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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北獠     长夜行txt下载     长夜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两百七十八章:心中怕不是住着妖魔

    女尸嘴角笑容一敛,黑色的手指摩挲着鼓皮,力道之大几乎想要亲手毁灭了此物,可她的眼神却因此沉静了下来,仿佛是在这冰冷的世界之中,终于看到一对好玩又有趣的人。

    “小姑娘,这鼓中藏着太多黑暗丑陋的故事了,这是我第一次,摄魂控术之时,看到有人会一直重复一个名字,我所见到的,皆抵是在鼓音控制之下沉沦,只知一味宣泄,哪里还分得清身下所躺之人是喜是恨,可他却是在最后时分改口了。”

    方歌渔心脏忽然一紧,手中的沉静多时的剑也微微颤动了一下。

    女尸眉眼间的水迹已干,本应该变得几分清晰的眉目却是开始透明稀薄,五官也逐渐模糊不清。

    那张脸分不清是笑还是在哭,只听得她声音继续响起:“我想,当是他眼中之人是方歌渔,所唤小霜,不为其他,只为让这一场夺命的战争得以终止。”

    一声谓叹,三分感慨:“他只是,不想伤害你罢了。”

    若无那一声小霜之言,如何能够将两人从死亡的深渊拉回。

    方歌渔只知,自己因‘入我之心,不为他人所藏见’而失了镇定。

    那时,她尚且清明,知晓自己应当做些什么来阻止这场杀劫。

    想来当时,陷入混乱与无助的他,也是盼着她能够救他出不堪的狼狈困境。

    可是她的一句‘让我养你这只尸魔一辈子’无疑是让两人距离死亡的边缘又近三分。

    方歌渔手心涌起一片薄汗。

    她闭上眼睛。

    混乱的思绪之中,不由想起了那适才他那一声惊呼之下的扶腰阻止,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喊出那个名字,逼她愤怒,逼她伤他。

    以重创自残的方式,逼自己停下。

    霜名利剑,看似只伤一人,实则却是早已刺伤两人。

    她浑然未察,还嫌他伤痛不深,甚至再补两记重创。

    那一声淡淡取砖之骇人言论,更非玩笑。

    离开那间假婚房时,她问他小霜是谁。

    他没有给出答案。

    因为根本就没有答案。

    油灯古照,影子斜墙。

    方歌渔拾起地上那个人皮小鼓,缓缓站起身来,转身就走。

    百里仙仙本就将这一段对话听得云里雾里,更是不明白为何方歌渔会同抓他吃他的厉鬼相谈甚欢。

    如今,见到儿时玩伴不应当是第一时间出手相救吗?

    怎么都懒得同本少主说上一句话,扭头就直接离开。

    若是这鲜血流尽了,怕是亲爹来了也无济于事,百里仙仙惨白着一张清秀的小脸,忙问道:“方小渔你要去哪?!”

    在晕黄的暖光下,自少女秀窄肩背间倾泻的头发映出柔软的深色光泽,就像是静夜之下黑色微凉的海水般,衬得她脸颊肌肤格外白皙俊俏。

    从百里仙仙这个角度看去,却只能够见到被秀发遮掩下透出来的一抹雪白鼻尖,如丹青描绘出的红叶滚边衣袖如火灼灼,烫烧了这片黑暗的空冷,火红的嫁衣穿在玉白的人儿身上,当真是好看得令人怦然心动。

    在百里仙仙逐渐发紧的呼吸下,方歌渔听不出喜怒的声音在这幽深的地牢中回响起:“我将他一个人丢在那里了,我要去找他。”

    嘴里没一句真话的小尸魔一点也不老实,不安分,傻兮兮地伤了别人也伤了自己,还以为是最好的决断。

    表面上端得是个稀里糊涂,不甚在意的混球模样,殊不知这会儿正蜷着身子缩在床角落里涩涩发抖落泪。

    方歌渔不似寻常女儿家那般有着柔软的性子,她从小便不喜欢圈养一些软乎乎的可爱事物。

    如今难得逆了自己性子一回,打算养一只打发时间的宠物,结果被这小尸魔反咬一口不说,还发现这养得还贼不是个好玩意儿,表里不一的傻子!

    分明是个怕痛的人,人前却偏偏要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人后却躲在阴暗角落里一个人舔伤口。

    百里安窥见得她的曾经与过往,她又何尝不是能够共享他生前斑驳零星的记忆。

    若非窥得那一鳞半爪的凄惶往事,她便还真认为当夜那个压着眉目中所有情绪,能够冷静将自己腹部血淋淋地生刨取珠的少年不知苦痛为何物。

    可是,她知晓的。

    跪在那个雷电荆棘里倔强咬着血与泪的少年,他其实不是什么能够抗疼的了不起人物,身躯也并不如何坚强,柔软的身体扛不住雷火刃锋的恶意摧残。

    只是这副柔软的身体,柔软的灵魂,却是从出生就被托在了一个让人得以仰望的高度里。

    在身份的驱使下,应当成长为所有人们心中期待成为的一座挺拔森严,巍峨屹立的参天巨塔。

    人们希望这座巨塔能够站在万仞雪峰之上撑开天地,立于四海之中。

    这就么在风里雨里,孤身一人屹立到青苍地茫,古星浩瀚,成为众人的依托与信仰。

    刻意营造出来的高度,却不是那么孤绝安宁的。

    因为有太多人的目光注视,那样的目光太过于露骨、直接、热切,如针芒利刺一般地盯着你。

    所以在那个孤身一人的巨塔顶端上,不论是炎日暴晒,还是雪崩绝境,即使摇摇欲坠,也断不可露出半分怯懦。

    逐渐的,风雪欺霜里,孤塔覆上了厚雪,就连自己也见不得自己是何模样。

    又有谁允许他还是那一个怕疼爱哭的臭小孩儿。

    念及这里,方歌渔的一颗心仿佛被火燎刀刮般,甚至都忘记了此番前来讨伐捉拿幽鬼郎这个主要目的。

    她心中想着,若是那混球肯在她面前不那般自若淡然,露一个怯,那她便借坡下驴不同他计较那糊涂事儿了。

    若是他再过分一些,抱着伤口唤两声疼……

    那她便揉揉臭小孩的脸,奶两口血,再纡尊降贵地哄哄他好了。

    油灯里的灯芯被风吹掠摇曳,晃动人眼。

    方歌渔裙下脚步一顿,那张白皙俊俏的容颜微微泛红,她陡然反应过来了自己今夜的行为,简直出奇荒唐。

    她长这么大,对待任何事物,皆是一分情长,三分热度。

    离合宗山门之上,那根教训了尉迟游的珍贵手杖,是一件上品灵器,价值不菲,用来也是趁她这大小姐的尊贵玉手,却不过是染了一些脏血,她便弃之不要,毫不心疼。

    更莫说养上一只活物,耐足了信子,也换不来那家伙顺毛听话,反而被他给那般欺负,染得更不是些什么脏血。

    过分到了这般地步,她竟然还耐心十足,一刻也未有过要弃养那臭小孩儿的念头。

    她这是着了什么妖魔?

第两百七十九章:封情

    经此疑惑恍惚,脚步顿住,方歌渔身后的女尸荷砂却是陡然睁大青灰色的眼眸,突然厉声道:“小心!他回来了!”

    方歌渔心中猛烈一颤,还未反应女尸口中那个‘他’是谁的时候,前方幽深地道的黑暗之中,如阴风一般掠来一道比黑暗还要深沉恐怖的疾影,在微妙的灯光之下,森森阴气绕影而来。

    地面古覆青尘无声扬起,秀发拂面,一道阴邪的气息如刀锋一般擦肩而过。

    方歌渔无从反应,只觉心口一凉,低头看去。

    只见红衣沁血,如鲜红花蕊在心间凄美绽放,丝丝缕缕的黑气如锋利恶毒的丝线盘旋拉扯,自她身后拉出千丝万缕的黑色气息。

    隐约之间,甚至可以闻到空气中弥散开的血腥味。

    “方小渔!!!”百里仙仙红着眼眶,厉声喊道。

    死亡临近,让方歌渔一黯,没有恐惧,只有一丝淡淡不知从何而来的遗憾。

    穿心而过的黑气如纱如雾,轻柔得如同墨色的云,缓缓缭绕在一只毫无血色的枯瘦食指间。

    幽深冷寂的地下室中,忽然多出了一名气质阴骘的苍白男人,萎靡倒在地上的女尸不知何时落在了这个男人的怀中。

    男人腰间别着小鼓,手中还紧紧握着另一枚人皮小鼓,青黑而锋利的指甲垂落着鲜血。

    这时,方歌渔才发现,那枚人皮小鼓在方才错身而过时,竟是被对方无声夺了过去,掌下空空如也,腕间裂痛,出现了三道鲜红爪印。

    “幽……幽鬼郎……”百里仙仙面色变得苍白难看,一时间心如死灰。

    “哼。”幽鬼郎冷笑一声,勾缠着黑气的手指轻轻一动,方歌渔心口间便是一阵撕扯的剧痛,仿佛心脏要被千刀万剐一般。

    可也正是这强烈的痛楚,让她黯淡迷茫的神色一下子变得明朗清晰起来,死意尽褪。

    幽鬼郎十分意外她现在还能够露出这样的表情,正欲有所动作,怀中女尸荷砂却是不合时节地痛苦轻哼出来。

    他目光微变,低头看着女尸快要模糊散去的五官,眼瞳狠狠一缩,再也无心顾及方歌渔,手掌贴在女尸冰冷的背心上,精纯的阴怨之力徐徐渡进她的身体之中。

    幽鬼郎眼下的三瓣殷红杏花印记随着阴气的流逝,变得黯淡无色,漆黑的眼眸也转为浅淡的灰败之色。

    他抿了抿唇,看着女尸情况逐渐转好,五官逐渐清明,紧抿的唇这才化开一抹轻松的冷笑。

    “你这倔强性子何时改了,当日我刺瞎你双眼的时候,也不见你哼上一哼,如今我不过是要杀一个伤你之人,你便是耐不住性子了?”

    女尸身高矮他一截,阴体受损得厉害,只能勉强伏在他的胸口间。

    而她每次同他亲近时,右手总是会近乎本能地贴在他的心口间,但这并非是依靠亲近的意思。

    她五指成锋,无时无刻都在想着如何破开这个胸膛,掏出里面那烂得发黑的心脏!

    幽鬼郎挑了挑眉,似是早已习惯了她这样的行为,用冰冷的语调说出缱绻:“放心,有我在,你还死不了。”

    女尸学着方歌渔的语调来刺他:“可是我已经死了,被—你—杀—的!”

    幽鬼郎不怒反笑,将手中人皮小鼓在女尸荷砂厌恶的神色下塞进了她的怀里,哈哈一声:“万物芸芸,何所不有,我为鬼著,不死之道,曷为无之。神仙凡人,皆逃不过一句‘生死不由命’。可在我这,你的生死与命,由我。”

    他捏起女尸荷砂的下巴,看着她那双青灰色的瞳色,幽鬼郎那张冷厉的面容终是多了几分柔情。

    “不要怕,不过是脱了一副皮囊,你不同于那些凡夫俗子,还要沉沦在死亡与病痛之中如临深渊,如履薄冰,那种战战栗栗,日慎一日的生活,已经过去了。”

    方才还一脸无畏不恐的女尸荷砂,却是因为这几分柔情的语态而面色变得极其苍白,齿关咯咯打着颤。

    她声音变得极轻,给人一种小心翼翼地感觉,说出来的话却是让百里仙仙惊出一身冷汗。

    “封情,你怎么还不去死呢?”

    不用猜,也知晓这封情,是幽鬼郎的名字。

    纵横人间鬼道三千年的厉鬼幽郎,世人只知他的凶鬼之名,早已忘却他生而为人时的道名。

    人们只道是,在三千年前,还是仙门道士的幽鬼郎在成魔自杀的前夕,连同自己的名字一同埋葬遗忘。

    却是不曾想,竟然还有幸在一名女尸口中听得幽鬼郎过往之名。

    听到这个名字,幽鬼郎眼底划过一丝狞色,捏着她下巴的手掌滑落至颈间,手背青筋暴起:“我说过,人后我许你喊这个名字,人前——可莫要太放肆了!”

    掌心就要发力,却听到一旁方歌渔嗓音悠悠,带着几分天生就会嘲讽人的懒:

    “封情,出自于三千年前一朝崛起而鼎盛继而很快覆灭的仙门势力,道法宗。

    宗族之内,关门弟子排行最末,也是宗主最为疼爱看好的弟子,道法宗起于陨山,没落于东徊山,当年那场灭宗之战,起因不是别人,正是你封情。”

    幽鬼郎面色由晴转阴。

    方歌渔自光影中缓缓转身,不顾心脏被撕扯得崩血裂开。

    她单手提剑,手指轻轻抹过伤口,白皙如雪的指尖染上一抹妖异的殷红,她目光中的轻视之意丝毫未掩。

    百里仙仙一怔再怔,心想这个女疯子,当真是一点也不怕触怒那厉鬼煞星啊。

    方歌渔见幽鬼郎沉默不语,她轻笑一声,又道:“当年道法宗宗主正值入道飞升的关键时期,在曾经的那个年代,物资贫乏,灵石深埋大地古川,又有可怕妖兽镇守,对于人类的修行有着极大的限制。

    人间能够出一名渡劫仙人,可谓是千难万难之中的奇迹,而道法宗宗主也就是你的师父,天命在身,可打破人间界限,创下奇迹,可十分遗憾的事,你不听老人家的话,下山入世,惹了很大的麻烦。”

    说着,方歌渔目光悠悠一转,终于在进入地下室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二次将目光放在了百里仙仙身上。

第两百八十章:鬼语

    “你下山隐凡,却按不住鞘中道剑,杀了一名大国的将军修行者,这名修行者拜师与四海之外的隐世仙人散修百里侯,仙人登山寻仇,一剑几乎屠尽道法宗上下,你的宗主师父一路送你逃离至东徊山,陨!”

    在幽鬼郎身体开始微微颤抖之下,方歌渔眼底冷笑之意更甚。

    她的话一向很多,而且十句有九句伤人要害,还有一句更是能够让人暴毙而亡!

    “封情小师弟,你这是觉着山上的饭菜不香,是练剑太苦想家,还是简陋道房里没有女子佳人陪伴,孤掌难鸣,这才意气行事,偷溜下山,杀人闯祸,害死同门,害死师兄师父的吗?”

    方歌渔这一席话可谓是一针见血,恶毒无比,就连称呼也都是当年友爱相亲的师兄们才会唤他的‘封情小师弟’。

    如今再由方歌渔这张嘴里念出,当真是杀人不过头点地。

    气得幽鬼郎浑身阴气都有着沸腾暴走的迹象。

    百里仙仙眼泪都要急出来了,失血过多而导致的苍白嘴唇直哆嗦:“方……方小渔,你嘴巴是属刀子的吗?快别说话了……”

    方歌渔没有搭理她,只是笑道:“难怪这座荒宅之中全是死人,要么就是活死人,你却偏偏留下了这么个东西。

    百里仙仙是百里侯的直系后裔子孙,你是厉鬼之身,去不了上清仙界,自然也就无法找早已渡劫入海外仙界的仙人复仇。

    封情啊封情,你这经历了三千多年的岁月,成为了幽鬼郎,也没见你有多大出息,除了欺负欺负女人以外,就只会找小辈废物撒气,合该你这一辈子,也就只能替那个女人守在这个暗无天日的鬼地方了。”

    幽鬼郎一双眸子血丝密布,阴恻恻道:“好!好一个能说会道的小丫头,若我此刻还有气在,必是能够被你活活气死,好多年没人能这般触怒于我了。”

    方歌渔一抬雪白的下巴,就连看人的鼻孔都透着一股子傲儿劲。

    “你可别再说这种强者的帅气发言了,像你这样傻得祖坟都要冒青烟的蠢货,被人踩在脚底下只能无能怒吼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

    什么叫她的生死不由命由你?狗东西?你连自己的命运都无力改变,还胆敢自不量力的去掌他人之命,是娘娘许你日子太安稳,还是你这狗窝忒太平了。”

    方歌渔目光极其不屑,仿佛在看地上垃圾里的渣滓:“当看门狗当久了,还能生出这种豪气自信来,要不要姑奶奶我给你磨一磨你那双只会扒拉屎的狗爪子?”

    幽鬼郎冷笑一声,不祥而漆黑的眸子里压着狂怒的火焰。

    他手掌朝着腰间小鼓拍去,目光如看死人一般看着她道:“割了你的舌头,我看你还能够怎般猖狂咬人!”

    方歌渔眼底闪过一丝诡异之色,她阴阴一笑,齐而洁白的牙齿漂亮极了:“放心,我牙口不好,不咬人也不咬鬼,一只细皮嫩肉的小尸魔就够难啃的了。”

    伴随着少女的话音落下,从她心脏之中贯穿拉曳而出的黑线之中,忽然闪过一道细微极致的银丝光芒。

    光芒微弱,却是瞬息之间将那些阴雾黑气绞杀得无影无踪。

    幽鬼郎只觉食指穿来一阵利器锋切过的剧痛,淅淅沥沥的冷意喷洒在手背上,紧接着仿佛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一般。

    低头看去。

    那是一根生着黑色指甲的手指头。

    枯瘦,干瘪,宛若染血的老树枯根。

    幽鬼郎的面色冷极了,目光阴冷地看着断指血口间一缕缕回归至前方少女身体之中的银色白丝,如分裂成极致细微的茧丝一般。

    银白光丝散发出强大而温和的治愈光辉,慢慢回归游回方歌渔被贯穿的心口之中,洇洇涌出心血的伤口也肉眼可见的愈合止血,最后只余一抹斑驳的血迹残留在红色嫁衣间。

    幽鬼郎似乎认出了那银丝的来历,愤怒的目光里有多出了几分不解的疑惑,他沉声道:“丝方尽!”

    “不错,正是丝方尽。”方歌渔眉眼之间不见任何得意之色,却仍给人一种倨傲到了极点的狂妄。

    因为面对世人畏惧战栗的幽鬼郎,她从死亡危机中解脱,第一时间不是逃离,而是抬着轻快的步伐朝着幽鬼郎的方向走去。

    大红裙摆下的鹿皮小靴,更是极具侮辱性地将地上那截断指碾压成泥。

    而她,又被他救了一次。

    得以求证,竟然真的是丝方尽,幽鬼郎心中不由一沉。

    丝方尽是人间难得一见的极品仙器,若是得其认主炼化而护心,以他如今的实力修为,断不可能彻底摧毁那件护心仙器。

    更别说这丝方尽又天生自有着苏生的神奇力量,仙器不朽,幽府不灭。

    更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丝方尽分明就是仙陵城大考第二名的试考之物,何以会提前出现在这名少女身上?

    这莫不是娘娘有意偏爱?

    可那又如何?

    幽鬼郎嘴角浮现出一抹残忍的笑意。

    早在三千年前,他便已经疯魔。

    他是禽兽不如的疯子,是不讲道理的杀人鬼!

    他遵守诺言,为那名了不起的大人物成为守门之人,这不意味着他就要去掂量那位尊贵神祗的心意,连杀一个人都要畏首畏尾。

    “小丫头,你的命很好,有丝方尽护心守命,我难杀你。”幽鬼郎忽然笑出声来,嘶哑的笑声在昏暗的空间里显得诡异癫狂。

    “不过我可以拆了你的四肢,砍了你的头颅,挂在那颗杏花树下,放出大地尸土之中的那些行尸走肉们,让你亲眼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啃咬,然后腐烂在泥土之中。”

    他阴恻恻一笑,神色间忽然涌出一抹极端的狂热,仿佛已经提前遇见那血腥残忍的画面,听见少女悲鸣的哭喊,他嘶声沙哑道:“我会让你知晓,想死却死不了又是一种怎样绝望的体会。”

    幽鬼郎是修行足有三千年的厉鬼,虽说做不到像一些道法奥妙的仙人那般言出法行,可一言一语之中皆是充满了能够影响人心的诅咒之力。

    这是极少部分的鬼类能够修行出来的一种天赋。

    名为鬼语。

第两百八十一章:一剑

    鬼语不分敌我差别的攻击,这不禁让女尸荷砂回想起了当年那一幕幕的可怕经历,留在心灵间的阴影骤然方大。

    面容间一直被冷淡恨意充斥的她忽然发出发出一声撕厉的尖叫。

    灰色茫然的眼眸里,尽是绝望。

    就连距离最远,甚至被所有人有意忽视的百里仙仙,不由也是面色惨白,浑身冷汗之淌,心中的恐惧难以抑制的泛滥开来,身体一阵恶寒。

    这并非只是单纯意义上的恐惧,因为百里仙仙十分清楚,幽鬼郎是个极有骨气的厉鬼,他所说的任何残酷之言,并非夸张。

    甚至,他往往能够做出连言语都无法形容的残忍冷酷的行为来。

    几人之中,诅咒的对象仅仅只是方歌渔,却勾起了女尸与百里仙仙内心中的恐惧。

    反观方歌渔,未能受制于人的她,没有折身而逃。

    在面对着幽鬼郎充满怨戾的眼神以及诅咒的话语之下,她步步逼近,手压佩剑,面上却是忽然绽出一个笑容。

    这副笑容不似以往冷笑,也不带任何孤傲的嘲意。

    那是一个很不像方歌渔的笑容,极淡,眼睛里如揉碎了天光,莹亮生辉,复而又斑驳地落入到了宛若永无止境深渊般的眸子了,照亮的不过是浅浅温柔的层面。

    她笑着说道:“何须刻意去体会你所说的这种绝望,小家子气的东西也亏你好意思来吓唬人。”

    幽鬼郎眼瞳剧烈一缩!

    听着那调笑似的动听话语,眼前那双漂亮的杏眸分明是在含笑凝望着他,可是在这一瞬,幽鬼郎却觉得眼前这名少女仿佛是在看着一片无渊无际的空虚。

    如凝深渊!

    那是——看过一次就再也回不来的巨大深渊。

    精致的鹿皮小靴轻擦过地面间的青尘。

    她的步伐轻盈无声,在距离幽鬼郎五米之外是,方歌渔面上笑容消失,纵身跃起。

    嫁衣如一扇巨大的火翼,未见锋芒未出鞘的长剑举起崩下。

    她手中的剑锻造得极为奢华尊贵,并不像是一柄用来战斗的剑,反而更像是那些王室公子腰间所悬的装饰身份的文剑。

    所以这柄剑看起来轻极了。

    剑意如尘,不见剑鸣,除了那一跃而起的少女风姿极为漂亮养眼意外,则是看不出任何招式可言。

    看到这一幕,百里仙仙觉得方歌渔一定是疯了。

    观她气息,不过堪堪开元小境,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竟然敢主动对幽鬼郎出手。

    可是当幽鬼郎目光划过剑柄间的那颗宝石上时,他面上现出一抹慎重。

    就连揽住女尸背脊的手臂也绷紧犹豫了一瞬,复而很快放松下来。

    他速度极快地扯过她的手臂,想要将女尸从这场战局里推开。

    不论是方歌渔还是百里仙仙,都观察不出幽鬼郎面色有半分异样。

    除了紧密相贴的女尸荷砂,她确切地感受到了他那一瞬的踌躇与紧张。

    没有瞬息的犹豫,她面上的惧意尚未消散,眼神却是无比坚毅,整副身子朝着幽鬼郎怀中狠狠撞去。

    血衣如墨泼洒,阴气凝结出来的身体化作于无形,无孔不入般地贴合依附在了幽鬼郎的身体之上,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猩红光影轮廓。

    阴血厉鬼本就有着俯身入魂的特殊能力。

    只不过幽鬼郎是三千年厉鬼,寻常鬼物近不得身,更是欺不得他魂。

    可是女尸荷砂不同,她是荒宅之中,唯一有意识的厉鬼,与幽鬼郎又有着夫妻之实,肌肤之亲。

    她的阴体之中,早已有了他的气息,短暂地附于他身,并非什么难事。

    幽鬼郎的身体陷入极为短暂的不受控,面对方歌渔的举剑崩下,他竟然失去了瞬间的躲闪能力。

    他狂怒至极!

    倒不是正怕了方歌渔这一剑之威,仅仅只是隐隐忌惮,可是对于他幽鬼郎都要忌惮的东西,落在了女尸荷砂身上,那就极有可能是万劫不复!

    幽鬼郎红着双眼,怒吼一声:“行如此蠢事,只会害死你自己。”

    他身体之中,传来女尸荷砂残酷自弃的声音。

    “求——之——不——得!”

    察觉到了女尸堪称疯狂的求死之志,幽鬼郎一双眸子登时变得血红,出奇的愤怒,他森然大笑道:“好!好!好!”

    他大笑厉吼出三声好来,悬浮于身前的摄魂小鼓,无声发出鼓动的频率。

    方歌渔目光不变,丝毫不受其影响。

    这枚摄魂小鼓虽是鬼器,但并非主攻伐的武器,对于正面交锋,威力自然有限。

    鼓面振动,散发出来的凝滞厚重之意,只不过是让方歌渔手中崩下的长剑动作变得缓慢了一分。

    她落剑之势轻盈如尘,这一分缓慢,根本不足以改变连鞘之剑最终会落在幽鬼郎身上的事实。

    但一开始,幽鬼郎就没想改变这一剑的轨迹。

    无人在意的百里仙仙,身体间四根骨链应声而断,百里仙仙的目光从惊恐到迷茫空洞仅仅只变化了一瞬间。

    很明显,女尸的那枚摄魂小鼓早已拘控住了百里仙仙的一道残魂气息。

    脖颈遭受重创的仙门小姐在鼓声之下,从怏怏无力到生龙活虎却是比方才那一瞬还要短暂,紫袍裂空而来,一隐一现间,犹如一条破虚的紫色电龙,横栏在了幽鬼郎与方歌渔之间。

    百里仙仙失血过多,灵力枯竭,更是无法防御身体。

    横堵在方歌渔面前,却也不过是一座生得高大的白嫩豆腐,一捅就破。

    可幽鬼郎笃定方歌渔与百里仙仙是旧相识,正道仙门之人,总是喜欢坚守一些无谓的仁善顾及。

    只要她稍有迟疑,那她今夜就逃脱不了肉身被钉穿在杏花鬼树之下的厄难!

    对于幽鬼郎这份恶毒心思,方歌渔那张失去笑容的脸上,神色淡漠,竟是没有丝毫变化。

    百里仙仙肩头一震,在被拘控的情况下,感受到了生死的威胁,竭力的反抗鼓音,近乎本能求生地抬臂格挡。

    银灰色的剑鞘将百里仙仙的手臂直接贯穿,骨肉之中发出恐怖的气机炸裂之音,剑势依然很轻,但是造成这般恐怖的伤势仍是让幽鬼郎眼皮重重一跳。

    攻势未歇,幽鬼郎仍然被女尸控死不得动弹。

第两百八十二章:小剑失利

    方歌渔任由百里仙仙体内气机爆裂,经脉震断。

    染血的剑鞘在贯穿百里仙仙手臂之后,去势没有半分犹豫与停歇,速度未减,犹如一道出弦而笔直的利箭,朝着幽鬼郎的心口轻轻点去。

    剑鞘顶端,兀自有着鲜血淌动,四缘空气里还残留着白色的气流痕迹。

    尚未抵在幽鬼郎的身体间,依附在剑鞘前端的气流形成一个小小的旋涡,将那宽大宽松的黑袍压出一个小小的折痕。

    剑柄出的幽蓝宝石就在这时发出一声裂音。

    方歌渔的目光变得愈发冰冷无情,还有一丝不似她平时眼神的残酷。

    这时,谁也不曾注意到,那宛若无底幽海的宝石之下,有着一道金色的竖瞳,张开成锋利的一线。

    那只眼睛,宛若来自远古,无比威严,无比高贵,又无比漠然无情。

    幽鬼郎前一刻还十分自信,纵然这看不出任何门道的一剑点在身上,不过是中些阴招,损伤阴体罢了。

    可这一瞬,透过那一片血色,他看着少女的那双眼眸,宛若被深渊凝视一般,遍体浑凉。

    甚至忘了思考。

    在这个短暂又漫长的一剑下,他忽然心中升起了一个极为荒唐的想法。

    或许,女尸荷砂抱着玉石俱焚的决定,对于她而言,是个十分正确的选择。

    他或许真的……该到了下地狱的时候。

    被一个开元境的黄毛丫头……

    这是什么人间笑话!

    百里仙仙口中发出痛苦的嘶吼声,方歌渔手中的连鞘剑虽然并未伤及要害,可若是在逼近贯穿一寸,那爆裂摧毁性的气机将会直接波及幽府。

    就在这时,一只黑羽重重落下,点在了剑鞘首端上,然后就死死地沾覆在了上面。

    仿佛似有寒鸦自正浓暮色里振翼而来,带着荒凉的寂意。

    此间,鬼气忽然变得浓烈了几分。

    那轻若宣纸的黑羽压剑,染血的剑鞘竟是再难毕竟几分,温热的血珠在冰冷的银灰剑鞘上凝结成血色的霜珠。

    而此时,方歌渔的剑鞘距离幽鬼郎的心口只有一寸。

    在这一寸之间,忽然凭空生出一只干净的手掌,拾起剑鞘首端沾染的黑羽。

    指间夹羽,羽锋在剑鞘上轻轻一击,动作比方歌渔如尘般的剑意还要轻,两相击撞,却是爆发出洪钟一般的轰鸣巨响。

    方歌渔手中的剑被逼得生生倒退抽离,剑柄出显出一抹裂痕的幽蓝宝石则是如同寒冰粘合一般,重新冻结愈拢,再也寻不出一丝痕迹来。

    宝石下的黄金竖瞳,则也是如同黑暗之中被浇熄的火焰,无人察觉的燃起,无人察觉的燃灭。

    在众人眼前,忽然多出了一道修长如竹的身影。

    这是一名身穿大红判官袍服的青年,衣间绣金线朱雀暗纹图腾,腰环白玉带,头戴折乌帽,那是中幽皇朝王室子弟方可穿着的判官猎衣,中幽皇朝素来以红为尊,以金为王。

    一只赤瞳寒鸦,正曳尾垂羽地立在这名青年的肩头,啄着羽毛。

    能够做出这身打扮的,怕是寻遍整个中幽皇朝,都寻不出第二位来。

    中幽太子,嬴袖。

    这位有着鬼剑公子之名的青年,扶稳虚弱软倒下去的百里仙仙后,便朝着方歌渔露出温怒的目光。

    然而,还未等他说些什么,幽鬼郎便是一声冷笑,从女尸荷砂的短暂缚束之中挣脱出来。

    方歌渔无疑因为这一下耽搁而错过了最佳的绝杀机会。

    幽蓝宝石的自封,剑中力量被中扰而陷入自封状态,在剑柄与剑鞘相合的缝隙之中,溢出冰冷霜寒的剑气,将拔剑的剑口凝结出一团厚厚的冰。

    就连握剑的右手,亦是无法逃脱地覆上了一层青白的霜寒之意。

    方歌渔眼底之中的深色之意一逝,身体一歪,用剑撑地方才勉强站稳。

    她脸色惨白,还未调整呼吸,那一方的幽鬼郎却是直接无视嬴袖这名不速之客,一身杀机尽袭她一人,在震开女尸荷砂之后,他身形隐掠,侵至方歌渔的面门之前,一掌隔空拍向她的面门。

    暗雾般的邪恶阴力,将他整只手掌覆盖。

    雾本该是没有实质不占重量的缥缈之物,可这一掌落来,却是给人一种重若山岳之感,宛若一尊漆黑巨大的鬼山隆隆压来,掌风甚至都霹雳出了鬼泣的恐怖之声。

    掌意未至,四面八方凡是有重量的东西,都难以挣脱地朝着他手掌方向卷至过去。

    甚至是稳稳而立的鬼剑公子,身体都难以抑制地朝着那个方向倾斜栽去。

    他面色有些发白,似是没有想到这名厉鬼竟有着如此可怕的力量。

    但出于方才方歌渔那极为狠辣毫不留情的一剑,嬴袖对她性格微有不喜,稍存了迟疑之心,于是便迟了最佳的搭救时机。

    幽鬼郎的鬼掌如山崩塌落。

    方歌渔身前笼上了一层巨大的阴影,如同被死亡包裹一般。

    她嘴角泛出一抹冷笑,目光冰冷,看着的却不是即将杀死她的幽鬼郎,而是嬴袖。

    临死之际,她这般想着。

    分明这小模样长得不是一个令人生厌的货色,做出来的事怎就这般不讨人喜欢!

    这世上,还真就没有一只雄性动物,有她养的小尸魔来得可爱讨喜。

    方歌渔心中是这般念想着的。

    面对死亡,也就仅此而已了。

    她并非自怨自艾之人,更不会在这种时候,去想着‘若是此时此刻,我还能见某某人最后一眼便好了。’这种小家子气的念头。

    她讨厌告别。

    也讨厌这个世界上,来自任何人惺惺作态的眼泪。

    她想要的,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

    这个答案来没来得及涌上心头,世事就这这般捉弄人。

    她前一刻还想着不见也成,随便怎么找吧,有本事你就来拍死我好了。

    下一刻,心中一点也不想见到的那个人却是像个话本里那般可笑的英雄一般,出现在了她的身前,用那道并不怎么高大宽阔的背影,站在了她的目光里。

    红袍轻袖下,甩出一道银白剑光。

    面对幽鬼郎,百里安不敢有丝毫大意,他甚至祭出了不常用的那把诡邪小剑,速度飞快地朝着幽鬼郎的方向激射而去。

    可是这一次,似乎出了一些偏差。

第两百八十三章:鬼器

    一向无往不利的银色小剑将幽鬼郎的身体直接贯穿,却如光穿透雾一般,带起一蓬黑息,深深地钉在了墙面之中,连他的本体根基都没有丝毫损伤。

    这柄剑,竟是对于这种阴鬼之物无效!

    百里安心中虽然意外,但并未失去方寸。

    世上本就万物相生相克,自然不会存在什么绝对无敌的杀器。

    若是将战斗的一切成败都寄托在一柄未知的小剑上,未免有些可笑。

    幽鬼郎嘴角浮起轻蔑的笑意:“你这是在给我挠痒痒吗?小朋友。”掌下杀招未停,在他掌下,不论是一人还是堆积成两人,意义都不大。

    地面间被风卷起的青尘骤然凝固成一个静止的画面,然后瞬间惊恐四处散开。

    破空之声大作!

    注目着被那黑暗气息包裹的掌势,方才还一副气定神闲地鬼剑公子面色也不由凝肃几分,隐隐有些忌惮,不由扶稳怀中百里仙仙,想要暂时撤离战局。

    并非是畏而不战,而是在嬴袖的眼中,方歌渔方才那一剑虽然惊艳。

    可是他却能够以一枚轻羽轻易击回,即便幽鬼郎站着不动受下此剑,也不见得能够为他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至于百里安,更是弱的让人不禁心生怜悯之心,忍不住直摇头。

    真不知,这两名开元境的小辈是如何混迹入的内城,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幽鬼郎的地盘也敢肆意乱闯。

    有这对少年少女在,只会对他接下来的战斗起到拖累的作用,幽鬼郎非同小可,他又有着重责在身,自然不会为了两名不相干之人乱了计划与分寸。

    虽说很残忍,但这就是当下这个世界的现实与现状。

    不过让他感到有一丝意外的是,那位不知从何而来的少年,面对凶名盛世的幽鬼郎,竟然未露半分胆怯退缩之意,轻飘飘的一剑未果,竟然还守站在那名少女身前,心性着实不错。

    真是可惜了。

    嬴袖心中尚未来得及谓叹一声,宛若死神的手掌已经朝着百里安迎头拍下。

    不待掌意落下,这少年便会毙命死亡!

    百里安手无利刃,也无巨盾,面临这足以让人心肝欲碎的攻击下,他就像是巨人脚底下的一只蚂蚁。

    百里仙仙身受重伤,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够露出悲伤的神色,看着少年身后怔楞住的方歌渔。

    下一刻,本该死去的两人却没有死。

    青尘乱溅,百里安空无一物的双手却是做出了一个防御守护的姿态,拇指间碧水生玉荡出一缕微光,如同夜下荷塘里,盈盈绿叶间飞出的萤火。

    一尊巨大而古老的……棺材板。

    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修长而稳定的十指承托在棺材板的另一面,这尊陪伴他沉睡,替他挡住了千秋风雨的棺再次出现在了他的身前,替他当下了杀劫般的风雨。

    幽鬼郎含怒一击的掌影,携着无尽的阴煞之势,如崩山摧倒般重重地拍在了那尊用金色油彩描绘着的神兽朱雀棺面上。

    令人难以想象的变故发生了。

    本应肉体被撕裂,骨骼被震断的声音并未响起,也未产生如何剧烈的声音。

    狂怒的一掌拍下,就像是拍在了巨大的海面之上,出了那深沉的瓮然一声,很快又回归死寂般的安宁。

    手掌贴着冰冷的棺,如贴着九幽漂浮上来的寒冰一般。

    纵然早已死亡,与冰冷相伴三千年的厉鬼,也不由被这股寒意冻得颤抖了一下。

    掌间萦绕的厚重黑气,也宛若堕入一片黑暗的深海之中,急速地消失不见。

    嬴袖面色错愕,目光落在棺面上的朱雀印记上,眼眸顿时深深眯起,似是有些疑惑惘然。

    幽鬼郎面色骤然一变,更是没能想到,今日迎来两个小家伙,拿出来的武器一个比一个诡异。

    果真是大考在即,将各方仙门势力的千金还有公子都引来至此了吗?

    幽鬼郎狞笑一声,而他,正也是最喜欢虐杀这些身份高贵的仙门子弟了。

    眼底杀意大作,右手紧贴棺面,并未受力,方才那一掌,虽是含怒出手,但毕竟是对付两名小辈,他不过才用了一分力道。

    随着一声厉啸从他猩红的长唇中迸发而出,右手手背暴起条条道道狰狞恐怖的筋络,漆黑的指甲暴长一尺之长,在棺面之上划出五道浅白而锋利的爪痕。

    左手化为一道剑指,穿袖而出,身体倾斜间,悬浮于身侧的黄皮小鼓化为一道虚影,融入他腰间的另一枚小鼓之中。

    两鼓相融,那薄如蝉翼,透着肤黄之色的鼓面如污血泼染一般,变成厚厚一层宛若乌黑血迹一般的可怕色泽。

    剑指在厚重的鼓面上轻轻一点。

    这一次,他并未再留有余力。

    隐于鬼器之中的百余年力量顷刻之间爆发出来,鼓成双面,女尸的摄魂小鼓用来拘魂,而他腰间小鼓这是可以直接用来驭鬼杀人!

    论其中单鼓而言,就已是中品鬼器。

    如今两枚鼓合二为一,力量更是直逼上品鬼器。

    看到这里,鬼剑公子嬴袖的神色已经不足以用凝肃来形容了,他低下头,看着面色苍白的百里仙仙,沉声道:“我们必须尽快离开此地。”

    在世人心中,幽鬼郎为三千年厉鬼,早已正式踏足鬼道之行,渡劫成魔。

    但他出生于中幽,为中幽皇朝女帝唯一的子嗣,天生身份高贵,手握无数不为人知的权柄。

    人间修仙者无数,渡劫者自有雷云天道来知晓。

    可是修行鬼道者却是大不一样,但凡由鬼道渡劫者,不论是成仙还是成魔,中幽阴卷,皆有记载。

    能够随意翻阅阴卷者,除了女帝嬴姬,放眼整个中幽,也只有他有此资格了。

    此番,嬴袖来到仙陵城的目的是鬼山,在鬼山之中最为可怕的厉鬼正是幽鬼郎,在离开中幽故土,他不可能不去将幽鬼郎的记载信息调查清楚。

    翻阅阴卷得知,幽鬼郎名声凶绝,但实力却是远远不达渡劫之境,最多也只是与他同为承灵之境。

    嬴袖体内流着世上独一无二的王血,继承了源自于他母亲独步天下最强大的鬼道修行天赋。

第两百八十四章:角鬼

    他修道两百余载,虽未渡劫,却早已抵达承灵七品之境,被世人誉为天曜三星,齐名于太玄宗苏靖,苍梧宫尹白霜。

    虽论修为不足太玄九经,苍梧十藏,天玺十三剑,但论名声与底蕴,却是居于他们之上。

    再加上多年来,他在猎鬼之道上有着极为丰富的经验,亦有着收服过好几名千年厉鬼,让其为之臣服,收为部下的经典战斗。

    如此更是让他自信,渡劫之下,凡被他判官笔记入册中之厉鬼,无一能逃!

    却是不曾想,这幽鬼郎,竟是能够凭借一己之力,抽骨剥皮自炼鬼器的恐怖天赋。

    三千年厉鬼,外加上品鬼器,这并非是他能够对付的。

    必须尽快离开此境。

    嬴袖揽住百里仙仙盈盈一握的腰肢,沉着眉目,朝着出口闪隐不断。

    他并未想过要让自己身陷没必要的险境之中,但也不会卑鄙到利用这两名小辈的性命来拖延时间。

    与百里安错身而过时,他空出一手,去拉方歌渔的手臂,并朝着百里安提醒说道:“莫要恋战,上品鬼器之威非同凡响,弃棺撤离!”

    百里安并未听从他言,仍一步未退,而方歌渔也面带嫌恶,挥剑格开他伸来的手。

    嬴袖道:“莫要不识抬——”

    一句话尚未说完,他终于察觉到了什么,眼瞳猝然缩成针孔!

    只见百里安所立之地,有着直径足有一米长的黑影覆于地面,给人一种厚重粘稠之感。

    如危险森林里的死亡沼泽一般,黑色的阴影之中,又伸出数只漆黑的鬼手,老树盘根一般死死地抓握住了他的双腿。

    不是不退……

    是根本无力可退!

    偏偏在这个时候,幽鬼郎黑长的指甲在击皮鼓,在他身后左右两侧,黑气凝结里,现出两座竖起的黑色尸棺。

    棺面分别被一双粗黑如铁的手掌撑开,一只角鬼从棺内走出,嘶吼一声,地面间就出现两道宛若被陨石砸塌的凹坑。

    两只角鬼同时消失,瞬间又同时出现在百里安身前,狠狠撞在朱雀棺面之上。

    百里安胸膛一震,喉咙间传来一声压抑至极的闷哼,唇角溢出一缕鲜红的血线。

    角鬼是肉身力量最为强大可怕的鬼类之一,也被人们称之为蛮鬼,一般生前是灵力节点稀少,主修肉身,是辅修灵力的武道修行者。

    他们尸体被炼成鬼之后,力量只会比生前更强不弱。

    霸道强悍的气劲从棺面传递到他的双掌之间,臂骨之间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之声。

    若非此刻百里安是沉睡两百多年的尸魔之身,怕是早已手臂血崩粉碎,重棺倾塌,将他与身后的方歌渔一同碾碎成肉泥碎末。

    接下来就是一场角力的僵持。

    看着他微微颤抖的手臂,还有紧绷的肩胛与腰背,仿佛这具身体正在承担着极为恐怖的力量,方歌渔忍不住伸手捏住他腰间宽袍衣裳。

    百里安侧过半张两颊来,唇角猩红的血迹衬得他面色愈发苍白,他声音闷沉,却不失冷静,朝着嬴袖说道:“带她离开。”

    方歌渔不是那种反抗矫情的人,十分干净利落地扫了嬴袖一眼:“你哪只手敢碰本小姐一下,我就削了你哪只手。”

    陌路人的好意是有限的,嬴袖同样是出身高贵的少爷公子,自是不会因为方歌渔长得好看就因此昏了头脑,赶着上前去讨好相救。

    他不再多言一句,将百里仙仙打横抱起,消失在了狭长的地道黑暗之中。

    幽鬼郎冷冷瞥了一眼女尸荷砂:“今夜,我便用这两人的皮,再为娘子你做两件新衣如何?”

    女尸荷砂痛苦的闭上双眸,只当充耳不闻。

    鼓音再响。

    那两只角鬼魁梧的背后,两只血淋淋的手臂破皮而出,轰得一声拍击在棺面之上。

    荒宅之中,四处弥散浓郁的阴气随着肃杀的鼓音汹涌而至,凝聚于那四只血淋淋的鬼掌之下。

    四围惊飞的青尘都仿佛感受到了这无比压抑紧张的气氛,轻若无物的灰尘如负重量的铁沙一般,淅淅沥沥的洒落在地。

    就连那结实的大地,都被灰尘砸出无数米虫啃食过的细微孔洞。

    百里安面上血色尽褪,噗的一声,唇齿间喷出血水,继而又被阴风逆吹,从他腮边散开,染红了那张清秀稚嫩的脸庞。

    紧贴在棺后的手臂发出捏碎般的咔嚓之音,手肘被这股巨力推得骤然弯曲。

    他蹬蹬倒退两步,手掌再也无法扶稳朱雀棺,厚棺如一座大山般撞在他的胸膛上,他双手并未因此离开,而是双臂紧抱,用一种受力面积最广,承伤最大的姿势稳住了棺板。

    倒退之时,方歌渔也跟着被撞得连退五步,她耳尖地听见他方才喉间深处发出极为痛苦隐忍的低吟之声,不由心头一惊,立刻又迎了上去,揽扶住他僵硬紧绷如铁石般的腰身,又抬手去拭他唇角下巴出的鲜红。

    方歌渔自己都未曾发现此刻她的声线崩得极紧:“你莫要硬抗,受伤疼了就喊出来,没有人会笑话你的。”

    对于方歌渔擦拭的举动,百里安那张苦撑的苍白神色先是一怔,旋即有些别扭地偏过头去。

    避开她的手指,咬着牙,闷声着气儿道:“我……我不疼,你先出去……”

    方歌渔最是恼他这副不温不火的性子了。

    见他明显在强撑精神,气就不打一处来,见他越躲,她便越来火。

    方才那一瞬温柔的动作也变得十分粗暴起来,她用力捏住百里安血染湿红的下巴,将他脑袋掰正过来,踮起脚尖,迫使他与自己四目相对。

    方大小姐盯着他黑漆漆的眼睛,还不忘抬起一脚抵在棺材上同他分担。

    她扬起那一对小眉毛,怒声道:“你方才都吐血了!还强撑什么,我都说了,你若是疼就喊出来,都是血肉之躯,不必这般忍着,伤痛是长在你自己身上,你不喊出来,旁人怎会知晓你疼不疼?”

    百里安脖颈间的青筋明显凸起,角鬼给他带来的压力不亚于千斤巨石从高空之上坠砸当胸。

    他咬着一口疼,目光幽幽地凝视着她:“喊出来又如何?旁人知晓了又如何?”

    不过是给人徒赠观赏罢了。

    况且,他早已过了那个藏不住疼痛的年岁了。

第两百八十五章:给揉揉就不疼了

    百里安抿了抿染血的唇,咽下口中的腥甜气息,却见方歌渔捏起了拳头,还以为是要打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额前脑袋却是忽然覆上了一只柔软温暖的手。

    百里安惊愕睁眼。

    眼前近在咫尺的方歌渔极力地踮起脚尖,却是在揉着他的脑袋。

    一看身子娇贵的大小姐从未做过这种温柔的事,动作笨拙地像是一只冻僵了的傻鹌鹑,正傻傻地抬起自己僵硬的翅膀,做着一件看起来很蠢的事。

    她哼了一声,傲气又骄纵的小模样一往如初,分明身处于危险绝境之中,可她那双杏眸依然明亮清澈。

    她说:“旁人如何我管不着,但既然你是吃我喂养的饭来长身体的,你受疼受累,叫我知晓了,本小姐自然会大大方方地哄一哄你,所以你可得给我好好感恩戴德,不许强撑。”

    似乎又想起了女尸荷砂那一番话,她又有些羞恼:“还有不许骗我!”

    脑袋瓜子上的那只小手很暖,揉着揉着,百里安苍白如纸的脸就又红了起来。

    他抬起下巴,又重新偏开头去:“都说了不疼没事,你站到一边去,莫要……莫要被伤到了。”

    见鬼,还结巴起来了。

    方歌渔见他神情略带古怪,还未来得及多问,棺后便是传来一声惊天吼叫。

    在那巨吼声中,咔嚓一声,百里安足下的大地龟裂蔓延,黑色阴影里抓住他双腿的鬼手亦是在这股骤然喷涌爆发的力量下豁然崩溃成一片阴雾。

    幽鬼郎施施然的翘着腿坐在一道悬浮的黑棺上,目光轻蔑地看着百里安。

    百里安再受重创,抵在朱雀棺上的两只手臂仿佛被巨锤碾砸过一般,骨裂皮绽,新人大红的衣袖顿时侵染出更深的色泽。

    他的双膝未曲也未折,却是重重地陷进地面之中,直没脚踝。

    咚咚咚咚咚!!!!!

    他这一次退了五步,每一步,皆在地面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脚印。

    方歌渔佩剑被封,那股神秘的力量一时之间也难以复苏,此刻她只是一名普通开元境的少女。

    角鬼力量爆发的瞬间,棺面一震,她那只抵挡在朱雀棺上的小腿顿时咔嚓一声,骨骼断裂,整个人仿佛被一股巨力掀飞高抛,重重地跌了出去。

    方歌渔何曾受过这种苦痛,一张小脸顿时惨白如霜,冷汗直冒,小腿骨一阵钻心的疼。

    百里安余光映见身旁一直对他叽叽喳喳的少女狼狈摔飞出去,面色罕见地变得冰冷下来。

    方歌渔跌坐在地,试图拔剑,直至剑柄封口阴冰不化,依然纹丝不动。

    她气恼地将剑摔了摔,然后放回乾坤袋内,忍痛咬牙,将断裂错位的小骨接好,又不知从哪摸出几根淬着萤火星光的银针,极为熟络地下针飞快,扎在小腿之间。

    腿间的伤势瞬间恢复如初,只是一系列动作下来,她的脸色疼得已经看不出半分血色。

    方歌渔身上从来就不缺救命疗伤的宝贝,她手里还捏着几根尚未用完的银针,锲而不舍地又颠到了百里安的身边。

    见他陷入地面的两只腿颤抖得厉害,她晃了晃手中的针,凝眉道:“这是我舅舅雪承亲手炼制的重明针,以星辰灵力淬炼而成,入体便会化作星光之力修复伤势,有着惊人的治愈效果,哪疼扎哪,你腿抖得这般厉害,站都站不稳了,我来给你扎两针。”

    说着,方歌渔的一只小手就很不客气的朝他腿上摸了上去:“不是我小气,是这针极难炼制,即便是我舅舅他,也需要耗费一年光景方可炼制出一根来,我剩得不多了,不能乱扎,你究竟是哪疼,莫要扎错了地方,平白浪费了。”

    地上的油灯早已在方才的劲风之下掀倒,泼油燃地。

    并不分明的光线里,百里安的侧脸白得透明,额前漆黑的碎发垂落在眉梢前,方歌渔这才发现他眼底透着一抹青色的疲倦与憔悴。

    他看了一眼他手指间莹光璀璨又不失锋利尖锐的重明针,他嘴角微不可查地抽了抽,复而视线又偏开,似是咬着牙低语道:“我怕疼,不扎针。”

    这会儿倒是理直气壮地会说自己怕疼了。

    方歌渔真不知自己当气还是当笑,只是觉得这小子与平日里那副淡然无畏的样子似有些不同,那一声怕疼也透着一些她读不懂的意味含在齿间。

    细细品来,好像有些……幽怨闹脾气的意思。

    方歌渔不由眯起了眼眸,细细将他打量了一番,心道这能够眼睛都不眨一下地为自己开膛破肚的狠家伙,理应也不会因为这些伤痛惹得这般矫情。

    后知后觉的,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轻咳一声,烫手般地将指间夹着的针给收了起来。

    百里安见她不退,还盯着他瞅,心头不由生出了几分恼来,于是他瞪圆了眼睛,自认为一脸凶狠地道:“你……快些走开啊,莫要……碍事。”

    呃,还是结巴的。

    方歌渔在原处僵了几下,抖着两只手,十分‘镇定’地收在了背后,带着几分不确定的语气轻声问道:“那个……司尘,咳,你该不会是扯着……咳咳,扯着伤了吧?”

    方才那几个被逼退步子着实是迈得剧烈了些,地上还留着一串深深的脚印呢。

    况且她那会含怒出手的,半点情面也没留,这一时半会,能恢复回来才怪。

    被人点出要害,苍白的俊容唰的一下涨红起来,面色一会青一会儿红的十分精彩,心中一阵羞恼又尴尬,似是气得不轻,睁圆的眼睛想要凶她一眼。

    可是念及好像此事本就是他欺负了人家小姑娘,合该他咎由自取的。

    瞪出去的眼神又立马怂怂地收了回来,一肚子的恼又自己给咽了回去,发作不得,这要命的问题更是回答不得。

    百里安只好抿紧了唇,将头偏开,一声不吭。

    方歌渔竟然觉得他这副别扭的样子居然有些可爱,怎么瞧都透着一股子无声的委屈劲儿。

    心知是自己做的不对,可道歉又不是她的性子,只好带着几分哄意说出了一句让她自己都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的话。

    咳,她是这样说的。

    “要不我给你揉揉……”

第两百八十六章:来自地底的妖虫

    骇人听闻般的一句话,让百里安惊吓得直接岔了气,两个人同着棺材板一同被掀飞了出去。

    滚瓜似的在地道间滚飞出去老远的距离,两人一身尘土,狼狈不堪。

    百里安跌坐在地上,脸颊上除了血迹还有灰扑扑的尘土,抱着棺材板,有些防备得横档在胸前,拼命摇头表示不需要。

    方歌渔摔得头晕眼花,还未来得及翻身站稳,那两只被鼓音操控的角鬼又紧跟着冲了上来。

    隆隆巨响的脚步声宛若惊雷撼大地,空间狭窄的地下通道内,头顶上方的石壁不断簌簌落下尘土与碎石。

    百里安没有犹豫,一步横跨护在方歌渔身前,将朱雀棺竖立插入身前大地。

    幽鬼郎乘着黑棺,手中死死将女尸荷砂掐扼在棺上,腾空朝着二人的方向飘来,他笑道:“无知小儿,真以为你那破龟壳能够护得了一辈子?”

    他五指连击鼓面,一道古漆血棺再度凭空出现,又是只宛若庞然大物一般的角鬼破棺而出。

    比起前面那两只角鬼,这只气息显得更加强大。

    它额前的那只独角足足有成年人手臂那么长,虽然这只角鬼只有生有两只手臂,结实如岩般的背部并未像前两只角鬼那般,生出存有血手的鼓包来。

    可是他的双臂如铁铸一般,利爪如钢刀,手臂肌肤间密密麻麻覆盖着一层宛若蛟龙鳞片一般的色泽与纹路。

    速度也比前两只角鬼快。

    奔跑之间,如狂风,如雷霆,敌我不分直接将那两只恐怖的角鬼撕裂成一地血块。

    曾让百里安吃尽苦头,束手无策的那两只角鬼如此轻而易举的被这只角鬼践踏成一地骨块肉泥。

    那么,能够抗住两只角鬼的棺材,是否也能够抗下这么一个怪物呢?

    百里安没有深思这个问题。

    锋利的剑会有卷刃绷断的一天,在坚厚的甲也会有被贯穿的时候。

    最好的防守,那便是孤注一掷地进攻。

    他从未想过,要只靠这一口朱雀棺来摆脱今夜的困境。

    “厉鬼封情,真以为你养的这些大家伙还能够继续猖狂下去吗?”百里安身体半蹲,手掌贴在大地上。

    抬首间,那对漆黑的眸子似有血色暗河在静流深淌。

    幽鬼郎身影停了下来,不由睁大眼睛,这一刻,他似乎听到了潺潺流水之音。

    轰隆一声,毫无征兆的……

    那只巨大的角鬼如被狂风连根崛起的大树一般,轰然倒了下去。

    朱雀棺下,有着鲜红的血液流淌而出。

    大地深处,传来躁动不安的沙沙之音,就仿佛有无数细微的虫子,藏于地底,仿佛有着什么可怕的东西,在慢慢复苏。

    幽鬼郎的视线一下变得无比僵硬,面上头一次出现失去分寸的错乱与惘然。

    在这座居住多年的荒宅之中,他竟是感受到了一股未知的危机。

    以至于他现在不能理解,他所眷养的角鬼怎会忽然倒地?

    目光所触之下,那尊宛若邪神般的角鬼,双腿却是不知何时变得干瘪枯瘦,仿佛被吸干了精血,如风干的枯树,它倒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嘶嚎,而腿间干瘪的部分在飞速沙化零落。

    一眨眼的功夫,那干瘪的身体部分已经扩散在了腰间,萦绕角鬼身体而舞动着的,是无数尘埃般大小的血色沙虫。

    这时,他终于看清楚那潺潺流水声的源流是哪里。

    朱雀棺后,那少年红色衣袍下的双足间,蜿蜒淌落出数道如线蛇般的鲜血。

    地面间,竟是不知何时,划出了无数道锋利的长长剑痕,而他体内此刻疯涌而出的鲜血,被剑痕所吸收,渗透至大地深处的土壤之中。

    这片大地土壤之下,连接着活河支流,在那河水之中,藏眠着无数鲜红斑斓的鬼蛇,鬼蛇属于阴物的一种,自然受他的鬼器操控。

    林苑曾入水抓捕过一条鬼蛇,带回了客栈之中,既然准备对付这位三千年的厉鬼,百里安怎么可能毫无准备。

    他曾仔细观察过那只鬼蛇,那是河流之中的阴物,依靠荒宅之中的阴怨之气为活。

    只是这种鬼蛇游离于各方边城以及内城之中,不受结界所限制,常年下来,鬼蛇身上却是不知不觉还依附寄身上了另一种生物。

    巫罗妖虫,属于妖兽的一种。

    巫罗妖虫的存活条件极为严苛,需要寄身在极阴极邪的鬼物身上,直至吸收足够充足的阴气,便可孵化成妖。

    但要达到能够成妖地步的条件谈何容易,即便是群居无数的鬼蛇也无法成功孵化出一只巫罗妖虫,幽鬼郎自是清楚知晓这一点,才对于这些难以拔除的虫卵置之不理。

    可是此刻,在他眼皮子底下,空气中开始散发出一种锐利弓弦急促嗡鸣的诡异声音,刺得人灵魂都隐隐发痛,不大的空间里,妖气冲天,似血浓稠。

    “你……你究竟做了什么?!”幽鬼郎的声音压抑着愤怒,拂袖一掌,直接将地上角鬼的头颅震爆,身体顷刻之间化成了一缕阴雾。

    当然不只是为了给它一个痛快,更重要的是,他不愿再让自己的角鬼变成这群妖虫的养分。

    百里安拇指间,碧水生玉闪烁出一道玄光,将朱雀棺收回其中,此刻他的面色苍白得吓人,甚至隐约有种死气覆盖在他的眉目间,鲜血还在源源不断地从他的掌下涌入大地深处。

    坚固的大地如涌起一片血色的浮沙一般,带着席卷一切的力量,覆遍整间大地。

    方歌渔亦是被眼前这冲天的妖气给震慑住了,她目光复杂地看着百里安:“这难道就是……”

    百里安冲她点了点头。

    不错,这正是魔界鲜血长河,第六河的力量。

    血羽河。

    第六河的力量正是以鲜血化羽,这股气息力量对于天地下所有的妖都有责致命般的吸引力以及控制力。

    一旦释放出鲜血之力,荒宅地底深处的妖卵便会势若疯狂的被吸引过来,一旦被鲜血浸泡,便可无视那漫漫无期吸收阴气的过程,在极为短暂的时间里便可成妖。

    这便是魔河的恐怖之处,即便是六河最末的血羽河,也足以颠覆一方乾坤。

    血羽河的专属能力本就是御妖灵。

    巫罗妖虫并不属于什么罕见强大的妖物,当却抵不过这般庞大海的数量,而且巫罗妖虫以***二气为食,不论是修仙者,还是鬼修,皆对此物倍感头疼。

    此刻百里安身体内流出来的血液数量,成就着他能够引来多少巫罗妖虫,他此刻完全是在用自己的鲜血在搏命。

    方歌渔只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如看怪物一般看着百里安:“这才入城几日,你竟然就已经知晓如何正确使用这河中能力了?”

    在这数千年来,六河曾辗转过多少人的手中,又有多少人被这血河的力量吞噬成灰。

    血河之中狂暴的魔性根本不是常人能够轻易压制,一旦入体,那将是如同一颗顽固根深的魔种一般扎入心底。

    光是能够将血河力量炼化入体成功驾驭的,自古以来就没有超过五人。

    更别说这短短几日光景,就能够掌控到操控妖类的方法与诀窍。

    百里安半跪的身体有些摇摇欲坠,他说:“算不得完全能够操控这些,如今我的修为太弱,操控这么多数量的妖虫十分吃力,这些妖虫随时都有可能失控,我们先离开这里,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方歌渔你……”

    尚且能够暂时受他心念操控的巫罗妖虫虫群们朝着幽鬼郎疯涌而去,暂时抵挡住了幽鬼郎追杀的步伐。

    百里安收回手掌,身体微晃,失血过多的他意识很不妙地产生了涣散之意。

    他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定在少女雪白的颈间,犹豫了片刻,道:“方歌渔你身体若是还撑得住地话,待会儿能不能给我……啃两口。”

    不知是不是方歌渔的错觉,总感觉这家伙说话的时候,刻意逃避了用‘咬’这个词汇。

    方歌渔有些不悦:“啃两口?你当我是属大白馒头的吗?还给你啃两口。”

    体内逐渐升起的渴血欲望让百里安思绪不甚清明,此刻说话也未过脑子。

    想也不想地将自己心里话给说了出来:“方歌渔不是大白馒头,是软软的小白馒头。”

    方歌渔面色登时血红:“你!你登徒子!”

    前方,一阵铺天盖地的碧绿阴火翻腾,将血红的虫群焚烧了近乎小半,但随即有更多的妖虫从大地剑痕之中狂涌而出,百里安感觉到自己的神识传来一阵锐利的刺痛,他面色一变,已经来不及和方歌渔解释太多,强忍着身体间的伤痛起身,扯过方歌渔的一只手腕,就朝着出口方向跑去。

    “先莫要说这么多了,赶紧离开这里!”

    ……

    ……

第两百八十七章:我家君君长大了啊

    月出西北,云隐东南。

    零星的风雪,照旧归来寒畔。

    空气中弥散着霜气,花开一殿,冷泉清幽,淡如白陌的梨花纷纷扬扬而下,落满池霜。

    披着雪白狐裘的女子坐在池畔边,握着一卷南华经的那只手,指节纤细且长,薄透的指尖透着冷冷的莹白色,是大雪也掩盖不住的好颜色。

    雪色的裙摆卷揽在了膝间,裸出一双纤细修长的小腿,沁润在被花瓣所覆的冷泉之中。

    轻水正在为她备茶,似是无奈地谓叹一声:“娘娘,小山君她又离殿消失了,要不要派青玄去寻回来。”

    女子闻言,放下手中的南华经,接过茶来,捧在手心里未饮,她赤足翩然而起,立在冷桥间。

    狐裘迎风而舞,她抬起那张生得极为雅致端方的脸,遥望星河,容光绝艳。

    饶是见过无数人间绝色的轻水女官,也不由一时失了神魄。

    只见梨花残瓣飘落,覆在了女子鼻尖,冷香馥郁,她莞尔一笑,道:“好香啊。”

    轻水微怔,不知做何言语答复才好。

    这可梨树开了已有千年,未曾见过娘娘有半分赞赏之言,今夜这一声好香,自然不可能夸的是这花香。

    额间坠玉泠泠作响,女子垂首间,那枚残瓣飘落在她手中清茶里,轻轻漂浮,那双漆黑眸子犹含三分笑意,她又启唇说道:“君君何时离殿?”

    “半个时辰前。”轻水答道。

    “离殿之时,可有留下纸条样式?”

    “小山君倒是留有一张便阀,说是……”说到这里,轻水面上神色一怔,随即目光微含古怪,悄悄地瞧了自家娘娘一眼,才继续说道:“小山君说是城中花开了,甚是香甜,她要去寻一寻,想要瞧一瞧究竟是谁家的花儿开得这般好闻。”

    女子感慨道:“小君君这是要长大成人了吗?都知晓要寻花问柳了。”

    轻水面色变得更加古怪。

    寻花问柳是这样用的吗?娘娘大人。

    那可是您最疼爱的小闺女啊。

    “也罢。”女子将手中瓷杯一扬,不论是杯中茶还是茶间花,都如泼墨挥洒一般写意,落于冷池中。

    她低声笑了笑,眸色却是微冷,映出几分如焰般的血色:“待我去见一见这长夜下的麻烦,在与我家小君君同去寻花问柳好了。”

    轻水面色有些犹豫,眸光轻动,朝着长廊尽头的外阁悄悄瞧了一眼。

    心道这君皇殿下今夜可是入了凡世仙城,虽是在外阁内休息入眠,可娘娘你这一番言语,人家就未必察觉不到。

    这寻花问柳一事,可否能够低调一些,莫要在您夫君眼皮子底下这般猖狂嚣张啊。

    灯笼飘摇,如血的红光被夜风吹得闪烁不断。

    百里安掌心裂开的伤口如泉涌一般难以止住,他索性撕下一片衣摆,用力缠紧勒好,止住伤口。

    在方歌渔的搀扶之下,两人前脚刚一逃离出那深幽的地下室,身后便传来轰塌的巨大动静,镶嵌着铁门的地下室如同塌方一般,无数细沙垒石隆隆坠下成一个巨大的地坑。

    尘土乱溅,大地崩崛,不见幽鬼郎的一角身影。

    空气之中尚自传来急促的弦角锐利鸣音,百里安能够肯定,幽鬼郎断然不可能如此轻易陨落在这场虫祸之中。

    掌间鲜血虽然未再继续流淌,难以控制的鲜血长河之力也在百里安的极力压制下逐渐回归平复,身体间传来阵阵被抽空般的虚弱感。

    虽然血河的力量已经平复,可方才百里安耗费极为大量的鲜血,灌溉大地,足以让荒宅地底里的妖虫陷入疯狂。

    一路奔逃,大地间可见无数如像是蛇类的事物在土地之中钻拱,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之音。

    两人疾步之间,一道蛇形蜿蜒的土包忽然在方歌渔的脚下拱起,突如其来地变故换做一般女子怕是早已尖叫出声。

    方歌渔倒是脚步未歇,余光瞧见脚下变故,心知有异,灵力聚集与足下,一脚踩踏在那土包上。

    动作之利落,下力之狠绝,顿时让那道宛若正在被活物钻拱的土包瞬间炸裂,带着几分湿润的土屑迸溅开来。

    看到方歌渔这落脚的动作,被她扶住手臂的百里安忍不住抖了抖身体,抿唇不语。

    被踏翻开来的土壤中躺着一条鲜红斑斓的鬼蛇,腥浓的尸臭弥散裹挟着泥土的湿意,将方歌渔足下那只干净的小靴顿时染脏了一块。

    性子骄纵有洁癖的大小姐哪里受得了这个,顿时露出了难以忍受的崩溃表情。

    那只在土地间游动的鬼蛇却是在方歌渔下脚前就已经死了,那泛着恶臭的尸气也是源自它身。

    半边蛇躯都被啃食成了黑色的骨骸,血色的沙虫盘踞在骨头间。

    似是闻着了活人的气息,那鲜红的飞虫便如被风散开的血色蒲公英,纷纷朝着方歌渔的双眼里纷涌而来。

    方歌渔面色发白,刚欲取火符烧杀这群妖虫。

    就在这时,手腕却是忽然被一只没有温度的手掌温柔反扣握住,顺着力道轻轻一拉,便将她带退两步,护在身后。

    夜光下,百里安一双眼睛如被鲜红的火焰点燃般,泛出妖异鲜红的光来。

    吃人素来都从眼睛下口的成群妖虫们,疯涌的动作顿时一滞。

    双翅锐利的振动声也变得温驯下来,那细若颗粒的妖虫看不出有半分变化,但气息却是明显变得乖顺臣服。

    百里安眉心传来一阵锐利的刺痛,眉心之下是灵台,再次动用六河的力量,身体间隐隐传来反噬的征兆。

    强忍着痛意,下达一道指令,驱散开了这群妖虫,百里安身体一晃,就被方歌渔眼疾手快地稳稳扶住。

    荒宅满院妖息,天边却是一片清清冷冷的银月寒色,天地间不知何时又开始降雪,雪意极寒。

    可天上那抹银钩残月却依然未叫云层给掩去,惨淡的月光铺了下来,渡在他的脸上,更显气色苍白虚弱。

    方歌渔面色说不出的难看,见他平日里能够自由收起颜色的血瞳此刻也是在暗间里明灭不定,像是一只噬人的妖魔。

第两百八十八章:我就磨磨牙,不咬人

    可她知晓,他不是什么妖魔。

    这世上哪有这般妖魔,会在危机时分近乎本能地将她护在身后。

    隔着衣衫,都能够感受得到他腕骨硌人,如老梅般瘦硬。

    她压低声音,轻声问道:“要不要饮血?”

    百里安摇了摇头,失血过多,身体仿佛被夜里的寒气侵入骨髓般,砭骨的冷。

    这时,一道沉定的声音从不远方传来,这让方歌渔明白为何他会拒绝喂血。

    “你究竟是何人,居然可以操控荒宅鬼蛇身上的妖虫?”

    灼灼如血的杏花树下,鬼剑公子嬴袖压剑而立。

    他将方才那成群成片妖虫散去的一幕观得真切,漆黑的眉宇压得极低,虽然语态平和,未带敌意,可目光之中却带着几分审问之意。

    被他救出的百里仙仙,坐靠在树下的石阶上,虽然气色苍白。

    但脖颈间被女尸荷砂啃咬过的伤口已经经过处理,缠上了层层干净的纱布,正睁着虚弱的双眼,朝这边投来疑惑的目光。

    从这个角度看去,百里安面颊埋在方歌渔的颈间处,恰好那对血色的眸子未叫这两人瞧见。

    方歌渔目光微动,抬起一只手掌覆在百里安的眼间,侧首看着树下身穿判官红袍的青年男子,态度颇为冷淡。

    “中幽出来的人,就这么喜欢探究他人的秘密?”

    她的言语十分不客气,甚至人人敬畏的中幽皇朝到了她的口中,隐带不屑之意。

    身为中幽太子的嬴袖不由眉头一皱,但他涵养极好,并未动怒。

    他摇了摇首,肃容说道:“巫罗妖虫,产自蛮荒妖邪之地,多数被邪教有心之人连成妖蛊为祸人间。

    而姑娘身边这名少年,不仅能够操控妖虫,甚至可以催生地脉之中鬼蛇身上的虫卵。

    二位无端出现在这荒宅之中,行事诡异,手段阴邪,实难不叫人怀疑二位的身份与来意。”

    见他这副一本正经的模样,方歌渔不禁回想起了这些年间,天曜大陆上无数正道修行者对这位中幽太子殿下的赞赏与美誉。

    公子端方,兰枝玉树。

    虽出中幽阴境之地,仍如皎皎洁月。

    满天星辰繁复,众星当捧月,唯袖耀目。

    可是当方歌渔见到真人正主的时候,就只想呕呸一声。

    她笑容讥嘲:“中幽皇朝,演变于阴司府,森罗殿,皇朝后土所治,地下幽冥所居。

    后土大地,英灵故土之乡,以诡道制衡人间,称霸于中幽,为世人所惧所畏。

    我瞧着这位中幽里出来的殿下,先御阴鸦,闯荒宅,行踪诡异,动作猥琐。

    后者又对万道仙盟的二少主百里仙仙色色迷迷,上下其手,这实难不让人怀疑鬼剑公子用心之险恶,行为之变态啊。”

    方歌渔对于并不讨厌之人,尚且出口成剑,字字伤人。

    莫说是这种一眼瞧着,便觉讨厌反感的家伙,那犀利的字句,可就堪比仙人飞剑,一剑斩你狗头,杀人诛心。

    嬴袖面色一滞,饶是他一贯温和的性子也不由当真勾出了几分火意来。

    百家仙门,天曜诸国,中幽皇朝本就是持有中立之势。

    远古时期的中幽还是一片幽冥大地,忘川之海时便划入到了魔界的疆土之中。

    虽得后来魔界大乱,幽冥自成一派,成就阎罗王殿,九幽地狱,收容人间孤魂亡灵之地。

    而后创建人间皇朝,是为中幽,即为人间与幽冥府司唯一的桥梁之地。

    黄泉路引,三途河渡,一半在人间,一半在炼狱。

    虽说中幽皇朝绝大部分的居者,皆是人类,亦或者修行者,可临近地狱鬼道,整日与恶鬼修罗论交情,难免世人对中幽二字心生诸多偏见。

    更莫说两百多年前,他那一次变故,导致了中幽与天玺分崩离析,从秦晋鸳盟之好,化作了相见眼红的尴尬境地。

    中幽的在世人眼中,便愈发的偏离正道。

    方歌渔一番言论,看似胡说八道,胡搅蛮缠,实则却是一针见血,只指嬴袖心中要害。

    他本不在意世人偏见,可偏偏这世人之中的一份偏见,还来自他的生身父亲,天玺剑主。

    这件事,一直都是中幽与天玺两大势力间的一根硬刺,嬴袖看似风光无限,实则不论是身份还是处境,都十分尴尬。

    只是旁人不敢提,不敢言。

    像方歌渔这般放肆大胆者,嬴袖还是生平头一回遇见。

    许是家中教育方式甚为严良苛刻,亦或者女帝嬴姬想将自己的儿子培养成一名君子。

    纵然被触怒心事,嬴袖仍未见起怒色,他看着方歌渔,目光逐渐变得清晰明亮。

    “御阴鸦,行诡道,只为救人,虽说乃是非常之道,嬴袖自认无愧于心,毕竟,当年伏魔之战,我中幽英灵也曾当仁不让。”

    这个解释十分稳妥,并未反唇相讥,并未咄咄逼人,自显完美,谦逊之中不失骄傲。

    可方歌渔眼底的讥嘲之意不减反增,冷笑道:“阁下可真是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你行非常之道是为救人合该无错,反正我是未见你谋财害命。

    可他操纵妖虫是为自保活命,你也未见我等害人。同是偏径小道,就该被你以高高在上的姿态逼问怀疑,诬陷为邪道宵小?”

    说话间的功夫,方歌渔已经撕下一截衣摆,缚在百里安的双眼之间,不想让那标志性的红色眼睛暴露,心中隐忍着待发的怒火。

    此刻他身子渴血得厉害,可是当着这两只浑货的面,又不能够明目张胆地喂血。

    若是当真让他出了什么事的话,她可不管对方太子不太子的,惹怒了她,她可是什么阴损烂招儿都使得出来。

    今夜他不好过,她自然也不会让这劳什子鬼剑公子,两条腿安安稳稳地走出着荒宅了。

    本以为会一直胡搅蛮缠的太子爷,在听了方歌渔的话之后,竟是难得沉默了下来。

    片刻后,他敛去一身敌意,面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道:“姑娘言之有理,是我偏激了,还望莫要见怪。”

    方歌渔似有意外,却未再接话磨时间。

    她只想着要如何甩开这两人,寻个隐蔽的地方,给这只小尸魔啃两口,喂饱他的肚子才是正经事。

    正想说井水不犯神仙水,就此别过,各自安好的跑路话。

    却是不曾想,那位奄奄一息的仙仙少主气急败坏地扶树起身。

    许是伤得重了,少主大人一动三喘,三喘又一折腰,模样看着好不可怜娇弱。

    “言之狗屁的有理!”少主大人怒然出声,又扯动了脖子间的伤势,正滋滋得冒血,疼得这位面色苍白。

    少主大人几乎是咬着牙说道:“方小渔,你摸着你自己的良心好生说道说道,什么叫被人上下其手,被人色色迷迷!本少主跟这狗贼之间清清白白,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对于气急败坏的百里仙仙,方歌渔只轻飘飘地掠了这位一眼:“你同他浊浊黑黑也好,清清白白也罢,这同我又有什么半毛钱的关系吗?”

    嬴袖瞧着百里仙仙这过激的反应,似是巴不得同他撇清关系,不由心中微微有些不愉。

    千里迢迢赶来此地救她,换来的却是热脸贴冷屁股,当然,情非所愿,若非有人出口相求,他也不愿当这烂好人。

    索性趁着这次机会将话说清楚也好。

    “百里姑娘,我想你是误会了,你我之间却有婚约不假,但在下心中早已心有所属,今日出手援救,全是看在乔伯伯的情面上,还请姑娘放心,嬴袖对姑娘无半分不轨之心。”

    嬴袖微微一笑,看了她一眼,又继续说道:“好在见姑娘眼下这般反应,想来也对嬴袖无半分男女之情,如此倒也好说,待姑娘平安之后,还请姑娘等在下书信一封,向令堂言明一切,解除婚约可好。”

    这不解释还好,一解释,百里仙仙那张清若芙蕖的脸,顿时涨若猪肝之色,那眼神仿佛杀了他的心都有了:“你说!我们!之间!要解除婚约!”

    方歌渔身体开始微微颤抖,憋笑憋的。

    百里安感觉到了,不由抬首疑惑:“方歌渔?”

    方歌渔拍了拍他的背:“没什么,有好戏可看了。”

    百里安沉默了一会儿,又小小出声,声音带着几分羞赧的不好意思:“那个,方歌渔,眼睛是遮住了,可是……我牙齿好像长出来。”

    方歌渔低头看了两眼,见他唇下果然闪烁着两粒锋利的小尖牙,她皱了皱眉,问道:“很难受?”

    “有些发痒。”

    “要磨牙吗?”

    听着这语气怎么像是在逗小狗仔?

    百里安面色微红,点了点头:“要,寻块砖头给我好了。”

    他就磨磨牙,不咬人。

    方歌渔一脸古怪。

    砖头?

    又是砖头。

    这要求可真是奇怪。

    要我砸你小脑袋寻砖头,如今磨牙还要寻砖头?

    眼下当着旁人的面自然是不可能送脖子给他啃,可那也不能退而求次,寻个砖头应付了事吧?

    她养的尸魔怎么说也得富养,怎可跟乡下里的泥猴儿般穷养。

    再者说了,就算真寻块板砖儿来了,就这般大喇喇地倚在她怀里,当着那两个傻货的面,一副认真的模样啃砖头磨牙齿。

    这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儿啊。

    方歌渔仔细琢磨了下,决定还是不能委屈他,于是憋红着小脸,伸出一根手指头送在他唇边,声音故作冷淡大方,语气施舍:“借你一根手指头磨磨牙好了。”

第两百八十九章:八块腹肌鸭

    百里安心道这吮人家小姑娘的手指,会不会太轻佻了些。

    可转念一想,貌似咬脖子更加轻佻暧昧。

    他轻咳一声,做出一副一本正经端正乖巧的模样,小声说道:“可是我牙齿很锋利,会咬破你手指的。”

    然而,唇角留下的一道口水已经出卖了他的内心。

    好饿啊。

    富婆,饭饭。

    瞧他这副模样,方歌渔忽然觉着百里仙仙那边的大戏儿都不怎么有趣儿了。

    她是怎么觉着第一次见这家伙的时候,会认为他是那种死板无趣的那种人呢。

    “本小姐可是有针的人,还怕你这咬上一口两口的,莫要墨迹。”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百里安自然不会再假客气。

    低头咬住那根纤细的指尖,獠牙轻磨慢咬,透出一缕甘甜的血气,润如干涸的喉间,抑住了心火的躁动。

    刚咬了两口,百里安不放心地问道:“疼不?”

    方歌渔只觉得有些锐利的刺痒,舌尖清凉:“不疼,你可以咬深一些,无事。”

    百里安没有依言咬深,只是浅浅地磨着尖牙,极有抑制力的仅凭那丝缕的鲜血维持理智与饥渴。

    忽然,口中指尖一颤,他忽然感觉到那根手指在他齿下勾了勾,似是不安,又是踌蹴。

    他不由问道:“怎么了?”

    等了片刻,才听到方歌渔嗓音别扭地哼了哼:“我……我忘记净手了。”

    百里安还以为她是说战斗时染得脏灰之类:“无妨,很干净啊。”

    “不……不是这个。”方歌渔难得地细弱蚊吟,咬着一丝羞意:“我拿错手了。”

    “啊?”百里安人傻了,面色青红交加了片刻,终究还是不忍再咬伤她一次,叼着她的这根食指,脑袋偏开,耳朵红红,权当没听懂好了。

    那一头,本就气火攻心的百里仙仙见到这一幕,满身的气血一下子涌上了头顶:“方小渔!你这是在做什么?!你怎么可以把手指头送进男人的嘴里?!”

    方歌渔朝这位少主摆了摆手:“与你无关,你先解决你的终—身—大—事好了,仙仙姑娘~”

    百里仙仙重重呸了一口,口水混着血唾沫,眼睛珠子都气红了,少主大人恼得不行,又不知如何启齿,于是反身就将来自中幽的太子爷推在了树木上,弯起膝盖重重抬起,顶在了他的腿间。

    嬴袖千算万算,也断然算不到这位百里家的姑娘竟然彪悍如斯,恐怖如斯,一张俊秀的面容顿时充血般的红了起来。

    一向处变不惊的他,这会儿是真真地引起了怒火:“姑娘家家的,你这是在做什么?!”

    怒归怒,可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百里仙仙,柳眉竖立,似含嗔带煞,娇媚无骨先是入艳三分,是个生得柔美动人的佳人,可偏偏这逼人的气场又不似女儿家能够作为出来的。

    嬴袖从未被人如此放肆对待过。

    观着这张含怒的脸,似乎心中莫名又有种奇怪莫名的感觉。

    这姑娘,似乎与自己想象中的有些不同。

    好像也不是那般无趣讨厌,是个妙儿人。

    若是这场婚约……

    “谁跟你姑娘家家的!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我穿得是男装,老子纯爷们儿,你这只小签子莫要在这胡言乱语,老子掏出来比你都大,吓死你!”

    嬴袖:“???”

    他脑子一时仿佛被一双手拧住了,半天转不过来?

    什么?

    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

    万道仙盟,妩媚天成,美丽不可方物的百里仙仙,他未过门的妻子,竟然是个爷们儿?!

    人间,好荒唐。

    就好像做梦一样。

    “这不可能!”嬴袖有种被戏耍的羞辱,他涨红着脸,斥道:“若你是男儿之身,乔伯伯怎么可能拿你的生辰红契给我?更何况,你不也收了我的红契?荒唐!荒唐至极!百里姑娘若是不想与我中幽结亲,大可直言,我嬴袖并非强人所难之徒,我……”

    百里仙仙面如黑炭,不等这家伙将话说完,抓起嬴袖的手就往自己胸膛上一按。

    嬴袖滔滔不绝的一番话顿时卡在了嗓子眼,面色好不精彩。

    百里仙仙咬着一口冷声腔调,道:“阁下的眼睛不好使,那就自己亲手试试看,本公子的胸与太子爷的可有何不同?你若还是不信,呵呵……”

    百里仙仙拽紧他僵硬无比的手,带着往自己的腹部带:“爷的模样长得是俊了些,这是天生娘给的,没办法,可这八块腹肌可是爷自己一天一天给炼出来的,摸清楚了吗?太子殿下。”

    嬴袖被烫般的飞快收回了自己的手掌,蓦然眼眸就被逼红了一圈,看着又是生气又是委屈,浑身直抖:“欺……欺人太甚!你们万道仙盟,实在是欺人太甚!”

    百里仙仙后退两步,一本正经地朝着他行了一礼:“今日救命之恩,本公子心中甚至感激,但一来我既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小娘子,也非是话本里那些缠人的公狐狸,这以身相许的报恩方式,还是免了吧?”

    说着,百里家的小公子还悄然地朝着方歌渔这个方向瞅了瞅,嘴角微不可查地撇了撇,小声嘀咕道:“公子我还喜欢娇滴滴的小姑娘呢……”

    纵然这位中幽的太子爷面色如吃了十斤苍蝇屎一般,但家中母亲在这些年间,经常反复重视他的礼法课程,一忍再忍,终究还是涵养很好地将这口荒唐的恶气给忍了下去。

    他面色恢复自然,掸了掸衣摆间的木屑尘灰,也朝着百里仙仙回了一礼,皮笑肉不笑道:“见笑了,此事我定会查个清楚,给中幽,给万道仙盟一个交代。”

    不管怎样,一直以来,想要退的婚约,也算是摘了个干净。

    百里仙仙方才也是被逼急了,见嬴袖礼让一步,再加上方才确实是他救了自己,面色也不由和缓了下来。

    他摆了摆手道:“倒也不必麻烦了,想来嬴袖公子也晓得,你口中的乔伯伯也就是乔郁王殿,众所周知,是家母的胞弟,我尊称他一声小舅。”

    说到这里,百里仙仙面上露出几分无奈之色:“我小舅他英年早逝,坐落于中幽,为嬴姬陛下所救,有幸成为三大阴王之一,他与我母亲聚少离多,人又是那种粗心眼糊涂的性子。

    在我四岁那年,他曾来过万道仙盟看望我,我自幼长得就比较……比较让人误会,那会儿身子骨也弱,莫说是我小舅他了,有时候就连我的娘亲与父亲,都会经常下意识地把我当成女儿养,许是小舅他擅自主张,将我的契贴给取走,此事也并为同家里人说。”

第两百九十章:何为大丈夫

    嬴袖颇为无语,搞来搞去,他还是被自家人的阴王所坑害了。

    这乌龙闹的。

    话说这小舅也真够可以的,自己的子侄,是男是女都尚未弄清楚就来当月老牵红线。

    终究还是将契帖取出,归还给百里仙仙,嬴袖看似感慨,实则抱怨:“百里公子有着一腔热血,雄心壮志,却也无法改变父母所馈赠的容貌外表,让人心生误会也无可厚非,可怎地还取上仙仙之名。”

    百里仙仙干咳一声,也是颇为头疼:“我哥唤翩翩,我本唤先先,就是先来后到的那个先,只是我娘亲一直想要怀一个女孩儿,生我之时,家中发生了一些变故,身子损了,再难有子嗣,这便也成了她心中一个遗憾。

    后来随着年岁的增长,娘亲见我……这般,索性把先先改成了仙女的仙仙,后来不知怎的,仙盟之中便传出百里家二公子实则是个酷爱男装的女娇娥,我这副长相,加上这恼人的傻名字,饶是爹爹他如何避谣,也难止这荒唐谣言。”

    一旁将这番对话听得真切的百里安也不由露出了无语的神色,他低头问道:“方歌渔,你是不是早就知晓百里仙仙是个仙门少爷了?”

    方歌渔早已笑得人仰马翻,忽然听他发问,便道:“你还别说,方才在地下室见到他时,我第一反应便是这又是城中哪家倒霉姑娘,怕不是被幽鬼郎看上强掳来当鬼媳妇。

    可转念一想,这若真是如此,怎么还留有一口气被恶鬼啃得这副凋零模样,后来才知晓他原是百里仙仙,我小时候骗着长圆的那个小胖子。”

    “小胖子?”

    “嗯,那会儿我还小,十方城里的一些家族势力与万道仙盟有着生意上的来往,我爹他喜欢广交道友,时而邀请万道仙盟盟主家的家眷来城中避暑游玩,这小子人傻爱哭,旁人说他是娇滴滴的小娘子,貌美如花的女娇娥他就哭闹。

    最后闹得厉害了,玩什么投河自尽,他在上游自尽,我在下游小船上钓鱼,鱼没钓上一只,捞上这么一个泥猴儿般的傻玩意儿。

    说泥猴儿傻吧,他还真是一点也不聪明,我恼他惊走了我的鱼,便将他在树下吊了两天两夜,说来也怪,城中未见过我的孩子都怕同我玩,这泥猴儿吃了好些苦头,竟还像个狗屁膏药般死缠了上来,还时常问我怎样看起来才更像个男子汉。

    我便琢磨着,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何以问出这种问题,便随口诓了他几句,说大丈夫就当气吞山河,凌云壮志。他说他年纪个儿头都还小,吞不了山河该怎么办。我便继续信口胡诌,说那就一步步来,先一天吞十桶饭好了,在未养好气量之前,怎么着也要将肚量给养好了。

    泥猴儿的问题是真的多,还问我喜欢不喜欢这种气量好,胃口也好的好男儿。我那时候哪里晓得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只道自己亲口给的答案,能说不好吗。”

    正说得起劲儿的时候,方歌渔指尖忽然微微刺痛,她停了话语,低头看着百里安道:“怎么了?”

    忽然咬人。

    百里安眼睛被蒙着,瞧不清那双红眼睛里是何情绪,嗓音也听不出与往日有何不同:“原来你同百里仙仙这般相熟,儿时便认识了吗?”

    熟不熟这个问题,以方歌渔的立场与性子其实没必要同他过多解释的,她方歌渔认识什么人,同谁要好,何时要旁人来过问。

    可是不知为何,指尖那一抹刺痛,竟是让她微微有些开心。

    目光在百里安面上转了一个转,故意不说话,手指勾了勾他口中的一颗獠牙。

    百里安顿了顿,又道:“其实这个问题对我来说也不是那么的重要。”

    方歌渔挑起眉头,忽然伸手挑起他覆眼的带子,微微挑起一角,只有从她这个角度方可瞧见那一对红色眼睛,其中情绪怎么也藏不住。

    她仅瞧了一眼,便又施施然地重新放下蒙好,她笑着说道:“你若不想知晓,那我可就不说了,免得让你耳朵听多了起茧子。”

    此刻两人身上都穿着一身新人红衣呢,方歌渔手地下这么一掀又一放,百里安只觉着这立场都颠倒了过来。

    不像是在掀眼带,反倒更像是在掀盖头。

    瞧了一眼,又欲擒故纵地慢慢放了下去。

    百里安心头无端的有些恼,他忽然抬手握住那只停在眼带上的手,犹豫了片刻,还是问道:“他为何要唤你方小渔?”

    方歌渔任由他握着,终于笑出了声来。

    她也不知晓为何自己会这般开心,于是便接着说道:“我也是后来才知晓泥猴儿原来不是女孩子,他在十方城也就待了几个月吧,将自己吃得圆滚滚,憨胖憨胖的,像是一颗四喜圆子。

    至于他唤我方小渔,那是他自己爱这般乱唤,我从未应过,你可当着他在唤旁的无关紧要之人,至于我同他之间的关系,既不是青梅也非竹马,更不可能两小无猜,这样的解释,你明白了吗?”

    百里安哦了一声,松开她的手腕,继续咬手指。

    默了片刻,似又有些不甘心:“方歌渔。”

    “嗯?”

    “我很饿的。”

    “你这不是在啃手指头吗?”

    “……我是想说,其实我饭量也不小的。”

    方歌渔眯起了眼睛,忽然很想摸摸他的肚子,想探一探他的饭量究竟几何?

    “我很能吃,有可能会把你给吃穷,所以方歌渔你自个儿小心了,唔……就是给你提个醒儿,没有别的意思。”

    方歌渔哦了一声,顺着他的话往下应:“是的,你就是想说你比较能吃,肚量远不是某个一天吃十桶饭的废物能比的对吗?”

    百里安:“……”

    方歌渔眼底笑意更深:“那我可要好生掂量掂量自个儿的家产了,毕竟我十方城小门小户的,想要长久下去的养面首,怕是还得未雨绸缪啊。”

    此刻方歌渔开玩笑的兴致正高,本还想着多调戏几句,可看着他那双苍白的脸,她面色还是逐渐沉寂了下来。

    她低声说道:“好了,好戏看完了,我们得寻一个机会,离了那位中幽太子的眼,别瞧着他此刻言语有礼客套,可我却感觉得到,他对你十分感兴趣,不知是否对你的身份起了疑心,想来是不会轻易让你离开他的视线,还须得再忍耐片刻。”

    百里安:“嗯。”

    方歌渔又担心他撑不住,不放心的补了一句承诺:“放心,我一定会寻个机会将你喂饱的。”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百里安眉头蹙了蹙,没吭声。

第两百九十一章:殿下,有歹人闹事

    百里仙仙与鬼剑公子嬴袖那般算是暂时和解了,毕竟他们二人之间有着一位阴王乔郁为友好的桥梁,纵然有些膈应人的小误会,也不影响两人交友认识。

    “方才不识姑娘便是传闻中十方城的三小姐,方才嬴袖言语之上多有冒犯,还望方小姐见谅。”

    从百里仙仙口中得知了方歌渔身份的嬴袖,虽有惊愕,不明白那位十方城那位混世魔王怎么跑到了这片危险之境,不过既然为同道中人,自然是敌非友。

    方歌渔可是半分颜面都不给,甩了一个白眼给他:“瞧太子爷这话说得,感情若我是名寻常百姓家的女子,就可以任由你来冒犯了?”

    早就听闻了方歌渔毒舌之名的嬴袖只是笑笑,连连赔罪道:“方小姐既然出现在此间鬼地,想必也是欲为民除害,收了那幽鬼郎,如今我们几人共聚一方,不如联手同舟共济,渡了此地。”

    百里安却忽然出声道:“阁下好意心领了,只是我与方歌渔在方才一战中受了不轻的伤势,怕是已无力再战。

    说来更是惭愧,我自幼习得御妖之道,火候却尚未练到家,如今这满宅妖虫,我已控制不能,只想先保住性命,暂时撤离此地,只能叫阁下失望了。”

    方歌渔瞧了他一眼,瞬间知晓他是何意,也故作叹气状,道:“方才我见太子爷遇着那幽鬼郎掏出鬼器时,跑的比兔子还快,如今还妄谈什么拿下幽鬼郎了,我看还是就此作罢算了,省的到时候,我们在前头冲锋上阵,您老人家在后头举剑投降,溜之大吉,那可真是好玩了。”

    小娘皮气人很有一手,嬴袖面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了,沉稳之下,终究还是压着几分年少轻狂。

    复而又自信一笑:“方小姐放心,若无完全之策,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我既出自中幽,人间鬼祸自然有我一份职责所在,今日幽鬼郎必然会伏诛在我剑下。”

    并非空谈夸下海口,嬴袖面上的自信并非作伪,他长袖一拂,自显几分超然的风采:“我已命麾下英灵,在此间布下空间阵法,锁死荒宅,幽鬼郎身在宅中,插翅难飞。”

    方歌渔心中冷笑连连。

    这鬼剑公子表面看上去风度翩翩,待人温和有礼,可他毕竟是齐名于苏靖、尹白霜这样的人间天才之辈。

    在极短的时间里成就承灵之境,饶是他性子藏得在好,在不经意间还是会流露出一抹身居上位者的骄傲。

    如此骄傲又信心满满的姿态,想必是在入宅之前就已经准备妥善。

    既然有着镇鬼的实力,他又何必浪费口舌来劝说他们这支开元境小队伍来助他。

    说来说去,还是对司尘心存疑虑。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般,就在这时,漫天飞雪的乌云苍穹之上,忽然一阵雷霆怒吼,直直劈下一道煌煌闪电。

    闪电惊煌,如炽白昼,照亮了某处的深渊,也照亮了两双美丽而冰冷的眼眸。

    那道闪电华丽地将荒宅四方之上的那道无形结界生生劈得现了形,完美的空间结界顿时破了一个巨大的豁口,那道闪电如长了眼睛一般,怒雷咆哮不止,如一头愤怒的雷龙,继续往下霹雳轰去。

    落雷直劈在那片血压压的妖虫群潮里,而幽鬼郎正在那片宛若血雾一般的妖虫群潮里抗衡,试图突破。

    这煌煌一雷落下,幽鬼郎双鼓划开一道漆黑如伞状的阴气结界,无数幽魂之力依附在结界之上,完美的将他护在了其中。

    至于被百里安操控对抗幽鬼郎的那群妖虫,直接被轰成了雷火余烬,凋零飘落,四处发出虫鸣的凄厉之音。

    结界之中的幽鬼郎兴奋大吼一声:“这是哪位好兄弟出手相助!当真是有心了!”

    内城之中,鬼宅有四,厉鬼自然不知他一位。

    这时候出手相助的,极有可能是其他三宅主人之一。

    可是这雷音清正,正是万鬼之克星,细想之下,又怎么可能是鬼道的手笔。

    百里安忽然联想到一种可能,不由问道:“嬴公子,这莫不是你的得力下属?”

    嬴袖凌厉果断反驳道:“断无此事,我并未让她结下结界,又以雷法破坏,更何况,我手下英灵是鬼修,亦是不懂这般纯正的雷法。”

    这口锅,他可不背。

    他的属下,才没有这么蠢。

    届时,天空之上云雾散去,一名背剑扛枪的布衣少年脚踏雷霆,目光凌厉扫视之间,看到杏花树下的那道判官红袍,目光骤然大亮。

    顿时兴奋地踏着雷光冲了上来,朝着嬴袖重重跪下,恭敬嗑首行礼:“属下吴部,拜见少主!”

    方歌渔向嬴袖投去怀疑的目光。

    百里仙仙向中幽太子爷投去无语的眼神。

    百里安扯了扯眼带,似乎也是想看看嬴袖是何反应,但一想到自己此刻眼睛还是饿红的状态。

    算了算了。

    阴气冲天,朝着那道巨大的雷霆豁口疯狂散去,本想着一网打尽的厉鬼纷纷窜逃出外,如一只只漏网之鱼。

    嬴袖眼角抽搐,面颊滚烫,扶着额头,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他定了定心神,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年,咬牙道:“你不是在跟随我父亲修行吗?怎会突然来了此地?”

    如果此刻给地上那名布衣少年插上一只尾巴,此刻定然已经摇上了天去,。

    少年面上哪里还见方才半分嚣张与犀利,他目光火热地抬首看着嬴袖,道:“属下是为追随少主而来。”

    一道凄艳的红影从结界外飘飞进来,一边飘一边无措说道:“太子殿下,方才妾身在外布置阵法,不知被何方歹徒以雷法轰击破坏,如今怕是修补不能了。”

    跪在地上的吴部心中咯噔一跳,看着面色发青的嬴袖,讪讪说道:“我这是……坏了少主的大事?”

    嬴袖对这名少年似是未留多少好感,就连一个眼神都奉欠

    踏着阴风而来的红影是一名女子,观其气息不似活人,一袭灼烈的红衣穿出了一身鬼气森森的感觉,欺身接近过来时,能够明显感觉到这名女子身上散发出来的阴冷寒意。

第两百九十二章:道不同

    嬴袖沉着脸看了一眼在鬼器之下毫发无损的幽鬼郎,心中愈发沉重,他的声音有些急切:“红樱,我要的东西可有寻来?”

    被他换做红樱的英灵虽说也隶属于鬼类一种,但入了中幽,曾受中幽朱雀圣火洗礼,全然不似此间鬼类一般,怨气冲天。

    她静立于沉沉夜色之中,身姿挺拔,虽是女儿身却自有一股英气,想来生前当是将门之后。

    她头顶间带着笠帽黑纱,并未显露真颜,红樱垂头说道:“妾身此番入宫阙见礼,却是未能见到娘娘身边的司玺女官,殿下入城一事,虽为女官青玄默许,但观此态度,想来是不愿轻易相借古惊盘。”

    “不愿?”嬴袖面色有些难看,亦有些不解:“青玄大人既然默许我今夜入城猎鬼,为何又不愿借出古惊盘?幽鬼郎是人间极为难得成念成型的三千年厉鬼,若是没有古惊盘镇魂,安能千里迢迢将此等凶鬼封印带回中幽驯化。”

    听闻此言,红樱失了言语,如雕塑一般不动声色。

    方歌渔是瞧出了他的小心思:“这可真是奇怪了,人家许你进城,在她眼皮子底下搞事也就算了,还想得寸进尺惦念这城中至宝?

    这青玄是欠你中幽的,还是你们之间有不可告人的私情,偏生就要将东西借给你不成?

    再说了,方才太子爷也不说了?是为渡化此鬼而来,口口声声说得是为了黎民百姓消除鬼祸,原来闹腾了半天,还是看重了幽鬼郎的实力,想要收为部下啊?”

    说完,小娘皮又手欠地戳了戳红樱的腰,丝毫不顾及她是亡灵之躯:“我说这位女鬼姐姐,你莫不是也是这样被收了去的?”

    站姿规矩笔直的红樱有些惊讶的抬起头来。

    在生者阳间,还从未哪名人类修行者会用这般随意轻松的态度对她。

    红樱动了动唇,似是想答话,可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重新低下头去。

    方歌渔眼底的讥笑意味十分明显,将嬴袖刺痛得面皮一抽。

    “方小姐严重了,凡是臣服于中幽麾下的阴者,皆从本心,除非是罪大恶极的顽疾恶灵,我等中幽皇室,自然不会采取暴力的手段应对。

    如今魔宗势力日益壮大,又起复苏之势,至于幽鬼郎,他的确是难得一见的阴物,于我中幽而言,若能将之收服,也不失是为正道而战的一大力量。

    今日方小姐可以说我欲收幽鬼,是为私心,只望方小姐记住今日之言,因为在未来某一日,正魔两道的战场之上,你必会见到幽鬼为我方而战。”

    方歌渔不禁皱起眉头,虽说嬴袖一番话说得是义正言辞,占尽道义,可她怎就这般不喜呢。

    正欲反驳,却被百里安拉住手腕拦了下来,衣带遮眼,红眸尽敛。

    此刻他口中还咬着方歌渔的一根手指头,模样落在旁人眼里,未免显得有些放浪荒唐,可他的神色却是十分平静。

    “若阁下有能力带走幽鬼郎,诛杀也好,收服也罢,那是阁下的权利。”

    嬴袖神色缓和下来,看着百里安眼底深藏一丝探究与好奇,他微微一笑,道:“这位兄台深藏异宝,那道绘有朱雀神兽的古棺防御力极为强悍,让人叹服,若是兄台可否与我一道同行,收服鬼祸。”

    百里安摇首道:“不必了。”

    跪在地上的少年吴部顿时起身,面露不愉:“道友可莫要不识好歹,与我家少主一路,自会保你周全,要知晓若能够收服这只厉鬼,足以让你一战成名。”

    百里安笑了笑:“道不同,不相为谋。”

    此言一出,令全场人都怔住了。

    嬴袖神色微变,似是感到匪夷所思,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道不同……不相为谋?”

    百里安道:“我不过是城中一名小小客卿修士,而阁下是心藏大抱负的中幽太子,在下有自知之明,实力有限,断不敢收幽鬼郎这般可怕厉鬼为麾下之臣。”

    听他语气,对于幽鬼郎竟是百般忌惮,百里仙仙分外不解,问道:“既然如此,那你今夜为何出现在这里?”

    百里安掂了掂手中的秋水剑,平静答道:“我并非道士,也非中幽判官,不会收鬼,今夜到此,只是为了来诛杀此鬼。”

    “诛杀此鬼?你小子好大的口气!”吴部瞬间变得无比愤怒:“我家少主心怀天下,欲收幽鬼造福苍生,你这是存心与我家少主对着干!”

    嬴袖拧起眉头,看着这名少年,心头顿生不喜之意。

    他虽心傲,但也不愿借着身份盛气凌人,他留与不留,那是他自己的自由,吴部这般行径,未免显得有些小家子气。

    对于这少年的质问,百里安只觉得他好生幼稚无理取闹,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道:“天地之间,五道分明。善恶报应,祸福相承。善人行善,从乐入乐,从明入明。恶人行恶,从苦入苦,从冥入冥。”

    吴部出身不高,就如同他身上这件短布衫一般,贫寒穷苦,并未念过什么书,对于百里安这一番话自然也就听得云里雾里。

    想来修道时日也不长,虽说天赋不错,但修为也就同方歌渔一般,方才那声势浩大的一击,全凭手中那柄腾绕着雷电的寒枪之势。

    对着这咬文嚼字的一番话来,他一句也听不懂,却又不愿被人轻视,他横这一双眼,正准备装腔作势地回敬一番。

    “够了。”却被嬴袖沉声打断。

    他朝着百里安点头致意,眼神略带歉意:“这孩子是我父亲刚收的一名弟子,今年刚满二十,性子难免浮躁糊涂了些,放在言语,还望阁下莫要往心里去。”

    百里安并未多说什么,只道:“就此别过。”

    嬴袖一怔,看了一眼远方从结界中走出来的幽鬼郎,他摸了摸鼻子,笑道:“也好,兄台与方小姐皆有伤在身,接下来一战,不如暂避风头,寻个安全之地好生疗养才是。”

    果然不愧为中幽太子,一番话说得进退有度,看似谦虚,实则终究还是对于他方才想要诛杀幽鬼郎的想法感到荒唐不切实际。

    你不与我合力一战,我自是不强求。

    只是我也要你知晓,今夜若是没我制衡幽鬼郎,你连休息养伤的时间都没有。

    还妄谈什么诛鬼。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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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雪殿,曾有仙人言,逝者流离,生者不释。魂魄一去,将同草秋。尸者重生,游离人间,当为仙家百门所不容,尸魔伏诛。这一日,少年自棺中醒来,血枯骨寒,睁眼已是百年人。仙人一泪,长相守,可解前尘一梦。不修长生修凡死,不为万古同悲寻恨,只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长夜行普群:917572815,v群已经创立,进普群找管理验证可进)长夜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长夜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长夜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