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两百五十七章:缠腰
百里安将宝珠收藏好后,注意到了狗狗祟祟朝着他腰间游缠而来的小白龙。
他不由失笑摇首,见它如此活泼好动的样子,与在当初在长青亭下所见奄奄一息,满身重伤的虚弱模样全然不同。
百里安心中宽慰之余,也不由深感心疼。
他是一贯知晓小白龙的那些小动作含义的,纵然幼年时光与它相处,小白龙口不能言,有些心思也极为含蓄。
可百里安却知晓,它总是喜欢以身丈量他的手腕以及腰围,来看他身子是否消瘦清减。
只因当年百里羽将他扔给云容管教,云容师姐一向心大,练起剑什么都不管不顾,百里安长长饿晕过去,再经历几场风寒发烧。
原本应该是在奶团子的年纪里,也是瘦得不成样子。
也是从那时候起,小白龙不知怎么就染上了这个奇怪的习惯,每每百里安从云容的泉雪峰回来的时候,它都喜欢用自己身子量他身围。
若是瘦了,它也不会理会百里安平日里莫要杀生惹事的嘱咐,偷偷溜去山林之中,捕些山鸡鱼虾回来,烤给百里安吃。
别看小白龙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内心里,却指不定是如何记恨着云容和百里羽那两个心大不爱管饭的家伙。
小小身体,总是操着大大的心。
百里安伸手摸着它额头上那两粒冰冰凉凉的小龙角,忍不住笑道:“自个儿的伤还没养好,就操心起我来了,小白啊小白,你可真是一点也没变啊。”
小白龙的性子,不似阿伏兔和蜀辞小狐狸还有小鹿儿它们那般。
也许是龙族生性冷漠的缘故,它本性虽然依赖百里安,却不似那两只那般黏人爱撒娇。
性子懒懒的,体温也是冷冷凉凉的,不会有过分的缠人亲近,终日最多是量完了百里安的腰身,就缩回他的袖子里睡觉。
它陪伴在百里安身边的日子并不算长久,也就幼年时光里的那数年光景,在龙族那漫长无际的生涯之中也不过是须臾转瞬之光。
可却也正是这须臾转瞬之光,囚困了它两百余年,失龙角,裂龙鳞,放龙血。
如今回到百里安身边,倒也未见有多大的波澜心绪涌动,宛若他们二人不过当年短暂分离,复又重逢。
如今百里安身量已经长开,小白龙自是量得心满意足,便抖着冰冷的尾巴,顺着百里安的手腕游进他的衣袖之中安然入眠去了。
昆仑净墟,终年大雪不绝,清晨尚昌、齐善二人也并未因为百里安的身份而懈怠职守。
他们早早便起身漱洗,穿戴整齐后便开始清扫山居院落的厚重积雪。
小山居虽然以小为称,但占地面积却十分广大,足有小小宫园那般大了,这扫雪的活计若是换做寻常凡人,怕是得需十几人尚且才能在一早上洒扫干净。
可他们皆有修为仙术在身,两人不到半炷香的功夫就清扫干净。
百里安身为质子,除了限制人身自由以外,也并未有太多的规矩限制自身,并不会约束他几时起,白日里应当做什么活计。
所以看守百里安的任务也十分清闲,两人清扫完了院落,一时之间也无事可干,兄弟二人便抱着胳膊倚着长廊闲聊了起来。
“咱们来这小山居守着也大半有余了,这尸魔整日里不是吃就是睡,我瞧着他身上的魔骨修为被锁得死死的。
这些日子接触下来,半点凶性不显,又何必让你我兄弟二人在此日夜守候。”
尚昌语气透着几分郁郁的不快。
齐善倒是气性稳定些,淡淡一笑:“轻水大人既然让你我二人在此守着他,自然有着她的道理,兄长又何必这般抱怨。
正如你所说,他身为将臣之子,在这大半月接触下来,却是半分凶性不显,我们也乐得轻松不是?若是他惹下祸乱,你我那才有得头疼呢。”
他说着,忍不住回首看了一眼百里安所居的那间屋子,不似兄长尚昌那般郁烦,神色温温淡淡的。
“更何况轻水大人从不为难山中仙民子臣,若这当真是份危险的苦差事,又怎会安排在你我这样修为低弱的清闲之人手上。
我们平日里也是在山中扫雪守山修行,此子并未给我们增添多余的麻烦,我们如今的日子与往日又有何不同?”
尚昌听得弟弟这般开解,面色缓和了些,但还是有些不甘心道:“理是这么个理,可近日来是真仙教十年一度开坛授课,讲道赐福的日子,如今有他在身边绊着,我们兄弟二人怕是得错过这次机会难得的赐福之礼了。”
说到这里,尚昌不由叹气连连,道:“你我兄弟二人家世不显,在昆仑净墟尚有寒羽池的时候,祖祖辈辈就没能出一个能够成功渡劫化出仙骨的妖仙。
以至于昆仑痛失寒羽池后,后世之中,也算是彻底绝了我脉仙缘之路。”
齐善眼中虽有遗憾,却也并不太认可兄长的话,摇首说道:“身在昆仑,便是最大的仙缘,仙圣在上,路在脚下,又怎会是绝路?”
尚昌沉声道:“可我就是不甘,我们的祖祖辈辈资质一般,天赋一般,心性也一般,无法渡劫化出仙骨这没什么。
可我族一脉,如今出了你我兄弟二人根骨资质灵力皆为上乘者,若是在当初寒羽池尚在之时,你我必有八成机会洗退妖骨,彻底蜕变成仙。
如今昆仑之中,真仙教盛起,有为我等引路之意,若得上清仙人以圣法赐福,便多了一分仙缘。
纵然无法借以寒羽池直接炼化妖骨成仙,在真仙教的帮助下,我们亦可另辟蹊径,成为黄金海守境人淬炼仙骨。”
见自家兄长张口闭口都是真仙教,齐善温和平淡的眉目也不由微微皱起,表情严肃道:
“兄长,我们是昆仑的子民,娘娘便是我们的仙缘,真仙教到底是外来宗教。
他们终日在昆仑净墟之中传播宣扬君皇陛下,已是有了反客为主之相,本就不妥。”
尚昌不以为然,道:“君皇陛下与娘娘已有鸳盟,夫妻本是一体,真仙教也是君皇陛下特意为娘娘一手创立的,又有何不妥?”
齐善神情一肃,声音也冷了下来,“你这话是听谁说的?”
尚昌道:“还能是谁,昆仑山中好多人都这般传,就连云间鹤前辈也一改常态,是这般认可的,我听他亲口承认往日对君皇陛下是多有误解的。”
“误解?”齐善唇角勾起一缕嘲弄的冷笑,道:“倒还这是误解啊,我竟不知,咱们这位满脑子里都只有女色的陛下,竟还有这么多心眼子。”
尚昌面色微变,训斥道:“你怎可对君皇陛下的夫君如此出言不逊?!你知不知晓你这是在忤逆!”
齐善并未接他的话,他面容严肃地看着尚昌,道:“兄长若是还当我是自家兄弟,那真仙教的赐福仪式还是莫要去参加了。”
尚昌见他如此郑重其事,面上不由一怔,他刚想说话,不远处传来咯吱一声推门声。
二人齐齐望去,只见白衣素带的百里安伸着懒腰迎着太阳走了出来。
许是方才兄弟二人的争执之声给他听去了几句,平日里难得有言语交流的百里安今日居然主动向他们二人点头致意,打了个招呼。
尚昌面色一冷,许是今日心情不快的缘故,倒也难得有失身份了一回,将自己的臭情绪摆得明明白白。
齐善也收起了严肃的表情,朝着百里安微微一礼,目光却很刁钻地落到了百里安的袖口里,眉头旋即一皱。
“阁下袖中有活物?”
百里安晒然一笑,也并未遮掩,抬起手臂轻抚大袖,道:“嗯,幼年时养的一只灵宠,它性子孤僻,不喜亲近外人,故此只好一同带入山中,还望见谅。”
尚昌眉头大皱,带着几分训斥的意味说道:“你真当自己是来做客的了?将我们昆仑净墟当成什么了?任意一只凡间灵宠也敢随意带进来。”
齐善也是面色凝重,昆仑净墟从不收外灵,凡尘世俗浊物妖者数不尽数,若是人人都将这种来路不明的妖物往山中带,岂非是污了此地清灵之气。
他摊开手掌,认真说道:“阁下此举不合昆仑规矩,未免多生事端,还请阁下能够将这只灵宠交予在下。”
百里安如何能是如此乖乖听话的性子。
“不给。”他微微一笑,拒绝。
说起来,这还是百里安进这片小山居以来,第一次与他们二人发生冲突。
入了昆仑,若昆仑神主有心探查,小白龙根本藏不住。
而小白龙在长青亭下关押了数百年,百里安也不愿再继续带他躲躲藏藏下去。
他不怕在这小山居中闹出一些动静,既然是以质子的身份再此,百里安本来也没打算一直在这里风平浪静地待下去。
他也不介意卖些破绽。
太过于平静的生活,会让他一直困于这小山居中。
一声不给,果然让那两名少年仙侍冷了眉目。
尚昌冷冷地喝了一声:“放肆!”
齐善面上也再也不见一丝温和的影子。
可百里安到底还是低估了昆仑山养出来的仙侍内官。
只见齐善收回了空空如也的手掌,冷冷地看了百里安许久,见他没有半点要交出灵宠的意思,最终也只是低低叹了一口气,严肃说道:
“阁下身为昆仑质子,娘娘钦点带回山中的人,我等自是无权逾越干涉阁下。
只是阁下在昆仑境内,未经允许,私养灵宠之事,在下会如实上报轻水大人,请轻水大人定夺此事。”
百里安不动声色地抬了抬眉毛。
昆仑净墟里养出来的仙侍内官果真就是与其他地方的不一样,这规矩涵养自成一套,虽说骨子里还有着几分自命清高的做派在里头。
可是也并未像百里安想得那般,借势压人,耀武扬威。
要知晓,此刻在这两人眼中,百里安可是一个毫无修为的废物。
入小山居也已经有些时日了,这二人除了冷漠相待以外,也并未在私底下过多的为难欺压与他。
虽说并没有过多的善意,但自从百里安从棺材里醒来后,遇到了太多理所应当仗着身份行不公之事的人。
如今难得瞧着这只差将‘秉公办理’四个大字明晃晃刻在脸上的两个人,让原本闲聊两句就结束话题离去的百里安多事了一回。
百里安拢起大袖,看了他们一眼,冷不丁地转移话题道:“真仙教的赐福手段的确神奇,但我在人间游历多年,还是头一回听说,赐福需要叩点灵台的,那道仙手中的金钟之内,有着寒羽池的池水,虽无法助妖化骨。
但若是以手沾此水,叩点额头,彼时灵台在水的作用下自然大开,如此时刻,人的识海与神府都是毫无防备地暴露在那根手指之下吧。”
百里安说得委婉之际。
但聪明人都能够听得出这弦外之音。
以寒羽之水,沾湿手指,无异于是手执开启一众妖仙灵台之锁的钥匙。
灵台大开,手指抵额。
只需心念一动,便可让指下之人心神俱灭,魂魄具散!
众仙民性命生死,皆在那一根手指之下。
“一派胡言!”尚昌当即厉声反驳:“上清仙界与昆仑净墟本是一体,若君皇陛下创立的真仙教有问题,那岂不是说君皇陛下也有问题!真仙教开坛做法,点化仙民万千,若有害人之心,早已有人为此身亡!”
他面上言之凿凿地反驳着,可不知为何,身体后背却是陡然后怕似地惊出满背冷汗!
他下意识地看向齐善,却正好看见他目光闪了两下,眼皮低垂,藏起来里头深深的情绪。
尚昌近乎训斥又似怀疑地唤了他一声:“齐善?!”
齐善动了动唇,犹豫片刻,后道:“他并未说过君皇陛下与真仙教有问题,只是将其中利害关系告知你我。
自古以来不知有多少神族打过昆仑的主意,哪怕君皇陛下是父帝之子。
可联姻之事,到底是父帝以恩情做为回报要求。不管怎么样,我们多留一些心眼,总是没错的。”
第一千两百五十八章:神罚森林
这齐善虽说是弟弟,但其远见之深,十分难得可贵。
能够在长久失去寒羽池的遗憾之中,面临成仙的巨大诱惑,还能够不为眼前利益所乱了本心,能够冷静分析形势,剖析其中隐患利害。
虽说这一切正如尚昌所言,真仙教在此成立数千年之久,并未让一名仙民出事,反而还成就出了许多强大的守境者。
可过往未出乱子,一切太平,这就并不意味着,他们灵台被人开启,就得了保障。
在被人叩点灵台赐福的那一瞬,他们原本只属于昆仑神主的生命与信仰,在那一刻,生命地权柄,却是实实在在地交予在了一个完全陌生且不同种族人的手中。
百里安到底是尸魔质子,说话不会说得太过直白,点到即止就好。
他也没有要反驳尚昌言论的意思,朝二人微微一笑过后,便提了院中的鱼篓与竹竿,去山居后湖垂钓去了。
尽管尚昌还在那喋喋不休地与齐善争论着什么,可百里安知晓,今日他所言之话,他们二人是都听进去了的。
山居内的生活简单又单一,在二人并未注意的暗中,百里安夜并未因此而怠慢修行。
在昆仑净墟之中,时长抬首难以见月,可是到了这里还后。
百里安腰间满月酒葫内的月光酒,就从未空过。
终日都是满满一葫,纵然夜间与小白龙放纵一回,对饮成空,第二日,葫芦里依旧满满当当,收集月精灵华的速度可谓惊人。
短短数月下来,这终日一葫葫的月光酒下肚,不动声色的吸灵吐纳,竟是在那两仙侍眼皮子底下,悄然地突破至了合神六品境界。
要知晓,渡劫之后的境线,一线如隔天海,往往想要突破一小品境界,都很有可能是人穷其一生的目标。
昆仑净墟真乃方外福地,这里的灵力好似永远不会枯竭,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更玄妙的是,此境的星辰之力,天地灵力,浓郁纯正非凡。
加之温含薇教于百里安的呼吸吐纳之法,纯正至清的灵力无孔不入地钻入体内五脏六腑之中,将原本已经经历了洗筋伐髓的这具身子,更深程度地排出了原本属于人间灵力中极少数的驳杂气息,是的内里灵力更为精纯清澈。
便是连小白龙,它腹部最难生长鳞片的脆弱软肉之地,也开始生出了坚硬的龙鳞,身体也是日渐强大,久而久之,便生出了若有若无的龙气环绕在这片小山居之中。
当然,以着百里安如今的修为手段,能够轻而易举地隐去着龙气痕迹。
与他同住在这小山居中的两名小仙侍,本体本就是妖族所化而成。
真龙龙气对他们而言,无异于灵丹仙露,在他们无从察觉的情况下,自然而然也获得了极大的益处而不自知。
真龙雨露,披泽苍生众生。
百里安并不讨厌这两名仙侍,自然也不会去做无谓的吝啬之举,也就任由去了。
只是叫尚昌、齐善二人惊喜之余,又不明就里,自己近日以来,也并未做特殊的修行,他们身份在山中并不算居高之类,修行的辅助灵丹也极为有限,平日里都是省着用的。
何以近日来修行速度蒸蒸日上,身体里似乎还有着隐奥玄妙之变,可偏偏又说不出来到底哪里有了变化。
齐善慧心巧思,他自是明白这天下没有平白无故的机缘与好处,身体间的变化是入了这小山居开始的。
他忍不住将目光投去坐在树荫之下,撑着脑袋漫心垂钓的那个质子少年身上。
隐约之间总觉得此事似乎与他有关系。
尚昌费解之余,也随着弟弟将目光投去,正瞧见百里安任由竹竿架在脚底下,一副漫不经心地闲散样子,一只手里正拎着一颗脆生生、红彤彤的苹果,喂着袖里的白蛇。
蛇乃食荤腥之凶物,可这蛇生得小巧精致,通体雪白,比起寻常灵宠妖蛇多了几分罕见的灵气与神秘的气息。
也许是性情随主人,那小蛇瞧着也没多少凶性,喂来的苹果也很有耐心地用尖牙划成小块吃进肚子里。
尚昌鼻音里发出一声低浅的嗤声:“还尸魔王族呢,真丢那位尸王将臣的脸,他这样与那些终日里只知道遛狗逗猫的闲散纨绔有什么分别,看来咱们昆仑包吃包住的生活,反叫他满意得紧啊。”
言辞之间,尽是嘲笑讽刺之意,可比起当初百里安刚住进小山居时,他身上那种冷漠排斥的意味却是淡了许多,便是连嘲讽,也是半玩笑半鄙薄的调调。
齐善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道:“只要不惹乱子,于你我而言,便是最大的平安。”
说起那小白蛇,齐善在当天下午便如实禀告了轻水女官。
说来也是怪得很,一向处事秉公严苛,依照规矩严格行事的女官轻水大人,在听了那尸魔私自带灵宠上山后,虽说也随着他同入了小山居,准备回收那条白蛇。
可是当轻水大人远远地看了一眼那少年,目光不过是在他袖上淡淡一扫,甚至连白蛇的影子都未见着,便扔下一句“随他去吧。”
然后就扬长回宫去了。
对此,尚昌齐善二人百思不得其解,素来重规矩,讲秩序的女官大人可以能够对这区区质子容忍至此。
左想右想,想来是那小白蛇虽是来自浊世人间的妖物,可灵气清奇,魂相十分干净,想来是一只并未害人下过杀障的妖,所以轻水大人就默许它在山中修行吧。
既然轻水都说了随他去了,他们二人自然不会去多生事端。
尚昌虽依旧不喜百里安,只是在日常疏远相处下来,也渐渐地收起了锋芒与敌意。
齐善虽性子较为温和,由始至终都并未对百里安展露出半分敌意,可却也热不起来,始终持有客套的距离感与分寸感。
他对真仙教都持有一定的防备心,对于百里安这样的尸魔,自然也不可能有着过多的没必要交集。
反倒是尚昌,心性不如弟弟那般沉稳,总是喜怒易形于色,与百里安相处久了,心闲时分,也是能够聊上两句的。
正如此刻,兄弟二人手里头的闲事做完了,小白蛇吃完了百里安手里的那颗苹果。
而百里安正好也钓上来了三条鱼,架在火堆上烤得香气四溢。
齐善看得直摇头,失笑道:“他还真在这小山居开始养老的生活。”
尚昌鼻子吸了两口,喉咙滚动着,冷哼一身,互作不屑道:“这尸魔小子,旁的本事没有,烤鱼倒是烤得怪香的。”
那头听到他们交谈声的百里安抬首一笑,邀请道:“我烤了你们那一份,要吃吗?”
齐善摇首婉拒。
尚昌倒是不客气地在自家弟弟后背上用力拍了一下,道:“客气什么,反正这小子钓的也是咱们昆仑净墟的鱼,我们这些日子也在尽职尽责地看管于他,吃他一两条烤好的鱼又算得了什么?”
齐善被他连推带扯地拽了过去,两人还是很懂礼地朝着百里安行了一礼,再自己寻了两块石头坐下。
百里安笑着分了两条鱼给他们,将其中最肥美的一条河鱼留给了小白龙。
尚昌不动声色地撇了撇嘴,嗅着那烤鱼的香味,也懒得去说教百里安那厚此薄彼的小气行为。
他接过穿着烤鱼的木枝,低头咬了一口,咯吱一声,酥皮瞬时在齿间发出破裂的脆响,烫热的油汁裹着酥嫩雪白的鱼肉,让人不禁满口生津,口感更是说不出的鲜美。
尚昌在昆仑山中,终日过的是撬冰饮泉,味足藜羹饭的清修日子,哪里吃过这般人间至味美食,仅咬一口便双眸明亮瞬华,激动得两只脚在地上来回颠簸,口中吞咽不绝,呜呜地看向弟弟齐善。
咬了一口烤鱼的齐善虽表情不似尚昌那般夸张,可面上也可见意外惊喜之色。
尚昌啃烤鱼的速度一点也不慢,但好在自恃规矩身份,也并未狼吞虎咽,一边吃着一边毫不吝啬地赞许道:“你这烤鱼手艺当真不错,若是再能配点小酒,那滋味更是绝了。”
百里安微微一笑,取下腰间的玉葫芦扔给尚昌。
尚昌接过那玉葫芦,表情楞楞的,显然也没料想到百里安身上竟然真的有酒。
他笑了一下,拔开塞口仰头就要往嘴里灌。
却被齐善伸手制止。
原本以为谨慎沉稳的弟弟不愿再多得这尸魔质子的东西,谁知他竟是从乾坤袋中取出三枚精致的杯盏,放在矮石上。
尚昌顿时会意,握着酒葫芦的手用力锤了他肩膀一下,笑骂道:“就属你最讲究。”
齐善道:“礼不可废。”
他到底是取出了三杯空盏。
分别依次盛满,百里安端来属于自己的那一盏,也喂给了小白龙。
尚昌只当是寻常清酒,一杯盛满,酒味并不如何浓烈,全当清水漱口好了。
一杯猛地灌入肚中,初时清冽甘凉,口感意外得好,紧接着酒线入腹,却如沉寂千年的岩浆骤然爆发。
尚昌脸颊轰地爆红!
肉眼可见的灵力从他的每一寸肌肤毛孔之中乍现成辉光。
还未来得及喝手里杯中酒的齐善目瞪口呆:“这酒……”
尚昌被那猛烈的灵力催逼得头晕目眩,一条尾巴都从身后探了出来,面上也生出了灰白色的毛发,竟是直接现了原身。
他震惊地看着手中的空杯,倒也不是全无见识,“月光酒?!!!”
这尸魔一出手就是月光酒用来招待他们!
吃烤鱼能够吃得心安理得的尚昌,这会儿就面上止不住地发热起来。
他讪讪地放下空杯。
不久前他还言语尖酸地讽刺着他,可没刻意控制音量,叫百里安听得清清楚楚。
他面上有些不好意思,将尾巴藏了藏,冷哼一声,道:“就……就算你拿月光酒招待我,我也不接受你讨好这一套。”
齐善也有些意外,但酒已经到了手里头,他也并未故作清高姿态重新倒回去,小口抿啄道:“你那玉葫芦有古怪,能够集月之精华,积酿成酒,更有趣的是,葫芦中的那颗小珠子若我没有看错的话,应该是愿珠。”
他小口慢饮,不敢贪快,当他放下手中杯盏的时候,里头尚剩有一半。
不知是否饮酒的缘故,齐善再抬眸的时候,眼睛显得愈发温和起来,他淡淡一笑,道:“在这世间,竟还有信奉尸魔一族的凡人,这可真是一件奇事。”
百里安笑着摇了摇头,并未借此机会来以旧事来美化自己,去博得二人的好感,他很自然地绕开话题,又道:
“说起奇怪之事,近日来山中倒是多了不少外山陌生人呢。”
就在今日清晨,百里安在这湖边钓鱼,就看到了不少生人面孔,看那些生人的模样打扮,明显并非是山中仙民,而是外山中的人族修士。
那些人族修士年岁不大,似是抱着好奇的心态误入了这片小山居,但并未逗留太久,就被齐善客气地请下山去了。
昆仑山中极少有外客,便是上清仙界的仙人在没有召令之下,也不可随意踏足这片天外之天的世外之境。
如今竟然有这么多的陌生人入山,那显然是得昆仑神主首肯,广开山门召收进来的。
齐善稍稍恢复消化了片刻,面上红润之色淡去一些后,他再端起酒杯小饮一口。
“嗯,近日是神罚森林开放猎捕的日子,这是仙尊祝斩定下的规矩,每隔五百年,昆仑净墟的禁地之一神罚森林为娘娘神力开启,是为一次向人间开放的仙缘。”
不知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还是因为此事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一向沉稳谨慎的齐善也并未多做隐瞒。
“神罚森林上接黄金海,下临昆仑山,所藏着的都是自黄金海中逃离的恶妖,皆会共存于这片广袤的森林之中。”
“神罚森林开启之日,人间修士们便可在森林之中,尽情施展手段来降服驯化妖兽,便可带离出昆仑净墟。”
百里安顿时了然。
难怪说这是一场难逢的仙缘了,要知晓这可是昆仑净墟里出来的妖兽。
不论是起根骨天资,自然都是上上之选。
若是能够驯化成灵宠,于战力之上,绝对是一巨大的助力。
纵然驯化成为灵宠,将至妖骨血肉尽熔于本命武器之中,便可拥有一柄自生器灵的淬灵武器。
第一千两百五十九章:平衡之道
听齐善的意思,那神罚森林中的妖兽,在逃离黄金海的那一瞬间,就被仙尊祝斩以神念种下了枷印,这些妖兽等级共分十乘。
其中以十乘最弱,一乘最强。
可即便如此,其中最弱的十乘妖,骨龄不过百载,却已有着承灵境的力量修为。
比起人类之中,天赋最佳的天道三子,根骨的天生优势简直让他们都望尘莫及。
要知晓,纵然是苏靖与尹白霜这样的天纵之才,也是在两百骨龄内修炼达到承灵境,近年因另得机缘,才有幸跨越渡劫天门。
因此,神罚森林的开启,是莫大的仙缘,同时也伴随着莫大的危险。
其中大部分的九乘妖兽,都已经有了强大的渡劫境修为,更莫说往上走的那些妖兽该有多么强大可怕。
当然,这些妖兽以乘划分品质,也并非仅仅只看修为,有的更是看血统,天赋,以及罕见程度。
在神罚森林之中,多数是以十乘妖兽更为常见,但极难捕捉。
对于人类修士而言,哪怕只是捕捉到一只十乘妖兽,都已经是一场天大的机缘了。
百年根骨,便有着承灵境,这也就意味着,在昆仑净墟之中,任意带走一名十乘妖兽,将来都有着极大的可能养出一只大妖来。
若是人间一派三流宗门得之培养出来,来日便有机会仅凭借一只灵宠妖兽,跻身入一流修仙宗门的行列之中。
尚昌说,纵然是他们昆仑净墟内强大的妖仙入那神罚森林,都不敢全无准备的进入其中。
在那神罚森林之中,六乘妖兽基本上都不敢随意招惹,到了五乘妖兽,更是万年罕见之物。
更莫说三乘以上的妖兽了,纵然是昆仑山中的老一辈,也只闻其身,不见其影。
想来便是君皇乘荒这样的大人物,入了这神罚森林,遇见了其中三乘之上的妖兽,也只有逃命的份。
至于那一乘妖兽,更是近乎神话级别的存在,若在这世上,当真有人见过一乘妖兽的存在,他们相信,也唯有昆仑神主一人而已。
据说当年昆仑净墟最强的守境者燕破云,之所以能够在黄金海长守数十万年,除了他自身的刻苦与努力以外。
更多的是他运气不错,在穿越横渡神罚森林的时候,他并未遇上那传说中的一乘妖。
如若不然,纵然他神通盖世,也无法成为当世赫赫有名,为万人敬仰向往的黄金守境者了。
“神罚森林千年开启一次,如此规矩已经立有百万年之久,要知晓,自古以来,能够从这神罚森林之中成功降服带走的最强妖兽,也不过是三乘妖兽。
那还是在君皇乘荒陛下并未丢失司水神源那一年,携上清仙界整整十七位金仙大能共入神罚森林,十七位金仙大能足足折损了十二名在里头,才能够降服一只三乘妖,最后将之炼化成器,也就是如今君皇陛下的佩刀龙荒。”
“君皇佩刀?”百里安略感诧异:“原来君皇乘荒是有佩刀的吗?为何从未见他使用过?”
尚昌唉了一声,道:“在这世上,可不是所有的妖兽被炼化淬灵后都会变得听话的,再者说了,那三乘妖兽实力通天,凶性非凡,又非君皇陛下以一人之力将以降服,足足折损了十二金仙的性命方可将之强行降妖制服。
纵然炼化入器,淬灵成刀,其凶噬之性犹在,即便是当年并未遗失司水神源的君皇陛下,在鏖战之时,也不过只能有着三回拔刀之力,现如今怕是……”
齐善不温不凉地接了兄长的话,抿了一口酒水,淡淡道:“怕是能够拔刀一回都足够让他伤筋动骨了。”
百里安嘴巴抽了抽,再次被这位君皇陛下种种行为给无语到了。
“看来这位仙尊大人对你们的君皇陛下可当真是疼爱得紧,那可是整整十二名金仙,竟都牺牲用来为他造刀了。”
关键是,刀造出来了,这位君皇陛下还无法完全凭借自己的实力驾驭使用。
齐善不以为然道:“毕竟是父帝幼子,仙尊大人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若非过度溺爱于他,又怎会与我们昆仑净墟联姻。”
说到这里,尚昌面上不由露出引以为傲的神色:“所以现下你是知晓我们的神主有多厉害了吧?莫说三乘妖兽了,便是一乘妖兽,她也能够收拾得服服帖帖。”
齐善提醒道:“兄长,捕风捉影之事,莫要胡言。”
“怎能说是胡言,昆仑素有传闻,据说在那珈兰洞中,就封印着一只一乘级别的妖兽,是由娘娘亲自削去其血肉,焚烬妖血,封印其中的。”
“你也说了那是传闻,以讹传讹之事,不可尽信。”
“捕风捉影,那也得有迹可循不是。”尚昌目光忽而一动,转向百里安,好似想起什么。
他忍不住好奇问道:“说起来,你在来小山居当质子之前,我听说你被青玄大人也带去珈兰洞内关了六月有余,不知可有见到什么东西?”
“兄长。”齐善觉得此言太过无礼,不由轻轻呵斥了一声。
百里安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三乘妖兽都足以令十二名金仙葬身于神罚森林之中,纵然身死,其余威犹在,令君皇乘荒这样的大人物都难以驾驭掌控。
若那珈兰洞内,当真封印着一乘妖兽,我这样修为尽封之人,又怎能幸免于难。”
百里安面上这般笑着胡说八道,可心中却是暗自心惊昆仑神主的手段。
那日,妖神为了逼他主动献交血羽河,不惜冒着封印的镇压,强行化出了本相,贯穿这片山河日月,直抵星河之中。
妖神化出本相,威压之下,可令十万大山都为之群群巍颤。
那般大的阵仗,足以让整座昆仑山上的人都叹为观止。
可如今怎么看起来,他们二人好似全然不知此事,就好像那日的记忆,被人生生抹除干净一般。
昆仑神主既然有心隐瞒珈兰洞的那位存在,百里安自然不可能将在珈兰洞中发生的一切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来胡聊一番。
听了百里安话的尚昌面上掩不住的失落。
只是百里安不曾想,昆仑神主口中妖神,竟然是神罚森林的一乘妖兽。
若是如此,这般镇压对于仙界而言,岂非浪费?
倒不像是仙尊祝斩的做派。
齐善见兄长一脸失落,又道:“兄长也说了,那可是一乘妖兽,偌大的神罚森林也不过才只出两只,娘娘都极少踏足神罚,怕也是只能够缘悭一见罢了,我等小小仙民,听听传说就可以了。”
百里安道:“两只?如此厉害强大的一乘妖兽,竟还出了两只?”
他隐隐心惊。
这也就意味着,当日在珈兰洞中如妖神般强大者,竟还有第二位。
若非这昆仑净墟乃是方外之境,而是彻底与妖魔一族沆瀣一气,有如此底蕴支持,仙界的地位怕也是岌岌可危。
齐善道:“世间万法,讲究的是法则平衡,在神罚森林之中,此法则更是尤为明显,自然不可能放任其中任何一只妖兽一方独霸,如若不然,这神罚森林难以长存数百万年而不灭。”
百里安又问:“此番昆仑净墟为人间开放,不知人间百家仙门之中又有哪些势力会上山?
齐善抬眸看了百里安一眼,道:“神罚森林内的妖兽与凡间妖族大不相同,百家仙门必不会轻易错过如此淬灵良机,甚至有人宁可让武器原胚空置千年,也要等昆仑净墟的开放之日。
故此,纵然并非御兽之派的宗门,也会在开启山门之际鱼贯而来。
嗯,想来天道三宗也不可能放弃如此良机,千年前,三宗之首百里羽、尹渡风还有苏观海皆入我山门,行过神罚森林,百里羽的佩剑升龙淬灵,便是出自于神罚森林的麒龙。
尹渡风的本命道器抱元塔,其塔淬灵碧苍鲸。苏观海的乾离伞淬灵南明英招。
这些皆出自于我昆仑净墟,而今神罚森林向世人广招开启,尝过甜头的三道宗主,自然也会派遣宗门之中出色的弟子入我山门,觅得这千年机缘。”
“而我昆仑净墟既开山门,自不会限制众人入山名额,若有力者,能够寻山门,入仙道,登我昆仑,亦没有将人驱赶下山的道理。”
这话的意思是入昆仑山没有条件,能够找到昆仑净墟的仙迹,有能力入山即可。
可在这世上修道者千千万,能够寻得昆仑山迹者,又能有几人。
这看似没有条件的限制,对于世人而言便是最大的限制。
只是百里安没有想到的是,他入山昆仑不足一年,竟这么快就能够得见故人。
虽说中幽皇朝专修诡道,从未涉足过淬灵之道,可是既然有了这样一个光明正大入山的机会,相信中幽也会派人前来的吧。
聊了这么多,尚昌如何看不出来百里安是在有意套话,他眉毛飞斜而起。
“哼哼,今日你这般有意套话,怎么?也是对我们那神罚森林起了心思,想要抓一只妖兽淬灵玩玩?”
百里安摇首笑道:“万物有灵,纵然是武器,用得久了,自然也能够养出灵智来,比起夺予生杀其他生灵的性命来养器,我更喜欢养自己的剑。”
更何况他到此昆仑,本意就没打过这里妖兽的主意,他所谋之大,怕说出来吓死这二位。
听到这话,齐善不由向百里安投去了几分异样的目光。
一场酒,三条鱼,百里安并未刻意拉近他与两名仙侍的关系距离,却让他们二人对百里安发生了一些改观。
神罚森林开启,时限为十月之久。
昆仑净墟给人间修士尽可能地给予了自大的宽容,山门天外之路已经打开,山中陆陆续续迎来外山之客。
只是百里安身为质子,加之他本身对那猎捕妖兽之事也不感兴趣,如此这神罚森林,也就彻底与他无缘了。
经过湖边共饮月光酒后,日子依旧日复一日,齐善尚昌二人也并不会因此而忘了身份使命而干出那种没事就与百里安把酒言欢的行为。
只是到底话比往日多了些,不复初时那般冷漠敌视。
偶尔二人也会同百里安闲聊两句山中的趣事,也知晓百里安在人间时的身份,但凡天玺剑宗以及中幽皇朝来了谁,都会告知于他。
此番来的人不少,许是机缘难得的缘故,天玺十三剑,太玄九经以及苍梧十藏殿几乎是倾囊而出。
反倒是尹白霜与苏靖二人,不知是何缘故,自十方城归去之后,竟是一直闭关不出。
听尚昌的意思,此番二宗来人如此之多,便是想为自家闭关的少主寻找一个强大的妖兽,带回山门之中驯化成为灵宠亦或是附灵。
不出意外的是,中幽皇朝也派了人来,不用想也知晓,是阿娘刻意安排的。
这些势力,都是百里安所熟悉深知的势力。
别看天玺十三剑,太玄九经以及苍梧十藏殿近乎是倾囊而出,但做为天道三宗,其实派来昆仑山的人并不多。
比起百家仙门之中其他修真门派,上至长老下至弟子,一个小小宗门,怕是来有百人之多了吧。
但凡有点资质地都恨不得塞入这昆仑净墟中来,纵然无法成功猎捕妖兽,也恨不得在这世外仙山之中早些多停留一日。
甚至连上清仙界的一些仙人们,都纷纷闻名而来。
山中灵气终年长成,胜过人间灵气千倍不止,比之上清仙界,更是胜过百倍不止。此番机会难得,难免总是会引来一些贪婪之辈。
这是看着机会难得,逮着昆仑这一大白羊使劲薅羊毛是吧。
可百里安总觉得,以着昆仑神主那般重规矩的一个人,何以在神罚森林开启之日,对人、仙两族如此宽容。
其实其中因果倒也不难猜想。
根据那位仙尊大人过往的种种行径来说,想来多半是他的授意,想要借此方式在暗中打压昆仑神主的势力。
凡间修行者,身染红尘浊气,且人数如此众多,在昆仑净墟久留,山中灵气必遭浊染,想要完全祛除净化,唯有昆仑神主一人神力能够做到。
在这世间,哪有什么真正的天外之境。
仙尊祝斩自诩为六道真宰,他便是这六道唯一的天,又怎会容忍天外有天。
当然,这都是为帝者的平衡压制之道,早在秦国王宫之时,百里安就早已见怪不怪了。
第一千两百六十章:吾要罢工几日
对于尚昌口中得知的那些入山的各方势力人员,都不出乎百里安的意料。
唯有一人,百里安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竟然也会来山中求妖。
“怎么样?看你这表情,很意外吧?
真没想到,此番神罚森林开启,竟然还能引得古吟国的太子殿下前来山中求妖。”
百里安抬眸看了他一眼,倒是真的有些意外了:“你在谈及天道三宗以及某些金仙大能时,面上神色尚且平淡自如。
何以在说起这位古吟国的太子殿下,竟隐隐带着几分钦佩之意?”
不仅仅是他,便是他那沉稳内敛、喜怒不形于色的弟弟齐善,亦是如此。
尚昌道:“你这是肤浅之见,天道三宗之首以及那些个金仙大能固然了不起。
可他们到底拼的是家世以及那卓越的根骨天资才能够独占一方鳌头。
如今上清仙界,哪位金仙大能背后所依仗着的,不都是庞大的家族势力,以及灵峰灵脉的资源天材异宝所堆撑起来的。”
“唯有这位古吟国的太子殿下……哦,对了,那位不喜欢别人称呼他太子殿下,更喜欢世人撑他为机白公子。”
“这位机白公子乃是古吟国国主与一名毫无灵根仙缘的凡人采茶女所生,生来气脉有损,先天不足,为其父所弃。
他自幼养于秦国王宫之中,过的是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的生活。
再后来,有遭逢大难,双目失明不良于行,更是落得一个一生残疾的凄苦下场。
可他从未自弃,反而以一身残躯,拼出了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不一样的仙道。”
谈及这个沈机白,便是连齐善都忍不住唏嘘摇首道:“只可惜后来他重登荣耀之位,坐堂万金之躯,在凡间落下的残疾之症。
却不知是何缘故,古吟国国主无数奇珍异宝喂下去,仙界多少圣手仙医疗养着,竟是丝毫不见好转,也不知晓他过往都经历了些什么。”
百里安沉默良久,不知为何,眉目间忽然就显得有些意兴阑珊起来,垂眸淡淡道:“或许……并非是身上残症治不好,而是心中有疾不愿治。”
“什么?”
百里安的声音很低,并未叫二人看清。
他抬首笑了笑,道:“没什么,只是感慨这一代天骄的命运,未免也真是太坎坷了些。”
尚昌哼道:“听说你是天玺剑主之子,亦是中幽皇朝的皇太子,若非误入歧途,将来有一日,难保你也不会成为一代天骄?”
日常嘲讽完,尚昌不由又面露担忧之色:“虽说这神罚森林的妖兽难得,可机白公子所修之道到底是非攻伐的灵根辅助之道。
加之身体不良于行,双眸失明,以如此孱弱之身,若入神罚森林,怕是危险得紧。”
齐善摇首道:“莫要小瞧他,纵然机白公子修为未至渡劫,但能够声动整个上清仙界,而享有鼎盛之名,又岂是池中之辈。
他既然能够前来昆仑,自是早有准备,无需他人来担忧操心。”
尚昌反驳道:“可我总觉得机白公子此番前来昆仑净墟是另有目的的,他长年浸淫灵根造化之术,多年避世隐居于蓬莱仙岛,极少接触外人。
我可是听说这位公子,将自己毕生的心血与精力都贡献在了钻研灵根之上。
他不习剑道,不习刀道,也不习符道,甚至连贴身兵刃都从不佩戴。
世人皆对神罚森林内的妖兽有着非分之想,窥觎非望的心思,但我并不觉得他会对那些妖兽产生一些多余的心思。”
百里安:“……”
其实他们兄弟二人分析得都没有错。
沈机白因为年幼时的那些经历,他从来都不是什么爱凑热闹的人,此番他来昆仑净墟的目的……
百里安隐约之间能够猜到几分,却也不愿多想。
原本听到一些故人上山消息而感到喜悦的百里安,如今却也难免变得有些沉重起来。
沈机白先天不足是不假,可他那一手创灵根夺天地大造化的妙手,足以让他自己这一个根骨羸弱的凡人,一手变化成六界天资纵佳者。
他当年在天玺剑宗上为魔狱幸无虽擒,落在他的手中饱受折磨,身中数毒难解,待到天玺剑宗的人找到施以救治之时。
虽及时救下了性命,可奇毒腐眼入骨,从而导致了双眸失明,双腿残疾的病症。
魔狱幸无乃是魔族炼狱所化,天生便通晓各种奇术酷刑,其中就当属毒术最为残酷。
沈机白在人间展露天赋之后,为古吟国国主看中,亲自接回仙国之中悉心疗养。
仙国之中灵药无数,纵然这魔狱幸无的毒术再强,这样长年累月金尊玉贵地将养着,也不可能全无效果。
如此看来,倒更像是有人在讳疾忌医。
百里安知晓沈机白的心结在哪里,此番他前来昆仑,目的想来也是冲他而来。
如此想来,前些日子,那几位误闯小山居的修士,想来也并非是偶然了。
小山居建于昆仑内山之中,与那位昆仑神主素日里所住的主殿也不过是一湖之隔。
寻常凡间修士,又如何能够无礼无知误闯到这里来。
相通了这一点后,百里安在心中晒然一笑,对于不可追忆的往事,也不想因此困缚自身,也懒得再多做思量。
只是这神罚森林既然已经开启,这昆仑净墟怕是难居天外太平了。
……
……
缥虚于群山之巅,宙宇之中的玉昆仑宫,宛若嵌入在了那一轮巨大的寒月之中,远远望去犹似一座清寒蟾宫。
玉昆仑宫建于东天神殿之上,甘玉台上几点飞翠落红,天宫之上一片浮青映白,悟入处尽是禅机。
如此静谧清冷的玉宫沐浴着这浩瀚无垠的亿万星辰光辉,夜如白昼,缥缥缈缈的烟云如丝云拂袖缠绕,偶有月光穿梭其中,瑞气笼罩萦绕。
极高之处,浮动的缓风都是刺骨严寒的。
宫阙凭栏间,昆仑神主披一身白衣青裳,几乎融于云雾之中。
纵然身居神殿玉宫之中,她的装束依旧是一层不变的低调干净,清清冷冷的月光洒落在她那精致的玉冠上,如玉的脸庞,是淡淡的笑意,眉眼深远似谪仙。
她雪白如玉的手指搭在玉栏上,眼尾微微下撇,目光平静地看着云气缭绕的巍巍群山,其中有着灰浊各色不一的气象缕缕上升。
那是红尘浊气。
昆仑神主就这样无悲无喜地垂眸看着,垂眸不语的时候,面上的淡静的笑意就会变得很虚幻。
她眼眸里的光含得极浅,恰似仙间琉璃玉,万般情绪都藏在那抹琉璃浅光中,让人瞧不真切,唯有那玉润雪白的绝美面容依旧是那副高不可攀的矜贵相。
“娘娘……”在她身后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银色绣流云纹的软靴踏散了浮于光可鉴人玉砖上的薄薄烟云。
青玄立于昆仑娘娘身后,手执玺印,躬身行礼道:“娘娘,仙界来人已有数日之久,据山中羽卫来报,有仙界之人在暗中借以虚空之宝窃取我昆仑宝气灵脉。”
沧南衣目光从那巍巍群山里的万千气象中收了回来,面上又浮露出了松散的笑意。
可当她转头看向青玄时,那松散的笑意目光里又会衍生出一种奇异悲悯的错觉来。
“漫江撒下钩和线,从此钓出是非来。昆仑净墟多宝而藏灵,山门既开,自会引来无数贪婪,而贪婪,本就能够使人无所不为。”
青玄嗓音微染愤慨:“可开启山门,引百家仙门入我神罚之禁地,本就并非是娘娘你的授意,若非仙尊祝斩下达此令,又怎会引来这群无知贪婪之徒?!”
昆仑神主淡淡一笑,道:“观世间极恶事,则一眚一慝,尽可优容。念古来极冤人,则一毁一辱,计较无用。”
“可是娘娘……”
昆仑神主乜了她一眼,道:“欲壑难填,不外如是,千古以来,自是如此,今日吾纵然出手教训了这群人,来日,仙尊祝斩又该以怎样的法子来牵制昆仑?”
见青玄仍旧一脸郁郁,昆仑神主面色依旧淡然:“鱼虾之流,又能盗得了多少宝气灵脉。
若是有着知足之心,便是予他们一些仙缘又有何妨。可若是贪心过头,到头来也不过是自食恶果,终将一贫如洗,又何必浪费心力去气恼对付。
山中遗失的宝气灵脉,吾覆手之间便可修复,何必为这些蝼蚁蚍蜉伤神动气。”
话已至此,青玄气息稍定,俯首道了一声是,不敢再多言其他。
“神罚森林已经对外开启,比起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青玄你还需要格外注意其他。”
青玄眸光闪烁了一下,道:“娘娘您的意思是,可是要在神罚森林之中多加关照一下那位古吟国的太子殿下?”
毕竟这位古吟国的太子乃是与娘娘同为尊位的五尊仙之子,由于他那特殊的天赋能力,莫说古吟国国主了,便是连仙尊祝斩都对他格外看重珍视。
别看他只是区区一介骨龄两百余载的小辈,可是他那独一无二的造灵根术,足以让上清仙界在未来万年时光里,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鼎盛高度。
他的能力实在是太过于特殊,加之他自己本身实力不足,半残之躯,又有着闲云野鹤不追逐名利之心。
种种方面,都极符合仙尊祝斩的心意。
他好掌控,无野心,又能够无私地造福苍生。
若是在大义取舍面前,他与君皇乘荒二人之间非要二选一的话。
纵然仙尊祝斩再如何疼爱自己的幼弟,在这生死抉择面前,怕是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保下沈机白吧。
得仙界如此看重的古吟国太子,自然不能够在昆仑净墟的地境上出事。
可他偏偏要以沉疴之身,去神罚森林那般危险的禁地。
也是,比起宝气流失,显然还是这位太子殿下的性命更为重……
“谁同你说这个了。”
谁知,咱们这位昆仑神主却十分一视同仁地说道:“既然有心求妖,入了神罚森林生死一概不负,纵然是乘荒入神罚森林,吾都未让你们关照一二。
那仙国太子既然敢来,若有本事,得了一乘妖那也是他的命数,可若是没有本事,死在里头了,死了也便死了,难不成这仙国还敢因为此事问罪我昆仑不成?”
青玄:“……”
所以娘娘你是能收拾的人不收拾,这种小麻烦能避就避。
可是对于能关照的人就偏偏不关照,纵然是得罪了古吟国以及仙尊祝斩,也一副无所鸟谓的样子是吗?
跟着这样的主子,突然就很想摆了是怎么回事?
青玄有气无力道:“所以娘娘您让我特别注意的是?”
昆仑神主语气忽然变得有些轻松:“吾要去一趟黄金海,小山居里的小家伙莫要让他到处乱跑。
今时不同以往,山中人多眼杂的,他又被封了修为,保不齐一不留神就给人欺负了去,哦,对了,小君君她性子顽劣,也得看顾几分,莫要叫她到处乱跑。”
得,人堂堂古吟国太子还没有一只尸魔重要。
不过青玄也知晓沧南衣为何如此看重那将臣之子,同时也明白娘娘这并非是随口吩咐。
那小子在人间树敌颇多,身份又敏感得紧,保不齐此番入山者中有人在动歪念头。
青玄在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接着又道:“有娘娘镇守昆仑,无人胆敢放肆的。”
沧南衣拢了拢在风中猎猎作响的大袖,她眸子里含着煌煌星光,一副刚刚想起什么似得,恍然轻啊一声,微微一笑,道:“吾忘记同青玄说了,接下来昆仑之事,吾要罢工几日,这镇守昆仑的职责,便交予你与轻水吧。”
青玄面色一僵。
“娘娘这是打算再次一个人前往回廊天渊?”
这回沧南衣没搭理她,大袖之下雪白的手指轻轻一弹,一道金色印记打在青玄的身上,随之隐而不见。
虽说平日里,青玄将昆仑上下诸多事宜搭理得井井有条,便是她也挑不出一丝错处来,在大事之上,向来拿捏清楚,做事利落,便是轻水也难及。
只是比起轻水,青玄又多了几分感情用事的冲动,这一点会让她偶尔失控,沧南衣并不喜欢。
看着消失在体内的金印,青玄先是愣了一下,表情不似平日里那般稳重端庄,不可置信:“娘娘您居然给我下印?”
第一千两百六十一章:风起昆仑
青玄急得连礼都忘记行了,她上前一步,道:“娘娘!我与轻水每日刻苦修行,从不敢有一丝懈怠,为的便是这一日能够与娘娘一同前往回廊天渊。
我等自知力薄,没有镇压乱潮之首一乘妖兽的能力,只想与娘娘您并肩同行,为娘娘排忧解难,还请娘娘今年莫要丢下我与轻水,自己一人前行独战强敌。”
沧南衣听了这话,不由低低发笑出声,她这一笑可真谓光风霁月,那双眼更是深邃宁静得不见一丝波澜。
“黄金海,回廊天渊,乃是吾山昆仑最大的禁地,你非守境者,岂是你想进就能进的。
青玄,莫要逾举了,这世间事,非是你刻苦修行,吾就要顺应伱的本心。”
“可是……”
“你想入黄金海,简单!像燕破云一样成为昆仑山的守境者,你自然有资格。”
青玄努力压制着眼底的不服之意,沉声道:“那燕破云的天赋不如我与轻水,若非当年他受仙人抚顶叩灵,又怎会有如此好运成为我昆仑的守境者。”
沧南衣淡道:“你这是在恼吾不允你受真仙教的叩灵开窍,误了你的前途?”
“青玄不敢。”青玄抬起那双倔强又明亮的眼眸,咬唇道:“那真仙教不过是君上手底下调教出来的一群野路子,他们可没有资格为我点灵开窍。
可若是娘娘愿意为青玄点灵开窍,青玄自问能够比燕破云更有资格成为一名合格强大的守境者。”
“可笑。”沧南衣的眼神平淡又宁静,“你在将希望寄托于点灵开窍的瞬间,就已经证明你没有资格进入黄金海,退下吧。”
青玄只觉在这一瞬间,失落感如浪潮一般汹涌激荡着漫上整个心脏。
她绷来的肩膀也随着沧南衣的话一点一点地垮了下去,模样说不出的神伤。
在大乱潮音即将肆虐暴起的这一年里,青玄终究还是没能说服昆仑神主。
今年,仍旧是她一人独自进入那无人可知之地的回廊天渊。
神殿辽阔,风雪吹拂,玉台之上,再也不见圣迹留驻其上。
沧南衣进入昆仑禁地黄金海的事除了她身边最亲近的两名女官之外,再无人得知。
山中一切照旧如常,登临昆仑者依旧络绎不绝。
对于百里安而言,这神罚森林开启,猎捕妖兽的举行过程略微有些漫长了些。
却也明白在如此盛大的日子,虽说鱼龙混杂,可山中的防线自然也不是吃素的。
他知晓盗取将臣心脏非一朝一夕能够成事,也没想过要在这种盛大的日子里闹出什么事端来引人注目。
在这段时日里,安安心心地做他的质子,待到此番大事结束时候,山中修士陆续下山彻底清净了下来,再做打算也是不迟的。
反正大乱潮音近在眼前。
至于那神罚森林的妖兽……
百里安垂眸用手指轻轻抚摸了一下盘在他袖中睡觉的小白龙光滑的龙角,面上淡淡一笑。
他身边的小东西们可从来没有缺乏过。
在他的世界里,妖兽这种东西从来都不是用以驯化入器之用的。
鲜活的生命还是让它们一直维持着自由鲜活的状态更好。
他说对神罚森林不感兴趣,并非是假话。
更何况,以他如今的身份,偷溜出小山居进入那神罚森林去猎捕妖兽,无疑是给自己自找麻烦。
将臣的心脏怎么想,都不可能镇藏在那片森林之中。
所以任凭山居之外的人们如何忙碌经营,百里安觉得自己还是继续苟在这山居清净之地,无人打搅得更好。
入世这般久,一路行来都是腥风血雨,四处厮杀。
昆仑神主虽说将他禁足于此,看似让他失了自由,却也予了他许久未得的出世安宁。
在这几个月里,百里安的心性被养的更加沉稳安静。
心地之上无风涛,随缘随皆在青山绿树中。
安静修行,静心生活养剑,风恬浪静中,见人生之真谛,领悟大道希音。
如此心境的沉淀下来,对于百里安日后渡劫之日,只有百利而无一害。
就连那天生难以聚灵的天策钧山剑,在百里安每日以自身精血灵养之下,也已渐渐形成剑灵初胚原形。
再此之前,百里安也曾日夜以精血养剑,效果却远不似现下这般显著。
心境不同,纵是同样纯度的精血,养出来的剑意确是有着云泥之别。
算算日子,这样舒服的咸鱼小日子还可以拥有几个月,百里安想想就开心。
只是这样舒服的日子没过多久,便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破了山居的安宁。
起因是看管百里安的那两名仙侍整夜未归,百里安开始也并未太当回事。
毕竟这里是昆仑山,他们妖仙的地盘,这两人又是轻水女官手底下当差,自是不会有什么危险。
百里安只当他们是被轻水吩咐的其他要事给绊住了。
直至次日晌午,才见齐善失魂落魄地独自一人回来了,才知晓事情不大对劲。
那模样百里安一看便知是出事了。
齐善素日里最重整洁礼仪,可今日却衣衫脏乱,衣袖与衣摆到处是撕裂的口子,嘴角带着淤青血色,眉心还有一道好似被香火烫伤的痕迹。
看这样子竟是与人打架被欺负了?
更重要的是,终日与尚昌形影不离的二人,今日竟只回来了一个。
这可真是奇事。
百里安本不欲多事,但见他这副模样,最终还是没能忍住问道:“发生了何事?怎这般狼狈?为何不见尚昌他人?”
齐善整个人像是没有回过魂来一样,跌跌撞撞地进了院中,面上神情竟是说不出的苦闷还有痛苦。
面对百里安,他似乎不愿多谈,只摇了摇头,直身准备回屋子。
“没什么?兄长他另有要事要做,这些日子就我一人看护阁下……”
百里安正色道:“若是有事,你可以去寻轻水女官,你若是担心得罪什么权贵也无需多虑,轻水女官的性子刚正不阿,断然不会容许外人欺压昆仑仙族。”
也许是百里安的话一针见血,正好戳中了齐善的伤处。
他面皮狠狠一抽,面上浮露出几分苦涩不甘。
只见他自嘲一笑,道:“轻水大人拿什么管?我们只是山中最低微的仙侍。
祖上未出一位仙骨荣耀者,无祖先庇护,无家族支撑,我们在这山中谁也开罪不起,更莫说那些人还是真仙教的教徒。”
齐善面上尽是惨然之色:“那可是真仙教,轻水大人她拿什么管?
纵然我上报于她,她又怎么可能愿意为了我们这样的如若微尘般的子民去与君皇陛下发生不快。
我等生为昆仑子民,人微言轻,无法造福昆仑也就罢了,怎可又在娘娘面前搬弄是非,使得他们夫妻二人离心离德。”
百里安深深皱眉,从他话语之中,推演出了个大概的七七八八。
“真仙教坐居昆仑净墟,怎会无端为难人?尚昌他还是没听劝,去寻真仙教的人叩灵了不成?”
齐善满眼苦涩:“这种时候,我倒是希望兄长不听劝。他就是太听劝,性子太过于倔强,所以才会惹火上身。”
百里安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齐善抬眸看了百里安一眼,道:“事到如今,我才知晓我的预感与你的猜测并没有错。
真仙教看似无私造福昆仑仙民,不惜浪费自己的修为来为人叩灵,私底下怕是另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家兄长有时候虽性子天真了些,但他并不愚笨,那日经阁下暗自点拨后,他自己也有所明悟。
故此真仙教每月一次的赐福叩灵之礼,我们兄弟二人都会寻借口拒绝真仙教的传召。”
“赐福叩灵之礼,山中仙民属于自愿接受与否。
初时我与兄长未去听授道业,一切倒也正常。
只是不知为何,近日来山中有所谣传,竟传闻说真仙教赐福叩灵另有所图、居心不良,为我昆仑深有害处。”
“这样的传闻传遍开来,便一发不可收拾,山中仙民本就对真仙教有着强烈的信仰与推崇。
如今我与兄长在对叩灵之事百般推辞,自然也就成为了众矢之的,引起了真仙教的不满。”
齐善语气沉重,一向温和的眉目此刻也布满阴郁之色。
“我不知晓这背后究竟有谁在推波助澜,真仙教近年来在昆仑净墟混的风生水起,传教授道,吸纳四方信仰之力,自是不容自己的宗教信仰受到半分撼动。
事已至此,纵然知晓真仙教目的不纯,可我兄弟二人微薄之力终究难以抵抗真仙教这样的庞然大物。
今日真仙教的教徒寻上门来,我属实无奈,只好答应他们当着昆仑万众的面,去往真仙教坛,供奉信仰,接受叩灵。”
说到这里,齐善眼眸一暗,声音也变小了些:“在此之前,兄长他明明就在期盼着叩灵成仙,如今只要他装作什么都不懂得顺从就好了,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若是我没有提醒他这些,他仍旧会与山中其他仙民教徒一般,热诚地信奉着,期盼着,追寻着心中的希望。
可是他偏偏就在该糊涂的时候争那一时意气,硬要与那真仙教正面硬斗。”
齐善十分自责:“若非是我自作聪明,同他说这些,他也不会给真仙教的人带走了?”
百里安意外道:“被真仙教的人带走了?真仙教竟猖狂到了这种地步,敢在山中随意拿人?”
齐善摇了摇头,薄薄的面皮紧绷,暗自咬牙切齿的痕迹印在脸皮上。
“这里是昆仑净墟,我们都是昆仑净墟的子民,纵然他们真仙教的背后是君皇陛下,也不敢毫无缘由的当众拿人。”
“只是经此一事,兄长更加确信了叩灵之事有蹊跷,他不愿我接受真仙教的叩灵之礼,便与真仙教的人争执打了起来。
他先动的手还伤了人,自然理亏,如今真仙教的人将兄长强行带走,一顿鞭笞怕是逃不掉了。”
齐善言辞清晰,来龙去脉说得井井有条,可百里安仍旧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劲,他皱眉看着齐善。
“尚昌并非冲动失智之人,他不可能不清楚他先动手伤人会是什么后果。”
齐善一怔,旋即好似反应过来一般,眉目大睁地看着百里安,脸色隐隐有些发白:
“你的意思是,他有意触怒真仙教的人?”
百里安上前两步,手指撩开齐善额前的碎发刘海,看到他眉心那一点被香火烫伤的痕迹,说道:“看样子,真仙教的人并没有为你叩灵。”
齐善神情不安道:“是……是这样,兄长他打伤了真仙教的人,后来不知为何真仙教就放弃为我们兄弟二人叩灵了。”
百里安道:“真仙教此番如此大动干戈,起因不过是有人质疑他们教众的反对之声。
既然如此,想要在昆仑山中稳固自己的势力与信誉,当着众人的面,为你们二人叩灵便是最好的对策,可是他们竟然……放弃了?”
齐善面如死灰地看着百里安:“兄长他……兄长他……”
百里安明言道:“尚昌应该是与真仙教达成了某种协议,才会让他们放弃对你进行叩灵。”
如此看来,尚昌被真仙教的人带走,可不仅仅只是鞭笞那么简单了。
齐善方寸大乱,顿时急了,转身就走。
百里安拉住他,道:“此刻人都不知带到哪里去了,此刻你盲目去找真仙教,也无济于事,只会将你自己也搭进去。”
“可是……”
百里安打断他的话,冷静安抚道:“即便是做最坏的打算,你也要清楚,这里是昆仑山。
尚昌乃是昆仑子民,真仙教不敢妄动他的性命,除非他们的敢将这位昆仑神主不放在眼底而肆意妄为。”
齐善心思聪慧,尽管此刻心乱如麻,却也明白当局者乱的道理。
此刻他知晓,百里安比他更能够分析局势利弊,他摇首道:
“我……我不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仙民对于真仙教而言,又有什么好图谋利用的。”
百里安问道:“他们既没有当众责罚你们,来稳固自己的声望,也未对你们叩灵开窍。
那么……一名未曾经历过叩灵的妖仙一脉,对他们而言,还能有什么用处?
而且,这种用处还必须是明面上由你们自己愿意主动配合的?”
第一千两百六十二章:应邀入局
百里安毕竟初入昆仑,对于昆仑净墟的局面大势了解并不算太深,他只能进行初步的引导,其中更多的算计道理,还需要齐善自己参悟。
齐善到底是个心思转得飞快的,稍稍想清楚此番事件的前因后果后,他忽然得出了一个很可怕的结论。
顿时整个人只觉得天灵盖仿佛轰的一声响,将四肢百骸的血液都骤得惊起,整个人如同醍醐灌顶一般!
“神罚森林!是神罚森林?!他们要将我的兄长带进神罚森林!”
“神罚森林?”百里安不解道:“神罚森林与尚昌有何关联?
若只是为了进入神罚森林,他们真仙教直接进去便可,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地抓他?”
齐善想清楚了其中的弯弯绕绕,更难维持冷静,他急得满头大汗。
“真仙教自然可以在神罚森林正常开启之日随意进出捕捉妖兽,只是一入森林,生死难料。
神罚森林之中的强大妖兽不计其数,纵然是最末等的十乘妖也有着极为可怕的实力,昆仑山为世人开启神罚森林,进入其中各凭本事求妖。
山中神灵并不会提供任何庇护,真仙教的人进去归进去,但他们惜命,每一批真仙教徒在进神罚森林之前都会做足准备。
而昆仑净墟的规矩是,山中妖仙子民不得进入神罚森林猎捕妖兽。”
虽说昆仑山的妖仙与黄金海的恶妖两者殊途,可追其根源,皆同为妖。
就好比人类一样,分正邪两道,但人类不会将人类当成灵宠猎物亦或是炼器材料来尽情猎捕。
那样实在是太过违反道德制约。
这样的道理对于昆仑净墟的妖仙子民亦是一样的。
他们虽视神罚森林里的恶妖为仇敌,可若当真如人类一般开始猎捕它们,倒是有了几分‘同室操戈’毫无道德底线的味道。
齐善继续说道:“神罚森林上临黄金海,地域面积极其广大,昆仑净墟虽不属于任何一界,但光是神罚森林面域之广大,便堪比一界之山河辽阔。
纵然神罚森林对外开启,妖兽的数量也不少,可是比起那广阔无边的地域,想要在数月的时间里找到一只合心意的妖兽亦是一件极难的事。
妖兽生性警惕,嗅觉感知敏锐,极其擅躲避隐藏,更有甚者,在进入神罚森林数月之久,都未能够捕捉到一只妖兽踪迹的。”
说到这里,齐善两只拳头不由自主地捏紧了起来。
百里安猜出了几分,道:“所以真仙教带走尚昌,是想以他为饵引妖。”
齐善目光通红:“神罚森林的妖兽们对于妖仙子民的气息格外敏感,这也是为何神主禁止妖仙子民进入神罚森林的原因所在。”
所以,察觉到叩灵仪式有问题的尚昌为了保全齐善不受真仙教的叩灵,自愿为饵,进入神罚森林。
神罚森林之中的妖兽与昆仑净墟中的妖仙子民势如水火,尚昌一旦进入那片森林之中,就像是永夜之下的一簇火把。
而四周那些妖兽,都会如同飞蛾蠓虫般扑上来。
尚昌这般修为,进入神罚森林,显然是十死无生,他这是在被人当做牺牲品而利用。
事后纵然问责下来,人已死了,齐善人微言轻更是孤掌难鸣,一切都死无对证。
他们甚至都可以说是他为了信仰与虔诚,自愿为了真仙教,主动请求进入神罚森林。
违反规则秩序者,尽可推脱说是他一人,与真仙教无尤。
最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当然,不论在什么地方,都是权贵至上,对于他们而言,也算不得是什么对错大事。
毕竟,凡是源自于虚弱之物,皆为错。
齐善一向见精识精,一番谈论下来,他怎么可能还明白不过来这对他们兄弟二人而言,是一场天人绝路!
扑通一声。
他整个人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在明白这一点后,他脑子一片空白,完全无法思考,沉沉的呼吸在寒冷的风中凝滞。
百里安皱了皱眉,低头看着他却没有去扶,嘴上问道:“尚昌他何时与你分离的?”
齐善不知百里安问这个是何意,心思决然之下,他什么也做不得思考,自己嘴里答些什么自己都不知道。
“真仙教为难了我们整整一夜,直至今日清晨卯时才放我离开。”
“卯时?”
现下才是辰时,算算时间,即便放齐善回来时立刻带着尚昌进入神罚森林,也不过才一个时辰……
百里安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你将尚昌的贴身之物且予我一件吧,我替你去那神罚森林走一趟,将他带回来。”
那声音慢腾腾的在齐善的耳边响起,语气自然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什么极简单的事,只要他进去一趟,就可以顺顺当当地将那离家出走的熊孩子给带回来一般。
可那里不是别的地方,是神罚森林。
扣着熊孩子的人,也不是地痞流氓,而是个个有着强大修为在身,斩妖除魔极有一道的上清仙人。
能够成为君皇亲信下属的,又岂是凡众?
齐善呆滞了很久才将百里安那句话消化过来,“你……你如今这个样子要去神罚森林?别开玩笑了!”
他第一反应是被愚弄的愤怒,他言辞逐渐激动起来:“你以为你是谁!那神罚森林岂是你说进就能进的,你将我们兄弟二人当成什么了?!
就凭你,能从真仙教手中救人?!你只是我们昆仑山的质子!
你这样的邪魔外道,身份连我们都不如!你凭什么?!你在这装什么救世主!”
百里安难得见心性稳重的齐善这般尖酸刻薄,也深知他绝望恨意之下是在发泄自己心中最阴暗的一面。
对此,他并未计较,对于他的谩骂质疑,他也并未多做任何解释。
百里安缓缓蹲下身子。
自昆仑山上吹来的细碎的雪随着山风飘落下来,透过那七棱冰晶雪花,在百里安的眼瞳里倒映出了一层朦胧氤氲的浅色的光。
他目光一错不错地望着齐善,平静到近乎有些漠然的嗓音里却无端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你觉得,事到如今你还有其他的选择吗?你唯一能够选择的,就是相信我。”
齐善被他的眼神看得心中一空,从头皮到手指都忍不住紧绷起来,他甚至生不出任何怀疑的心思,没有过多的言语,不知为何,竟是就这样相信了他。
哪怕这一切都这样荒诞不羁,毫无可能性。
他还是相信了眼前这个囚徒的话。
喉结艰难滚动了几下,齐善才哑着嗓音开口道:“你……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以他们双方的立场而言,他与尚昌便是再惨,也根本没有理由以让他生出任何同情心才对。
百里安略作沉吟,道:“并非是要帮你们,只是我觉得此事发生得有些蹊跷,似乎并非偶然,反倒看起来像是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冲着我而来的。”
“冲着你来的?”齐善觉得他真的是想太多了:“如今你已封修为,整个昆仑上下何人不知你是神主的质子,在这种时候,谁还愿意浪费多余的心思在你的身上来算计你?”
百里安眼瞳深深,大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微笑道:“或许这暗中之人,连昆仑神主都一起测试算计了进去也不一定。”
齐善与尚昌都是识大体嘴上严实之人,这山中关于真仙教叩灵有异的传闻,绝对不可能出自于他们二人之口。
更何况,真仙教成立也已有些年头了,势力盘综错节,可谓是早已在昆仑山中根深蒂固。
山中若是有怀疑的声音,又怎会如此凑巧,偏偏发生在这种时候。
这明显更像是有人在暗中传播关于真仙教不利的流言蜚语,将这势头往小山居中引。
再者说,叩灵仪式纯属自愿,无凭无据之下,真仙教也断无理由借着流言蜚语就随意发难于人。
纵然真仙教与尚昌兄弟二人身份地位悬殊,可这到底还是在昆仑山上。
举头三尺有神明,他们的行事看似偏激猖狂,反倒更像是在试探昆仑神主是否尚在山中。
一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轻水女官那边半分动静不见,显然是不知晓此事。
这样想来,昆仑神主在神罚森林开启的重要日子里,竟是不在山中?!
尽管百里安早就做好了即便入了昆仑,人间留下的麻烦事绝对不会因此给他留下清净,纵然身居天外,依旧逃不掉的。
只是他没想到竟会来得这么快,而且这幕后下棋之人手段之高,一者借了尚昌引他出山,二者连昆仑神主也被试探其中。
三者更是连君皇乘荒的真仙教都算计了进去。
别看逼迫尚昌入神罚森林事小,可经此事一出,算是将藏在这皑皑千层积雪下的脏污矛盾一下子都给挑到了明面上来。
那位昆仑神主许多小事上都可以不拘一格,可唯独对于制度规则却是容不得半分沙子。
君皇乘荒与昆仑神主之间的矛盾一起,又不知该有多少魑魅魍魉妖魔鬼怪要伺机而动了。
背后那人的动机,是想要彻底将昆仑这一池水搅浑啊。
昆仑山之所以看着干净,不外乎是因为离红尘太远,山中严寒所积雪甚厚。
白茫茫一片终年覆盖冰封下来,心冷麻木了,便也就瞧见不得那皑皑白雪之下的脏。
既然有人如此大费周章地引他出山,那就不妨应邀入局一试好了。
百里安并不知晓昆仑神主因何缘故而在如此重要的时候离山。
亦或者对她而言,神罚森林的开启也非是世人想得那般重要。
至于那昆仑神主去了何方,百里安不知晓。
毕竟她的心思,太过于难猜。
他只知晓,此番定会有人趁此机会,在神罚森林之中惹出个不小的乱子来。
小山居并未设立禁锢他的结界大阵,毕竟在轻水的认知中,他是一个毫无修为的人,有齐善二人看顾已经足够。
此番百里安离开山居,自有齐善帮忙打掩护。
纵然齐善事后醒悟过来,百里安这个连自保都无法做到的质子根本没有能力也没有机会救出兄长。
可他不知为何,一向冷静的他,这一回莫约是病急乱投医了。
竟鬼使神差地选择了一错再错。
轻水最近在忙神罚森林开启的种种大事,齐善行事稳妥,在她那仔细一些,倒也不难蒙混过去。
百里安离开小山居之前,他还十分细心地为他画出了昆仑净墟大概的堪舆地形图,以及标注了一些诸多禁忌之处。
并且在百里安的要求下,将尚昌的贴身灵剑交给了他。
至于那神罚森林,他从未涉足过,别的他想要帮助百里安,也是无能为力。
尚昌的贴身灵剑为他终日所养,气息相融,百里安倒是可以借助神符最终感应其气息方位之所在。
百里安出了山居,对于身后的月光锁虽说有着自如收回的能力,可如今的身份,到底不能随意收隐而去。
可也不好暴露在他人的眼睛底下。
只好寻了一件斗篷大氅披在身后,从外表上看,看不出什么异样。
并未在山中多做逗留,百里安朝着神罚森林直入而去。
神罚森林开启,并未有特别的入口方位,昆仑神主散去了遍布整个森林的结界,自四面八方皆可随意而入,随意而出。
唯有神罚以南的结界处,设立有一座巨大的疆土界碑。
界碑碑身似天然黑陨所生,呈现不规则的陨铁形状,唯有碑面光洁如镜,嵌入一片巨大的七彩水晶石覆于其上。
这界碑看似高长九丈,可后土之下,其碑其界深广万里,随着不同人数的修行者进入神罚森林,碑面之上都会清楚的记载着入林的精准数字。
做为主要负责此番神罚森林开启者的青玄、轻水两名女官,只需以神念稍稍入碑,便可览阅入林的人员身份。
只是这进入神罚森林者,又何止千千万万,一个个的览读人员身份信息,无疑是一个极为庞大的工作量。
她们二人,自然不会将自己的精神力消耗在这无谓之事上。
只是纵然不会尽数查阅入林者的身份来历,坐镇界碑前的两名女官,对于神罚森林的一切异样反常之事,皆会有所感应。
焚香静坐于界碑前的青玄忽然睁开双眸,眼底划过一丝精芒。
“有昆仑山子民擅入神罚森林了!”
第一千两百六十三章:真正的仙二代
比起青玄,轻水女官就显得要安逸许多。
她撑腿坐在一处千年老树巨木上,一手执着书卷,衣裙在风雪中摇摆飘舞,倩影苗条,挺背削肩,纤腰如柳盈盈欲折,眉目婉约如画。
对于青玄那本该石破天惊的发言,她却有着昆仑神主的几分从容娴静的气度。
轻水女官不急不缓地翻了一页书张,淡淡说道:“既然总有人想坏昆仑山的规矩,愿意自找麻烦的话,那便让他们吃些苦头去吧,你我不必纠结于此。”
青玄冷哼一声,“昆仑山的子民都敢如此坏规矩了,神主仁慈太久,大抵都忘了昆仑净墟是一个法治如山的地方。”
轻水放下手中的书卷,轻叹道:“何必如此生气,人都已经进去了,你我二人难不成也要跟着坏规矩一同进去?”
青玄语气不甘:“若是娘娘应允我们二人能够进入黄金海,怎会容许这些不懂规矩的小辈如此肆意妄为。”
轻水无奈道:“说到底你还是对娘娘不让伱随她一同去往黄金海的事耿耿于怀。娘娘行事,自有其法,你又何必要忤逆强求。
更何况,若是你我二人都去随之去往黄金海处理大乱潮音,那么神罚森林山中之事,又该谁来执掌呢?”
青玄长长吐了一口气,道:“这其中道理,我又怎会不知,只是今时不同往日。
司水神源遗失太久,娘娘神体道蕴一年不如一年,此番大乱潮音,我总有种强烈的不安之感。”
青玄并非寻常反复俗子,以她如今的修为,一切预感皆有所相。
如此强烈不安定的直觉,绝非是心理作用与偶然。
与她同为昆仑女官的轻水如何会没有这种感觉,她抬起头,深黑的眼眸里有很多情绪,语气轻得就像是漫山飞絮的飘雪。
“如今我们能够做到的,就只要做好本职之事,至于其他,就只有相信娘娘了。”
……
……
百里安自然是从齐善那听闻了关于神罚界碑的事,虽说山中进森林求妖者人数众多,数不胜数。
青玄轻水二人未必就能够从那千军万马之中察觉到他。
可为了谨慎起见,百里安还是借着神符之力隐去了气息。
当他一跨越过神罚森林的结界,四周空间气息隐隐波澜渐起,一种说不出的道蕴油然而生。
老兔寒蟾泣天色,空山无人夜色寒,不闻女萝山鬼声,只见飘雪点色如松花。
此刻正值深夜,几许迷离月色,如墨深青的夜色将那三轮巨大的日晕消匿在了漆黑无边的宙宇世界里。
神罚森林虽说有着森林之名,但终年覆雪苍山的昆仑,到了此境中来,只有零星雪色落入林中。
土地冻结坚硬如冰,四周入目之下,并非是参天巨树重重遮天,四面八方皆是一切被冻结干涸而枯死的老树躯干而形成的大片密密麻麻人鬼影憧憧般的影子。
枯死的树形状各异,枝节枯瘦伸展着,像是死去依旧的冤魂从后土大地之中伸出来的痉挛鬼爪,无声诅咒呐喊着。
山鬼吹灯灭,妖语夜阑声。
正是妖兽们昼伏夜出的时辰,可四周极其死寂安静,整个森林笼罩在黑沉沉的阴影当中,地面上的那些老树枯根仿佛下一刻就会生出无数怨灵一般,四下无风,却有着寒气入骨,半点声音都无。
如此怪异现象在百里安看来却是十分正常的。
这森林之中的妖兽天赋本领都不弱,天生有着极为强大的感知能力。
近日来,这么多陌生的修行者蜂拥而至,这些妖兽自然都掩藏了起来,不可能任由人猎捕。
如此看来,真仙教这算盘打得当真不错,以尚昌为诱饵相引,他么那一群人入这神罚森林,比起其他人,更是事半功倍。
百里安往森林深处又行了几里,这才召出尚昌的灵剑,精神力催动神符之力,依附缠绕在灵剑之上,他在施以灵观之法,便可在这夜色之中,捕捉到丝丝缕缕尚昌的气息。
神识外放,尚昌的气息距离尚远,却也能够捕捉到大概的方位。
除了尚昌的气息,在神符那庞大的精神灵观之下,百里安亦是在这片森林世界的另一个维度空间里,捕捉到了许多形形色色的妖兽身影。
在其中任意捕捉一只,炼为灵宠亦或是入器,都是极其珍贵的资源。
可百里安对这森林里的恶妖们不敢兴趣。
他倒是更想会一会这些真仙教的教徒们。
随手斩下一截枯木,削成面具佩戴在脸上,掩盖好容貌后,百里安不再迟疑,追着那缥缈如雾,将将散去的气息寻了过去。
真仙教带着尚昌进入到这片神罚森林的时辰不长,百里安借着神符的特殊能力追踪起来也不算如何吃力。
……
……
尚昌进入这片神罚森林也差不多有两个时辰了,他左手被上了枷锁,枷锁后方未见任何锁链。
可是在他行走之间,却能够看见隐形的锁链轮廓在空间中若隐若现,蔓延极长不知通往何方。
他的右手是自由的,手中提着一把仙气四溢的赤紫长刀,面上神情满是紧张与警惕,提刀的手臂因为对四周未知的恐惧与那妖兽暗中释放的恐怖威压而紧紧绷起。
在他身边不见任何真仙教教徒的身影,那些与他一同进入神罚森林的真仙教教徒们,大约是知晓山中恶妖对昆仑妖仙子民的气息极为敏感狂躁。
担心会引来极为可怕的东西,便将自己隐退至了安全距离里。
他们也不担心尚昌会逃走,那咒枷尚且禁锢他身,纵然他跑再远。
口诀一念,便可在顷刻之间定住他的动作,禁了他的身形。
这样禁锢犯人般的枷锁套在身上,尚昌只感觉到了无尽的屈辱。
更过分的是,真仙教那一群人,为了能够更有效的引诱出更强大妖兽,甚至还在他的左手手腕间划开一道血口,伤口里涂着特殊的药汁,让伤口难以愈合。
在这片森林中视妖仙子民为天地的恶妖们,势必为嗅着味道,盘伺而来。
这让尚昌感到屈辱的同时,生命甚至还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他害怕,他绝望,他漫无目的地行走着,却知晓自己所行之路,是一条无人能够解救于他的不归路。
尚昌提着刀,面上笑容惨淡,身上挂满了伤痕。
那些伤痕都是真仙教用他为试探,为那些被吸引出来的妖兽所伤。
尚昌就像是一个测试那些妖兽利爪锋芒的试刀石。
那些真仙教的人表面仙风道骨,万物无私,可这骨子里的性子,却是比谁都贪。
那些与他斗法的妖兽,若是无法伤他,亦或是在他身上留下的伤痕太过短浅,这些人就懒得理会,放任尚昌将那些低阶妖兽打败驱赶。
唯有真正能够伤他入骨至深的妖兽,以着碾压性的力量杀出来,这些真仙教教徒才会感兴趣大发慈悲地出手将那血脉修为皆不俗的妖兽收服。
如此一来,尚昌几乎被磨去了半条命。
这便是山中人人敬仰,视若上仙的真仙教?
说什么呕心沥血地无私奉献度化山中每一名失去成仙机会的妖仙。
尚昌也终于理解,为何昆仑神主宁可偏居天外,也不愿求存于上清仙界了。
他心中无尽感慨,又庆幸,还好此番被迫入这片森林的人是他,不是齐善。
齐善心思深远,看事比他透彻,极擅分析利弊大势,若非有他处处提醒。
此刻他怕是傻乎乎地成为了真仙教的提线木偶尚不自知,还在那感恩戴德挖空自己去供奉这样一个虚伪的宗教。
他此番纵然死了,可齐善活着。
他活着,远比他这个做兄长活着更有价值。
入林两个时辰,对于尚昌而言无比漫长,他不知晓自己还能够活多久。
真仙教的教徒贪婪,如此大费周章地逼迫他入神罚森林,自然要物尽其用,将他的价值榨干一滴不剩。
进来这么久,先后总共已经让他们猎捕到了三只十乘妖兽,短短两个时辰,这已经是惊人的成果了。
身在暗处的一众真仙教教徒看着已经开始步伐阑珊的尚昌,一名教徒恭恭敬敬地站了出来。
语气有些担忧地对身前那道傲然挺立的身影说道:“大师兄,看样子那尚昌似乎快要不行了,方才那只赤妖蛛上了筋脉,若是不及时救治,毒气攻入心脉,怕是有性命之危。”
另一名教徒也迟疑着站出来说话:“是啊大师兄,这尚昌虽说打伤了我们的人,但他好歹也是昆仑山的仙民,若是死在了我们的手里,轻水大人那里怕是不好交代啊。”
前头那名身姿挺拔俊秀、背负长剑的男子缓缓转过身来,目光在那开口说话的两名教徒上来回扫视了一眼。
平静漠然的目光看得二人背后冷汗之流,不知自己哪里说错话了。
被众人唤为大师兄的男子,是真仙教的真传大师兄,名唤真羽,先天道根,出自于仙界东浩神州,乃是旧神主傲青后人。
与君皇祝斩倒也有着几分师徒之缘。
卓越的身份,拔萃的天赋,出众的身世,妥妥的仙二代,从而让他从一出生,就站在了一个旁人无法想象的高度上。
他看着二人,略微抬了一下下颌,露出一点矜持的倨傲,对着紧张到出汗的那两名教徒,他轻呵了一声,说话的语调却是不紧不慢的。
“轻水女官?呵,如今我真仙教的势力遍布昆仑,信徒无数。
你且出去看看,究竟是顺服我真仙教的昆仑仙民多,还是信她区区一个掌管服饰的女官的更多?”
人群之中,有其他教徒在这种时候也开口顺着他的话说道:
“大师兄说得没错,昆仑净墟既然已经与咱们的陛下联姻,这昆仑便就不再是神主她一个人的昆仑了。
咱们真仙教每日传道点拨那么多仙民,如此丰功伟绩,史册难记,用他一个仙民又有什么可过分的。”
真羽掸了掸袖口上沾依的灰尘,面上淡淡道:“若我害怕得罪那女官轻水,从一开始,便就不会动这个尚昌了。
既然已经动了,得罪三分与得罪十分,并无多大区别,更何况……”
他侧眸冷冷一笑,道:“这不是他自己主动自愿入的神罚森林,哭着求着要为我们真仙教贡献出绵薄之力,若我不应允,他便要以死明志的吗?”
身后一众真仙教教徒顿时轰然笑了起来。
“是极,是极,是这位虔诚的仙民信徒主动求来虽我们一起进入神罚森林机会的,我们也不过是顺他心意,轻水女官若是因此问责,那就是轻水大人心眼子小了。”
“他自己要进神罚森林,死在了妖兽的口中,与我们有何干系?方才他受伤了,我们还提供帮助为他疗伤了呢。”
最开始说话的那名教徒仍自感到不安,道:“可到底是昆仑山里的一条人命,我们已经得了三只妖兽,收获颇丰,是不是可以及时收手,留他一命?”
真羽认可般地看了他一眼,道:“说得不错,他助我等求妖的虔诚之心的确让人感动,必不可让他枉死在此地,如此,你便下去救他吧?”
“这……”那教徒面露迟疑难色。
真羽冷笑道:“看来你也不是完全认不清楚局势嘛,怎会说出方才那一番蠢话来。
他这一身伤势,短期内根本无法得到止血治愈,那一身浓厚血气,只会吸引来无穷无尽的凶杀妖兽,这种时候,谁靠近救护他,都会被他拖下水。”
那名教徒满眼恐惧,抱拳畏缩道:“是弟子妄言了,还请大师兄海涵!”
真羽摸了摸腰间的炼妖壶,侧脸在月光下说不出的凌厉冷漠。
“今日随我入这神罚森林的教众共有七十六,如今才只得区区三只十乘妖,若是就此而归,这当如何瓜分,才能算公平,更何况……”
他眼底划过一丝傲然的冷芒:“我身后这把困龙剑两千年不曾淬灵,为的就是今日神罚开启之日!
区区十乘妖,也配得上我这柄困龙剑?可笑!我费尽心思,不惜开罪那轻水女官,所求的,又怎可止步于此?”
一名教徒恭顺低声说道:“大师兄乃是天潢贵胄,尊身贵体,这区区十乘妖也只有我等奉之为奇珍异物,自是难入大师兄法眼的。”
第一千两百六十四章:囚妖
当即又有其他教徒唯恐落人下乘,也忙着说道:“大师兄的困龙剑可是补天灵石一角入器所炼,便是连上古真龙都可以困斩于剑下,寻常妖兽岂有资格入器与君共享这泼天荣耀?
嘿嘿,只可惜这世间再无真龙,如若不然,以大师兄的才智能力,必是能够成就战龙之名。”
真羽眸有星光璀璨,愈发显得矜傲无双,他下巴也抬得更高了些:
“世间真龙早已绝迹,如此上古神灵,究竟是否名副其实谁也不知。
若是我在那个大荒时代,倒也不妨以腰间三尺青锋剑,一试那龙角峥嵘。
东浩神州,我的故土之上倒是出过一条千年灵龙,其龙角断与吾剑之下,实在难堪重用。
呵……若非那真龙绝迹得早,怕是也难以避免吾以剑证道,叫这天下苍生,六道八荒都知晓,唯有真仙一脉,方为至高,独占鳌头!
那些旁支妖仙飞龙走兽之流,终究不过是辅我泱泱仙国的附属品罢了。”
那些真仙教的教徒个个都是会揣度人心的,见大师兄这般来势汹汹,便知晓今日此番他怕是心气极大,抓再多的十乘妖都满足不了他的胃口。
有教徒刻意讨好道:“这尚昌受伤流血不轻,怕是要不了多久,都能够引来九乘级别的妖兽,大家可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我们齐心协力之下,定要为大师兄捉一只七乘妖来。”
“七乘?”真羽面上露出一丝轻蔑的冷笑,“我此番所求,又怎会止步于七乘妖。”
他冷漠的目光地看向森林黑暗深处尚昌的背影上,淡漠无情道:“只是希望这个废物能够派上点用场,可以尽可能地吸引出血统更加高贵的妖兽。
哼,不过这家伙听说祖祖辈辈之上都未出现过一位成功渡劫炼化妖骨成仙者,血脉力量想必也就不过如此了,想让他引诱出五乘妖怕是有些困难,也罢,那便不为难他了。
只要他能够成功诱出六乘妖来,我便不与他计较打伤我教弟子的事了。”
六乘妖???!!!
一众教徒们听得心惊肉跳,眼睛发直!
那连路都走得摇摇晃晃看着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去的家伙,此刻怕是再随便出来一只十乘妖,都可以要了他的性命。
利用人利用到如此淋漓尽致,恨不得尸骨无存的样子,也着实让人感到心惊胆寒。
还六乘妖……
若当真引出来一只六乘妖,他们这么多人怕是都要折损大半进去,方可将之拿下。
看这势头,大师兄他似乎不仅是在利用那尚昌,此番风风火火,带着教中精英部队一共七十六人,怕是想借他们的力量,捕捉一只合心意的妖兽入器淬灵。
他们一向知晓自家大师兄心气儿极大,却没想到竟是大得这般没天理。
以他一人之力怕是根本无法捕捉一只六乘妖,毫无胜算可言,集合七十六人之力,以合众围杀战术,怕是才有可能生生将那妖兽累死过去。
那尚昌不用想了,断无活路可言。
可对于真仙教的教众而言,谁有愿意平白无故的去消耗自己的灵力,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这不算大师兄真羽,还有整整七十六人排队等着领赏妖兽呢。
可如今到手的也才不过三只妖兽,纵然分尸怕也分不到一块好肉。
大师兄真羽他完全没有要稳扎稳打继续猎捕十乘妖的意思,反倒如此好高骛远,一心想着合自己心意的妖兽。
他们这般费心费力,要是真遇上了一只六乘妖,活下来的几率也是五五开,不死也要脱层皮,然而回去后,能否分到一只十乘妖还是个问题。
如此,还不如自己独自如山,猎杀的妖兽都属于自己。
可即便众人心中再如何不满,也不敢表露半分在脸面上,只能不断赔笑,敬仰夸赞大师兄英明睿智。
但在心中,还是不断期盼着,莫要出现那种强大要人老命的妖兽折腾他们。
稳扎稳打,一路走下去,尽数收服十乘妖,运气好些,说不定除了每人分一只妖兽以外。
还能有余剩的妖兽待会宗门之中换取贡献值,积攒起来,可能换取不少仙丹灵药以及各种物资。
谁愿意在这种地方拼死拼活地为上头人打工卖命。
如此想着,原本一开始还对尚昌抱着几分同情之心的那两名真仙教教徒,此刻倒是希望那尚昌能够早点死掉得好了。
他身上流了那么多血,可别当真引出什么不得了的怪物来。
这个念头刚刚在他们二人心中落定,广袤森林之中的风息骤然紊乱,狂暴的厉风裹挟着厚重滚烫气息从四面八方骤吹而来。
众人心神一凛,下意识阵列起灵,隐好气息身形,准备暗中迎敌。
神罚森林位于昆仑之境,只是十万大山的风雪难以吹入此境中来,天空之上飘舞的雪花只有零星点点。
可即便如此,神罚森林内的严寒气候比起外界更甚,大地冻结成干冰,树木婆娑之音清脆如碎冰。
可是这股邪异的狂风四起只是,坚硬如冰的地面竟是开始大块大块的龟裂分离,腾腾融化的高温雾气蒸腾而起,四野尽是焦枯的气息,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燃烧。
“哦?”真羽面上露出趣意之色,挑起英俊的眉梢,他展臂摊掌,身后背负的三尺青锋长剑啸然出窍。
剑在天空盘旋几周,稳稳落于掌上,他周身剑势大起,满目微笑道:“似乎来了一只有趣的妖兽,不错不错。”
真羽心情大好,可一众教徒们却心中叫苦连连,心说这哪怕是来了一只九乘妖,也是能够将他们好生消耗一波的。
众人严阵以待,对于尚昌而已,却是心知肚明,自己死期已至。
一抹比夜色还要深沉的黑自天幕降临。
在那深沉的看不清楚轮廓的黑色下,似是裹挟着一片滔天血海,戾气逼人,那血海犹如实质的液体,奔涌流淌之余,偶有几滴‘血液’乱溅而飞,洒落在那些枯瘦参天的老树之上。
瞬然间,那些纵然是天雷都难以在上头劈出任何痕迹的老树枯藤砰然炸裂,熊熊燃烧起来。
待到众人看清楚后,才骇然发现,那哪里是什么血海,分明是一片扬风而起的烈火,在这无尽暗夜之中搅动天地星云缭乱。
烈火所过之处,寸草不生,裂地千里,裂缝之中都滚动着暴虐的地脉之火,枯藤老树遇风则燃。
尚昌听着那风声呼啸,以及席面而来的滚滚浓厚妖力,仅仅只来得及抬眸远远看一眼那如血海翻涌的烈焰,便觉眼瞳裂痛炽热,宛若灼伤融化一般,炽烈的高温让他双眼之中滚滚留下两行火热的鲜血。
紧接着整个视野尽数扭曲模糊,辩物艰难。
如此声势威压,显然并非是十乘、九乘这种妖兽级别。
尚昌就像是等了很久,等待着悬在他头顶上的那柄审判之剑终于落了下来。
就在他打算放弃挣扎的最后时刻,脑海之中齐善的脸恍惚而过。
他绝望落魄的眼神随之一点点化为视死如归的坚定,他毫不犹豫地扔下了手中真仙教给他的玄刀,飞快咬破手指,精血为引,凌空绘画血咒灵符。
符意大成的同时,尚昌的脸颊飞快凹陷下去,宛若浑身精气都被抽空一般,头发也变得枯槁发黄,未有一双眼睛,因为那惊人的战意而变得无比明亮。
血符成杀,最后时刻,他竟不做任何防御,竟是在绝境之中,激起的决一死战的杀性。
凡有血气,皆有争心!
昆仑子民,只有败者,不曾有降。
“哼。”真羽冷笑连连:“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烈火如雄风,尚昌纵然拼尽一切绘画出的血符,不过是为那火海之蛇轻轻舔舐一口,连一轮火风都不曾破解开来,血符便一层一层地支离破碎。
连半分烈火之中那物的身形轮廓都不曾看清楚究竟是何模样,尚昌那渺小的身体便被烈火与不散的浓烈妖气淹没不见。
“火属性的妖兽吗?哼,在昆仑山这种雪寒净墟之地,还能有如此妖力浓烈的火属性妖兽,看来血脉等级应当不低,众人听令!
布阵全力捕捉此妖!若当真是六乘妖兽,回去后,个个都重重有赏!”
“是!!!”
看着那来势汹汹,将尚昌吞得骨头都不剩的火妖,众人心寒之余,在大师兄的巨大压力下,却也不得不迎难而上。
众教徒中,二十五名教徒弟子以器化阵,敲入早已准备好的阵眼之中。
大地轰然鸣颤,重重阵印自大地叠轮而起,瞬间分化成为七十五轮结界阵印。
真羽虽未见那火中妖兽究竟是何种模样类别,可看着那滔天不灭的气势,仍旧忍不住地兴奋自语道:
“真是天助我也,在昆仑净墟的天地之力威压之下,竟还能有如此气势,极有可能当真是一只六乘妖!”
火属性的妖兽虽说在其他地方常见,可在昆仑这种极寒之地,可是极其罕见的。
昆仑净墟之极寒,能够将一只万年的火妖晶核冻裂成虚,这只烈火滚滚的妖兽,还能如此英勇凶悍,定然是不俗之物。
若是换做其他地域,遇上这种等级的妖兽,此刻怕是再多上三倍的教众数量也未必能够拿得住此妖。
可如今借着这昆仑的极寒地脉灵力压制,这只妖兽能够发挥出的力量怕是得大打折扣。
如此天赐良机,又怎能错过。
真羽嘴上端得倨傲,一张口便是五乘妖,却也知晓五乘妖不仅难寻,而且难捕。
若当真遇上,他此番带出来的七十五名精锐教众怕是得都折进去,方可勉强拿下。
他虽说出身高贵,乃是神主后裔,又深得君皇陛下的重用,可真仙教到底不是他一个人的,如此肆意挥霍手底下的兵,对他在教中的根基,难免有些动摇。
这只六乘妖就挺好,实力不凡,又有天时地利相助。
想到这里,真羽心情大好,他仗剑起势,剑意随心而涨,赤色剑光舒耀,笼罩周身,隐隐传来剑鸣龙吟之声。
铺天盖地重重剑影,与那七十五人设下的大阵相得益彰。
阵意大起之下,威力更甚三分,将那滔天火海笼罩其中。
可双方正式交战的瞬间,让众人都意想不到的异变突声。
一轮叠一轮的阵印在真羽出手之下,宛若涌入了强大的天地之威,一刹之间好似天开云淡,星河倒灌入世间红尘来。
天上云层聚又覆散,电蛇流窜,宛若劫雷临世。
让真羽引以为傲的囚妖大阵,在其阵光锁融住那片火海之时,却并未能够锁住那烈火,反而一捆极好燃烧的干柴一般,砰然一声!
赤红如血的烈火,无情地舔舐着无形无物的阵光结界,变故发生得猝不及防,众人甚至都没有料想到那火焰竟然可以焚烧无形虚无之物。
妖焰滚滚,将阵光之中的灵力都尽数焚烧起来,沿着那阵法之中的灵力,清晰准确地捕捉到了藏在暗处维持大阵的真仙教众们。
看似胡乱燃烧的烈火,确实依迹而寻,顺着那灵力以着难以理解的速度焚涌过去,五名站在最外围前端的教众甚至连一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赤红的烈火迎头铺面而来。
被火蛇舔舐过后的皮肉瞬间焦枯成炭,从最外层的皮肤开始一层层依次有序的卷边焚烧,露出最里头的白骨,鲜血沸腾冒泡不过一瞬就涸竭。。
依附在血肉上的筋络寸寸爆裂开来,筋脉肉眼可见的断绝,融金化铁的烈火将他们烧成一片通红冲天而起的火焰,尽情恣意地吞噬着他们的灵力。
便是阵法大成之际,借来的星辰劫雷之力劈落入那火海之中,甚至未激起半点火花,便见那火焰好似拥有着自主意识般主动张开一张大口,将那煌煌雷电吞噬得点滴不剩。
真羽:“!!!”
场面几乎是颠转般地变得混乱失控起来。
那五名可都是有着合神初境实力的真仙教教徒精英。
竟是连那妖兽真身都不曾窥见就被焚烧得尸骨无存,就连灵力都被吞噬吸纳得半分不剩。
第一千两百六十五章:火背上的身影
如此惊天变故,叫众人瞬间反应过来,自己与那只不明妖兽的巨大差距。
真仙教教众弟子虽此番随众与真羽入神罚森林,人数众多,抱团而行,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是杂鱼乌合之众。
他们其中修为最弱者都已突破了合神境界,在人间内,都是数一数二的绝世强者。
他们各自都有着强大的分辨局势的能力,尽管那位真仙教大师兄还在那为眼前巨大的诱惑而蒙蔽双眼。
他肃穆厉声地吼着,让众人继续结阵,万不可自乱阵脚。
可如此危机关头时刻,他们又并非是初出茅庐的新手,又怎会自乱阵脚的全然不知如何应对。
众人当机立断,权衡利弊之后,并未听取真羽的命令,毫不犹豫地竖起剑指,凝聚灵力,往自己结阵的那只手臂阳谷穴狠狠一戳。
不惜抱着灵力节点遭受众创闭塞的代价,也不惜要截断灵力回流的痕迹。
阵法随之灭退而去,那寻着灵力轨迹焚烧而来的火焰也在这一瞬间好似找不到源头,失去了追踪的目标。
而真仙教的教众们也反应可谓迅捷,如同鸟兽一般四散而去。
阵型瞬间被击溃。
真羽召回困龙剑,在心中怒骂不止,表情说不出的阴郁。
这一群苟且贪生之辈,竟如此不堪重用。
这个念头刚刚在心中升起,那团失去了攻击目标的火海,宛若内生灵窍般,很快就捕捉到了他的气息。
烈火涌动之间,一根火箭分化而出,裹挟着方才所吞纳的星辰雷力,朝着他激射而去。
真羽心中一突,下意识地举起困龙剑震散那道火箭。
可那火箭却仿佛拥有着自我意识一般,似是不屑与那困龙剑硬接,在与剑锋相触碰的瞬间。
自我分化成两道流火星辰,左右分别穿透过真羽的双肩。
在流火撞上他身体的那个瞬间,真羽的身体散发出阵阵玄芒青光,青光看似普通微淡,却隐隐透出几分道玄之意。
比女子纤纤玉指还要细的流火撞在了他的身上,却轰然巨响,宛若晨钟暮鼓之音。
那种瞬间死亡袭上心头的感觉让真羽面色扭曲惶恐,整个人宛若被炸飞般倒飞了出去,上身衣衫尽数破碎,面上全是七窍之中涌流出来的鲜血。
真羽提着剑狠狠撞落在地,但很快他反掌拍在大地上又腾然起身,看样子似竟是没受什么致命之伤。
原来在他破裂衣衫之下,还穿着一身银蓝色的软鳞内甲。
那两团流火穿透肩膀的同时,确实卸去了大半恐怖的妖力,血洞泊泊涌着滚烫的鲜血,看似伤势沉重,却也不过是皮外之伤。
虽说生死之际捡回了一条性命,可真羽低头看到自己软甲上留下了两道焦黑烧红的孔洞,整个宝甲表层,再也不见一丝灵力流转,显然已经完全报废,与一件凡物无异了。
真羽心痛不已,没想到这次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心痛不过短短一瞬,他心中又被一股恐惧完全笼罩。
眼前这只妖兽,竟能够打得一众合神境界的教众毫无还手之力。
单方面的力量碾压,让他知晓,若是继续在此消耗下去,他们所有人都会被屠杀个干净!
不过是分流出来的一道小小火焰,竟能够破开他的护身神器内甲。
尽管散去了大半的妖力,那流过侵入在身体之中,让他整个人宛若架在火架上烹烤一般,浑身血液在身体筋脉里沸腾奔涌。
不过短短片刻,他的身体表层就开始流露出大面积烧伤的水泡。
若是不赶紧退至安全的地方,及时拔除体内残余肆虐的妖力,怕是能够将他这副仙躯生生熬干了去。
“这该死的尚昌,怕不是引来了一只四乘妖!”
在死亡的威胁之下,真羽再也没有了半点捉妖的心思。
“撤!都给我撤离!这是一只四乘妖!”真羽对于自己的愤怒与恐惧丝毫不加以掩饰,他全力施展身法,带领着一众教徒弟子,身影在虚空之下不断闪烁。
瞬息之间,他带着余下的七十人在空间中拉出无数道残影,已是在万米开外。
神罚森林之中的妖兽都有着不俗的智慧与灵性,它们自然也知晓,这几日是神罚森林的开启之日。
森林之中除了妖兽,更有许多仙人大能。
在这种时候,只要不是主动过分触怒妖兽,一击未果之下,主动撤离至安全距离。
它们往往都不会继续死咬不放的追杀下去。
毕竟,妖兽对于人类而言,能够收为灵宠,亦或是淬灵入器。
可是对于妖兽而言,人类除了填饱肚子以外,再也没有其他的作用,所以对于人类这种生物,除非饿极,不然它们并不会存有太大的觊觎之心。
折损了五名精锐却什么都没有捞着,让人心痛不已。
可面对如此强敌,真羽也只能选择撤退,如若不然,只会造成更大的损失。
真羽也算是做出了最理智的决断。
只是纵然任凭众人的身法施展到了极致,耳边呼啸而过的不仅仅是那厉风之声,更有着烈火翻滚燃烧的声音宛若催魂一般。
他们的感知力在这片空间里仿佛失去了作用,后背那股可怕的灼热气息很快变成一种撕裂的痛觉。
身体各个部位都传来了清晰的裂痛感,血肉仿佛都要在那滚烫的风中融化一般。
心神混乱之际,四周所有的场景肉眼难分,都晃动拉曳成了模糊不定的光线。
真羽逃得嗓子眼都快冒烟了,那种死亡的威胁感竟是半分没有淡去。
他一回头,便看见那足以染亮整个天幕的、赤炎所过之处,无不熊熊燃烧,在这万米之距里,诚然已经没一块好地,尽是火海,那些盘踞横生的老木巨树都焚烧成一段一段的黑炭灰沫。
几名修为稍弱,身法较慢的教徒弟子一不留神,就被那些从大地里猛生的火蛇撩中,不过是轻轻擦过头皮,便将整块天灵盖焚掀起来。
人还未死绝,甚至都能够看到头颅里那白花花的脑浆子如煮沸的豆浆般翻滚着。
眼看着又折损了几名弟子在里头,真羽眼神难以遏制地变得惊恐起来,他颤若颠筛,这种被恐惧占领的感觉让他无比愤怒又无助。
“该死!该死!该死!我们都撤离了,这畜生为什么还要死追着不放!”
真羽自认为没有让那妖兽受伤,自然也就没有触怒到他的地方。
如此穷追不舍的样子,当真反常!
难不成是遭人暗算了不成?
更何况,这妖兽在如何厉害,他们真仙教的仙人隐遁功法一旦施展,气息就会隐入天地之间不见,极难捕捉。
它又是如何精准捕捉到他们的方位的。
真羽眼底闪过一丝狠绝之色,厉声命令道:“分散撤离!都给我分……”
一句命令之语还未说完,身后那漫天铺地的火海之中发出了妖兽嘲弄的笑声,巨烈的火海分散成数以千计的火球。
每一团火球都有成年雄狮那般大,且妖力可怖,明显皆为身外化身所化,朝着四面八方围堵。
纵然分散撤离,又能够逃到哪里去?
真羽口中怒骂一声!
“为何就死追不放!”
厌恶与恨意还有恐惧在心中疯涨,真羽全然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种情况,他在昆仑山中安稳度日数千年,竟不知神罚森林竟会如此恐怖。
神罚森林之外。
女官轻水不知从何时开始泡起了雪茶,她悠闲地端着茶盏香茗,淡淡扫了一眼身后那座巨大的界碑。
“方才我就说了,终有人会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青玄扶额道:“怎么就招惹上了七乘妖祸斗?神罚森林中的树木栽培不易,如此一来,不知得等多少年才能生出新的来。”
轻水抿唇一笑,道:“行了,在我面前就别装模做样了,你是那种会心疼树的人吗?心里觉得爽不如直说出来。”
青玄面上终于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谋妖者,终将为妖所谋啊。”
……
……
青玄与轻水两名女官不过短短几句对话的功夫,真羽带来的教众弟子已经折损近乎一半在里头。
不论是尸骨、血肉、灵根还是身上的法器,皆焚烧得什么痕迹都不留。
感受到空气越来越灼热扭曲的温度,真羽心中的寒意越发如浪潮滔天,栗然全身。
那烈火妖兽仿佛盯死了他们一般,竟如跗骨之蛆,穷追不舍。
真羽混乱暴怒之际,好似心有所感一般,余光之中忽然瞥见自己身边一名教徒弟子的手里,正缠绕捏握着一条半透明的符链。
真羽脑子顿时迟钝起来,待他反应过来那符链原来一开始是束缚在尚昌身上的枷链,他差点一口老血直接喷出来,目眦欲裂。
“在这发什么蠢呢?!!难怪那鬼东西一直追着我们不放!!枷链!枷链没松!它吞了尚昌,是循着枷链找上门来的!”
突如其来的一声暴吼让那名弟子身体吓得狠狠一哆嗦,他本来也早就被那戾气腾腾的火妖吓得魂魄齐飞,冷不丁被这么一吼,他欲哭无泪道:
“可可可可……可是大师兄,那火妖连雷劫都能焚烧得,这小小枷链,纵然我不去毁断也无法继续保持完好啊。
更何况枷链宿主既死,此链自然也灵气大失,毫无作用,怎么可能是因为此链而死追着我们不放的?”
真羽破口大骂:“胡说八道!那链子哪里像是被熔断了的样子,它根本就没有断!”
这句话音刚刚落定,身后那无尽火海里传来低低一声轻笑。
那笑声与方才火海里低沉浑厚的妖兽之音全然不同,那声线清润,仿若舒朗的清风明净的玉石。
随之而来的,身后同样爆发出一声妖兽痛苦的怒吼之声。
穷追不舍之势好似收到了某种力量的阻止一般,那种死亡威逼的感觉骤然消失。
逃亡的众人就好似压在胸口上不得喘息的巨石忽然被移挪开来。
精神大松之下,真羽目光带着惊疑不解之势回首看去。
只见那占据了整个视野的火光自分,一只难以窥见真容轮廓的妖兽终于露出了真实的面貌。
与那焚天灼地的磅礴央央烈炎火势不同的是,那只妖兽的体积竟是出奇的……小。
只有鬃狮大小,外形生的像狗,通体毛发全黑,散发着特殊的光泽,毛发只见隐隐可见赤红流光的烈火妖纹,跃于尾上,尾巴尖端是开叉的。
除此之外,倒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当即有真仙教弟子失声说道:“这是妖兽祸斗?!”
妖兽祸斗,属性为火,天生口喷火焰,所到之处皆会发生火灾,且能吞噬天下异火,便是连体内排出来的粪便都是杀伤力极其强大的火焰。
众人面面相觑,气氛一下子变得极度尴尬起来,一时之间,竟是让人忘记了生死一线的紧张。
原因无他。
只因这被尚昌妖仙之血引来的妖兽,并非真羽口中气急败坏所说的四乘妖。
也并非是他雄心壮志之下,最大的目标五乘妖。
更非是他退而求次,面上看似勉强接受,实则心中暗喜可得的六乘妖。
这妖兽祸斗,根据《昆仑名妖谱》上的记载,可是一只七乘妖兽。
七乘火属性妖兽,竟将他们七十六人碾杀至此,如此狼狈。
当妖兽的本相显示在众人眼前的那一瞬间,不久前,这位堂堂真仙教大师兄那骄傲凛然的发言变得何等嘲讽可笑。
张口闭口就是五乘妖,六乘妖,到头来,确实连在七乘妖手底下活下来的能力都没有。
真羽面上青红交加,只得将怒火撒在其他人身上,目染红光地狠狠瞪着那名教徒,咬牙切齿道:
“还在狡辩!那枷链分明未断,正好好的连在祸斗的身上!若非是你,今日根本就不会死这么多人!”
说到底,今日是他筹谋不当,死了这么多人,总的需要找个背锅的。
那名弟子面色煞白,正欲辩解,目光忽然飞快一转,神情骇然地指着祸斗方向,大声道:
“那祸斗背上……那祸斗背上竟然站着有人?!!!”
真羽心中一突,旋即只觉荒唐。
那祸斗妖火,便是连诸多合神境练手召唤的雷法大阵都能熔烧得。
怎么可能容下活人近它真身,让它……
“呵……”
又是一声轻笑声打断了真羽混乱的思绪,他眼眸猛然一颤,抬起头去,只看得见那烟火弥散里,一道颀长的身影正自踩在那祸斗的背上。
手里拎着长长一截半透明的锁链,五根修长的手指微一用力收紧,那锁链随之寸寸破碎成光斑。
宽大的素色斗篷在烈火中肆意张舞,那人脸上覆着面具,看不清楚容貌,只看得到他面具下的一双眼眸淡漠垂着,唇边影影绰绰的一点浅笑映于其上。
夜色烈火之下看来,一时之间竟是分不清他究竟是妖还是魔。
他轻捻手指,光斑消散于指尖不见,淡淡说道:“现下,才是真的断了。”
真羽神情一肃,心中顿时机警起来。
此人似乎有着压制祸斗之力,方才也并非有心要为他们解困,如若不然,为何不早些斩断那灵链,分明是有意将祸斗引杀过来,害的他们死伤惨重。
真羽心中不敢有丝毫大意,寒声道:“你是何人?”
“大师兄!”那名操控着枷链的教徒弟子忽然出声,他指着百里安,急声说道:“尚昌……尚昌那家伙竟然还活着?!!!”
真羽面色一窒,果然看见那奇怪少年的斗篷之下,昏迷不醒的尚昌正被他的左手稳稳捞在一侧,身上竟是半点烧伤痕迹都不见。
第一千两百六十六章:困龙?
在祸斗妖炎肆虐纵横之下,那修为不济的尚昌竟都毫发无损地给他救了下来?!
真羽面上一阵变化莫测,再抬首时,他收起了眼底的晦暗翻涌的情绪。
“原来阁下也是昆仑净墟的仙友前来解危相救,失敬失敬。”
外界修士不可能会如此多管闲事,冒着如此大的危险来在祸斗手中救人。
更不会如此自不量力来管昆仑净墟内部之事。
此子目标如此明确,显然只是为救人而来。
如此说明,他便只有可能是昆仑净墟中的妖仙子民。
当初找尚昌、齐善两兄弟麻烦的时候,倒是到时小看了他们二人,竟是不知在山猫一族背后,竟还有如此强大的靠山。
既是昆仑净墟中来人,真羽心中也就不发憷了。
真仙教在昆仑山中扮演着怎样重要的角色和地位暂且不论,单看他与君皇陛下之间那亲密的关系,昆仑净墟之中不论来了哪位大能人物,都不敢对他言行无礼。
至于尚昌那点子小事儿,他也不认为对方会为了一个终生都无法化骨成仙的小杂鱼同他撕破脸皮。
方才那般行径,真羽也只当他是心中有气,拿那些个真仙教弟子的性命敲山震虎,以示惩戒。
虽说伤亡惨重了些,真羽心中怒火亦是难消,可性命关头,他再如何狂傲,也不得不收敛起自己的几分气性来。
不过在内心里,真羽也并未将对方太当回事,神识扫视之下,他发现此子修为不过合神六品之境,观他足踏冰华寒气,正自踏中妖兽祸斗的后颈要害天柱穴上。
冰寒克烈火,此子大抵是修行功法特殊,再借以昆仑气象之势,方可将这祸斗压制于此。
只是以昆仑妖仙血脉之躯进入这片神罚森林,可是坏了昆仑神主制定的律法啊……
想到这里,真羽面上的笑容越发深了些。
倒也难怪此人要藏头露尾,不敢以真面目见人了。
真羽目光意味深长、老神在在地看着百里安,“仙友此番擅入神罚森林想来并非是君皇娘娘所授意的吧?”
不过顷刻之间,真羽就想到了该如何反客为主,来牵制对方。
他下巴微抬,继续说道:“未得圣令,就擅入神罚森林禁地,便是娘娘身边的那两位女官都不敢如此视娘娘圣令于无物,阁下今日虽救下尚昌,此番离开神罚森林之后,怕是也免不了一场严惩。”
“不过……”他话锋一转,面上笑道:“阁下今日若是愿意助我拿下这只妖兽祸斗,今日我可以全当从未见过阁下。”
这时,正好醒来的尚昌听到了这句话,顿时气得七窍生烟,不顾身上伤势,怒目说道:
“真仙教的人都是如此卑鄙无耻的吗?方才若非这位仙友出手相救,尔等早已化为火中碳灰了。”
真羽下意识地冷哼出了声,眉目也随之沉冷了下来:“若当真是有心救人,有怎会以那灵链为引,故意引火而来,害得我教伤亡如此惨重。”
“伤亡惨重?”百里安轻笑一声,语调似是疑惑质问。
真羽正欲说话,谁知他接下来又轻飘飘地来了一句:“这难道不是你们自找的吗?”
真羽面上一沉,他身边的一众教徒也霍然愤怒起来。
百里安垂着眼皮,面对身下一众愤怒的教徒弟子们的质问之声,不发一言,只是脚尖在祸斗背上轻轻一踏。
祸斗周身妖气大涨,滚携着浓浓烈火朝着四下普卷而去,真仙教教众们面色大变,哪里还敢继续出言怒骂,纷纷如见洪水猛兽般倒退避离。
但百里安根本可就没有什么敲山震虎要留手的心思,纵然他们反应避得再快,仍旧有六人被毫不留情地卷入烈火之中。
惨叫声顿时哀嚎遍野,六名合神境强者就这样在转瞬之间成为了满地焦炭。
余下存活的教众们见此一面,哪里随着真羽继续嚣张胡言,个个噤若寒蝉。
真羽面色煞白,心脏狂跳,没有想到这人行事竟如此百无禁忌。
如若说方才他是假借祸斗之手,以链为引,烧死真仙教教徒。
此刻他这可谓是实打实的在纵火杀人,一点不带掩饰自己凶残之本性啊。
真羽喉咙上下滚动不断,心中怒火烧到极致,却也不敢随意发言,再引得对方做出更出格的事来。
莫说真羽众人被百里安的举动惊得怛然失色了,便是刚死里逃生的尚昌也是目瞪口呆,人都傻了。
这人怎么将真仙教的弟子如屠杀大白菜似的,眼睛都不眨一下。
当然,心中更加惊疑不解的是,他的家族势力之中,可从来未曾结识过这种厉害的大人物,怎会冒着违抗命令的惩戒来此救他。
心惊胆颤之余,又有一丝受宠若惊。
一句废话多言都没有,百里安逼退众人后,让他们乖乖闭上了嘴巴不说,那只踏在祸斗背上的脚,复又轻轻抬起,在它背上一点一点的。
每当靴底点实,众教徒都吓得一激灵,唯恐再见妖火害人。
百里安动作停下,轻笑一声,道:“别这么紧张,我可不是什么滥杀无辜之人。”
不是什么滥杀无辜之人?
真羽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稀稀拉拉只剩下三十余人的教众弟子,喉咙里像是卡了一根鱼刺般难受起来。
你屠杀合神境仙人如屠狗一般,竟还在这说什么不是滥杀无辜之人?!!!
他不得不强忍着即将爆发的怒火,面容阴沉地看着百里安,道:“阁下此举,不觉得有些太过了吗?昆仑与我真仙教同气连枝,应当休戚与共,怎可肆意轻贱妄杀。
我真仙教内的一条条人命在阁下眼中,究竟算什么?!”
百里安扶额道:“又来了,能以力欺人就从不与人讲道理,当发现自己处于弱势了,便就开始了以弱卖弱,以各类条条框框来压制于人了。”
他嗤笑:“在你想要走捷径猎捕妖兽之时,不惜以他人性命为诱饵相引的时候,怎么没有想过真仙教与昆仑净墟子民同气连枝,应当休戚与共?说到底,你只是觉得你们的命更为金贵,不容随意糟践。”
“一派胡言!”真羽自是不愿承认里头的龌龊,以愤怒掩饰着内心的心虚:“是尚昌自愿为我教大业……”
尚昌也不是什么吃素的,如今有了靠山,自然浑然不惧,当即就破口大骂道:
“自愿你奶奶个腿的!谁脑子进水去自愿当诱饵送死的!你真仙教的大业,关我们昆仑什么事。
我们神主的铁令如山,圣言为尊,我不去听神主的话,去违背命令,舍弃生命来这满足你的一己私心?我还没死呢,就在这满口胡言!真当昆仑净墟是你们真仙教的了?!”
百里安目光嘲弄地看着地上破碎的枷链痕迹:“若是自愿,又何必在人身上缚以枷链,若非缚以枷链,又怎会作茧自缚引火烧身呢?”
“说得好!”尚昌心中畅快,说不解气那定然是假的,只是一想到,今日死了这么多真仙教的人,日后,怕是也难以善终。
这真仙教的大师兄,可不是什么好惹的货色。
真羽果然大怒:“阁下这是铁了心要与我真仙教作对吗?此番归去,杀我教众的后果,你真以为你一个合神境妖仙,能够承担得起吗?”
百里安一脸实诚道:“承担不起,当真是承担不起。”
未等真羽面色稍缓,百里安面上淡淡一笑,语气很温柔得说出了令众人头皮发麻的话:“所以啊,还是灭口来得更加安全啊,诸位都死了,我再将诸位之死推于妖兽身上,本就能够省下很多麻烦事吗?”
那些真仙教教徒们面色顿时变得无比古怪起来。
他么能够听得出来百里安言辞之中浓烈的嘲讽之意。
方才他们在暗中打着商量,正是准备将尚昌之死推脱在妖兽身上,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尚昌舒爽归舒爽,但听着百里安话中的意思竟不似玩笑,他登时吓了一大跳,道:“前辈!前辈!大开杀戒不太好吧?”
他可不相信这来历神秘的妖仙会是为他而如此动怒生气,但尚昌也不愿意将此事闹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百里安垂眸看了他一眼,将尚昌的心思看得明明白白,淡色道:“今日纵然留情,来日这群人安然活下来后,你以为他们就能够释解今日恩怨了?”
他又转头看向面色已经极其难看的真羽,淡淡一笑,道:“正如阁下所言,得罪三分,与得罪十分,并无多大区别,要么就不做,做,就当做绝做尽,不留任何隐患。”
真羽怒戾道:“我与阁下究竟有何冤仇,竟能得阁下如此狠毒相待。”
百里安不动声色地拢了拢袖子,眼眸平静得看不出一丝异样:“听说你有一剑,名曰‘困龙’?”
真羽握剑的手顿时一紧,神情警惕地后退半步,心中顿时了然。
原来不是结怨而引来的麻烦,而是身怀重宝,引来了旁人的觊觎才带来的祸事。
真羽满心不屑,却也觉得这样的事态发展也属实正常,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这困龙剑来历不凡,一旦淬灵,便可进阶成为极品神器。
“哼,都说昆仑妖仙个个都是与世无争的淡薄性子,不曾想昆仑净墟此等清净之地,也会出现你这种贪婪之徒,你以为你的所作所为能够欺瞒得过君皇陛下吗?你会为你今日的……”
百里安没有耐心听他把话说完,手掌在腰间葫芦上轻轻一拍,清澈的酒液飞涌而起,他以剑指相引,酒水在夜空之下划出一道流畅地半圆,当头朝着真羽挥洒浇去。
真羽眼皮狠狠一条,不过也早已体会到了百里安一言不合就直接动手的性子,反应极快的横剑格挡。
剑锋与酒液相会,竟是碰撞出刺耳的金石交错之音,困龙剑剑气大起,剑吟之音,声若游龙,灵力喷吐不过一瞬,却就见气钝衰竭,凝滞难行起来。
横剑而起的手臂也骤而传来臂骨错位之声。
真羽脖子青筋骤然暴起,只觉剑上传来了重若天倾之势,单手改为双手相接。
可剑身之上,很快又蔓延起了冰冷刺骨的极寒之意,厚背薄刃的剑身响起了咔咔冻结的声音,握剑的双掌如有无数牛毛小针冰冷扎入其中。
深痛刺骨,真羽被迫将剑甩出。
百里安面无表情地摊开手掌,将那冻结出了层层厚冰的困龙剑招入手中来。
他提剑一震,将剑锋上凝结的厚冰震得粉碎。
当困龙剑落入他的手中时,似是感受到了某种古老而神秘的气息而感到恐惧一般,剑锋不断发出高频率的战栗长吟。
却是再也不敢散发出龙吟长啸之声。
百里安松开尚昌,手臂抬起,两根手指轻轻夹住剑身。
困龙剑似是察觉到了危机降临,剑吟之声陡然悲凄。
百里安垂眸观剑,轻呵一声:“剑随其主,不过如此。”
两根手指蓦然收紧,只听得崩然一声凄厉裂响。
品质不凡,让真羽引以为傲的困龙剑就这样在百里安的手中断成两截。
真羽口中顿时爆发出难以承受的心痛呼声。
百里安再轻抖袖子,一只通体洁白如银的小蛇绕腕而出,在百里安手中断裂的困龙剑上轻轻嗅了一下。
百里安轻笑一声,似是与这小蛇心意相通一般知晓它要什么,手腕微转,便将那灵气尚未来得及涣散而去的困龙剑喂到了它的嘴边。
在真羽目眦欲裂的神情下,那小白蛇也毫不客气,咔嚓咔嚓,竟是以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困龙剑啃食地半点残尸不留。
真龙本就食天地万物之灵而生,但凡灵气充沛之物,皆可化为它腹中之食。
它腹有雷火,可煅化世间一切神兵利器。
区区困龙剑,对于它而言,只不过是一粒糖豆罢了。
真羽整个人像是做梦一样,大脑空空。
尚昌也是看得两眼发直,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百里安的腕间白蛇。
百里安此刻带着面具,他虽认不出他来,可他却认得这只白蛇啊!!!
他瞬间明悟过来,救自己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昆仑妖仙,竟是自己素日里那看不起的尸魔质子!
还有那看着混不起眼,连獠牙都生的奶里奶气的小白,竟是张口之间就将困龙剑给吞得渣滓都不剩了。
第一千两百六十七章:守境者现身
尚昌既感茫然,又深感恐惧。
他距离百里安这般近,本还奇怪他为何半分灵力不显,便可以近身祸斗,将他救下。
甚至还能够压制祸斗,操控祸斗追杀这群真仙教教众。
难怪此子下手如此狠厉,毫不留情。
他做为尸魔被押至昆仑,失去自由之身,沦为一介质子,表面上看似风调雨顺,指不定背地里还是如何怎样暗恨着昆仑净墟中的人。
还有那看起来貌不惊人的小白蛇,平日里他还感叹这蛇只吃果子熟食,不沾荤腥,不吃活物,是个难得有灵性无公害无污染的干净小蛇。
结果,人家是直接吞神兵利器的吗?!
吃完一整把困龙剑后,小白蛇也并未缩回袖子中,而是绕着百里安的手腕,缠绕一圈,好似一枚精致玉润清凉的白玉手环。
真羽心跳狂跳不止,不觉打了个寒战,然后就是感到被羞辱的无边愤怒。
身边一众教徒看真羽的目光也不由变得微妙起来。
他们这位大师兄,前一刻还在傲气满满,自负别人觊觎他那宝贝似的困龙剑。
结果人家得手不过片刻,直接拿着喂了灵宠。
如此邪性的行径,到还真有些像是昆仑神主手底下培养出来的人。
“萌芽不发,斩草除根。”百里安目光扫视众人,淡淡一笑,道:“所以诸位,准备好受死了吗?”
真羽见他当真是如此一意孤行,不杀尽他们誓不罢休的架势令人心中发寒战栗,他面上再也不敢摆出任何狂傲之色。
“同为昆仑净墟的仙友,阁下何必要如此咄咄逼人,将人赶尽杀绝,凡是留一线,今日我携众师弟,就全当未见过阁下,尚昌你同样可以带走离去。”
百里安不紧不慢地轻笑了一声,蹲下身子,轻轻抚摸妖兽祸斗后背上的黑色鬃毛,嘴角带笑道:
“怎么,如此珍稀难遇的妖兽祸斗你不要了?”
百里安抬眸,笑得双眸灿烂生辉:“也许你继续威胁威胁我,我便妥协了呢?”
真羽看着那张笑容,哪里还敢生出半分威胁的心思,心思再如何桀骜,也不由生出了一种在劫难逃的感觉来。
更诡异的是,他分明未察觉到眼前这人运转任何灵力,却不知为何,能够将那妖兽祸斗压制得如此彻底。
不……
不仅仅只是单纯的压制,除了一开始破开火光的那个瞬间,妖兽祸斗发出了一声痛苦愤怒的嘶吼声后,竟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变得温顺起来。
昆仑净墟的妖仙,不应该与恶妖乃是命中天敌,相互憎恶,相互敌视的吗?
从古至今,他真羽还从未听说过哪只恶妖除了君皇娘娘以外会臣服于一名妖仙血脉者的。
难不成……此子竟是昆仑返祖血脉?
想到这里,真羽不由勉强地干笑两声,道:“仙友言重了,此兽既是仙友亲手拿下的,自然归仙友所有,我等不敢相争,我再去寻其他妖兽便好。”
经此一役,真羽对着神罚森林内的妖兽实力,也有了清晰的了结认知。
光是七乘妖兽都足以让他们全军覆没,此番他离去后,绝不谈心,尽可能的捕捉十乘妖兽,目标以九乘最佳。
“你方才的话,可不是这么说的。”
真羽虽说退心已起,可百里安今日,既是来救人,也是来杀人的。
原本真仙教与他并无多大恩怨干系,只是有人在借真仙教的手,逼他出山,那也就意味着真仙教日后对他而言,亦是麻烦不断。
他如今虽说遮掩了真容出手,可昆仑净墟不比别处,随意一名昆仑净墟内的仙人大能都能够轻易将他镇压降服。
百里安修复修为之事绝不可轻易暴露,他不知晓若是上清仙界的帝尊知晓此事,又会给他带来怎样可怕的大麻烦。
方才百里安对真羽众人所言,并非只是单纯的恐吓他们,既然出手,自是不可轻易留下隐患。
当然,真正让他动了杀心的是,真羽那把所谓的困龙剑。
虽说百里安知晓,他没有囚龙之力,可他方才那夸夸其谈,大放厥词神采飞扬的形态,不由让百里安回想起了当年罪剑池内的几名守池天玺弟子。
旁人或许会忌惮他是君皇之途,东浩神州神主后裔子孙,而多有留手。
可正因为他身份金尊玉贵,让百里安明白,若是未来有一日,让他知晓了小白龙的存在。
如此心高气傲又贪婪之途,必会不择手段,想尽一切办法得到它,更是因为他那高不可攀天潢贵胄的身份。
亦是会有千万人愿往矣,为他披肝沥胆,得他想要之物。
百里安没理由留他。
尚昌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壮着胆子轻轻扯了扯百里安的衣袖,低声道:“若你想通过杀人灭口来掩盖自己的身份风险只会更高,真仙教在昆仑净墟的地位非同凡响,这真羽更甚。
若是死在这里,怕是连君皇陛下都能够惊动出来,将他死因掘地三尺地挖出,届时,你身份怕是难保。”
百里安轻笑了一下,偏头看着他:“他今日以你为诱引入山,便从未想过让你活着回到昆仑净墟中去,你当真以为你的牺牲,能够换来齐善能够独善其身,年复一年的日子,都能够安稳地不授叩灵之礼?”
齐善一怔,旋即面容变得十分苦涩沉重。
真仙教既在昆仑净墟扎根发展,以传教信仰闻达昆仑,获取万千仙民的虔诚供奉信仰。
为人信仰者,眼中最难容下的,便是异端份子。
而他与齐善二人,当着众目睽睽之下,拒绝接受叩灵,那便是在质疑真仙教的威望,自然也就成为了他们这些上位者眼中的异端份子。
纵然一人的牺牲换来另一人的安宁,怕也不过是短暂一隅的时光。
日后齐善的日子有多难过,又该在暗中受到多少人的为难,尚昌实在不敢想象。
尚昌爱钻牛角尖,却也是个一点就通的性子。
若真仙教当真如盛名那般,披泽昆仑众生灵,造福妖仙一脉,今日种种窝囊气,他一并受了倒也无妨。
可是今时今日他才知晓,原来这真仙教竟是难负盛名,一个个竟都是些欺世盗名之辈,正如他们背后的君皇乘荒那般,只会一味挖空他们昆仑关净墟的物资灵脉,反客为主。
尚昌还不知晓,这真仙教背后的叩灵之礼究竟在搞什么鬼。
想到这里,他便一肚子鬼火。
说什么同气连枝,两族相互扶持,这些上清仙界出来的仙人,依旧有着自己那一套傲慢与偏见,未曾将他们这种妖仙生灵的命当做命看待。
真仙教大师兄真羽身份高贵,却最是小心眼了。
此番他栽了这般大的跟头,妖兽未能捕到,带来的一众弟子折损大半,甚至连自己最心爱的困龙剑都折了。
回去以后,势必会迁怒与他与齐善。
此番瞻前顾后,顾及他是真仙教大师兄的身份,来日他安然脱身后,便会借着真仙教之名,继续欺压他们兄弟二人。
他从未想过予他半天活路,今日,又何必顾虑纠结?
尚昌拉着百里安衣袖的手慢慢松了下来,他慢慢抬起头来,目光深深地看了真羽一眼。
那一眼,与平日谨慎恭敬的眼神大为不同,那眼睛深楚投不出半分光来,竟是让真羽无端嗅出了危险的气息来。
他神情一紧,合神境仙人对于这种危险天生有种敏锐的感知力。
甚至无需过多的言语说明,仅仅一个眼神,他似乎就意识到了接下来即将发生什么。
真羽面上不由露出几分被逼到绝境的凶戾来:“想要杀我?先掂量掂量自己是否承担得起这后果?!”
百里安蹲在妖兽祸斗的背上并未起身,手掌轻轻抚摸它的后颈,淡淡一笑,道:“阁下还是先掂量掂量自己分量吧?烧成碳灰后,想来也不会太重。”
无人察觉的角度里,百里安指尖浮现出一缕血羽的轮廓。
温顺乖伏在地面上的妖兽祸斗陡然仰天长啸怒吼一声,与此同时,四下大起的妖火也如烈火旌旗似的高高扬起,大地开裂,火焰从中迸溅而起,宛若火山爆发,赤红如业火般的火焰当空凝结成为一道赤红咆哮的长龙。
当头朝着真羽的方向席卷冲去。
真羽身后一众真仙教弟子发出惊恐的怒吼之声,真羽面色煞白,只见那滚滚崩腾的长龙已经裹挟着骇人的温度席面而来,尚未触及仙身,便已灵台动荡,肉身欲熔!
关键时刻,一柄幽蓝色长枪划破夜色星河万里而来,枪声狂吟,只见枪声裹挟着浩荡玄黄之大势,宛若一轮雄日绽出照澈乾坤万里的光芒,轰然钉入大地之中。
地啸之音绵长万里,甚至惊动森林之中隐藏在黑暗之中的大片妖兽。
此长枪之势,气属炎黄,与那祸斗妖气属性相通,可此枪却仅凭自身霸道枪势,便将这祸斗周身妖火,尽数震碎溃然。
百里安身下的妖兽祸斗四肢顿时软倒在地,透露着野性的双瞳之中,竟是依稀可见恐惧之意。
幽蓝长枪萦绕着炎炎烈火,倒插在百里安与真仙教教众的中间。
一条裂地数百丈的横沟拦截在中央,无言彰显着枪中掩藏霸道的力量。
百里安在神识感知之下,感应到了一道强大的气息,如天如幕,笼罩在四面八方之中,竟是难以捕捉着气息的主人真正方位。
他眉毛不动声色地跳了跳,只感应得到这气息的主人境界修为皆在他之上,如俯瞰高山,极目望沧海,尽是深不可测。
难以捕捉这主人的具体方位,百里安面上也不见任何慌乱紧张之色,灵台之中的神符微微震动一下,神识之力瞬间凝视百倍。
很快,百里安视线落定,看到了那柄倒插在大地之上的赤焰长枪上凌然而立的黑衣身影。
那人生得极其轩昂宽阔,两鬓染了霜色,但面容生得却是青年模样,刀眉斜飞,唇薄如削,看着颇为英俊硬朗,气势非凡。
他身上着一袭华美黑袍,鎏金曳撒,戴金翼善冠,就连每一根头发丝,每一缕衣衫都透着一股凌然众生之上的杀气和高高在上的漠然。
真羽看清来人模样,先是一愣,旋即面色狂喜,道:“真仙教真羽,见过守境者大人!”
百里安目光轻动。
守境者?
此人便是昆仑净墟之中大名鼎鼎地守境者?
看起来倒的确是气息不凡,想来至少也有着通暝境的修为。
应当是与九十九同等境界修为的绝世强者。
昆仑净墟中,以行叩灵奇道见证大道,渡劫成仙,甚至成为黄金海守境者,寥寥数几。
其中实力能达如此境界高度的,更是绝无仅有。
想来,这位便是黄金海守境第一人,燕破云了。
听到真羽的声音,燕破云面上的凌然冷漠稍稍淡去几分,他侧眸看了真羽一眼,甚至还能够算得上客气的朝他微微点头回礼,然后目光恢复冷漠,如看死人一般,转向百里安,嗓音说不尽的冷漠寒凉。
“昆仑净墟,禁同族相残,行屠杀血腥之举,你今日滥杀无辜,肆意屠戮真仙教弟子,视昆仑法度于无物,还不速速上前授听伏法?”
面对那如若天威般的压力,百里安只是笑笑。
看吧,果真如他所想那般,真羽身份特殊且高贵,若是不及时杀之,只会给他带来无尽的麻烦。
便是连燕破云这种守境者中的绝世强者,都会不分场合,不由分说的偏袒于他。
这出现的时机可真是巧得很呐。
尚昌命悬一线,与一众妖兽死战一波皆一波,都难得这守境者多眼想看片刻。
可如今真羽方一入难,他比那及时雨还要及时,当真是尽职尽责,面面俱到啊。
可百里安却怎么记得,这燕破云乃是妖仙出身,若论亲近,肯定是轻水女官手底下的尚昌、齐善兄弟二人与他同根同源,更是亲近才是。
见守境者燕破云来势汹汹,尚昌正欲出面解释,却被百里安伸手阻拦。
可还未等他站出来,就被百里安伸手拦下,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燕破云,抬臂打了一个响指。
啪的一声响指。
只听得轰然一声接连响起,真羽口中爆发出凄厉的惨叫声,他竟是无火自焚了起来。
眨眼片刻的功夫,便化为一地焦炭,随风散去。
百里安看脚底下的祸斗被吓得十分可怜,也不继续为难,索性从它背上一跃而下,继续用似笑非笑的目光看着脸色已经开始阴沉的燕破云。
“很遗憾,阁下并未斩断我所有的妖火啊。”
(ps:这几日北北中招,感染流感了,本来前几日答应群里读者的得需要暂缓几日,望见谅。)
流感严重了,开始反复低烧
这次附近开始泛滥流感,北黛玉难逃魔掌不幸被传染,本以为睡一觉就好了结果几天了,还没好,早上嗓子剧痛,还吐了一口老血,吓死人,下午就开始低烧,胸闷,胀气难受休息一天,调整下状态。
一难受,又开始耳鸣了。
第一千两百六十八章:霜与火
凌身利于长枪之上的燕破云目光一沉,本就生硬凌厉的五官更显沉冷,像是被触到了某种雷区,脸上最后一丝表情也随之消失了。
真羽身后一众教徒眼神难以遏制地变得惊恐起来,双腿一软,直接坐在了地上。
“大……大师兄死了……”
甚至连昆仑净墟的最强守境人出面竟都没有保下大师兄的性命。
那可是神主后裔,君皇乘荒最看好的弟子。
原以为那戴面具的妖仙,最多杀杀他们这样的真仙教弟子,杀鸡儆猴算了。
他竟当真敢下死手?!!
如此决然狠辣的手段,当真是一点也不像昆仑净墟常年以来的守中大道的做派。
燕破云目光沉重地扫视了一眼地上的灰烬,看得那连魂魄都烧得看不见的真羽残尸,他只觉得浑身气血都要逆行起来。
“昆仑净墟妖仙子民,行事绝不会如此荒唐无度,你……究竟是何人?”
他再次开口,嗓音无波无澜,沉静如山岳,但熟知他性子的人却知晓,他此刻心中亦是怒盛至极。
随着他最后一个字宛若隆隆闷雷落下,妖兽祸斗闷吼一声,宛若受到巨大的威压压制一般,毛发贲张而起,身体在地面间越来越矮。
至于尚昌,这位守境者燕破云好歹也顾念了几分同族情谊,并未过分为难。
百里安垂眸轻轻拍了拍祸斗的脑袋,祸斗浑身紧绷的骨骼一松,好似卸去了浑身的重担一般,周身妖火大起,实质的身体也化为无形的烈火,冲天而起,消失于夜色之中。
眼见着百里安在这种生死之际,竟然还敢放走那妖兽祸斗,余下的一众教徒弟子凶相毕露,叫嚣着要百里安血债血偿。
如今看来,百里安的修为不过合神境界,而他们余下教众弟子二十余人,各自皆有着合神境修为,他没有的妖兽可驱使,将他拿下问罪,更是轻而易举。
燕破云目光冷漠的低睨着百里安,冷冷说道:“你若是昆仑妖仙,绝无能力能够操控神罚恶妖。”
百里安站直身子,淡淡一笑,道:“我是何人重要吗?神罚森林并无规矩说明,只可猎捕妖兽,而不能驱使妖兽吧?”
燕破云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可你肆意杀戮真仙教弟子,罪无可恕!”
“破云大人!”尚昌忽然出声,站了出来,神情紧张之余都带着几分敬畏,可他面上的神色却是说不出的认真。
“这位仙友是为救我而来,起因皆是源我而起,真仙教以叩灵之礼作为胁迫,以我为诱饵,迫使我入神罚森林中来吸引妖兽,从而能够猎捕更多的妖兽,此番乃是真仙教大师兄真羽先行违背昆仑秩序,还望大人能够公平审断。”
在尚昌的心目中,燕破云不同于真仙教这种外来教众势力。
他与他同为昆仑子民,燕破云是他的前辈,亦是守境的英雄人物。
尚昌难以不生出折服之心,如今在真仙教手中受到了不公的待遇,自然也就有着直言的勇气。
燕破云听了这话,眉头皱起,回眸看了一眼余下的教众弟子。
那些弟子们被他这目光视线淡淡一扫,顿时倍感压力,忙出声辩解道:
“破云大人容禀!我真仙教叩灵万载,皆受山中仙民人人爱戴。
大人您也知晓,我教圣物道德钟其钟内灵符之水将近枯竭,灵力难续,能够为之叩灵的名额也是寥寥无几。
我们大师兄有着惜才之心,见昆仑山猫一脉难得出了两名根骨具佳的,好心好意将教中珍贵的两名叩灵名额授以他们兄弟二人,这尚昌感恩戴德,自愿提出愿意成为我教路引,为我教猎捕更多妖兽,壮我教哉!”
那边真仙教教徒一边说着,一边做痛心疾首状,从怀中取出一张金泊纸。
纸上印有浅色仙文,最后落款印名,正是尚昌二字。
“我这里有尚昌写下的自愿进入神罚森林的契书,还请大人过目。”
燕破云甚至都未伸手去接,只淡淡扫了一眼,便认出来这份契书并非作假。
他神情冷漠地看向面色惨白的尚昌,道:“伱现在还有什么话可说?”
尚昌只能做着无力的辩解:“这契书非我之愿签下的,若非他们以齐善的安危相逼,我……”
“荒谬!”燕破云冷冷说道:“为你兄弟二人叩灵便是在以安危相逼?
真仙教为昆仑叩灵万载,从未有人说过是再以安危相逼,更为出现过,为人叩灵,就强逼山中子民入神罚森林的先例,若是如此,昆仑净墟早已乱套。”
百里安笑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有人为了区区叩灵之礼,不顾昆仑神主圣令也要擅自闯入这片神罚森林之中,为人做路引,自寻死路?”
燕破云面无表情道:“此间真相如何,事后定会交于山中女官负责,至于你。”
他凌厉如刀的目光转向百里安:“在神罚森林之中肆意屠杀真仙教弟子的行为却是事实,不论你究竟是何方神圣,当为制裁!”
尚昌连忙说道:“破云大人,此事我觉得还是交于娘娘定夺更好。”
燕破云常年镇守黄金海,杀性甚重,若是在这里交手,百里安必然十死无生。
可尚昌顾念着百里安既然是君皇娘娘亲自从人间带来的质子,纵然他犯下杀罪,也未必是死路一条。
只可惜,燕破云丝毫不给半分颜面,冷冷说道:“这里还没有你说话的份。”
说罢,他足下一踏长枪,幽蓝色的枪体深深没入大地之中,四下龟裂的大地迸溅出浓烈的地浆岩火。
岩火如沸腾逆行的瀑布,奔涌直起百十丈,宛若要将这一片森林都焚烧起来。
烈火流浆里,数百支火枪宛若从另一个时空之中召唤出来一般。
气势这威广,何止一个祸斗能够比拟的。
这就是昆仑山黄金海守境第一人,实打实的通暝境巅峰大圆满强者,感受着那稳定如山岳般的威势浩荡。
百里安甚至能够清楚感受到这燕破云的境界修为距离那传说中的入圣境,也不过仅有一步之遥了。
虽说金仙丰虚同样有着通暝境修为,可与燕破云不同的是,金仙丰虚的境界修为皆是借以强行采补她人元精而提升的修为境界。
如无根之浮木,境界不稳之余,又兼仙骨灵胎因迟迟难以有新的境界突破,已经濒临羽化。
金仙丰虚当是行至末路,一身修为都堪堪用在了稳固肉身不继续朽化上。
而这燕破云一身气血勃勃,如负万载之苍姿,气机浑厚如滂沱滔滔不绝的江河绵长。
二者之间,可谓是有着霄壤之别,整体实力与战斗力,燕破云明显远在金仙丰虚之上。
而且当年与金仙丰虚交手,百里安亦是占了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天道法则将金仙丰虚压制得极为彻底。
此刻燕破云气息大道与神罚森林相融,势起枪出,竟是给人一种无渊无际,无处可逃的绝望感来。
百里安眉头沉凝,目光落在燕破云眉心熠熠闪烁如嵌一粒星辰在其中的灵台上。
心中即刻有所顿悟。
这昆仑净墟最强大的守境人,燕破云……
他竟然也接受过真仙教的叩灵之礼!
这也是百里安第一次亲眼见证真仙教的叩灵手段,那一点异样的光辉闪烁于眉心之间,竟好似生出第三只眼一般,有着画龙点睛之妙。
为妖仙的这具天生妖骨体质硬生生开辟出了一道不同寻常的灵窍出来。
燕破云周身妖气不减,经那叩灵神窍蕴气而出,妖气百倍速涨,裹挟着熊熊浓烈至纯的仙气。
如此玄妙超乎常理的神韵,的确不俗,倒也难怪会引得这山中无数昆仑子民的虔诚追捧,趋之若狂了。
合神境与通暝境相隔了整整三个大境界,纵然燕破云一出手,并未尽全力,炎势枪出,整个空间水汽顿散,宛若置身于火国疆土之上。
大地漆黑龟裂出炎火的裂地痕迹,百里安冰冷的身躯骤然滚烫。
甚至连强压在尸珠内的尸魔血脉都在那气机的引动之下呼之欲开,快要隐藏不住。
百里安眼眸低压,冷静地不见任何情绪。
虽说此番进入神罚森林,他并未想到会引来传说中不出世的黄金海守境人。
但他也清楚知晓,追杀这一众真仙教,势必会引来一些隐藏大人物的注目亦或是现身。
因此,来者究竟是哪方大能并不重要。
只是想要全身而退的话,他只能速战速决!
对于周身开始因为炽烈温度而扭曲的空间,百里安向前踏出一步,足下踏出一道寒华,形成涟漪状圈圈荡开,沉沉震动的大地温度似是有所冷却。
疾裂的大地裂缝也好似为之冻结般,屡屡霜华将那沸腾如浆汤的流火压制下去。
赤红烧灼的大地,飞快覆上了一层浅蓝色的寒霜。
百里安神识大开,神符天地之中一声唳鸣,这屡若有若无的浅淡霜寒之意,开始令人无法忽略轻视。
百里安那双漆黑的眼瞳之中,似是渐渐升起了猛烈的暴雪。
漆黑坚硬的地面开始出现好似钢针浅浅刮过的痕迹,一道痕迹便是一缕白霜。
横立于重重烈火之中的无数蓄势待发的火枪在这一瞬间,变得迟缓凝重下来。
燕破云浓黑的剑眉往下一沉,他冷漠地看着百里安,目光中似有几分意外,嘴唇冷冷掀启道:“精神符师,呵……尽是一些旁门左道。”
不过他能够拿出神符的底蕴,这一点着实令人意外。
神符遗世已有千年,自从钟华仙府府主之女雪拂辞世之后,世间神符一脉便已经彻底断绝。
他未想到今日竟还能够亲眼见到神符之威。
只是此番神罚森林虽说向天界人间广为开启,但十方城才经邪神之难,城中诸多事宜百废待兴,并未授邀而来。
此子既然并非是十方城内的符师,他既然能够继承这神符,那么……便是那钟华仙府中的人了。
燕破云面上冷漠之意更甚。
纵然是钟华仙府的人又如何,敢在昆仑境土之上,罔顾律法杀人,今日便足以让他就地伏诛了!
燕破云那傲然笔直如枪的身躯依旧傲然凌立在那里,气息俨然与那万千烈火长枪融为一体。
如霜雪入林之势而来的寒意骤然大减。
万千蓄势待发的烈火长枪齐齐掠出那一瞬间,带起了奔腾咆哮的隆隆巨音。
百里安的青鸾神符虽在这一瞬间发挥出了奇效,未动容丝毫灵力,仅凭已然破壁灵胎的神符之力,竟是就已经能够跨越如此悬殊巨大的境界修为,将燕破云的枪势凝滞迟缓一瞬。
枪出烈火狂狂,数十柄烈火长枪朝着百里安方向直贯而去。
尚昌看到百里安的身体被那长枪贯穿的一瞬,一个心顿时提至嗓子眼。
可下一瞬才发现,长枪贯穿的,竟不过是一道残影。
那凝滞迟缓的一瞬间,给百里安造就了极佳的时机,他残影穿梭在烈火疾风之中,身法的每一次闪烁残影,都会在空气中留下一道狭长笔直锋利的霜痕。
看着不躲反攻而来的百里安,燕破云漠然如冷铁冰川的眉眼之间更添几分肃杀强大之意。
他冷冷一笑,笔直如标枪的身体终于有了细微的动作,就宛若钢铁打造的筋骨缓缓舒展开来。
足下幽蓝长枪一寸寸拔离地面,他平展地展开右臂,铁枪稳稳落入手掌之中。
他甚至都没有抬眸去捕捉百里安的方位,轻描淡写地举枪砸下,看似随意的动作,却是霸道之气十足。
炎浪分火,枪出如暴云雷霆一击。
直直破开百里安周身弥散的霜云气,真身即现,毫无防备地出现在那枪锋之下。
枪锋未至,百里安身下大地却是为那枪风扫拂而过,裂地千丈,地火乱沸。
反而是正面迎对枪风之下的百里安,身体竟是毫发无损,未见半点伤痕。
燕破云目光不动声色微微一沉。
且莫论是仙族修士了,便是这神罚森林之中的恶妖妖兽们,也极少见到肉身强度如此强悍的。
不过无妨。
他手中枪势并未完全落实,虽说仅凭余威无法击杀此子,但是在这强大的境界修为差距之下。
他注定避不开这一枪,更无可能从他枪下活下去的道理!
(ps:终究还是逃不过吊水打针的命运,今天早点更新,免得大家等。吊水第一天……)
第一千两百六十九章:镜像之战
焰霜交织成两中极端的色彩,在长夜的星空森林之中生成一片绚烂的色彩。
铁枪劈然而至的瞬间,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里,尚昌甚至已经做好亲眼面见这位尸魔质子被分尸的残忍血腥一幕。
就在枪风席卷起焰霜狂澜,朝着百里安铺天盖地的淹没过去的瞬间,尚昌与那一众真仙教弟子不曾察觉,唯有双瞳散发着灵火的燕破云在这一刻清楚捕捉到了,枪下那少年,双手做出了一个奇异古怪的动作。
双手虚拢,十根修长紧紧绷直的手指细微轻动起来。
“嗡——————”
烈火玄霜之中,忽然回响起了阵阵如蜂鸣般的弦音,朝着百里安近身劈掠而来的火枪在那急促的弦声里,竟是竟是被擦切成数块,如火雨一般,围绕着百里安的周身降落。
却是寸火不沾衣襟。
燕破云只听得更刺耳的弦音急促响起,手中势大力沉落下的铁枪虽并未想那些无形的烈火长枪一般被切分开来。
但是在那飞霜乱火之中,他却看到几缕半透明的丝线在风中乱舞,擦过粗蛮的枪身,迸发出缕缕醒目的火花焰电。
燕破云面上终于有了一丝明显的变化。
他竟是看到那半透明的丝线,在他的破云枪上撩刮出浅白的痕迹。
且不论这破云枪曾投入黄金海中,借以黄金海的天地之力终日淬炼,才灵化出这样一柄绝世魂印神器,便是落入山岩鲸的腹中,便是黄金海内如此强大神秘的妖鲸腹胃之火,都未能溶解此枪分毫。
此刻他以此妖躯仙魄执枪,自有他的妖仙气机所护。
那透明丝线半分灵气不显,究竟是何物构造而成,竟然能够划破他的护身灵气,破开枪势,在这万年不朽的魂印神器上都留下来痕迹。
见到此处,燕破云杀百里安之心更甚。
索性那丝线锋利归锋利,其势柔软,更兼后继无力之相,在如此巨大的境界差距之下,任凭这些丝线如何锋利,也斩不断他的枪,更无法阻挡枪势的下落。
燕破云眼神微寒,手臂肌肉微微绷紧,枪身上的气机暴涨,试图震碎那些飞绕而来的丝线。
却不曾想,气机乱舞之中,那些丝线竟好似有根蒂在手般,虽然凌乱飞舞,却层出不穷,一圈圈贴绕在粗糙不规则的枪身上。
只见百里安双臂交错一滑,足下踏着令人眼花缭乱的步法,竟是以着四两拨千斤的巧劲儿,将那长枪之势带得偏离半分。
险而又险地贴着脸颊,轰然落地的瞬间,森林十里开外的老木枯树尽数化为齑粉。
可无法改变的事实是,原本必死的百里安,竟然躲过了这一枪。
尚昌震惊得整个人在风中凌乱。
他用力揉眼,若是他没有感知错位的话,这小子从一开始驯服妖兽祸斗,到对战一众真仙教弟子,直至此刻并未借助妖兽之力与燕破云正面对战,竟接下了他这一枪。
更过分的是,尚昌记得这尸魔质子修为早已为仙尊祝斩封印了修为,而事实上,他从始至终也并未展露出一丝灵力修为的迹象。
所用的一切手段,都十分诡异,力量神秘。
尚昌根本不知道百里安究竟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可他知道,这对于黄金海最强守境者燕破云来说,无疑是一个极大的羞辱。
深深轰入大地的长枪之下,裂地数里,地火岩浆沐浴着幽蓝的枪身,随之迸溅而起。
燕破云置身于烈火长枪之中,宛若远古战神一般,躯体充满了力量。
他看着偏于一旁立得翩然且毫发无损的百里安,眼光逐渐暗了下去,暴风雨前寂静的怒而不发。
燕破云挺直腰杆,磅礴巍峨气势也随之拔涨而起,可还未等他有所动作,他只感受到侧颈微微刺痛。
偏开视线,竟是见到一只小小人偶毫无重量地站在他的肩膀上,那只人偶毫无生命体征,无声无息,更没有半分灵力气机流转。
缩小版的少年形态人偶,手中威风凛凛地执着一把剑,而那剑尖,却点在了他的颈部肌肤上。
血珠沿着锋冷的剑锋缓缓滑落。
这只小人偶……何时近身过来,站在他的肩膀上,他竟丝毫未查!
然而,素来走的是杀伐之道,从不注重防守,那并不是因为他不擅防守,而是他自身本就是妖仙体魄,渡劫淬炼出仙骨之后,自有昆仑仙罡之气护体。
同境之中,都鲜少有人能够破开他的周身三尺防御。
可是这一只毫无灵气的小小人偶,竟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他的肩膀上。
燕破云沉喝一身,周身仙罡之气暴涨,体内传来深海闷雷之音。
电焰自他的身体肌肤毛孔之中滋啦而出,一股强大到仿佛这片天地自然气机都无法抵抗的力量瞬间笼罩四野。
原本站立灵活地那只小人偶就好似关节生锈一般,站得歪歪扭扭,手脚身体间可见电流激窜,激得它手舞足蹈起来。
可任凭它如何歪七扭八,都不曾从燕破云的肩膀上摔落下来。
手中牙签儿似的剑为了稳好身形似地,往他肩膀上一插,身子一矮,就单膝跪在了他的肩膀上。
剑锋入体的瞬间,燕破云只觉得肩膀传来一阵剧痛,那有形之剑,不过锋长半寸,切肤入骨,竟是有一瞬间感到身体被贯穿顶死在大地上一般。
半边身子都陷入了麻痹状态。
但这种状态不过只持续了短短一瞬间,燕破云一身妖血沸腾,便破解了此困局。
他单膝蹲坐在地,一掌重重拍在大地上,单臂握枪,横扫而出!
磅礴无双的仙罡之气再次汹涌贲发而起。
百里安依旧是那个不急不缓气死人的姿态浅退半步,手臂轻扬而起,半透明的丝线在他指尖乱舞起来。
叮!
一声金属交击的脆鸣响声。
让燕破云眼眸更加沉冷的是,他看到的是一对白生生的纤细小手灵动飞舞指尖,漫天银丝如瀑布从那十根纤纤玉指迸发出来,交织线颤,千丝万缕稳稳地架在粗犷气势如龙的长枪之上。
任凭电光如何灿然闪烁,那枪劲攻伐都难以落在百里安的身上半分。
竟是都给那无数飞丝给阻拦了下来。
不同于方才那个面具少年手指间操控的半透明柔软丝线,那是一只小小女性人偶操控着的万千半透明的丝线更为细致柔软,可每一根却似含有重若千钧之势。
小小人偶纤细柔软易折的两只手掌竟是有着不可匹敌的力量,一收一拉,绞死长枪,往下一沉,死死钉封入大地之中。
燕破云眸光一沉,竟是发现自己提不起半分灵力能够灌入那长枪之中。
在那银色丝线缠满裹覆整个枪身的同时,他的神识甚至与这破云枪完全断绝了联系。
人操控着傀,傀操控着线,可傀手中的线,却比她主人手里的线竟是强悍了千倍不止!
长年的生死战斗经验累计,让燕破云无从去细想如此怪异现象。
他毫不犹豫地舍弃破云枪,壮硕如山的肩膀肌肉狠狠绷紧一绞,插在他肩膀肌肉里的那把人偶剑便好似死死卡在他的身体当中。
他体内灵力节点霍然大亮,肩头伤口里鲜血狂飙而起,鲜血离体的瞬间,化为烈火炎炎,将那少年人偶轰然焚烧其中。
燕破云体内气机很快正常运转起来,他弃枪握拳,那一刹那,好似有江河之力凝聚于这一拳之中。
燕破云一拳轰出,正中那女子人偶面门。
将人偶击飞出去后,燕破云拳头松开,双臂探入霜雾烈火之中,用力像外一撕。
眼前空间在他面前就如同薄纸一般被撕分开来。
而百里安的身后,出现了一道同样的碎裂空间。
燕破云还站在原地,可百里安身后的拿到空间宛若镜像一般,竟是出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燕破云。
百里安眉头微骤,手指却未动,傀线连接另一端的女子人偶并未收到任何操控,被一拳轰歪的脑袋掰正回来,似是准备转身去搭救百里安。
燕破云嘴角吮着一抹冷笑。
他足下一踏,踩住了那只铁枪,铁枪缠绕着万千傀线,那女子人偶身体转动之间,却是被束控住,难以赶过去。
裂缝空间中的镜像燕破云缓缓睁开双眸,其中烈火逆流涌动焚烧。
他看着百里安,如坚铁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个冷漠无情的淡淡笑容:
“一切,都结束了。”
说话间,他微微张开了嘴巴,张口之间,吐出一抹极淡的紫气,那紫气犹如实质,凝结出一支紫光朝着百里安的后背心射杀而去。
看到那紫气东来之相,尚昌深知那意味着什么,面色陷入惨白。
早就听闻燕破云尚是妖仙并未生出仙骨的时期,便在以自己的妖魄内蕴藏养了一只大妖紫龙。
这只紫龙虽为万年大妖,整体大小却不过一掌之长,养于舌胎之下,乃为燕破云的必杀技之一。
此紫龙身负剧毒,可腐蚀天地万物,虽为妖族出身,却因为多少与那龙族沾亲带故了些的缘故。
虽身量极小,可不论是在妖族,还是妖仙一族,都极少有天敌能够克制得了它。
此紫龙能食人精血,腐仙仙骨,一旦入体,顷刻之间便可腐化成为龙气,纳入腹中,尸骨一寸不留。
燕破云对百里安的杀心,丝毫不弱于百里安对那真羽的杀心啊。
在神符之力下,百里安的神识之力凝聚力极强,他毋需转身,都能够察觉到身后的异样。
在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
这燕破云比他想象中的要棘手一些。
也罢,毕竟那可是通暝境界的强敌,若是还保留自身真正的实力,今日怕是真的会有性命之虞。
至于后事如何,因先当……
思绪尚未完全转念过来,百里安只感受到手腕传来一阵滑腻的凉意在肌肤间轻柔蠕动。
紧接着,身下四周的温度骤寒,那些开裂大地中的滚滚烈火地炎,就像是被一场昆仑雪巅上落来的一场大寒雪,生生覆没浇灭了下去。
原本森林之中那恐怖的高温骤然陷入隆冬季节,宛若空气都即将冻结一般。
狂风如似抱起了一堆堆巨浪,在暗夜的森林里掀起了霜白的雪浪。
如烟一般轻,银一般白的雪花细细密密飘舞在空间里。
一只比白雪还要剔透玉润的手掌穿过风雪落来,握住了那道紫色的光柱。
在手掌与光柱相触碰的瞬间,光柱骤然炸裂,妖力溃散。
溃散的妖雾之中,裸露出了那妖龙的本体。
通体紫红却无鳞的妖龙当真只有一掌长,通体尽是毒雾弥漫,却难损那只手分毫。
那妖龙生而为龙,纵然为燕破云收服认主,也极少有低头的时候,甚至它需要燕破云长年以自己的舌尖精血喂养,以舌胎为灵窝的交换,方才情不情愿地认他为主,供他驱使。
纵然是黄金海守境者第一人,也从未让这心高气傲的紫龙真正地感到敬畏。
可是此刻,在那双宛若琉璃紫珠般的眼眸淡淡转望过来的瞬间,紫龙栗栗危惧,心惊肉跳!
缕缕如云雾的寒霜包裹里,渐渐透入微茫的青白二色灵气,清寒之气隐约重了些,一道纤细极为高挑的女人身影轮廓在云雾寒霜中渐渐清晰可见。
月光如水,盈盈一水之间,女人散着冰丝般的银发,秀发丝润如雨,遮住了如霞晕玉的纤秀身骨,她眼睛修长秀丽,精致的面容更是生得如冰雪团成,琼瑶琢就。
一对与银发同色的纤长秀丽的龙角在月光中折射出了淡淡清冷的光辉。
她只沉沉静静站着,银色如水的秀发极长,竟是垂曳于脚后跟。
女人脖颈修长,双腿更是修长,半点瑕疵没有,曲线一气呵成,自精工玉雕般的玉足向上勾勒,一直延伸到双腿,形成了一双巧夺天工之物。
她气质看似温文尔雅,端庄秀丽,可是又有一种生而高贵的气势,似是长在了她的血肉之中。
她低垂下了幽紫色的竖瞳,淡淡扫了一眼,手中的紫龙,那紫龙浑身一颤,竟好似被一种极其强大的血脉之力稳稳压制住了一般。
身体砰然一炸,炸裂成虚无的尘埃粒子。
就这样消散在了天地之间。
第一千两百七十章:少颜,冠以白
看着周身弥散风雪之气的银发女子,一众真仙教弟子骨寒毛竖。
守境者燕破云乃是冰河深海巨妖出身,自他幼年尚未化形初年时期,这紫龙便寄居于他的舌胎之下,存活至今。
这只紫龙天生毒体,神魅也,从龙一族脉,其声如雷,出世必遇风雨,只是其身携带风雨,藏剧毒,伤人即死。
体内更是有着稀薄龙族血脉,在燕破云体内寄养数十万年,虽身体细小,可它体内的一滴龙涎,足以让一方海域沦为毒潭,其中寸灵不生。
除了燕破云以外,在昆仑净墟内,谁敢与之近距离相触?
可是这不知名的银发女子,竟是徒手一个眼神,就将那只陪伴了他万载岁月的紫龙给灭杀成灰烬了。
众人包括尚昌,方才分明都看得极为真切,那银发女子分明是那少年腕间的白蛇所化。
尚昌整个人呆若木鸡。
伴身灵宠就这样给人挥手灭杀,燕破云冷如僵尸的面容间,瞬间笼罩起了一层阴霾之色,慢慢掀起眼皮看向那银发女子的时候,说不出的冷戾骇人。
百里安怔愣半晌才反应过来,眼前银发女子的真实身份。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着实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嘴唇轻动,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可余光里又注意到了那燕破云冷戾危险的目光。
百里安眸光沉敛,上前两步拉过她的手腕,将她藏于身后,正面直视迎上燕破云的目光。
一缕血线正自从燕破云冷厉的唇角缓缓溢出,染得他嘴唇猩红肃杀。
那只紫龙自伴生时期便藏于他的舌下,早已与他的舌胎融灵为一体,如今紫龙化灭成灰烬,他舌胎自然收到创损,更麻烦的是,紫龙神魂已灭,尚有半生真身藏于舌下。
神魂俱灭的同时,真身里的龙毒也再也难以控制掩藏,尽数在燕破云的舌胎之下爆发。
染血的嘴唇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乌青泛紫。
他面无表情地吐出一口黑血,周身气血涌动,飞速炼化着体内的毒素。
遭受自己灵宠剧毒反噬的滋味并不好受,但这对燕破云而言,并非是什么致命之伤。
但一时之间倒也止戈战意,并未继续向百里安发难。
银发女子瞬杀紫龙后,倒也没有了其他的异动,安静的站在百里安的身后。
唯有那一双深幽紫瞳,眨也不眨地凝视着燕破云,深瞳之中,完全有一盏清晰的镜子,将他的身影纤毫毕现地映射其中。
尚昌与那些真仙教一众弟子们尚且不查,唯有燕破云的目光穿透风雪,从那双冰冷漠然的紫瞳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那并非仅仅只是投射出来的身躯镜像,他所看到的是,那双眼瞳里的自己竟是一种被人灵观看透灵魂本质的半透明形态。
自己的仙骨在哪一寸筋骨之中,灵根跳跃活动与哪处,甚至连妖气、灵力属性弥散分布的形态都清清楚楚,窥至灵魂深处一般。
这让人有种自身弱点被窥测得一清二楚的不愉快感。
但燕破云面容依旧冷漠,不见愤怒。
因为他知道在这世上,唯有一种生物,能够无视修为境界的巨大差距,将一个距离入圣的通暝境强者,内视得半点秘密不剩。
燕破云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嘴唇间沾染的毒血,他的面容依旧冷漠地如冬天雪地里的生铁,可眼神却是亮得可怕!
就像是雪夜天里的野狼,忽然看到了猎物一般明亮炽热的眼神!
“世人都道,自上古时期,真龙一脉早已绝迹灭逝,却不曾想,今日竟然有幸亲眼面见真龙,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应该是这世上最后一条真龙了吧?”
燕破云此刻的眼睛里,似乎升燃起了某种疯狂火热的因子作祟,他用那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百里安身后的银发女子。
甚至连说话的腔调中有种奇异的血腥兴奋,在泊泊跳动着。
百里安面容变得生冷下来,身体偏移,将小白龙的身影试图完全挡住。
可他却陡然发现,化为人形的小白龙身姿体格生得极高,纵然不算那精致的银色龙角,她站在百里安身后,都足足高小半个头了。
哪里能够完全遮掩得住。
小白龙注意到了燕破云那异样火热的目光,然而她对这种目光并不陌生。
天玺剑宗那些罪剑池里的内门年轻弟子也好,他们的那位君子剑大师兄也罢,乃至是那名金仙丰虚。
自从她出世以来,世人见她真身,皆会不自禁地露出这样相同的目光来。
这也就是为何,人类,在龙族眼中,总是那般丑陋的。
在这世上,唯有一人不会用这种眼神看她,只有一人。
只有那个白驼山上,如雨后月光干净的少年,他会用与世人完全不同的温柔目光看着她,以手相托,助她一臂之力,翱翔于九天之上。
想到这里,她不自觉地抬起手臂,摸了摸自己龙角上刻下的浅淡却深入灵魂的两字。
‘少颜’,冠以白姓的少颜。
昆仑净墟的灵气的确不负盛名,异常充沛,自那宝珠之中养好了旧伤,融合了龙角后,她在山中修行不过半年,竟抵得过人间千年,仙界百年。
她早已能够化形。
只是以她的灵智早已知晓,百里安在昆仑净墟的处境与身份,她若在山居之中随意化形,只会为他平添麻烦。
她与百里安从未有过正常的人语交流。
但她却比任何人都要了解百里安的心思与想法。
那是在他幼年时期就培养出来的谁也不曾有的默契。
她知道百里安以面具遮掩面容,是不愿暴露身份,故此,纵然是对战真仙教还有燕破云这种敌人,都不曾动用半分灵力与鲜血之力。
世人并不知晓,当初的天玺剑宗少主,如今的尸王将臣之子的灵宠是一头龙。
所以今日由她出面,制衡强敌,并不会暴露百里安的身份。
广袤古老森林里的寒意更重了些,白少颜微微垂眸,看着百里安脑袋上那柔软蓬松的头发,眼皮微眯,然后上前两步,踮起脚尖,将自己雪白玉润的下巴搁放在他的脑袋上。
她眯起眼睛看着目光异常灼热的燕破云,淡淡说道:“我即便是这世间最后的真龙又如何,石妖,收起你那觊觎的眼神,自我遨游九天的那一日起,此身,此灵魂,乃至每一根头发,都只会属于一人。”
她淡淡启唇说话,可奇妙的是,她口中所说的,并非只是一种语言。
除了人类的语言之外,更有与之天地法则共鸣的龙语盘旋于世。
说话间,那只刻印着‘少颜’二字的龙角开始散发出淡淡的光芒。
百里安似是反应过来她想要做什么,在她一只手臂从背后抱上来的瞬间,他内心冷静,可身体却是忍不住的变得僵硬起来。
如月光寒凉的银色发丝自百里安的肩头倾泄滑落,白少颜身体微曲,脑袋侧偏滑落。
在这个寒凉的夜里,龙族少女微微张开淡色的樱唇,微尖的兽牙在樱唇间若隐若现,带着霜意清寒的气息喷洒在百里安的耳畔间。
气息扑洒上来后,在他耳间覆上了浅浅的一层霜意。
冷不丁的,她一口咬在百里安的左耳上,在耳间中下了一个银蓝色的印记。
鲜血染红淡色的嘴唇,在那霜寒之意的麻痹之下,百里安并未感到一丝疼痛。
冰凉的舌尖在那伤口上轻轻一舔,血迹很快被她抹去,再也不见一点伤痕血迹。
唯见一个细小精致复杂的银蓝色符文流熠在耳间,宛若一道穿透耳骨的耳钉。
百里安看不到耳间的变化,只感受到一股冷流自体内升起蔓延至左手手掌间。
只见掌间如流银般绘画出了一圈如手环般的银色纹路,纹路飞快结印成一道锁链,围着手掌缠绕一圈,然后延伸而出,一路结印至身后白少颜的脖颈间,再度围绕一圈。
印记方才大成。
这竟是龙族独有的认主印记。
燕破云面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但很快,他又恢复了毫无表情的模样,淡淡冷哼一声,道:
“不错,真龙一族,从不会轻易认主向其他种族奉献出自己的忠诚,可你们但一旦认主,便是一生一世相随,永远都不会再易主第二人,纵然主人身死婚灭,认主印记一生只能使用一次。”
燕破云上前两步,冷漠的面容浮露出淡淡的笑容:“不过无妨。”
他指着百里安说道:“我先杀他,再拘你龙魂,拨你龙鳞,抽你龙筋,剔你龙骨,食你龙心,纵然暴殄天物了些,可最终价值,到底是远远胜过我那只紫龙的。”
已经认主的真龙,活着既然无用,那便屠了。
总归她那一身每一处,尽是天下奇珍!
燕破云慢慢竖起三根手指,淡淡说道:“我方才所展示出来的实力不过三成,你很强,可终归并不是一只成年的真龙,我观你修为,至多不过千劫境。”
他一边摇首,一边说道:“我不知你是哪里来的勇气,敢在我这样通暝境界的妖修面前展示出自己的真体,你难道不知,妖仙一族,在面对真龙这种庞然巨大的诱惑面前,亦是能够可以吞食龙血龙心,在滋补神魂,提升修为造化,炼化稳固仙骨的吗?”
百里安眼眸一冷,道:“真龙乃是上古神灵,你区区妖仙一族,胆敢生食真龙,如此触犯昆仑禁忌,你就不怕昆仑神主问罪于你吗?!”
“问罪?”燕破云冷冷一笑,道:“你弑杀真仙教无辜弟子,残忍之心性,与魔道无疑,纵然她是真龙,却认你为主,便不在是我仙族神灵,而是与魔灵无异,我杀食之,非但无过,还尚有功!”
语罢,燕破云显然就已经不想再继续废话,他摊掌一招:
“枪来!”
瞬然之间,好似有无数地龙走蛟在大地之下暴动肆虐。
白少颜脚下稳稳压制住的破云枪发出一声怒吼,正如一轮炎炎烈日,挣脱了束缚,一跃而上。
枪身下方炽烈红光动摇相承,壮阔枪势无边气象,刹那乾坤之间大放异彩。
破云枪重新落入掌下,全然已经又是令一种磅礴气象。
枪风所至之处,空间竟是开始尽数分崩瓦解,甚至是一下掩藏于另一个维度空间里的六乘妖,都在那虚无的空间之中,爆裂成一具具恐怖的妖尸。
由此可见,燕破云对于这只世上最后的真龙,势在必得,不论死活!
白少颜张口吞吐云雾霜气,空间开始凝结成冰,可依旧无法阻止那破云枪悍然而至的恐怖气势。
百里安周身血气开始涌动,眼眸色泽转深,准备硬抗下这一枪。
然而这一枪,正如燕破云所言,并未有着丝毫留手。
哪怕仅仅只是简单至极,毫无花俏的一枪,动用了通暝境界应有的实力。
这一枪,足以摧毁人间帝国王朝的半壁江山了。
百里安知晓自己,想要硬抗下这一枪而毫发无损的可能性基本为零。
他并未有久战的念头,不求速战速决,只求今日能够身份不暴露的全身而退。
不过看这势头,似乎不大可能了。
谁能够想到,救一个小小的昆仑山民,竟然能够引来‘日理万机’大名鼎鼎的第一守境者。
幸运之神不可能次次都眷顾于他,事事不可能毫无变故,被他计算推演得毫无变故。
虽说身份暴露会有些麻烦。
不过倒也无妨。
事情虽说会麻烦些,但百里安如今最擅长的就是解决麻烦。
经这接二连三的种种大事,让他在自己的心中意识到了如今的昆仑神主当真不在昆仑净墟了。
百里安他有多余的时间足够他做充分的准备应对那位昆仑神主大人了。
他在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沉冷死寂的两颗尸珠在胸膛与丹田中隐隐一震,血气缓缓流转而起。
正在他准备硬抗之际,一道清润如明玉的嗓音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真龙乃是天地至伟之灵,纵然是仙族助都未必有资格能够屠戮食用她,燕破云,你是守境守太傻,忘记自己身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