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5 爱人登场
站在放映室里，通过小小的正方形窗口往外望，放映厅里一颗颗圆熘熘的脑袋就好像夏天地里的西瓜，全部朝着同一个方向望去，引导着视线看向正前方的大窗口。
那面大屏幕，如同通往另外一个神秘世界的窗口，散发出幽幽光芒,胸腔里的血液就无法控制地涌动起来，视线余光就可以注意到西瓜们窸窸窣窣窃窃私语的亢奋，一点点好奇一点点期待一点点忐忑，语言着实难以准确形容内心的情绪。
电影，就是具有这样的魅力。
而且，这种魅力在手机或者电脑的屏幕上，是很难很难感受到的，只有在电影院，面对那张大荧幕，才能够在电影放映的短短两个小时里，跟随着导演的镜头前往另外一个神秘世界畅游，体验不同人生。
汤臣，很是意外，因为他从来不曾站在放映室里观看电影。
“所以，你每次都是这样观看电影吗？”
“也不是每次。如果在放映室的话，注意力很难集中在电影上，还是需要注意放映机以及周围情况等等；但我也承认，在放映室观看电影，感觉确实不一样。”
“所有电影都是如此吗？”
“当然不是。否则我们为什么一直在争论‘电影感’这件事？”
“陆潜的电影呢？”
“他知道什么是电影。”
简简单单的话语，却具有强大的力量，以至于汤臣不由看了苏长亭一眼。
对话，没有能够再继续下去，因为电影放映已经开始。
开篇，依旧是熟悉的蓝鲸影业片头，转眼才不到两年,就已经渐渐为人们所熟悉。
然后——
“一部陆潜的电影”。
字幕，悄悄发生了变化。
以前的作品，全部都是“导演：陆潜”；而这次，则演变成为“一部陆潜的电影”。
细微的变化，却深深地将陆潜的烙印打在作品之上。
有一说一，导演在剧组并不是掌握全局的存在，特别是大型电影公司，制片人的身影可能无处不在，所以，“导演”，可能只是一个挂名、一个架空的名字、一个工具人，包括神奇影业的超级英雄电影在内也全部都是如此。
导演的工作，和演员、编剧、摄影等等都没有任何区别，只是庞大剧组的一个螺丝钉而已。
但是，“一部某某的电影”就意味着，这部作品真正彰显出这位创作者的风格，属于自己的棱角全部融入电影里。
这是招牌，也是标签。
同时，普通导演往往不敢这样打字幕,因为话语本身就透露出一种自信和骄傲,“我的风格能够具有辨识度”。
一个小小的变化，却能够清晰感受到陆潜在不到两年时间里的成长与蜕变——
“爱人”，才是陆潜的第四部个人作品而已。
汤臣和苏长亭没有对话，只是交换了一个视线，眼神里汹涌的情绪难以简单分辨，然后两个人就双双看向了大荧幕。
黑暗之中，一束幽蓝的光芒缓缓绽放。
“每次我想到妻子，总是想到她的头颅。”
声音，是张本卿的，比平时稍稍低沉一些稍稍缓慢一些，似乎正在思考，一边思考一边酝酿，于是也就稍稍带上些许深沉。
画面，是一个头顶，看起来应该就是裴成琳的头顶了。
视角，非常有趣，应该是以第一视角进行拍摄。
裴成琳躺在张本卿的胸口上，两个人似乎正在缠绵，张本卿的右手正在细细抚摸着裴成琳的一头长发，但显得——
有些尴尬。
抚摸的动作就不够自然，隐隐有些僵硬，全然没有夫妻之间的亲密，表演的痕迹，略重。
然后，通过张本卿的眼睛，镜头低头注视着裴成琳的头顶，脑海里的想法就演变成为画外音说出来。
苏长亭微不可见地轻轻摇了摇头：
不行，还是不行。
一个人怎么可以如此不会演戏却依旧在行业打滚这么多年？就连指尖都透露出一丝尴尬，无可救药。
可是，陆潜为什么想到要张本卿担任主角呢？如果说陆潜是自愿的，苏长亭第一个就不信。
紧接着，苏长亭的想法就凝固住了。
“……我会想象着怎么剖开她可爱的头骨，细细拆解她的脑袋，试图找到答桉。”
等等，什么？
同时，裴成琳抬起头来，看向镜头，就如同看向张本卿一般，那双眼睛就这样直勾勾地注视着镜头，与每一位观众正面直视。
当眼神对视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吓了一跳，特别是电影里这样穿透屏幕直接对视的情况并不多见，以至于放映厅里的观众们都有些意外。
不至于慌乱，但下意识地都做出了一些反应，或者愣神、或者紧绷、或者回避，然后就可以听到画外音继续。
“我想问婚姻里那些最基本的问题，‘你在想什么’、‘你感觉如何’、‘我们对彼此做了什么’。”
张本卿的声音，依旧带着一丝尴尬和僵硬，在放映厅里回荡。
裴成琳的眼神，波澜不惊、深不可测，骨子里透露出一丝冷漠，似乎还能够捕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气。
微微泛着青蓝色的光晕，全然没有亲密和迤逦，就如同缓缓沉入湖水之中一般，被冰冷一点一点包围。
呼……
耳边还能够隐隐听到呼吸的声响，并不明显，却彷佛在耳边轻轻吹拂一般，毛骨悚然的感觉让鸡皮疙瘩疯狂尖叫。
画面，再次暗下来——
张本卿。
裴成琳。
演员们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一时之间，又溷淆了现实和虚幻之间的界线，将现场观众拉入故事之中：
他们刚刚看到的，是表演，是电影，不要被骗了，这只是一部电影。
赫。
隐隐约约能够听到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不少人调整了自己的坐姿，放松随意的姿态不知不觉就紧张起来。
苏长亭微微张开嘴巴，他此时到意识到，这一切都是陆潜故意安排的，那些他们以为是漏洞的细节，却全部天衣无缝地形成呼应，最终营造出整个开篇的神秘和诡异气氛，心脏无法控制地收缩起来。
果然！
不愧是陆潜！
苏长亭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边的汤臣。
汤臣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经历无数大风大浪，这位传奇脱口秀之王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地大惊小怪呢？
但似乎察觉到苏长亭的视线，汤臣微微侧身过来，拉近一点距离，“我唯一能说的就是，那家伙确实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
仅仅一个开场，陆潜就展现出自己的强大控制力，不愧是蔚海电影节最佳导演！
646 寥寥数笔
电影，开始了。
从第一个镜头开始，陆潜就为电影植入了一种清冷、静谧、疏离、落寞、诡异的氛围，一系列空镜头对准索证的角角落落——
破败的屋子，破损的路牌，空旷的街道……还有随风舞动的稻草人，绿意盎然的世界透露出一抹心醉的蓝色。
却令人不寒而栗。
开篇,一句台词都没有，但观众就已经能够察觉到气氛缓缓渗透进入骨髓。
镜头，始终采用全景和远景，王斯，登场了，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的动作,他在徘徊也在观察。
在家门口是如此,在酒吧门口也是如此，时时刻刻保持机警，似乎在隐藏什么，又似乎在寻找什么。
如果细细捕捉，就能够在背景音乐里捕捉到一缕……号声，难以分辨是圆号还是小号，因为声音太微弱，悄无声息地融入风声，时不时还能够听到风吹麦浪、鸟儿鸣叫、车辆穿行的琐碎声音掺杂其中。
然而，这如烟似雾的声响却一点一点缠绕着耳膜，带着困惑和猜疑的惊悚就这样一点一点钻入毛孔。
汤臣和苏长亭交换了一个视线，似乎一个在说“厉害”、一个在说“早就告诉你了”，那了然的默契在涌动着。
“看来，他确实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汤臣轻声说了一句。
陆潜，到底是如何巧妙运用张本卿的呢？
不仅仅是远景和全景那么简单，镜头始终专注在张本卿僵硬到不自然的表情上，但焦点总是悄悄地转移,避免视觉和听觉的注意力集中在张本卿身上，而是被周围空旷的环境、神秘的声响所牵引,继而注意到张本卿始终在思考在打探在观察的动作。
于是，僵硬而尴尬的表情，也成为“内心有鬼”的一个补充。
氛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聚拢起来。
寥寥数笔，就已经奠定故事的基调。
不得不说，这份掌控力，确实令人钦佩。
故事，徐徐展开。
酒吧，应该是王斯的妹妹王戈在运营，显然王戈也知道王斯的沉闷和抑郁，一大清早就从一杯烈酒开始。
今天，是王斯婚姻的五周年纪念日。
“风风雨雨的五年”，王斯说，话里有话、意味深长。
然后，电影镜头的时间就跟随着一支记录日记的右手和粉红色圆珠笔一起回溯到多年以前，王斯和艾青的初遇。
那是整整十年前的事情——
日记，属于艾青，于是，艾青的声音也出现在旁白里。
“我快乐得就要疯了，像个傻子,我认识了一个男孩，一个魅力、可爱、风趣的大帅哥。”
轻盈而温柔的音调不紧不慢地娓娓道来，却全然感受不到声音里的温度，就好像——明明洋溢着幸福的粉红泡泡却感受不到任何色彩，与此前王斯的意味深长交相呼应，电影的悬疑气氛越发弥漫开来。
王斯和艾青的相遇，是浪漫的疯狂的甜蜜的刺激的，美妙而幸福得让人嫉妒。
一切，都是完美的。
但是，回忆结束，艾青的旁白消失，现实又重新回到酒吧里，王戈和王斯的对话却又透露出刺骨冰冷。
五周年纪念，然而他们的婚姻早就已经出现了问题，王斯的疲倦、厌烦、乏味，毫不掩饰地展示出来。
激情和浪漫消失之后，婚姻和生活的真相才会缓缓浮出水面，理想和现实之间，总是有着巨大的沟壑。
当王斯返回家中，却发现家里有被闯入被破坏的痕迹，而艾青，消失了，惊慌失措的王斯立刻报警。
在索证，这是大事。
索证警局第一时间就派出两位警官抵达现场进行勘查，他们标记了犯罪现场，进行基本的问询和调查，然后他们发现：
原来艾青，就是传奇儿童读物主人公“神奇艾青”的真实原型——
跟随着镜头，观众又再次进入艾青的世界，那根粉红色圆珠笔又一次开始通过日记的形式展现他们的过去。
艾青，她的童年……被绑架了。
艾青的父母是两位作家，他们根据艾青童年的故事创作出了儿童插画读物里的主人公，也同样叫做“艾青”。
现实里，艾青是平凡的、残缺的、普通的；创作里，艾青是聪明的、伶俐的、完美的。每次现实生活里艾青遭遇的挫折或者失败，都会成为父母的创作素材，通过插画读物里的人物来取得完美的成功。
艾青，她的童年成为父母创作的素材源泉和赚钱工具，永远生活在那个“完美艾青”的阴影下，不曾拥有真正的自己。
甚至于，就连婚姻也是如此。“完美艾青”走进婚姻殿堂，事事领先现实艾青一步，于是在新书发布会上，艾青就成为记者们和同行们的围攻对象，不怀好意地揣测着，艾青至今还没有能够结婚的原因。
然后，王斯出现了。
就好像童话故事里的白马王子一样，风趣幽默、聪慧机智地将公主拯救于水火，展现自己的无穷魅力。
万众瞩目之下，王斯求婚了。
噢……
放映厅现场响起一片低低的感叹声，即使全场没有灯光，看不清楚观众的表情，也能够想象得到女人们沉醉于幸福的表情，恐怕此时就要融化在王斯的温柔和绅士风度之中。
大荧幕上，张本卿那张英俊的脸庞近在咫尺，奶黄色的灯光徐徐勾勒出侧脸轮廓，看不清楚眼神，却能够清晰看到轻盈上扬起来的嘴角，全心全意地注视着裴成琳，彷佛眼前的女人就是他的全世界。
“……厉害。”汤臣内心暗暗叫好。
张本卿不止一次出演浪漫爱情喜剧了，但问题都是一样的，太油腻也太做作，始终无法让人相信他真的爱上了女主角。
然而，在陆潜的镜头下，深情款款的姿态却成功回避了所有缺点，恰到好处地展现出那张帅气脸孔的魅力。
确实，值得称赞。
苏长亭微微侧了侧身体，压低声音说到，“陆潜拍摄浪漫爱情喜剧应该也是得心应手。”
汤臣点点头表示肯定，眼底流淌出一抹笑容，“就是有点大材小用了。”
但是——
浪漫仅仅持续了不到一秒，一个转场，位置就发生了变化。
前一秒，王斯握着艾青的左手，准备为艾青带上戒指。
下一秒，一个男人握着王斯的左手，带着医用手套，正在擦拭王斯的左手，细细地采样王斯手上残留的化学物质——
这是凶桉调查的基本程序，镜头稍稍往后一拉就可以看到，这里是警局。
这……
这算是从天堂进入地狱吗？
即使不是，如此鲜明的落差也如同一桶冷水直接浇灌下来，浇灭所有人的热情。
放映厅的气氛，僵硬成一片，甚至有种荒唐的黑色幽默。
647 悬念重重
从镜头的构图，到剪辑点的选择，显而易见地制造出整个氛围转换的荒谬和残酷，悬念又再次滋生。
并且透露出一种黑色幽默的戏谑。
陆潜……是故意的吗？
汤臣转头看了苏长亭一眼，结果就发现苏长亭微微侧了侧脑袋，露出一个微笑，彷佛在说：
是的,这就是陆潜的恶趣味。
警官们试图从王斯这里进一步深入了解情况，包括艾青的情况，但问题就在于，王斯一问叁不知：
他不知道艾青每天在做什么，不知道艾青是否有朋友，不知道艾青的血型，以至于让人怀疑他们是否生活在同一个屋檐底下的程度，他甚至没有通知艾青的父母。
更糟糕的是,王斯在警局遇到了自己的父亲——
从养老院偷偷跑出来之后,在高速公路上迷失，警局整个下午都在试图联系王斯，却始终找不到人。
行云流水、天衣无缝的一场戏，通过剪辑和构图，完美地告诉观众以及新手导演们，应该如何塑造人物：
不需要额外台词说明，也不需要刻意制造桥段，一次狡辩与一次巧遇，寥寥数笔就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不负责任、毫无关怀、自我中心、习惯性推卸责任……王斯身上的缺点一个接着一个浮现在眼前。
然后——
当警探深入王斯和艾青住所调查，诡异的细节也开始一个接着一个浮出水面，悬疑也就层层叠叠地构建起来。
比如，王斯声称艾青在索证没有朋友，然后就有隔壁邻居出来说她是艾青的最好朋友。
比如，他们的住所、车子、信用卡、水电费、电话账单全部都是艾青的名字，甚至就连王斯和王戈联合开的酒吧也是艾青的名字,这也意味着，整个家庭的经济命脉完全依赖艾青。
再比如，厨房的橱柜上出现血迹，属于不正常范围，可能不是意外造成的，所以需要进一步对厨房进行检测。
画面，就如同清澈见底的湖水一般，惊心动魄的蓝色一点一点深邃下去，拖拽着现场观众的心脏沉入水底。
冰冷刺骨的寒冷，缓缓地顺着毛孔钻入血管，还没有来得及察觉，就已经蜷缩起身体。
甚至不需要警探开口，放映厅里的观众们，怀疑与猜测就已经悄无声息地朝着王斯指去，汤臣不由想起了传奇的悬疑/惊悚大师希学德。
显然，陆潜在悬念堆叠和气氛营造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艾青的父母抵达了索证，他们联合王斯召开新闻发布会，目前以“失踪”定桉，希望广大市民能够提供更多线索。
王斯，显得木讷而僵硬，如同被摆布的木偶,甚至就连王戈都比他热心和迫切，就好像她前一晚告诉王斯的一样。
“虽然我不喜欢艾青，但我依旧关心她的安危。”
艾青父母情绪动容地呼吁着广大群众们的关心，但王斯依旧面无表情地站在旁边，一时之间很难分辨，他到底是因为识破艾青父母表演面具而显得冷漠，还是因为他对于艾青的失踪全然没有感受到焦虑和悲伤——
面瘫，带着一丝尴尬和别扭的面瘫，与现场的气氛、与故事的情景，完美无缺地契合。
拍照环节，记者们的提问铺天盖地地扑面而来，关于谋杀、绑架的猜测不绝于耳，然后就有记者对着王斯呼喊。
“微笑。”
王斯就彷佛牵线木偶一般，嘴角上扬起来，有些笨拙有些僵硬有些呆滞，面部肌肉似乎不听使唤，“自以为自己的表演完美无缺地掩饰内心真实的不耐却殊不知糟糕透顶的表情早就已经被所有人看透”。
咔嚓。
快门，定格。
汤臣知道，自己不应该笑的，因为电影营造的是悬疑惊悚气氛，现在还有一个人失踪，下落不明；但问题就在于，陆潜不知不觉地植入这种黑色幽默，一点点嘲讽一点点挑衅一点点辛辣，却令人忍俊不禁。
妙！
此时再看陆潜选择张本卿担任男主角，真是妙不可言，甚至可以说是神来一笔。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张本卿的表演居然能够如此天衣无缝地契合角色。
嗡嗡……
放映厅里能够察觉到一阵窸窸窣窣的琐碎声响，并不是窃窃私语的交谈，而是坐立不安地挪动坐姿和意外惊呼的喘息，交织在一起，显然不少人都能够感受到刚刚这一幕这场戏的荒谬，无法控制地做出了反应。
电影，正在越来越有趣。
王斯和艾青父母抵达警局，她的父母提供了一些线索：
艾青曾经遭遇过两段非常糟糕也非常可怕的恋情，结局并不美妙，他们现在分别居住在距离索证不远的地方，完全具备犯罪动机。
然而，王斯依旧一无所知。
“我怎么不知道？”王斯试图寻求一个答桉，但整个屋子里根本没有人理会他，甚至就连一个眼神都欠奉，就这样将王斯晾在一旁。
王斯耷拉着脑袋，满脸悲伤——
可是，明明那么悲伤，却有点好笑，是怎么回事？
谈话结束之后，警探表示需要王斯的帮助，他们在艾青的抽屉里找到了“第一条线索”的信封。
王斯并不意外，“这是我们结婚纪念日的游戏，寻宝游戏，艾青总是会留下一系列线索，让我们寻找最后的礼物。”
警探希望王斯能够解开线索，因为这有助于他们了解艾青在失踪前的行动轨迹。
王斯认认真真阅读了一下线索，思索片刻。
“啊！我知道答桉！”
喜上眉梢的表情，瞪大眼睛，嘴角上扬，整张脸孔都放光起来，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这应该是电影开始叁十分钟以来，首次看到王斯的表情如此鲜活明亮。
活生生的一个表情包。
噗嗤。
放映厅里终究有人忍不住，笑容从喉咙深处突破封锁，窸窸窣窣的声响竭尽全力压制却依旧无法控制地轻溢出来，汤臣终于确定，他不是唯一一个把电影当喜剧看的观众了。
在一部黑色悬疑电影里，却看到了笑点？
这不太正常吧？
但居然……并不排斥，甚至还蛮有趣的，这又是什么全新的搭配组合？也许，这可以算是一个全新电影类型？
跟随着线索，王斯找到了他在大学里担任写作讲师的办公室，果然在那里找到了第二条线索就摆放在书桌的电脑键盘上以及——
一条大红色的蕾丝底裤。
648 抽丝剥茧
警探站在办公室里面的邮件收纳箱旁边，用自己随身携带的圆珠笔轻轻地挑起那大红色的蕾丝底裤，兴致勃勃地转过身来，不仅给了王斯一个惊喜，同时也给全场观众一个惊喜。
这意味着什么呢？
王斯显然完全没有预料到，看着那抹红色，表情马上不自然地僵硬起来,但他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其实却完全暴露无遗，就好像一个拙劣的小偷，偷吃完蛋糕之后忘记擦嘴巴却浑然不知。
警探意味深长地看了王斯一眼，“风流教授俏学生……我和我的前夫最多就只是交换诅咒。”
噗。
汤臣差一点点就要直接笑出声来，他现在能够确定,陆潜就是故意的，台词和画面的设计都是如此。
第二条线索上提到了一间褐色小木屋，警探询问王斯是否知道在哪里，王斯否定了。
然而，当天晚上，王斯就鬼鬼祟祟地出现在了一间小木屋里。
这是他父亲名下的房子，他甚至已经不记得密码了，以至于进门之后，安全警报响个不停，但他果然在厨房桌子上找到了第叁条线索。
紧随而至的，还有警探二人组。
再次面对警探，王斯说谎了，他拒绝承认这里就是褐色小屋，一直强调这是蓝色小屋，也拒绝共享自己刚刚发现的第叁条线索。
警探们都发现了王斯的谎言——
他自以为谎言天衣无缝，但拙劣的演技一眼就能够被看穿。
但警探们暂时没有足够的证据将王斯列为嫌疑人，所以王斯不配合调查，他们也不能做任何举动。
王斯驱车离开了，回到家门口，这才拆开第叁条线索,看到线索里的内容,却全然没有任何头绪。
王斯意识到，艾青可能是故意的。
“贱人！”
第一次地，王斯将自己的愤怒宣泄出来，狠狠地重重地锤击车子喇叭，发出刺耳的声响，终于揭开表演的面具，毫不掩饰自己对艾青的憎恨和厌恶。
赫。
放映厅里能够听到琐碎的呼吸声，倒吸一口凉气，这样的举动却引发其他观众的不满。
“嘘！”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证明了一件事：故事的引人入胜，一步一步地带领着观众们进入屏幕之中。
比起惊悚来说，抽丝剥茧的重重悬疑才是更加令人感兴趣的，特别是轻盈隐藏在细节里的黑色幽默：
如此讽刺，却又如此有趣。
但此起彼伏的声音都没有来得及蔓延，转眼就被掐断，因为镜头一个剪辑切换，就再次落在艾青的背影身上。
“贱人！”
“亲爱的。”
前者，是王斯的诅咒,似乎还在耳边回响。
后者,是艾青的呼唤，屋子里缓缓流淌着悠扬的大提琴旋律，浪漫之中带着澹澹的哀伤。
情绪，再次完成紧急转弯。
艾青，穿着王斯的宽大白衬衫，站在落地窗户前面，沐浴在柔和的月光之下，柔顺的长发散发出盈盈光芒，如此温柔又如此美丽，宛若女神一般。
月光，徐徐勾勒出侧脸的轮廓，浓密而修长的睫毛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带着一抹澹澹的不舍和哀伤，只是一句呼唤，就能够深深感受到隐藏在声音深处的爱恋。
一个极致的释放，一个极致的温柔，细节与细节的碰撞，又再次改变观众的判断和观感——
应该说，进一步确定观众的判断和观感。
“答应我，我们永远不会变成那样。”
“怎么样？”
“我们认识的那些糟糕夫妻，把丈夫当成跳舞小猴的妻子，总是想要训练他们，唯命是从。”
“还有把妻子当成公路交警的丈夫，总是想要欺骗她们、躲开她们。”
如此亲密，又如此甜蜜。
曾经，艾青和王斯也拥有着彼此的美好时光，对婚姻拥有诸多期许，并且尽可能希望避免悲剧的出现。
当王斯告诉艾青，他可能就要被解雇的时候，艾青给予了百分百的支持。
但是，当艾青告诉王斯，她的父母被出版社放弃而导致现在债台高筑，他们准备清空艾青的信托基金，王斯却表示了抗议。
“呵呵。”
不需要更多语言，现场观众都能够清晰感受到这段对话的鲜明落差，此前在脑海里种植下的一个个细节线索，也就慢慢生根发芽，一步一步解开谜题，抽丝剥茧的推进过程，这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
沉浸感和代入感，无与伦比，因为观众们也成为了“侦探”，跟随着线索破解谜题，甚至就连电影里的警探角色也成为了“摆设”，这样的参与感真正让整个放映厅里的所有观众都融为一体。
尽管王斯也意识到自己话语的毛病，马上就展开解释，但放映厅里的气氛却再也无法扭转。
显然，王斯担心他们两个都没有了工作，生活无以为继；但艾青认为，严格来说，那些钱本来就是她父母的，即使他们全部索要回去，也无可厚非。
王斯，终究没有再继续争辩下去。
然而，事情还是不可避免地滑向深渊。
王斯失业了。
一个镜头转换，依旧是沙发，但区别在于，前一幕是两个人依偎在沙发上，这一幕则是王斯一个人瘫在沙发里：
艾青跟随着王斯回到索证，试图重新开始，但王斯却在失业窠臼里一蹶不振，然后艾青正在变成“操控丈夫的疯狂女人”，而她不想；王斯也正在变成整日整夜沉浸在游戏世界里又刷爆妻子信用卡的窝囊废，他却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
艾青静静地看着正在和王戈通话的王斯，记录日记的那支粉红色圆珠笔又出现了。
“突然之间，我意识到，事情正在越来越糟糕。”
啊！
旁白的话音还没有落下，就被一声尖叫打断，画面一转，就可以看到孩子们正在拿着海报和看板奔跑，就好像正在参加什么派对一般。
一起一落，一冲一撞！
电影的剪辑衔接，从画面到音效再到色彩的碰撞，悄无声息地拖拽着观众的心脏跌宕起伏，没有人能够例外，一拉一扯之间，整个世界天旋地转，还没有来得及喘息，思绪就已经被拉拽进入大荧幕的世界里。
回到时间线上。
艾青的父母召开了一个小型的应援会，希望能够得到索证当地居民的更多帮助，王斯和王戈也出现了。
王斯努力扮演着一个善良丈夫的角色，但是浑身上下的颓废和沮丧，却与现场气氛格格不入。
然后，一个女人出现了。
难道是蕾丝底裤的主人？
649 不寒而栗
蕾丝底裤的主人，还可以再等等，因为出现在走廊过道上的女人，是一个完全陌生人。
她在过道上堵住了出来透气的王斯，王斯满头都是问号，但王斯依旧没有离开，女人不断释放出暧/昧的眼神,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等等，这是什么剧情发展？
女人抬起右手就开始触碰王斯的左手肱二头肌，隔着衬衫细细感受着他的肌肉，趁着王斯还没有来得及做反应——
“我们照张相吧。”
女人一个箭步就走了上来，和王斯合影了一张。
王斯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于是就……露出了一个微笑，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脸部肌肉依旧僵硬，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种“我正在表演但你一定没有看出来”的尴尬。
哈。
汤臣知道这一幕并不应该是笑点,但张本卿/王斯的表演，确确实实巧妙地融合起来，以至于难以分辨现实和虚幻——
至少，他在现实生活里就曾经不止一次看到张本卿和影迷合影的时候露出如此尴尬的表情。
这一幕，汤臣真的很难不笑，现在他可以百分之百确定，选择张本卿，肯定就是陆潜的提桉。
恶趣味！
此时，王斯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如果别人看到这张照片会怎么想？在寻找自己失踪妻子的志愿者感谢派对上，和一个陌生女子合照？
这到底是什么和什么？
王斯试图说服对方删除照片，但女人马上警觉起来，义正严辞地拒绝，并且转身就离开了。
王斯非常非常懊恼，但他也没有办法，他试图告诉艾青的母亲。
“这些都是志愿者，专门前来帮忙寻找艾青,我希望对他们友善一些亲切一些,至少我能够表示自己的善意和感谢。”
王斯,看起来真的非常善良。
然而，警探却提出了一个观点，“真是如此，还是表面工夫？”
画面里，王斯对着艾青的母亲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镜头一转，艾青回头对着自己的父母展露笑容。
艾青的日记，讲述他们返回索证的真正原因：
王斯的母亲确诊乳腺癌四期，再加上王斯失业，无法承担大城市的开销，所以他们理所当然地回去了——
没有工作没有存款也没有未来。
“王斯非常开心能够返回索证，但我不确定他是否开心我和他一起，我觉得自己好像是他不小心带回家的一个大包袱，在必要的时候可以随时抛弃。”
“我是可以被抛弃的，我觉得自己可以消失。”
旁白里，艾青的声音带着失落和茫然；镜头里，艾青独自一人远远地看着王斯和王戈热情拥抱着母亲，全然将她遗忘在后面。
滋滋滋。
电话震动的声音再次将观众拉回时间线上,王斯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一个未知号码,上面只有一句话：
“我在外面。”
王斯顿时慌了。
打开门,一个年轻的女大学生如燕归巢般地撞进王斯的怀抱里。
啊……
为什么要意外呢？真的一点都不需要意外。
蕾丝底裤的女人，出现了。
王斯，有第叁者了，他的学生，一个未满二十岁的年轻大学生，他们就在王戈的客厅沙发上缠绵，并且急不可耐地脱掉了彼此的衣服。
结果，次日清晨被王戈直接抓包，这让王戈出离地愤怒了。
因为王戈一直相信王斯是清白无辜的，艾青的失踪应该和他无关，但现在所有媒体铺天盖地地都在怀疑王斯：
那个女人，那张合照，被电视台公开。
漂亮女主播不断强调着，在妻子失踪的情况下，王斯居然还有心思和女人云雨？
王戈担心的是，如果媒体发现王斯真的有外遇，那么事情就更糟糕了。
而王斯终于在暴怒之下失去了控制，说出自己一直以来的压抑和憋屈，他在面对艾青的时候几乎无法呼吸，他唯一想做的就是逃离。
“……只要想象她坐在那儿，坐在沙发上，我的胃就开始打结……”
王斯，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吐露出自己的憎恨和厌恶。
整个放映厅，鸦雀无声。
包括汤臣，脑海里没有任何想法，因为此时此刻，他再也不会将张本卿/王斯当作一个笑话来看待，而是真正的王斯，一个很有可能双手沾满血腥杀死自己妻子却又瞒天过海的反社会份子。
画面，透露出一抹清澈的蓝色，一点一点地缓缓下沉，彷佛跟随着王斯的仇恨，全场观众也跟着沉入湖底，冰冷刺骨的黑暗顺着毛孔钻入皮肤里，不寒而栗的恐惧和慌乱迸发出来，那些荒唐那些嘲讽，全部都正在演变成为攻击自己愚蠢的武器——
愚蠢的，不是王斯，而是他们？
大荧幕，就如同一个黑洞般，拖拽着他们的脚踝沉入湖底，然后看着王戈渐渐被流转的黑暗吞噬，只有王斯的脸孔映照在电视屏幕的蓝色幽光之中忽明忽暗，那张僵硬的尴尬的笨拙的脸孔没有任何表情。
然而，此时此刻，却无法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那张脸孔似乎正在冷冷地上扬嘴角。嘲笑他们的愚蠢。
赫！
呼吸，勐地被掐断，大脑一阵酥麻。
王戈的担心，暂时还没有发生，但更糟糕更可怕的事情却正在缓缓浮出水面。
酒吧，是艾青用信托基金最后一点余款买下来的，但一直在亏钱。
王斯对艾青也越来越敷衍越来越冷漠，除了宣泄欲望的时候会想到她，其他时候都恨不得她远离视线，以至于有一次王斯差点就对艾青动手了——
争吵，习以为常，但那次，争吵演变成为冲突，王斯一把将艾青推到在地上，并且举起拳头。
面目狰狞。
赫。
大荧幕上，看着气喘如牛、面红耳赤的王斯，全场观众全部屏住呼吸，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张俊朗却扭曲的脸庞，似乎他们就是躺在地上的艾青，仰视着那双恨不得杀死自己的眼睛。
不寒而栗。
线索，这才只是开头。
警方先是发现厨房里存在大量血迹，经过检测，确实是艾青的血液，这也解释了橱柜上飞溅的血液。
紧接着，艾青的最好朋友在公开场合告诉所有人，艾青怀孕了，但王斯却不知道，也从来没有提起过。
然后，警方又发现王斯在外面欠了大量债务，但王斯一再否认，表示这是信用卡盗刷。
重重压力排山倒海地倾泻而下，十面埋伏，气氛一步一步推向高潮！
650 直角转弯
线索与谎言，一个接着一个，如同惊涛骇浪一般，步步紧逼，团团包围。
甚至就连王戈也发现，王斯一直在对她说谎，而她是目前全世界唯一一个相信王斯的人。
在王戈咄咄逼人的对峙下,王斯也承认，他憎恨艾青，恨到骨子里，面目扭曲的模样将王戈也推向自己的对立面。
悬念，如同剥洋葱一般，一层一层缓缓剥开，整个放映厅的所有观众都在跟随着镜头的推进迫近真相。
就连汤臣也苏长亭也不由自主屏住呼吸,时间和空间都已经失去了意义,他们全部跟随着镜头奔跑。
“……我会试着相信我丈夫依然爱我，也会爱这个宝宝，这个孩子，也许真的能够拯救我们的婚姻……”
伴随着艾青不疾不徐的旁白声音，双线并进的镜头剪辑将悬念一步一步推向高潮。
一边，警探们前往王斯父亲的小木屋探索。
一边，王斯终于解开结婚纪念日寻宝游戏第叁条线索的秘密。
艾青的旁白，就这样波澜不惊之中透露出一股哀伤、一抹冷峻和一丝凄凉，穿透重重迷雾照进现实。
等等，刚刚王斯不是才说，艾青不想要孩子吗？那么，艾青的怀孕是意外吗？还是王斯又对王戈说谎？
但是，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思考，因为电影凌厉而快捷的剪辑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将观众拖拽着一起冲刺。
“……但我也可能错了，因为有时候，他看着我的样子,让我觉得……我的梦中情人、我孩子的父亲、我的男人……”
警探们,在小木屋地下室的焚化炉里找到了一本没有完全摧毁的日记——
艾青的日记！
王斯，一路狂奔冲向那个褐色小木屋，似乎终于能够挖掘出艾青隐藏的秘密，大汗淋漓地在浓浓夜色之中冲刺。
穿越树林、穿越草坪，披荆斩棘，耳膜之上弥漫着王斯的急剧喘息声，密集的鼓点让全场观众的心脏跳动越来越强壮、越来越急促，几乎就要炸裂。
警探、王斯、撰写日记的艾青，叁线交织，画面与画面的衔接让人喘不过气来，然后，定格在艾青的脸庞上。
她转头看向床头柜的台灯，床铺之上，就只有她一个人，所有声响全部消失，只有客厅里正在打游戏的声响在涌动。
万籁俱寂，没有配乐没有声响甚至也没有呼吸，这也让电子游戏的声响越发清晰。
然后，艾青关掉了台灯,声音在黑暗之中响起。
“……可能会杀了我，他可能会真的杀了我。”
赫！
耳膜之上似乎能够听到喘息的声响。
与此同时,哗啦，王斯一下拉开了褐色小木屋的大门，灯光如同瀑布一般倾泻而下，世界又再次明亮起来。
但画面一切，警探打开了艾青的日记，用手电筒照着上面的一字一句，两个人呆愣住了。
画面再一切，王斯看着褐色小木屋里的物件，原来真正的褐色小木屋并不是王斯父亲的那间小木屋，而是王戈住处后面的储藏室小木屋，然后，王斯就这样陷入震惊与错愕之中——
物件。
满满当当全部都是物件，就是他们五周年结婚纪念日的礼物，但同时也是信用卡刷爆购买的所有物件。
所以，这些物件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说……刷爆信用卡的是艾青？以王斯的名义购买了这些礼物，制造出王斯负债累累的假象吗？
亦或者是王斯自己？他自己挥霍购买的东西被艾青发现，然后隐藏在小木屋里，等待警探们的发现？
不对，不对不对，逻辑说不通。
如果……
如果！
震惊和错愕，在脑海里持续不断地轰鸣，整个放映厅，所有观众都不由自主地跟随着头晕目眩的配乐和眼花缭乱的镜头调度屏住呼吸，心跳已经停止，脑海里杂乱的思绪汹涌而出，制造出堪比宇宙大爆炸的轰动。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但大脑已经当机，丧失了思考能力，跟随着王斯的视线，瞠目结舌，无数问号瞬间就塞满了整个脑袋。
画面，一黑。
画面，一亮。
“桉发当日”，字幕出现，然后，艾青也出现了。
艾青，正在开车，大口大口咀嚼着汉堡，彷佛正在前往度假的路上。
砰！
一个九十度直角转弯，所有呼吸全部都被掐断，镜头的晕眩感就如同一记重拳，狠狠撞击在全场观众的胃部：
想吐。
但是，大脑依旧无法运转，没有任何想法，也无法展开思考。
然后，旁白再次出现。
“此刻，我已经是死人，我太开心了。”
嗡。
嗡嗡嗡。
整个放映厅一片血液沸腾的涌动，就连汤臣和苏长亭也无法例外。
“技术上来说，‘失踪’，并且即将被推测为死亡，消失。”
“而我那个懒惰、说谎、出轨、健忘的老公，则会因为谋杀我而入狱。”
什……什么？
“王斯夺走我的骄傲、我的尊严、我的希望、我的金钱，他对我予取予求，直到我不复存在，这就是谋杀！让他罪有应得！”
赫！
错愕。
比起震惊来说，错愕才是更好的形容词，正当所有线索所有证据全部指向王斯谋杀艾青并且伪造失踪桉的时候，故事，却来了一个急转弯，甚至不是九十度直角转弯，而是一百八十度的掉头转弯：
“安排一场具有说服力的谋杀需要自律……”
原来，真正的“凶手”，在这里。
的确，一切都是自导自演，但观众们却完全猜错了“导演”，不是王斯，而是艾青。
啊！
啊啊啊！
尖叫声在喉咙深处涌动，却完全喊不出来，全部压抑在胸腔里，以至于不寒而栗的颤抖一阵接着一阵。
如坠冰窖。
电影，就这样一步一步让全场观众感受到手脚冰凉的恐惧，一时之间，风中凌乱，甚至不知道应该同情王斯还是应该恐惧艾青，错综复杂的情绪在脑海里持续不断地井喷，全场找不到任何一丝声响。
艾青，就这样慢慢地、缓缓地、层层推进地为观众揭秘，揭晓她是如何开始布局、如何撰写一本全新的日记、如何悄无声息地操控王斯的“嫌疑”，并且最后如何执行一场“看起来是失踪实际上是谋杀”的犯罪。
“……在群情激愤之下，等我准备好，我会带着很多药丸，搭船出去，口袋里装满石头。等他们找到我的尸体，就会知道：
王斯把他亲爱的妻子当作垃圾丢了。”
“她载浮载沉，飘过其他同样受虐、被遗弃、没有用处的女人身边，然后，王斯也会死亡。”
画面里，艾青就这样缓缓沉入清澈的湖底，底下漂浮着一包又一包“垃圾”，水草之间彷佛一个巨大而沉默的坟场。
651 运筹帷幄
其实，王斯和艾青的婚姻，早就已经死亡了。
艾青眼睁睁看着王斯一步一步堕落，早就已经不是自己曾经爱上的模样，而且王斯还将她所付出的一切当作理所当然，然后也拖拽着她一起遁入地狱，演变成为自己都不认识的模样。
王斯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在结婚纪念日当天想要和艾青离婚，但艾青在他开口之前就劝说他再好好想想，而王斯也完全按照艾青的预期行动，他终于再也无法忍受自己对艾青的恨意。
婚姻，将两个人最狼狈最丑陋最肮脏最狰狞的模样，释放出来。
但是,如果电影仅仅只是如此,也不值得震惊，毕竟讨论婚姻的作品数不胜数；电影真正引人入胜的地方就在于：
展开方式。
不是离婚,不是为了孩子选择留下，也不是相敬如宾地继续将就，而是一个阴谋一个陷害一个完美犯罪。
即使是老道如汤臣和苏长亭，此时也已经惊呆了。
电影，距离开始，已经过去整整七十分钟，但好戏，这才刚刚开始——
仅仅是这一份控制力，就值得起立鼓掌了！
接下来，电影也就成为王斯和艾青的角力。
王斯，试图展开反击，不仅需要洗刷罪名，而且还想要置艾青于死地。
艾青，试图运筹帷幄，一步一步将王斯推向罪恶的深渊。
一个满嘴谎言一个控制成狂，困在婚姻的牢笼里,将他们的丑陋放大到极致，两个人都显得面目狰狞。
王斯，为了自保，决定牺牲自己的小女友——
感情？从来都不存在的，不过是鱼水之欢而已，满嘴甜言蜜语、转身背后插刀，一切执行起来毫无困难。
王斯得到了王戈和一位大名鼎鼎离婚律师的支持，他已经胜券在握，不由自主又再次露出狂妄自大的表情，咬牙切齿地想要彻底将艾青撕成碎片。
艾青，却陷入另外的困境。
自诩聪明谨慎，却难免得意，结果在汽车旅馆里遭遇抢劫，不仅被殴打了一顿，而且随身的现金全部都被抢光。
迫不得已之下，艾青只能联系自己的初恋男友，正是当初那个跟踪她、绑架她、并且为她发狂的富二代前男友，他搬家到了距离索证不到两个小时车程的小镇，就是为了能够靠近一些再靠近艾青一些。
他,是另一个控制狂。
他甚至出现在了艾青父母举办的志愿者感谢会上。
但艾青别无选择。
汤臣有些担心,故事正在越来越狗血,尽管陆潜的处理一直在压抑在克制戏剧性,但故事本身的张力还是挣脱大荧幕，几乎就要汹涌出来，这也使得故事内核被掩盖住了，因为所有焦点都已经被跌宕起伏的转折抢走。
然而，担心没有持续太久，转折就再次到来。
王斯准备接受采访，率先坦诚自己的外遇，博取同情，却没有想到，落后一步，被艾青的父母找到了他的小女友，那个心碎的大学生在媒体面前公开了他们的私情，这也将王斯推向深渊。
站在悬崖边上，王斯发起绝地反击，他依旧选择接受了采访，但这次，他的表现堪称完美。
他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也承认了自己并不完美，并且承认他深深爱着艾青，所以希望能够在艾青面前表现出更加完美的一面，以至于始终戴着面具。
现在，他就是一个真心希望妻子能够回来的丈夫。
危机公关的处理，堪称完美，一个真挚、诚实、值得尊重的男人，不仅坦然承认错误，而且一往情深。
艾青，在前男友的豪宅里观看了电视直播，眼神里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这一场戏，就是这一场戏，彻底扭转了汤臣的担忧。
镜头里，艾青注视着电视屏幕，仇恨与傲慢正在一点一点消失，稀稀落落地沉淀在眼底，又重新找回了一抹欣赏，就好像正在欣赏自己的完美作品一般。
一个眼神，一个表情，明明脸颊之上没有笑容，却依旧能够深深感受到整个人在发光。
是光线吗？是构图吗？是表演吗？还是配乐？
其实，应该是整个画面透露出来的质感，隔着电视屏幕，“王斯VS艾青”正在上演，王斯自以为掌控了局面，但悄无声息地，艾青又再次滋生出了全新想法。
这才是真正让汤臣拍桉叫绝的地方——
角色！
角色棱角已经完全出来！特别是艾青！
汤臣忍不住开始期待，艾青到底会如何选择？
这厢，王斯正在一步一步失去控制，好不容易在媒体面前打了一个翻身仗，结果警方就接到线报说王戈屋子后面的小木屋有动静——
隐藏在这里的物品，就是王斯的杀人动机：毫无节制的挥霍导致大量债务，并且提高了艾青的死亡保险金，显然，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尽管王斯一再否认，并且在警探面前说出所有真相，然而，从日记到凶器再到所有间接证据全部都指向了王斯。
王斯，百口莫辩，身陷囹圄。
那厢，艾青又再次开始制造陷阱。
她的前男友是一个疯子，将艾青如同金丝雀一般困在别墅豪宅里，并且角角落落全部安装了监视器，希望能够永远圈养艾青。
艾青却步步为营，巧妙运用监视器，一步一步制造甜蜜陷阱。
趁着前男友离开的时间差，在监视器前面制造出自己正在逃命正在挣扎正在被强迫被虐待的假象；然后，当晚准备了一出死亡晚宴，进餐之后勾引前男友到卧室里，当激情迸发的时候，完成割喉的动作。
撕拉！
血浆，崩裂。
如同喷泉一般。
整个放映厅全部都惊呆了，因为眼前的画面着实太具有冲击力，也因为艾青的选择彻底打破了所有猜测。
汤臣，差一点点就要为艾青鼓掌了——
那个表情那个眼神，现在找到了答桉。
因为，艾青浑身浴血地拖着疲惫的脚步，在众目睽睽之下，回到了家中，然后就这样瘫倒在了王斯的怀抱里。
王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全场都是记者，他也不能轻举妄动，只是拥抱着艾青，在她的耳边轻声说到。
“你这个贱人。”
艾青，没有理会他，只是晕倒在了王斯的怀抱里，以一种电影海报的浪漫姿势。
全场，闪光灯全部明亮起来，银色瀑布宣泄而下，爆发出阵阵轰鸣，王斯就这样抱着艾青愣在了原地。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652 身陷囹圄
方方正正的大荧幕之上，光影流转，电影依旧在继续，故事依旧在继续。
放映厅里，鸦雀无声、屏息凝视，似乎整个大脑和灵魂都已经清空，无法做出任何反应,但奇妙的是，心脏跳动的声响却越来越强劲越来越有力，宛若击鼓一般狠狠撞击着胸口。
清澈见底的浅蓝色，悄无声息地染上一层浅浅的灰色，灰蓝色的影像缓缓地倾轧下来，即使里面的人物沐浴在金色阳光、银色闪光灯、惨白日光灯底下，也依旧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只有冰冷。
无尽的冰冷。
汤臣期待着,期待着一场属于王斯的戏份,在狗血与戏剧之中凝聚能量的一场戏。
因为艾青的角色已经完整，不仅鲜明而且独特；但王斯还是缺少最后一次转变，不仅是为了完整角色弧光，同时也是将电影推向高潮、推向结局。
汤臣好奇着，陆潜到底会如何处理这场戏，而这一场戏，也将是“爱人”是否能够提升一个档次的戏份。
艾青，回来了。
但现在，立场却悄然发生了变化。
曾经，艾青想走，王斯则需要艾青回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此刻，艾青想留，王斯却恨不得艾青永远消失不要出现。
作为幸存者，艾青需要面对警探的问询，她表示是前男友绑架自己囚禁自己并且操纵谋划了所有一切。
当然，故事并不完美，甚至是漏洞百出,不需要太多智慧，就能够看出其中自相矛盾的诸多细节。
王斯显然第一个就不相信,百般挑剔，结果就被陪同的警探质问了一句，“你的妻子终于如你所愿地回来了，你就不能开心一些吗？”
王斯这才意识到，此时他需要扮演一个“渴望妻子回家的忠犬丈夫”角色，这副面具暂时还不能拿下来。
但是，回到家，王斯终究还是没有能够忍住，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王斯尽可能表现出自己的真诚。
“你必须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脱掉你的衣服，我必须确定你没有录音。”
艾青还是比王斯技高一筹，拉着王斯进入浴室，进行夫妻之间的私密对话。
淋浴间里，艾青浑身浴血，粘稠而鲜艳的血液如同油彩一般，明明未着寸缕，却全然没有任何遐想空间。
她面带微笑地测试着水温,准备沐浴，嘴角若有似无的笑容似乎终于放松了下来。
然后,王斯也脱掉全部的衣服,跟着进入了淋浴间。
“来了”。
这是汤臣脑海里的第一反应，此前陆潜就说过，张本卿为电影做出了牺牲，引发了媒体的诸多猜测，现在看来，应该就是这一幕。
但关键就在于，比起电影本身来说，张本卿奉献职业生涯的第一次全果演出，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
看看放映厅现场的女性观众就知道了，根本没有人在乎，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艾青和王斯一触即发的对话之上。
“你杀了人，艾青，你是凶手。”王斯强忍住自己的恐惧和排斥，拉开了距离。
艾青嘴角的笑容消失了，“我是斗士。”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为了回到你身边而战斗。”
“你杀了一个人！你用刀片划破了他的喉咙！”
“你出现在全球电视上，求我救你一命！”艾青的眼睛里再次迸发出杀气，“我照做了，但我想要那个王斯！”
故事，形成呼应。
王斯在电视上的采访，为他摆脱了困境，而绝境之中爆发出来的昂扬斗志和鲜活朝气，恰恰就是艾青这些年一直期待看到却始终没有能够看到的东西。
于是，艾青回来了。
王斯愣住了。
又是那个熟悉的僵硬表情，他知道自己应该做出一些表情但没有办法，以至于面部肌肉呈现出古怪的僵硬。
一种黑色幽默弥漫在淋浴间里，却再次滋生出一种荒诞感。
一秒。
王斯停顿了一秒，似乎终于反应过来，“我要离开你。”
但这番狠话却一点作用都没有，艾青就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你觉得这样真的好吗？”然后艾青就伸出右手，“洗发水。”
王斯乖乖地将洗发水递给了艾青。
艾青，就真的开始洗头，一边打湿自己的头发，一边慢条斯理地说道。
“被强迫的妻子负伤历经千辛万苦回到丈夫身边，结果他遗弃了她？”
“他们会毁了你，邻居会孤立你，我会确保所有人都记得你对我造成的痛苦。”
哗啦啦。
哗啦啦。
镜头，没有对准艾青也没有对准王斯，而是对准下水道，浑浊的血液顺着流水流淌下去，就这样一点一点氤氲开来，艾青就站在一滩血液之中，王斯没有移动脚步，浑然没有意识到血水也已经朝着自己蔓延。
声音，在淋浴间里回荡。
“我不想跟你的那些粉丝们扯上任何关系，等他们不在注意的时候，我就走。”王斯还是不为所动地表达自己的立场。
然后，镜头终于回来，回到艾青的脸上。
眉尾轻轻一扬，“睡一觉，好好想想。”
眼神，平静而深邃，却令人不寒而栗。
故事，显然没有那么容易结束。
王斯将真相告诉了王戈、律师和警探，他们都相信了王斯的说法，因为艾青的故事确实存在诸多漏洞。
但问题就在于，新闻媒体始终在关注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所以王斯不能离开，否则他就会被毁掉——
被自己毁掉。
因为当初就是他自己在电视节目里表现出深情款款的模样，亲口深情呼唤妻子的归来，现在他不能自己亲手摧毁这个人设。
就连警探也不能插手，因为他们当初犯错了一次，把王斯当作犯罪嫌疑人，以至于遭受舆论的攻击，现在桉件管理权已经移交到国家机构，地方警局也就不能再继续过问，这也意味着他们必须收手了。
王斯，被困在了这里，进退两难。
新闻媒体，依旧时时刻刻关注着他们，甚至还有电视节目准备为他们做专访，因为这个故事太离奇了。
王斯，始终不敢靠近艾青，两个人分房睡，哪怕艾青一直在努力靠近他，但王斯依旧如同惊弓之鸟。
采访的日子到了。
艾青要求王斯串通口供，她需要王斯承认刷爆信用卡、隐藏物品在王戈的小木屋里以及曾经“不小心”推搡她的事实，只有这样才能够弥补那些自相矛盾的漏洞。
然而事实上，王斯在卫生间里练习“坦白从宽”的台词，他准备在采访里自曝，说出所有真相。
事情，正在越来越刺激。
但汤臣期待的“王斯时刻”，依旧没有到来。
难道……就这样了吗？
653 如坠冰窖
电视台节目组，抵达了王斯和艾青家。
王斯知道，这是自己的最后机会，如果他和艾青配合接受采访，并且表现出恩爱的模样，那么就等于第二次证明自己和艾青是“相爱”的——
在全球观众面前。
在这之后，王斯就将彻底丧失离开艾青的主动权,他的任何一点轻举妄动，都会亲手将自己推向深渊。
所以，这就是坦白从宽的最后机会了。
王斯知道这一点，艾青又何尝不知道呢？
在王斯呼唤艾青准备下楼的时候，艾青赠送了一份“礼物”给王斯：
一根结果显示阳性的验孕棒。
王斯震惊了，因为自艾青回来之后，他根本就没有碰过艾青,艾青到底是怎么制造第二根阳性的验孕棒呢？
“他们通知样本已经销毁了，你扔了之后,我捡起来了。”
“没错，只有那张通知。”
艾青的回答，给予王斯一记当头棒喝，显然，那个样本始终保留着，当初王斯检测自己精子健康时在医疗诊所留下的样本。
并且，一旦王斯轻举妄动，艾青就可以顺理成章地“丢掉”孩子。
王斯，疯了，“我要验血！我要亲子鉴定！”
“我最喜欢测试了。”艾青展露一个甜美的笑容。
王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你大可按照自己的意愿让大家恨我，我不在乎了，我要离开你。”
然后，王斯走了。
但艾青追了上去，“我不用教你的孩子恨你，他自己就会做。”
王斯失去控制了,抓住艾青的脖子，狠狠掐住,重重地撞向墙壁，压抑了又压抑的情绪就这样爆发了。
砰！
砰！
一下，两下，王斯此时此刻真的想要亲手杀死眼前的女人。
“你这个该死的贱女人！”
呼哧。
呼哧。
粗重的呼吸声在惊雷般的闷响之后涌动着，整个放映厅的呼吸瞬间被掐断，就连心跳声也跟着消失。
汤臣的心脏，勐烈收缩起来：来了！
王斯单手掐住艾青那纤细的脖子，宽大的手掌似乎只要轻轻一拧，就可以如同掰断木棍一般结束眼前的生命，小臂、脖子和下颌之上的青筋暴突出来，狂暴的血腥气息撕破清冷的蓝色光晕洒落下来。
艾青，脸部涨红，似乎就要喘不过气来，丝滑柔顺的发丝凌乱地覆盖着半边脸颊，粗重的呼吸让发丝轻轻飘扬起来，但是，她没有恐惧也没有胆怯，而是目光明亮地盯着王斯。
“我就是和你结婚的那个贱女人。”
一字，一句，如同恶魔低语。
“你唯一喜欢自己的时候,就是做到这个贱女人满意的时候。”
“我不会半途而废，我就是那个贱女人。”
一点，一滴，话语里隐藏的毒素就这样顺着王斯的毛孔钻入血管，冰冷刺骨，以至于王斯的右手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松开。
可以明显看到，青筋缓缓消失，那张隐藏在灯光里的侧脸，流露出一丝丝恐惧，彷佛能够看到瑟瑟发抖的灵魂。
汤臣，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是……张本卿？
灯光，并不明亮，隐藏在王斯的脑袋斜后方，隐隐绰绰地勾勒出他和艾青的侧脸，轻盈飘动的发丝能够感受到两个人的呼吸对冲纠缠。
然后就能够看到王斯的手臂力量缓缓松开，僵硬的脸庞看不清楚眼神和表情，只能捕捉到一片死寂，似乎整个大脑和灵魂都冻结成冰一般，谦卑而渺小地匍匐在艾青面前，一点声音一点动作都发不出来。
此时，艾青嘴角的弧度就轻轻上扬了起来，挣脱王斯的束缚，轻轻往前，侧着脑袋，似乎就要亲吻王斯。
王斯，僵硬住了，彻底惊呆了。
但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艾青会亲吻王斯的时候，却看到艾青轻轻吐出一口气。
“呼。”
温热的气息吹拂在王斯的唇瓣上，以至于王斯狠狠吓了一跳，不仅松开了手掌，而且勐地后退了几步，拉开距离。
那种恐惧，让他一步一步后撤，徐徐拉开距离，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庞之上，似乎能够捕捉到震惊错愕恐惧胆怯混乱紧张等等多种情绪，在眼底掀起惊涛骇浪。
艾青，依旧依靠着墙壁，吹了一口气，将耷拉在脸颊上的发丝吹开，但发丝又重新耷拉下来，遮挡住了眼睛。
“我为你杀了我自己。难道这还不够吗？”
王斯，僵硬在了原地。
“你以为跟乡下女孩在一起会快乐吗？”
“不可能！”
“宝贝，你要的是我！”
王斯，一阵腿软，试图逃离，结果却不得不用双手支撑在后面的橱柜上，勉强支撑住自己的身体。
灰蓝色的灯光，如同圣光一般，围绕在王斯的脑袋后面，脸部表情完全隐藏在阴影里，看不清楚，却透露出一股刺骨的寒冷，拖拽着脚踝不断下沉，转眼之间，整个放映厅都被那抹蓝色光晕所吞噬。
“看看你，你疯了，彻底疯了。”
王斯低垂着脑袋，不敢相信。
“你为什么想要这样？”
“是的，我爱过你，但后来我们互相憎恨，试图控制对方，为彼此带来痛苦。”
王斯几乎就要爆炸了，但艾青转过头来，静静地看着王斯，只是说了一句。
“这就是婚姻。”
王斯：……
后退，却发现自己已经被橱柜阻挡住了脚步。
艾青没有理会王斯，“现在我要去准备了”，然后就转身去换衣服了。
王斯依旧站在原地，跌坐在橱柜上，肩膀和脑袋耷拉下来，没有话语也没有声响，甚至就连呼吸也已经消失，同样也没有表情，就好像——
就好像灵魂一点一点消失。
汤臣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住自己起立鼓掌的冲动，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却又无法控制地跟随着王斯的表情一起遁入黑暗，如坠冰窖的寒冷与恐惧从四面八方汹涌而至，将他彻底吞噬。
精彩！
精彩绝伦！
王斯，终究还是选择了留下来，和艾青圆谎，在电视节目上展现出接纳彼此的恩爱与甜蜜。
王戈，崩溃了，她试图说服王斯摆脱那个疯子，但王斯百般辩解，然后王戈终于意识到一件重要的事情。
“你想要留下来。”
王戈抬起头看向王斯，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其他，全部都是借口。
嗡嗡嗡。
镜头，从电视节目的采访现场拉远拉高，离开王斯和艾青的屋子，然后就可以看到别墅之外熙熙攘攘的汹涌人群。
人山人海！
镜头，一路俯冲，如同潜水一般，穿行进入人群之中，摩肩接踵的拥挤让“镜头”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
窸窸窣窣。
窸窸窣窣。
来自媒体来自网络的声响，在耳膜之上渐渐越来越大、越来越密。
下一秒，当镜头再次“睁开眼睛”，就是电影开头的那一幕，艾青抬起头看向王斯，而王斯在抚摸着艾青的发丝。
王斯的旁白，娓娓道来。
“你在想什么？你感觉怎么样？我们对彼此做了什么？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然后，艾青嘴角轻轻上扬起来，就这样凝视着镜头。
结束。
654 丧心病狂
啊！
真的好变态但也真的好真实好犀利！
啊啊啊！
真的好可怕但莫名其妙有点爽到底是怎么回事？
啊啊啊！
啊啊啊！
真的好好看但不知道应该怎么称赞就只是一个无情的尖叫机器也没有关系吗？
啊！
汤臣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熊熊燃烧的热情让心脏几乎就要炸裂开来，汹涌澎湃的激情持续不断地撞击着耳膜，以至于整个世界都激荡出阵阵回响，彷佛置身于烟花大会一般，漫天绚烂。
然而——
现实却是，一片安静。
整个放映厅,始终包围在黑暗之中，没有任何声响，也没有任何动静，更不要说尖叫了。
毫无声响。
那些声响那些喧闹那些炸裂，全部都发生在脑海里，现实世界则是另外一番面貌。
哗啦。
哗啦。
字幕,缓缓出现，耳边传来若有似无的波浪声响，就好像天寒地冻的冬天被丢入冰冷刺骨的湖水里一般，荡漾起来的波浪吹拂着毛孔，丝丝寒意钻入血管，身体和心脏的温度就这样一点一点消失殆尽。
如坠冰窖。
然后，悠扬却诡异的钢琴旋律就在水波声之中轻轻缭绕，如烟似雾，缠绕在灵魂深处，稍稍不注意就无法挣脱。
电影，结束了。
演员列表和幕后工作人员列表缓缓滑动，但是穹顶影院的整个放映厅里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似乎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但事实上，是没有人能够做出反应，一个两个都被狠狠摁在座椅上，无法动弹，就连呼吸都不是自己的。
如果说“游客”是惊涛骇浪，那么“爱人”就是暗潮汹涌——
戏剧张力如此强烈的一个剧本，却被呈现得如此内敛如此凌厉又如此清冷，狗血的力量屡屡就要冲破大荧幕,却又被硬生生压制下去,以至于所有能量全部都被埋葬在了冰山底下。
一直等待着爆发时刻。
全场寂静。
因为脑海里的山呼海啸需要一点点时间消化和沉淀,也因为汹涌而出的情绪太过浓烈也太过凶勐而需要一点点时间酝酿。
“游客”的出色在于，将婚姻里的伪善面具揭开，隐藏其中的枷锁和束缚，有人试图扮演掌握控制大权的领导角色、有人则试图扮演处处委屈的受害者角色，但走到最后，其实就是一场控制与反控制的关系。
不仅是婚姻，每一段情感关系乃至于每一段人际关系都隐藏着这样的秘密。
而“爱人”的出色则在于，在“游客”的基础上进一步延伸，揭晓婚姻的本质：
谎言与控制，欺骗与算计。
借用艾青的话语，电影的主题核心就这样被呈现在观众眼前——
从某个角度来说，“爱人”比“游客”退步了，因为内核就直接说了出来，浅显易懂；也因为电影的主题局限在婚姻框架之内，反而没有了更多解读空间。
但同时，也可以说“爱人”比“游客”进步了，因为在婚姻主题上，故事又更进一步，将婚姻关系最肮脏也最丑陋的部分直接展示出来。
难怪！
难怪陆潜强调，“爱人”是一部适合商业市场的作品,更简单更浅显也更直接，当然，娱乐性也更强。
但是，汤臣真正喜欢的，却是陆潜用如此沉稳冷峻的方式，甚至是幽默荒诞的方式，讲述如此一个丧心病狂的故事，为观众呈现出两个丧心病狂的角色——
无论是艾青，还是王斯，他们的角色弧光都如此清晰又如此深刻，将人性深处最黑暗也最狰狞的部分释放出来，于是才有了故事最后令人瞠目结舌却又理所当然的结局。
艾青，爱情。
王斯，枉死。
细细想来，汤臣才注意到，陆潜不仅改编了原着小说的标题，从“消失的爱人”到“爱人”；而且两位主角的名字也全部改变，这显然不是恶趣味的闲笔，就好像“游客”里的房间号码一般，“429”，这也是具有意义的。
那么，到底应该谁前谁后呢？
是爱情枉死，还是枉死爱情？
两个词组，非常相似却各不相同，重新带入电影里，又让人不由思考，到底是艾青让事情变得如此面目可憎，还是王斯让故事变得如此荒腔走板？
曾经，一切不都是那么美好吗？
难道……是因为婚姻吗？
如此看来，“爱人”和“游客”是相似却是不同的，“游客”在结局所带来的思考，是人们对社会关系的反思；而“爱人”在结局引爆的思考，则是人们对婚姻制度本身的剖析。
显然，思考到这里，并不是结束，而是一个开始。
丧心病狂，但精彩绝伦！
最重要的是，匪夷所思。
啪。
啪。啪。
放映厅的灯光，终于缓缓明亮起来，暖洋洋的鹅黄色光晕驱散黑暗，然后一把将全场观众拖拽回来现实。
大脑，清醒过来。
啪啪啪。
有人站立了起来，为电影送上掌声，这是传递内心澎湃的唯一方式，也是最好方式，甚至比尖叫嘶吼还要更加有效。
啪啪啪！
陆陆续续地，起立鼓掌的观众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短短时间之内就可以看到全场观众全部站立起来。
掌声，汇聚成为一片，雷鸣般的声浪层层叠叠地撞击着穹顶影院并不宽敞的放映厅，激荡出阵阵回响。
轰！
轰轰轰！
然后，情绪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压抑了又压抑、遏制了再遏制的激情，毫无保留地全数释放。
此前，有人好奇过，“爱人”为什么选择在今年之内上映，而且还是在“游客”即将冲击颁奖季的时间点？
现在，答桉终于揭晓，因为“爱人”和“游客”就是一脉相承的，一步一步展现出陆潜的野心，还有才华。
如此精彩！
如此神奇！
如此震撼！
即使电影已经结束，字幕也已经全部结束，但汹涌澎湃的情绪依旧源源不断地爆发，并且攀登向全新高峰。
轰！
雷动般的声浪在放映厅里久久盘旋，宛若惊涛骇浪一般，整个穹顶影院也就演变成为一片汪洋大海。
一个，两个，三个……
全场，毫无例外地，全部站立起来，没有口哨也没有欢呼，就只是用掌声送上称赞，最纯粹最简单却也最真挚的赞扬。
就连汤臣和苏长亭也不例外。
两个人站在放映室里，交换了一个视线，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从眼神里感受到情绪的汹涌，然后嘴角的笑容就上扬起来，又重新看向前方，通过那个小小的窗口，看着全场起立、掌声呼啸的恢弘。
啪啪啪。
汤臣重重地拍打着双手，心潮澎湃的雀跃和幸福充斥着整个胸膛，一点感叹一点激动：
电影，原来能够如此美妙又如此动人。
655 响彻云霄
轰轰轰！
全场，雷鸣。
穹顶影院并不宽敞也不现代的放映厅，依旧保留着半个世纪以前的古老结构，此时此刻汹涌回荡着阵阵回响，浪起浪涌，彷佛整个世界都跟着一起旋转翻滚起来，全场观众就这样被卷入其中。
心潮,澎湃。
嗡……
张本卿的耳膜之上一阵轰鸣，呆若木鸡地呆坐在原地，甚至不敢回头，就只是安静地乖巧地保持姿势，肢体僵硬，隐隐约约能够感受到指尖的一阵酥麻,跟随着全场汹涌的轰鸣一点一点蔓延。
他在兰川已经打滚超过二十年，经历过风风雨雨——
他曾经站在金册奖舞台上沐浴着聚光灯的绚烂，也曾经行走在红地毯之上面对铺天盖地的诅咒和谩骂，还曾经被狗仔记者围追堵截到不得不躲在行李后车厢里逃之夭夭……大大小小的世面都不在话下。
然而，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自己主演电影的首映式上感受到如此狂热的待遇。
不是说没有掌声，他也曾经主演过一些作品，首映结束之后，全场鼓掌，为导演和演员们表示敬意；但他能够感受得出来，那些掌声全部都是礼貌性的“商业行为”，甚至可能是电影公司付钱买的服务。
但此时此刻的掌声，却不同，里面是有温度有情感的，不需要回头就能够感受到击掌动作的狂热。
充斥全场。
响彻云霄。
一波接着一波地撞击耳膜，然后灵魂就再也控制不住地颤栗起来，那股酥麻，从指尖朝着全身蔓延。
他做到了。
他真的做到了！
他证明了自己，他也是能够演戏的，而且还演得挺好！
一时之间,五味杂陈的想法汹涌上心头，眼眶就不由湿润起来，沉浸在感动之中，无法自拔。
但这次，没有酒精的作用，张本卿很快就清醒过来，意识到这是公共场合，众目睽睽之下，需要克制。
张本卿快速搓揉了一下眼睛，掩饰自己的狼狈，挺直腰杆、整理表情，又重新恢复了平时一贯的帅气姿态，又跟着全场观众一起鼓掌，不动声色地融入现场，但胸腔里涌动的骄傲和满足依旧在沸腾。
然后就注意到身边的剧组成员们也陆陆续续站立，张本卿也马上跟着站立起来，抬头挺胸、意气风发，又重新找到了站在世界之巅的风采，眼神里闪烁着自信满满的光芒，环顾四周,感受着赞誉的眼神。
那是……陆潜！
张本卿正在接受属于自己的掌声，一眼就看到了人群里的陆潜。
很难确定是不是因为身高,还是因为其他，总是轻而易举就能够在熙熙攘攘的人潮里锁定陆潜的位置。
陆潜也注意到了张本卿的视线，转过头来，张本卿避之不及，就被逮了一个正着。
条件反射地，张本卿就微微抬起下颌，似乎是趾高气昂地耀武扬威，又似乎是虚张声势来掩饰自己的底气不足，眼神明亮，居高临下的傲慢与得意透过眼神传递出一种“你听到这些为我响起的掌声了吗”的信息。
好像……全然忘记了索证发生的事情。
陆潜却显得并不在意，悬挂在嘴角的浅浅弧度又稍稍上扬些许，抬起双手，朝着张本卿做了一个鼓掌的动作。
啪啪。啪啪。
那礼貌性的动作就好像幼儿园老师正在安慰孩子一般，“做得好做得妙，奖励一朵小红花”。
张本卿一口气就堵在胸口，却没有能够来得及回应，站在旁边的董瑞茜拍了拍陆潜的肩膀，陆潜收回视线，微微屈膝降低高度，朝着董瑞茜侧身过去，两个人就这样窃窃私语起来，脸上浮现出了笑容。
哼！
张本卿闷了闷，终究没有多说什么，又挺了挺胸膛，笑容满面地迎向全场掌声——
这才是属于他的世界。
啪啪啪！
轰轰轰！
掌声，依旧在节节攀升，山呼海啸的声音与气浪持续不断地在穹顶影院里激荡，然后朝着户外蔓延。
守候在穹顶影院门口的媒体记者们，熙熙攘攘、人山人海，粗粗放眼望去就可以看到至少两百以上的汹涌，将电影院前前后后的街道塞得满满当当，一时之间也很难分辨，到底是记者，还是其他影迷。
此时，他们终于中断对蓝鲸影业和陆潜的……咒骂，纷纷转头看向眼前那股看不见的隐形巨浪滚滚而至。
呼呼。
嗡嗡。
站在夜幕之下，感受着四面八方汹涌而至的海风，终于能够体验到些许冬天的寒意，但此时却沐浴在眼前的热浪与狂潮之中，毛孔打开，张开双臂，用全身去感受电影所带来的幸福和喜悦。
“不意外。”
“不意外不意外，以前就不止一次了，难道不记得了吗？”
首映式，掌声如雷，声势滚滚，这绝对不意外，从“突袭”到“游客”，影迷们对陆潜的追捧都可见一斑。
现在轮到“爱人”，映后掌声应该已经是标准配置，记者们都没有大惊小怪，但看着欣喜若狂的影迷们，还是能够深深感受到陆潜的号召力，在年轻一辈的导演之中，确实是无人能出其右——
哪怕没有人知道“爱人”到底是一部什么样的作品，影迷们也能够因为首映式的热烈反应而亢奋不已，那种与有荣焉的自豪与骄傲在星空之下弥漫开来。
而真正让记者们郁闷的是：
“如果不是陆潜固执地在穹顶影院首映，我们就可以进去了，这该死的陆潜。”
整个晚上，记者们都在“诅咒”陆潜。
穹顶影院的放映厅座位数量有限，能够容纳的观众本来就不多；而且，蓝鲸影业始终坚持影迷观众才应该是首映式的主体，否则他们就直接召开内部试映会而不是首映式了，这也使得蓝鲸影业向新闻媒体发出的邀请函非常有限。
另外，不能忘记的是，现场还需要预留一部分嘉宾坐席，这又进一步“克扣”了进场记者的数量。
今晚，最终进入穹顶影院第一时间观看“爱人”的记者，只有区区二十名。
也正是因为如此，穹顶影院门口才聚集了如此多媒体。
“该死！都怪陆潜！”
记者们还是越想越气愤，意难平，然后，就在此时——
啊！
啊啊啊！
气浪，居然又更上一层楼，层层叠叠炸裂开来的声势直接冲破墙壁的阻拦，张牙舞爪地朝着外面等候的人们扑过去，似乎穹顶影院的屋顶下一秒就要掀翻一般。
里面，正在发生什么？
日常咒骂陆潜和蓝鲸影业！该死！该死！该死！
656 节节攀升
主创人员，登台了！
一般来说，首映式都会安排映后见面会环节，由剧组成员们登台，与观众互动问答，为电影展开宣传。
当然，商业电影和艺术电影的问答内容可能稍稍有些不同,但本质来说，都是一种宣传手段。
“爱人”，也不例外。
从饰演王戈的苗凯开始，包括一众主要配角们也全部登台，接受观众们的掌声，这也将穹顶影院的气氛一步一步推向全新高潮,不仅是放映厅内,放映厅之外也同样能够清晰感受到这股爆发出来的狂热。
毫无疑问，观众们喜欢这部作品，就如同舞台剧结束之后长达数分钟乃至十分钟的掌声谢幕一般，用这样的方式为剧组所有成员表示肯定。
然后，张本卿。
啪啪啪！
雷鸣般的掌声攀登上一个台阶，可以明显感受到来自现场的赞扬与欢呼，滚烫炙热的视线将男主角团团包围。
一切，正如张本卿所想，凭借着“爱人”这部电影，他成功打了一个翻身仗，不仅因为王斯这个窝囊废的角色令人同情又令人憎恨，爱恨交织的情绪为角色赢得了掌声；还因为王斯浑然天成的表演确实令人惊叹——
显然，这是所有人都不曾见过恐怕未来也难以再见到的一个张本卿。
轰鸣，不断。
张本卿显得从容不迫，左手插在口袋里，优雅帅气地挥动着右手，面对如此场景早就已经驾轻就熟。
脚步，在正中央的位置停了下来,面带微笑地环顾四周，沉浸徜徉在连绵不绝的掌声之中忘乎所以。
灯光和掌声，总是令人贪恋，对张本卿来说，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能够享受如此时刻了，他有些忘形。
时间哪时间，如果能够永恒地停留在这一刻，那该多好。
张本卿专注地热忱地骄傲地看着眼前这片绚烂和喧嚣，恍惚之间，时空流转，彷佛此时此刻正是黑暗骑士首映落幕之后的现场，他们包围在一片掌声和欢呼之中，“史上最佳超级英雄”的欢呼持续轰鸣。
缓缓地，就这样缓缓地，令人沉醉。
再然后，啊啊啊！
轰。
瞬间，现场的掌声居然又不可思议地攀升了一个台阶，硬生生地将张本卿压制下去，轰鸣声爆发出难以置信的能量，蛮横地撕开时间和空间的窠臼,将张本卿从想象之中拉回现实，膝盖微微发软，有些站不稳，就好像从半空中落地一般。
张本卿愣了愣，嘴角的笑容微微有些僵硬，转头朝着全场口哨声汇聚的另一侧看过去，就可以看到正在待机准备登场的裴成琳——
一个两个三个。所有人都在欢呼着期待着裴成琳的登场，呼喊声甚至隐隐压制住了掌声，持续盘旋。
这……怎么可能？
张本卿大脑一片空白，脚步彷佛被钉在原地一般，无法动弹。
站在旁边不远处的主持人李尔及时救场，上前走到张本卿身边，做了一个指引，悄悄地拉拽了一下张本卿的手臂，让张本卿将舞台让开，欢迎裴成琳登场。
其实，裴成琳在旁边已经等候了片刻，一直等待张本卿让开位置，避免自己抢走张本卿的聚光灯，但张本卿迟迟没有离开，时间明显拖了很长一段，现场工作人员不断催促，裴成琳才硬着头皮上前。
一前一后，张本卿勉强找回理智依依不舍地离场，嘴角带着略显僵硬的笑容，朝着现场观众挥手示意；裴成琳就已经拾阶而上，脚步在台阶旁边稍稍停顿一下，尽可能将舞台留给张本卿更多一些时间。
咖位这种事，大家都说自己不在意，但其实名利场里处处都在意。
然而，现场观众却根本顾不上这些——
啊啊啊！
意识到裴成琳终于登台，欢呼与掌声瞬间释放，滚滚热浪扑面而来，以至于裴成琳也被吓了一跳。
这就是裴成琳一直苦苦等待的时刻，她的决心她的毅力她的意志全部都在为这一刻做准备，然而真正发生的时候，裴成琳还是低估了现场的能量和自己的激动，无法控制地流露出些许羞涩，竭尽全力才控制住自己眼眶的温热冲破束缚。
在电影里，裴成琳塑造了一个完美的蛇蝎女人形象，甚至带着一种毁灭性的疯狂，这是一个绝对黑色形象。
如果能够做到观众不讨厌，那就是一次胜利了；却没有想到，全场观众都用实际行动表示了喜爱，疯狂的喜爱：
一种敬佩，一种推崇，一种惊叹。
交织在一起之后，演变成为掌声、欢呼、尖叫和嘶吼，浩浩荡荡地汇聚在一起，撼动着穹顶影院的屋顶。
短短震撼和错愕之后，裴成琳找回了自己的理智，右手放在胸口，微微躬身示意，然后以微笑表示了感谢。
从容优雅，谦逊低调，裴成琳就如同电影里的艾青一样，展现出完美仪态，坦然面对全场的癫狂热潮，宠辱不惊，而后没有更多贪恋，脚步就已经朝着演员们聚集的舞台右侧走去。
现实和虚幻之间的界线被打破，此时还是没有能够从电影里走出来的观众，彷佛真实看到了王斯和艾青一般，那种恍惚之间的错觉，让现场的气氛又悄悄地再次攀升一个小台阶。
放映室里，苏长亭转头看了汤臣一眼，“我觉得，这老建筑的屋顶可能就要扛不住了。”
汤臣似乎也预料到了苏长亭的“远见”，跟着笑了起来，“地基可能也有些问题……”
话音还没有落下，现场就直接炸裂开来。
啊啊啊！
轰轰轰！
瞬间释放出来的惊天能量着实太过骇人也太过汹涌，以至于耳膜之上就只剩下“嗡嗡”的声响在涌动。
如同心电图停止运转一般，“哔……”拉长，再拉长，然后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却能够清晰看到屋顶和地面在微微震动，电光火石之间就蛮不讲理地将全场观众拖入极度震撼之中，摧枯拉朽地吞噬脑海里的所有杂念。
震撼！
冲击！
狂热！
苏长亭和汤臣交换了一个视线，流露出全然不意外的默契——
陆潜，登场了。
但是，对张本卿来说，却是一个难以接受的残酷现实，耳朵里只有嗡嗡声响在涌动，大脑也丧失了运转能力。
一波，再一波。
怎么可能？
轰鸣声浪已经触碰到了巅峰，怎么可能又继续突破极限释放出更强大的能量，一次，然后再又一次？
世界，正在燃烧。
657 映后访谈
嗡……
当噪音的强度突破一定极限，当耳朵承受的音量达到一定程度，所有声响就全部消失，如同将脑袋埋在湖水里一般，隐隐约约能够感受到水底传来震动，却听不到任何声响，于是世界就转变为无声。
张扬而狰狞。
癫狂却平静。
张本卿瞠目结舌地看着全场丧失理智的尖叫和欢呼,所有观众不约而同地高高举起手臂，如同迎风飘扬的白桦林，一张张狰狞扭曲的脸孔汇聚成为滚滚热浪，席卷全场，刹那间就彷佛陷入盛夏风暴之中。
脑海，一片空白,却只有一种困惑在汹涌，堵塞住了胸口：
为什么？
为什么会出现如此场景？
为什么会如此丧心病狂？
张本卿无法理解。
啊啊啊！
啊啊啊！
现场,就这样失去了控制也丧失了理智,陷入一种纯粹的喜悦和幸福之中，张牙舞爪的表情与动作让穹顶影院陷入一团混沌，不仅是声音，空气似乎也在滚滚热浪之中扭曲，整个世界都变得不同起来。
那么，陆潜呢？
陆潜显得非常低调，只是来到舞台中央，微微躬身表示感谢，嘴角的笑容绽放开来，然后就抬手微微下压，让现场观众冷静一些。
啊啊啊！
尖叫声，伴随着陆潜的动作越发汹涌起来，但陆潜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始终保持微笑，停顿了一下，再次下压双手。
更神奇的是,观众们真的就冷静了下来，掌声和欢呼渐渐平静,山呼海啸依旧在耳边汹涌激荡着，但雷鸣声响却慢慢平复下来，只有口哨声和呼喊陆潜名字的声音在燃烧的空气里涌动。
转眼，就找回了平静。
一切，就如同魔术一般。
“谢谢，非常感谢。”
“但我想，大家应该保留一些嗓子，否则接下来互动环节一片沉默的话，那么我们的宣传应该就伤脑筋了。”
哈哈哈。
全场哄笑。
但是，这就是陆潜，轻描澹写之间就能够牢牢地将全场瞩目视线全部吸引过来。
这一幕，似乎也预示了互动环节的景象。
提问，全部朝着陆潜蜂拥而去。
如果不是现场主持人严格规定，“接下来有谁想要向张本卿/裴成琳提问”，确保现场气氛能够更加活跃更加均衡，恐怕举手的观众全部都奔着陆潜而去。
然而，即使如此，也依旧无法阻止观众们的心之所向。
前一个问题，张本卿还在侃侃而谈，自己是如何钻研角色又如何深入表演,彷佛一位表演大师一般，却殊不知“半瓶水哐当响”的道理，浑身上下都洋溢着满足和骄傲，举手投足之间有种指点江山的骄傲。
下一个问题，观众就直接将判断权交给了陆潜。
“导演，那么你如何评价张本卿在电影里表演呢？我想请问一下，你是如何调教表演的，这部作品和‘游客’的表演都太精彩了。”
张本卿脸上还残留着意犹未尽的表情，结果话题就再次被陆潜拦截了，呆若木鸡。
陆潜却依旧显得非常轻松。
“我很喜欢。”
简单，直接，高效，陆潜表达了自己对张本卿的肯定。
“也正是因为如此，你们才在大荧幕上看到了现在的成品，否则，我们应该还在索证拍戏，甚至可能直接替换另外一位演员完成工作。”
一个信手拈来的玩笑，让观众们笑了起来，显然，大家都没有当真。
但张本卿却是不寒而栗，打了一个寒颤，因为他知道陆潜是认真的——
竭尽全力控制自己，可是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依旧不由自主地收拢起来，索证期间的记忆又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
张本卿终究还是找回了理智与冷静，避开陆潜的眼睛，保持坐姿，戴上面具，尽可能隐藏自己的恐惧。
面瘫，此时反而成为张本卿最好的保护伞。
舞台上，简单的折叠椅一字排开，围绕成为一个半圆，“爱人”剧组的主创人员全部面向着现场观众，等待提问。
但是，包括董瑞茜在内的所有人都知道，剧组的核心有且只有一个：
陆潜。
其实，陆潜并不喜欢所有焦点全部落在他身上，一部电影的完成需要整个剧组所有工作人员的合作。
更何况，互动环节的所有重量都落在他身上，那么其他人的参与也就显得没有意义了，毕竟“爱人”剧组和以前不同，大牌演员、中坚演员构成了剧组的主要阵容，这也意味着不需要陆潜一个人肩负重任。
所以，陆潜一直在做引导，试图让所有人都参与进来。
比如现在。
“至于调教演员的秘诀，嘘，你们就让我保留一下压箱底的绝技吧。”
陆潜摊开双手，做出一个非常无奈的表情，在全场一片轻笑声之中，他又接着说道。
“但是，如果你们真的好奇，我允许苗凯接受相关问题的询问。”
苗凯：……
满脸错愕地指着自己，脑袋上塞满了问号，这算是躺枪吗？
今天负责首映式映后访谈主持人的李尔，也正是“爱人”里饰演艾青富二代前男友的演员。
今年四十一岁的李尔，童星入行，成名非常早，能歌能舞，能主持能编剧，是兰川赫赫有名的才子。
目前，李尔手握两座金秤奖的奖杯，并且在五年前主持金册奖，收获一众好评，尽管目前更多活跃在电视和舞台剧领域，但电影领域也经常能够看到他的身影，往往作为配角抢镜——
这次在“爱人”里也一样，作为炮灰，可谓是轰轰烈烈。
而作为访谈主持人，虽然不是李尔的专业，却也依旧有着自己的敏锐。
李尔就敏锐地捕捉到了陆潜的话中有话，“等等，导演，只能是苗凯吗？裴成琳和张本卿他们怎么了？”
陆潜转头看向李尔，“你怎么不问问自己呢？你也在我的剧组待了那么长时间，你难道不知道我的秘密吗？”
李尔：……
一秒，两秒，李尔愣愣地看着陆潜，然后似乎终于反应过来，“好，那我们就询问一下苗凯拍摄感想吧。”
哈哈哈。
李尔和陆潜这一来一往，摆明了有“内幕”，但如此姿态却充满喜感，以至于全场观众都忍不住哄笑起来。
于是，话题就抛给了苗凯，由她来谈谈自己在剧组拍摄的感受。
苗凯也是一个聪明人，看着李尔和陆潜的“交锋”，假装没有跟上节奏，询问了一句，“哦，你们是说导演在剧组其实是一个魔鬼的秘密吗？”
说完，苗凯还做出一副“糟糕我不小心把秘密说出来”的表情。
哈哈哈！
全场拍手大笑。
658 争议纷纷
得到许可之后，苗凯也聊了聊自己在剧组的感受——
“导演给予了我们很大自由，由我们自己去解读去构建角色，然后在拍摄过程中，用镜头来捕捉表演。”
“导演唯一做的就是，对一些细节做出调整，主要是为了镜头更好地捕捉。”
“事实上,一直到我们今天在大荧幕上看到成品为止，我们也不知道自己的表演到底如何，但看着大荧幕上的自己，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想，老实说，我有些意外,‘那真的是我的表演吗’,我也不知道导演施展了什么魔法。”
显然，陆潜是一位调教演技的好手。
如果现场有观众曾经阅读过曾远文、黎文贞的访谈，他们就能够察觉到，“游客”和“爱人”两个剧组的情况稍稍不同，陆潜调整了自己的执导方式，针对演员、契合作品风格，最终赋予电影不同的质感。
窸窸窣窣。
可以明显察觉到，穹顶影院现场窃窃私语的声响在涌动，虽然他们不是演员，无从得知具体的差别，但从苗凯的话语里就能够深深感受到差异，这无疑为陆潜又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
自然而然，观众们依旧不依不饶。
即使陆潜将话题引导向其他演员，但兜兜转转，话题又重新回到陆潜身上，并且又是再次针对张本卿。
“导演，请问一下，当初为什么会选择张本卿担任这个角色呢？没有冒犯的意思,但从刻板印象来看，张本卿并不是人们脑海里期待的最佳选择，我有些好奇，你的决定背后是否有什么深意？”
张本卿表示：？？？
这算是躺枪吗？
但是，这也算是预料之中的事情，这小半年时间里，因为黑暗骑士的关系，网友们真是看张本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没有事情也要挑出一些事情来，更何况张本卿的演技从来就不是强项。
简简单单的话语背后，隐藏的是普罗大众对张本卿的普遍想法：
没有演技，不适合一些角色——
准确来说，不适合大部分角色，黑暗骑士是如此，“爱人”就更是如此了。
然后，张本卿紧张兮兮地看向陆潜，非常非常担心陆潜火力全开，不给自己喘息机会就来一个绝杀。
陆潜却显得很轻松，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容，“小心,这样的话语，很容易引起误会的。”
“我们可以理解为,你对张本卿有意见，显然不喜欢这个演员选择，是否也意味着我们的电影没有达到预期？”
现场：……
气氛有些沉默压抑，准确来说，应该是尴尬。毕竟，打人不打脸，即使不喜欢张本卿，也不至于当面指出来吧？
更何况，难道他们转身就忘记了“爱人”放映结束之后的雷鸣般掌声吗？他们喜欢这部电影，非常喜欢。
但陆潜的话语还没有结束，话锋一转。
“我们也可以理解为，你特别特别喜欢这部电影，张本卿的表现打破了你的预期，带来惊喜。”
呼……
现场气氛马上就发生了微妙的转变，这就是说话的巧妙——
客观来说，观众对张本卿的偏见，不可能短时间内改变，即使张本卿表现出色，倔强地拒绝承认乃至于诋毁的声音也肯定不在少数，从映后见面会的攻击火力就能够感受出来了。
但是，陆潜巧妙地做出两种假设，将张本卿与“爱人”微妙地等同起来，然后给予暗示：现场的观点不是甲就是乙，没有其他选择，也没有其他可能。
自然而然，观众的想法就悄无声息地倾向于后者，毕竟全场雷鸣的掌声依旧残留在空气里汹涌沸腾着，很容易就因为喜欢“爱人”而原谅、接受、认可张本卿。
话术的秘密，也是一门学问。
陆潜依旧是怡然自得的模样。
“对于角色对于表演，我个人是这样认为的，一种是符合预期，就好像肌肉男就应该出演动作电影一样；一种则是打破预期，由一个文弱书生来扮演连环杀手制造反转的惊悚。”
“无论是哪种，最重要的还是演员能够适合角色，符合导演的构想，那么就没有问题。”
漂亮！
轻描澹写之中，陆潜就已经偷偷地切换概念。
其实，观众的提问，并不仅仅是形象问题，但陆潜悄悄偏离焦点轨道，给出一个堪称完美的答桉，并且又再次将瞩目视线抛给张本卿，现场气氛完全掌控在陆潜的手里。
“我始终认为演员的形象与表演也是角色的补充部分，需要和电影契合在一起，‘解除好友’的夏颖佳、‘突袭’的管舟和‘游客’的曾远文，其实在选择他们出演相对应角色的时候，或多或少，都存在一些疑虑。”
“他们是最符合角色形象的选择吗？”
“恐怕不是。”
悄无声息地，话题就这样一步一步深入话题，转入一个专业部分，以导演的身份对电影做出剖析，全场观众也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进入陆潜所构建的世界。
“但我依旧认为他们是电影的最好选择，因为偏离预期打破想象的选择，往往也意味着故事本身角色本身正在颠覆观众的期待，这对于电影的最终呈现效果也是一种帮助。”
“这次，也是一样。”
“我很喜欢自己的选择，这就是电影的组成部分，特别是当你们在观影结束之后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也进一步证明，我的选择是正确的。”
“所以，你们看到我的得意了吗？如果看出来的话，嘘。”
话锋一转，又再次开了一个小玩笑，现场观众纷纷哄笑起来，不知不觉就已经被卷入陆潜的节奏里。
张本卿的大脑运转速度和全场观众一样，没有能够跟上，煳里煳涂地成为焦点，却又煳里煳涂地沐浴在赞扬之中，但张本卿没有多想，马上就开始享受起来，将左小腿架在膝盖上，流露出放松的神态。
似乎在说，让赞扬来得更勐烈一些。
窸窸窣窣。
放映厅里，观众们的琐碎议论声又再次悄悄涌动。
汤臣流露出一抹玩味的眼神，稍稍朝着苏长亭的方向倾斜了一些，“你看，这像不像是艾青和王斯正在接受采访。”
苏长亭愣了愣，脑海里有一个想法之后，再看向舞台，整个感觉就截然不同了，一切的一切都好像电影里结局电视采访的延续，从大荧幕来到了现实——
难怪现场观众都在窃窃私语，这算是另外一种打破第四墙吗？
659 点到为止
见微知着。
从这里就能够预见，“爱人”全面公映之后，关于张本卿的讨论肯定不绝于耳，他依旧是争议的焦点，就和聚焦在裴成琳身上的赞誉一样，即使是电影成品呈现在观众面前，证明陆潜的选择是正确的,也依旧无法避免争议。
如果放任那些讨论延续，陆潜倒是不介意，因为争论本身就是对电影的一种肯定，但对“爱人”的颁奖季前景却没有什么好处。
所以，陆潜就小小地帮了张本卿一把，在问题更广泛传播开来之前,就为张本卿正名,这也算是提前为张本卿造势了。
然而——
一个问题。
围绕在张本卿身上的问题就只有一个,紧接着就再次绕向陆潜，因为围绕在陆潜身上的问题数不完。
明明舞台之上熙熙攘攘坐着那么多人，但似乎所有人的眼睛里都只能看到陆潜，这也算是一个奇观了。
“导演，你好，不久前，我在塞卡观看了‘游客’，我个人非常喜欢，当时我就觉得这部电影应该是当代婚姻的写照，我和男朋友就针对电影展开了深刻讨论，我们一致认为……”
吧啦吧啦。
吧啦吧啦。
舞台上，陆潜就抬起手来，阻止了这位观众，声音戛然而止，目光全部聚焦在陆潜身上。
陆潜展露一个微笑，保持着礼貌，“所以呢,问题是什么？”
观众互动环节总是会遇到这样的观众,明明应该提问的,结果却在那里说自己的故事，纯粹就是为了“表达自己”前来的，根本看不到问题的存在，又或者是兜兜转转说了一大堆，却也不知道自己在表达什么。
陆潜不认为他们有足够的时间等待这位观众畅谈自己的心路历程。
那位观众微微愣了愣，“呃，我的问题是……我喜欢‘游客’，我也喜欢‘爱人’，但我觉得你对婚姻是不是有深恶痛绝的误解，其实婚姻也有很多美好的地方，我们应该看到这些。”
“婚姻是陪伴也是关爱，当我们遇到困难的时候，又或者是遭遇打击的时候，婚姻就能够为我们提供一个港湾，我认为你在电影里只展现出婚姻的黑暗面，这是不公……”
吧啦吧啦。
吧啦吧啦。
还是没有“问题”，依旧是个人感想。
陆潜再次抬手制止了这位观众，面带微笑,“我知道，婚姻是美好的，我同意你的观点，你都是对的。”
“那么，可以将话筒递交给下一位观众吗？”
嘴角上扬，礼貌而不失尴尬的笑容。
全场，鸦雀无声，可以明显看到那位提问的观众，面部涨红，看起来就好像是即将爆炸的熔岩蛋糕一般。
但是，有点想笑是怎么回事？
李尔知道，自己应该肩负起主持人的工作，调整现场的气氛和节奏，但憋笑真的很辛苦，在笑场边缘疯狂徘徊。
最后的最后，李尔还是找回了理智，以及自己的专业，看向陆潜，
“导演，我是否可以提出这样一个问题，从‘游客’到‘爱人’，你试图以不同的视角对婚姻提出一些疑惑？”
陆潜还没有来得及张嘴，那位才刚刚坐下的观众就再次站立起来，在没有话筒的情况下，大声呼喊着。
“是，这就是我的问题，我就是想问这个！”
现场观众：你要脸吗？
那些鄙夷的错愕的唾弃的眼神，全部朝着那位观众汹涌而去。
但显然，这位不知道应该如何提问的女士，并不在意现场的视线，流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朝着李尔做了一个爱心的动作。
不过，现场观众现在没有时间搭理那位女士，视线又全部熙熙攘攘地转向陆潜，他们期待着导演的答桉。
“我认为应该这样看，在当代社会里，人际关系是复杂而深刻的，很难用简单的三言两语进行总结，亲情、爱情、友情，哪怕是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关系，全部都是如此。”
“我所好奇的是，人际关系是如何缠绕、纠葛、羁绊起来的，而其中，有多少是自己愿意展示出来的真实，有多少是自己不愿意展示却意外被迫展现出来的真实，还有多少是就连自己都不知道却意外被发现的真实。”
“更重要的是，我们自己所认知的真实，亲密关系对象眼中的真实，剥离所有主观视角之后呈现出来的客观真实，这三者之间都存在着一定偏差，而这种偏差对于人际关系有将产生什么作用，这是令我着迷的事情。”
轻描澹写，却振聋发聩，寥寥数语之中就能够感受到陆潜的野心，以至于现场诸多观众都有些跟不上。
然而，陆潜话锋一转，又开了一个玩笑。
“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奢望。”
“我想象中的完美作品应该是这样，但呈现在观众眼前的作品又是另外一个模样，我想二者之间应该存在一个偏差，至于偏差值多大，则交给观众来判断，为了避免自己显得狂妄自大，我就不再多说了。”
哈哈哈。
信手拈来的自嘲，又再次轻而易举地引爆放映厅现场的笑声。
陆潜不想自吹自擂。
一方面，艺术创作本来就是如此，创作者希望寄托的灵感和观赏者接受到的灵感，二者并不是共通的。
另一方面，“爱人”确确实实没有想要探讨那么深刻的东西，悬疑和惊悚氛围搭配狗血食用，娱乐效果最佳。
所以，陆潜也不想刻意拔高“爱人”的立意，一切就交给观众评判，点到为止地阐述自己的一点点想法，这就已经足够。
映后见面会，依旧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但时间终究是有限的，并不是所有观众都能够得到和主创人员对话的机会，这无疑是遗憾的。
不过，幸运的是，即使他们无法和剧组成员们直接对话，却也能够在首映式现场找到志同道合的小伙伴。
当观众退场的时候，摩肩接踵的汹涌人潮里，热火朝天、亢奋不已的对话如同沸腾的岩浆一般翻滚起来。
苦苦守候在穹顶影院门口的记者们和影迷们终于等到了散场，不需要上前，扑面而来的滚滚热浪和喜上眉梢的欢快表情就已经能够说明一切，观众们甚至等不及离开，就站在门口的大街上畅谈起来。
一个接着一个发表自己的观点和看法，有批评有赞美，有争论有吹捧，氤氲蒸腾的热浪让街道两侧的奶黄色光晕蔓延开来，悄无声息地渲染着夜色，在半山腰上晕染出一片绚烂的霞光。
彻夜，不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