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小偷
怪事处处有,无启国内特别多。
先是发生了逼宫之事,后来半落又一连在往来城中停留两月有余,直到此时他才恍然记起,自己还是无启国的主君。
他辞别摇情,从往来城返回主君殿。
缘何想念主君殿里的膳房,央着芫芜和陵游一同跟着半落回去。摇情还有大量的躯体需要修复,而他们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所以对于缘何的请求,芫芜自然不会反对。
她带上了摇情替她准备的斗笠遮住花白的头发,便和陵游、缘何一起跟着一同出了往来城。摇情要捏决替缘何隐藏形体,被芫芜婉拒了。
先是兵变后是火祭,如今的无启国,还有几个人不知道国中出现了一位小童?不论他们是否相信缘何并非摇情和半落的孩子,芫芜都不想再将他隐藏了。
心中无愧,为何不能行走于天日之下?
一行四人正穿过往来城和主君殿中间的街道,一个身影忽然向他们冲过来。
芫芜以为又是一个看到缘何之后发了疯的人,立即出手将缘何揽到了身后。再转过身,对面的女子却朝她直直地撞过来。
“啊!”
那女子在撞上芫芜的前一瞬,被陵游出手挡住。但是不知是他出手太重还是对方修为太低或是压根儿就没有修为,总之,那名女子直接摔到了一丈之外。
“好痛啊……”她捂着手臂蜷缩在地上,眼泪哗哗地就流了下来,“啊痛死我了,救命啊……”
芫芜见状,转向陵游:“你是不是出手太重了?”
“没有。”
“啊……救命啊,救命……”地上的女子仍旧在哀嚎,已经引来多人的驻足。加上之前就对缘何感兴趣而不敢上前的,他们周围立即被围了个密不透风。
“你……没事吧?”芫芜走到女子近前。
“救命啊……救命……”奈何女子只是哀嚎,根本没有余力回应她的话。
芫芜蹲下查看,半落已经抢先一步:“我来。”
他蹲在女子身旁,将手伸向她抱在怀中的手臂:“将手臂给我。”
“不要碰我,别碰……”
“咔啪……”
“啊!”
“摔下去的时候手臂脱臼了。”半落站起身后退一步,对着还处在惊愕中的女子道:“已经替你接上了,起来吧。”
那女子依言从地上起身,起到一半一个踉跄,眼看又要重新摔回去。芫芜和半落离得最近,见后者没有要去搀扶的意思,芫芜只好自己出手。
“多谢……多谢姑娘。”
“不必谢,你这伤我也要负一半责任。”芫芜道:“方才见你冲过来,同伴情急之下出手有失稳妥,还请见谅。”
“无妨,无妨……”那女子似是忽然忆起自己还有事在身,对着芫芜微微示意,便又转身向前跑去。
见状,周围人群已经没有了再围观下去的理由,纷纷散去。
“走吧。”半落转身。
“等等。”芫芜却停在远处。
“怎么了?”他疑惑道。
陵游和缘何也已经走过来。
芫芜看向三人,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我好不容易做了一回‘好人’,可是回报我的却不是善意。”
她的玉玦被偷了。从文元处取来卫落的那块之后,她将两块合在了一起,一直随身携带。原本悬挂在腰间,此时却不见了踪影。
闻言,几人立即朝方才那女子所去的方向看去。可是只有散开的人群,哪里还有那人半分影子?
“我去帮你追回来。”陵游说完便要前行,被芫芜出手拦住,“等等,一起去。”
她又看向半落:“你带着缘何先回去吧,我们去将东西找回来。”
半落抬手,一只灵蝶跃然指尖:“去找我方才接触过的那个人。”
话落,灵蝶向前飞去。
“多谢。”芫芜道了一声谢,和陵游一同没入人群之中。
……
二人跟着灵蝶,最终在一处酒肆门前停下。这家酒肆的生意十分之好,客人络绎不绝。
“刚偷了东西就来买酒喝,不知道是胆子大还是已经习惯了。”芫芜祭出上邪,和陵游一前一后走入酒肆之中。
一楼大厅坐满了人,整个室内也是一片喧闹。他们穿梭于各个酒桌之间,专门搜寻穿黑衣的女子。
“那里。”
芫芜闻声转头,陵游的身影已经从她身后消失,出现在一扇对着街道的窗户前。而他面前,正站着方才那个手臂脱臼的女子。
“将东西交出来。”陵游沉声道。
“你这人好生奇怪,什么东西,我欠你什么东西吗?”那女子抵赖抵得信手拈来,说话的同时已经转头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哪里走?”芫芜挡在她身前,“快些将我的东西还给我,省的还要吃苦头。”
怎料对方见势不对,直接朝她攻来。
芫芜失笑,还真是柿子专挑软的捏呀。而因为陵游先前那一掌,让对方直接便将她当成了软柿子。
女子从腰间摸出了一把匕首,芫芜拔出上邪迎上去。
一经交手,她又吃了一惊——这女子哪里像先前展现出来的那样“弱不禁风”,分明是一位难得一见的高手。
只不过这位高手今日运气不太好,碰到的都是修为比她还要高的人。未出十招,上邪已经架到了她的脖子上。
“将东西交出来。”过了不到三招这女子便意识到自己不是芫芜的对手,自然想要往外逃。此时,二人已经从酒肆中出来,立于街道之上。
“仗着修为高欺负人是不是?”对方落败之后倒打一耙,当街嚷道:“大家快来看看啊,这人仗着修为高就要抢我的东西,还颠倒黑白说是我偷了她的东西。有没有好心人啊,出来替我评评理呀。”
见人动了刀兵,原本害怕自己被殃及而远远避开的人群此时又统统围了过来。
“陵游,让她别动。”芫芜只想速战速决。
“啊!”被黑气束缚住的瞬间,那女子惊叫出声,“这是什么东西?走开,走开!”
芫芜收剑上前,亲自在她身上找寻玉玦。可是将其全身上下摸了个遍之后,却没有丝毫发现。
“这位姑娘当着众人的面如此轻薄于我,可是想要以身相许?”芫芜没能找到东西,那女子语气中便带了些扬扬自得,“若是姑娘倾慕与我,大可直接开口,我说不定就会答应了呢。何必闹到如此地步,还给旁人看了笑话。”
她的声音并未压低,周遭立即爆发出一阵哄笑。
见此情景,那女子变本加厉:“姑娘是想要娶我为妻,还是想我做夫君呢?不如……”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面颊因为窒息而瞬间变得一片通红。
“救……救命……救……”
“陵游,别让她死了。”
芫芜话落,脖颈处的力道松开,空气猛地灌入喉头引得女子一阵剧烈地咳嗽。
“快些把东西还给我,不然下次便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了。”芫芜道。
“你……你先让他将我放开,我才能……才能拿给你啊。”
黑气被收拢回陵游掌心,女子的身体瘫软在地上。芫芜上前,伸出手:“给我。”
不可逆转的局势之下,对方只能乖乖配合。她伸出手,一块掌心大的白玉出现在手中:“说你们是从海外过来的人,还以为是件什么了不得的宝贝呢,不就是一块破玉吗,也没见得有多了不起。”
她嘀嘀咕咕地从地上起身,将玉玦递向芫芜。
后者伸手去接,玉玦落入手中的同时,对方的手却忽然向上扬去。
下一瞬,芫芜的斗笠被那女子摘下来,一头花白的头发现于众人眼前。
第七十六章 反骨
“这么丑啊,难怪先前一直带着斗笠。”
“你看她的头发,怎么会有这么古怪的颜色?”
“是啊,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丑的头发……”
“……”
夺走斗笠的瞬间,那女子的身形再次隐入人群之中。陵游想要追过去,却被众人的议论声阻住了脚步。
他立即将芫芜圈入怀中,抬手用宽大的衣袖替她遮挡。
“陵游,不用了。”芫芜却不甚在意地按下他的手,“不曾见过的事物便觉得它不该存在于世上,一群甚至还未见过缘何便说他是灾星的人,看到我的模样这副反应也不奇怪。”
闻言,陵游缓缓将手放下。
怎料周遭的议论忽然转变了方向,见到他二人亲密的举动,瞬间便无人再关注芫芜的头发。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呀!”有人捶胸顿足。
“当街做出如此举动,太恶心了。”有人朝地上啐了一口。
“这样的人为何不去自戕?死过一回之后,这些恶心的癖好应当就能治好了吧。”
“这脸皮要厚到何种程度,才能如此毫无遮掩地行如此举动?”
“如何没有自知之明,如此龌龊肮脏之事,怎么还会有人将其暴露于人前?”
“是啊,是谁给他们的胆子?”
“如今连主君和往来城主都……都如此,以后这长街之上恐怕要遍地此景了呀!”
“……”
周围的人群纷纷掩目四散,而他们这些声音或高或低的议论,尽数涌入了芫芜和陵游耳中。
陵游面色阴鹜,看向芫芜却又像是做错事情的孩子一样不知所措。
“阿芫,我……”他将身子向后撤去,却被芫芜反抓住手臂。
“你躲什么?”
“我不是有意的。”陵游颔首,将手臂往回收。
“我是有意的。”芫芜不放开他。
陵游顿住。
“陵游,师父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芫芜嘴角忽然微微扬起。
“什么?”陵游下意识地问道。
“他说我天生反骨。”芫芜放开他的手臂,目光眺向或是往来或是驻足的人群,然后又看向他道:“转过身去。”
陵游纵然满腔疑惑,还是依言转过了身。
“阿芫,做什么?”话音未落,只觉背上一重,他立即伸手去接。
芫芜跳上了陵游的背,双臂拥住他的脖颈:“我走累了,你背我回去吧。”
……
“可真是嚣张啊。”入夜,半落携着摇情一同来到芫芜和陵游所处的院落,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今日一举,摇情于垂目楼中都能听到风声,举国上下何人风头能与你们相争?”
“站着说话不腰疼?”芫芜从房内出来,陵游、缘何紧随其后。
“哪里的话?”半落剔除语气中的调侃,“今日壮举,在下着实佩服。”
“恕我耳拙,听不出你这是恭维还是奚落。”
“不是恭维更不是奚落。”他回答道:“是发自内心地敬佩。今日此举,着实痛快!我昔日命人将告示贴满长街,也没有达到这样轰动的效果。”
“你们没事吧?”摇情问道。
“没事。”芫芜摇头。
“是啊,他们能有什么事?”半落在一旁道:“你忘了月余之前往来城中的场景了吗,就算那些人恼得捶破了胸口踏穿了地面,又能将他们怎么样?”
“今夜皎月高悬,才是一个把酒言欢的好时机。”半落说着话,将背在身后的手臂拿到面前,四个小小的酒坛挂在他的手指上,“也算是对你们今日壮举的庆祝。”
“还有这坛,是给缘何的。”摇情单独提着一坛,“不会醉人。”
……
“你们上回说无启国有律法,规定男女不得相恋。”几人再次上了屋顶,芫芜一边打开手中的酒一边问道:“你既然身为主君,为何没有将这条律法废除?”
“哪里是没有,是无能为力啊。”半落苦笑一声,“我夺下主君之位,便是为了平悠悠众口。在坐上这个位子的第一年,我便命人将写有废除男女不得相恋的律法的告示贴满全国,广告天下。”
“可是又有什么用?在子民眼中,那只不过是一张废纸。它不仅没能得到任何认同和支持,甚至连站出来反对的都寥寥无几,所有人都对其不屑一顾。”
“那个时候我才明白,即使登上了主君之位,我还是改变不了任何。”
“任何都改变不了!”
“为什么?”芫芜大为诧异,“在你们这里一国之主的权利这么小吗?”
半落仰头灌酒,没有回答。
摇情替他答道:“不是他的权利不够大,而是那条律法,根本没办法改变。”
“如何说?”
“无启国绝对不容许违背的律法并非存在于书籍竹简之上,而是被刻在了往来城城墙之上。自古便有,乃是前人以灵力刻下,不灭不消。它们立在那里,获得的信奉和尊崇本就超过了任何一个人,也包括主君。”
“永远不得更改?”芫芜喝了一口酒,然后追问道。
“永远不得更改。”
……
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除了陵游,其他四人坛中的酒都即将或已经见底。
“若是往来城的城墙损坏过于严重,垂目楼中的那些人会不会受到影响?”芫芜忽然发问道。
“……不会。”摇情怔愣片刻,然后回答道。
“所以就算城墙塌了,也只是需要你们再费些力气重新休憩罢了?”芫芜继续问道。
“……是。”摇情感觉自己应当是有些醉了,居然一时反应不过来芫芜为何要问这些话。
“缘何。”芫芜随手将空了的酒坛放下,转头看向捧着酒坛窝在一旁的缘何,冲着他招手,“过来。”
“怎么了,阿姐?”缘何来到近前。
“带你去玩儿个好玩的。”芫芜抓起他的手,话落,二人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另外三人眼前。
“阿芫。”陵游喊了一声却没有将人喊住,随即也追了过去。
“他们这是去做什么?”剩下的两人面面相觑。
今晚的酒确实有些醉人,以至于二人互相看着许久,才在彼此的脸上发现了恍然大悟般的惊讶。
“她要去毁往来城!”两人手中的酒坛一同从屋顶上滚落下去。
第七十七章 醉酒
“缘何,看清了吗?”半落和摇情赶到的时候,芫芜正将手中的剑递给缘何。
“看清了,阿姐。”缘何接过上邪,双手握住剑柄,纵身跃起,朝着已经留下两道沟壑的城墙劈下去。
“啪!”上邪迸发出的灵力袭向往来城的城墙,两道深沟的旁边出现了一道浅一些的沟壑。
“再用些力。”芫芜朗声道。
“好。”缘何应声,再次将上邪高高举过头顶。
“缘何,停下!”上邪下落的前一瞬,摇情扶住了他的手臂。
“你就在一旁看着,任由她在此撒酒疯?”半落冲着陵游喊道。此时芫芜面上两抹酡红,身姿也不似平日端正,看上去还真像是酒醉之后意识不清。
陵游抬眸看了看他,淡淡地回了句:“她没醉。”
半落一口气堵到胸口,看着他半天说不出话:“……你这是什么回答?”
陵游又看了他一眼,这次则是连回答都没有了,只剩下一个自行体会的眼神。
“阿芫,不要胡闹了。”在半落也跟着发疯之前,摇情来到芫芜身边。
“胡闹?”后者眯了眯微长的凤眸,笑了一声,道:“也好,你就当我是醉酒之后意识不清醒吧。”
“你……”
“不破不立。”芫芜打断半落,晃了晃身子,仍旧以醉酒的口吻,“不将原有的律法毁掉,新法如何能出世?”
半落和摇情被她一句话震在当场,话语和动作双双停住。
“缘何。”芫芜向一旁伸手,缘何随即将上邪递还给她。
“看好了,这样用力才能将全部力道都落在城墙上。”她像是诱导小孩子做坏事的人,却做得理所应当、怡然自得。话落又是一击,这一道沟壑横贯之前三道,有石块应声而落。
“你们和我喝得一样多,怎么还能保持清醒?”她再次看向半落和摇情,将上邪轻飘飘地提在手中,眼中又多了些迷离,醉态更甚。
而在后者看来,那迷离更像是怂恿,以及挑衅……
好像在说:“去他的往来城,去他的先人律法,去他的不可违抗!已经这样了,情况还能比现在更糟吗?搏一把,说不定下一步便能迈进海阔天空。若是不做,便只能在无数的束缚之下,永远不得挣脱。我醉了,你们也醉了,酒醉之后的举动谁能控制?此时不疯,更待何时?”
“谁说没醉?”弯月长刀现于手中,半落嘴角扬起,眉宇间也漫上一股醉态,“我也醉了。”
他本来背对着往来城墙,话落之后举刀转身,奋力前劈。
“砰!”这一刀留下的痕迹,竟是比之前四道都要明显——本就摇摇欲坠的城墙,直接塌陷下去一块。
芫芜方才已经探过,摇情所说的律法就刻在和城门相接的这面墙上。左右各分布三丈有余,洋洋洒洒怎么也要超过万字。而此时倒下的部分,不及十分之一。
不过也不急,长夜漫漫,他们酒醒也还需要不少时间。
“摇情,你不一起玩儿吗?”芫芜将上邪重新递给缘何,说话的同时,自己则是蓄注灵力于掌心,直接向前拍去。
“砰!”
“啪!”
“砰!”
“啪!”
一剑一刀两掌同时袭向前方,左右一丈宽的城墙顷刻间开始摇晃。那两掌自然是一掌出自芫芜,一掌出自陵游。
“咚!”四人所出招式的余力未及消散,十几根透明的长针紧接着钉在墙面之上,本就不能再继续稳立的城墙朝里倒塌。
“哈哈哈……”半落朗声大笑,“痛快,继续!”
话落又是一刀,长针随后跟上。
……
如此动静怎能不招来城中侍者的关注?五人将城门一侧刻有律法的墙壁尽数毁掉之后,数十名侍者的身影便出现在他们眼前。连城门都不用开,那些人便直接冲了出来。
待看到自家城主的身影之后,这些侍者一腔怒气还未来得及发泄,便悉数化作震惊将自己惊成了哑巴。
“这里没有你们的事,都回去吧。”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摇情首先开口道。
“……是。”
……
“阿姐,还要继续吗?”侍者离开之后,缘何看向芫芜问道。
“自然继续,做事怎么能半途而废呢?”芫芜笑笑,牵着他向城门另外一侧走去。
“要加快速度了。”半落道:“往来城的侍者能被驱赶回去,若是引来周遭居民,咱们就要被人围观了。”
“你一个主君,你怕什么?”芫芜随口反问道。
“我虽然不恋权势,但也不想被逼着退位。”半落道:“若是知道我今晚做了什么,明日便会有人死谏你信也不信?”
“死谏?”芫芜问道:“谏什么?”
“以死相逼,请我让位。”半落道:“虽然这样的场景我并非没有经历过,但却并没有多喜欢。”
“那还废话什么?”芫芜伸手,上邪主动从缘何手中飞过来,“速战速决。”
……
这次用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剩下的一半城墙便尽数坍塌。
“结束了。”芫芜收剑入鞘。
“阿姐,你看!”忽听缘何一声惊叫。
众人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坍塌的城墙之上出现了两片金光——正是那些刻在城墙之上随着它被一同毁去的文字。
这些文字就那么以虚无的形式飘在空中,因为尚在深夜,比之之前被刻在墙壁上更为显眼。以至于众人站在数丈之外,就能清晰地朗读出来。而开头第一条,便是规定国中男女不得相恋。
“摇情,这就是你说的不灭不消?”芫芜收剑的动作停止。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象。”摇情道:“毕竟从未有人想过毁往来城墙。从前我以为的不灭不消,也只是觉得它们刻在墙壁之上,不会被风雨侵蚀。”
原来如此。她看向前方,苦笑从嘴角漫延至眉心。
“那就再来试一试,看它是不是真的不会消散。”入鞘入到一半的上邪被再次拔出,芫芜朝着第一条律法劈下去。
灵力先是消涅于那金芒之中,下一瞬又反弹回来。陵游出手将芫芜的身子拉向一旁,那反弹回来的灵力在地上击处一道沟壑。
第七十八章 盼羡
“城主!”离开不久的侍者去而复返,“不好了,垂目楼出事了!”
众人再顾不得理会其他,立即朝城内而去。
“不是说城墙毁坏不会波及垂目楼吗?”芫芜就算是真醉,此时也已经完全清醒了,“这是怎么回事?”
五人站在垂目楼前,并非刻意停下,而是他们根本就进不去——寒玉门自动关闭,任由摇情如何施法也不能将其开启。
而整座垂目楼像正在经历地动一般摇晃不止,其内发出不明的声响。芫芜是头次见这样的场景,半落和摇情却已经经历过。比之上次,眼前的景象似乎要温和一些,起码没有大团的黑气乱窜其中。
但是,也没有温和到哪里去。
无人能回答芫芜的问话。摇情不停发力试图打开寒玉门,其他人则时刻关注着这庞然大物的动向。若是它真的倒过来,便立即带着摇情撤退。
不料等了许久,直到天光大盛,它也没有倒下来。若是将它比作一个孩童,那晃动似乎只是它自身因为某种原因而在手舞足蹈,所以并不会伤到它自己。
“今年还真是怪象频出。”半落已经稍稍放松下来,“火祭坛、垂目楼、往来城墙,这些在无启国屹立千万载而‘无人问津’的存在,一个接一个地出了状况。”
“只能说,”他看向芫芜和陵游,“你们真是我和摇情的贵人。”
“眼看着垂目楼就要塌了。”芫芜道:“等到里面的人无处安放的时候,你就不这么说了。”
“你看它是想塌的样子吗?”半落道:“若是真要塌早就该塌了,还会在这儿晃一夜?”
“开了!”摇情的喊声和寒玉门开启的声音一同打断二人的对话。
以摇情为首,五人一同朝里面冲去。刚刚抬起的脚步却在看到门内的景象时生生顿住,缘何一个不稳,直接歪倒在陵游身上。
“你是谁?”摇情看着寒玉门完全打开之后显现出的身形,开口问道。
站在门后的是一名男子,白衣白靴,身形挺拔,长发未束,细梁薄唇,满身疏离。
“你是摇情?”那男子看过来。
“你怎会知道我的名字?”
“我和你一同守了往来城千年,自然知道。”
摇情大惊:“你到底是谁?”
“盼羡。”那人答道:“往来城的另一名城主。”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胡言乱语!”摇情斥道:“另一名城主还要七十余年才能苏醒,你到底是谁?”
“不是你们将我唤醒的吗?”盼羡倒是笑了,只不过因为出现在他的面上,连笑容都散发着微微的冷意。他抬步,踱向众人,在半丈之外停下:“你们动了城墙之上的律法吧?”
对面五人的脸色又是一变,他仿若未见,直接解释道:“许久之前,我在那律法上留下了一些玄机。只要有人想要毁它,便能让我立即察觉。若是不巧赶在我沉睡期间,便能将我唤醒。”
“你我从未见过,你是如何识得我?”显然,对于盼羡所说的话,摇情信之甚少,或者说全然不信。
“你不信我?”盼羡却道:“无碍,很快你就会相信的。”
“你如何识得我?”摇情继续追问道。
“你没有见过我确实属实,但是我却‘见过’你。”盼羡道:“我躺在这垂目楼中,看你修复身躯看了数百年。”
“还有他。”他又看向半落,“我也见过他,他叫半落,曾经是你的恋人。”
他一句接着一句,将众人从一个震惊拉入另一个震惊。
“不过我见到的,是前世的他。”他的目光将半落和摇情两人串联起来,“这一世,你们又走到了一处?”
“你到底是谁?”半落祭出弯月长刀,“少在这里装神弄鬼!”
“你也不信?”盼羡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并不见着急或是发怒,“那我来说说你们的往事吧。听完,或许你们就该信了。”
“你的上一世,是无启国的主君。”他看向半落,“你笃信长生之术,求遍四方方士而不得。然后在一百一十九岁也便是那一世寿命正常终结的前一年,你假死来到往来城,试图找寻长生之法。”
“不巧碰上了时任城主的摇情亲自收拢身躯,你的假死自然被她识破。更为凑巧的是,你们真正苏醒和正常沉睡的时间其实是同一日,那也是摇情上一世寿命的最后一年。”
这一世的半落用十几年的时间让摇情成为了自己的恋人,而上一世的他,只用了一年。一年当中二人在往来城内斗智斗勇、你追我藏,于沉睡之前双双坠入情网。
“为了给你们制造再次相遇的机会,我可是特意在垂目楼的记录中做了一些改变。”盼羡道:“你们不该跟我说声谢谢吗?”
摇情不发一言,略过他进了垂目楼,片刻之后从里面出来。
“如今相信我的身份了?”盼羡转身看着她,问道。
摇情则看向半落和芫芜等人,道:“我方才进去查探安放往来城城主的悬格,里面已经空了。”
……
“你想干什么?”又是一阵沉默过后,半落谨慎开口。
“你们想做什么?”盼羡道:“我们想要做的事情是一样的,不然也不会是你们将我唤醒。”
“往来城子民每一轮沉睡都要经过一百二十年方能苏醒。”芫芜开口道:“为何只有你特殊?”
而且听他说的那些事情,即使在摇情担任城主期间,他同样也醒着。
“这位是?”盼羡看向芫芜。
“芫芜。”芫芜回答道:“摇情的朋友。”
盼羡微微点头,然后道:“你问的这个问题,和我们要做的事情似乎没有牵连。”
“你可以选择回答或是不回答。”芫芜道:“我们也有权利选择要不要相信你。”
这次轮到了盼羡沉默。
好在摇情为了城中侍者的安全,一早便将其全部撤离此处。否则出现眼前这样的情形,还不知道场面要如何混乱。
盼羡沉默良久,方再次开口道:“这往来城的子民确实每一轮沉睡都需要经过一百二十年,我却和你们不一样。”
“与我而言,寿命没有严格的限制。你们的一生至多持续一百二十年,之后便要沉睡然后开始下一个轮回。而我,不需要这样。”
“我的沉睡取决于我自己,何时醒来也取决于我自己。只不过为了和你们看上去一样,我不得不遵循着和你们一样的规律,清醒一百二十年,然后‘沉睡’一百二十年。”
第七十九章 沃原
“你真的是无启国的人?”芫芜接着问道。
“自然是。”盼羡答道。
“那为何会和其他人不一样?”
“……生来如此。”
众人等着他详细的回答,盼羡却没有这个打算。
“如此说来,你岂不是才是唯一获得长生的人?”半落的语气中仍旧没有包含多少信任,“你活了多久?一千年?一万年?还是自无启国建成之日起便与它共生?”
“我从未说过我能长生。”盼羡淡道。
“无需沉睡轮回,岂不就是长生?”半落追问道:“你方才如此言语,此时又自行否认,前后不一,自相矛盾?”
“我只是不必像你们那样每隔一百二十年必须沉睡一次,也不必沉睡这么久,而非不需要沉睡。”盼羡道:“我也是无启国中子民,自然也需要用沉睡的时间来修养灵体。”
“至于活了多少年,我也不记得了。”这次没有等到他人询问,他主动回答道:“入睡过程中,我的记忆也会丧失。之所以记得你们,不过是因为那些记忆不是很久远,还没有来得及忘记。”
“如此,还有什么想要问的吗?”他问道。
“为何我们毁坏那些刻在城墙之上的律法,会让你苏醒过来?”他既然如此说了,芫芜自然不会客气。
“这个我已经向你们解释过了。”盼羡的语气保持着自始至终的淡漠,“我和你们想要做的,是同一件事。之所以这么做,是想要寻找同路之人。而你们,便是我要等的同路之人。”
“为何想要毁律法?”这次发问的是摇情。
“你们为什么想要将它毁掉?”盼羡不答反问。
“你不是知道?”摇情也反问。
“那便当我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盼羡应答如流,“所行之路相同,何必过问出处?”
“可是你这个半路杀出的‘同路之人’,看上去就很难让人交付信任呐。”芫芜说得直接,“不问清楚,我们……和你,应当很难同路。”
“相较于我的出处,我接下来的话应当更能吸引你们和我变成同路人。”盼羡不疾不徐。
“说来听听。”芫芜道。
“我知道如能才能毁掉那些律法。”
……
昨夜一场“醉酒”,今晨往来城果真成了无启国都城之中的一处奇景。国中子民见惯了往来城这些修为高深的侍者带着无人问津的身躯返回往来城的模样,但是他们像泥瓦工一样搬砖砌墙的场景,没有人能说他之前见到过。
以至于人们对于眼前这些无声的、往来忙碌的身影的关注,甚至超过了往来城城墙坍塌本身。当有人反应过来是刻有律法的城墙坍塌了的时候,主导昨夜故事的主角已经离开了都城,向着国度最北方而去。
“你们觉得他的话能信几分?”半落开口问道。
此时一行六人于一片荒芜之地现身,在盼羡的带领下向前步行。
“半真半假吧。”芫芜应声道:“反正在我看来,绝对不会是全部都是真话。”
二人一问一答并未刻意压低声音,而前方带路的盼羡离他们不过几步之遥。所以这些话,自然尽数落入了他耳中。
但是后者仿若未闻,继续无声前行。他此时头戴木冠,头发被高高束起。比之昨夜,更多了几分生人勿进的气息。
“我也是如此觉得。”半落继续道:“他前面的那些话,我一概不信。不过后面的,倒是有些可信。”
“不然我们也不会和你们一起来到这不毛之地。”芫芜说话期间抬脚迈过一个坑洼,飞起的黑色灰尘沾在了她的衣摆上。不过好在衣裳也是黑的,所以并不明显。
“初来无启国觉得你们这里也算得上山明水秀,未曾想还有这样的地方。用不毛之地来形容简直都是小材大用,实在难以概括。”
不怪芫芜如此说,众人此时身处之地乃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焦土。并非夸张,确实是焦土,烈火燎原之后形成的焦土。满地黑灰不见土壤,不时还能碰见几只羽毛被烧焦的鸟儿或是只剩骨骼的走兽。
更为关键的是,他们走在上面,明显超出普通人能够承受范围的温度自脚下升起,让人觉得连心肺都在被炙烤。若非有灵力护身,哪个活物能从这里将命带出去?
缘何灵力不足,一开始便紧紧靠在了陵游身旁。即便如此,嘴唇也已经开始发白。
而前方那个领路人一双白靴早已看不出本来的模样,他却仍旧负手于身后,不慌不忙地继续步行前进。
“盼羡。”方才二人的对话没有引起那人的注意,芫芜直接开口呼喊。
“何事?”后者头也不回地应道。
“为何不直接用移形,或是御剑过去,而要在这里逗留如此长的时间?”
“我们脚下所踩,乃是上古留下的一处阵法。去往圣树所在之处,这里是必经之路。不通过它,是绝对到达不了我们要找的地方的。”盼羡直接将绕路的选择一同否决,“而想要走过这个阵法,只能步行。”
“这是什么阵法?要将经过这里的生灵生生热死吗?”芫芜继续问道。
“此处名为沃原。”这次答话的是摇情,“之所以目之所及皆为灰烬,是因为一天十二个时辰,这里有六个时辰会燃起地火。即使焚无可焚,火焰仍旧会持续六个时辰。”
“这是无启国从不会有人踏足的死亡之地,自古以来也并非没有贤能侠士试图灭掉这里的火,但是无一不以失败告终。原来是上古留下的阵法,难怪。”
“沃原?”芫芜笑出了鼻音,“应当不是我想到的那两个字吧?”
“为它取名沃野,不过是子民心中的祝愿。”摇情解释道:“无可奈何罢了。”
“你是怎么知道这里设有阵法的?”半落询问盼羡。
“翻遍了往来城数万卷藏书,钻研了许久,所以知道。”半落回答道。
“许久是多久?”半落接连问道:“你曾经来过这里?”
“确实来过。”盼羡直接忽略前一个问题。
“没能成功?”明知故问。
“力量不足,难以通过所有险阻。”盼羡道:“不然,无启国的律法早已被重写。”
第八十一章 杀鱼
两人被铺天盖地的黑暗和犬吠声包围,芫芜刚刚有所缓解的紧张再次到达了顶点。她在心中痛斥自己这可笑的弱点,却再难恢复镇定。只能将上邪横于身前,迎接即将包围过来的怪物群。
而此时被她护在身后的摇情,入水之前存入体内的气息已经消耗殆尽。这种情况下再多灵力也帮不了她,只能尽快出水。
周遭怪物已至身前,芫芜蓄注灵力于上邪,抬手向前横扫。剑光被黑暗吞噬,须臾收获到数道惨叫。同样是“犬吠”,却能听得格外清晰。
第二剑挥出,自然也有收获。但是这一次,芫芜挥出去的手臂却没能立即收回来——有十几张嘴一同咬在了她的胳膊上。
鱼群已经到达近前了。
芫芜顿下决断,转身面向摇情,将尚且能自由活动的手抵在她腰间。然后上邪离手,第三次斩向束缚二人的怪草。
力道松懈的一瞬间,芫芜早就蓄好力的手掌将摇情的身体向前推去。这一掌有些重,极有可能伤到全无准备的摇情,但是同时也能保证将她推出这被黑暗包围的区域。
芫芜已经懒得去算这一次那怪草又要变成几股了,将摇情推出去的同时,她也几乎被裹成了粽子。
黑暗中压迫感迅速袭来,她双手皆被束缚,上邪围绕其身旁斩杀围过来的鱼群。
芫芜游历尘世的时候曾经见过饿狗抢食的场面,只是未曾料想自己也有被“犬吠”包围的一天。但是这样也有一个意想不到的好处,那便是物极必反,黑暗带给她的紧张,硬是被这沸反盈天的动静给冲淡了一些。
上邪护主十分尽责,一时间鲜少有怪物能近身。一个不是法子的法子被她选择,芫芜调动体内所有灵力,欲和困住她的怪物拼一拼修为。虽然又是一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但总比坐以待毙要好。
积蓄的力量爆发出来的前一瞬,一股熟悉的气息将她包围。她攥紧的拳头被一双在水中仍旧能保持温热的大手握住,柔和的灵息进入她体内。那即将迸发出的力道,就这样被安抚回去。
紧接着,那钳制着她的怪草不知何时已经松开,她被来人带着,一同离去……
先是离开了被黑雾弥漫的水域,又前行约有一刻钟,总算看到了陆地。从水中钻出之后,看到缘何、半落以及摇情已经等在岸上,芫芜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
“阿芫,你怎么样?”
“阿姐,你没事吧?”
摇情和缘何一起冲过来。
芫芜一笑,忙着用灵力烘干衣物:“有陵游在,我能有什么事?”
“这伤是方才在水中留下的?”陵游此时才看清她脖颈伤一处咬痕,上下两对齿痕,皮肉微微外翻,因为被水泡过而泛白。随即他的目光又扫向她身躯的其他地方,在极能遮挡伤痕的黑衣上寻到了数十处和脖颈上一样的伤口。
他眸色一暗,眼中暖春换至凛冬。
“你们没有遇到那些怪物吗?”芫芜扯了扯已经烘干的衣裳,方转身看向陵游。
“没有。”半落应声的同时,摇情已经开始用灵力提她修复伤口。
“我们三个跟在你们后面,前行途中眼前忽然一片漆黑。”半落解释道:“但是不过片刻,又重现光明。前方不见了你们二人的身影,我们以为是你们走得远了,便追了过去。但是直到上了岸,也没能见到你们的踪影。”
“我和陵游又重新返回寻找,入水不久便遇到了摇情。没有看到你的身影,陵游就又向前寻了过去。”
“那你们可当真是好运气。”芫芜赞了一句,又略带玩笑道:“我和摇情运气也不差,能见到一首十身的怪鱼,还能听到鱼群发出犬吠。”
“陵游,你去哪里?”芫芜话音刚其,陵游的身影便已经消失在几人面前。
“阿姐,还少一个人呢。”此时缘何插话道。
剩下三人愣了一愣,才想起确实少了一个人——负责带路的盼羡还没有上来!
“他是发现少了一个人,所以又去寻人了?”半落看向芫芜问道。
“……我们在此等候片刻吧。”芫芜顿了顿,启唇道。
……
四人在岸边守了没多久,便看见陵游和盼羡的身影相继于水中显现。后者显然也遇到了那群怪物,他一身白衣,伤痕血迹格外明显。相交芫芜而言,便要狼狈许多。
“还真是去找人了。”看着陵游再次上岸,半落低语道。
“接下来该怎么……”半落本是向盼羡询问,问到一半却忽然没了声响。
“那是什么东西?”他指着前方水面上漂过来的一片赤红,微微睁大了双眼。
另外几人也看过去,待那一片赤红靠近之后,才辨识出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好多红鱼的尸体。”缘何喃喃道:“还有从它们身上流出来的血。”
那片赤红接触河岸,他又跑过去蹲下查看,喊道:“阿姐,这些是不是你和摇情姐姐遇到的怪物?”
缘何所说的红鱼,正是芫芜和摇情之前在水下遇到的一首十身的怪物。
“……陵游兄,”半落看向陵游,“你是去救人了,还是去杀鱼了?”
……
“我们现在脚下所踏,便是圣树所在之地了。”盼羡终于说出了众人想听的话,“此处是一大片密林,圣树生长在密林深处。”
“又要走过去?”芫芜已经有了经验,看到盼羡没有反对之后又接着问道:“要走多远?”
“三日的脚程。”
“可有危险?”有了水下一番经历之后,摇情再次出发前心中有了准备。
“若说没有,才不可信。”盼羡道:“这是一处几乎从未有人踏足过的秘境,因为人迹罕至所以其他生灵在其内生长的格外繁盛又缤纷多彩。”
话及此,众人已经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但是也是在真正走入其中之后,才明白他所说的“缤纷多彩”是什么意思。
“这群东西到底是不是蜜蜂?”在一大群和寻常产蜜的蜜蜂长相十分相似但体型却如成年人手掌般大的东西的追逐之下,半落忍无可忍地吼道:“它们是吃灵力长大的吗?”
“此处灵息充沛,这么说也没有多少错处。”盼羡好心替其解惑。
然而这群蜜蜂只能算是他们这趟旅行中一次小到不足提起的插曲,其后又碰见了房屋一样大的麋鹿、能一口咬掉人的指头的蚂蚁、几乎将地面盖住的蛇群、生有九尾的猫以及诸多和那怪鱼一样叫不出名字的生灵。
好在它们似乎只是恰巧路过碰上了众人,大多数都没有明显的敌意。不然这三天的脚程,恐怕走上一个月也不一定能走完。
盼羡和半落的对话,让芫芜想起了青衿门中载有三界五族上古史的古籍。
万年前人族和兽族一场大战持续百年,后者虽然天生灵根却因为心智不足而惨败。少数灵兽侥幸逃入万兽之主陨灭前用半身灵力设下结界的狱法之山,而绝大多数却没能逃脱。它们的下场则是则被当时的玄门修士或者说整个人族剔除灵根,变作了后世常见的寻常兽类。
此次旅途所见众多生灵在外界闻所未闻,但是在上古异兽志中,却似乎都能寻到身影。
看来这无启国,是在那场大战之前便脱离尘世而独自存在了。
第八十二章 诱饵
“那又是什么东西?”踏入一片浓雾不久之后,众人纷纷停下脚步,半落低声道:“这里怎么还会出现灯笼?”
他们前方不远处,确实悬挂或者说漂浮着两盏红灯笼。
“到了。”许久不曾开口的盼羡看着前方那两盏灯笼,道:“那不是灯笼。”
“不是灯笼,那是什么?”半落问道。那东西漂在浓雾中,左右对称,长宽似乎都有三尺。不是两盏体型较大的红灯笼,还能是什么?
“眼睛。”
“什么?”半落险些压制不住自己的声音,“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虽然这么说,他自己也开始察觉那“灯笼”上发出的红光并非寻常红布透射出的朱红,而是诡异的猩红。
“那是一头怪物的双眼。”盼羡的话给已经开始警惕的众人又添一击,“而且这里有两头这样的怪物,不知为何另一只没有出现。”
他话音刚落,前方便传来一阵声势浩大的窸窣声——另一头并非没在,只是原本背对着他们。
此时两头怪物纷纷着过头来,四盏平齐的“红灯笼”不能再清晰。
若说之前见到的那些异兽,芫芜觉得它们应当在异兽志上出现过。那么眼前这两头,尚未看清全貌她便已经能确定,上古异兽志中一定有它们的一席之地——随着那两头怪物的些微动作,巨大的灵息波动已经朝他们涌来。
“大家小心!”上邪出鞘,芫芜低喝道:“这恐怕是两只上古灵兽,没那么容易对付。”
“上古灵兽?”半落的弯月长刀也出现在手中,“那又是什么?”
“出去再跟你解释。”说话间,前方两头怪物已经朝众人走过来。芫芜将缘何挡在身后,趁着间隙迅速嘱咐道:“先找个地方藏好,待安全了再出来。”
两头庞然大物试探了几步之后,猛然发力冲将过来。陵游将缘何推向一旁,和芫芜一同迎上其中一头。而半落、摇情和盼羡,则负责另外一头。
一经交手,众人心中纷纷大骇——这怪物的强大,居然远远超出他们的预估。
而近身搏斗之后,他们也终于能看向对方的全貌。一只眼睛都比寻常的灯笼还要大,它们整个的体型自然极为壮观。
而令人咋舌的是,这东西居然生了一副犬身和一个猪头。身如黑犬,毛发凌乱且极长,似乎已经超过了女子的头发。猪鼻前突,口生獠牙,看不出颜色的表皮之上长出了密密麻麻的黑刺。
更为关键的是,那要落不落的口水悬挂在嘴周,看得人生生作呕。
“这东西怎么这么难对付?”半落一刀砍在怪物的头上,却被直接震了出去。他用刀挡在身前,化去反弹回来的力道,堪堪安稳落地。
“真正的兽族天生灵根,与神、鬼二族无异。”芫芜手持上邪刺向怪物露在外面的舌头,“你说它们的修为在何种程度?”
但这长着猪头的怪物却似从里到外都穿了盔甲,连舌头都比一般的钢铁还要硬。上邪一击而下,却没能伤它分毫。
“那为何非要走这条路?”半落高声喊道:“绕开它们不行吗?”
“不行!”被怪物挡住身形的盼羡发出声音,“圣树就在它们身后。”
……
“小心!”怪物头顶的黑刺刺向身躯飘落至半空的摇情,半落飞身将其捞入怀中。躲过了黑刺,他的肩胛却被一根长针划过,鲜血瞬间浸湿了衣裳。
“吼!”血腥气极大地刺激了两头怪物,连芫芜和陵游正在对付的那只也朝半落冲过来。
两头怪物碰了头,四人也汇集在一处。而射出长针的盼羡,则趁此间隙闪身向怪物身后而去。
“混蛋!”半落痛骂,“他将我们当成了诱饵!”
此时两头怪物已经被激发起凶性,再想撤退都来不及。况且那能将律法毁掉的东西,还在它们身后……
“必须将它们分开”两头怪物不知在这密林中共同存在了多久,合在一起之后所呈现出来的力量绝非它们两个分开的总和。芫芜话落,手掌从上邪划过,飞身向一旁而去的同时将鲜血洒向其中一头怪物的面门。
“吼!”两头怪物终于被分开来。
但即使将它们分开之后,两头发了凶性的怪物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容易应对。不多时,四人当中有三人都或多或少地挂了彩。
“本君若是能看着那个卑鄙小人走回来,他绝对不要妄想活着从这里出去!”不知第几次从獠牙之下险险脱身,半落咒骂道。
“陵游!”芫芜躲过冲撞过来的黑刺,出声喊道。
“你去吧,我能应付它。”从陵游掌心溢出的黑气缠住怪物的吐出的嘴,将其全部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
而芫芜趁此机会,飞身加入摇情和半落的这边的战局。
“和它拼修为,我们几个加起来都拼不过。”摇情道出一个事实,“今日想要活着离开这里,必须找到这它的弱点。”
“我几乎用上邪将其全身上下刺了个遍,全然没有一处是弱点。”芫芜一招不慎,险些被它踩在脚下。她翻滚在地,然后再次跃起。
“还有什么地方被我们忽略了?”摇情道:“只要是这世间的生灵,便不可能没有弱点。”
“半落!”她前一句话话音未落,紧接着便发出一声惊叫。
芫芜转头看去,见半落一条手臂被那怪物生生从中间咬断。
它张大前突的血盆大口,欲咬碎挂在其一根獠牙上的半落的手臂。
“上邪!”在它落嘴的前一瞬,上邪飞入其口中,竖立在它上下两排牙齿之间。
芫芜于空中旋转身躯,伸手抢出半落的断臂。同时隔空向上邪注入灵力,在心中祈求它不要被断折在那怪物的獠牙之下。
“砰!”
“吼!”
一声惨叫伴随着一声巨响,上邪从怪物口中飞出,同时从它嘴里落下的,还有一颗树干一般粗的獠牙。
“牙齿。”芫芜猛地反应过来,“它的弱点在牙上!”
谁都未曾料到,这怪物浑身上下坚不可摧,唯一的弱点居然会在那看似最坚硬的獠牙之上。
芫芜将断臂扔给摇情,手持上邪再次攻上去。同一时间,另外一边的陵游也以掌击向身前怪物的獠牙。
“吼!”
“吼!”
几乎重合的两声惨叫之后,两头怪物一同闭紧了前突的大嘴,几个时辰以来首次出现了退意。
恰在此时,消失的盼羡从它们身后的浓雾中现身:“东西取到了。”
“先离开!”芫芜见好就收,深知若真要拼个鱼死网破,今日别想有一人活着离开此处。
摇情扶着半落立即飞身离去,芫芜正想开口呼喊缘何,便被陵游握住了手臂:“缘何已经在了。”
第八十三章 终改
“半落,你怎么样?”一行人一刻也不敢停歇地奔出密林,直到看见之前那些怪鱼的尸体,才停下脚步稍稍放松。
“别担心,死不了。”半落用那只完好的手捂着从中间断掉的手臂,面色虽然苍白却带着笑意,“这幅场景谁能比你更司空见惯,哭什么?我现在满手鲜血,可没法给你擦泪。”
“……我替你将手臂接上。”摇情敛容,微微转头却看见了不远处的盼羡。她眼中凶光乍现,一把长针从手中飞出。
盼羡连忙撤身躲避,一柄长剑又当头劈下。他躲闪不得,只能硬生生接下那十几根长针。
“噗……咳咳……”摇情出手,自然不会是盲目将针射出。十几根透明的长针看上去毫无规则地分布在盼羡身上,针刺之处倒是不见血迹。但从后者那喷吐出的鲜血来看,却绝不像轻伤所致。
芫芜靠得近,更是能直接察觉到长针刺入之后,盼羡瞬间紊乱的气息。
摇情不再理会其他,一心替半落疗伤。
芫芜心中的气却还没有发泄出来,握着上邪再次上前。盼羡受伤不轻,又有陵游在一旁看着,不多时,他受了芫芜一剑,跌落在地。
“我们将你当盟友,你就这样对待我们?”芫芜持剑质问。
盼羡面上却不见多少愧色,仍旧一副淡淡的疏离。他缓缓从地上起身,抬头和芫芜对视,“我没甚好辩解的。”
“不过你们若是想杀我,还要等上一等。”他道:“圣树的汁液已经取到了,毁掉那些律法的机会近在眼前。”
“杀了你,我们拿着你取回来的东西一样能毁掉它。”
“你们不能。”盼羡道:“没有我,你们毁不掉它,只有我能毁掉它。”
“你是在威胁我们?”
“没有。”盼羡摇头,道:“……确实只有我能毁掉它。”
“……”芫芜将上邪收回,却道:“你毁了律法之后,我仍旧能杀了你。”
“……”盼羡却轻笑了一声,“届时……自便。”
……
“半个月之内不要动用这条手臂。”摇情将已经接好的手臂放下,对着半落叮嘱道。
因为缺了半截衣袖,所以他的手臂就那么袒露着。从外面看上去没有丝毫瑕疵,却不会有人能想象出半个时辰前它的模样。往来城主修复躯体的本领,可谓是鬼斧神工。
“有你在一旁看着,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半落试着活动刚刚失而复得的手臂,然后看向盼羡,“待本君的伤恢复了,你也正好已经将律法毁掉,咱们再好好将账算清楚。”
盼羡没有应答。
……
归途总比去路好走,水中的怪鱼被陵游杀了个干净,即使有侥幸逃脱的也不会再敢现身。众人先是走完水路,又踏了一遍焦土,一路尚算顺利地回到了都城。
距离开那日已经十几日,当初倒坍的城墙也已经被修复如初。几人落地之时正值深夜,城中人声寂寥。
“现在就要开始?”看着盼羡走到城墙近前,芫芜问道。当初以金芒的形式漂在空中的律法此时附在了修复好的城墙至上,再次呈现出雕刻上去的模样。
盼羡没有回头,也没有答话。只见他拿出一个手掌一般大小的玉瓶,那里面装的是他从圣树至上取回来的汁液。
他直接盘腿坐在地上,将瓷瓶打开放于身侧。和摇情一样的长针现于手中,然后解开衣带将左臂或者说左侧胸膛袒露出来。
附着灵力的透明长针缓缓没入血肉,半尺之长,能直接刺破心脏。他的表情却不见痛苦,脱去淡漠之后反而带上了隐隐的激动和虔诚。
“他这是在干什么?”半落问道。
“从心上取血。”摇情皱眉,“这样取完一次,修为至少减去三成。”
“他疯了不成?”半落闻言讶异。
“他这样做,必定有他的用处。”看着盼羡将取出的血送入装有圣树汁液的玉瓶,摇情忽然明白过来,“难道这样就能将那些文字抹除?”
在众人的注释下,盼羡有些缓慢地从地上起身。没有去管还裸露着的臂膀,捧着玉瓶站到了城墙之前。
“你们早就该消失了……”他用手指蘸取瓶中的液体,然后点在了第一条律法——凡无启国中子民,男女不得相恋之上。
“轰隆!”
盼羡的手指或者说他手指上的汁液接触城墙的瞬间,往来城上方一道惊雷将漫天繁星劈成两半,同时两侧城墙之上的文字光芒大现,射得人本能地闭上了双眼。
“轰隆!”第二道惊雷落下,繁星皎月瞬间隐退。
“轰隆!”第三道惊雷燃起了一团火焰,那火焰以往来城上方为中心,成螺旋状向外漫延,迅速成长为一条能盘踞苍穹的火蛇。
等到众人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整片天空已经被一圈一圈的火焰盘踞。它烧破了笼罩其上的夜空,天光骤现!
此等奇景之下,沉睡中的无启国被惊醒。而那个站在往来城墙之前的白衣人,袒露着手臂和胸膛,左手紧握一个玉瓶,右手抵在城墙之上,隔绝了外界一切喧嚣,极为认真且安静地写下一笔一划。
不过片刻,城中所有门户的大门被相继开启,无数子民涌到街道之上。满城掉入喧哗之中,却仍旧没有人能打扰到那个立于城墙之前虔诚书写的白衣人。
再者,便是立在白衣人周围,将其和满城子民隔开的四大一小五个身影。
第一条律法不过十几个字,盼羡却用了近一刻钟才将其改掉。改掉这一条之后他的手指离开了城墙,后退一步,将左手握着的玉瓶挪到右手。
对准剩下的部分,泼洒过去。
那玉瓶中的汁液仿佛是能熔掉一切的岩浆,落到城墙上的瞬间,散着金光的律法尽数消散。
“哈……哈哈哈……”一直镇定沉静的盼羡突然发出大笑,笑声中的癫狂让人想起了大闹街市的醉汉,“毁掉了!毁掉了!终于……毁掉了!”
“盼羡!”
盼羡根本听不到谁在呼喊,他在原地转了数圈,从其手中飞出的玉瓶撞到城墙之上化作碎片。
他停住,停止旋转,也停下大笑。立在那里,双手舒展,仰头望天,缓缓闭上了双眼。
说时迟那时快,原本盘旋在天穹的火蛇顷刻间向下飞来。
“不好!”伴随着摇情的惊呼,四道灵力和一团黑气同时涌向盼羡,然后被从天空降下的火蛇缠入其中,隔在了它和人的躯体之间。
第八十四章 新法
往来城墙存在了不知多少年的律法被毁,主君半落第二日便颁下诏书——国中废除男女不得相恋的条例,自此之后,不论是同性别者还是异性别者相恋都能得到法度的支持。
诏书广布,举国皆惊。从往来城墙无端倒塌,到律法被毁天生异象,再到首条律例被重新书写,近来整个无启国的大街小巷、酒肆茶楼从不会缺少谈资。
忧国忧民的贤达、举国皆知的才子、地位尊崇的名流以及避世而居的隐者,不论是主动还是被动,无一不在民众的请愿下参与进这场前无古人后面应当也不会有来者的论辩之中。
而引发这场论辩的主角们,此时却刚刚在往来城的垂目楼中调息结束依次转醒。
“感觉怎么样?”芫芜看向缘何。
“还用问他?”一旁的半落首先搭话道:“肯定是气息不足、灵力不济、烈火焚心之感若隐若现呐,你们不都是如此吗?”
他说着话,从寒玉地板上起身,抬头望向楼壁最高处:“还是那个卑鄙小人的运气好啊,直接陷入了沉睡,万般烦恼皆无。既不用因抵御天火受伤,也不用面对举国子民,更是直接躲过了本君的报复。”
“他倒是活得痛快,清醒过来半个月,出卖了一回盟友,发了一场疯,然后就又睡过去了。”
“你若是想,也能和他一样。”其他人也纷纷起身,芫芜接话道。
“本君才没有那么傻,好不容易得偿所愿,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放掉。”半落侧身两步,和摇情站成一个“从”字,“况且摇情还醒着,我怎么舍得睡过去。”
后者扭头嗔了他一眼,含义十分明显——愈发没皮没脸了。
半落却在接收到眼神之后得寸进尺,低头凑近摇情:“夫人,如此看我作甚?”
“……如今你的伤已经好了,”摇情几乎要驱动灵力去压脸上的燥热,状似寻常地将话题往正道引,“还不回去处理政务?”
当日半落拖着重伤的身体回去下了个诏书,随后就一直赖在往来城至今。美其名曰:“咱们是一同受的伤,自然要一同修养才对。更何况,主君殿的灵息哪里能比得上往来城,在这里养伤才好得快。尽早将伤养好,方能尽早去尽主君的职责。”
“是啊。”芫芜接道:“现在外面恐怕已经被你搅得天翻地覆了吧,身为一国之主却始终不露面,你也不怕你的百姓一怒之下将主君殿拆了。”
“拆了便拆了,重建也无妨。”正主财大气粗并且极为看得开,“我就是要等上一些时候再露面,旧法已经被毁,倒要看看他们是不是还会像当初一样无动于衷。”
“你可要跟我一同回去?”他低头看向摇情。
“你可是忘了这楼中还有多少具身躯等着我修复?”摇情道:“况且,若是不想看见你的臣子死谏,你还是自己回去为好。”
“新法已立,何愁来日?”
……
摇情的预估显然错了,因为即使她没有和半落一同出现在百臣面前,还是有死谏的场面迎接着后者。
半落刚刚踏进宫门,一名竭力反对新法施行的官员便要持剑自刎于他面前以死明志。所幸半落出手及时,直接一掌震断了那人的手臂,让他有一个静心的机会。
这一回,不仅是关心政事律法的官员,连当初对新法不屑一顾、置若罔闻的民间百姓,也纷纷通过各种渠道向主君殿递交请愿书。半落的期望成真,这次的新法果真引起了举国的重视。
只不过这个“重视”,实在是有些出乎意料。
“我初豋君位便颁下容许男女相恋的律法,结果却是除了百臣反对,数百张告示没能在国中引起任何波澜。如今颁下同样的律法,连告示之上的措辞都不曾改变,却像是忽然唤醒了他们每一个人泯灭已久的正义。”
“一时间所有人都忙着向我陈情,请求废除新法恢复旧制。”
离开三日之后,半落再次返回往来城。
“我殿中的折子文书再过几日恐怕都能堆到屋顶,百臣跪在殿前多日不起,城中百姓每日上街游行,都在让我收回成命。”他冷笑道:“和从前那次相比,当真是冰火两重天。”
“时至今日我才明白,敌视和束缚我们的从来都不是往来城墙之上的那些字,而是根植于所有人心中的理所应当。”
当所有人都理所应当地认为某件事物应该如何,那它就是理所应当。除此之外所有违背这份“理所应当”的,都会被理所应当地视为奸邪、罪恶,一经发现便应当被所有人敌视,被消除,被毁灭。
“那要怎么办?”芫芜问道:“如今这样的情况,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应当算是……成功了吧。”说话间,半落眉头缓缓舒展,“新法引起了所有人的抵制,便说明他们觉得他们心中奉为圭臬的东西受到了威胁。能威胁到他们,则意味着旧法被毁之后,新法有了和所有人根深蒂固的观念一战的实力和地位。”
“不论如何,新法必须推行。所以说到底,还是我们赢了。”他看向众人,完全不像是一个被逼得无法在自己殿中安歇的君主,“旗开得胜,饮一杯否?”
“你的伤好了?”摇情一句话,将他刚刚升起的得意尽数按下。
“话说回来,”半落自己将自己救出窘境,“那个卑鄙小人何时能醒?”
“穿心取血毁去了他将近一半修为,”摇情解释道:“想要恢复过来,所需时日必不会短。”
“不是自诩与众不同吗?”半落带着奚落的语气道:“如今看来还不是**凡胎,不堪一击。”
看着他越活越回去的样子,摇情轻叹一口气不去理睬。
“我一直有个疑问。”芫芜适时开口道:“盼羡对于毁掉旧法的执念,似乎比你们还要深。”
深到不惜穿心取血,受天火焚身。
而在律法之上设下玄机等候同道之人,也无人知道他到底等了多久。
找到毁掉旧法的方法、寻到圣树所在,又花费了多长时间?
就连半落和摇情的相遇,若是他所说为真,也是他特意设下的一个局。
芫芜的话引起一阵沉默,而这些问题的答案,也只能等到那人苏醒之后才有可能获悉了。
……
“管这么多作甚?”半落道:“求仁得仁,他所求成了真,我们所求也成真。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是。人生在世,当及时行乐!”
第八十五章 聚散
于是及时行乐的几人,第一次正大光明、肆无忌惮、大摇大摆、高视阔步地走出往来城,来到了百姓正在游行的主街道之上。
“忽然想起来还未问过你们,这条街道叫什么名字?”看着逐渐靠近的游行队伍,芫芜侧首和摇情闲话道。
“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芫芜有些惊讶,但是随即想了想,这无启国的人似乎都不太喜欢给什么东西取名字。目前她听说过的也就一个往来城和一个沃原,就连半落居住的主君殿,所有建筑包括宫门都没有名字。
“那你们的名字是哪里来的?”一经联想,思绪便发散得宽泛了。这无启国的人无父无母,名字又是从哪里来的?
“每个人背脊之上都有刻字,便是各自的名字。”摇情解释道:“不管经过多少轮沉睡和苏醒,都不会改变。有时若是刻字被损坏,我替人修复身躯之时还要将其补全。”
“有意思。”芫芜道:“记忆没有了,名字倒是还留着。那若是刻有字迹的那处肌肤全部被毁坏殆尽,完全看不出原本的字样了呢?”
“……”摇情的回答,被冲散在围过来的游行人群的喧哗声中。他们五个人此时毫不避讳地站在光天化日之下,本就是一种无言的挑衅。而半落,更是唯恐有人接收不到这份挑衅而将其宣之于口。
“本君乃是半落,是这无启国的主君。”他牵着摇情的手,高高举起,混合着灵力的声音能确保传到所有人耳中,“此乃往来城主摇情,与本君乃是夫妻。”
“昏君!妖女!”
“泯灭天良!”
“其行当诛!”
“当诛!当诛!”
“……”
“他这是嫌伤好得太快了是吧?”芫芜看着眼前群情激奋的场景,握紧了上邪。
半落说要以身作则亲自推行新法实施,没想到就是如此推行的。
芫芜话音未落,便有数道身影从人群中跃起,朝他们攻来……
这一战,当真是打了个天昏地暗。三日两夜,他们四人于这条贯穿无启国都城的街道之上迎战数百反对者。长街之上血雨飘洒,数百败者却无一丢掉性命。
这一回,无启国需要的不是死人,而是觉醒。既然律法打不破众人的沉睡,那就用强权来敲击。
一旦新法的种子有了方寸散落之地,会迅速生根发芽、枝繁叶茂。终有一日,它将取代旧法的桎梏,代之以成为子民心中圭臬。
……
“凌驾于众人之上的修为,便是你‘胡作非为’的底气吧?”人群暂时散去之后,芫芜看向半落道。
“不仅是胡作非为的底气,还是保住富贵荣华的资本。”半落一身白衣不知染上了多少人的血,“不然如何能稳坐主君之位二十年,而那群人只敢‘死谏’。”
二十多年来站在整个国度对立面的经历,被他轻松地一语带过。
芫芜张了张口,却什么声音夜没有发出。
“想说什么?”半落捕捉到,“痛快说出来才好。”
“我是想说,”芫芜不再纠结,“新法虽然已经出世,却并未得到国中子民的认可。你和摇情接下来的路,未必会轻松。”
“不轻松便不轻松,意料之中。”半落道:“在荆棘之上走得久了,还有什么路走不下去?如今新法推行不可转圜,我们所需要的,不过是时间而已。”
等到一百年后,两百年后……等旧有的观念不再是新一代子民心中根深蒂固的东西,等新法在所有人心中生根发芽。终有一日,无启国中和他们一样的恋人不必再踏荆棘、蹚冷雪,铺展在他们面前的将会是和万千百姓一样的寻常路。
……
来到无启国半年时间,芫芜三人才想起他们最初的目的——游玩。而接下来的半年,则尽数花在了这上面。
这片脱离尘世已久的土地,自然有着专属于它的奇异风光。三人游走半年,见识到了一个同样由人组成,却和尘世大不一样的世界。
半年后,某处海滨。
“当真要走?”半落负手于背后,和摇情几乎是贴着身子站立。
“自然。”芫芜道。
“船只已经替你们准备好了。”摇情开口道。
“多谢。”芫芜话音未落,便被摇情上前拥住。
“阿芫,谢谢你们。”
“嗯,收到了。”芫芜颇为认真地点了点头,引得摇情破涕为笑。
“若是有缘,日后自会再相遇。”芫芜道:“所以现在既非生离,更非死别,有甚好伤感的?”
“缘分不缘分的我无法预知。”半落道:“但你们若是有良心,便赶在我和摇情沉睡之前再回来一趟。不要被别处风光迷了眼,就忘掉了这里还有两个和你们一同经历过生死的人。”
“自然忘不了。”芫芜一笑,“我记性好着呢。”
陵游无言,抬手碰了碰半落伸过来的拳头,二人心照不宣。
……
“阿姐,我舍不得摇情姐姐和半落哥哥。”缘何站在甲板上,看着海滨两粒几乎消失不见的身影,眼泪又在眼眶中打转。
“……”芫芜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伸手捋了捋他被海风吹乱的头发。
每次相遇都很热闹,但是每一次热闹也都会有结束的时刻。
“之后还会再见的。”过了片刻,她还是安慰了一句。
“真的吗?”芫芜抬头看向她:“什么时候?”
这一问,可又把芫芜问住了。
“不会很久。”陵游回答他。
缘何虽然是一只修了百余年的妖,但心性却极为符合他的外貌。小孩子的悲喜来得快去得也快,陵游又说了一句话,便将其注意力尽数引开了。
“我方才在船舱中看到了许多无启国独有的烹饪所用的香料,应当是特意给你准备的。”
“是吗?”缘何眸光一亮,“在哪里?”
他来不及等回答,已经转身向船舱跑去。
……
“接下来去何处?”陵游问道。
“随着风向前走吧,漂到何处便是何处。”芫芜回答道:“既然有无启国这样的存在,这茫茫海上定然还有许多不为人世所知的秘辛。反正咱们时间有的是,慢慢漂呗。”
第八十六章 极乐华胥
一条船三个人在海上又一连漂了数个月,期间虽然经历过几场小风波,但也皆有惊无险,算是一路顺畅地来到了眼前这片海岸。
远远地,便看见海滩之上有翻袖绑腿、皮肤晒得黝黑的老少男子停船卸鱼,身姿利落的妇人少女拾贝晒网。
“阿姐,咱们这是回来了吗?”缘何看着前方的景象问道。
“我也不知道。”芫芜如实回答道,在海上漂了这么久,早就不知东南西北为何物了。
“缘何。”她说道:“待会儿下船上岸之后,问路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问路?”缘何一脸茫然,“阿姐,问去哪里的路?”
“这个问路呢,只是一个代称。”芫芜解释道:“并非要你去问去往谋个地方的路,而是让你打听此地乃何处,是尘世还是和无启国一样又是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处。若是后者,便再旁敲侧击地略微了解一下,这里是不是也有一些奇怪的习惯或是法度。”
“哦……”缘何点点头。
“大抵就是这么多了,能做好吗?”二人说话间,船只已经来到浅滩。
“能。”缘何郑重点头,“保证让阿姐满意。”
“去吧。”芫芜拍了拍他的头。陌生的船只停靠在此,却没有引起岸上人的围观。缘何首先下船主动走近人多处,芫芜和陵游站在一旁等候。
过了越有一刻多钟,前者带着七分欢喜和三分疑惑回来了:“阿姐,他们说这里叫华胥国。华胥国是何处,我们是还在海上还是回去原来的地方了?”
听到华胥国三个字之后,芫芜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哦大为惊讶,或者说惊喜:“真的是华胥国?”
“是。”缘何点头,“我特意多问了几遍。然后又问了这里的习俗,他们说没有什么习俗。”
“为何如此惊讶?”陵游发问道。
“华胥这个名字我见过,”芫芜转头看向他,“在青衿门记载尘世风物的野史杂志中。”
“相传这是一个存在于尘世的古国,是一个极乐世界。国中没有首领,也没有官僚,一切都顺其自然。”
“生活在那里的人民没有过度的**和奢好,他们不知道自私为何物,更加不会争夺。人人长寿,皆能安享天年,所以不知道生命和死亡的区别。既不会贪恋生,也不会畏惧死。”
“只不过在记载中,这个国度几千年前便不知因何原因消失了。”芫芜疑惑,“如今出现在海上,也不知是不是我所知道的那个华胥国。”
……
三人一路御剑而行,越过海岸沙滩和山岭之后,下方出现了大片的绿色田野,从上空俯瞰都一望无际。
田野极有规律地被分作大小相同的方块,方块四周则被整齐划一的房舍围着。若是撇去纵横其中的山峦、林地和河流,目之所及的整片土地完全像棋盘一样规整。
“这里怎么看不到城池和市集?”进入大片的绿色许久之后,芫芜喃喃道。他们在上空飞行几个时辰,说是已经穿过了半个国度也不为过。可是下方的景色却几乎没有变化,依旧是葱绿的田野、黑色的房顶以及田间劳碌的人影。
如此继续前行,直到日色落下,下方蚂蚁一样的人群开始从田间离去,三人还是没能找到一座城池。
“就在此处下落吧。”等到田间人影悉数散去,芫芜说道。
刚刚落地,便听到一阵钟声传来。此时日色已经完全淡去,田间一片寂静。
“阿姐,这是什么?”缘何弯腰揪起一片作物的叶子,看向芫芜问道。
“这个……我也不识。”芫芜盯着那长条形的叶子看了半天,终是败下阵来。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八个字,她将后面四个占得死死的。
第一次入尘世历练的时候还因此被云栖嘲笑过,她一度下决心记住各种果蔬粮食的名字。奈何和这些东西接触的机会实在稀少,那半年确实是记住了,回到青衿门一连在欺心谷中待了五年,便又忘了个一干二净。
“陵游哥哥,你知道这是什么吗?”缘何又转向陵游。
后者也摇了摇头。
“你不是花妖吗?”芫芜调侃道:“这些也算是你的亲戚吧。”
缘何单纯,没能听出她语气中的调侃。还认真想了想,才扬起头道:“怎么会是亲戚?它们和我长得不一样。”
他认真的模样看得芫芜乐不可支,“是亲戚又怎样?你连你自己的原身都能称作树,就算是亲戚大概也是说不出它们的名字的。”
囧事被重新提起,缘何也不知是生气还是觉得羞耻,总之扭过了头不再搭理芫芜。
“入夜了,先找地方落脚吧。”陵游适时开口,然后伸手拍了拍缘何扭过去的身子。
……
“这里不会连客栈都没有吧?”三人乘着夜色沿着田野中间的小路穿出一片四方之低,来到边缘处看到的是没有灯火的房舍。
若是将一整块田野和围绕在其四周的房舍看做一个整体,那两个整体之间横贯的便是笔直的石板路。和尘世不同的是这里的房舍全部面向田野,而背对道路。
三人沿着石板路走到夜半,既没能找到一家客栈,也没有看到一户还燃着灯火的人家。
而且此处的房屋规制和外形都一模一样,其中的石板路则像是棋盘之上的线条,极容易让人生出自己走入了迷阵的错觉。
“阿姐,咱们要在哪里落脚呀?”缘何抬头看了看天,“还有不久就要天亮了。”
“天亮岂不正好。”芫芜早已放弃了找客栈的打算,“天亮了之后便会有行人,有人才能有机会询问这里到底是什么情况。”
“你白日里和那些人说话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没有啊。”缘何回忆着白日里的情形,“我过去问话,他们就回答我。既没有遮掩,也没有说谎。”
关于没有说谎这一点,因为是缘何说出来的,所以必定不会有假。
“那就只能等天亮了。”芫芜随意找到一处墙壁,抱手斜倚在上面。
缘何见状有样学样,一大一小并排倚在墙上。陵游则走到墙边站着,看着那两人。
也不过半个多时辰,东方便出现了第一缕天光。
又是一阵钟声传来,周遭传来了动静。
第八十七章 钟声
“阿姐,你做什么?”忽见芫芜飞身跃起,缘何抬头让视线追随着她的身影。
“我看看钟声是从何处传来的。”芫芜站在一处屋脊上向四周观望,所视之物层层等高,高者为屋脊,低者为道路田野,但没有任何一座钟楼鼓楼。
她正欲跳下,从下方传来小童的喊声:“你是谁?为何站在我家房顶上?”
“惹是生非”被人抓个正着,芫芜却不见丝毫躲避。反而微微俯身,看着院中五六岁的小童问话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出来呀?你家长辈呢?”
“父亲和母亲马上就出来了。”看见生人他也不怕,微微低头看了一眼之后又抬起头,“出来了。”
芫芜向下看去,见一对中年男女走到院中。她的眉毛挑了挑,这一家三口身上所穿的衣裳式样居然一样。尤其是小童和他父亲,相差的不过是大小罢了。
昨日海岸之上的那些渔民,似乎……也穿着相同款式的衣裳。而且和眼前这三人身上的,是一样的。
“你是谁?”一家三口一起看向芫芜,男子出声道。语气不急不缓,既不见呵斥也没有质问。
“我是从海外来的。”芫芜道:“敢问此处可是华胥国?”
“自然是。”
“那国中最近可是在举行什么特殊的活动?”芫芜乐见对方态度和缓,继续问道:“你们为何穿一样的衣裳?”
此时又传来一阵钟声,一家三口立即朝外走去,直接将屋顶上的芫芜忽略了。而且离开之后,居然连院门都不曾关紧。
这里的人都这么大胆的吗?还是说风气太好,连毛贼都属于稀罕物?
芫芜纳罕地向四周看去,见由近及远所有房舍中的人都走了出去。然后沿着田野间的小路,向一处而去。
“走。”她跳下来,拉上另外两个人从房屋之间的空隙向着田野而去。然后随着人群,一起走到了围在这一片田野四周的四十所住宅的其中一所。
他们踏入院门的时候,百余人已经坐满了整个院子。男女老少穿着一样的衣裳,拿着一样的碗筷,坐在相同的桌子旁,安静地吃着一样的饭菜。
这种情况,倒是和尘世的红白喜事有些像。
可若是喜宴,这些人身上清一色的灰青布袍未免太过单调,这气氛似乎也不太符合。可若说是丧事,又太过安静,在座之人面上的神情也和悲伤离得有些远。
更为怪异的是,他们三个明显不合群的人闯进来站了半日,院中百余人居然仍旧各自吃各自的饭,全然没有要理会的意思。
“你们是何人?”终于有一人站起来了,是一个不惑之年的男子,“为何来此处?”
芫芜看过去,果真是这人碗里的饭吃完了。
“我们来自海外,途径贵宝地,遂进来领略其中风光。”芫芜说着云栖教她的专门和人寒暄的用语,“请问此处可是在举办什么重大的活动?”
“海外是何处?”对方反问道。
“海外便是……”芫芜想着合适的措辞。但是未及她回答,院中所有人便纷纷从座位上起身,向外走去。
恰巧,又响起了一阵钟声。
所有人都涌了出去,将芫芜三人以及几个收拾碗筷的妇人留在了院中。
“这位夫人。”芫芜走到一位坐在水池边洗碗筷的妇人身边蹲下,温声问道:“他们出去做什么了?”
“下地。”妇人手上动作不停,“吃完早食,自然该下地做活了。”
“大家为何要在一起吃早食?”芫芜接着问道:“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闻言,妇人停下手中的动作,转头看向芫芜。她的表情,让芫芜想起了无启国的人第一次见到缘何时的表情。只不过少了五分恶意,全部都是惊讶和不解。
“你是哪里来的人?”妇人在发问,而非质问,“为何穿这样的衣物?该下地做活了,你为何闲在此处?”
“还有你们,为何也一样打扮怪异,也闲在此处?”她又看向陵游和缘何。
“这位夫人,我们自海外而来,并不是华胥国的子民。”芫芜解释道:“便是连接着海滨的大海,我们是乘船从那里过来的?”
“海滨?”妇人的脸上又是一片茫然:“那又是何处?”
……
“缘何,那个人刚刚在故意隐瞒吗?”从院中出来之后,三人面对着在前方田野中忙碌的人影,芫芜开口问道。
方才那个妇人态度温和,有问有答。可是让人头疼的是,她回答的次数还没有发问的的次数多。
“没有,阿姐。”缘何回答道:“她没有撒谎。”
所以她是真的不知道海滨是什么,也是真的认为吃饭本该就在一处、穿衣本该相同、下地做活也该在一起?
“这里一片祥和安宁,看上去,倒真的像是传闻中描绘的极乐世界。”芫芜喃喃道:“可是你们没有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吗?”
“你觉得有什么不妥?”陵游问道。
“……也算不上不妥,”芫芜顿了顿,接着道:“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可是你若让我说出哪里奇怪,我一时间又想不出来。”
……
三人从上一片田野出来,穿过石板路和房舍院落来到另一片。眼前的景象和之前看到的几乎一模一样,所有穿着相同衣裳的人在田野中做着相同的工作。粗略地看过去,会将其当成上一幅画面的复刻。
“咚~咚~咚~”日到中天,钟声阵阵。田间劳作的人群纷纷放下手中的工作,像早晨一样涌入一个院子中。
然后和早晨一样围坐分食,半个时辰后,再次散到了田野中。
……
一天当中,三人走访了四五片田野,访问了四五个人。可是直到日头西下,得到的结果却和一开始没有丝毫分别。
“咚~咚~咚~”太阳接近林梢的时候,钟声响起。田间的人群纷纷归拢到一处,共同开始晚餐。
晚餐结束后,再响起一阵钟声,众人散开,各自回归家中。关门闭户,燃起灯火。
等最后一丝天光隐没之时,灯火皆熄,整个世界陷入寂静。
……
“我闲在觉得,最奇怪的便是这钟声。”三人站在夜色中,芫芜开口道。
第八十八章 山林
“一起起身,一起吃饭,一起劳作,一起回家,连睡觉都是同时的。”芫芜道:“而且每一次结束一个活动或是开始另一个活动之前,都会响起一阵钟声。”
关键是他们找了一天,也没有找到这钟声是从何处传来的。
“阿姐,那接下来要怎么办?”缘何道:“还要……谁在那里?”
田间传来一阵窸窣声,三人共同回头,夜色下一个矮小的模糊影子从田里缓缓挪到小路上。
“是你?”芫芜走过来蹲下身,看着这个早晨和她说活几句话的小家伙儿,“所有人都回去了,怎么就你一个人还在这里?”
“我……我睡着了,醒过来之后天就黑了。”小童指了指自己没有站直的那条腿,“而且一醒过来腿受伤了,很疼。”
芫芜伸手将他的裤腿往上翻开,手指蹭到了一片黏湿。她眉头一皱:“怎么会有血?”
“应该是被什么东西咬了。”陵游此时也蹲到了她身边,指着小童小腿后侧说道。
芫芜将将视线转过去,果真看到两个针孔一般的伤口:“这应该是……蛇咬的吧?天色这么暗,也看不出有毒没毒。”
“应当是没有。”陵游道:“若是有毒的话,他也不会好好站在这里了。”
“你父亲母亲呢?他们怎么没在你身边?”芫芜抬头,心道这孩子年纪不大,忍耐力却好得出奇。腿上被蛇咬了两个窟窿,居然连哭都不哭一声。
“我要回家。”小童不再回答芫芜的话,转身便要离开。
“哎……”却被芫芜一把拉住,“你腿上还有这么重的伤,如何一个人回家?”
芫芜转头看了看,这小童的家在另一片田,就算直走过去,也要走上三四里的路程。
“来吧。”她将背朝向小童,“我送你回去。再不回去,你家中父亲母亲不知道要急成什么样子。”
“我来吧。”陵游话落,小童已经被他伸手捞过去抱在怀中。小童身量小,陵游抱他看上去比拿上邪都轻松。
被陵游抱在怀中,小童也乖巧得很。一路上不吵不闹,一行四人很快就来到了他家门口。
此时院门微开,院中没有任何响动。
“你父亲母亲这是出去寻你了吧。”芫芜说着,上前一步推开了院门。
“吱~”
“你们是谁?”
门开的同时,身后传来人的话语声。
……
看着再次闭合的院门,芫芜或者说三个人,一时之间都有些怔愣。
“阿姐,这里的人怎么都这么没有礼貌。”缘何出声抱怨道:“我们替他将孩子送回来,居然连个‘谢谢’都没有。”
是的,正如缘何所言,方才他们欲进门的时候那小童的父母刚好从外面归来。然后,直接从陵游怀中接过了孩子。再然后,就走进大门,转身将门关上了……
“我们又不是为了听他们说谢谢,计较这么多作甚。”芫芜转身,“走吧。”
“阿姐,去哪里呀?”缘何再次问道:“不会还要像昨晚一样游荡一整夜吧?”
“怎么,你是饿得受不住了,还是冻得撑不了了?”芫芜头也不回地继续前行,“这里一到夜间便家家闭户,既没有客栈又没有酒楼,不在外面游荡还能去何处?”
“阿姐。”缘何上前两步抱住芫芜的手臂,仰头,讨好融在笑意中,“不远处有一座山林,我们去那里好不好?”
“你又打的什么主意?”芫芜微微垂下眼眸。
“山中有树,有树就有野果。”缘何如实招来,“咱们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吃过东西了,去那里找野果吃好不好?”
“而且还可以燃起篝火,这样就不用花费灵力来抵御夜间寒意了。”他接着道:“你和陵游哥哥可以直接坐在火堆旁打坐修炼,我去给你们找果子,好不好?”
“缘何呀。”芫芜看向他,笑意中掺杂着无奈,“你怎么会是一只妖呢?”
这贪嘴的程度,恐怕人族小童也不能及吧。
“阿姐同意了?”缘何直接跳将起来,一手仍然拉着芫芜的手臂,同时伸出另一只手去拉陵游,“陵游哥哥,快些快些!”
“你是要用脚走过去吗?”陵游失笑道。
他方才所说的“不远处”,是相对于他们三人而言。若真是普通人来走这段路,恐怕要走上个三五日。
闻言缘何一怔,又看向芫芜:“阿姐,御剑吧。”
话音未落,三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原处。转瞬之后,便出现在了缘何所说的那片山林中。
缘何还未反应过来,芫芜拍了拍他的脑袋:“傻了不成?天色这么暗,如何御剑?”
“哦……哦。”缘何得偿所愿,立即沉浸在喜悦当中,“谢谢阿姐,谢谢陵游哥哥!我去找果子,你们就在这里等我吧。”
“小心一些。”看着已经跑出去的身影,芫芜喊道。
“知道啦!”他身上穿的是摇情和半落备好放在穿上的衣裳,此时就像是一头白色小鹿钻进了林中。
……
这密林之中最不缺的就是柴火,二人随手在周遭捡了一些,堆在一起燃起了火。
“打坐调息吧。”陵游看向芫芜,“我替你护法。”
“你看出来了?”芫芜问道。她近日开始出现隐隐约约的感觉,自己已经摸到了化境的门槛,再努力一些,似乎就能进去了。
“感觉到了。”陵游嘴角微扬,“阿芫,恭喜你。”
“现在恭喜未免太早了些。”她找了一处平坦的地方坐下,“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我确实感觉像是摸到了化境的门,但是想要迈过去,不知道又要耗费多少时间和心思。”
“你天赋异禀,不会很难的。”陵游立在她身旁。
“天赋异禀……”芫芜闭上双眼,笑着将这个词重复一遍,“从前在青衿门的时候,最先说出这个词的是师父。我幼时虽然不懂其中含义,但是记住了。”
“后来则是许多人都这么说,我仍旧没觉得有什么错。我十几年积累的修为,青衿门数千子弟,大部分可能耗尽毕生心力都难以获得。”
“可是走出青衿门,走出尘世之后才渐渐明白过来,天赋异禀并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和人对战的时候看的是实力修为,还没有听说过谁会比天赋。”
而她这一路遇到的强者太多了,修为不知道有多深的云栖、箕尾山的魔头文元、无启国密林中猪头犬身的灵兽以及半落和摇情。若论单打独斗,她不是任何一个的对手。
“你才二十岁。”陵游道。
“我倒是希望时间过得快一些。”芫芜道:“等我三十岁、四十岁……一百岁的时候,我希望听到的赞叹或是夸奖,不再是‘天赋异禀’。”
“我却希望过得慢一些,再慢一些……”陵游声音低缓,极容易让人忽略。
可是芫芜全身心都放在上面,自然捕捉的到。于是笑道:“那是自然,你又没有修炼的苦恼。”
和陵游在一处的时间长了,她才意识到这人似乎无需修炼,修为自然而然便会增长。不,或许根本不能说增长,那是在飞升啊。简直能用日新月异来形容。
让她看得好不羡慕。
“不是……”陵游一句话没有说完,被忽然出现的动静将视线引过去。
“你是谁?”他目光锐利。
芫芜尚开始调息,闻言也睁开眼看向对面。一个女子正朝他们走过来,即使在黑夜,也能看出其窈窕绰约的身形。
她很快来到近前,着紫衫,青丝微束。一张素白的脸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惹人注目。
第八十九章 琉珖
“初次相遇,我叫琉珖。”女子在火堆的另一边站立,对二人露出一抹微笑。
这人的笑和缘何如出一辙,芫芜心道:太干净了。让人望之顿生好感。
“我能在这里坐下吗?”琉珖问道。
不论是对于好看的人还是物,芫芜向来多些宽容:“自然可以。”
她也不打算打坐了,伸手一捞,让陵游也坐在身边,“我叫芫芜。”
“陵游。”陵游顺着介绍道。
“二位是从何处来的?”琉珖也在对面坐下。
“海外。”芫芜道:“姑娘呢,独自一人来到此处吗?”
琉珖却摇了摇头,道:“不是。”
她随即又道:“二位为何会到华胥国来?”
“随意游荡,”芫芜道:“乘船在海上漂,漂着漂着便漂到了此处。”
“那当真是巧。”琉珖又笑道:“相逢即是有缘,说明咱们之间,还是有缘分呢。”
“或许。”芫芜道。
“你们今夜救了一个孩子?”琉珖又问道。
“姑娘怎么知道?”芫芜反问。
“我看见了。”琉珖道:“你们将他送回了家中,然后才来的此处。”
“阿姐!”此时另一道声音插入进来。
芫芜看过去,见缘何用衣裳的前摆兜着一大捧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果子快速跑过来。
“阿姐,陵游哥哥,我找到了好多野果。”他一时有些兴奋,站定之后才发现还有第四个人的存在,“这位姐姐是谁?”
“我叫琉珖。”琉珖笑着自我介绍。
“哦……”缘何一愣,随即也回道:“我叫缘何。”
他蹲在芫芜和陵游中间狭小的空隙中,“阿姐,陵游哥哥,这里有好多种呢,你们挑吧。”
二人从其中各拿了一个,缘何又看向对面:“你要吗?”
琉珖略一怔愣,芫芜已经将果子抛了过来。她伸手抓住,笑道:“……多谢。”
“你一直跟着我们?”芫芜看向琉珖,接上之前的话题。
“算是吧。”对方直言不讳,“从你们来到此处我便注意到了,这一日一夜你们所发生的一切我都知道。”
芫芜闻言惊讶须臾,然后转头看向陵游,却见后者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连他也看不出深浅,芫芜的眸色变了变。
“你们在猜我的身份?”琉珖的声音再次响起。
芫芜转头,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后者却坦然道:“不必猜了,我告诉你们。我一直生活在此处,国中有丝毫异常,我第一时间便能察觉到。所以你们一靠近这里,我就已经在留意了。”
“一直生活在此处?”芫芜问道:“一直是多久?你是华胥国的子民?”
“具体有多久我也记不清了。”琉珖将左手握着的果子换到右手,“反正已经很久了。至于算不算国中子民……应该算是吧,我母亲是这里的子民。”
“你们呢?”她的目光在对面三人身上扫了一遍,“你是人,你是妖,你是……”
看到陵游的时候,她顿住了。似乎是有些为难:“……你算是什么生灵呢?”
“你到底是谁?”芫芜忽然站起身,“跟踪我们有何用意?”
“不要动怒,我没有恶意。”见状,琉珖脸上仍旧挂着笑意。
可是芫芜的神情却不再升温。
看着对面三人纷纷站起身,琉珖也不好再继续坐着。她利落起身,又将话题转回去:“你们不该将那孩子送回去的。”
芫芜面色发冷,显然已经不愿和其搭话。而另外两人,则是一个从始至终几乎不曾开口,另一个也随着阿姐的冷淡而开始冷淡。
“那孩子不需要你们来救,他的父母自然会将其找回去。”琉珖自顾自地接着道:“而你们插手,反而会让规则被破坏,让他的父母和那孩子一起,感觉到……无所适从。”
对面三人送客的目光已经十分明显,琉珖说完这句话拿着果子面向缘何:“多谢你的果子。”
话落,转身离去。不过片刻,便被黑暗隐去了身形。
……
“阿姐,那人一下子就能看出我是妖。”缘何首先开口道。
“平日里不知说了多少次让你勤奋修炼,”芫芜身上的冷意退去,重新盘腿坐下,“这么浅的修为,我都能一眼看出来。”
又被扯到修为的事,缘何十分明智地选择闭口不言,闷头啃果子。
“夜还长,开始打坐调息吧。”陵游温声道:“我替你护法。”
芫芜和他对视一眼,接着迅速摒除心中杂念,闭目开始调息。管他何方神圣,他们不去主动招惹,祸事应当很难找上身。
虽然是这么想,可是心底的不安和惶恐还是留下了痕迹。而入定之后,则是丝毫杂念都留不得。所以开始修炼的前半程,芫芜不但没能真正静下心来,反而愈发局促不安。
入定之时一念万般,越接近化境便越是不能容许丝毫差池。这微不可见的心绪,居然让她隐隐体会到走火入魔的门路在何处。
好在最为关键的时刻,一缕来自外界的灵息携着安抚的力量进入她体内。像是炎炎夏日流淌进一股甘冽的冷泉,让她的心绪缓缓趋于平静和安宁。
……
从入定中出来的时候,一滴晨露落到了芫芜的额头上。带着微微的凉意、晨曦的光辉以及周遭的声声鸟鸣。
“陵游我……”芫芜转头,却未见那两人的身影。
她一边起身一边向四周扫视,却只看到了昨夜留下的一堆灰烬。
“陵游。”她将声音升高,“缘何。”
喊了一遍之后没有得到回应,便不再开口。缘何或许会离开,但是她打坐结束之前,陵游绝对不会挪动半步。
清晨的安宁被瞬间打破,芫芜的眸光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于纷乱冗杂的思绪中,昨夜那名紫衣女子的身影出现在她脑海中,她到底是谁?
“你在哪儿?”她立在原地,环视四周,“为何要这么做?陵游和缘何在何处?”
但是过了许久,也没能得到回应。
上邪忽然出鞘,袭向几步之外的一棵树,后者应声而倒。
不是幻境。
芫芜凝眸,收回上邪的时候看见了手上的戒指。
她前行一段路程,在还能看见那堆灰烬的地方停下,此时面对着一棵比她身体略宽一些的树。一股灵力被注入左手所戴的戒指中,然后打向前方的树干。
可是下一刻,她惊在了原地——至化境打不开了!
第九十章 打赌
芫芜感觉只是过了一瞬,又感觉已经过了许久。有什么东西在迅速离开她的身体,她本能地想要阻止,却无能为力。
很快,她感觉被一片走不出去的空白所包围。看着眼前的景物,陷入恍然。
“你叫什么名字?”一道声出现在耳畔,温柔清越。
“名字?”芫芜神色茫然,“……我叫什么名字?”
“你忘记了你叫什么名字?”那道声音接着道:“那这里是何处?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我……不知道。”
“很好。”那道声音听起来很高兴,随即一名紫衣女子出现在她面前。
冰肌胜雪,素白冰清。
女子来到芫芜近前,她的面貌明明清晰可见,却让人觉得永远也看不清、记不住。
“你没有名字,没有来处,也没有去处。”紫衣女子凑近芫芜耳畔道:“这里是我所管辖的土地,来到此处,你便是我的子民。”
“你,可愿意做我的子民?”
她的声音充满柔软和诱惑,让人生不出拒绝的狠心。于芫芜而言,答案自然也只有一个:
“愿意。”
“那好。”紫衣女子的笑声更温柔了,她接着道:“那,你可愿意我从你这里取走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
“六识和情欲。”紫衣女子道:“也可以称它为七情六欲。”
“那是……什么?”
“一些与你而言无关紧要的东西。”耳畔的声音道:“你,可愿意将它给我?”
“……愿意……”芫芜似乎是发自本能地,点下了头。
“好。”紫衣女子向她伸出手,指尖移向她的额头。
“阿芫!”眼看着两片肌肤即将接触,一股黑气忽然袭来。没有实体,却带着堪比刀剑的锋利和杀机。
琉珖迅速收手,黑气从她和芫芜之间穿过,一侧一片树木应声而倒。
而芫芜,则被陵游卷入了怀中。
“你破了我的术法?”看清陵游的面容之后,琉珖大为惊讶,“你是怎么做到的?”
而陵游却没有理睬她的意思,全副身心都放在了芫芜身上:“阿芫,阿芫……你看看我,我是陵游。”
“陵游?”芫芜终于看向他,道出的话却让陵游怔愣在当场,“是谁?”
“没用的。”琉珖开口道:“她已经将你忘了。”
“你对她做了什么?”陵游将芫芜护在身后,身体顿时笼罩在黑气中。
“没做什么,不过就是取走了她的记忆。”琉珖不甚在意道:“她没有了记忆,自然不记得你。”
“还给我。”
对于陵游的话,琉珖仿若未闻:“我很好奇,你是如何破了我的术法?”
“将记忆还给我!”
“这是规矩。”琉珖摇了摇头,“所以,不能还给你。”
“什么规矩?”陵游语气阴鹜,“你我之间无冤无仇,为何无端夺走阿芫记忆?”
“这个规矩便是,但凡从外面来到华胥国的人,必须将从前的记忆和七情六欲交给我。”琉珖像是在介绍一个游戏,“我定下的规矩,已经存在许久了。”
“不过我现在,倒是对另一件事情更感兴趣。”她顿了顿,好奇之意十分明显,“你到底是如何破开我的术法的?”
“将记忆还给我!”发声的同时,陵游已经再次出手。
大团的黑气袭向琉珖,但是曾经将往来城搅得大乱的它们,此时却近不得琉珖的身。
“你体内虽然潜藏着无限力量,若是到达全盛时期,我也敌不过。”琉珖看似只是随意地挥了挥袖,那围绕在她四周的黑气便被悉数化去。
“但是现在你只是新生,并且身上不知被谁设了禁制。这层禁制能阻挡你气息外泄,替你隐瞒身份,但同时也禁锢了你的力量。”
“所以此时的你,尚且不足以与我为敌。”
她化去陵游的攻击之后便不再有动作,但后者却显然没有停下的打算。
他沉默无声,继续出手攻向琉珖。
泥人也有三分气性,更何况是数千年来从未被人违背过的琉珖。这一次她不再只是简单地化解对方的招数,防御过后开始主动出击。
陵游不敌,被一掌袭在胸口。他不会像五族生灵一样流出鲜血,而是大股黑气从他的身体倾泻而出,散于无形。
但他没有丝毫停顿,给人一种感知不到痛苦的错觉。
琉珖第二掌即将落在陵游身上,被芫芜握在手中的上邪自动出鞘,剑峰直指她的背心。
琉珖侧身闪避上邪,同时也让陵游有机会躲过自己的一掌。
“好有灵性的兵刃。”流光看着落入陵游手中的上邪,不吝赞美。
“等等。”见陵游又要攻上前来,她连忙制止。一道紫光像黑气一样裹挟住陵游的身躯,让他一时难以挣脱。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过是白白受伤或是丢掉性命罢了。”琉珖道:“与其拼死走一条注定没有结果的路,不如选择一条尚有些可能的路。”
陵游此时已经挣脱束缚,闻言,却停下动作。他和琉珖对视:“什么路?”
“你先告诉我,你的修为完全及不上我,是如何破了我的术法的?”琉珖对此耿耿于怀。
“……没有去破,我原本便能寻到她。”
琉珖明白,这个“她”自然指的是芫芜。但正是因为如此,她更加疑惑了:“什么叫原本就能寻到?你的这种天赋能直接破除我设下的幻境?”
陵游不置可否:“如何能将记忆还给我?”
“这个嘛……”琉珖略微思考了片刻,“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你赢了,我就破了规矩,将她的记忆还给你们。”
“什么赌?”他问道。
“数千年来,还从未有谁能不受我幻境的影响。”琉珖道:“我再设下几道术法,你若是还能全部通过,便算是赢了。”
“如何算通过?”陵游问道。
“这个……”琉珖道:“现在还不方便告知。待你赢了之后,我自会相告。而你若是没有通过,便也没有知道的必要了。”
“你现在不说明,结果岂不是任你施为?”陵游冷笑,“我有赢的机会吗?”
“可是除了这条路,你别无选择。”琉珖又现出了那纤尘不染的笑容,“面对我,你无可奈何。”
“……”一阵沉默过后,陵游终于开口,“若是我输了呢?”
“若是你输了,便将你的记忆也给我。”琉珖答道:“对了,还有那个小妖的。”
“你们两个非五族之内的生灵,留你们在此处也不合适。将记忆交给我之后,便自行离开吧。”
“不行!”陵游斩钉截铁道:“除了记忆,其他随便。”
“如今决策权掌握在我手里,由不得你拒绝。”琉珖态度同样强硬。
她话音刚落,一团黑气再次袭向面门。
“哎,哎,哎……”她侧身躲开,“你这人怎么不识好歹,我提出的法子总比你送死要好吧。”
“谁死谁活,尚未可知。”陵游额间裂出一道不同于他本身气息的光芒,周身黑气顿时大涨。
“那你说!”琉珖再次躲过一击,“你来说如何才能同意和我打赌?”
“除了记忆,其他随便。”
“那就修为吧。”琉珖很快做出另外的选择,“若是你输了,就将满身修为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