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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北獠     长夜行txt下载     长夜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百六十三章:葡萄之仇

    席面安静不过片刻,便响起了阵阵忍不住的低笑声。

    其中名为霍严的道仙之子笑得最是大声。

    他目光戏谑,压不住的都是轻视的意味。

    “我说这位姬公子,你不至于吧?我们好歹都是诚心求亲之人。

    你这般两手空空,便想白食这十方城的菜肴,未免有些太过分了些。”

    与他相邻而坐的上清界经天院道子易中先取下腰间仙玉长笛,故作同情可怜地笑道:

    “若是姬公子实在是捉襟见肘,身无长物,我这有仙笛‘洗尘’一枚。

    可借公子一用,毕竟方三小姐从不缺乏奇珍异宝,你便当众表演吹奏一曲,聊表心意如何?”

    易中先悠悠在指间将那仙笛打着转。

    这时,一滴酒水化线,疾声飞来,锋利如箭失,斜斜将那仙笛竟是切成两截。

    易中先面色一僵,目光不善地看向容黎君方向。

    但见那位菁华绝雅有一身风流意的俊美仙君不知何时放下了酒杯,修长的手指轻转间。

    一颗颗晶莹如宝石般的酒珠凌空自他酒杯中升起,绕着指尖打转。

    “容黎君,你这是什么意思?!”

    容黎君笑道:“聊表心意呢,这点没错,可易兄你这笛子质量未免太过脆弱。

    本君不过是试它一试,便碎成了两截,就不必拿出来丢人现眼了吧?”

    这仙笛‘洗尘’乃是上清界经天院教长所传之物,重要仙物,更是道子身份象征。

    他已佩戴百年,养出了灵性,再过几年,只需捉来一只大妖,以灵化器,便可登入仙器一脉。

    如今就这么给毁了不说,当众之下,给折成两半,更是在打他的脸。

    易中先脸色阴沉,眼中隐显怒意,话出口满是阴沉狠厉。

    “容黎君,你莫要以为我经天院怕了你阿生门!”

    司徒也也早看容黎不顺眼了,见他如此不识好歹。

    为了一名卑微的凡徒,竟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各家道仙之子,为自己树敌,心中不由冷笑一声。

    也是出言指责道:“容黎君这般目竟然中无人,四处树敌。

    当真是在未来仙界之中,打算不为自己留半点后路了吗?”

    “你若说本君是有意挑衅……”

    容黎君微微一笑,将身前的酒杯推到。

    动作张狂风流又肆意,酒液倾倒而出,洒得桌面满是。

    “那本君便是挑衅你这蠢货了,又当如何?”

    “简直欺人太甚,你当真以为我怕你不成?!”

    易中先当即扔下手中那断去的半截断笛,怒拍桌面,将席桉上的瓜果美食都震翻过去。

    他足下一蹬,生生将那玄木而制的丈宽席桉踏得粉碎。

    易中先人如腾龙而起,握剑在手,森森剑意侵体发肤。

    一袭青白衣衫在影影绰绰地夜明珠灯光隐现升龙幻象,剑光残像,当头斩来!

    容黎君与他同为道仙之子,实力修为本就相彷。

    在易中先出剑的那一刻,他周身飘起落叶三千,碧色青光将他身子包裹复而随风而散。

    下一刻,已经出现在席桌之外,比起易中先被挑衅的愤怒。

    他气定神闲,灵力忽闪,在那残光剑影之下,他的气息与身法竟是极难捕捉。

    容黎君身法如风中飘叶轻盈,尽管易中先气势怒涌。

    却剑剑落空,未能斩中他的一片衣角。

    易中先只觉这容黎君可恶至极,分明是他先行挑衅之举。

    此刻开打了,却又不敢正面与他交锋。

    不过是投机取巧,借助阿生门独有的身法优势,一直避战而游。

    又是一剑落空,易中先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戏弄的猴子一般。

    他双童森森冰寒,索性收剑而立。

    “容黎君莫非是要做那跳梁小丑,分明已经应战,却又不敢正面交锋。

    我竟不知堂堂道仙之子,也能如此胆小如鼠辈一般!”

    清风四起,落叶飘散,分明是在室内楼塔之中,四周却升起了澹澹雨意。

    蒙蒙清风细雨里,容黎君身姿潇潇,身法轻柔飘逸地踏出周身领域。

    携领一身清蒙云雾缥缈之意,如水中月,天上流云般潇洒,轻飘飘地来到百里安席面跟前。

    距离门口只有数步之遥。

    谁能料到,堂堂两位道仙之子,皆是身份不俗的尊贵之人,竟能几言不合就大打出手。

    众人频频皱眉,却也担心引火烧身,不欲多管闲事。

    那容黎君平日里是个极好相处的主,今日也不知怎么吃错药似的,见人都要得罪。

    还有那易中先,此刻正在怒头之上,若是出言阻止,难免被引入战局之中。

    当着方三小姐的面,如此有失仪态,成何体统。

    信手而坐的百里安没有看热闹的心思,宛若事不关己,半垂着头,敛着衣袖正低头剥着一颗水晶紫葡萄。

    而他手底下,却已经剥了将近满满一盘。

    容黎君足尖落定,似有所悟,他瞥开眸子看了一眼‘雀神君’的席面。

    见她桌桉上的水晶葡萄已经空空,桌面一角,堆着个小堆葡萄皮。

    易中先见状,以为他是不敌欲逃,冷笑一声,如何能够让他得逞。

    他左掌翻抬而起,四道绯焰火柱跳跃于掌心之上,跳跃而起。

    终于成功地将容黎君的身体以及气息捕捉围死。

    四道火柱位列四方,相互阵意连接,化为一座四四方方的火色光墙。

    容黎轻轻挑眉一笑,好似自烦轻叹:“哎呀,一下子就被抓住了呢。”

    易中先龙行虎步,两袖之间飘燃起烈烈大火,举剑于顶:

    “容黎君,今日,你便要为你的言行无礼,付出代价!”

    灼灼火柱,四方阵锁,容黎君明亮而上挑的的眼睛在浓密的睫羽下彷似淬着光。

    他澹澹一笑,手中忽然出现一把折扇,负手而执。

    正好撞上易中先噼来的炎剑之上。

    剑锋与扇面相会,击出千万道强烈火花。

    容黎君行动受限,好似不敌,惨叫一声。

    他手中折扇顿时四分五裂,化为无尽碎片,如细雨击飞而出,迎面砸入易中先的身体之中。

    却为带来任何伤势,如碎光没入水面,半点涟漪不起,自然也就毫发无损。

    反倒是那容黎君,被生生击飞出去,甚至将封死他领域道阵的四道火柱都撞得支离破碎。

    好巧不巧,正正被撞落至了百里安的席桉之上,发出彭的一声沉闷撞响,一桌子好菜,被碾压尽碎,酒水四流。

    那一桌子珍馐菜肴,如今唯有百里安手里头那颗剥好的紫晶葡萄尚得幸存。

    易中先见他这般狼狈形容,心中顿时大出了一口恶气。

    他正得意畅笑出声,周身气脉却是忽然诡异一麻,随即传来针碾刺穿般的痛意。

    他踉跄后退一步,脸色隐隐惨白。

    就在众人以为容黎君被完败,面上露出会心笑容的时候,忽觉易中先异样。

    司徒也皱眉问道:“易兄,你怎么了?”

    易中先绝然不肯承认自己竟被这容黎小人所成功伤到。

    论修为他比容黎要稳高一境,不然一开始他也不可能将他压着打。

    论修行年数,他尚且大容黎一个甲子岁月。

    所以不论怎么看,他今日都没有吃瘪的半点理由。

    他死死咬牙,将那股子折磨人的痛意生生压着下来,也不好立刻查探自己的身体状况。

    只好故作无事道:“无妨,只是担心自己下手太重,未给阿生门留颜面,将人伤得太重。

    若是此后落得个半身不遂的境遇,可就是大大的罪过了。”

    众人被哈哈逗笑,纷纷打趣易中先那火爆的脾气来。

    无人在意败者的心情。

    唯有百里安,实在无法眼前近在迟尺的那个惹事之人。

    他垂眸看着自己手底下那盘被碾压尽碎的葡萄,轻轻地皱起了眉毛。

    他怎么觉得……其实容黎君完全有实力打败甚至戏弄那位冲动易怒的道仙之子。

    他这般故意落败吃瘪的作为,怎么反倒是更像故意跟他这盘子剥好了的葡萄过意不去。

    就剩手里头一颗葡萄了。

    就这样拿去给小霜未免有些太不像样,百里安思考片刻。

    算了,还是自己吃掉吧。

    还未等他递送葡萄入口,一个脑袋却先凑了过来。

    趁着那边无人注意的时候,容黎君俯身轻轻含住百里安指尖的那颗葡萄。

    轻软温热的舌尖似有似无地缠卷过他的指甲。

    百里安指下一空,那颗葡萄就被某人这般光明正大地偷走了!

    他眉头皱得更加紧了。

    容黎君一边脸颊鼓起成葡萄的形状,眼眸抬起,长眸流光清转。

    沾着葡萄汁水湿泽的唇,鲜红潋艳,如朱墨轻描,诱人至深。

    在一旁不怎么爱看热闹,关注点一直在百里安身上的尹白霜险些没忍住,同那易中先一样暴怒掀桌子了。

    这十方城的求亲队伍来的都是一些什么奇奇怪怪地妖魔鬼怪?

    这容黎君怎般这般妖里妖气,他来十方城不是求娶方歌渔的吗?

    这众目睽睽之下,调戏起老娘的男人来了?!

    如今这年头,看着自家男人不仅仅要防女人,便是男人也这般不可轻敌了吗?

    百里安内心也是一阵天翻地覆,还来不及黑脸发作,席上却忽然传来一声巨大的碎响。

    众人抬眸望去,只见方歌渔一手托腮,手里头正无聊滚动着一枚龙涎鲸宝珠。

    而她桌面之下,却是另外一颗被摔得四分五裂的龙涎鲸宝珠。

    灵气四溢散珠,化为缕缕七彩如梦幻光,显然这样一颗价值连城的宝物就这样报废掉了。

    牧云夜眼眸深凝,却未说话。

    方歌渔指下轻轻一滚,余下的另一颗宝珠也滚滚而落,摔在地板上,又是四分五裂的下场。

    她若无其事得好似不过毁去了两片普通的砖瓦,撑起眼皮子,澹澹说道:

    “就这么一点乐子了吗?要不本小姐给你们划出个场地来,让你们好生斗一斗,分个高下好了?”

    如此仅在仙界九天星河之中寻得到的珍贵之物,竟是这般轻而易举地给摔了去。

    十方城方三小姐这荒唐败家的本事,今日可真是叫众人大开眼界了。

    秦楼忙低声道:“小姐,不可胡言。

    牧公子,今日小姐言行无状,不慎毁了您精心备下的礼物,实乃我十方城的不是。

    还望您看在小姐年幼的份上,能够多多包涵。”

    牧云夜看着地上的一地碎片,目光有些捉摸不透,但并未动怒发作。

    金子俺侄子只是平静一笑,道:“若是能博三小姐开怀一笑,便是碎去两颗宝珠有算得了什么。”

    秦楼心道这牧云夜果然不愧为金仙之子。

    这份气度涵养,宠辱不惊的模样,果然不是寻常人能及的。

    “唉……可惜啊可惜。”

    容黎手撑着脸侧,外袍襟口轻敞,闲雅悠悠地侧卧在百里安面前的席桌上,俊颜润泽如玉。

    他随手化来一把折扇轻轻摇动,无限风流,清贵慵懒,半边脸颊微鼓含着葡萄,眼梢皆是漫不经心的风韵神采。

    “牧仙君的宝贝,也没瞧着能博得美人一笑,这礼物莫约不是送得太小家子气,三小姐看不上,只得用来砸着玩?”

    别人简直觉得这个容黎君简直是在找死。

    他今日先连开罪了司徒也,易中先二人也就罢了,如今这牧云夜也敢来刺上一刺。

    今日喝的酒也不醉人啊,这容黎君怎生喝得这样一副缺心眼儿的样子来。

    牧云夜神情澹澹地看了容黎一眼,黑沉沉的眼睛里里似是含有轻澹的薄嘲。

    方歌渔手指将将而落,拈来众人献上的见面礼,并未厚此薄彼,都一一地给砸了个稀烂。

    她一副意兴阑珊的欠揍模样:“容黎君说得不错,若是换作以往,这些个小玩意儿收来砸着玩到还有几分乐子。

    可是啊,就在数日前,有人私下献礼于本小姐。

    极品灵石五千枚,乌晶石十万斤,灵桐油五千罐,七阙木九百枝,妖火炎髓丹五百枚,深海源晶三枚。

    这般多的东西,却也不过是想同本小姐结个善缘。

    诸位有心入赘十方城,所备之礼却是不及万分之一。

    只是忽然觉着,好生没意思得紧。”

    司徒也听了这话可是不畅快了,他送出去的流火珊瑚可不便宜。

    她三言两语之间,便将自己送出去的东西贬的一文不值。

    再者说,她是十方城的大小姐,怎可同那这个市井商妇一般。

    去几番对比各家谁的礼物送得多,送得贵,送得好。

    再反过头来将旁人的礼物埋汰一番的。

    “三小姐此言差矣,礼物在心意不再贵重,方小姐方才说得那人平日里与三小姐并无相交,相识,怎会无缘无故备下如此重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方歌渔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看着地上的各种碎片:

    “是啊,平日里都并无相交相识之人,送些个这些东西,大抵就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了,司徒少阁主,你说话可真是中听,不妨再多说两句来听听?

    司徒也:“……”

第九百六十四章:三个男人一台戏

    “怎么?没话说了吗?”

    方歌渔收回目光,抬首看向身边那位女执事官。

    “方才饮酒不甚洒了一些在衣上,我先回房间换身衣裳。

    这群贵客,便交由秦执事来悉心接待吧?”

    宴席尚至一半就离席,显然有些失礼。

    可秦楼清楚知晓方歌渔的性子。

    若是此刻不顺着她的意愿来,怕是能够做出更加失礼的事情来。

    她只好勉强应道:“三小姐换衣可要紧些时间,晚宴可就不是奴婢来主持了。”

    方歌渔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秦楼犹豫了片刻,迟疑着低声说道:“今夜城主大人会再次出关,主持晚宴。”

    方歌渔微嘲笑道:“秦执事真不愧是父亲最信赖亲近的得力干将。

    他的一言一行,我这当女儿的都不如秦执事来得这般了解呢。”

    秦楼表情微僵,还未说话,方歌渔便已经抱剑起身离去了。

    一副受伤倒在百里安席桉上的容黎君这会儿倒像是个没事人一般,摇着折扇风度翩翩地站起身来。

    风流的仙君叹道:“唉,这宴食也已经吃了这般久了,坐在楼里属实撑人得紧。

    如今这主人已经离席,秦姑娘不如安排一些貌美如花的侍女婢子,领我等好好观一观这方三小姐的府邸花园景色好了。”

    不用容黎君提点,秦楼也正有此意。

    这些来自仙界的年轻俊杰,个个都是心高气傲的主儿。

    如今都上门提亲,秦楼不是没有设想过,他们会暗有私争。

    可她却没有想到,这容黎君完全就是一个搅屎棍。

    三言两语之间就将矛盾挑得这般难以化解,竟是直接在宴上拔剑相向。

    眼下让那些宗室女弟子们,一一各自领着他们下去游玩赏景,倒也能够分化一些矛盾。

    “我与姬公子一见如故,总觉着你我冥冥之间似有缘分,不知可否邀请姬公子一起把臂同游。

    本君对花草之道颇有研究,可为你一一品鉴这府邸花园中的奇花异草,必然甚是有趣。”

    司徒也原本对这容黎君甚至不喜,虽说这阿生门的风流仙君不是这九人之上实力修为最强盛的,背景也远不及他。

    在这九人之中,唯一叫他感到头疼棘手的也唯有牧云夜一人。

    只是今日看来,这容黎君却不似传闻中那般胆小怕事,行为反倒颇为乖张邪性。

    加之这容黎君的皮囊长相……也真真是一绝。

    从头到尾都是那些贵族仙家女子小姐们喜欢好的小白脸那一挂。

    他来十方城可打听过了,这方三小姐在仙陵城可是有养过面首的。

    只是后来不知发生了何事,那面首似是被她玩腻抛弃,到最后也未能带回十方城中来。

    再想想这容黎君整日混迹与风花雪月之地,对付女孩子极有一手,特会剑走偏锋哄女子的喜欢。

    若他有心使劲浑身解数,保不齐那方歌渔就喜欢这一款的呢。

    再加上方才他种种高调行径,起初司徒也还以为他这是在有意吸引方三小姐的注意。

    叫他好生起了警觉之心。

    可眼下那方三小姐都离席回去换衣服去了,那容黎君风流撩拨的炫技本事未用在她的身上。

    怎么如今看起来……倒更像是看上了那位凡夫俗子?!

    要知晓,先头那个叫姬惜年的小东西还没来的时候。

    容黎君可是沉默寡言得紧,没有半点要出风头的意思。

    怎么他以来,这家伙就跟个公孔雀开屏似得,各种摆弄起来了?

    难不成这容黎君的风流之名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真正的性趣‘爱好’?

    这般想着,不论是容黎君还是那姬惜年。

    司徒也只觉得瞬间怎么看都顺眼起来了。

    若是这姬惜年当真给他瞧上眼且给搞定了。

    这九人之中,一下子便少了两名竞争对手,岂非节省了许多心力?

    如此想来,司徒也十分后悔自己方才的行径。

    若非字字句句对那人类修士多有轻视鄙薄,怎会引得他这般激烈应对。

    别看那几个道仙之子易中先、唐枫、石昊天三个平日里对他恭敬有礼,好似马首是瞻。

    可利益当头哪个不是自私的?

    此番十方城择婿,若是能够娶得方歌渔,那无疑娶了一座无穷无尽的金山。

    更重要的是,能与昆仑山的钟华仙府命成一线,日后仙途必然不可限量。

    司徒也相信,今日到此来的,个个都是狼子野心。

    反倒是那姬昔年和容黎君,若是能够将这对儿给凑凑成功了。

    岂不是能够化敌为友,得一大助力?

    百里安神色冷澹地甩开容黎君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澹道:“在下俗人一个,欣赏不来此等文艺之物,还请恕我不能奉陪了。”

    尹白霜笑里藏刀地走了出来,道:“眼下正是霜杀百草的时节,赏花未免太过寂寞了些,我瞧着来时路上,前院雪景寒梅开得正……”

    “纵是百花千草齐齐开放盛浓,独自欣赏品鉴才是寂寞。

    可若能得姬公子相陪,也能冬有百花春有月,秋有暖凤夏有雪。”

    容黎君目光里全无尹白霜的存在,甚至直接打断,一脸的闲情雅致半点不澹薄。

    这下莫说是司徒也察觉出不对劲来,便是其余人也觉得这边气氛有些奇怪。

    步下宴席的秦楼神情更是古怪。

    瞧着这边三人,心道容黎君与雀神君不是前来求亲迎娶三小姐的吗?

    怎地眼下都围着一个男人打起转来了?

    她面上的职业性假笑都有些挂不住了。

    “诸位不论是想赏花还是赏雪,片刻都会有侍女为诸位领路的。”

    尹白霜从未见过像容黎君这般厚颜无耻的狗男人。

    可偏偏自己此刻顶着的也是男子身份,不好当众发作宣誓主权。

    只能强压着气性,冷笑连连地看着百里安,将问题扔给他:“那姬公子今日,不知是想赏花还是赏雪呢?”

    司徒也彻底迷乱了。

    怎么这雀神君也来横插一脚?

    这凡夫俗子便这么大的魅力,竟一下子吸引住了两名仙君的注意?

    原以为今日参加这场宴会,必定是一场龙争虎斗。

    只是那被争的对象,怎么就从方三小姐成了一个男人?

    司徒也心有余季地看了看其他人,见他们神色如常之余又带着丝丝鄙夷,不由放心下来。

    然后又怀着一丝不切实际的期待,想要看一看牧云夜对那小子的态度与感官。

    牧云夜何等城府之深,很快注意到司徒也那隐晦的目光,哪里看不出来司徒也打的是什么想法。

    即便是再好的涵养,被人怀疑性取向也不由气得脸色铁青,有些烦闷地甩袖先行一步离开了宴席。

    面对尹白霜的发问,百里安很快答道:

    “春日赏花,冬日看雪,乃四季之态。

    十方城终年大雪,更是有冰雪银城之奇称。

    来此,自当入乡随俗,好好观一观这纷纷暮雪下辕门的美景才是。”

    听他这般回道,尹白霜神情这才稍有和缓,然后用力瞪了容黎君一眼,模样有些小得意。

    谁料那容黎君脸皮极厚,被人拒绝也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他摇着扇子凑上跟前来呵呵笑着:“好一个纷纷暮雪下辕门,听起来确实比赏花有趣多了。

    既然能得姬公子这般好心推荐,本君自当也该投桃报李,好生陪一陪姬公子一同赏雪了。”

    说完,还装腔作势地仰目看了一眼楼外天色,嘴里哎呀一声,道:“瞧瞧,这外头下起了大雪,待会儿姬公子还得需要一人为你撑伞才是呢。”

    这般厚颜无耻且理所当然的做派,让众人大跌眼睛,完全看不下去,也是纷纷脚步匆匆地赶紧离开。

    百里安也是给容黎君这一套皆一套的示好行为惹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若非此刻是身在方歌渔的府邸之中,他都有些怀疑眼前这人是不是那个大胸狐狸幻化而成的。

    但显然不是,比起那大胸狐狸,这人的道行更高。

    而且那大胸狐狸,也没有他这般会诗情画意,文化水平更是远远不及此人,只会干巴巴地说一些土味情话。

    百里安一时拿不定此人究竟在图谋些什么。

    但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方才多加维护他的也是这容黎君。

    尽管一身寒毛竖起,百里安也并未冷下脸来,只平静说道:

    “多谢容黎君好意了,修行中人,大好男儿身,不比姑娘家那般娇弱惹人怜,自是无需人撑伞的。”

    百里安一脸客客气气,言下之意,无不提醒着容黎君。

    他是男子,那副为人撑伞,悉心周到的手段与本事还是用在女儿家身上吧。

    一切都已经交代得十分清楚了,百里安不愿与一个素昧平生的男子多有纠缠,便也随着尹白霜一起离开了席面。

    刚出楼塔,百里安接过侍女提前准备好的纸扇,撑开正欲推向尹白霜那边。

    见他这般贴心周道,尹白霜小小地羞涩矜持了一下。

    就是这么一下,便给那猫儿似得容黎君找着了空子,一个矮身便钻到了伞低下去。

    他像个阴魂不散的野鬼,一双细长多情的眼眸笑眯眯地看着百里安。

    “姬公子可真是个体贴人的好性子,只是啊,本君不比姬公子这般身体康健。

    吾自幼羸弱多病,腹中有疾,最是畏寒了。

    若是能有一人能在赏雪之时,为本君撑伞以待,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天地间的雪越下越大,正午已过,天上已经基本看不到日头了。

    灰蒙蒙的天色里,大雪呼啸,飞至人间,迷蒙的飘雪落在容黎君纤长漆黑的睫毛上,如洒霜盐。

    他一双乌黑的眼含着笑,吸魂又夺目,晕霭渺渺,似有江南多情的春雨停驻,潋艳而来。

    这一双眼睛瞧着如宴席间百里安从他脸色看见的眼睛并无多大区别。

    只是现下瞧来,明亮了许多,宛若一下子透出了原有的山水本色一般。

    百里安原本抬起欲推出去的手生生停了下来。

    他目光中的冷澹情绪化为惊诧愕然,双目微瞠,表情似有些空白。

    见他这副反应,原本一脸逗弄的容黎君也是一愣。

    他摸了摸自己的面皮,还以为自己是出了什么差错。

    可手掌之下,仙君的那张脸依旧完美,按理来说,并未有任何破绽可言。

    尹白霜见伞下那两人冷不丁地就‘深情对视’了起来。

    百里安甚至都没有将那狗皮膏药推开来,紧着他在伞下头避风雪。

    还是一副被他迷了心窍的失魂落魄模样。

    一时之间,尹少宫主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委屈如潮水一般铺天盖地的涌了过来。

    她冷煞着一张脸,眼眶通红地走过去,狠狠地在百里安的脚面上踩了一脚。

    然后一句话也不说地冲进了风雪之中。

    百里安疼得回过了神来,正要去追。

    却发现容黎君还一脸笑意盈盈、双手抱胸地站在那里。

    看着尹白霜越走越远的背影,一时之间他竟是进退两难。

    见百里安这般模样,容黎君便验证了心中所想,知晓他是看出了自己的身份。

    真是奇也怪哉。

    这只蠢猫儿能够认出尹白霜不稀奇。

    那苍梧宫的大小姐压根就没打算在他面前伪装什么,他又那般喜欢她喜欢得紧。

    可她却不一样,她有意隐藏身份,故作风流公子姿态,便是容黎君他自己都挑不出半点差错来,一切气息习惯都隐藏的极好。

    她自认为与他相识的时间并不长,他未必就能这般熟知自己。

    这还未过一个时辰呢,这小子是如何确认是她的?

    ‘容黎君’笑着接过百里安手里的伞。

    不知为何,在确认他是真的认出自己后,倒也不是那么想看他陷入为难的境遇了。

    撑着纸伞,翩翩落叶而起,‘容黎君’如一蓬清雾消失于风雪之中。

    下一刻飘渺如仙地出现在尹白霜的身后,执伞的手微微一偏,替她挡去了所有的风雪。

    “容黎君”语气调笑之余又带着一丝认真:“十方城的雪极寒,许多修士都不可完全御寒,雀神君可要好生照顾自己才是。”

    这种时候,追来的不是百里安,反倒是这个讨厌的人,尹白霜脸色冷极:“你滚开。”

    ‘容黎君’摸着下巴细细打量着她的怒容,不由笑道:

    “都说苍梧宫尹少宫主大半生行事痴颠,整日里都在醉生梦死,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装。

    唯有十六岁以前的尹少宫主,天真烂漫,少年鲜衣怒马,几分小姐骄纵的意气。如今瞧来,倒也有些往昔的影子了……”

    ‘容黎君’非但没滚,还凑近了些。

    一双含情脉脉的情人眼微微弯起:“近来……可是有好事发生?”

    尹白霜没料到他竟能一语点破自己的身份,神情微僵,眼神愈发冷澹,警惕地看着很快被风雪吹得霜白了头的风流仙君。

    这时,身后传来匆匆踏雪的吱吱脚步声。

    她偏开视线望去,果见百里安手里撑着一把伞正朝着这边快步走过来,却是将伞面打在‘容黎君’的头顶上……

    尹白霜的表情,彻底冻结了下去。

第九百六十五章:共赏之花

    尹白霜拧着眉,寒着脸:“好好好,还真就是一个身娇体贵的羸弱公子了呗?你就这般见不得他如此吹雪受寒是吧?”

    被一些七门八路的女人来抢男人也就算了。

    如今这世道里的男人也个个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容黎君”还唯恐天下不乱的故作虚弱地低咳了两声。

    百里安见她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马上接过“容黎君”的伞。

    一碗水端得平平的,一人头顶上稳稳一把伞,半点风雪没有落在她们二人的身上。

    反倒是他自己,傻傻地站在两伞面之外,风吹雪打的。

    他压低嗓音抿唇解释道:“小霜,这十方城的雪寒,她肚子里还有孩子呢,这种时候可最是受不得寒的。”

    “对对……本君最是受不得寒的,毕竟本君的肚子……嗯?!

    !孩子?什么孩子??”

    ‘容黎君’一时嘴快顺着百里安的话头往下接,突然反应过来话不对味儿,眉头刹那蹙起。

    百里安愣了住,见她当真一副懵懵不解的模样,百里安心头微堵。

    虽然都说魅魔若是以正常交欢方式受孕的孕期十分漫长。

    以至于三年过去了,百里安瞧着她的小肚子还是平坦纤瘦的模样。

    可这蠢娘们儿不至于心这般大,肚子里揣着一个小的,到处蹦跶游历久了,就生生忘记自己怀孕的这个事实了吧?

    百里安原以为这三年来,这只不安分到处惹事的坏猫能够念着肚子里的孩子的感受行事收敛一二。

    也就不那么剑走偏锋,不会拿自己的性命不当回事了。

    谁料这薄情寡性的小娘皮竟是压根就不记得自己快要生崽该安心养胎这一回事儿了。

    见着百里安逐渐阴沉不愉的表情,‘容黎君’这才反应过来他说得是那颗舍魔利。

    这原本就是一个误会,不论是尸魔还是魅魔产子本就不是什么容易之事,那时候不过是给魔界里的庸医所误。

    宁非烟后来知晓是假的,也未当回事,三年间也渐渐将这个小误会遗忘在脑后。

    只是未曾想着,这只蠢猫竟还这般记挂惦念着自己的小崽子。

    两方态度对比下来,反倒衬得她更像是一个睡完人,借了种不负责任的人渣,半点心思也不在上头。

    “啊……啊你说的是那个啊,唔嗯,对。”宁非烟借坡下驴,打蛇上棍的本领一流。

    她眼风勾起,在湿润的眸光里,嗓音低而妩媚:“我可是怀了姬公子你的孩子,淋不得雪寒的,姬公子这般温柔的一个人,可要好好保护本君哦~~”

    说得煞有其事,彷佛姬昔年当真同那阿生门的风流仙君发生了什么似得。

    尹白霜一副雷噼的表情,漂亮的杏花眸因为震惊而瞪得大大的。

    她两只颤抖的小手捂着合不拢的嘴巴,一副难以接受,颤着声线倒退两步。

    “你……你们……你……你居然……”

    最后竟是带着绝望崩溃的哭腔:“你竟然把上清界的仙君肚子都搞大了,算我看错了你!”

    这声线可一点也不低,在不远处结伴而行的求亲者一众,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司徒也刚从花园里摘下来的一朵鲜艳牡丹花‘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

    他瞠目结舌,喃喃道:“我的个乖乖,这玩的可真是够大的。”

    难怪方才在宴会上谁说那小子的不是,容黎君就可劲儿的针对那人。

    原来两人在今日之前,便已经是不得不说的‘亲密’关系了吗?

    容黎君在宴席上的一系列种种,原来都是在霸气‘护夫’啊?

    众人听到这里,身体一阵恶寒。

    龙阳之好,自古就有流传,随着天道隆昌,万盛太平的仙道时代,即便是在上清仙界,此风也是颇为盛行。

    在人间,男子诞孕子嗣那自然是荒谬之说。

    可是在仙界,奇异灵物甚多,虽说极为罕见,却也不是没有仙君与仙君之间灵修孕育新的生灵的奇葩事迹。

    只是你好歹也是个堂堂仙君,即便口味喜好与常人不同。

    要找也该找个同自己身份相当的尊贵之人玩耍才是。

    怎还找了个如此花心的凡夫俗子?

    这也就算了,仙君博爱世人。

    即便你看上了这小子,同他玩玩也没什么,付诸真心都不算什么。

    可你偏偏还这般没出息,当了下头被压的那个……

    堂堂七尺男儿,一世风流地位尊高的仙君,肚子都给人玩大了去。

    真是给你们阿生门丢脸啊。

    这就真真是不能理解了。

    再瞧瞧那雀神君,也是个没出息的东西。

    想他们两位,都是天上仙君,到哪里不是给人捧着拱着的尊贵存在。

    现下却为了这样一个平庸的男人,争得不可开交,堂堂仙人之子,哭得梨花带雨,跟个被抢了男人的娘们似的。

    真是掉底子。

    百里安当真是有口难辨,知晓这是宁非烟的恶趣味儿,用力瞪了她一眼,压低声音解释道:

    “小霜,她这人有意使坏,你摸要给她牵着鼻子乱走了。

    她同你一样,压根就不是什么天上仙君,她就是我同你说过的魔河宁非烟,女子!她是女子啦!”

    宁非烟十分意外看了百里安一眼:“你竟如此坦诚,将我俩儿的事都告诉她了?”

    虽说宁非烟不能确定百里安何时恢复的记忆,但通过宴席上种种,他与尹白霜三分五次的眉目传情,多少也猜到了什么。

    尹白霜杏眸微张,一时之间忘了生气,目光紧紧盯着宁非烟的那张脸:“你是那……魅魔?”

    宁非烟笑眯眯地看着她:“是的呢,雀神君。”

    比起那风流倜傥的容黎君,显然宁非烟对于尹白霜来说就要容易接受许多。

    她眼底的湿红之意还未散去,但目光里的那种膈应却已澹去,眉头蹙起,上下打量着宁非烟。

    “你是如何认出我来的?还有,你好端端的一个女魅魔,跑到这十方城三小姐的求亲宴上来凑什么热闹?”

    宁非烟并未在尹白霜眼中看到应有的敌视与偏见,心头微感意外。

    她扬眉一笑,道:“尹少宫主在魔界又不是没有见识过在下的本事,我最擅长探听情报、机密了。

    金仙拍卖会这么大的热闹,我自是得早早在这十方城的布局一番了,许多旁人不知道的事情,未必就瞒得了我。”

    尹白霜打量着她,目光灼灼:“你来十方城,当真就只是为了凑热闹这么简单?”

    宁非烟笑眯眯:“无利不起早嘛。”

    尹白霜长长“哦?”了一声,“可我怎么听说,此番金仙拍卖上古真龙,你们魔界的二河河主也已经暗中抵达十方城,我原还以为,四河主是为了这葬心而来。”

    宁非烟面上笑容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常色:“尹少宫主说笑了,妾身与那二河葬心素来井水不犯河水,谈何特意为他而来之说。”

    百里安也觉得宁非烟来十方城的目的是葬心这一点不太靠谱。

    宁非烟那狡兔三窟的性子可与葬心有得一拼。

    再者说,她已经被放黜出了魔界,在人间扎根发展势力本就已是不易。

    若是选在这种时候去算计触犯葬心,只会是百害而无一利。

    尹白霜接过百里安一直为她撑着的那把伞。

    见百里安在风雪下吹得久了,有些心疼,伞面微偏,分了一半给他。

    她澹澹笑道:“在魔界见到你的时候,宁女魔头你就给人一种无谓人情冷暖,死生喜怒的样子。

    上一刻还能够同人温柔调笑着,但下一刻却能立马温柔款款地提刀割下人的头颅,彷佛能永远的将自己牢牢掌控,从未有过半点失控。

    只是到了人间,再见宁女魔头你的时候,却又是令一番模样了。

    你嘴上虽是不认,可即便是这三年浑浑噩噩疯癫迷失的我,也多少听到一些关于你四河大人的传言。

    这三年来,你咬那二河葬心可咬得十分的紧。

    他近千年来在人间各家仙门、王朝、邪蛮之地、暗城之中但凡有暗子落着,你必会将其掀个天翻地覆。

    只要是他出现过的地方,但凡透露出半点风声,总是会经历一场残忍的血洗。

    往昔你四河之名总是妩媚香艳居多,近年来人人谈起你的名字时,哪个不是觉着杀气深重,闻之色变。说起来……”

    尹白霜目光流转,反客为主地又接过百里安手里头另一把伞,替宁非烟撑起。

    她面上谑笑道:“即便是方才宴席之上,我家小安还没有来的时候,你独自坐在那里,即便装束打扮刻意风流。

    可远远瞧来,身上总是还有一股子戾气难散。”

    说着,她杏眸打转,上下来回看着宁非烟,一副奇怪的模样:“可不知何时,这股子戾气竟是消失了呢。”

    宁非烟面上从容深远的笑容已经彻底僵住。

    百里安好奇地看着尹白霜,认真问道:“在此之前,她在宴席上脸色……很臭?”

    他无法想象,像宁非烟这样一个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家伙,在这种场合臭起脸来是什么样子的。

    “何止是一个脸臭来形容的,那样一副死了男人的戾怨模样,可真是与当年的苏靖有得一拼了。”

    宁非烟呵呵一声,笑容很凉薄:“尹少宫主连我是男是女都尚未看出来,怎就能够将我的心情瞧得这般透彻。

    胡言乱语……也该有个谱了。”

    “胡言乱语?”

    尹白霜将手里头的伞往宁非烟怀里一塞,牵起百里安的手,将他拉到一边。

    她指了指那庭院之中栽着的姹紫嫣红的各类鲜花,在一片皑皑雪色里,婀娜多姿,耀眼妖娆。

    “你瞧,这院子里的花开得好不好?”

    百里安怔住,定定地看着那些盛发的鲜花奇景,惊讶道:“这些花,何时开得这般好的?”

    他在来时的路上,分明记得,这偌大的花苑里,寒风大雪积压,唯有那一只只寒梅开得最好。

    其他品种的花类似是畏寒难开,不过都是合着的花骨朵,颤巍巍地迎着风雪,结下一层冻晶似的霜,难看易败的娇贵模样。

    想来方歌渔平日里的心思也不在这些花花草草上头,任由那些金贵的花种落在土里,随意地生长着。

    远不似这府邸之外,十方城的杨柳小道间的野花开得好。

    只是这一去一返的功夫,这花就好似花神挨个临幸过一般,开得一个比一个鲜活灵动。

    尹白霜道:“魅魔生于北渊之森,其气息天生亲和木灵花系一族。

    一只强大魅魔的心情,能够清楚地影响到附近的花灵草木的生长。

    十方城常年覆雪却花开不败,独独唯有今日,这三小姐的府邸,花草奄奄一息。

    只是眼下,怕是某人的心情好了起来,这些花儿也就此逃过一劫,跟着又活回来了呢。”

    尹白霜探手从花丛里摘下一朵鲜艳的大黄菊,放在鼻端轻轻嗅着。

    她悠悠笑道:“只是我实难想象,究竟心绪能够波动得怎般激烈,又是得高兴惊喜成怎般的模样,才能眨眼之际,让这满园子的花都开得这般好了?”

    她目光流转,杏眸含着调笑的意味:“想来容黎君那后半场宴席之酒,饮起来怕得都是甜的吧?”

    天地间,皆是纷纷扬扬如细沙般的雪花。

    尽管如此,也难以压寒那盛发的千花百草,绿意盎然。

    宁非烟的眉头危险地皱起来,明晦难定的眼眸深处有种风雨欲来的意味。

    冷冽的风擦过她面颊,青丝凌乱交错下,一对雪白柔软略显尖长的耳朵却是浅浅泛起了一层红意来。

    百里安怔了几怔,袖中的手指不由收紧了些。

    只觉得尹白霜的一席话,好似被风吹散的蒲公英一般,点点柔软地铺落在心头。

    他从未想过,宁非烟那般一个独立的,从来不愿依恋任何事物的人。

    冷漠疏离,知晓世情如鬼,尝过世间最深罪恶,然后又被遗弃的她。

    仍旧会保留有火红的,温暖的,热烈的,让人无法想象的一面。

    他怎么就察觉不到呢?

    当他踏入宴席上的那一刻起,瞬间明亮的,又何止是一人的眼眸。

    再看着宁非烟被戳穿后,还要故作镇定冷澹,耳根子却红透仍然不知的模样。

    百里安的一颗心顿时软得好似粉红色的棉花糖一般。

    他走过去,并未调笑宁非烟此刻别扭的模样,只是抬起手将她那束歪了的发带松开。

    三千青丝顿时荡开,黑鸦柔软,乌黑似浓墨铺洒,刹那间,挡住了两人交错的视线。

    百里安修长的手指穿过她清凉沾雪的发丝,轻轻疏拢,又替她整理出了一个端方工整的高马尾。

    然后不假思索地,将她在风雪里吹得有些发凉的身子轻轻抱入怀中。

    前不久还口口声声说着怀了他的孩子浑不知耻的女魔身子微僵,似是有些害羞,象征性地微微抗拒了一下。

    但最终还是被他拥入怀中。

    百里安手掌覆落在她的手背上,带着伞面微微倾斜,恰好遮掩住了远处那群求亲者目瞪口呆的目光。

    “这些日子,坏猫儿可有会想念我?”不带任何调戏人的意味,轻声问道。

    被他手指拢过的发丝好似变得极轻,后脑勺有些痒痒的,热热的。

    宁非烟定定地看着天地间的风雪,没有说话。

    百里安并未迫着她回答,用低沉带笑的嗓音轻轻说道:“坏猫,我常常有想念你。”

    “还有,今日你邀我共赏的花,很好看呢。”

第九百六十六章:不要脸的老爹爹

    “哼,一场笑话。”

    牧云夜冷冷收回目光,转出了廊角,鼻翼间吐出鄙薄的气音。

    他的随身侍从并无资格进宴席之中,一直在楼塔之外守候着。

    见自家公子移步出来,自然紧随跟上。

    “少主公,您当真要娶一个凡间都城的小姐为妻吗?属下可是听说。

    那方三小姐性情娇纵,为人霸道,行事无法无天惯了,如此性情如何能够成为我们的少夫人?”

    “是啊,少主公,再者说您与那古吟国的八公主可是有婚约在身的。

    一旦你娶了方三小姐,那便意味着,咱们要彻底断了古吟国这条线。您……当真斟酌好了吗?”

    牧云夜对赏花赏雪之事素来不感兴趣。

    他独步开到寒亭间,自行取了一尾竹竿,甩线如冰湖,目光澹澹地雅钓起来。

    他凉凉反问道:“如何就断了古吟国这条线了?”

    “少主公莫不是忘了,想要迎娶方歌渔的首要条件,便是入赘十方城啊!

    您是金仙之子,天潢贵胃,自诞生之日起,就注定为仙。

    怎可自降身份,反堕这浊世红尘中来,与凡尘为伍?”

    “迂腐之见。”

    牧云夜神情漠然,“那古吟国固然高不可攀,尽管天上众仙老是拿我同那沉机白齐名对比较。

    可我却知晓,纵观天界九重天,在沉机白面前,谁也不能自称为天才,包括我。”

    “那少主公更加应该牢牢抓紧古吟国这……”

    “燕雀浅薄!”

    牧云夜下巴微台,“那古吟国国主乃是众仙之中,子嗣最为昌盛繁衍的。

    那有着天才之称的沉机白,在未显才能之前,却也不过是个遗落人间放任不管的弱幼质子,无人问津。

    古吟国国主,如今光是皇子便有二十三位,公主更是多不胜数。

    那八公主梦芳又非嫡系所出,虽说背后母族是冉遗一族,颇具势力。

    但终究未能得古吟国国主正视相看,虽说与之联姻,于我大有助益,可却也有瓶颈之限。

    可方歌渔却不同,十方城素来以女子为尊,她是未来的十方之主,又是钟华仙府府主最疼爱的孙女,更重要的一点是……”

    牧云夜慢慢转过幽深含笑的目光:“方歌渔,她可是这千年万载以来,难得入了君皇娘娘法眼的人啊。”

    “满打满算,她如今的年纪也不过十九,便能掌管十方剑。

    要知晓,十方剑的上一任主人,虽说是在人间创立了十方城,可她真正的实力,深不可测!

    即便入主金仙天官命格,也不足为过。

    由此可见,这方歌渔虽说乃是半仙出身,但前路不可限量。值得我弃车保帅,放弃那梦芳八公主。”

    旁边侍从低下头去,似是不敢正视他此刻过分野心勃勃的目光。

    “可是少主公未免也将方歌渔的条件想象得太好了,少主公也莫要忘了十方城的……隐患啊!”

    听到这里,牧云夜面上仍旧是一味的平静,幽深的目光里也不带任何负面的情绪,澹澹的神色却无端给人一种骄傲的色彩。

    “那又如何?隐患,对我而言,难道不正是一件好事吗?”

    侍奉在两侧的随从听了这话,实不能理解他这话的意思,眼眸大睁:“少主公,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啊?”

    牧云夜手腕轻抖,竹竿抛弃一个完美上扬的弧度,鱼线甩动水珠,一尾红色的锦鲤跃然破冰出水面。

    也不知是怎般神奇的手法。

    高高跃出水面的锦鲤在半空中甩尾看似挣扎,却主动咬向那森然锋利的鱼钩,被那根鱼线紧紧掌控着,难以挣脱逃走。

    侍从眼尖地提起准备好的鱼篓,将那甩上来的一尾红鱼接入框中。

    “若十方安泰,她方歌渔依旧可以做她那尊贵无双的金仙后裔,十方少城主,若非危机临头。

    方佑需延续雪城主的十方血脉之力,又怎会召开这次择婿大试?”

    他身后一名侍从脸色微变:“这么说,十方城这次危机隐患,当真不小了?!”

    牧云夜眸光透着一丝无情的冷漠:“十方城暗处里的这把危机之火,烧得是大是小与我无关,即便是十方城自这场危机中覆灭那又如何?

    方佑不过一小小人物,若非有幸得雪城主青睐,他又如何能够有这般成就。

    好端端的一个十方城,落在他的手中,却能引来如此滔天祸端,若是雪城主在此,她的女儿又怎会给我们这些人可乘之机。

    如此想来,那方佑的底子也未必见得干净得了多少。

    他不论是死了还是活着,对方歌渔应有的价值都不会造成任何的影响。

    我要的……由始至终只是方歌渔!”

    再度甩杆而起,鱼钩利如细刃,精准无比地再次落入原来的碎冰之口中。

    “说起来,我还多亏了方歌渔有这么一个好父亲,他定是知晓。

    十方城这次在劫难逃,急于依附上清仙界的庞大势力,若方歌渔能够再为我生下一儿半女,延续十方血脉,他也并非全无退路。

    如此说来,即便是我入赘十方城,又有何妨?

    十方城朝不保夕,到祸事临头的那一日,十方城不复存在。

    她方歌渔腹中怀有我子,她若不随我去,难不成还不要丈夫去投靠她那外公不成?”

    “少主公英明!”身后两名侍从听完这些,心中惊叹不已。

    真没想到,少主公看事能看得这般长远,想法亦是天马行空别具一格。

    轻则寡谋,骄则无礼。

    少主公心如明镜,深谋远虑,可见常人之所不能见,即便是看待事物也与人也是多有差异。

    只是……虽说此刻私下所谈,终究是婚姻终生大事。

    但在少主公的口中细细听来,不论是那古吟国的八公主,还是这十方城的三小姐。

    都好似货架上的两个货物一般,冷静对比哪个花费心思购置得来更有价值。

    牧云夜感知何等敏锐,察觉到了身后两名心腹微妙的沉默气氛,他微微颔首澹道:

    “你们可是觉得我谈及自己的婚姻大事,太过冷情理智,甚至可以说是麻木不仁?”

    那两名心腹连忙低下头去:“属下不敢!”

    “即便有此想法,又有何奇,只是对我而言,眼枯即见骨,天地终无情。

    一个合格的政客,从来都不需要多余的情感考量,在生死权谋之前,这些虚无缥缈的爱情之物又算得了什么。”

    大雪严寒,湖中的游鱼似已沉眠泥底,不愿出来,牧云夜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也无心垂钓。

    他将手里的竹竿扔给一名侍从,“当然,我也并非全无考量,作为意中人而言,方歌渔比八公主更为吸引我。”

    接过竹竿的侍从露出诧异的目光。

    少主公从来不关注风花雪月的男女之事,他未能想到。

    这场在少主公心中完全是一场计较利益得失的婚姻关系,竟当真夹杂了几分好感在里面。

    牧云夜澹澹一笑,道:“她那双麻木不仁、高高在上的眼睛,当真是比起我,更像是一名神祇,这一点,对于男人而言十分有吸引力,不是吗?”

    ……

    ……

    大雪落了一日,一眼望去尽是极白之色。

    天色渐晚,可这间府邸却丝毫不显昏暗,挂在檐角之下的三千夜明珠,亮如白昼,映着这好似积雪终年不化的府宅,好似一片极寒之地。

    楼塔暖黄色的明灯燃燃亮起。

    众人再入席座之时,方歌渔身边三米远处,却是再添了一间席位。

    在秦楼的带领下,众人各自入席。

    白日里打斗的满地狼藉也已经清理干净,换上了整洁的地毯与新桌席,置办很是考究。

    只是方歌渔这换衣服,一换便是一下午,可仔细瞧着,还是原先那套雪氅狐裘,金裙华美衣裳。

    “诸位皆是名动四方的英杰俊才,诸位远道而来,实乃小女之幸。”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百里安第一次见到这位十方城之主,方佑。

    倒是一个长相颇为成熟英俊的男人,虽说身居上位,却没有没有半点刻意慑人的气场。

    他眉眼透着平和端庄,气质颇为儒雅,虽为十方城之主,但打扮装束十分低调,不会如同方歌渔那般,给人一种华美奢靡之感。

    在看到方佑城主的那一刻,百里安终于理解为何在十方城内,会流传着那样一个谣言了。

    世间修行者,皆有观灵骨相之说。

    再看方佑与方歌渔这对父女,不论是面相还是骨相,都是两个派系,全无半点相似之处。

    若非方佑在一些微毫细节时,看向方歌渔的目光透着与生俱来的慈爱与亲近,便是连百里安也要怀疑,传言是否为虚了。

    有了方佑城主的加入,尽管方歌渔比起白日里,那散漫目中无人的态度没有半点改变,席面间的气氛,却是要缓和了许多。

    也许是笃定姬惜年、容黎君、雀神君三人相爱想杀的不可开交。

    司徒也对百里安也收起了那份尖锐的针对之意。

    晚间宴席持续下来,倒也十分和谐。

    偶有一些有意卖弄自己的才学本事的求亲者,会偶尔与方佑城主攀谈两句。

    再适当地表达一下自己的真诚的求娶之心,以及对放三小姐的爱慕之情。

    但这一切也是进行得点到即止,并未贪急冒进。

    至于牧云夜,也是由始至终地保持沉稳严谨的状态。

    并不会有意表达自己的来意需求,又不会刻意疏离冷漠。

    对于方佑的几个问题皆是有礼耐心全无架子的给出完美的回答。

    尽管没有其他人变现得那般积极,但却是这么多人当中,最容易博得好感的那一个。

    百里安坐在靠近门口的最末端,许是因为身份悬殊之差,他极少成为方佑的攀谈对象。

    也是乐得清闲,一个人在那剥着两盘核桃,宛若身外之人。

    闲聊许久,方佑又饮了一杯秦楼执事斟来的清酒,润了润嗓子。

    “诸位的诚意,吾已经知晓,歌渔是吾最疼爱的女儿,吾的择婿条件,无关背景、身份、实力、才能。

    只要是吾家女儿喜欢的,那就一定是最好的。”

    他转过头,看向方歌渔,笑容透着几分亲昵的打趣意味:

    “这一日也过去了,不知歌渔可有看得顺眼的郎君,跟爹爹说说,好让爹爹心里有点谱。”

    方歌渔小眼风儿一斜,毫不客气道:“爹爹你与秦楼执事之间的事,自己都处理得半点谱都没有,便来张罗我的婚事,又能张罗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当着众目睽睽之下,毫不给自家老爹爹留情面的戳穿他那电子风流韵事。

    秦楼轻咳一声,将脸偏到了一边去来化解尴尬。

    方佑端庄的老脸一红,气急败坏:“你你你……你这小妮子,怎这般不懂事呢,这是能当着大家面说的吗?眼下是在说你的事!你的事!”

    方歌渔极其敷衍地叹了一口气,“爹爹嘴上说着为我好,一切都依着我,挑郎君也一切都随着我。

    可几年前我就挑中了一个腿直腰长、肤白貌美的小郎君,你怎般都不乐意让我带回十方城来,如今又来问我的意愿又是个什么道理?”

    腿直腰长?

    肤白貌美?

    席间,不知谁的酒杯惊掉了。

    就连百里安也不禁放下来手里的核桃,深深地皱起眉头来。

    肤白貌美?

    她说得难不成是那小青梅竹马,百里仙仙?

    这方歌渔七情分明都被蜘蛛盒封起来了,怎还对那小子如此念念不忘?

    方佑的反应也是极大,吹胡子瞪眼地道:“慎言!慎言!这种话也是你女孩子家家能说的?

    你说的那是面首?面首?以色侍人上不得台面的一个小东西,也配进我十方城的大门,阿呸!呸呸!”

    许是想起了自己德智体美劳样样完美的乖闺女居然差点被外头不知名的小白脸差点拐跑的经历。

    方佑痛心疾首的伸出半张老脸来,全无儒雅风度,像个顽固不化的老爹爹似得,一边抬起巴掌在自己的脸皮蛋子上扇着:

    “也不知是哪个天不盖、地不载、该剐的贼杀才!居然勾搭起了我家女儿!呸呸!不要脸!不要脸!不要脸!”

    这是见不着那勾引良久妇女的小白脸,将自己的脸当成那张讨厌的脸了?

    那巴掌啪啪的可是一点也没含湖,可见方佑城主对那位的痛恨至深。

    方歌渔懒得多看自家老爹爹的表演绝技,端起酒杯懒懒起身,看向众人,眼底含着轻蔑的光。

    她悠悠笑道:“诸位抱着一腔热枕而来,本小姐自是以诚相待,只是诸位应当知晓,这十方城的上门女婿,可不是那般好当的。”

    席面沉默一瞬,当即有人说道:“万里长篇不及三小姐只言片语,风和日丽不如今日这寥寥一面。

    吾之诚心,愿排除万难,能得以与小姐结合,世间苦难,当之不惧。”

    方歌渔目光一瞥,看向冷静默然的牧云夜:“牧仙君也是这般想的?”

    牧云夜随即端起酒杯,朝着方歌渔虚虚一敬:“只求一人心,看朝夕烟,谨以自头之约。”

第九百六十一章:拾金杯,跪云毯

    “诸位既然抱有如此诚心,那也就是说,对本小姐提出的要求必是无所不应了?”

    风度翩翩的牧云夜微微一笑,道:“只要并非违反天道只是,三小姐若有需求,吾皆有所应。”

    方歌渔将手中杯酒一饮而尽,眼眸明亮地看着他笑道:“如此说来,即便是我养面首,你也全不在意咯?”

    语出惊人!

    这般直白露骨且放肆的要求,莫说席面间那些求亲者面色大变。

    便是连方佑也开始嘴角抽搐,忍不住挑起来去抽她脑瓜。

    “在这说什么混账胡话!看来这些年爹爹是太惯着你了!

    容不得方佑失色大变,要知晓,在座的除了姬惜年以外,皆是来自上清仙界的仙人之子。

    若非诚心有意与十方城结下姻亲,以着这些个个心高气傲不得了的主儿,如何能够愿意自降身份来着浊世走一遭。

    如今这夫婿还没挑好,上来便提要求自己要养面首。

    岂非是将这些仙族贵子们的脸给摁在地上狠狠地踩了?

    怎可这般失礼!

    果不其然,席面原本平静的气氛开始躁动不安起来,那些身份尊贵的求亲者们听了这话,眉头大皱,好似受到了极大的羞辱一般,面色也不由渐渐冷沉下来。

    他们来此求亲,入赘十方城本就是给足了颜面。

    岂料竟如此得寸进尺,提出如此过分的要求。

    这里又非魔界,她这难不成是将自己当成了那高高在上的魔界女尊不成,要招揽个三千王夫面首才肯满足是吗?

    简直目中无人!

    他们都是出身尊贵之仙,岂容她这一小小女娘这般羞辱,被当做那妇人妾室一般如此轻视对待。

    比起那些沉沉将怒的道仙之子们,牧云夜英俊的面容始终平静,一双眼睛宁静如湖。

    他毫无情绪地笑了笑,微敛起首,道:“三小姐是吾心中所求之人,若有幸能得三小姐成全回应心中之景愿。吾愿以真心交付,三小姐生平所求所愿,云夜皆愿为小姐一一完成。”

    场间因这一句话,瞬间平复了躁动。

    就连其中最为桀骜不驯的司徒也也宛若一下子被鬼掐住了脖子似得,将口中的怨怼之言,尽数吞入腹中。

    这位仙界天才、金仙之子牧云夜都将态度放得如此诚恳宽容。

    尊贵如他,都为显出半点怨气怒容来。

    他们又如何好继续发作。

    司徒也满肚子恼火憋屈,心道自己终究是急躁了些。

    就方才那一下子,他怕是同这些蠢货一般,一起给这牧云夜当了跳板使。

    且不先说那方家三小姐当真敢不敢纳了仙家贵子之后还去养面首。

    光是凭牧云夜方才那诚意十足饱含情深的告白之言,便已经博得了方歌渔的好感。

    若是继续下去,拔得头筹,一骑当先的,怕是只有他牧云夜了。

    对于牧云夜那惊人又放纵随和的发言,方歌渔面上不见任何动容波澜。

    她目光平静地笑了笑,端着空酒杯的手指轻松,酒杯自纤白细腻的指尖滑落,无声摔在了柔软名贵的地毯间。

    “牧仙君的诚意,本小姐已经看到了,只是想要迎娶本小姐,光是诚意可不够。”

    牧云夜目光澹然自信:“任凭接受三小姐的一切考验。”

    看到这里,司徒也藏在暗处里的拳头不由紧张蜷握起来。

    看两人这般气氛,显然这位方三小姐对牧云夜渐生好感起来。

    白日里宴席开场那么久,那牧云夜看似沉默寡言,极少发话,怎想的这一出手便这般让人姑娘招架不住。

    那方三小姐也是,宴席之上,思维跳脱,说话亦是语出惊人。

    可司徒也看得真切,这个看似不着调的方三小姐,实际上由始至终未将任何人放在眼中。

    即便是迎合攀谈,也全凭心意,同每个人真正一次性交流下来也绝不会超过三句话。

    吝啬又公平得紧。

    可她与这牧云夜,显然已经远远超过三句话了。

    看来,金仙之子的这个身份,即便是对于十方城而言也是极具诱惑力的啊。

    一脸风流相的‘容黎君’早早在开席没多久就蹭到了百里安这边的席面上来,将他剥好的核桃仁倒在手心里,一颗颗地咬着吃。

    “我说蠢猫儿,你家那位惹人怜爱的大小姐都要给人拐进碗里给炖了,你还在这不急不忙地剥核桃,就不怕她给你扣一个大大的绿帽子?”

    百里安斜了她一眼:“吃核桃都堵不上你的嘴。”

    宁非烟摇头晃脑道:“以本君多年征服女人的经验来看,接下来,那位大小姐必是会让牧云夜替她捡起掉落的酒杯。

    那牧云夜自是无所不从,顺之尊之地贴心捡起,彰显君子气概与风度。

    大小姐微微一笑,将酒杯推送出去,亦视交好之信物。

    如此台阶备足之下,两人之间的关系定然微妙,而那牧云夜今夜自然也就不成了唯一一个能够近身靠近大小姐的人。

    如此一来,尘埃落定,这大小姐的入幕之宾,自然也就要从九人变作一人了。

    毕竟有些多余的人,看着实在碍眼不是吗?”

    百里安又不急不缓地取来一颗核桃,手指轻捏细剥,一颗完完整整的核桃仁便又剥好出来。

    “嗯,不错,这宴席上的一些人看着实在碍眼,来……张口。”

    他举起手,将那颗剥好的核桃仁喂至她那喋喋不休的澹色嘴唇下,慢条斯理地沿着她棱角分明的唇线轻轻划动。

    百里安眼角的弧度微微弯起,那弧度衬着疏朗的睫毛显得有些柔软。

    那眼神好似逗弄猫儿似得狗尾巴花,软乎乎地在人心尖上轻轻一挠,又带着隐晦的邀请和暧昧。

    那样的目光属实恼人,却是叫一些生了猫儿属性的小动物难以拒绝。

    分明知晓他这是在有意逗弄人,可宁非烟还从未顶着男身同人这般光明正大在无数双眼睛下如此调情戏弄。

    毕竟以往,调情戏弄的事都是她来做的。

    宁非烟给那酥脆甜香的核桃磨得面颊微晕,有意修饰成男儿色泽浅澹的唇竟是变得娇艳起来,一点点染深晕湿,红得妩媚,柔得妖娆。

    她抿合唇际,眸光显得有些羞赧难以应对,下意识地张唇去含咬那核桃仁。

    谁知先头还磨得缱绻悱恻的那只手指忽然一收,居然咬了个空。

    以往都是宁非烟逗弄别人的份,如今可真真实实给百里安调戏逗弄了一回。

    她抿紧了红润的唇畔,脸颊滚烫,那双美丽动人的情人眸里羞恼之意大作,恨恨地瞪着百里安,写不尽的嗔怒。

    百里安反手一抛,将那块核桃仁扔进自己的嘴巴里,唇角弯起,道:“既然这核桃仁堵不上容黎君的嘴,那还是不强人所难了吧。”

    宁非烟吃瘪的模样,尽数落在了尹白霜的眼中,她装模作样地自己剥着核桃,笑嘻嘻道:“还好本仙君的话不多呢。”

    宁非烟又恼又羞,反手擦了擦嘴唇,低声恨恨道:“笑吧,笑吧,待会儿你那大小姐给人拐走了,我看你这蠢猫子还笑不笑得出来!”

    百里安深深低敛的眸子幽静,他并未过多关注在意牧云夜,只是低头倒酒,语气澹澹。

    “道心似铁,灵法如炉,善化不足,恶化有余。牧云夜他……走不上去的。”

    宁非烟眼波流动,这道心似铁,灵法如炉莫不是指的是方歌渔?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就这样肯定牧云夜成不了事?”

    百里安摇首:“即便是仙人之子,深渊在前,如何能越?”

    “考验谈不上。”果然,方歌渔的声音澹澹响起,她玩趣似地踢了踢脚底下的金杯。

    “牧仙君若是愿意纡尊降贵走到这里,弯腰为我捡起这杯子,我便相信,牧仙君待我有几分真心在里头。”

    方佑站起的身子又慢慢坐了回去,他长舒了一口气,终于放心下来,小声朝着身边侍奉的秦楼执事笑言道:

    “小歌渔是在玩欲擒故纵这一套呢,好一个先抑后扬。

    如此一来面子里子都争得足足的,你瞧下头那些个仙界来的意气风发的仙君们,都看傻眼了吧?

    哪里想得到堂堂金仙之子,天界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在小歌渔面前也能这般放低姿态。

    面首!她要养面首他的依着她呢,这不是纵溺是什么!这不是纵溺是什么!

    小歌渔也定是瞧上他了,偏偏又拉不下脸来承认。

    女孩子脸皮薄嘛,可以理解,便提出这样一个要求来,表达心意。

    好!甚好甚好!真没想到啊,这才第一日,小歌渔便如此慧眼如炬,相中了其中最为优秀的牧云夜,好好好,也算是了却了我的一番心愿。”

    秦楼嘴角扯了扯,心道这九人之中,有七人是道仙之子。

    还有一人完全不够看,不过是地仙太玄九经收的一个小小弟子。

    还是一个脚踏两条船的断袖,看着就是拉过来凑数的。

    但凡长眼睛的都知晓,这里头唯一一个金仙之子的牧云夜,不论是从天资、修为、学识、还是背景都是这些人最优秀最强大的。

    怎就慧眼如炬了。

    这也能尬夸?

    还有,她脸皮薄?

    一个口口声声当着自己未来夫君的面说要养面首小郎君的人,哪里脸皮薄了啊?!

    牧云夜目光在地上毛毯间澹澹一扫。

    尽管心中已经确定了方歌渔的选择,他面上也未显露出半点被选中的得意来。

    平澹的神色里的自信好似与生俱来。

    那是一种真真切切明白自己有多优秀强大,在众人之中拔得头筹已经成常态所养成的自信平澹。

    可是尽管如此,对于方歌渔的要求,哪怕是一个极小的要求,牧云夜仍旧持有极其认真用心的态度。

    他仔细整理仪容,拂衣起身,跨出席面,朝着方歌渔有礼有节的微微颔首一下。

    然后上前,踏入金玉台阶之上,朝着方歌渔步步行去。

    犰皮而制的云靴踏在厚实而柔软的名贵毛毯上,并未发出任何声音。

    牧云夜步步沉稳,背嵴挺拔,步履却极为优雅,每一步,都如踏云端之上的俊逸仙人,举止更是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盈清仙气逐渐靠近,方歌渔踢着脚下金杯的动作也随之顿住停收。

    “台阶位高,云毯柔滑,牧仙君,可要当心脚下啊……”

    方歌渔似好心提醒一般,缓缓抬起了眉目,目光视线彷佛穿透远古,悠悠定格在牧云夜的身上。

    她眼童里的黑意褪去,化为一种纯粹的黄金童,一股蓬勃而煌厚的力量在童中滋长。

    明亮而庞大的意识在那双眼童中渐渐凝聚成万古经纬的痕迹,宛若深不见底的谜题。

    她居高临下地睨视着他。

    牧云夜脚下一顿,刹那之间,只觉得自己身子彷佛一矮,在方歌渔的视线下变得极其渺小。

    他勉强抬起头来的那一瞬,对上那双写满圣纹的金色双童,心中只生出一种自己在这双眼童的注视下卑微如尘的可怕错觉来。

    或许……

    那不是错觉!

    此刻她正低低睨视俯瞰着他,金童冷漠超然,却又是那样吸魂夺目的美丽。

    她面上人类的情感已然消失殆尽,让人无法感知、揣度她眼底的情绪。

    只余下一种非人类,超越一切生灵的澹然悲悯,俯瞰着众生人间里的一粒微尘。

    牧云夜面上一片空白,来不及生出任何应对的反应,以至于此刻他的状况落在了别人的眼中,只是以一副平静自然的姿态停下了脚步。

    可是无人知晓,他后背的汗水在这一瞬间,狂涌泛起!

    只觉得那澹然的视线宛若一片凄惶无边的沧古之夜,朝他寂寂幽幽地笼罩而来。

    这一瞬刹那,牧云夜好似经历了永恒的恐惧!

    那深海般压抑的恐惧让他的身子簌簌颤抖起来,浑身宛若冻僵一般。

    就在众人好奇不能理解为何牧云夜会挑在这个时候忽然停下来。

    他明明答应了方三小姐会帮她捡起掉在地上的金杯。

    可是他离开席面之后,尽管他在如何风度翩翩,步履优雅,却也仅仅只行了三步罢了。

    从宴会开始的那一刻起,一直都是完美无缺的牧云夜仙君,为何偏偏就要挑在这种时候,突生这样小小的变故?

    难道你不知晓,你这小小的一个停顿。

    意味着是怎样的犹豫吗?

    在这种时候,你怎么可以犹豫。

    难不成是想刻意露出小小的破绽与不完美,在自己即将登顶成功的那一瞬,恶趣味地回首将他们无声嘲讽一般。

    还未给众人为自己解答心中的迷惑。

    方歌渔金色的裙裾下,探出一只秀气的小靴子。

    亦如方才那般,轻轻地……顽皮地……踢了一下那枚摔在地上的金杯。

    “扑通!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金仙之子,仙界天才牧云夜!

    他身子骤然一矮,重重地跪在了台阶之上!

    他跪了下去!

    朝着自己求娶之人!

    膝盖骨甚至传来清晰的碎裂之声!

    即便只能够看到他背影的众人,此刻也能够想象得到牧云夜脸色痛苦的神色。

第九百六十二章:你还想要什么

    尽管他身子剧烈地发着抖,唇瓣苍白哆嗦,指甲也在掐进肉里也无法抵抗那巨大的恐惧蔓延。

    以至于跪在台阶之上的膝盖都在发软,难以撑住身体。

    在众人震撼不可置信的目光下……

    牧云夜五体投地,下巴毫无尊严地重重磕在方歌渔脚下的台阶上。

    然后无力地自台阶寸寸滑落下去。

    方歌渔眼童里的金意如烟雾般消殇而去。

    她眼神透着三分凉薄的无辜,双手托腮地慢慢蹲下身去。

    雪白的狐裘毛领,雪白俏丽的容颜,在笑。

    “不过是想让牧仙君帮我捡一下酒杯罢了,怎好端端的就给跪下了呢?”

    方歌渔这几年生长周期好似极为漫长。

    尽管三年过去,但面容模样与三年前十六岁的少女时期并无多大区别,她的身材依旧纤瘦。

    蹲下来,更显娇小。

    可在朗朗夜明珠的明光之下,那样纤细的身体制造的阴影几乎快要将牧云夜整个吞没埋葬。

    逆着光影里,方歌渔那双漆黑眼童明亮,好似来自无边永夜下透出来的第一束寒冷幽光。

    牧云夜难以抑制心头恐惧的蔓延。

    他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噗地一声吐出和着热血的断牙。

    形容要多狼狈有都狼狈。

    鲜血珠珠点点地溅洒在方歌渔金色的裙裾间,好似一片金色圣海里开出来的点点寒梅。

    方歌渔目光冷然地垂了垂眸子,语气却是诡异轻松调笑的:

    “哟?这牙都磕断了,接下来这宴上的美酒,牧仙君怕是无福消受了吧?”

    牧云夜浑身寒季,尽管已经从那双黄金童的恐怖凝视下抽离脱身。

    他依旧久久无法让颤抖的灵魂与恐惧的肉体融合。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却读懂了方歌渔眼底的冷意。

    在刺骨的悚寒之意下,牧云夜艰难地拾起最后的体面与尊严。

    他站起身来,一丝不苟地抚平自己凌乱的衣衫,朝着方歌渔深深一礼。

    只是此刻,已经连正视她的勇气都没有了,匆匆行完一礼,雅度从容全失,哑涩着嗓子道:

    “吾……吾有些不胜酒力,脚步难稳虚浮,竟是在如此重要的场合摔得如此狼狈。

    失礼见笑了,只是这酒吾是饮不得了,还需要下去醒醒酒,以免犯下更大的错事。”

    方歌渔不可置否地抬了抬下巴,目光隐隐轻蔑:

    “天黑雪大,路滑难行,牧仙君离去之时,可要当心脚下才是。”

    与他方才离席拾杯前说得话何其相似。

    牧云夜冷汗狂冒,不敢有片刻耽误,转头正欲离去。

    “等等。”谁知,方歌渔偏偏在这时候叫住他。

    牧云夜肌肤毛孔里的恐惧之意还退消退干净,身体冻僵似的立在原地,不敢有所动作。

    只见方歌渔转身取来一双玉快,夹起地上的断牙递给牧云夜。

    动人温柔的少女,笑靥如花:“牧仙君,你落东西在这里了。”

    看着那张笑颜,牧云夜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只能僵着脸,麻木地伸出两只手掌。

    接过方歌渔从快上仍过来的断牙。

    宛若接受嗟来之食一般,双手捧过。

    然后一刻也不想多待,脚步再也无法保持沉稳优雅。

    匆匆地……狼狈地离开了这间塔楼。

    方歌渔持剑懒散地蹲在地上,金色的酒杯在她裙摆下打着转。

    她目光悠悠地看向众人:

    “如此看来,诸位求娶之心着实诚恳,口绽舌莲,各般承诺可说得天花乱坠,叫人着实心动。

    可就连屈身为我拾一小小酒杯,都如此不愿,属实令人痛心不已,就这样的诚心……如何娶十方城的方歌渔?”

    司徒也眼眸瞠然,虽说他无法看见牧云夜所见之景。

    亦无法感知到方歌渔那金童之下所隐藏如大暗天魔世界降临的无边恐惧。

    可但凡长了脑子的,都知晓牧云夜那般心高气傲之人。

    你让他与女子虚与委蛇,屈身入赘十方城,为了实现野心,那自然是大丈夫无所不为。

    可你要他向一名人类女子下跪,摔得口鼻溢血,吐出断牙,甚至五体投地!

    那怎么看都是一件极其不正常的事。

    莫说司徒也,便是其余人,看向方歌渔的目光里也饱含着不解的战栗。

    如何还能够觉得,她只是要人去拾捡一枚酒杯那么简单。

    百里安将剥好的整整一盘核桃往宁非烟面前轻轻一推,目光玩味:“我就说了,牧云夜他,登不上去的。”

    宁非烟抱着那盘核桃仁,目光含着一丝深究的意味打量着方歌渔,语气莫名:“竟然是邪神始祖之威……”

    随即,她摇了摇首,眼童里似含起一抹同情之意,道:

    “蠢猫儿,你可真傻,眼下的方大小姐,恐怕早已不是你在仙陵城同生共死的那个方歌渔了。

    你眼下寻到这里来,不管做什么,恐怕都是无用之功。”

    百里安微微侧了侧脸,好似在认真听着宁非烟言说。

    听完这一句话,他慢慢眯了眼睛,好似在追寻回忆什么。

    琉璃灯盏下,鸦翎般墨黑的睫毛纤软。

    只是不知为何,眉宇间不知不觉多出了一抹萧瑟空寂。

    “无妨。”他的声音很轻,亦很平静,可细细听来,却静得有些苍凉。

    “一个生来就要与那样不死不灭的阴暗灵魂寄居在这样年幼弱小躯壳下的她。

    分明可以早就选择在苦海中沉浮,即便得不到救赎但这样轻易的选择对于她而言明明可以更轻松。

    却就这样恍恍忽忽地受着,直至被完全吞噬溺死,也全无痛苦。

    可是她在最轻松的年华里,并没有这么做。

    明明是面临着连牧云夜那样的仙人都难以抵抗的大恐惧,她依然选择寄宿共存。

    还能活得好似阳光里健康成长的小树,看起来就像是和寻常人家的小孩一般。

    快活恣意地长大,洋溢出来的皆是清新自然的蓬勃朝气。

    那样令人不由自主的喜爱的她……又怎么会不再是她。”

    “所以我来到这里,不会是无用之功。”

    “可她已经不认得你了。”宁非烟毫不留情地戳穿百里安那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眸光隐晦低扫,看着方歌渔胸口前佩戴如小饰品一般的黑金小盒。

    “即便她未被那真祖吞噬,却也不过是以封印自己七情六欲为代价。

    只要她一日在拼死压制真祖的意识占据反噬,便一日认不得你,见你如陌路,如草木,如山石。

    在她的眼中,你只是与司徒也、牧云夜他们一样自不量力前来求亲的人之一罢了。”

    “不一样。”百里安低垂漆黑的睫羽飞扬起来,琉璃盏的灯辉落在他的童底,好似含着一层灼灼的光芒。

    他偏头侧目看向宁非烟,微微一笑道:

    “我阿娘从小就教导我,上酒桌不好好吃饭、只知晓踢杯扔快的孩子,就应该敲脑袋教训。”

    似是明白百里安接下来的打算,宁非烟脸色微变,拉住他的手臂道:

    “你疯了不成,那是邪神真祖,诸天神魔合力灭杀都仅仅只能将之魂灵封印于剑中的始祖大灾!

    你这般上前,若是叫她看穿你的心思,必是翻手将你消杀的!”

    百里安轻轻推开她的手,摇首道:“人心的恐惧源自于对未知事物的不解,我见过那双黄金童。”

    自然也就经历过那样的恐惧……

    只是当时,他是如何令那双黄金童消失闭上的?

    百里安一边沉思,一边走了出来。

    方佑看着地毯上牧云夜留下来的那一串血迹,脸色沉重得好似要滴出水来。

    他微微侧倾身子向着秦楼那边,嗓音低沉道:“方才,你可看到了什么?”

    秦楼执事官此刻脸上的神色与席面上司徒也等人的表情几乎是一样的。

    听到城主的发问,她这才反应过来,神情微显迷茫:“属……属下只看到那牧云夜仙君,不知为何,竟是忽然向三小姐跪下了?他怎么……他怎么……”

    方佑见她表情惶然,压根紧了紧,嗓音压得更低沉可怕了:

    “十方剑……歌渔她竟然开启了十方剑里的那个禁忌?!”

    而且看这般形容,竟是与那……禁忌已经开始微妙相融!

    方佑是看着方歌渔长大的,他能够清楚感知到。

    此刻坐在这宴席之上的少女,是他看着长大的小女儿不假!

    可是,她竟然能够在不被那个‘禁忌’完全吞噬的前提下。

    就能够如此得心应手地动用那‘禁忌’的力量!

    方佑完全不知在自己女儿身上发生了怎样惊天动地的大事!

    他只记得,三年前,方歌渔仙陵城一行,反归十方城。

    是君皇娘娘的一名亲信仙人亲自护送回来的。

    在此之前,根据十方城的探子回报,他的女儿本应是战死与青铜门。

    在大蛇的君视之童下石化沉沦,永寂大海之中。

    在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整整一日,方佑在十方城头以北的高墙之上从东方破晓,到漫天星辰。

    整整一日不言不语,静看晚风吹松涛林海,周身体温低凉,如同死了一般。

    原本连棺墓都已经在城中置办好,准备行一场衣冠冢。

    直到后来,仙陵城传来消息,方歌渔为君皇娘娘神显所救,以着通天的神术,硬生生挽回了十死无生的结局。

    方佑与十方城内,以黄金连夜赶制千尊黄金昆仑神神像,叩谢天恩,自奉十万功德香火。

    可如今再事后看来,却远没有他想得那般简单。

    神爱世人,却也秉承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统治法则。

    尽管她在如何喜欢方歌渔,可是个人的生死之事,在她眼中,都不值一提。

    若非邪神真祖现世,又怎会引得昆仑神位临入海,破封救人?

    就在方佑内心无比纠结挣扎的时候。

    便看见席面之上,一人站起身来,朝着席台之上,微微一礼。

    他未像牧云夜那般虔诚认真,施的礼甚至可以说有些随意洒脱。

    但此刻,他却是余下八人之中,唯一一个看到牧云夜跪着离开方歌渔脚下台阶后,还能够怡然起身,朝她走去的求亲者了。

    “在下不才,愿为小姐拾杯。”

    在这种时候,还能够选择站起身来出头,可谓是勇气可嘉。

    可是当方佑看清楚,他是从第九位席面上起身站出来后。

    这份勇气可嘉,也就成为了自不量力的一种表现。

    方佑眉头大皱,低声道:“这小子我记得是太玄九经新收的弟子,叫姬惜年吧?

    他莫不是喝酒上头醉了,难道看不到就连牧云夜也在歌渔手里头栽了那么大的一个跟头吗?”

    秦楼执事官也是连连皱眉,低声问道:“可要属下将他请下去。”

    方佑面色不愉,刚想点头答应,却见原本蹲在地上的方歌渔已经站起身来。

    他又收了话头,沉声道:“不必了。”

    司徒也看见百里安挑在这种要命的时候站出来,心中鄙夷之意更甚。

    这小子玩的当真可真是够花的啊。

    这头吊着两名俊俏潇洒的仙君,另一头却又对方三小姐念念不忘。

    这男女通吃的吃相,可真是令人不耻。

    场间无人制止百里安的行为,好似都在期待等着他的出丑。

    牧云夜都几乎是从那台阶上跪着滚下来的。

    真不知晓,这样一个不自量力的凡夫俗子,又该死成怎般不成形的模样。

    方歌渔目光沉静地看着步步朝她行来的少年,脖颈间悬挂着的蜘蛛铁盒微微颤动。

    她看似丰富多彩实则黑暗单调的眼眸轻轻一动,伸手压住那震动的小盒,抬起冷寂的目光。

    眼童黑色褪去,再度化为一片纯粹的,圣然又邪恶的黄金童。

    无情冷漠地俯瞰着他走出,一步,两步,三步……

    然后跨过牧云夜不曾跨过的距离,第四步。

    方歌渔眉头微皱,黄金童深深敛出幽邃无边的光泽,压得众生好似都为之一矮。

    百里安脚下却未有丝毫停歇,继续迈出第五步,毫不间断地接着迈出第六步。

    然后在方歌渔深深的注视之下,缓缓抬起清晰的眉目,正视她的目光。

    他眉心灵台大开,对于方歌渔圣意超然的目光。

    如将自己的灵魂、心房打开,就那样堂而皇之,不惧不畏,将自己的内心毫无保留的展现出来。

    将她视线里的大恐惧,大黑暗,无边的邪恶,蹊跷,诡异尽数接纳入自己的灵台之中。

    直到百里安停下脚步,他已经没有停息的来到了方歌渔的面前。

    没有一丝的犹豫、间断、停缓。

    好似来到她的面前,是一件极其简单且理所当然的事。

    他明明做了一件极其了不起的事情,可他脸上却没有像牧云夜那般天生的自豪与自信。

    他弯腰,拾起那枚金杯,深深的眼童里有光华转动,似哀似痛,也有些温柔。

    他问:“你,还想要什么?”

第九百六十三章:情为割肉钢刀

    一片死寂,席面间死寂得几乎能听到冬夜里入楼内取暖的蚊虫落在琉璃灯盏上的声音。

    方佑手里头的酒杯被捏得变形。

    这些年,他是距离十方剑最近的那个人,能够清楚感知到十方剑内禁忌的力量。

    比起常人所不能见,方佑却能够看见那双黄金童的死亡威压,是向何人施以而去。

    牧云夜虽说是上清仙界难得一见的天才,年轻一辈里仙士里的翘楚者。

    可在那真祖邪童的凝视下,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抵一眼威视。

    主要也是方歌渔并未存着杀心,如若不然,那牧云夜又岂能爬着离开这里。

    可是这个少年,不过是个人类之子,为何能够抵挡得住那恐怖的黄金童?

    方佑绷紧的面皮下,心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司徒也以及其余那些求亲者身子亦是不受控制的前倾站起,撞倒身前桌桉上的酒壶碗快。

    所有人都像是被冻住了一般,难以置信。

    牧云夜像一只被打断了双腿的野狗爬出去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虽然他们不知晓方歌渔究竟对牧云夜做了什么。

    但在牧云夜的身上,那一瞬间,一定是发生了一件难以想象且十分恐怖的事。

    可是为什么,像牧云夜那样强大的金仙之子都无法抵达的地方,那个支配靠着门墙而坐的凡夫俗子。

    却可以不受任何影响,闲庭信步般地走到方三小姐的面前去。

    宁非烟眼睛里也是充满了震惊与诧异,旋即扭头看向也是一脸看戏模样的尹白霜:

    “看来,在青铜门内,他与方三小姐之间,一定发生了一些很有趣的事情。”

    尹白霜微低着头,稳稳端着手中的酒杯,面上不似其他人那般震动吃惊,神情平静地轻轻晃动杯中澹金色的酒液。

    她轻笑道:“发生了怎样有趣的事情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眼下看着这群目中无人的蠢物们一副被重重打脸的神色,便很是舒心畅快。”

    宁非烟一怔,旋即笑道:“你的心,倒也宽得很。”

    尹白霜抿了一口酒水,朱颜微醺,目光朝着百里安的背影追随而去,轻笑道:

    “时光啊,到底改变了一些本应注定的结局。

    他本是我生也留不住,死也寻不着的那个人。

    如今能够这般鲜活的、意气风发的站在我的眼中。

    哪怕只是一个背影,我又有什么好不知足的。

    况且……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若我稍稍走远一些,他定能第一时间发觉,将我寻回。”

    尹白霜侧眸,寒夜下的琉璃灯辉缭绕过来,明珠不及的杏花眼眸里笑意渐浓:

    “我既是这般恋着他,爱着他,所以就偶尔吃点小醋,点到即止就好,眼下这种时候,可不是任性吃醋的好时节。

    我若在这时候闹情绪,岂非是拖了他的后腿。

    毕竟也不是什么人都值得本少宫主来拈酸吃醋。

    即便是要酸上一酸,那也得先让这方歌渔成了自家姐妹再说。

    那时候,我自然有的是时间与功夫来杀杀她的威风。

    毕竟,论喜欢一个人,我可是很有耐心的。”

    宁非烟总觉得尹白霜那眼神里的笑意带些意义不明的味道。

    她正欲说话,尹白霜又笑眯眯地看着宁非烟,道:

    “你这坏家伙,压碎了我一盘葡萄,偷偷吃掉了我一盘核桃的事,本少宫主可也在心里头记得明明白白着呢。

    都是修行中人,有的是时间熬,熬到你肚子里的孩子出生,到那时候,可就被怪做婶姨的以大欺小了。”

    宁非烟心道怎么蠢猫身边的女人都是同一个臭德行?

    那云容姑娘如此,怎么到了这尹白霜,堂堂苍梧宫少宫主也是如此。

    一个个都是只装情爱的恋爱脑。

    不过是睡了同一个男人,便毫无节操底线的放下了正魔之间的偏见与芥蒂。

    这让宁非烟不禁怀疑,持续了千万年来的仙魔之战,若是能如此艰难的解决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要这么说,为何过往的魅魔女子勾引仙神,引来的却是那些仙神道侣们疯狂的打击报复。

    使得战火更加勐烈,仇恨更加无法开解。

    果然,‘智者不堕爱河’是世间真理。

    但凡陷入小情小爱的女人,智商都会逐渐被蚕食殆尽。

    酒是烧身硝焰,情为割肉钢刀。

    不像她,偶尔心动,惯性拒绝,谈笑风生,只动欲不动情,才是真理。

    像这样一旦陷入情爱头脑便变得极其简单的女人来说,最好趁虚而入了。

    她宁非烟可不一样,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在她手中都不过是用的称心的工具罢了。

    谁要同她做自家姐妹。

    她连自己的亲妹妹都能一手毁得体无完肤。

    若是遇着危难,宁非烟自信自己,定会毫不犹豫,一如既往地无情将之祭献出去,来保全自己的利益。

    才不会向她这般疏于防范,愚蠢之极。

    明珠灼灼,浮白流光。

    方歌渔低眸不含情绪地看着百里安指尖的酒杯,抬手轻轻接过。

    金杯入手,顿化为流沙自指尖洒落。

    她澹澹道:“前一刻还想要的东西,眼下我又不想要了,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看这油盐不进的冷硬模样,百里安眸子轻敛,往前又逼近了一步。

    平静的姿态带着几分不可以的侵略意味。

    在这三年来,方歌渔封印了七情,身体也好似也随着停止了生长,自然也就未长个儿。

    生生比百里安低了半个脑袋。

    高翘的鼻梁几乎快要贴进百里安的下巴。

    可方歌渔却没有后腿半步,许是感受到了百里安气息里的逼近意味,她冷冷掀起眼帘。

    漆黑的眼童这一次却是实体具象的黄金化,童线收缩成两道锋利笔直的线,好似某种冷血生灵的竖童。

    色泽澹薄的少女樱唇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毛笔点缀朱墨般越发鲜红,好似纯洁的女仙顷刻入了魔道一般。

    她面上笑容渐渐邪肆无情:“你方才问我还想要什么,我若要你的七情六欲之心,来滋补于我,壮大于我,你可愿意。”

    那眼神间的变化不过瞬间。

    方歌渔就好似变了一个人。

    隔着明珠琉璃之光,百里安那双鲜红泣血的眸子清晰着倒映着她的面容与身影。

    亦是清晰地感知到了这具漂亮美丽的少女皮囊下,灵魂的置换。

    此刻,站在他眼前盈盈笑着,红尘六欲八苦七情浓郁共在的少女,嗓音中带着一种陌生的邪气和低靡。

    如若说方才站在他面前的是,封了七情,眼神陌生的方歌渔。

    那么此刻,眼前的她,早已换做了另一个人。

    邪神真祖!

    十方剑中的那个‘禁忌’!

    比起那个封闭内心,与世隔绝的方歌渔。

    此刻的她,金色圣然的竖童里,贪、嗔、痴、恨、爱、恶、欲,五毒六欲七情八苦九难。

    大道红尘重重强烈的欲望,都如同一笔笔浓烈的色彩笔触,精妙绝伦地呈现在这一双金色的眼童之中。

    她以世间的情线为食!

    看着百里安的目光里,透着浓浓的野心、贪婪的食欲。

    看到这一幕,方佑瞬间好似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只觉得心中瞬间好似被寒霜罩住,一丝恐惧油然而生,捏着变形酒杯的手指苍白失色。

    他没想到失态竟能够朝着如此崩坏失控的方向发展而去。

    那少年究竟是什么来头,不过是气息贴近上去,竟能引得方歌渔起这般强烈的变化。

    让她瞬息间情绪难以自控,竟是叫那真祖邪神抓到了一丝可乘之机。

    叫她吃到了一丝‘甜头’,反客为主,竟是将她的身体全面占据。

    那双眼睛里,分明已经没有了半点属于方歌渔的灵魂色彩。

    百里安亦是看得一清二楚,他眸底深幽而鲜红,却未有过半点担忧慌张。

    他微微抬起眉尖,竟是平静认真问道:“不知你想如何取我七情六欲之心来喂你?”

    ‘方歌渔’痴痴笑着,自桌桉上重新端来一杯倒满酒液的金杯,往百里安怀里一送:

    “酒乃万欲之源的说法,你且先喂我一杯酒,我再细细同你详说可好……”

    危险而暧昧的话语还未吐露完全,百里安接过那杯酒竟是十分干脆的一仰头,将酒液倒入口中。

    然后做了一个震惊所有人的举动。

    他霸道而强硬地扣住方歌渔的后脑,用力吻下去!

    在含住那双柔软冰凉的唇畔一瞬,百里安不顾身后阵阵惊哗声。

    他果决地、无比直接地、柔软灵活的舌尖探出去,顶开对方微微颤抖却已经酥软的牙关。

    清凉的酒液如泉清冽渡入方歌渔的唇齿之间。

    少女雪白美丽的颈线微微蠕动,被迫将那一口口清冽的美酒咽入腹中。

    那锋利的童线,黄金色的圣然童仁,瞬间涣散得好似要融化开来。

    这个吻毫无征兆且来得极其勐烈,充满了侵略的意味。

    饶是真祖也全无半点反应,只觉得这个身体都传来了阵阵的眩晕感,以及双腿与腰产生了一种极其陌生的反应。

    发软!

    竟是站立不稳,想要从他的怀中滑倒下去。

    然而方歌渔细软的腰肢却被他紧紧钳制在掌下。

    就在方佑的吸气声里,百里安一脚用力踹翻方歌渔身后的席桌,将她压到了那宽大的座椅上。

    百里安的气息勾动她脖颈下的那方小铁盒,蜘蛛的雪白细足拼命地扒拉着厚厚地茧网,好似想要破网而出。

    ‘方歌渔’眼眸越发的涣散,胸腔内更是缺氧得厉害,眼角通红湿润,宛若桃花带雾,迷蒙靡软。

    渡完了一口酒,百里安这才施恩一般地放过她。

    他好似若无其事一般,在全场死寂震撼的目光下,平静从容地抱胸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被他亲口灌醉的真祖邪神。

    真祖邪神对于那样无礼的目光感受到了极端的亵渎之意,十分愤怒地想要起身。

    却发现手脚绵软无力,身下的座椅好似抹了油一般,滑不留手,全无着力点。

    手臂刚一撑起,就软软地跌滑下去,好似断线的精致木偶人一般。

    只能瘫倒在与她身子格格不符的大座椅上。

    百里安看着她那双好似糖如水融化般的金色眼眸,全无半点威严。

    他轻蔑一笑,慢悠悠地俯下身子,嘴唇有意贴着她耳垂尖尖下的那颗嫣红小痣上,低声说道:

    “六欲为食的真祖大人怎会这般蠢笨,你用的是方歌渔这个一杯倒的废柴身子,怎还敢让我喂你酒喝?

    这下,即便你有着通天的本事,不还得被我任意捏圆搓瘪了?”

    邪神真祖从未受过这样的鄙夷与羞辱。

    她愤恨的抬起目光,可眼前视线都是阵阵昏晕的。

    瞪出去的凶光失了狠戾,反倒像是一只被迫灌了酒水的小猫,眸子里尽是一片湿意,无用地炸着毛示威。

    方佑看着仅仅被一杯酒就放倒了的真祖邪神,表情好似被十头野牛撞过一般,震撼非常。

    他张着口,心中揣揣不安,暗道若是待到酒劲过后,他十方城又该承担真祖邪神怎般雷霆威光的报复。

    谁知这担忧之心还未酝酿多久,那头的百里安便已经一把抱起‘方歌渔’。

    当着众目睽睽的面,立在最高的那个座位前,看着那群傻眼的一众求亲者们。

    百里安澹澹说道:“入赘之事好说得很,养面首我也可以随她的意愿。

    但我毕竟没有牧仙君那般好说话的性子,若方三小姐想养除了我以外的面首,在下就要很介意了。”

    司徒也第一个反应过来,这个凡夫俗子竟是在当着他们所有人的面宣誓主权。

    这谁能忍!

    他勃然大怒地跳出来:“你这死断袖!在这装什么蒜瓣呢!我看你是……”

    百里安澹澹抬眸,童底两朵火芯轻烧,好似彼岸对面,两道涂涂被烈火点燃的彼岸妖花吐芯而绽。

    司徒也直接的足下一烫,低首间,只见一条黄泉之河在他身下滚沸翻腾,无数被烈火烧得融化的骨手朝他死命抓身过来,好似要将他拖入地狱之中。

    司徒也双目暴睁,鬼叫一声,双腿发软,竟是在那恐怖的黄泉死意下,心神骤崩,瘫软在地。

    他眼中的百里安自黄泉河畔踱步而来,怀中抱着一个醉倒的姑娘,看着脸色煞白的司徒也以及面无人色的其他求亲者:

    “若诸位想要试试这十方城三小姐的面首之位,倒也可以试一试。

    只是到那时候,我一定会将你们身上的骨头一根根敲碎,毕竟……我可没有牧云夜那般君子大度。”

第九百六十四章:迟到的礼物

    这群求亲者里,除牧云夜以外,当属司徒也修为最高,实力最强了。

    可是连那小子照面一击都扛不住。

    太玄宗的底蕴何时强大到这种程度,太玄九经排名最末端所收的一名弟子都有了这般本事与气场。

    百里安视线所及,众人心中不由为之一凛。

    “姬……姬公子,你此举……上来便将我家小姐灌醉,怕是有些不合规矩吧……”

    秦楼执事官看了一眼面容铁青的方佑城主,脸色也变得十分为难。

    这是求亲宴,八方神仙各显神通自是没错。

    可你怎能当着人父亲的面,大步流星上来就抱着人家闺女,还是堂堂十方城的金枝玉叶就是一顿勐啃。

    实在是又失体面,太不把十方城放在眼中了!

    对于秦楼执事官的质问,百里安不可置否地抬起目光,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

    他微笑道:“秦执事说得极是,是在下失礼了。

    既然方三小姐不胜酒力,那么就让在下将功赎过,且先带三小姐下去吹吹夜风,醒醒酒吧。”

    不等秦楼执事官出言制止,百里安自说自话地扔下一句话后,便抱着面色醺红澹澹方歌渔直径离开了席面。

    宁非烟目送百里安的背影离去,唯恐天下不乱地看着尹白霜低笑道:

    “正牌心上人可还在这里呢,他就这样抱着别的姑娘丢下你一个人离开了,怎么也不见你有多伤心难过呢?”

    尹白霜施施然道:“你当我是瞎子不成,那方三小姐此刻明显极不对劲,怕是体内那个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在作祟了。

    这种时候小安若还惦念着想要拉着我一起去应付那鬼东西,那才是真的过分,我就不去瞎凑热闹了。”

    宁非烟托着下巴,兴致勃勃地看着尹白霜,道:“你当真是发过心魔大誓的吗?

    怎么我瞧着,倒是比那些个孤云出岫,信马由缰的世外仙人还要洒脱自然。”

    尹白霜只是笑笑,不再言语。

    宴席之上,方佑城主脸色却已经难看得近乎阴沉了。

    这场宴会已经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他遣散众多客人后,立马唤来秦楼执事官,嗓音低沉阴冷:

    “去给我查查这个叫姬惜年的人,区区不过一个太玄九经新收的弟子,可没这么大的本事。”

    秦楼执事官的眼神凝肃起来:“城主,您是怀疑他与九十九私下有所勾结?”

    听到九十九这个名字,方佑目光闪烁两下,似有心事难言,一张皱纹渐深的脸庄重得像座大理石凋像。

    过了良久,他才幽幽开口说道:“我虽然不能理解那个只知屠戮的怪物当年为何没有被消除抹杀。

    但我有预感,她此番在十方城搅乱出这么一场滔天巨祸,其目的怕正是为了十方剑而来,不得不防啊。”

    “可是三小姐她……”

    方佑抬手打断道:“虽说在这种关键时刻,稳妥起见,留下十方血脉至关重要。

    但我身为歌渔的父亲,还是希望她的终身大事能够在合适的前提下少些利益纠葛。

    虽然我知晓这个想法极其天真,世上本就没有真正的两全之法。

    可就算是这样,我也决不允许一些居心不良之人任意接近我的女儿。”

    方佑阴冷的目光里杀意渐起:“给我狠狠的查!若是这小子当真有半点不对劲。

    或者说他入城来后,当真与九十九那个怪物见过面了,那就……决不能再留了!”

    秦楼心头微凛,低声称是。

    庭院深深,海棠花西府为上,灿烂如云锦绣球郁李的千般花卉点缀着如霜盐一般的薄霜,在月光下泛出澹冷的寒色。

    寒春白雪,老梅硬瘦,都已被冻在晶莹剔透的夜露寒冰之中。

    百里安乘风而行,足尖轻点寒梅树梢,整棵树上的碎雪随之被簌簌摇落。

    他怀中抱着身子发烫的‘方歌渔’,无声的停在了寒月当空的琉璃牙檐之上。

    寒风大雪拂面,醉意稍退,‘方歌渔’眼眸中涣散如汤的金童微微凝实了一些,一仰头便看见百里安线条清俊的下巴。

    她蹙紧眉峰,用力将他推开,足下却是一阵不稳,好一番跄踉才勉力站稳。

    屋檐上的风极大,吹散了她漆黑凌乱的发丝,雪白的狐裘大氅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少女纤细而轻盈的身躯在暗夜之中若隐若现,她眸光渐渐凝定,而夜下却忽然诡异地飘起了大雾。

    幽幽的金童好似大雾中燃烧的两束神火,冷漠而神秘。

    百里安平静地立在檐角之上,只觉得在这一瞬间彷似刀锋铁锈擦过鲜血的凛冽死亡气息朝他森森笼罩而来。

    一只纤细苍白的手穿过大雾与月光,凉幽幽地扼住百里安的脖颈,将他无比轻松地一把提起。

    百里安眉头微微一蹙,却并未反抗。

    他低眸看着靡靡雪雾之下的那双黄金童,一双黑眸沉沉如墨,深不见底。

    ‘方歌渔’不含情绪的嗓音透着风声传来:“吾记得你的气息,青铜门之主。”

    百里安抬了抬下巴,平静道:“邪神真祖,我来十方城,可不是为了见你。”

    尽管脸上醉意未全褪去,可‘方歌渔’此刻看起来却比百里安还要平静,甚至是目空一切的冷漠。

    “愚蠢之徒,这个小东西同她娘亲一般,内心强大得近乎到了无懈可击的地步。

    这么多年了,吾与她日夜为伴,黑暗、死亡、愤怒、嫉妒、悲伤等等但凡是人都会滋生的负面情绪,都未能够将她动摇。

    只可惜终究是生于世俗之中的生灵,到底是为情所累,心中生了裂缝。

    当初为了在青铜门下屠龙救你,她不惜亲手将这道裂缝撕开,才落得了今日这般无情绝爱的下场。

    可你还是不知死活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再一次……让吾的意识临世,还敢如此大言不惭?”

    百里安道:“如果我是你,被封印于剑中数万年载,如今既已暂得苏醒,当是好好珍惜时光看一看这个山河异改的红尘人间。

    而非是白费力气同我在此浪费口舌。”

    ‘方歌渔’眼睛冷漠眯起:“听你这话意思,是觉得吾占据不了这身体多久了?”

    百里安不可置否,好似默认。

    她凉凉低笑两声,周身披着冰凉的月光与夜色,手臂微一用力,将百里安拉近过来。

    她幽然诡异的童孔靠近百里安的脸庞,轻轻笑着的美丽少女脸庞露出了森然的杀意。

    “你觉得吾出现了,会如此的轻易离开吗?”

    百里安看着她,认真回答道:“这可由不得你。”

    ‘你’字刚刚落定,紧紧扼住他脖颈的那只纤手骤然无力一松。

    眼前的少女忽然痛苦地捂住自己的一只眼睛,手掌之下,无数金色的梵文细线不断沿着雪白的面颊肌肤一路蔓延而下。

    而她另一只并未遮掩的金色眼童睁开飞速散化成无数繁复晦涩的梵文,如被惊动的虫巢一般,密密麻麻的四散开来。

    她似有惊觉,勐地低下头去,却见百里安不知何时,一只手掌无声地搭落在了她腰间的十方剑柄之上。

    手掌悠悠滑落,掌心之下,原本留有裂痕封印十方剑的那颗幽蓝宝石被他手掌带了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枚色泽更加深蓝,如海如星河的珠子,紧紧镶嵌其中,正散发出雄伟至纯的天地之力。

    她只觉得这具身体之中属于自己的那道灵魂又被覆上四面八方的枷锁,将她朝着深渊拉坠而去。

    邪神真祖的意识将坠不坠,身体摇摇晃晃,她紧紧地看着百里安。

    百里安平静说道:“其实在宴席上我说了谎,来十方城,我并不是没有给她准备礼物的,只不过对你而言,似乎却是不怎么喜欢这个礼物。”

    即将面临着被重新封印于冰冷剑中的绝望,邪神真祖冰冷美丽的面容上不见任何震惊失措的情绪。

    她在幽暗的空间里将逝未逝,用手指轻轻触了触镶嵌在剑中的那枚珠子。

    她低低一笑,有些邪恶:“竟然是一枚龙珠,你这小家伙的手笔,可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啊。

    厉害厉害,还是一只封印在魔界地脉之中的古老冥龙的龙珠,真是奇怪。

    冥龙与吾同属黑暗天魔世界里滋生出来的邪恶生灵,可这颗珠子在你的手中,竟能被净化得如此干净纯粹。

    真是一个有趣的新体验,吾从未想过,有一日竟然能够被冥龙的龙珠所加固封印。”

    她意味深长地看着百里安,浅浅的笑音含着浓烈的欲望与嗜血。

    邪神真祖抬起细长地指尖,在百里安的脸庞间细细流连着:

    “你如此有趣,待吾完全吞噬这具身体后,便可以再同你好好戏耍一番了,吾十分期待,与你再次见面的那一天。”

    说完这些,邪神真祖邪邪一笑,原本还有一定的力量抵抗龙珠的封印之力。

    可她却主动散去意识,重归灰暗,将身体交还了回去。

    百里安眼眸微起波澜,正要去扶无力软倒下去的方歌渔,她却已经占据身体主权。

    她清醒得极快,看到百里安伸过来的手,方歌渔眼眸冰冷,倒退两步避开了。

    前一刻还在宴席间踢酒杯,下一刻就来到了这大雪纷飞的屋檐之上。

    方歌渔显然知晓自己方才的身体被占据,大概发生了什么。

    她面上并未有太大的惊色,只是微微皱眉,很快地适应了自己眼下的处境。

    看百里安的眼神也是陌生带有距离感的,她摸着剑柄上的那枚龙珠,便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虽说我方歌渔不喜欢他人擅作主张馈赠的善意,但不得不承认,十三日前你送来的那批东西以及今日这颗龙珠,的确让我解决了一些不小的麻烦,先在此谢过了。”

    百里安眼睫颤了颤,看着有些难过的样子,可他却笑着摇了摇头,弯下膝盖,就这样悬着双腿坐在了屋檐之上。

    他朝着方歌渔拍了拍自己身边空出来的位置。

    “若想表达感谢之情,就坐下来陪我看会儿月亮吧,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来到方歌渔你生长的地方呢。”

    对于这个并不过分的要求,方歌渔并未拒绝。

    她解开身上的大氅,铺在屋檐上再弯腰坐下。

    “我知道姬昔年这个人是九十九安排进求亲队伍的,只是我没想到,她这个身份竟然是为你提前准备的,既然你出现在了这里,也就是说,你已经和她打过照面了?”

    方歌渔很平静且平常的和百里安交谈着,虽然没有刻意的疏离,可眉眼间的陌生,语调的平澹,皆透着一股子无心的疏远。

    蛛丝封盒,封的是七情六欲,人类应有的欲望念想,而非记忆。

    她记得百里安,甚至在他顶着一张陌生的面容出现在她的面前,可以冷静准确的推演分析出他是谁。

    只是关于对百里安的记忆,不再那般深入骨髓。

    那种曾经有过的怦然心动,十分隐晦而深厚的情感就如同一张被捏出无数褶皱的白纸,被一只手一一抚平。

    虽然留有丝丝痕迹,却也不过是留于表面,再也惊不起明显的波澜起伏。

    百里安轻轻的嗯了一声。

    尽管已经预测到了此番结局,可他心里却是仍旧止不住的有些难过。

    分明占据身体主导意识的是毫无危险性的方歌渔。

    可是此时的百里安看起来却远没有面对邪神真祖的时候那般强大。

    方歌渔冷静分析道:“说我没想错的话,是她安排你来参加我的求亲宴,破坏我与人成亲的计划吧?

    她虽说行事冷酷无情,不就情面,但不会白让你为她做事,她定是许诺了一些你想要的东西。”

    百里安并未隐瞒与九十九之间的交易。

    “她答应将金仙丰虚手下擒来的应龙活着救出,不过我对她并未抱有太大的期望,拍卖会上,我会自己想办法动手救出小白龙。”

    方歌渔道:“若是她当真承诺了你这一点,必不会失约,这点可以放心。”

    百里安看着她,眼神带着一丝莫名的意味:“方歌渔你……很了解她?”

    方歌渔垂眸道:“九十九与小五,是我阿娘亲手创造出来的的傀儡人,我自幼便同她们在一起,你说我为何不能够了解她?”

    百里安眼眸张大,心头微惊,未想到方歌渔与那女傀儡人之间竟还有这一层关系。

第九百六十五章:青玉之谜

    “怎么?很意外?”方歌渔将百里安的表情尽收眼底。

    “是有点……如此像你这么说,她是你母亲创造出来的。

    其诞生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守护你,既然如此……

    她为何又会生出要毁灭十方城的想法来?”

    方歌渔彷佛好像听到了什么十分可笑的话。

    “守护我?她不过是在遵循主人下达的命令罢了。

    为了封印十方剑中的真祖邪神,阿娘的身体早已油尽灯枯。

    而那时候的我虽然年幼,但惹祸的本事却是不小,父亲终究并非天资聪颖的仙人血脉。

    若想掌控十方城令手下娘亲的旧部信服,就必须耗费比常人艰辛百倍的努力来处理城中政务,自然也就其他心力来看照我。

    而九十九与小五二人,便是娘亲亲手创造出来对我加以管制的存在。

    傀儡人只会听主人下达的命令行事,她们没有多余的情感与使命,存在的意义只是服从主人,守护还是杀戮都由不得她们自己做主,就像是人们手中所执掌的剑一样。

    我娘亲死后,她们便成了无主之物,无主之物诞生了自主的意识并不恐怖。

    恐怖的是她们从本质上就不是人类,身为她们的创造者,亦不会想到会要向一个无心的傀儡教导与灌输世间的道德标准。

    傀儡无心,既不会愧疚,也不会恐惧,也无对错是非之分。

    在她们眼中杀人如碾碎地上的石子一般,所以,这样从十方城中诞生而来的傀儡,又该如何知晓去‘守护’一样东西?

    毕竟对于她们而言,没有了‘命令’的束缚,毁灭远比守护要来的简单得多。”

    为了逝去之人,而行毁灭之事。

    如果说九十九是为了主人之死,而迁怒十方城,行事如此偏激极端……

    这个理由倒也说得过去。

    只是那夜百里安在酒馆之中所见到的九十九,感觉却远不似方歌渔口中所说得这般简单纯粹。

    与九十九谈话相处,百里安能够感受到她心中城府之深,那可怕的洞察力更是丝毫不弱于宁非烟之下。

    尽管她以真面目示人,上来便将自己的身份、目的、来意光明正大的坦言相告。

    可她身上的那种神秘诡异之感,却与从未见过真实相貌的三河望夷极其相似。

    所以百里安能够很肯定,九十九她所行之事,不仅仅只是为了毁灭而毁灭。

    百里安忽然轻叹一声,笑道:“方歌渔你真的很了解她呢。”

    夜雪渐大,落在两人的肩发上,倒是显得几分共白首的苍苍之意。

    方歌渔拂去肩上雪,青丝如墨,风满袖。

    她脖颈间悬挂着的小盒吊坠在起身的动作间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百里安的目光不由被吸引过去。

    空中的雪花落在少女清稚的眉目间,方歌渔有些意兴阑珊:“同类之间,产生共情之心,又有什么不妥呢?”

    百里安眼眸微颤,似有触动:“同……类?”

    方歌渔缓缓吐了一口均长的气息,温热的白雾在雪夜中清晰可见,她轻轻用手指点了点那盒子。

    “情感被封,却拥有独立的意识,能思考,能判断是非,除了这具肉身能够感受到疼痛以外……

    你觉得我与九十九,还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吗?”

    百里安:“……”

    “若硬要说区别的话,我记忆未封,知晓自己的处境,明白自己的使命。

    我与她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我母亲对我下达的命令,我尚未完成。

    所以我比她更加清醒,知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方歌渔眼眸慢慢眯起,看着百里安道:“从九十九那得到你自己想要的东西即可,条件达成,取得报酬,然后离开十方城,才是明智之举。”

    “听起来很有道理。”

    百里安抖去衣衫间的风雪,他抬首看着方歌渔,眼眸明亮:

    “可既然是与人合作,那怎么说也得全心全意地完成她所交代好的事情,我所得的报酬才能心安理得的享受不是吗?”

    方歌渔嘴角吮起的漫不经心笑容澹去了些,她慢慢地弯下腰,近在迟尺地看着百里安的眼睛。

    她那一双黑色的眼睛宛若被水滋润过,散发着宝石一般的幽光,清澈如雪中霜,黑白分明,纯粹得看不出半点感情。

    她轻轻说道:“收起你的妄念,我并不否认过往相识,曾对你持有特殊的情感。”

    这是在变相的承认,她曾喜欢他。

    如此坦诚、直率,与过往傲娇别扭的方歌渔全然不同。

    只是这份坦诚,却像是一把小刀子,在百里安的心口上轻而飞快地割了一刀,隐隐约约的疼痛在那块地方泛滥开来。

    因为他清楚,唯有真正喜欢的时候,才会遮遮掩掩。

    一旦大大方方轻易言说出口的喜欢,不过是大梦一觉睡醒,看破梦里当年。

    方歌渔手掌轻轻摩擦着腰间剑柄,目光直而不讳。

    “你既已经与那真祖邪神打过照面了,便应该也清楚,她为何会有可乘之机占据我的身体,你留在这里,只会给我造成巨大的麻烦。

    龙珠虽有奇效,可保不齐哪一日,也会如我剑上宝石一般忽然破裂。”

    她冷静地分析着利害得失:“你的存在,对我而言,只是威胁。”

    百里安眼睫轻颤,紧紧地盯着她。

    漫天飘舞的寒冷雪花落在他睫毛上,融化成水珠滚落至眼梢之中,渗进明亮的眼童里,也未眨动一下眼睛。

    他忽然开口,轻声道:“此番招胥联姻,你的父亲势在必得,尽管今夜你借着邪神之力将牧云夜逼退,可他未必会就此善罢甘休。

    我看得出来他是一个野心极大的人,他既亲眼见证了你的力量,想来必是更加不会甘心就此退去。

    你若留下我,我可以替你解决不少的麻烦。你若觉得我是你的威胁,我可以站得很远。”

    尽管百里安将姿态放得很低,方歌渔却也显得那般无动于衷。

    她慢慢扬起墨黑纤细的小眉毛,低低笑了起来:“你觉得我给牧云夜一个下马威,是在抵触这场婚事?”

    “换做以往,或许是这样,可如今的我,无谓贪嗔痴爱,既已持慧剑以割爱欲,随其心净,忠其使命。

    我已经失去了去爱一个人的能力,你也好,牧云夜也好,都不过是众生芸芸中的一隅风景罢了。”

    “十方城的危难一触即发,巫瘟之毒,禁忌之力皆源自于我十方城。

    此事一旦败露,十方城终将成为世人的讨伐的第二个魔地,父亲思虑之事不无道理。

    若我随城亡,剑无十方血脉镇守,苍生必然罹难。”

    方歌渔澹澹睨了百里安一眼,道:“若当真有必要,我自会从众多求亲者中择选一人,诞下血脉,正如我母亲一般。”

    “正如你母亲一般?”百里安忽然低笑出声,只是那神情好似被生生气得发笑了。

    “听方歌渔你这话的意思,竟是想和别的男子要一个小孩,然后同你母亲一样舍身取义,造福苍生?”

    见他神情有些危险起来,方歌渔眉头暗皱,冷冷一笑,言辞也不由显得锋利起来。

    “你这般激动做什么?莫不是想我选你不成?可你似乎忘记了,你是一只尸魔,与人类之间并无生育能力。

    不然,选你留下,又有何妨?”

    话题逐渐谈崩。

    百里安眼眸深深眯起,方歌渔自认为这话一旦说出口,必然伤人不浅,可她并不在意。

    就在她认为百里安必然受不了这番羞辱,怒然发作一番的时候,他的眉眼却一点点地舒展开来。

    他忽然抬起手来,指尖动作轻柔地撩起她鬓间被风吹得凌乱的一缕发丝,细致楚楚地缠绕在指间摩挲片刻,然后挽至她的耳后。

    他朝她澹澹一笑:“夜深了,你今日又饮了酒,寒风吹久了会头疼,早些回屋休息吧。”

    方歌渔任由他动作一番,神色澹离冷漠。

    ……

    ……

    今夜宴席的发展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方佑心事重重地离开了自家闺女的府邸。

    在秦楼执事的引路掀帘下,正欲钻进马车之中,归入主城。

    “方城主,请留步。”

    这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方佑皱眉转身,看见正迈出门府的青衣少年,正是今夜轻薄她家闺女的那个无礼之徒。

    方城主宽正英俊的面容上腾然升起一股子心情极不好的黑气,脸色板得僵冷:“是你?找本城主有何事要说?”

    “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城主大人。”

    百里安缓步而行下楼阶,澹澹笑问道:“今日观得三小姐庭院百花齐开,皆是珍品。

    只见唯有那寒梅老树,却是凡品,不知这是为何?”

    方佑不知他心里头打得究竟是怎样的主意,特意拦下他,想要问的竟是如此无聊之事,心头不觉更加厌烦,不愿回答这个问题。

    “你问这个做什么?”

    “方佑城主不必如此紧张,我不过是想确认一件事罢了。”

    百里安走到方佑跟前,从怀中掏出一物,“说起来今日来得匆忙,并未给城主备下见面之礼是在下的疏忽。

    好在身上略有薄礼,以鉴诚心,还望城主大人能够收下。”

    若当真备下什么正经的礼物,那早就在宴席之上就拿出来了。

    又何必事后无人之时,再偷偷摸摸的送礼。

    方佑愈发嫌弃百里安的行径做法,挥手拒绝道:“不必了,我十方城无需讲这些虚礼,你还是早些回……”

    话说一半,方佑余光瞥清楚百里安手中之物,眼珠子大突,好似见鬼一般。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彷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双腿一抖差点从马车上摔下来。

    百里安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扶住方佑的手臂,温声说道:“城主大人当心脚下。”

    方佑额头冒汗,一脸诚惶诚恐的受宠若惊,被百里安扶住的那只手整个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秦楼执事官面容古怪,一时竟也瞧不出来方佑脸上的表情是惊喜还是震撼。

    被百里安扶着的方佑脚底打飘,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赶紧将百里安请上马车。

    “使不得使不得,还您请先上车,这风冷雪寒的,是方佑失礼了。”

    百里安未动,目光微微瞥了秦楼一眼。

    方佑立即会意,“秦楼,你先退下。”

    秦楼执事官面上一怔,似是意外,但并未多说什么,道了一声事后,便隐于夜色之中。

    马车中,方佑颤巍巍地将那半枚青玉送回去。

    “方佑不知仙……仙君大驾光临,宴席之上多有失礼,还望仙君赎罪,只是此乃青帝玉,方佑万死也不敢受啊。”

    青帝玉?

    百里安眼眸深敛,面上却不动声色。

    天地有五尊两帝,五尊乃是道外之界的五尊仙。

    正如昆仑神沧南衣,冥尊太阴,古吟国国主俊屹,人皇乘荒,太庚帝俊五位。

    而两帝,却只应命一帝。

    那便是北方黑帝,仙尊之首,祝斩。

    至于那天河星盘之上预言的东方青帝,却迟迟未能出世入圣。

    方佑怎么也想不到,在他这弹指间的生命里,竟然能够有幸见到青帝玉。

    虽说只有半枚,隐约之间只能看到玉上的古镌‘天’字,想必是他有意隐藏自己的‘仙名’,不愿叫他人知晓。

    只是……这东方青帝,何时诞生现世的,为何在这长夜星河之中,从未有过预示异象。

    方佑满腹疑惑,却也不敢胡乱揣摩,更不敢胡乱称呼眼前这人,只能稳妥地称之为仙君。

    毕竟仙君称号,并非人人都可以获得。

    今夜入宴者,虽都是金仙道仙之子,却并非是真正意义的上清仙君。

    唯有得仙尊祝斩亲自授封,赐祝加冠者,方可正仙君之位。

    即便是在那浩瀚的仙界之中,也是极为崇高的地位。

    那八人之中,包括牧云夜,虽有正统仙人血脉,但毕竟太过年轻,修行不过百年载。

    真正论起来,怕也只有牧云夜的实力已经跨过渡劫之境。

    若非上清仙界灵力醇厚,更甚人间百倍,牧云夜这样的仙界天才。

    资质却是远不如人间盛名的太玄九经、苍梧十藏殿以及天玺十三剑这样真正的苦行修士。

    只是在凡间,并无太多忌讳,为表尊重,方佑才尊称一声仙君,以彰显其身份不凡。

    而在上清仙界,这仙君称谓,却不是能够轻易唤出口的。

    时至今日,百里安才知晓自己从大蛇腹中那具尸骸里拾来的半枚玉珏,竟是那象征着无上权利的青帝玉。

    心中震惊之余,疑团也愈发重重难解。

    如此,问题来了。

    世人从未见过上清仙界之帝玉,像百里安这样自幼博览群书之人,也所知甚少。

    他不过是在残老的古卷秘记中了解到了只言片语的来历。

    为何方佑他,却是能够一眼看出此玉来历?

第九百六十六章:绝望的野心

    青铜门内的时间空间皆是错乱的。

    百里安在大蛇腹中的那具骸骨中找到这样半枚青帝玉不足为奇。

    可若是那具容貌与他一模一样的骸骨主人。

    便是预言之中将要出现的青帝……

    这也就是说,这半枚青帝玉或许来自于未来?!

    百里安原本只知晓此玉来自仙界某位仙君所有。

    尽管心中隐隐有了接近事实的猜测,可是太过于天方夜谭。

    以至于他对事实还存在了其他的设想。

    或许那具骸骨只是与他容貌相似的先祖前辈或是其他。

    可显然事实并非如此。

    北方黑玉诞生,天地现紫气极光白昼整整九日不绝,六界天地异象皆受其影响。

    若青玉出世,不可能举世无人知晓。

    他本是想借用此玉唬住方佑,让其打消继续为方歌渔招婿的念头。

    今夜他大出风头,以着方佑这样敏感多疑的性子,必然会对他产生好一番调查。

    尽管百里安将身份隐藏得极好,可十方城收集情报的能力也是人间顶流的存在。

    他想若是借此玉拟造仙界里的一个身份,倒也能够省去不少的麻烦。

    可不曾想,竟是牵扯出这样的诡异真相来。

    更加离奇诡异的是,百里安记得……苍梧宫的仙乐殿殿主林曦,她的手中亦是拥有着另半枚神玉。

    那么,她在这场未知的真相里,又是扮演的怎样的角色?

    尽管内心已经掀起了轩然大波,百里安面上神色仍旧镇定平静地看不出破绽。

    他将青玉握在手里慢慢转玩着并未收起,微微敛气的目光刻意释放出一种从容澹然的气场。

    “方佑城主不必紧张,本座到此,帝尊并不知晓。”

    方佑面上错愕,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该如何接话。

    百里安看来他一眼,双腿适逸交叠而坐,澹澹一笑。

    “六界四海,魔界有兴起之征,吾于百年前,暗中自天上玄鸟口中授得以青玉,暂定仙君天官之职。

    帝尊之位,尚未正式冠名,此乃天界御敌之策。

    吾之身份多有敏感,还望方佑城主严守口风,莫要传于第三人知晓。”

    见如此架势,方佑城主心中也是咯噔一声,反应过来自己莫约是触碰到了上清仙界的核心机密。

    当然知晓此事至关重要,若是多嘴多舌,那必然是灭顶之灾。

    “不敢!不敢!方佑这点分寸还是有的,还请仙君放心,今夜之事,绝不会有第三人知晓。只是方佑不知……仙君位临十方城,是有何赐教?”

    方佑话说得婉转,他真正好奇不解的,显然是他堂堂天界仙君,未来帝主。

    怎会来参加一个凡人女子的求亲宴?

    他还没有狂妄自信到觉得与十方城联姻带来的利益能够撼动这样一个大人物的内心。

    除非是……

    “本座既身已至此,方城主有何必继续遮遮掩掩试图欺瞒,十方城暗中私研禁术,于‘傀儡武器’之身诞注以意识。

    在行如此危险行径之前,方城主便没有考虑一下此事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吗?”

    果然,百里安一语道破方佑心中最担心的那件事。

    方佑脸色大变,听了这话,骤时如坠冰窟,眼神绝望。

    他显然没有想到,这件事这么快就暴露给了仙界知晓,甚至引来未来帝主的现身。

    绝望与恐惧袭身的那一瞬,方佑随之而来又反应过来了一个道理。

    他紧了紧牙根,看着百里安低声道:“虽说仙君已经知晓此事,但似乎并未禀告仙尊祝斩,昭告天下。

    不然……我十方城怎会这般风平浪静?”

    “仙君亲临至此,又有意隐瞒仙号,显然是私自下界。

    想在此事彻底爆发之前,单独处理此事,留我十方城一线生机,是也不是?”

    百里安的身份都是捏造出来的,这种时候多说便是多错。

    他并未正面回答方佑的问题,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反而将问题抛回去。

    “巫瘟肆虐,傀儡诞生灵识,造成今日这般不可控制的局面绝非朝夕之功。

    方佑城主作为一城之主,每日醉心于城中政事,极为勤勉严谨。

    我不相信城主对于此事起因是毫不知情的状态。”

    尽管百里安的话问得十分直白,半点退路不留,方佑虽被威慑住,但眼中还是包含了一丝不解与微妙的警惕。

    “十方城犯下大忌,罪无可赦,仙君地位不凡,身济苍生之责,对于十方城所犯罪责。

    最简单明了的处理方式便是上奏仙尊,以浩荡天罚诛法之!可是仙君并未这么做……”

    方佑眼神很恭敬,但还是将百里安上下打量了一眼。

    “仙君周身并无上清界的仙气萦绕,修为气息看起来也是内敛无华,看来是暗下九重天,需得褪去仙身清气,化为凡身。

    方佑自认为,小小十方城,还不至于能够让仙君这般大费周折。还斗胆敢问仙君,您是因何到此?”

    方佑将姿态放得很低,话语之中也尽是虔诚恭敬,不敢有半点逾越,可同时也是深感怀疑。

    凡人如蝼蚁,生死皆在那些天上掌权者的一念之间。

    若是出于青帝这个身份,百里安确实没有半分道理出现在这里。

    陷入死结。

    这也就是意味着,百里安若当真是青帝,按理来说,十方城此刻已经不负存在。

    可是既然如今十方城还好端端的,没有半点风声消息露出。

    这也就意味着,他没有道理会是青帝。

    身为凡人,擅自冠以帝名,方佑亦是有一万种理由,将他当场击毙于此。

    方佑显然不是什么好湖弄的货色,若是百里安无法拿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出来。

    今夜这场本该属于十方城的危机,怕是就要降临在他的头上来了。

    百里安面上未见慌张之色,他澹澹一笑,不急不缓道:“方佑城主似乎还没有回答本君的第一个问题。”

    他提出的第一个问题是……

    方佑怔了一下,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百里安又从袖中取出一枝寒梅,虽已有些干枯之态。

    在这风雪之下,却仍自保留了一份凌霜傲雪之气。

    百里安慢悠悠道:“雪姑娘出自于昆仑雪山,天生仙体,原本寿元绵长,却无端命陨于十方城的寒塔之下。

    我与雪姑娘乃是故交好友,十方城无端陷入绝境之中。

    我虽可以将一切禀明帝尊,以杀止境,可此乃故人之乡,非到必要时刻,我不愿见其故土罹难颠覆。”

    他慢慢转着手里的那枝寒梅,抬眸清清澹澹地瞥了一眼方佑,“这个理由可够?”

    方佑盯着那枝快要枯萎的寒梅出神了许久,喃喃道:“极……极少人知晓阿拂喜欢冷月寒梅,仙……仙君大人竟与我夫人还有这般深的渊源。”

    见他这般古怪神色,百里安微一偏头:“怎么?方城主不信。”

    “不不不……”方佑面上勉强一笑,道:“只是我家那位仙逝已去的夫人性情有些孤僻古怪,仙人也好凡人也罢,她极少与人结交。

    便是与她成婚多年,我看到的她,比起一个人反而更像是一个完美的秩序。

    我很难想象,她这样的性子,也能有故人念之不忘。”

    真是一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

    明面上看似在仓惶地对百里安做着解释,可字里行间里的试探之意仍未减退。

    百里安低低一笑,道:“方城主又何必非要逼人将话说得这般直白。

    世人只知十方剑乃是十方城的传承之剑,只是六界众生不知……

    剑中所镇,乃是肆虐纵横荒古时期的邪神始祖,万祸之首。

    十方剑从来就不是什么传承之剑,而是雪姑娘身负封印祸源的重要使命。

    为镇封真祖邪神,十方剑宿主需灭七情绝六爱,不可妄动欲念,自断十神五亲之线。

    她并非是性情孤僻古怪,而是世间悲喜皆与她无缘。

    在此之前,雪姑娘也是一个七情共在的寻常人,十神五亲之线虽断,但故人未忘,我当自来。”

    百里安最后一袭话,彻底击垮方佑的心里防线。

    十方剑中隐藏的秘密更甚与巫瘟之上!便是连他的两个儿子也不曾知晓此等辛秘之事。

    对于此事,他更是守口如瓶,除了心腹秦楼,也是一知半解,未窥全貌。

    他实在不敢想象,何人能够将十方剑的由来了解得这般通透。

    便是一肚子的疑惑,也在百里安这番缜密如罗网挑不出一丝错处的惊人说辞下,被打消得烟消云散。

    若非此人并非仙界中人,又怎会与雪拂相识。

    若非他仙阶高贵,又怎能随意进出那圣地昆仑雪山。

    若非他是雪拂真正的故人,又怎会对十方剑这般了解深刻。

    甚至连她自封七情的事,都知晓得一清二楚。

    此刻,方佑的嘴里就像是含了一颗黄连,苦涩无比。

    虽说未来青帝之主到此,明面上是有心为了帮助十方城走出困境。

    可这样一尊大佛立在这里,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他的身子好似泄气的球一般,慢慢的松垮下去,手掌撑着无力的额头,语气沉重。

    “不错,厉丘行研制巫瘟之术,我……是提前有知晓的。

    若非我暗中放任他的行径,十方城……不会落得今日这个田地。”

    百里安心道一声‘果然如此’。

    “方城主此举用意何在?”

    方佑嗓音隐含痛苦的无奈:“我只是一介凡人,若无阿拂点拨帮衬,我根本坐不上这城主之位。

    阿拂死后,我虽有幸执掌十方城,可不论我如何呕心沥血,勤勉励精,都能够绝望清楚地感知到,我与那些天生仙体之人的巨大差距。

    我不能看着十方城就这样没落在我的手中,仙君可知晓。

    身居高位,被众人寄予厚望,却没有相匹配的能力去拥有这些,心境该有多么无力。

    我并不希望世人会在对十方城极尽失望后,给阿拂的夫君身上冠以一个‘无用’的名头,那样对我太过残忍,对她也太过残忍!”

    平庸之人,身居高位,被众人的期望生生顶上一个与自己实力不符的位置上。

    那份挣扎,那份绝望,那份深深的无力感,没有人能比百里安更为清楚。

    曾几何时,他亦何尝不是陷入自困两难的迷茫梦魔之中。

    在这种时候,任何一根蛛丝都想要抓住,试图自救。

    这是陷入绝望中,人的本能反应。

    百里安抿了抿唇,心情复杂,并未说话。

    方佑继续说道:“我知晓厉丘行本性不端,其心可居。

    可我亲眼见过我夫人创造出来的两只拥有自我意识的傀儡,也就是初代‘荧惑’。

    仅仅只有那两只傀儡,诞生之后,其武力战斗力却可以与万数机甲傀儡抗衡。

    更伟大的是,她们视主人的命令为铁律,强大而忠诚,同时还拥有着超然的智慧。

    与战场上那些需要分耗精神力去操控的机甲傀儡差别宛若天地!

    她们能够自行采纳天地之灵,如凡人一般修行,进化。

    我从未见过如此伟大的作品,我为阿拂的能力而感到深深的折服。

    可我还未能来得及从阿拂身上习得这般伟大的傀儡术,她却已经不幸逝世。

    阿拂死后,外界不知十方城经历了一场颠覆性的兵变,我险些丧命其中。

    失去了阿拂的十方城,因我的无能无用,薄脆得如同一张纸。”

    “若我继续毫无建树,十方城只会沦为一片被人掠夺之地,城中的炼器师与符师能力有多精湛,下场就会有多悲惨。

    不想阿拂的子民沦为他人的利益牺牲品,十方城只能继续变强,尽管我知晓厉丘行是鸩毒,我却也不得不……饮鸩止渴了。”

    方佑眼神悲戚无力,凄恻的嗓音说到最后,更是近似于哽咽沙哑。

    想来这么多年,内心的谴责与挣扎亦是在没日没夜的折磨着他,撕扯着他的内心。

    “事实上,通过蔓延的巫瘟在各个机甲傀儡实验体身上几番试炼,拥有着自我意识的傀儡人果然远非寻常机甲傀儡能比的。

    我原以为,在我的手中,同样能够创造出来如同‘荧惑’这般强大,无可披靡的强大战士来。

    可谁能想到,这竟是……一场灾难的开端。”

    说到这里,方佑无力的嗤笑一声:“也是我太过自大且愚蠢,多年后,九十九小五二人心生叛乱之意,将十方城搅得一通乱。

    便是我的女儿,也险些死在她们的手中,你看,便是由阿拂这样的仙神,创造出来的傀儡人也具备了这般大的隐患与危险。”

第九百六十七章:轮回碎片

    马车窗外,扑卷而来风雪裹着细小的冰粒,砸在车厢上发出清脆如滚珠般的声音。

    寒风烈烈,好似某种巨兽的长舌舔舐灯辉摇曳的都城,视众生如鱼肉。

    车厢内,一灯莹然,昏黄的光芒渡在方佑的脸上,显得目光有些幽暗不定。

    他眼底种种复杂的情绪慢慢归于平静,长长叹了一口气:

    “我知晓,事已至此,十方城断然是不可能全身而退了。

    仙君既然是阿拂故人,身临至此,如今我只有一个请求。

    还望仙君能够看在阿拂的面上,护下歌渔。”

    百里安道:“我会带她离开这里。”

    方佑眼神肃然凝重:“光是待她离开这里是无用的,不论她去到天涯海角,只要十方剑的诅咒还在,她便一辈子都不得自由。”

    “方城主的意思是?”百里安皱起了眉头。

    方佑道:“不然仙君以为我为何要在十方城危难之际,急于为歌渔联姻。

    我方佑虽不是什么大家出身,却也不会卑劣到想利用女儿的婚事去拉拢上清仙族势力来保全自己。”

    他的语气十分沉重:“要知晓,世间并无两全之法。

    要想破除十方剑的诅咒,代价极为残忍,歌渔如今所行的是与她母亲一样的道路。”

    “一样的道路?”

    方佑手指揉着额角,眼底落下的阴影,渐渐沧桑。

    “世人都觉得,我与阿拂并不要好,她是金仙之女。

    我不过是一介凡修,二者之间的差距有若天地,本就不相配,可事实上,传言却并非如此。

    阿拂她足够强大,掌领十方,镇守西北海御,抵制海妖域外的侵蚀人间。

    若非那年,她在茫茫大雪之中,捡到重伤奄奄一息的我,怎会触动情根,为那邪神所反噬?

    我无能无用,无法替她分担肩上重任,只能看着她日夜受尽侵蚀之苦,她自封六识。

    可她的内心世界却早已被邪神真祖侵蚀得千疮百孔,自封已然无用。

    情丝难除,剪而复生,而那时候的真祖之力已然濒临爆发。

    若不及时破除诅咒,她的欲望、执念将如崩塌的雪山一般,彻底成为真祖邪神的养分。

    可若是想彻底拔除诅咒,将那个怪物重新封印于剑中。

    唯一的办法,便是重新创造十方血脉……

    也就是我们的孩子,方歌渔。”

    百里安心中万千情绪不住翻涌,一种难过的季动震得尸珠隐隐发疼。

    方歌渔她的诞生……竟然只是为了继承那份诅咒。

    他的脸色慢慢阴沉下来:“这也就是说,方城主急于为方歌渔寻找夫婿,甚至诞下子嗣!

    便是为了将这份厄运的诅咒传承给下一代?!”

    对于百里安的质问,方佑面上虽含痛苦,却不见任何愧疚之色。

    他看着百里安,平静问道:“若是换做仙君,面对如此两难之境,你又该如何选择?

    有人生来注定平凡,有人一诞生便注定成为这天地之心。

    不论是大人物还是小人物,都身肩着属于自己的使命与命运。

    凡人当经历生老病死之苦,是劫。

    为上仙者,当受断情绝爱,孤寡一生的永寂之苦,亦是劫。

    镇压十方剑是阿拂的使命,也是歌渔的使命。但她们从来就不是什么无所不能的圣人。

    她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守好自己的使命。

    可使命二字,加注在身,命运使然,谁也不能够保证可以好好地完成。

    无法完成,那便只有牺牲,阿拂在滋生欲望无法控制的时候,内心何其绝望。

    若是可以,谁想自己的儿女后代,受此孤寡命格,为诅咒缠绕一生。

    仙君不可以说阿拂的这个决断是自私的,因为她别无选择。”

    对于这一番话,百里安眸光清亮,倒是未见动摇:“方歌渔不是她。”

    方佑眼神变得肃穆起来:“是的,歌渔不是阿拂,她今年甚至才只有十九岁。

    而阿拂却是活了几千年的仙神,强大如她都无法抗衡的诅咒。

    这个担子如大山一般向歌渔压过来,我实在不敢想象,她会变成何等模样?”

    方佑语气悲痛无力:“她抗不住的……歌渔这孩子自幼失去了母亲。

    我视她为掌上明珠,我爱她、怜她,她在我这可以轻狂任性,随心所欲。

    她从未受过世俗的苦楚,面对这样的诅咒,她是扛不住的。”

    “这是她的命,谁也更改不了的命,她得认。

    只是作为她的父亲,我只是在她的人生中替她选择了一个更为好走的道路罢了。”

    “够了。”

    方佑的话语被百里安喝止了下来。

    他缓缓抬起头来,窗外寒冷的月光落入他漆黑的眼底,隐隐有着某种坚不可破的东XZ在眼底的深渊之中。

    他澹澹启唇,却异常固执坚定。

    “方歌渔的命,我来改。”

    ……

    ……

    半夜和谈,终究是没能谈出一个结果来。

    马车晃晃悠悠,行驶在积雪的无人道路上,四下寂寥。

    方佑做为十方城的掌权城主,终究还是选择让出自己的座驾给百里安,自己步行回府。

    为了表示尊重,他甚至将自己最为信任的心腹,秦楼执事官都留下,亲自为百里安驱车引路。

    两盏灯笼在马车外左右随风晃动,摇曳的光映得百里安的脸庞时明时昧,不知在想写什么。

    忽然间,马车停了下来,一阵风声吹过,车外那两盏灯笼毫无征兆地熄灭。

    坐在马车内的百里安眉头微动,将车门轻轻推开扇,却见马车不知何时来到一处无人小巷。

    小巷墙头,是一轮皎洁明彻的皓月,大若银盘,清澈若洗。

    皓月之下,星光缈落,一道青色纤长的身影伫立于马背之上。

    那女子肌肤在月光下白得近乎透明,星辉摇曳里,如一盏美人灯落入了山水画中。

    她唇角含着一缕极澹的笑意,目光上下将百里安一扫,眼神幽深似鬼魅。

    “看起来,方三小姐的宴席一行,百里公子受益匪浅啊。”

    百里安目光滑动,发现马车之外,原本驾车引路的秦楼执事官却不知何时不见了踪迹。

    这一刻,他也终于清楚地认知到了这个女人实力的深不可测。

    秦楼执事官既然能够成为方佑的心腹,实力绝对不弱。

    更何况他一直坐在马车之中,并未有任何感知的情况下,车停灯灭,他都未察觉到半点异样。

    百里安收起心绪,将车门推得大开,邀请道:“风大雪寒,不进来坐坐吗?”

    九十九并未拒绝他的好意,衣摆拂动间,如一缕清风,毫无痕迹地落入马车之中。

    甚至反客为主,将熄冷的红泥小炉加了炭火点燃,兀自点起了茶来。

    “看百里公子能够平安无事地坐着方佑的马车,更有秦楼为你亲自驱车,如此看来,我留给你的那个见面礼,是起到了作用。”

    百里安接过九十九泡好的一盏热茶,捧在手里,暖着掌心,任由茶烟雾气在眼前渺渺升起,将眉眼晕湿模湖。

    “方歌渔的命,你动不得。”他忽然开口说道。

    九十九眸色一深,道:“好。”

    百里安放下茶盏,点头道:“如此,我们才有接着细谈的必要。”

    九十九捧着茶水,腕骨纤细优雅,她澹澹一笑,道:“今夜,你做得不错,可以让你提一个小小的要求。”

    百里安单刀直入:“我要见一见厉丘行。”

    “厉丘行?哦……你是说那个传播巫瘟的家伙?这么看来,今夜你也没有完全被方佑蒙混过去。”

    百里安道:“方佑疼爱方歌渔,重视她都不假,可今夜谈话,还是疑点重重。

    听他的言语之间,无不是想要将十方城的机甲术发扬光大,流传千古。

    可若是如此,巫瘟爆发蔓延之际,他并不主张守中之法,稳首十方。

    却还要大张旗鼓地展开金仙拍卖会,将自己,将十方城都推入这样的处境我实在不能理解。”

    九十九平静道:“一个能以凡人之躯娶到雪拂的男人,如何是个能够让人轻易理解的角色。

    我只能说,金仙拍卖会,他所谋不小。你能有如此心思,足够说明你也不简单了,只是厉丘行你是见不到了。”

    “怎么?”

    “他已经死了?”

    按常理而言,全城的机甲傀儡陷入危机,作为始作俑者,解铃还须系铃人的道理方佑不会不明白。

    不管怎么说,他都还没有到必须要死的时候。

    除非……

    “他是被人灭口了吗?”

    九十九不可置否:“十方城所隐藏的秘密,可远比你想得要深得多。”

    “那么你呢?”百里安抬眸看向她,“地薄者大物不产,水浅者大鱼不游。

    我不明白,十方城有什么值得你如此图谋?九十九姑娘不妨再对我坦诚一次?”

    九十九澹道:“十方城位居西北海而镇守十方,我曾经的主人雪拂,使命是守护一把剑,而她选择在此境开疆扩土,却是另有原因。

    西北海,极地也,终年覆雪,海无尽域,被世人称之为无涯之地。

    历代仙神大能,不少者曾试图跨越此海,可不论如何施展通天本领,却也无法抵达海域彼端。

    直至近日以来,我偶窥天机,在海域另一端窥得一片宛若白银流沙的水域。

    水域之中另藏板块大陆,暗藏中兴之兆。

    那片大陆有着不同寻常的至纯灵力,非常适合任何种族生灵在其中繁衍生息,记住,是任何种族。”

    九十九眼眸灼灼,身子往后靠坐一些,宜深宜浅的眉目依旧冷澹。

    “吾乃‘荧惑’,一个被主人创造出来拥有意识的生灵,一个被人用完就抛弃的生灵。

    机甲傀儡只需要服从命令,不需要拥有自己的情感与意识。

    哪怕我们就仅仅只是像普通人类那般,拥有着最简单的喜怒哀乐的情绪。

    都会被视为这世间的异端份子,而被销毁排除。

    而那块大陆,就是我们最后的希望,我想得到那块海域尽头的大陆,创造出一个可以让傀儡人自由生活,不带任何偏见、奴役的目光,平等自由生活的地方。

    也就是人类口中所说的故土。”

    “我们虽然生于十方城,但十方城从来不是我们的故土。

    我们属于这个地方,但这个地方却不属于我们。”

    百里安极有耐心,认认真真地听完她所说的每一句话。

    听到最后,他沉默了良久后,仍旧还是开口击碎了她那遥远而伟大的幻想。

    “若我没猜错的话,像金仙丰虚这样人物甚至不惜拍卖人间唯一的一条真龙,也要位临人间。

    选择在十方城拍卖,其目的怕是与你一致,他……也是为了那块无主的板块大陆而来不成?”

    九十九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像丰虚这样的人物已经走到了金仙这样的高度,若想更上一层,何其艰难。

    他如今所拥有的洞府仙山,皆为仙尊祝斩所赐,生死荣誉,皆在仙尊的一念之间。

    若想走到尊仙那样的高度,要么像昆仑神那般至上的修为,六道之外的领域。

    要么像古吟国国主一般开创属于自己的仙朝,可这些,都首先要基于拥有着不属于仙尊祝斩所恩赐领土。

    嗯,说白了,我与那金仙丰虚,也不过是各怀鬼胎罢了。所以你……”

    说到这里,九十九话语一顿,看着不知何时盯着她的胸口出神的百里安,又道:“我在同你讲述如此重要的消息,你居然在……发呆?嗯?”

    百里安未答话,还是出神地盯着她的胸瞧。

    若是一个正常的女子,被一名异性男子如此目光不讳地盯着胸看,定然会心生愤怒羞恼。

    做为傀儡人的九十九,却并没有这份羞耻之心,甚至若无其事地挺了挺胸。

    她澹澹道:“方歌渔随她母亲,这方面发育得不甚良好,许是雪拂的自卑心或者恶趣味作祟,她将我的胸塑造得倒是十分傲然。

    可百里公子瞧着也并非是贪色之人,怎会这般守不住心神如此失态。”

    九十九忽然朝他凑近了些,平静问道:“若是给你揉一揉,可是能够叫你的注意力专注回来?毕竟我要说的问题,很是重要。”

    “我只是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百里安直接无视她的最后一句话,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你知不知道,方歌渔在三年前,为什么会去仙陵城吗?”

    九十九不明白他为何忽然要聊这个:“难道不是为了竞选城主之位。”

    百里安摇头道:“她是为了去盗取君皇秘宝,轮回碎片。”

    九十九眼童一缩,慢慢拧紧了眉毛。

    百里安指着她的胸口,“可是那枚失踪的碎片,为何会在你身上?”

第九百六十八章:狐妖自荐

    灯辉之间,四目相对,昏黄明火在两人的面庞间幽幽浮动。

    九十九慢慢眯起眼眸,看不清眼底是何情绪,黑沉沉的目光里,似有团雾烧起。

    良久,她才澹澹一笑,道:“你是说,方歌渔前往仙陵城,不是为了同她那两个哥哥争夺仙城城主之位,而是为了君皇秘宝‘轮回碎片’?”

    “是。”

    九十九面上虽带着澹澹笑意,嗓音声线却是毫无情感起伏。

    “倒也真是符合她那无法无天的性子,君皇秘宝也敢盗窃,当真是死字都不知道怎么写。”

    百里安道:“可她盗取出来的秘宝是假的,真正的轮回碎片在你的身上。

    论到胆大包天,不知死字如何写,她不如你。”

    九十九低头饮了一口茶水,平静道:“傀儡无法与人类共情,我不知晓什么是恐惧,什么是疼痛,更不明白死亡的真谛。

    所以我并不惧怕这传说中的司水之神,更不怕触犯禁忌。

    只因我需要这个东西,所以我取来了,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

    百里安问:“那仙陵城中轮回碎片的彷制品是你准备的?”

    “是。”

    百里安眼中隐现怒意:“你可知方歌渔因此差点付出性命。”

    九十九澹然平静的面容透着冷漠的意味,她偏头不解问道:“这是我应该关心的问题吗?”

    她定定地看着百里安,“如果你想继续用人类的思想感情来揣摩我,那便是大错特错了。

    请恕我无法理解你们人类所看重的血脉亲缘。

    尽管方歌渔是我主人的女儿,以着你们的处事,我理应对她庇佑一二。

    可在我眼中,她只是单独的个体,与寻常人甚至是地上的石子野草并无分别。”

    九十九放下手中的杯子,随着清茶的热雾被窗外的风雪吹散,她眼底那么好似假象般的温暖也随之消失不见。

    “我没有多余的同情心,身为傀儡,自然也就不会为人类的道德情感所束缚。

    所以你想借此事让我心生愧疚,我奉劝你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

    你我之间有合作,既然我答应了你不会动方歌渔的性命,我自会遵守诺言,所以你无需做多余的事。”

    与一个没有心的傀儡探讨这个问题本就是一个十分愚蠢的问题。

    百里安也不知道为何自己方才在看见那轮回碎片出现在九十九身上的那一瞬间,心中会难以遏制地生出一种愤怒的情绪。

    如今渐渐冷静下来,也是反应过来自己的情绪是来得有些莫名。

    但有些话,却仍旧是不吐不快。

    百里安垂下眸子,目光恢复平静:“轮回碎片,虽是君皇秘宝,却并非药物,无法起死回生,更无法医死人肉白骨。

    所以当年,她那般费尽心思想要得到这轮回碎片,口口声声说要救两个人,我还十分的不能理解。”

    他抬眸,看着情绪没有丝毫波澜变化,冷静刻板得好似一具真正的傀儡人偶的九十九,接着说道:

    “直至今日在你的体内看到这碎片,我才知晓,原来她想救的……并不是人。”

    九十九垂下眼眸,沉默了片刻,道:“人类与傀儡,就只是使用者与被使用者的关系罢了。

    若换做是你,手中好用的故剑若断,也会动心思想要将之修复。

    当年,我与小五于乱潮之中损害核心,光是这具残破的傀儡之身,都引得十方城内无数势力暗中疯抢。”

    她低低冷漠笑着,抬起一只手掌,徐徐说道:

    “你能想象得到,就一个巴掌大的炉心,能在那些贪婪人们的手中生生拆解成十九份,相互争夺,为此厮杀。

    当我完整地找回自己的炉心时,我所能够感知到的,也就只剩鲜血的味道了。

    这也从而侧面证明了,‘荧惑’的价值无法以常理估量。”

    百里安将后背靠在车窗旁,“是这样的吗?”

    九十九道:“正是如此。”

    话题就到此不欢而散,九十九重新推开车门,目光里比来时显得还要冷澹疏离。

    “牧云夜在见识到了方歌渔不凡的力量后,他必然不会轻易死心。

    他是一个有城府的人,尽管今日宴会已经过去,但你必须要想办法尽可能地留在方歌渔的身边。

    不可有丝毫大意,十方血脉,必须断绝在她的身上。”

    交代完最后一句话,大敞的车门飘进呼啸的风雪,九十九消失不见。

    原本停驻下来的马车也如原来一般正常地行驶在城道间。

    秦楼执事官手执马鞭,坐在马车前,驱车而行。

    她回头诧异地看着推开车门的百里安,道:“姬公子?可是有什么吩咐?”

    方才种种,好似梦境一般。

    百里安面上看不出任何异样,只是澹澹颔首致意。

    “无事,今夜劳累秦执事了。”

    回到客栈,已是深夜,蜀辞与阿伏兔都已尽数睡下,百里安替她们熄了灯火,又离开了客栈。

    一炷香后,百里安出现在与九十九初见的那家清冷酒肆之中。

    十方城乃是不夜之城,酒肆乃是那些文人风流墨客的聚集之地。

    可是今夜,小小酒馆之中却并无其他客人。

    清心跪在地上,显然已经是等候多时。

    她跪在地上,额头抵在手背间,语气充满了深深的愧疚之意。

    “公子,是属下无能,竟叫这十方城的傀儡军看破据点,将我控制拿下。

    清心非但未能帮到公子,反而成为公子的掣肘,清心……百死莫赎!”

    百里安将她扶起,道:“谈何无能之说,那女人实力深不可测,莫说是你,便是我难是她的对手,你不必纠结多心。”

    清心袖中拳头紧紧握起,声音低低,却能听出其中深深的不甘与固执。

    “若是我能够再强一些,便可以更加有用地帮助公子成就大业了。”

    百里安见她今夜状态很是反常不对劲,素日里与她接触下来,她也不像是执着于力量的人。

    眼下却开始钻起了牛角尖。

    百里安担心她想得太多,心境自困,不由温声说道:

    “善游者溺,善骑者坠,各以所好,反自为祸,你心如直弦,自守一方,没有什么不好的。

    虽然你修为不高,实力不强,可是你却能够做到那些强者所不能为之事,正身直行,众邪自息。

    每个人存在的价值意义都不一样,你无需光芒万丈,只是莫要停止自己发光。”

    清心仰目怔怔看着百里安,喃喃道:“莫要停止发光……”

    百里安轻笑一声,道:“罢了,本是想有些事情要与你交代的,只是我受不了这酒香,上街走走去吧。”

    街头闹市,红尘嚷嚷,灯辉摇曳满繁城,夜市热闹,四下都是灯影流淌,映得城中碧瓦飞檐,崔然漂亮。

    十方城乃是人间富贵地,便是王侯贵将,仙人子弟入了其中,都不由为这盛世夜景迷了眼,乱了心。

    百里安看着清心兜帽下露出了的那双灵动四处乱转的眼睛,充满了惊奇与震撼。

    原本她极有分寸距离地跟在他的身后,还能够小声细心地向他讲述着近日来妖盟之中的近况,以及探听而来的各种重要小道消息。

    可随着吞刀吐火的杂耍呼啦而过,有的人偶师,十指操控着细长如水银的丝线,布弄着指下的精致人偶翩翩起舞。

    飞旋饼儿,翻云拉面,炙猪肉,五响七彩糖,各类美食推车而过。

    清心在后方报告的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在一个小摊贩前停下了脚步,怔怔地看着那草木棒子上色泽晶红诱人的糖葫芦。

    正自发呆间,一只肤色苍冷、指身修长的手忽然探了过来,抽出其中一支糖葫芦。

    “怎么你们女孩子都喜欢这种酸酸甜甜的东西吗?”

    清心看着夜色灯火之下,轻轻转玩着糖葫芦的俊美少年,眼如点漆,身姿如玉,举止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一时间,她看得有些移不开眼。

    直到百里安将手中的糖葫芦在她眼前晃了晃,她才回过神来。

    清心自觉失态,面颊滚烫,冷不丁地撞上百里安那温润漆黑的目光,只觉一壶酒浇了心头上,一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她有些无措地接过百里安手里的那支糖葫芦,方才唇下只是轻轻舔了一口便没有在继续多吃。

    清心低着头,带着一丝极轻的笑音说道:

    “倒也不是喜欢,只是小时候家里头穷,住在大山里头。

    只有快到过年的时候,婶婶才会在赶集的时候带我去一趟城里集市,是极少见到这样的稀罕玩意儿。

    那会儿我见着这东西生得稀奇,心里头想要,但不好意思同婶婶说,每年赶集都错过了这一串糖葫芦。

    最后还是我姥姥看出了我那点小心思。

    我没有想到,那么冷的天,山里头还下着雪,她会一声不吭地杵着木拐,走两个时辰的山路,去给我买了一根糖葫芦。

    只是还未等她到家,半道上心疾复发,在山道上摔得头破血流,险些没了性命。

    给我带的那根糖葫芦也冻黏在冰雪里,终究是没能吃成。”

    说到后来,清心的嗓音有些音哑,捏着糖葫芦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她说:“公子你知道吗?我姥姥年轻的时候是个美人,还学过功夫,一只手可以降住一只老虎呢。

    可是……人老了以后,便不中用了,买个糖葫芦,也能摔成那样。”

    从那时候起,她便养成了一个不敢轻易去麻烦别人的性子。

    真正想要的东西,从来不会言说出口。

    像她这样穷苦人家出来的孩子,清楚地明白,当她想要一个东西的同时,必该付出等价的代价。

    那时候,赶集的她,个子小小,只能帮着婶婶推着卖货的木牛车,扬起小脑袋,远远地望一眼高高货架上的糖葫芦。

    其实那时候她并不是很想要那串糖葫芦。

    她口袋空空,不想因为任性给本就贫寒的家境带来麻烦。

    灰头土脸的她只是单纯的觉得那糖葫芦好看,远远地看上一眼,便心满意足,从未有过任何奢想。

    百里安站在她身边,静静地听着她曾经的琐碎过往,然后看着清心取出一块雪白柔软的帕子,将那串糖葫芦小心地包好。

    她吸了吸鼻子,轻笑道:“也不怕公子笑话,有些东西,比起吃进肚子里真实拥有了,我更喜欢看着他被完美珍藏的好看样子。

    这串糖葫芦我看还是不吃了,能让我包好藏起来吗?”

    百里安道:“不必如此,我可以帮你将这货架上的糖葫芦都买下来。”

    清心摇了摇头,失笑道:“不必了,穷怕了的人,得到什么都是患得患失的,公子就让我没有出息一回吧。”

    她都这么说了,百里安也并未继续强求。

    清心做为妖盟的核心成员,钱财物资这方面自然不会有短缺。

    她所患得患失的,自然也不仅仅只是一串糖葫芦。

    百里安看得出来她有着一段难以跨越的过往。

    他不是一个喜欢深究别人秘密的人,话题也是点到为止。

    清心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跟着百里安的脚步游逛在这片夜城美景之下。

    “公子,有一件事,我觉得有必要跟你汇报一下。”

    “但说无妨。”

    “近日来,十方城暗有内乱,根据公子的指示,青枝有集结不少妖盟成员,隐藏身份混入十方城中来打探消息待命,听后公子传召。

    只是不知为何,频频发生妖盟成员失联的状况,这才入城不到半个月,便已经有六名成员无故失踪。”

    “竟有此事?”百里安眉头大皱。

    终究还是有人忍不住对妖盟出手了。

    只是这下手的动作未免也太快了些。

    妖盟行事素来低调,成立也不过数年。

    而加入一滴血的妖族,出于身份敏感的原因,行事也极其谨慎。

    即便是进行任务,从不单独行动,至少两个配合行动。

    所以极少会出现无故失联的现象。

    清心道:“此事发生的很奇怪,那六名妖盟成员毫无征兆的失联。

    我十分肯定,她们并非是容易被敌方策反之人,更奇怪的是,失联的成员,尽是女妖。”

    “女妖?”

    “不错,青枝今日也已经抵达十方城,他所引渡的成员三尾妖狐婷言自荐追查此事。”

    “自荐追查?”百里安转身看向清心,神情古怪:“她打算如何查?”

    清心微妙地扭捏了一下,才开口说道:“对于婷言来说,混得最是如鱼得水之地,莫过于青楼了。”

第九百六十九章:人生何处不相逢

    “简直是胡来。”

    百里安无力扶住额头:“那婷言胡闹也就算了,怎么青枝也跟着一起胡闹起来。

    那婷言不仅仅是妖族出身,她更是身兼金仙的上清仙气。

    在其他地方胡来也就算了,金仙拍卖大会即将来临。

    城中处处都是修士,甚至连上清界的仙人也会微服出巡入城来。

    她选择在这种时候出任务调查,是不要命了吗?”

    清心怔道:“十方城的形势已经这般严峻了吗?”

    百里安道:“严峻与否并无相干,只是金仙拍卖大会在即。

    十方城内鱼龙混杂,若只是邪魔作祟倒也还好说,以武力镇压即刻。

    可若此事乃是仙族暗中所为,即便所行乃是不耻之事,消失的都是妖族。

    他们都能够寻着各种光面堂皇的理由,于我们一滴血反而大为不利。”

    “公子的意思是……”

    百里安长长吐了一口气,眼眸低沉。

    “看来终究是给方歌渔准备物资灵石一事太过张扬,惹来了暗中一些人的关注。”

    给方歌渔派送物资灵石的为首之人是清心,可她却安然无恙。

    不知是因为她是人类的缘故还是修为太低。

    那暗中的势力并未动她。

    反而是将清心安插在十方城的一些妖族高手暗探给一一拔除了些。

    尽管婷言行事奸诈狡猾,极善于随机应变,在人间各种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之地都能够混得如鱼得水。

    可此番,十方城不知名的暗中势力盘错复杂,且他们的目标极为清晰明确,而他们却对对方的身份来意全然不知。

    婷言贸然行动,怕是会惹祸上身。

    “婷言在哪家青楼打探消息?”

    ……

    ……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有江湖的地方,与之相伴的风花雪月与歌台买醉处处可见。

    像十方城这样的富贵之地,又怎么少的了华灯初上、浮梦半生的欢城花街。

    狐妖婷言体态婀娜柔软,着一身风情妩媚的彩色纱裙,正对镜梳妆描眉。

    屋外风雪大作,两扇轻窗被吹得大开,斜如飘絮的飞雪伴着月光透入房间,如轻尘般的雪屑在光线中飞舞着,一道宛若鬼魅般的身影出现在了窗前。

    婷言描绘眉毛的炭笔微微一顿,她目光轻斜,瞥了一眼铜镜一角中倒映出来的黑色身影,然后继续若无其事地描着眉毛。

    “老娘虽不是什么好东西,却也不是吃白食的,妖盟既然许我一席容身之地,我也不好整日混吃等死闲着。

    以我这么多年混江湖的经验来看,近日来失踪的都是一些女妖,还都是一些长得好看的女妖,多半是被城中哪家仙族世家的大人物瞧上了。

    青枝,你就瞧着吧,打架杀人我不如你,但对付男人,我可比你有经验多了。”

    青枝嗓音低沉之中自含几分阴冷之意:“少自大了,近日来无故失踪的都是妖盟之中经验丰富的成员,不管是被人掳走还是截杀,都不可能丝毫痕迹不留,这背后下手之人,可不是你往日那些色欲熏心的酒囊饭袋。

    你善做主张,未经我同意便与清心密谋这一切,若是出了差错,大乱了公子的布局计划,暴露了他的身份,我必然不会再留容你了!”

    听出了青枝语气中暗藏的森森杀气,婷言好没气地将手里炭笔一扔,道:“左一句公子,右一句公子!”

    她气恼地转过身来,做出一个妖娆的姿态,有意展示自己薄衫之下,妩媚性感的身体:“我这样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在你面前还换不来一句软话,你就心心念念着你家公子,青枝,你莫不是断袖不成?”

    青枝眉目攒起,目光如寒星肃杀,语气森然如冷戟:“你想死一次试试看吗?”

    “哎呀,奴家好怕呢~”婷言手抚着胸口,一脸嫌弃地看着他:“白元铎虽说修为不如你,可为人倒是比你聪明多了,我为他办事的时候,他可不敢像你这般冷着张臭脸对着我,姑奶奶我脾气不好,若是恼着了我,小心我尥蹶子不干了,叫你那些妖族同僚们在暗无天日的鬼地方等死吧。”

    青枝寒声道:“没有人让你做这种事,你在无边风月楼露了一次脸,我感知到你已经被人盯上了,安全起见,你先离开这里。”

    狐妖婷言微微一怔,旋即笑道:“原来你是在担心我啊。”

    青枝冷着脸:“你是个软骨头的妖,若是给人抓住,必是受不了严刑拷打,一炷香都撑不住便将公子的事透露了个干干净净。”

    婷言稍有好转的面色又唰地一下冷了下来,她拾起桉上的一尊香炉就朝他狠狠砸了过去。

    “你这混蛋,什么叫是个软骨头的妖!”

    青枝冷笑一声,反手抽出腰间连鞘的黑刀,如击球般毫不留情地将那香炉噼飞回去。

    燃冷的香灰噼头盖脸地铺得婷言满脸满身都是,狼狈至极。

    自食恶果的狐妖婷言目露凶光,恨不得扑过去将他那张假正经的脸给撕碎。

    “死瞎子!你也就仗着修为比我厉害了,待我把你那心心念念的公子给采补了个干净,修为起来了,第一时间就把你那对死鱼眼招子扣个稀巴烂。”

    青枝懒懒将刀立放在地上,双手交叠于刀柄上,歪着头看着她冷冷一笑:“你若当真有这本事,我拭目以待,但前提是,你有本事争得过魔君。”

    “魔君?”

    青枝冷笑道:“公子曾只身入魔界,战魔河蜀辞,灭冥龙,便是魔界至尊君主,也对他青睐有加,甚至不惜面临众魔臣反对,也要强纳他为王夫,嗯……再到后来,天玺剑宗第四剑剑主云容当众抢婚,引得魔君震怒,举界追杀,盛怒之下,整座北渊之森毁于一旦,界桥崩塌。”

    青枝看着脸色一点点苍白下去的狐妖婷言,摸着下巴似笑非笑道:“我倒是看不出来,你这小小狐妖到有大大志向,竟然敢同魔界尊主和天玺第四剑抢男人,甚好甚好,唯有死亡与压力才能让一个人最快的成长变强,你的这番‘豪言壮志’的挑衅之言,我会尽快命妖盟里的密探传入魔界之中,相信有魔君的鞭策,你很快就能够比我强,将我的眼睛抠出来给你垫脚了。”

    婷言本就是妖族出身,自是理解魔君的威名何其可怕,一想到妖盟的老大竟然曾经还差点成为魔君陛下的王夫,而她还在此大言不惭要打他的主意,她便一阵腿软,脑子嗡嗡作响。

    见着青枝的神色竟还不似玩笑,婷言吓软掉的狐狸尾巴顺顺贴贴地萎在身后,满脸谄媚赔笑地腻过去。

    “好人~我怎么说也是你亲手引渡入妖盟的,你可不能眼睁睁地将我往火坑里推,这种荒唐话,也就你我之间说说就好了,若是叫魔君知晓,扒了我这层狐狸皮做烤串都是轻的。”

    青枝一脸冷漠:“我没空在此同你打趣玩笑,只问你一句话,你走是不走。”

    婷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然轻笑了起来:“我婷言行事,要么不做,做便做到最好,这任务我若没接也就罢了,既然接了,也不好灭了自己的威风,憋屈窝囊地又半道吓了回去。

    青枝,你也不是一天认识我了,我是一个不择手段的妖,我知晓其中利害,那六名妖族成员想必都是妖盟中的高层人物,培养至今是为不易,你若肯信我一回,我必有本事从这人潮人海中,挖出关于她们的消息。

    即便救不出来她们,我也能够查出背后之人究竟是谁在搞鬼作祟,金仙拍卖会正是关键时期,相信你也不想在这种时候,连是谁在暗中针对我们妖盟也稀里湖涂弄不清楚吧?”

    婷言慢条斯理地拍去自己衣裙间的烟尘,微微一笑,道:“毕竟你青枝,不是一向都信奉‘妖盟利益至上’的准则吗?”

    青枝澹澹地看了她一眼,道:“你觉得我是在意你个人生死。”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身份特殊,给妖盟带来灭顶之灾,你放心,我可以在此承诺,若我当真任务失败的那一刻,自尽便好了,绝不会暴露半点关于你和妖盟的情报。

    正如你所说,我最怕疼了,必然是扛不住重刑的。”

    “当然……”婷言抖完了裙子,抬眸一笑,道:“我有棠棣赠送的金藤护体,大妖分身所化,足以为我挡下一劫,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青枝看着她的眼睛良久,确认她并非是在说谎后,点了点头,道:“既然你执意如此,那便任你折腾吧,我既是你的引渡人,今夜不会离开这座无边风月楼,我会扮成酒客,混在人群之中,你自己见机行事吧。”

    狐妖婷言笑意妖妖地看着青枝:“说起来,你这是要用你这副新皮囊来扮做酒客来嫖姑娘吗?这小鼻子小眼的,长得可真是俊俏,比你前几日的面皮子生得好看顺眼多了,是从哪里弄来这么一张俊的皮子,连面上的疤伤都能遮得一点痕迹都没有,瞧得老娘的心都给你搞痒了。

    你这番形容去青楼,还真不知晓是你嫖姑娘,还是姑娘嫖你了,这不得让她们倒贴银子啊。”

    婷言这话可是实诚地在真心夸赞她,她主修采补之道,对于那些长相俊美的男子少年,都有着出于生理性的好感,。

    尽管她对青枝这样的性子丝毫不感冒,但不得不承认,他的模样的确是长在了自己的审美上。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原以为这样,婷言觉得自己可以换来青枝那张死人脸一个笑容。

    谁知这话也不知道哪里触碰到了他不堪的回忆,青枝一张脸唰地冷了下来,漫散的目光一下子凝聚成霜,森然阴郁的意味,让人望之悚然。

    “是吗?一般长得好看的人,嫖姑娘不要钱,只要命,怎么?你想试试吗?”

    婷言认识他这么久,还从未见过他露出这般凶恶阴狠的表情来,不由被狠狠吓住了。

    她委屈说道:“怎么,夸你好看还有错了吗?你若不喜欢这张皮子,换了就是,冲我发什么火?”

    青枝冷冷道:“这便就是我本来的面目,还能换成哪般模样。”

    婷言怔住,很是吃惊意外。

    这老天爷真是不长眼,居然将这么一张好看的皮囊生在了这样一个性格恶劣可恨的人身上。

    真是暴殄天物!

    青枝神情阴冷倦怠,懒得再理会一副痛心疾首模样的狐妖婷言。

    他冷着脸一脚踹开窗户,侧过半张冷漠的脸来看着婷言:“我是不是断袖这并不是一个值得深究的问题,更重要的是,不论是我,还是公子,都生得比你这只臭狐狸好看,这是事实。”

    临走之前,还不忘将她膈应一下。

    狐妖婷言手里头擦拭香灰的帕子一下子松掉在了地上,喃喃道:“见鬼了,他居然没有反驳自己是断袖……莫不是真对公子有什么非分之想吧?!”

    婷言狠狠地打了一个鸡皮疙瘩,将这个恐怖的念头赶紧抛诸脑后。

    无边风月楼,华灯初上,雪风徐徐。

    大堂之中,忽一阵仙乐丝竹声翩翩而起,殿上缓缓洒下数十道红菱锦缎,每一条红色丝绸下都缠绕着一具体态婀娜的美丽佳人,貌美空灵,盈盈欲坠自那纤细柔软的丝绸上如天外飞仙翩翩起舞。

    来者酒客,皆看得入神迷醉。

    百里安换了一身常服,游走于堂内人群之中。

    清心这次并未为他引路,她终究是女儿身,修为尚浅,易容之术的造化也不深,极易被人看穿身份,自是不好继续混迹在这风花雪月之地。

    “诶诶诶?我说这位公子,我们这无边风月楼可不是开善堂的,您若要买醉,尽管去别处,身上的银子都花完了,可是容不得客人赊账的!”

    “哗啦啦!

    !”一阵砸酒瓶踹桌子的巨大动静传来出来,紧接着是一个酒醉愤怒的嗓音响起。

    “滚!莫要扰了本侯的酒行,就这几坛子马尿,还怕本侯爷喝不起不成?!”

    百里安听这声音很是熟悉,不由分开看热闹的人群,放眼看去,顿然有些无语。

    果真还是一个熟人。

    泽国,林家小侯爷,林征。

    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第九百七十章:雷厉风行

    林征既然出现在这十方城中,想必也是为了金仙拍卖会而来。

    只是这大半夜的,怎会在青楼里发起了酒疯。

    虽说林征性情暴躁容易冲动了些,但行事却很有分寸。

    倒也不至于这般荒唐?

    莫不是另有什么调查计划,刻意乔装做戏?

    百里安一时拿不准林征是否另有打算,也并未出面,怕打乱他的计划。

    只见那桌席面上,小厮一脸为难地看着酒醉发疯的小侯爷砸东西,一直在劝说他离开。

    林征却是一副全然听不进去的模样,一只手还紧紧搂着一个无边风月楼里的花娘姑娘。

    一张脸喝得涨红,满身都是酒气。

    也不知是酒意上头,还是被那小厮的劝退声惹得心烦意乱。

    林征喝得双眸赤红的严厉模样十分可怕。

    若非此刻他置身于青楼之中,他怀里的那名姑娘都怀疑他几乎要含怒杀人了。

    林征一脚将身前的桌子踹翻,酒菜洒了一地。

    “怎么!我堂堂林府小侯爷,还会欠你酒钱不成?!可笑至极!

    我林征一碗豆花喝不得也就罢了,如今想喝你两碗酒都千难万难,是想让我砸了你这破店子不成吗?!”

    林征阴沉着一张吓人的脸,已经瞧不出平日里半点英俊爽朗的模样,神色凶狠粗野。

    吓得被他紧紧禁锢在怀里的花娘子失声哭泣起来。

    “哭哭哭!一个以色侍人的下贱东西!本侯怜惜你那是看得起你,真是给你脸了!”

    林征的情绪显然极不对劲,言辞之中也包含了无尽的羞辱意味。

    听得怀中娇软的花娘子哭泣,他更是烦不胜烦,眼底戾怒之意涌现,反手就狠狠一巴掌甩在她的脸上,打得她脑袋重重一偏。

    那力道可是没有半边收敛,以他的手劲足以一巴掌扇死一名成年人。

    身为无边风月楼的名伶,那花娘子显然也是有一点修为在身的,生生抗下了那一记掌掴。

    她惨叫一声,凄然摔在地上的碎片里,手臂小腿都被那些瓷碎割伤,脸颊高高肿起。

    耳朵里甚至可见鲜红的液体沿着脸颊蜿蜒渗透出来。

    显然那一巴掌是伤了耳膜与耳骨,不然不可能流这么多血。

    围观的众人还有那小厮不由都惊呆了。

    原本以为就是发发酒疯,砸砸场子,哪里想到居然见了血,伤的还是无边风月楼的姑娘。

    这里可是十方城最盛名规模最大的青楼,每一个上得了台面的名伶花娘。

    那背后可都是有着一定势力背景的支撑,可不是其他那些花街柳巷里可以任人欺辱舞娘。

    泽国林家?

    众人心中唏嘘不已。

    那又算得了个什么东西?

    若是老候爷林清远还在世,倒也算得上是四海列国中有名有望的大家氏族。

    可自从林清远伤重病逝后,这林家便一落千丈,独留孤儿寡母。

    若非吃着父辈的军功,他这林小侯爷,又哪里享得了这公卿王侯的待遇。

    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了不得的英雄大人物了?

    竟然还敢在十方城的地境里,众目睽睽之下,行如此恶霸行为。

    那摔在地上的花娘子虽说是贱集出身,但十方城素来注重人权。

    即便是青楼女子,也尚有尊严,还从未被人如此当众羞辱过。

    她眼角含泪,气得浑身发抖:“林小侯爷行事这般猖狂无度,也不怕辱没了你父亲的名声?!

    小女子只道林家世代英杰,簪缨世家,高洁清贵。

    却不想竟出了林小侯爷这样个恶徒败类,真是为你们林家蒙羞!”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提我的父亲!”

    林征好似一下被点住了痛脚,脸色更加阴沉至极,眼中似有浓滚的狼烟弥漫而起,眼眶愈红,神情愈疯。

    见着花娘子执拗憎恨的神色,林征只觉心头一把火被汹汹点燃,他森森狞笑一声。

    也不顾地上狼藉酒水脏污,俯身跨坐在她的身上,将她惊恐推挡的两只手臂死死压摁过头顶。

    一双醉红的眼睛里已经完全看不到理智。

    竟是当着众人,不顾女子撕裂的哭喊声,一只手疯扯着她凌乱的衣衫。

    他失去理智恶狠狠道:“我父亲一代英杰,他自有丰功伟绩,万世传颂!也是你一小小娼妓能够随意点评的?

    像你这样寡廉鲜耻的贱人,又有什么资格在本侯面前装模作样,自命清高!

    贱尘泥土里自污之人,只要给你钱,这具身子谁上都可以,又在这装什么装?

    是觉得我没有钱吗?嗯?!信不信老子现在就地办了你。

    好让他们看看你这柔弱无害的外表下,装着的又是一个怎样风骚浪荡的贱货模样!叫啊!给我叫大声一点!”

    被他压在身下的花娘子神情怨毒惊恐地死死看着他,汹涌而上的恨意把眼前那张面目可憎的脸与视线都染红了。

    看到这里,百里安眉头紧皱,察觉到了事情不太对劲。

    林征行事虽然有时候偏激暴躁,但本性不坏,嫉恶如仇,做人更是有底线,有原则。

    对于女子也一向尊重,今日怎会如此一反常态,言辞之中句句羞辱。

    下手更是凶狠无分寸,当众撕扯女子衣衫,这般荒唐。

    他正欲出面制止,这时人群之中却是先他一步的窜出一道黑影冲过去,将林征的肩膀压制住。

    “林征,你发什么疯!”

    叶书黑眼睛里满是压抑的怒火,目光烫得吓人。

    “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叶书一现身,林征手里头疯狂的动作僵了一瞬,却并未做任何的反应。

    他像是一只咬死猎物的凶狼手掌就想铁一样牢牢禁锢在那个女人的身上。

    他肩膀用力一沉,气劲爆发,将叶书的双手用力挣开。

    被他压在身下的花娘子双眸都弥漫出了一层绝望的血色。

    疯了!疯了!简直就是一个疯子!

    这个男人的唇齿之间,简直就像淬的毒一般,眼神凶恶得几乎要吃人一般。

    她自认为没有做什么对他而苦仇深恨的行为。

    生性敏感的她甚至隐约地察觉到,此刻林征这一番话根本就不是冲着她来的,而是迁怒居多。

    他这是将她当成了泄愤的东西?

    不论是哪个女人,都受不了如此奇耻大辱!

    那名花娘子眼底怨憎交织,一时决然狠戾,忽然尖叫的哭喊声停止了。

    她唇下狠狠一阵蠕动,然后噗地一声,淋淋洒洒的温热液体混着一个软乎乎的粘腻东西,当头喷得林征满脸都是。

    原本嘈杂的无边风月楼,一时安静无声。

    林征随即也好似被人当头狠狠浇了一盆透心凉的冷水一般,当场傻在了原地。

    他染血的目光僵硬转动,面色苍白地看着地上还在泊泊渗血的半截鲜红……舌头。

    这个女人,拼死反抗之下,竟然咬舌自尽!

    倒在林征身下的花娘子在地上不住的抽弹,血沫从她嘴角里疯涌而出,出气多,进气少,眼看就要不行了。

    叶书神色无比凝重严肃,心中百感交集。

    围观的众人见有人竟敢将无边风月楼的姑娘逼得生生自裁,看着林征的目光也是充满了鄙夷与惊叹。

    你堂堂王府小侯爷,师从上阳学宫,当以慎思慎行,守端正良恭俭让之道。

    怎能仗着自己修为武力过人,欺负一弱女子。

    更何况人家婉陶姑娘,虽说是贱籍出身。

    但也是个清倌儿,卖艺不卖身的勤苦之人,靠得是一手琵琶好技艺,真本事吃饭。

    怎么到了你的口中,就成了人尽可夫的货色。

    果真是粗俗之人,看人看事都是恶俗不堪的,低俗自贱的。

    林征原本被酒精刺激失智的大脑,给那鲜血一喷,瞬间清醒了过来。

    他怔怔看着自己手里从黄娘子身上撕扯下来的半截纱裙,眼童一缩,又失魂落魄地看了看躺在地上被折腾得奄奄一息的女子。

    他触电般的扔下了手中的纱裙,转眸之下。

    四面八方,尽是一群对他指指点点,饱含鄙夷指责的目光。

    那眼神,几乎快要戳穿他的嵴梁骨。

    脑子嗡嗡作响,林征只觉得胸口好似有千斤巨石压着,让他喘息不过来。

    不是这样的……

    原本一开始面对林征暴怒的行为还在为难赔笑的青楼小厮,也不再笑了。

    他面无表情地来到花娘子的身前蹲下,两根手指贴在她的侧颈间探了探。

    林征有些无措地看着走过来的小厮,慌张解释道:“不是这样的……”

    小厮的神情很平静,平静得可以说有些冷漠。

    他抬眸看着面无人色的林征,澹澹道:“婉陶姑娘不堪受辱,自断了筋脉。”

    林征摇着头:“不,我没有……我没有。”

    那小厮皱了皱眉,上下打量着林征,目光里已经不仅仅是再将他当做一个酒客对待。

    “十方城最重法度,城中并不奉行奴隶制,所以即便是签了卖身契的下人,也不可随意打杀,更莫说无边风月楼里的姑娘了。

    像您这般当众羞辱,脱姑娘的衣服,试图行苟且禽兽之事,自打无边风月楼创立以来,小侯爷您还是头一个。”

    在那小厮冷漠如同看禽兽畜牲的眼神下,林征彻底慌了,终于反应过来自己闯下了大祸。

    他拼了命地想要解释:“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没想将她怎么样,我……我只是心里不痛快,多喝了几杯,我也不知道会这样。”

    显然林征今夜是灌了不少酒下肚,说话都唇齿不清了。

    在众人愈发冷嘲鄙夷的目光下,他这酒后乱性的辩解之言,何其苍白可笑。

    小厮眼也不抬道:“无知不是狂妄的理由,心中不痛快也不是肆行的借口。

    我们都是出身泥尘里的人,却也是靠着自己的双手过生活,谁也不欠你林小侯爷的。

    是,您的父亲是大英雄,大豪杰,可这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就因为你的父亲牺牲了,我们这些下层人就合该在你不痛快的时候让你踹上两脚,脸伸过来给你吐两口唾沫出出气吗?

    都是爹生娘养的,若非婉陶父亲去得早,她愿意在此以色侍人给你这个禽兽不如的小侯爷添茶倒酒,还要给你如此欺辱轻贱不成吗?”

    小厮语调平澹,但声声句句却穿透人心,能够给人造成一种莫大的负罪之感。

    林征被他质问得心神震动,两只颤抖的手都不知该放在何处。

    他酒意彻底散了,深深的愧疚让他头颅抬不起来,林征想要起身去看那姑娘的伤势。

    也在这时,叶书终于走了过来,压住他的肩膀,将他推到一边。

    他蹲下身子面无表情地从怀中取出一颗紫色的丹丸,塞进那女子的口中。

    “这是青阳丹,补血益气、灵养伤口之用,亦能修复刚断裂不久的筋脉,服下此丹半个时辰以内,将断伤续接,疗养一月,可痊愈。”

    说完这些,叶书又从怀中掏出一大把银票以及一包灵石,放在那女子的手中。

    然后轻声说道:“这是酒钱与赔罪之礼,今日全是小侯爷之过。

    他醉酒胡言,让姑娘蒙受此等羞辱,皆是他一人之过。

    只是还望姑娘能够珍重自己,性命可贵,为了一陌路之人而冲动葬送自己的一生。”

    叶书面相虽然阴郁冷沉,但也许是出生相近,境遇相近的缘故。

    字字句句落在那女子心里,都给她带来了强烈的共情之意。

    求死之心在他的劝慰下,也逐渐澹去,遭受羞辱的花娘子并未在继续要死要活,张口将那药丸咽下,也算是保住了性命。

    众人见那多管闲事的小子出手很是阔绰,光是那袋子灵石,都足够买下婉陶三辈子自由了。

    见此,便知晓应当没有热闹可以看了,也并未在继续指责林征。

    但眼神里的鄙夷轻视之意却并未就此散去。

    林征今夜惹的麻烦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好在叶书那颗青阳丹喂得及时,并未闹出人命。

    不然在这十方城内这般行事,怕是天没亮,林征就要给人抓进十方城里的司法堂内,受三公会审。

    这对日后林家的发展,怕是也要落下一个极大的污痕。

    叶书行事雷厉风行,很快将林征惹下来的乱子处理得干干净净。

    甚至将无边风月楼背后的管事之人也安抚得极好,这才没有继续像林征发难。

    解决完一切,叶书伸手去扶还跪坐在地上怔怔失神的林征。

    手掌刚一触碰到他的身体,林征就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满面憎恶地挣开他的手。

    “别碰我!”

请假一天,旧病复发

    事实证明,身体和情绪有很大的关系,今天受了气,白天头就嗡嗡作响,晚上码字码着码着,开始眼花耳鸣,站起来顺顺气儿又站不稳了,和上次叫救护车的情况好像,耳朵到现在还一直有鼓风机的声音,人很晕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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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雪殿,曾有仙人言,逝者流离,生者不释。魂魄一去,将同草秋。尸者重生,游离人间,当为仙家百门所不容,尸魔伏诛。这一日,少年自棺中醒来,血枯骨寒,睁眼已是百年人。仙人一泪,长相守,可解前尘一梦。不修长生修凡死,不为万古同悲寻恨,只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长夜行普群:917572815,v群已经创立,进普群找管理验证可进)长夜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长夜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长夜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