，我需要一个理由。”
陆潜举起手中的书籍，再次示意说到。
董瑞茜张了张嘴，还想要继续说点什么说服陆潜，但话语却卡在喉咙里，因为她意识到陆潜说的是实话。
这也意味着，陆潜并没有敷衍也没有骄傲，而是以诚意换诚意，那么，这就已经足够。
于是，涌到嘴边的话语也就发生了改变，“我希望导演能够找到这个理由。”董瑞茜的眼睛里满满都是坚定。
“更准确来说，我相信导演能够找到。”
谈话，接近尾声，机场，就在不远处。
董瑞茜在机场下车，然后打了一辆出租车就转身离开了，从后视镜里看向陆潜的背影，董瑞茜有种奇妙的想法：
明明陆潜没有答应他们的合作，但董瑞茜反而是对陆潜更加坚定了信心，也许“消失的爱人”真的能够在陆潜手中绽放出万丈光芒。
第一次会谈才刚刚结束，董瑞茜就已经在构思第二次、第三次会谈了，如果需要三顾茅庐才能够打动陆潜，她会毫不犹豫这样做的。
而这厢，陆潜也正在注视着董瑞茜扬长而去的出租车尾巴，脑海里思绪汹涌，他需要稍稍理清一下想法。
客观来说，“消失的爱人”原著小说本身的戏剧性太强，很容易喧宾夺主地抢走电影本身传递出来的力量，就好像八点档狗血连续剧一样，从如此角度来说，导演需要尽可能避免此类剧本；但暂且把原著放在一边，单单来看董瑞茜的诚意。
陆潜不得不承认，以董瑞茜在业内的地位和人脉，即使她欣赏陆潜这样冒头没有多久的年轻导演，她也不需要自己亲自出马，透过制作人、助理、经纪人来完成这份工作都没有问题；但董瑞茜没有，她选择亲自出马。
无疑，这份真诚和尊重，就非常非常难得了，如果说陆潜无动于衷，那么肯定是假话。
收回视线，陆潜就拨通了喻劭的电话。
“嘟……嘟……”
电话仅仅响了两声，喻劭马上就接听起来。
“导演，风城的事情一切都还顺利吗？”
不需要视频通话，仅仅从声音里就能够感受到喻劭的轻快和明亮，这让陆潜嘴角的笑容也跟着上扬起来，朝着机场方向迈开脚步。
“看来，我们喻大经纪人心情不错。”
“当然，导演的事情一切顺利，这就是我的最大幸福，怎么样，导演是不是也听说了，塞卡电影节已经正式接受了’游客’的展映申请？”
448 兴师问罪
塞卡电影节，位于塞卡。
电影节成立时间并不算长，只有短短三十年，相较于举办时间都已经超过六十年的三大电影节来说格外年轻。
自举办以来，电影节一直在调整方针寻找定位，兜兜转转经历了不少弯路，但终究还是坚持了下来，一直到过去十年时间，塞卡电影节终于找准自己的定位：
一方面，塞卡标榜着电影应该回归观众，没有设置任何竞赛单元，所有电影全部一视同仁地进行展映，最后电影节落幕的时候，由观众票选出“人民选择奖”的前三名，但官方不会颁发任何特定奖杯。
另一方面，塞卡定位整个颁奖季的发行市场，为准备竞争颁奖季的作品提供一个闪亮登场的舞台，邀请媒体和观众前来宣传造势，打响颁奖季公关战的第一枪，伴随着颁奖季影响力越来越大而逐渐兴起。
这五年时间里，塞卡电影节的人民选择奖入围金册奖最佳影片提名名单乃至于得奖的次数，越来越多，特别是观众口碑在公关宣传环节扮演的重要角色，这让电影公司和发行公司意识到，塞卡电影节的战略地位，自然而然，影响力也就持续攀升，越来越多电影愿意前往塞卡展映——
塞卡电影节，也就成为颁奖季的第一站前哨。
目前，塞卡电影节在全球范围内，已经成为仅次于蔚海的第二大电影发行市场，无数发行公司前来这里淘金，购买电影发行权，期待着能够借助颁奖季的光环，为自己打开局面。
现在，“游客”也即将登陆塞卡，这是非常重要的一步，因为这意味着电影已经进入颁奖季的视野范围。
陆潜，稍稍有些意外。
客观来说，不是陆潜对自己没有信心，而是“游客”如此风格的作品，着实不是颁奖季中意的题材和风格，所以，电影拍摄完毕之后，陆潜就直接报名蔚海电影节，而没有按照颁奖季路线选择相对派系的电影节。
毕竟，三大电影节和金册奖派系电影节青睐的题材风格都有着明显区别，整个发行策略也都截然不同。
当然，不同电影节，因为主旨和目的不同，也因为评审和目标观众的不同，偏爱的类型题材都有着不同，这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所以，电影公司需要考量的，就是根据自己电影的风格以及发行目标，选择相对应的电影节。
简单分类的话，“解除好友”和“突袭”都是塞卡会喜欢的类型，当初陆潜就考虑过，如果“解除好友”一直没有办法打开局面，就报名塞卡电影节看看；“游客”则是三大电影节喜欢的类型，特别是蔚海和蓝夏的机会大一些。
电影发行，是一门学问，哪怕报名电影节选择目标群，也都需要策略。
现在，塞卡电影节主动打破屏障壁垒，欢迎“游客”前往展映，这无疑是一个喜讯——
且不说“游客”是否正式进入颁奖季的视野范围，但可以肯定的是，“游客”就能够被更多观众欣赏到。
这对于“游客”的正式发行也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蓝鲸影业的屈雨时在制定发行计划的时候就需要稍稍做出调整了，甚至可能需要配合颁奖季的行程，改变整个电影的发行策略。
毕竟，如果“游客”能够在颁奖季——哪怕不是金册奖，只是颁奖季的其他颁奖典礼有斩获，对于刚刚起步的蓝鲸影业也是至关重要，奖项和人脉是一方面，厂牌形象、观众基础以及口碑认证则是另一方面。
“嗯，这的确是一个好消息。”
陆潜轻轻点头，心情也因为喻劭的消息而轻盈地飞扬起来。
但喻劭马上就听出来，陆潜应该是首次听说塞卡电影节的消息，他的注意力第一时间就集中起来。
“等等，所以，导演打电话过来不是因为塞卡电影节的事情，难道是因为风城的剧组出现什么情况了？”
“就我所知，风城的进展一切顺利，是出现什么突发状况了吗？”
隔着电话，陆潜也能够感受到喻劭的郑重其事，这让他嘴角的笑容又上扬些许，点点头，给予肯定答复。
“的确，风城这里出现了一点情况。”
喻劭收拾起满脸开玩笑的神情，表情严肃起来，如果是“人类清除计划”剧组的事情，而且陆潜也没有办法解决，需要经纪人出马，那么情况可能就非常危急，他自然不能掉以轻心，转眼就进入工作状态。
“董瑞茜，专门前来风城守株待兔，在这里苦苦守候两天，最后围堵到我，直接兴师问罪来了。”
陆潜也没有卖关子，只是故作严肃地说道，把事情描述得非常严重，话里话外也透露出一丝严厉。
喻劭微微愣了愣，而后就明白过来，陆潜正在开玩笑，不由哑然失笑，紧绷的心情又重新放松了些许。
“导演，你是说真的？董瑞茜直接杀到风城去了？为了那个改编小说的项目吗？”
“她说，一直没有等到你的消息回复，所以希望能够和我面对面交谈。”
“导演，抱歉，这件事是我处理得不太妥当，我以为事情应该是按照流程走的……抱歉，没有任何借口，这显然是我的失职。”
喻劭想要辩解一番：
按照兰川的正常流程，不管合作是否能够达成，总是需要一段时间斟酌和思考，怎么可能上周致电这周就给予回复？拍摄电影项目又不是过家家酒，所有事情的交流和讨论都需要时间。所以他没有第一时间告知陆潜。
但显然，董瑞茜不按规矩来，以至于喻劭就非常被动——因为他作为经纪人的工作，就没有能够处理妥当。
想了想，喻劭还是放弃辩解，就这样干脆利落地承认了错误，尽管与陆潜的合作时间只有短短一年，但喻劭已经渐渐摸清楚陆潜的性格脾气，他知道陆潜不是胡乱指责他人的性格，陆潜真正重视的，是诚实，也是坦然，良好的沟通才是建立合作关系的基石。
陆潜的胸膛里涌动着浅浅的笑意，“不用担心，她没有打算伤害我，我现在很安全，如果你关心的话。”
喻劭被陆潜的玩笑逗乐了，膝盖就有些无力，“导演。”
陆潜欢快地笑起来，“我只是想询问一下，董瑞茜如此有诚意有如此迫切，你怎么没有第一时间告诉我这件事。”
449 筛选机制
陆潜并不担心喻劭处理人际关系、危机状况、社交网络的能力和方式；工作，这才是陆潜关心的。
陆潜需要清楚喻劭的工作模式，喻劭是如何过滤那些合作项目的，只有明白整个过程，他才能够确定，自己是否会错过一些重要项目的合作机会——
经纪人，确确实实是艺人挑选作品的第一道关卡。
在陆潜熟悉的时空里，最赫赫有名的案例就是哈里森-福特（Harrison-Ford）。
在世纪交接的时候，这位顶级巨星对科幻电影产生兴趣，他想要尝试一些新生代科幻作品，于是要求自己的经纪人挑选一些合适项目，当时先后有多个项目都尝试和哈里森-福特接触，期待着能够邀请这位票房巨星加盟。
首先是“指环王”系列，但经纪人认为这个故事太无趣了，于是福特听信经纪人的建议，拒绝了。
随后是“黑客帝国”系列，然而经纪人认为看不懂这个故事，福特也没有看懂，最后在经纪人的建议下，又拒绝了。
后面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了，“指环王”和“黑客帝国”的巨大成功引爆全球，然而都与福特没有关系。
当然，对于哈里森-福特如此级别的演员，错过的作品数不胜数，错过的经典也绝对不止这一部两部，没有必要太过遗憾；但真正的重点还是在于，经纪人的审美和判断。
毫不夸张地说，在电影行业里，每天涌现出来的作品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艺人自己一一挑选是不可能的，选择某些作品就必然错过某些作品，所以，比起错过来说，更重要的还是经纪人挑选作品的能力——
经纪人，就是各个项目进入艺人视线范围的第一道筛选机制：
一位优秀的经纪人，往往能够根据艺人的要求寻找到合适项目，至少画出一个范围；一位糟糕的经纪人，则总是给予艺人错误的意见，并且用自己的偏见毁掉艺人的机会。
陆潜关心的，正是喻劭筛选项目的标准。
喻劭马上就领会过来。
“导演，最近你一直在忙碌’黑名单计划’的事情，反反复复翻阅的剧本项目已经有数百个，我始终认为，你应该会从中找到自己感兴趣的项目，即使没有，你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再阅读一个全新的改编项目。”
“我认为，董瑞茜的想法是好的，也是一个机会，但可以稍稍等候一下，至少等我先阅读一遍原著小说。”
合理。
最近一段时间，陆潜确实被剧本淹没，“黑名单计划”的庞大工作量，让他暂时没有时间思考其他事情。
不仅是喻劭，包括纪叙和修仲钧都有些担心，担心这个项目捆绑住陆潜的手脚，流光营业和云翔娱乐倾倒垃圾式的“帮忙”可能真的会淹没陆潜，让陆潜喘不过气来，以至于暂时没有空间思考下一部作品。
“另外，导演，你一直在避免重复相似题材相似风格的作品，这次的原著小说，和’游客’有着诸多相似之处，我认为，在我推荐给你之前，我需要有更进一步的了解，否则，导演肯定也不会喜欢这个项目。”
“我希望自己能够阅读完小说，再和导演沟通。”
喻劭是真诚的，简单的话语条理清晰、有理有据，显然，他也知道董瑞茜的份量，但同时他更加在意陆潜的看法，所以他暂时将“消失的爱人”项目压下来，没有第一时间告诉陆潜。
喻劭也没有想到，董瑞茜如此迫不及待，直接就杀到风城去了。
陆潜眼底流露出一抹了然。
“喻哥，你的想法是正确的，谢谢你能够为我考量。”
没有兜兜转转，陆潜就给予了喻劭肯定：
他们的合作确实慢慢走上了轨道。
喻劭紧绷的心弦稍稍松驰些许，就好像课堂上，面对老师突袭提问的学生一般，全神戒备地给出正确答案之后，这才终于放松下来。
不过，喻劭终究不是“学生”，很快就镇定下来，大脑快速转动起来。
“导演，你和董瑞茜的交谈，进展如何？你最后是怎么回复董瑞茜的？”
“我这里也需要撰写一封邮件，正式回复一下她以及她的经纪人。”
“导演，你应该知道，我们经纪人和制作人之间也需要达成协议，否则什么事情都这样乱来，随随便便什么人什么时候就这样直接闯到你面前，沟通是低效且混乱的，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经纪人的专业，此时就展现出来了，即使事情已经发生，事后也依旧有着一套处理方式。
但陆潜的重点却稍稍有些不同，“如果董瑞茜知道，你将她形容为’随随便便什么人’，我想她应该不会开心。”
喻劭忍不住就笑出声来，很是无奈，“导演，这不是重点。”
“这不是重点，那什么是？”陆潜也跟着开玩笑，看得出来，他的心情不错。
喻劭也顺势说到，“导演是否感兴趣，这是重点。老实说，导演，你需要提前告知我一下，你对这个改编项目真的感兴趣吗？”
“怎么，不行？”陆潜的眉尾轻轻一挑，他从喻劭的话语里品味出了些许深意。
喻劭连忙摇头，“不，不是。我和纪叙交谈过，导演现在花费如此多心思在’黑名单计划’上，我们都认为，如果导演的下一部作品从这份名单里挑选出来，那无疑是最具有说服力的，我们都以为导演也是这样想。”
陆潜有些意外，“你和纪叙私底下还有联系？”重点放错。
喻劭哭笑不得，“导演……”
陆潜也收回了思绪，“当然，我同意你们的观点，但也不需要局限于我，只要是蓝鲸影业开先河投资黑名单之上的项目，一部或者两部，然后再说服大门影业也挑选看看，在业内都能够产生积极的影响。”
“而且，比起我作为一名导演能够发挥的影响，两家电影公司的认可才是更重要的。因为这意味着其他电影公司也应该看看这份黑名单，也许能够挖掘到更多宝藏。”
喻劭轻轻抬起下颌，脑海里的思绪已经快速转动起来，陆潜的话语是没错，但他还是需要背后推波助澜一下才行。
“导演，听你话语的意思，你对董瑞茜这个项目确实感兴趣的样子，我以为，你一直在抗拒重复自己呢。”
“我确实不希望重复自己，但谁说这个项目就一定要延续’游客’的风格呢？”
陆潜的话语让喻劭愣了愣：这又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