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五章 小道消息
在这样的环境里品茗酌酒，倒也是一件乐事。
尤其是在姜衍之所说的新月果子端上来之后，灵初的脸上顿时浮现一抹大大的笑容。
每个人的眼前都只放了一个巴掌大的小碟子，碟子上干干净净的，只有木头原本的纹路。
而在这深色的木碟子中央，正摆着一个只有女子两三口大小的糕点果子。
名为果子，实则是一种糕点，只是看起来圆圆鼓鼓的，像一个丰润的果子。
新月果子正如一个满月，是极浅极浅的米兰色，泛着一层淡淡的白色灵光，拖在木碟子的中央，就好似一轮明月高悬暗色的天际。
而在这轮好似明月的果子旁边，则零星在木碟子上点了数点不规则的淡黄色小点，就好似是漫天的繁星，果子下方，朝着众人的一侧，甚至还有几道泛着银光的细丝，就好似是流云。
看起来，倒是赏心悦目。
灵初期待的拿起一同端上来的银色签子，欣赏了一会儿，才将这个明月般的果子一分为二。
随着签子的划落，看起来简单无物的果子中央，却如同花开一般，只是轻轻一碰，便从果子的最顶端绽放开来，整齐的分为了四瓣。
这样一来，倒是将果子的里面，看得清清楚楚。
共有三层，最外层是米兰色，中间是一层淡淡的黄色，最中间则是银粉色，还流淌着淡淡的碎芒，倒是好看得紧。
灵初见过不少精致的糕点，这样奇特的还是第一次见。
满怀期待的用签子叉了一瓣起来，一口咬了下去。
先是一层略微带着酥脆的外皮，紧接着是一层带着甜味的绵软细沙，最后则是微微透着咸味和冰凉的糯糯口感。
咸味，甜味完美的进行了中和，偏偏又有着一股淡淡的清凉之意，一瞬间便将唇齿间的滋味升华了起来。
好吃！
灵初双眸亮晶晶的，细细品味了一瓣，然后抿了一口清茶，又再吃了一瓣，然后再品味，再喝茶。
耳边听着悠扬舒缓的曲子，口中品尝着好吃的糕点，配着清淡的灵茶，灵初像一只餍足的猫儿，懒洋洋的眯起了眸子，唇角的弧度高高扬起。
她有许久都不曾这般轻松自在的品茶，吃点心了。
一时间，倒真是怀念，还有些小小的雀跃和开怀。
对于喜好口腹之欲的人来说，只要是一块小小的美味点心，都能使其扫荡一切不开心。
灵初如此，秦墨也不遑多让。
两人一个吃得比一个欢。
不似其他几人，只是眼露赞赏之色，浅尝即止。
“你们听说了吗？”
有窃窃私语的声音传来，说话的人似乎根本就没有打算降低声音。
“什么事？”有好奇的声音紧跟着响起。
“落妖城啊！那边的事情，你们都没有听说吗？”最开始说话的修士抿了一口茶，神色激动的说道。
“不就是又经历了一次兽潮吗？”有修士似乎被提起了兴趣，好奇的开口说道。
“嘿嘿，你们这就孤陋寡闻了吧，落妖城城啊，前些日子，可是发生大事了！”蓄着短须的修士轻轻敲了敲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故作高深的说道。
然而，说到此处，又嘿嘿一笑，默不作声的喝了一口茶，老神在在的模样。
“道友有什么消息，就赶紧说吧！哪里还这样卖关子！吊人胃口。”有性子急躁的修士便按捺不住的开口说道。
这个蓄着短须的修士才不疾不徐的说道，“我听说啊，落妖城那儿，大阵出了问题，又被妖兽团团围困了数日！啧啧，怕是凶多吉少啊！”
“怎么可能！落妖城那里，可都是修士，还有好几个元婴前辈镇守，怎么可能出问题。”有修士不相信的反驳道。
落妖城与临渊城相隔颇远，素日里有什么事情，即使有上层修士互通有无，但对于那些散修，低阶修士，凡人而言，却是只有零星的消息。
具体的情况，也只能等剑斋公布。
是以，落妖城确实出了问题，也被围困了数日，但，临渊城中，恐怕只有剑斋的修士知晓。
灵初此时正满足的摸着自己的小肚子，一口糕点一口茶，虽然不多，但这新月糕点，还有灵茶，都是蕴含灵力的食物，胃没有多饱，可经脉里的灵力却挺饱的。
闻言，灵初摸着小肚子的手微微一顿，眯得弯弯的眸子都睁开了一点。
莫怀和姜衍之亦是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脸上神色微变。
只听那个蓄着短须的修士继续说道，“那你们知不知道，为什么来这儿的凡人，修士，越来越多？”
“剑斋不都说了嘛，是十万大山附近的城镇村落的人族迁移过来，以免受到兽潮的波及，西城愿意让出屋子的，东城愿意收纳的，每一户都给十块灵石呢，而且，屋子越大，灵石越多，我家可是有三套西城的屋子，两套东城的屋子，赚了不少灵石呢。”
这道声音的主人，语气里是满满的洋洋自得，就连脸上的眉眼都很是飞扬。
一番话，惹得周围的人都紧紧的盯着他，目光颇为不善。
这是在干嘛？炫耀吗？
令人听了心痒痒，手痒痒。
“呵，这位道友，你们只知道其一，却不知道其二，之前那些，确实是为了躲避兽潮，现在过来的，可是因为，这些人族城镇，都被妖兽侵袭了！不知道多少人，都被妖兽吃了，尸骸遍地，而落妖城，则自顾不暇，无力庇护那些不愿离开的人族城镇了。”说到这儿，这个蓄着短须的修士眼中闪过一丝猩红色的暗芒，却只是一闪即逝，即使周围都是修士，也没有人捕捉到。
唯有灵初和姜衍之，俱都微微皱眉。
“怎么可能！我可是听那些迁移来的人说了，即使是那些不愿意走的，落妖城都派了修士前去，布下了四品阵法保护，即使有妖兽侵袭，也不可能那么轻易攻破。”
短须修士嘴角勾起一抹笑容，道，“你们可别不信，妖族那边，可是带了破阵灵梭，还有无数的金丹妖修前往，四品阵法？四品阵法也抵挡不住！”
第四百零六章 英雄不问出处，前辈不论年龄
破阵灵梭！金丹妖修！
闻言，白鹤楼里的人族皆是一惊，来白鹤楼的，多是修士，自然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
满意的看着众人脸上的惊骇之色，那个蓄着短须的修士又接着说道，“依我看来，落妖城迟早抵挡不住妖兽，而落妖城一旦败了，接下来，面临兽潮的，就是我们临渊城了！”
“到时候，嘿嘿！”
随着短须修士这一句话落下，白鹤楼里突然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原本的高谈论阔之声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只余下高台之上袅袅的曲音。
听到此处，不仅仅是灵初，姜衍之和莫怀脸上的神情有所变化，就连神经颇为大条的秦墨和不通世俗的焦峥都察觉了一丝不对劲。
“这个修士，有些不对劲。”莫怀年纪最大，亦是散修，见识阅历都不算低，眼神若有若无的掠过那个蓄着短须的修士，传音道。
灵初放下手中的银签子，转了转小巧的茶杯，目光落在玉制茶杯上浮雕的素雅兰花，脸上一如既往地带着浅浅的笑，同样传音道，“落妖城被困，人族城镇遇到袭击，这可都是被封锁的消息，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酒楼里，就有这么清楚这些事情的人。”
“而且，今日来的那些人族，就连掌管着临渊城的剑斋都只有金丹以上的修士知晓这一批人族是因何而来的。”姜衍之不知如何得知这件事的，不过，众人想到一路上剑斋弟子对姜衍之的尊敬态度，又想到临渊城毕竟是剑斋所管辖的地界，是以也没有太大的疑问。
“我也曾听司白师兄说过，人族城镇被袭击这件事，即使是在落妖城之内，也不是人人都知晓的。”焦峥对司白这个大师兄也是怀着巨大的好奇心，所以，这一路上来临渊城，焦峥也曾寻过不少机会与司白聊天，自然也是知道一二情况。
莫怀没有几人那般的情报，却凭借着多年的阅历，直觉此人有所不妥。
而秦墨，则一直安安静静的听着众人的分析，借着喝茶的动作，时不时的点头。
几人暗中传音商讨，那边那个蓄着短须的修士依旧在继续煽动人心。
如愿以偿的听到有修士不安的问出了该怎么办之时，蓄着短须的修士脸上露出一抹笑意，眼底是得逞的光芒。
“到时候兽潮来临，肯定是我们这些修士去抵抗，而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必然是安安稳稳的躲在我们的身后，用我们的血去换那些凡人的生机，而且，我还听说，西城的那些凡人，每日还能领到临渊城的补给？要知道，那些东西，本来可都是我们临渊城人的。”
“兽潮没来之前，我们临渊城的人，要掏出自己口袋里的东西养着他们，兽潮来了，我们还得拿命去填，何其不公！何其不公啊！”
“每每想到此处，某的心底，总是难受的很呐，养着那些凡人有什么用，还不如送去落妖城前线，给兽潮做诱饵，还能有点用。”
说到此处，蓄着短须的修士做出一脸的痛恨之色，握着拳头捶了捶桌面，语气里是满满的可惜和不甘之意，令人闻之而心生动摇。
经过灵初等人的分析，秦墨和焦峥此刻再听这短须修士的话语，只觉得其中恶意满满，脸上的神色都有些挂不住了。
甚至于，秦墨眉头一皱，掌心中有淡淡的灼热浮现。
“莫要冲动。”灵初伸手拎起桌面上的白瓷素兰茶壶，一手拢起青色边绣莲纹的水袖，银色古拙的镯子轻轻碰撞着细腻的手腕，一边替秦墨面前已然见底的茶杯添茶，一边传音道。
秦墨听着耳边那道既清且柔的声音，又抬头看了一眼灵初，按捺住心底的焦灼。
“难道我们就要这么听着那个人在那儿煽风点火，鼓动人心吗？”秦墨举起茶杯，大口喝了茶，温凉的茶水顺着喉咙直入胸腔，虽然让他冷静了些许，心中却还是有些愤愤不平。
“赤阳道宗的弟子，性子倒是颇为适合宗门。”看着秦墨仿佛点着两簇火苗的桃花眸，姜衍之忽然笑着传音道。
听到姜衍之的话，秦墨登时忘记了刚刚的气愤，转而瞪着桃花眸看向姜衍之。
看见秦墨就这般轻易的被姜衍之转移了注意力，灵初和莫怀都是轻轻一笑。
焦峥虽然与秦墨一般，后知后觉，但到底占了年纪的优势，相比于秦墨来说，要沉得住气一些，见秦墨气鼓鼓的模样，不禁传音过去。
“秦道友，虞师妹他们说的对，我们不能在此处动手，闹大了，只会让这件事变得更棘手。”
若是他们现在就出手发难那个短须修士，这件事，就真的要被闹大了，到时候，本来只是一些怀疑的事情，就会变味，尤其是姜衍之还是剑斋的弟子，或者说，尤其是他们一桌，大半都是大宗门的弟子。
到时候，短须修士来一句他们是在欲盖弥彰，这件事的影响，就真的会一下子扩大了起来。
收拾都不好收拾。
流言只能是流言。
所以，他们不能在这里出手。
这下子，秦墨才是真的冷静了下来，知晓刚刚姜衍之是故意在转移话题，虽然他总觉得，姜衍之未尝没有调侃自己的意思在里面，却还是知好歹的。
他想起了自己师父说的话了，他师父总说，他还是个小孩子脾性。
秦墨以往总是不服气，现如今，在这几人面前，只觉得自己真的是小孩脾性了。
“秦道友，莫要气馁，人嘛，都是慢慢成长起来的，经历得多了，也就成长了。”灵初笑眯眯的，仿佛在教导晚辈般语重心长的安慰着秦墨。
秦墨却是微微黑了脸，无力的看着灵初，“虞道友，我记得，你的年龄还比我小上几岁。”
灵初嘻嘻一笑，“秦道友，英雄不问出处，前辈不论年龄。”
两人的传音都没有避着其他几人，短短几句话，听得莫怀哈哈大笑，焦峥也握拳捂嘴偷笑，就连姜衍之，都举起茶杯，遮挡着嘴角的笑意。
第四百零七章 岁月静好，负重前行
这厢茶桌上的气氛渐渐变得融洽起来，交谈声里难免带上了些许的欢笑。
而那厢，短须修士拈着打理得整整齐齐的黑色短须，又点到即止的添了几句似是而非的话语，满意的瞧着众人变化莫测的神色，然后手里提着一包油纸裹着的点心，好似一个普通凡人般晃晃悠悠的起身下楼。
灵初几人虽然笑着谈天论地，但眼角余光却一直关注着那个短须修士。
眼见着短须修士起身，几人并没有急着立刻跟上去，而是又喝了一杯茶，聊了两句话，这才不疾不徐的起身，同样朝着楼下走去。
白鹤楼很大，在临渊城里的名气也不小，素日里来来往往的客人自然也是不少。
不过一桌客人，一个修士，根本惹不起半点的关注。
好似滴水入汪洋，一点儿水花也没有溅起。
短须修士走的并不急，提着油纸包，慢慢的朝白鹤楼外走去，路上还时不时的与楼中的客人打招呼。
看样子，此人还是白鹤楼的常客。
也因此，灵初几人三三两两下楼的时候，早走了一杯茶功夫的短须修士，还没有迈出白鹤楼的大门。
灵初五人都分了开来，有的在短须修士前方，有的在短须修士后方，各自随意的走着。
临渊城虽然是剑斋最邻近十万大山的一座城池，但前方一直有落妖城存在，临渊城亦不曾遭受到多少的妖兽袭扰，即使此刻落妖城正遭遇着兽潮。
但临渊城中的氛围，还是颇为平和的。
至少，那些在大街上做生意的凡人们，都一脸的轻松。
他们并不知道具体的情况，只知道十万大山那边，有妖兽作乱，不过，所有人都知道，还有落妖城在呢，妖兽作乱，怎么也乱不到他们临渊城来。
况且，城中还有不少的仙师在呢。
凡人们知道的不甚清楚，却心中底气满满。
灵初几人都是在落妖城待过一段时间的人，后来又经历了朝暮镇的事情，一时间，听着眼前街道上此起彼伏的叫卖声，看着一张张毫不知情，可以说的上是天真无邪的笑脸，心中顿时百味杂陈。
落妖城里，同样来来往往都是人，但是，那里的人，没有一个能够放声大笑的，没有一个眉眼间能够透露出一丝轻松神色。
朝暮镇里，还未遭遇袭击之前，每一个人脸上都是惶恐和忐忑，谁也不知道未来如何，遭遇了妖兽袭击之后，遍地都是尸殍，满目皆是苍凉。
这等的热闹和笑声，与落妖城，与朝暮镇，都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刚刚来到临渊城的灵初就有些不适应，从白鹤楼出来，又一次看见这样的街道，灵初还是有些不适应。
显然，莫怀等人也不是很适应。
只不过，没有人脸上露出一点端倪。
短须修士没入了人群里，悠哉的走在大街上，神情悠闲自若，还有不小的闲心，时不时的看一看街道两旁的小摊。
还会和小摊上的凡人聊上几句，普通的脸上笑容温和，面对着凡人，似乎也是善意满满的模样，哪有刚刚，在白鹤楼之中挑唆其他修士敌视凡人的分毫模样。
灵初在与那短须修士隔了一个摊子的小摊上停住了脚步，这是一个卖荷包绳结的小摊，摊主是一个年轻的凡人女子。
灵初余光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正驻足在一处摊子前，与凡人攀谈的短须修士，目光在眼前的小摊上扫过，随手拿起一个鲜红的络子，“这是平安结？”
摊主愣愣的看了两眼眼前的顾客，只觉得赏心悦目，不过，听到灵初的问话，很快就回过神来，“是的，这就是平安结，听闻十万大山那边有妖兽作乱，我们临渊城里也有不少的修士去落妖城那儿了呢，若是姑娘有什么亲朋也去了落妖城，不妨买一个平安结，求个心安。”
这倒是个好理由。
灵初摩挲着手中编得精致的平安结，笑了笑，道，“城中很多人家都有人去落妖城？”
“可不是，临渊城这儿，也多是与十万大山有关的修士长期在这儿住着，有去十万大山捕猎的，有往来交易的，靠着剑斋，又靠着十万大山，一代代下去，修士啊，凡人啊，都掺杂在了一起，城中每一户人家，家中都多多少少与修士有关，不然的话，哪里好生存下去不是？”年轻女子显然是个活泼话多的，说起来头头是道。
灵初轻轻一笑，“那这平安结倒是应景。”
“那是自然，我家里有个叔叔，也去了落妖城，说是不为了其他人，也为了我们一家能够安安稳稳的。”年轻女子想起了自己的叔叔，双眸微微黯淡，她没有灵根，注定一生只能是凡人，即使想要保护家人，也无能为力。
余光里，短须修士已经聊完天了，正要离去。
灵初刚刚要放下平安结，就听见年轻女子轻轻的感叹道，“眼前这繁华景象，也不知道是用多少人的性命换起来的。”
手上微微一顿，灵初忽而笑着开口，“这个平安结，多少钱。”
“啊，抱歉，我的话是不是太多了，这个平安结不贵，三灵铢就好。”年轻女子笑了笑，说道。
灵铢，是用灵力不纯，但是含有些许灵力的散碎灵石做成的，同样被打造成了薄薄的钱币模样。
也是在这些修真界中凡人多交易的财物，毕竟，俗世之中的钱财大多是俗世王朝铸造的，各自不同，没有个统一性，又与修士无益。
所以，但凡是在修真界的城池里，凡人们大多是用灵铢交易的。
递给年轻女子三枚灵铢，灵初收起手中的平安结。
短须修士渐渐远离了白鹤大街，拐进了一条又一条的街巷。
许是临近了住宅去，所以，街巷里的人越来越少，也越来越安静。
灵初几人也只能跟得远一些。
当短须修士走入一处偏僻的小巷之时，之间隔着些许距离的几人忽然加快了速度。
风起，剑出鞘。
雷鸣，动九霄。
铃响，声悠扬。
几乎是同时，数道攻击齐至。
第四百零八章 小师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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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须修士没有料到，会有人这般光明正大的在临渊城内动手，即使这里只是临渊城内一处偏僻小巷，但到底是在临渊城内，剑斋的眼皮子底下。
拎着的油纸包还在随着走路的步伐晃荡，上扬的弧度还未落下，便被急忙的抬高。
突如其来的攻击，短须修士只能条件反射的抬起手来，身上浮现一层灵力护罩。
腰间悬挂的玉佩也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嚓声。
两层防护根本没有起到效用，不过筑基中期修为的短须修士，在铃声里灵力一滞，随后两层防护便被轻而易举的破开。
雷光和剑光交织着将短须修士埋没。
剑光和雷光都没有伤人的意图，不过，却也使得短须修士一时间难以运转灵力，完全失去了反抗之力。
而就在此刻，万千道雪白的拂尘丝犹如灵动的白蛇，游动着将短须修士裹成了一团蚕茧，只露出了一个脑袋。
砰！
双腿同样被拂尘丝裹住的短须修士站立不稳，摇摇晃晃的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这时候，短须修士才从雷光和剑光的影响中恢复过来，可是，已经被裹成一团的短须修士，即使恢复了灵力运转，也难以挣脱束缚。
只能恨恨的抬头看向街角转过来的数道身影。
“你们是什么人！竟然敢在临渊城行凶！”短须修士并没有太过惧怕，因为他发现，眼前这些人下手，连个遮蔽气息波动的结界都没有布置，也就是说，剑斋的修士，很快就会发现这儿不正常的灵力波动。
到时候，有事情的就不知道是谁了。
所以，短须修士脸上的神情很是镇定，甚至还有心情质问对自己出手的几人。
灵初掌心之中一枚玉白的印章静静悬浮，若隐若现的紫色雷蛇在其周围游走，灵动异常。
望着被莫怀的拂尘牢牢束缚着的短须修士，灵初脸上浮现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
刚刚，短须修士失去反抗能力的时候，雷泽神印，动了。
身为雷印的主人这么多年，灵初对此印的了解也在日渐加深，这等反应，说明，这个短须修士，要么，修炼了邪法，要么，就不是人族！
结合之前在白鹤楼此人的言论来看，灵初更偏向于后一个猜测。
此人，可能不是人族。
可是，若是这样的话，这件事，可就是真的有趣了。
其一，除了刚刚一瞬间，从白鹤楼，到现在，雷泽神印对这个修士，从未有过异动。
其二，无论是落妖城，还是临渊城，这些城池的每一处城门，都悬挂着一面八方照临通玄镜，也就是俗称的照妖镜，此镜不仅仅可以映射出邪魔鬼修，更能够照射出妖族的本体。
哪怕是元婴境界的妖修，没有特殊法门，或是特殊法宝，只怕也难以完全在照妖镜前遮掩身形。
这也是为何，落妖城，以及临渊城，还敢让人们自由自在的行走在城池之中，若是妖族能够随意进出，哪里还有什么安全地带。
也正是因为这些照妖镜的存在，使得众人并不担心出入阵法的身份令牌被妖兽夺走，从而混迹进来。
要知道，即使过了大阵，还有城门口的照妖镜。
若是眼前这个修士，真的是妖族，那么，能够隐藏的如此之好，那便是一件极其严重的事情。
这说明，落妖城和临渊城，或者说，其他所有的修真界城池，都有可能混入妖族。
而且，还是用照妖镜分辨不出来，寻常的寻妖壶也没有用了。
显然，姜衍之似乎也察觉出了不对劲的地方，修长的手掌里一个圆口广身的大肚壶轻轻转了一圈，然后又静静的待在了姜衍之的手掌，没有丝毫动静。
“寻妖壶？”紧随其后的莫怀等人自然也看见了姜衍之的动作，莫怀手中操纵着拂尘，没有丝毫分心，却还是传音询问。
“刚刚，青微有些许异动，”姜衍之朝着众人传音，“我的青微剑，炼制之时曾用过万年青雷竹，对于妖邪气息，颇为敏锐。”
万年青雷竹。
这是一种极其罕见且珍贵的炼器灵材，此竹的诞生条件极为苛刻，只在被天雷击断的枯树之中长出来的竹子，才能被称作是雷竹，而又因为竹子的颜色不同，唤作青雷竹或是紫雷竹。
无论是那种颜色的雷竹，都是稀少罕见的，更何况，还是万年的。
这等灵材炼制的法宝，极为坚韧，又自带雷法，又因为天雷诛邪的本性，对于妖邪的感应和克制，也确实是灵敏。
“确实，刚刚那一瞬间，我的雷印，也有所异动。”随着灵初的传音，悬浮在空中的雷泽神印也随之轻轻绽放出暗紫色的雷芒。
“何人在临渊城放肆！”
不等几人商量出结论来，便有一声厉喝自天边而来，伴随着厉喝声的，是一道凌厉的剑光。
倒在地上的短须修士自然也看见了这道剑光，听到了这声厉喝，脸上的恨恨之色瞬间转变为欣喜之色，连忙朝着那道剑光大喊呼救，“剑斋的前辈，在这里，在这里！快救救我！救命啊！前辈！”
喊着喊着，短须修士忽然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他发现，眼前这些行凶的歹人，脸上根本没有丝毫害怕的神色。
再联想起之前，这几人光明正大的朝自己下手，连个结界也没有布下，还大咧咧的将自己的头露出来，一点儿遮掩的意思都没有。
似乎......似乎根本就不担心剑斋的人过来。
或者说，他们要的，就是剑斋来人！
短须修士在电光火石之间便想了许多，然后，又想了更多，想着想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的欣喜之色尽数褪去，转而变得有些晦暗难明。
当短须修士看见来的剑斋金丹真人，看见朝自己行凶的几人之后，脸上瞬间柔和起来，当短须修士听见这位剑斋金丹真人，朝着歹人之一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喊了声，“小师叔。”
然后听到有青年指着他，轻轻的说道，“带回去，细细的盘问搜查，这个人，恐怕是妖族。”
短须修士顿觉眼前的世界一黑，心中悲鸣，吾命休矣。
第四百零九章 胧月石
众人早就对姜衍之在剑斋之中的身份心生好奇，尤其是在听到剑斋的金丹真人都称呼姜衍之为小师叔的时候，心中的好奇更是达到了顶峰。
不过，几人都是能忍之人，就连秦墨，都知晓这等事情不是好打听的事情。
是以，众人倒是都没有开口询问。
而姜衍之也没有多解释的意思，只是简单的说了一句，他在剑斋没有正经的师父，辈分高罢了。
几人点了点头，也没有追问的意思，而是随着姜衍之来到了临渊城剑斋的驻地。
在这里，他们要等着那个短须修士的审问结果，同时，还在此处见到了司白。
司白见到灵初几人的时候，还有些诧异。
他知道虞师妹几人要去逛一逛临渊城的，怎么跑到了剑斋的驻地来了。
“虞师妹，焦师弟，你们怎么来了此处？”司白心中有疑问，便自然而然的问了出来。
灵初与焦峥对视了一眼，焦峥想着自己是师兄，便站了出来，简单的与司白说了几人刚刚遇到的事情，待听到他们所抓之人可能是妖族的细作之时，司白的脸上没有露出高兴的色彩，反而轻轻皱了皱眉头，看向灵初。
“虞师妹，你们这样太冒险了，若是那人真的是妖族的细作，城内必然还有他们的内应，你们要是直奔了人家的据点，岂不是自投罗网。”司白声音里难得的带上了一丝的波动。
灵初被司白的一番话说得有些怔愣，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司白师兄说得倒也没错。
妖族的细作，必然不可能只是这么一个筑基境界的小喽啰。
若是他们真的那么好运，直奔进去了人家的老窝，那简直是......
焦峥没想那么多，只是瞧见灵初被训斥，心中顿生焦急之意，只觉得自己是师兄，就算被骂，也应当是自己承担。
所以，焦峥连忙上前了一步，挡在了灵初的身前，对上司白面无表情的脸，瞬间有些心虚的开口，“司白师兄，这件事是我这个做师兄的思虑不周。”
司白淡淡的看了一眼焦峥，“你以为，我会夸你吗？你既然知道自己是师兄，还年长于虞师妹，就更应该想得明白，而不是这般鲁莽。”
站在焦峥的背后，即使看不见焦峥的脸色，但看着那僵直的脊背，灵初也能猜得到焦峥此刻的脸色有多苍白。
灵初没想到，原来司白师兄还有这么毒舌的时候。
脸上露出惯常的乖巧甜笑，灵初从焦峥身后探出一个脑袋来，看着司白师兄，“司白师兄，我们知道错了，绝对没有下次了！”
司白目光淡淡的从焦峥苍白自责的脸上转到灵初笑吟吟的脸上，对于灵初的认错和乖巧模样，没有任何反应。
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然后就走到了剑斋驻地的大厅里坐下了。
看样子，是要与灵初等人一起等个结果了。
这整个过程，莫怀和秦墨都远远瞧见了，只不过，这到底是人家宗门内部的事情，谁也不好上前去多嘴。
只有秦墨，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而姜衍之，则不在此处，他一到此处，便被剑斋驻守此处的元婴真君给叫过去了，直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灵初和焦峥则劫后余生般的对视了一眼，才在莫怀和秦墨关怀的眼神里踱步到了大厅之中。
自有剑斋的弟子送上灵茶和灵果。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剑斋的效率也确实很高。
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就有了结论。
而这个结论，还是姜衍之带回来的。
“胧月石？”
听到姜衍之口中说出的胧月石三字，大厅里的人都是一惊。
他们想过不少的猜测，这个胧月石，却并不在众人的猜测之中。
胧月石，是一种极为奇特的石头，这种石头，若是用在人的身上，便可以替佩戴之人遮蔽真形，如月胧身，迷之幻之。
若是加入法器之中，则可以使法器多上一层幻术的能力。
是一种很是奇特的石头。
只是，从未听说过有人，不，应该说从未听说过有妖用胧月石来遮蔽本体。
“胧月石可以遮蔽真形，对于妖族来说，他们的妖身就是真形，而八方照临通玄镜，照的就是真形。”姜衍之看着众人陷入沉默，轻声说道。
“这个消息，落妖城那边知道了吗？”司白再次轻轻皱了皱眉头，道。
既然临渊城这边的妖族，都能有胧月石这般的宝贝遮蔽真身，落妖城的妖族细作，也未尝不会没有这样的宝贝。
在司白离开落妖城之前，就知道，所谓的排查妖族细作，大多是以寻妖壶来查验，全面严查，也不过是请出八方照临通玄镜。
而现在，他们知道用了胧月石的妖族，既不能被寻妖壶探查，也不会被八方照临通玄镜发现，这么看来，落妖城之中的妖族细作，说不定还有漏网之鱼。
“查出结果之后，剑斋就已经往落妖城送去消息了。”姜衍之显然知道不少的事情，点了点头道。
闻言，司白舒展开了眉头，又恢复了仙人般的模样，“还好，胧月石也不是没有法子破解的，据我所知，有一种灵虫，便极喜爱食用胧月石，这种灵虫，也不算少见，虽然麻烦了一些，却是极有效的。”
“说来，你们发现那个妖族的破绽，应当是攻击的突然，断了他的妖力，又扰乱了他的心神，这才被察觉到了一丝不对。”
司白又想起了灵初所说的异动，想了想便开口解释了一二，胧月石也是需要灵力或是妖力催动的，还需要心神的控制，灵初几人突如其来的攻击，才使得胧月石的遮蔽露出了一点破绽。
“司白师兄，看样子，我们还是需要早些回去落妖城。”灵初心中有些淡淡的不好的预感。
她总觉得，胧月石的发现，恐怕会给落妖城，或者说，修真界不少的城池带来不小的震荡。
“恩，原本我还想着可以在临渊城里修整一宿，现在看来，我们等那些凡人尽皆下船安顿了，便立刻启程回归落妖城。”
司白淡淡开口，眉目间笼上了一层郑重。
第四百一十章 我相信你，我不在乎
韩朵儿从未感受到如现在这般绝望无助的感受，她只觉得，眼前的世界一阵一阵的黑暗，胸口一阵一阵的疼痛。
天地苍茫辽阔，她却只觉得，再无一处容身之地。
已经四十多岁的年纪，却仍旧保持着二十七八的模样，看起来俏丽而漂亮。
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有些黑，又不起眼的少女了。
韩朵儿静静的坐在一个扇形法器之上，身前是一道修长的身姿，身后是呼啸而来的数灵光。
他们正在被追捕。
就在半日前，韩朵儿的夫君商星，突然回到二人所住的小院之中，一言不发的，在他炼丹的密室里捣鼓了一会儿，随后便带着韩朵儿，一路朝着落妖城边缘走去。
落妖城戒严之后，四处城门尽皆禁止出入。
然而，也不知道商星是如何办到的，守城的修士，竟然替他们开了一条小缝，就是这条小缝，让他们成功离开了戒严的落妖城。
商星带着韩朵儿，还未走出多远，便有数道人族修士的身影追击而来。
韩朵儿试图质问过商星，这是在做什么，但是，往日里对她轻声细语，有问必答的夫君，却始终闭口不言。
韩朵儿只是一个凡人，却是在修士堆里生活了几十年的凡人。
她平日里也不只是闲在小院里不动，偶尔也会与周围的邻居聊聊天。
落妖城之中，虽是号称没有凡人，但总会有些例外。
比如，韩朵儿。
亦有不少像韩朵儿这样的凡人，不过，他们只有少数是修士的家眷，绝大部分，是那些维持着落妖城最基本运作的凡人。
数量不多，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可就是这些人，让韩朵儿有了一些消息来源。
她知道，落妖城前些日子出了问题，现在正在严查妖族细作。
而她的夫君，此刻正带着她逃跑。
韩朵儿并不愚笨，她心中已经有了隐隐的猜测，可是，她却不愿意相信。
一时间，她只觉得自己脑子里乱哄哄的，什么也想不清楚，也看不明白，就好像眼前的世界蒙上了一层雾蒙蒙的轻纱，让她惶恐，不安和焦急。
“夫君，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人族。”韩朵儿被商星护在法器之上，躲过身后修士一道又一道的攻击，一向温温和和的脸上，此刻却冷若冰霜。
听到身后传来的问话，商星抿了抿唇，没有开口回答。
商星没有回答，韩朵儿也没有急着催问，只是这么静静的等待着，双目紧紧的盯着前方那一道，她曾以为，可以为她遮挡一切风雨的背影。
想着心中那隐隐的答案，韩朵儿却只觉得，一切都像个笑话。
这般想着，韩朵儿木然的脸上竟然也跟着露出笑意来，随即，便有低低的笑声从她的口中溢散出来。
起初只是小小的一声，慢慢的，越来越大声，到了最后，韩朵儿忽然垂下头来大笑，笑到眼角都有丝丝晶莹的泪花凝结。
“太可笑了，实在是太可笑了，商星，哦，不对，或许，你连商星这个名字都是假的，假的！”韩朵儿轻轻笑着，眼角泛起红潮，嫣红的嘴唇被韩朵儿自己咬得，仿佛充血了一般。
她举起袖子，狠狠拭去眼角那一滴欲坠未坠的泪珠，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
许是韩朵儿的哭腔打动了商星，沉默了一路的商星，终于第一次开口说了话，“朵儿，你要相信我。”
除了这一句话，商星便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韩朵儿嗤笑了一声，淡淡的点了点头，脸上的神色渐渐恢复平静，随后，她望着那道背影，看不见正脸的背影，轻轻的说道，“好，我相信你。”
“我不在乎你到底是人族还是妖族，我也不在乎你到底是不是叫商星，我只要你一句话，我就相信你，”韩朵儿脸上的神情半掩在商星高大背影的阴影里，露出的一双眸子亮的惊人，声音里带着啜泣，却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道，“夫君，我只问你，那些......那些在兽潮里无辜死去的人族，与你有没有关系。”
韩朵儿听说了，在落妖城大阵出问题的那段时间，在落妖城被妖兽围困的时候，十万大山附近的无数人族城镇，都遭到了妖兽的血洗。
空气里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时间在一点一滴的流逝。
沉默，是最好的回答。
韩朵儿双目灼灼的望着商星的背影，眼底的炽热和希望，却在一点点熄灭，黯淡。
她真的不在乎人族还是妖族，也不在乎自己的夫君到底是不是叫做商星，就算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但他们一起生活了数十年的记忆是真的。
眼前这个男子，占据了韩朵儿半生有余的时光和记忆。
那些年的欢笑和甜蜜，往事一幕幕仿佛都在眼前，韩朵儿不相信，从始至终，她的夫君，都只是在演戏。
她不相信，数十年的相濡以沫，都只是一场缥缈的美梦，都只是一场荒诞的笑话。
可是此刻的沉默，却在无声的嘲笑着韩朵儿，仿佛命运在咧着大嘴，指着她哈哈大笑。
瞧瞧，瞧瞧这个傻子，彻头彻尾的傻子。
或许是悲伤到了极致，就只剩下了麻木。
双颊有冰凉的泪水不断的滑落，韩朵儿却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哭泣声，就只是这么的，这么的默默流泪。
似乎想要，把这一生积攒的眼泪，都通通流光。
“混账妖族细作，给我站住！”
身后，有修士的大喝声传来，声音滚滚如落雷，声音里带着震耳的怒气。
商星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又加快了几分催动法器的速度。
韩朵儿也没有反应，只是呆呆的坐在飞行法器之上，双目黯淡，泪水静静的流淌着。
“夫君，你可以跟我说一说你的童年吗？我记得，好像这数十年来，都是我在与你说，可是，我想听一听你说。”
韩朵儿声音忽然变得平静了下来，虽然仍旧带着一丝沙哑，却再没有了之前的哭腔和颤抖。
甚至，还带上了一丝淡淡的笑意和撒娇。
第四百一十一章 可惜了......
就好像，无数个日日夜夜里，他们曾经一次又一次亲密无间的相处。
韩朵儿的这个举动，大大缓解了两人之间的紧绷气氛。
商星背对着韩朵儿的面容，虽然依旧是冷若冰霜，却微不可察的柔和了一些。
早在带韩朵儿离开之时，他就猜到了，韩朵儿或许是埋怨他，或许会恨他骂他，但商星始终笃信，韩朵儿是爱他的。
即使一时气愤，一时怨恨，最终都会谅解他的。
一定会的。
商星同样笃定，就像韩朵儿一样，即使一切都是假的，可他们数千个日日夜夜的朝夕相处，却是真的。
即使这数十年的时间，也只不过是商星漫长时间里的一小段记忆而已。
可是，时间是最长情，也最残忍的存在。
流淌过时间的记忆，终究难以忘怀。
商星终于又回应了韩朵儿，“朵儿，等到我们安全了，我慢慢讲给你听好不好。”
韩朵儿轻轻柔柔的一笑，“好啊，夫君，可惜了，我是个人族，还是个不能修炼的凡人，我十五岁以前，都是在父母的羽翼下快快乐乐的生活，但是，那一年，我看见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令人心向往之的世界，然后，我就遇到了你，这数十年来，我一直活在人族的世界里，我很怕很怕。”
“怕什么？我虽然不是妖君，却也是妖王中的古老存在，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许是韩朵儿的情绪稳定了下来，商星也不再绷着不与她说话。
眼睛失去神采，仿佛瞬间老去了的韩朵儿有气无力的笑了笑，似乎是在默认，似乎又是不在意。
“夫君，你还记得吗？每一年我的寿辰，你虽然总会忘记，但是，每年都会给我送一个贺礼，可惜了......”
越说到后面，韩朵儿的声音就越小。
商星皱了皱眉，神识扫过韩朵儿，就见韩朵儿怔怔的低头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满脸的怅然若失。
韩朵儿只是一个凡人，自然没有灵力，也没有神识，所以，她的身上也没有什么储物袋。
商星送她的礼物，常常都被她好好的收到一个盒子里，然后细细的放起来。
今日他们逃出来的急，商星只来得及将密室里的东西销毁的销毁，带走的带走，韩朵儿的东西，就没有来得及去拿。
想来，那一盒子的礼物，也都落在了小院里。
见韩朵儿此刻还在担忧他送她的礼物，商星眉眼更是柔和了一分，难得稍微分出心神来，转头看向韩朵儿，柔声道，“朵儿，等到我们安全了，我一定给你补回来，等到一切都平息了，你若是想，我就带你去人族的城池居住。”
闻言，韩朵儿终于抬头看向了商星，嘴巴张了张，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忽然睁大了眸子，看着商星的身后，大喊道，“小心！”
商星在韩朵儿脸色巨变的一瞬间，就察觉到了前方传来的威压。
那里，是一艘飞船。
船舷上，此刻正有一道雪白色的身影静静而立，身上的金丹气息圆融而浑厚。
此时，这一道金丹气息，正紧紧的锁定着商星。
商星脸上的神色一变，刹那间有些铁青。
按照人妖两族的约定，双方的元婴境界存在，不到最后一战，不得出手干预。
所以，只要商星离开了落妖城，即使被发现了，需要面对的，也只是金丹境界修士的追杀而已。
对于商星而言，金丹修士的追杀，凭借着自己的底蕴和脚下的法器，倒也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只不过，他的计划里，可不包括被前后夹击。
而且，自己还带着韩朵儿。
商星脸色不好看，但顾念着旧情，又念着刚刚韩朵儿的提醒，一把将韩朵儿抱在了怀里，低声道，“做好准备，待会，我会强行突围，你要抱紧我。”
韩朵儿将头埋进了商星的怀里，依着商星的话，伸出双臂，牢牢的抱住商星。
“可惜了......”闷闷的声音从商星的怀里传了出来，这个声音很低很低，就连商星这个近在咫尺的金丹妖修都没有听清楚。
“朵儿，你刚刚说什么了吗？我说的话你听见了吗？”危机当前，商星显然也没了之前的耐心和温柔，颇有些严厉的说道。
商星微微低头，只见埋在自己怀里的漆黑脑袋突然抬了起来，露出韩朵儿那张仍旧年轻俏丽的面庞。
刹那间，韩朵儿嘴角扬起一抹明媚而绚烂的笑容，双眸明亮而有神，一如当年两人初见之时。
商星的眉眼情不自禁的微微柔和了一瞬，嘴角的笑意还未扬起，下一刻，便凝固在了唇畔。
再下一瞬，商星白皙的脸庞之上，顷刻间爬满了黑色的纹路，就像一根根鼓起的黑色青筋，密密麻麻遍布了整张面孔。
双目充血，商星猛然伸手，用力的将怀里的韩朵儿推开，一把将其推倒在了法器之上。
若非这扇形法器够大，周围还笼着一层商星的防护罩，只怕这一下，韩朵儿就得从法器上坠落这万里高空。
伸手背过自己的肩膀，商星猛然从后脖子处拔下一根银色的梨花簪。
银色打底，打磨得光亮柔和的浅黄色琉璃片点缀的梨花花瓣，流转着淡淡的光芒，花蕊处点缀的几根细细的银丝还在轻轻颤抖。
这是一根很是精巧和雅致的梨花簪子。
然而，此刻，正是这根看起来精巧雅致的梨花簪子，尖尖的簪子尾端，正坠着一滴鲜血，然后，缓缓的将这一滴鲜血吸入簪子里。
刹那间，梨花簪子的花蕊，便染上了一层血色。
望着这根梨花簪子，商星原本便因为浮现黑色经络而狰狞的面孔，更加显得狰狞而可怕。
狠狠的将这根梨花簪子丢在韩朵儿的面前，商星体内的妖力不断的压制着那一股乱窜而暴躁的气息，然后死死盯着韩朵儿。
“你居然，用这个来对付我？！”
商星的声音里，是浓浓的狠厉和冷漠，充血的双目恶狠狠的盯着韩朵儿，脸上的柔情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可惜了......”
第四百一十二章 早就注定的结局
“可惜了，这根簪子，我居然用在了你的身上。”
可惜了，这是你送给我的第一件礼物。
可惜了，这是我唯一一件带出来的礼物。
可惜了，她视若珍宝小心呵护的一切。
韩朵儿双目平静的仿佛一汪死水，没有一点波澜，就那么看着商星变得越来越丑陋的面庞，嘴角的笑意却越发的大了起来。
“这根梨花簪，还是你送给我来保护自己的东西，说是里面封存了一种毒素，是由蛇妖的毒涎液提炼出来的剧毒，即使是金丹修士，也难以抵抗，顷刻间就会毙命身亡，看样子，你果然是言过其实了。”
韩朵儿轻轻笑着说道，语气里仍然带着一丝的撒娇和活泼，细细听去，好似还藏着一抹失望。
商星看着眼前这张俏丽的面庞，双目蓦然一冷，五指如爪，一把将韩朵儿纤细的脖子掐住，眉心染上了一丝灰气。
只要自己轻轻用力，自己手心里那个纤细的脖子就会在瞬间被折断，眼前这个双目无神，嘴角却带着张扬笑意的女子，就会死得干干净净。
明明，只要轻轻一用力。
商星掐着韩朵儿的手僵硬着，两人就这么静静的对望着。
“为什么？”商星红了双眼，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韩朵儿静静的看着商星的脸，无所畏惧的伸出手来，白嫩的手抚摸上商星那张因为毒素而变得狰狞的脸庞，轻轻的说道，“你若是死了，我也会陪着你一起的。”
好似情人间的低声呢喃，缠绵悱恻，说出来的话却寒彻入骨。
为什么？
为了赎罪。
就像你选择不了你的出身，你有你的立场。
我也选择不了我的出身，我也有我的立场。
站在你我的立场，谁也没有错。
错的是他们两个，错的是这场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的相遇。
韩朵儿从小就是个固执的人，她可以为了要跟着爹爹行镖，而不管不顾，瞒着所有人偷偷藏进镖车里，她可以为了心中对仙人的向往，而不计后果的离开生养自己的父母，嫁给一个修真者，四海为家。
她甚至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夫君是妖族，不在乎夫君欺骗自己，她在乎的，从来就只有她自己。
而她，是人族。
她的父母，她的朋友，她相处了数十年的夫君，也是人族。
她不认识，也不相信眼前这个，妖族的夫君。
这些话，韩朵儿都没有说出来，只是这么静静的看着商星。
而商星，望着韩朵儿的双目，明明韩朵儿什么都没有说，却好似听到了这些未曾出口的话。
“我不会杀你，韩朵儿，我们之间，缘尽于此，自此天涯两隔，互不相欠。”商星捏着韩朵儿脖子，却终究没能狠下手来。
“我对不住你，带你逃出此处之后，你便自行离开吧，”商星冷冷的看了一眼韩朵儿，死死压住体内的蛇毒，阴沉着脸朝着另一个方向逃去，“你也无需犯傻，我的罪孽，也不需要你来背负。”
商星看也不看倒在法器之上，一言不发的韩朵儿，声音如同淬了寒冰。
韩朵儿似乎没有察觉，只淡淡的道，“你把我放下去吧，我是人族，他们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可笑，韩朵儿，你莫要太想当然了。”商星没有理会韩朵儿的话语，嗤笑了一声。
“不把我放下去，我还会对你下手的，”韩朵儿面无表情的从脖颈上拉出一根细细的项链，链子下坠着一颗血红色的玉石，玉石里闪烁着淡淡的亮光，“如果能活，我也想活命。”
商星看着韩朵儿手中那一条细细的项链，脸上的神情一变再变，“你连这个也带着？”
韩朵儿细腻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那颗血色的玉石，“是啊，修真界太危险了，不是你教我的吗？无论何时何地，都要留下一个后手。”
这个玉石，也是一种难得的不需要使用者是修士的东西，不过，却需要主人常常以鲜血喂养，若是遇到危险，随着主人的一个心念，便可以自爆。
而自爆的威力，则取决于主人喂养的时间长短。
一般来说，十年不间断喂养，便可以达到练气境界自爆的威力。
五十年不间断喂养，便可以达到筑基境界自爆的威力。
这种玉石，对于修士来说，有些鸡肋，但是对于凡人来说，还是有一点用处的。
“这块玉石，我喂养了二十年。”韩朵儿轻声细语的说道。
二十年的喂养，即使韩朵儿引动了这颗玉石，也对商星造不成什么太大的伤害，但是，此刻，商星正在逃跑的路上，而且，还中了蛇毒。
原本因为韩朵儿的一刺，商星已经拖慢了速度，被前后追击的修士缩短了不少的距离。
若是此时韩朵儿引动这颗玉石，只要拖慢一点商星的速度，就足够致命了。
商星冷冷的望着韩朵儿，眼中的神色一再变化，最后嘲讽一笑，“好啊，既然你想要去死，那我也懒得管你。”
说完这一句话，商星再次掐住了韩朵儿的脖子，毫不留情的用力。
窒息濒死的感觉，让韩朵儿本能的开始挣扎，双手死死掰着商星掐着自己脖子的手，脸上的神色开始渐渐变得铁青。
就在韩朵儿快要窒息的一瞬间，商星一把将韩朵儿扔出了法器。
扔出去的一瞬间，韩朵儿耳边似乎传来了一句什么话。
很轻很轻。
韩朵儿猜得没错，追击着商星的人族修士，并没有对同为人族的韩朵儿下死手。
相反的，在看见刺了妖族细作一簪子，又被妖族细作差点掐死，然后被扔出来的韩朵儿，身后追着商星的几位人族修士，有一位修士制止了打算随手杀了韩朵儿的同行修士，转而甩出一条金色的长绳，将好像一块破布一样坠落高空的韩朵儿接住。
“司白，你们就不用追了，先把这个妖族细作的同伙带回落妖城。”拿金色长绳接住韩朵儿的修士看向离自己不远的飞船，以及飞船之上的白色身影，传音道。
说话的同时，还轻轻甩了甩金色长绳，被金色长绳捆着的韩朵儿就这么被甩向了那道白色身影。
第四百一十三章 年少旧友
灵初没有想到，她只是在临渊城暂时歇脚，便会发现一个妖族细作。
更没有想到，这个妖族细作，会牵扯出来胧月石的事情。
更更没有想到，他们在马上回到落妖城的时候，会遇上正在被追捕的妖族细作。
尤其没有想到，那个被追捕的妖族细作的同伙，会是自己的熟人。
站在飞船的甲板上，灵初看着被捆得严严实实的韩朵儿，脸上的神情有些莫名。
她是真的没有想到，韩朵儿的夫君，竟然会是妖族细作，而且，还是金丹境界的妖修，金丹境界的妖修，想来放在落妖城的妖族细作群里，也是地位不低的存在。
而且，十几年前，她和韩朵儿，还曾经见过一面。
当时，差一点，她就见到了，韩朵儿的夫君，也就是所谓的妖族细作。
灵初皱眉，或许，当年韩朵儿的夫君躲在密室里不出来，就是为了避免露面，可是，当初的自己，也只是一个小小的筑基初期，根本就不起眼，即使见了面，应该也发现不了韩朵儿夫君的身份。
不过，灵初却回忆起了，当初在离开韩朵儿夫妻所在的那条小巷之时，曾经感觉到体内的雷泽神印有一瞬间的悸动。
或许，当时雷泽神印，已经发现了端倪，在提醒她这个主人。
只不过，灵初当时还未掌握熟练雷泽神印，没有提起太大的警惕，又因为重逢故人的喜悦，身在满是人族修士的城池里，她还真没有想到这一个可能。
时至今日，却有些令人心惊。
灵初不由自主的在心中反问自己，若是，若是当日发觉了不对劲，会不会，会不会一切都有所不同？
这个疑问，只在灵初的心中存在了一瞬间，很快就被灵初自己否定了。
答案是不会的。
若是没有猜错的话，当时韩朵儿的夫君就已经是金丹境界的妖修了，在他的地盘上，若是想要无声无息的弄死一个筑基修士的话，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可以说，自己当初，许是借了韩朵儿的福，才能够平安无事的离开。
要是当真发现了端倪，恐怕，自己当时就已经凶多吉少了。
思及此，灵初只觉心中一阵后怕，随后面色复杂的看了一眼韩朵儿，这么说来，韩朵儿当初，可能还在无意间保了自己一命。
当年自己喝茶的一墙之隔，就是一个金丹境界的妖族细作！
按照司白师兄的说法，落妖城原本在三日前就结束了第一轮严查，不过，收到了临渊城的传信，才开始了第二轮关于胧月石的搜查。
算算时间，韩朵儿的夫君，应该是躲过了第一次的严查，但没有躲过第二次胧月石的搜查。
这般看来，兜兜转转，竟然还是与她有关。
灵初面色复杂，韩朵儿的面色也同样复杂。
韩朵儿没有料到，她与灵初时隔十余年的相见，会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
多年前的树下桌上，那一盏清茶，那一场笑谈，午后初阳似乎还在眼前，眨眼间却化作了遥远的记忆。
再次回忆起来，竟然满是斑驳。
韩朵儿只是看了一眼灵初，就很快移开了视线，脸上的复杂神色也收了起来，垂眸遮挡住了眼中的惊讶和回忆。
仿佛根本不认识灵初。
韩朵儿掩饰的很快，也很好，但却没能瞒过修士的耳目，更瞒不过时刻注意着她的司白。
“你认识虞师妹？”司白神色淡淡的看着韩朵儿，毫不留情的问道。
韩朵儿头都没抬，兀自闭着眼睛，什么话也不说。
司白没有在意韩朵儿的态度，只是接着说道，“你以为刚刚你的神色，瞒得过我们吗？”
这一句话，终于让韩朵儿有了一些动静，她缓缓抬头看了一眼司白，待看到司白那张仙人般出尘的模样，脸上的神情微微一怔。
随后轻轻一笑，道，“我不认识她，不过，我认识你，你瞧瞧，我看见你，是什么神色。”
韩朵儿脸上的神色似乎带着一丝震惊，带着一丝惊喜，还带着一丝追忆，就这么望着司白，好似看见了自己的旧相识一般。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有问题的那种神情。
司白似乎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女子，脸上的表情微微一顿，然后认真的打量了一眼韩朵儿的神情，道，“恩，与刚刚见到虞师妹的神情倒是相差不多。”
“不过，若是能够再自然一点，我们也就相信了。”秦墨在一旁接了司白的话茬，一双桃花眸笑得弯弯。
秦墨这一句话出来，惹得莫怀和焦峥都轻轻笑了出来。
就连姜衍之，眼中也闪过一丝笑意，嘴角轻轻勾起一抹弧度。
“朵儿，许久不见。”灵初往前走了两步，径直在韩朵儿的身前随意的坐了下来，看着韩朵儿的双目，笑着说道。
韩朵儿被捆着，站不住，只能坐在地上，灵初也只能坐下来，才能与韩朵儿面对面平视。
看着眼前这张一如当年树下明媚的笑脸，一如经年初见的如玉少年，韩朵儿不禁红了眼眶。
灵初对于韩朵儿来讲，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年少时的初见，少年清颜朗朗如玉，若说不曾少女怀春，那是假的。
后来嫁为人妇，再相见时，少女身姿窈窕，一如往昔的笑颜却是她时隔多年的惊喜。
她虽然在修真界待了数十年，可是，称得上朋友的，却寥寥无几，而像灵初这样，年少便相识至今的朋友，只此一个。
她刚刚不愿认灵初，只是不想连累灵初，她现在的身份，比之凡人与修士的隔阂还要深，她是妖修的妻子，而且，还是妖族细作的妻子。
她不想连累这唯一的友人。
可是，灵初却主动认了她。
“司白师兄，这是我年少之时就认识的旧友。”灵初笑着安慰了一下韩朵儿，便回头看了一眼司白，然后坦坦荡荡的道。
闻言，韩朵儿红着的眼眶，终于落下了泪。
“这位姑娘，你无需隐瞒，我们相信虞道友。”姜衍之虽然话不多，却是个心思剔透的人，一眼就瞧出了韩朵儿的想法，看着韩朵儿紧紧盯着灵初，却始终不开口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道。
第四百一十四章 生命
不知道姜衍之的哪个字触动了韩朵儿，一直倔强着不开口的韩朵儿刹那间泪如泉涌，朦胧着双目先是看了一眼姜衍之，低低说了一句，真好。
随后又看向灵初，轻声道，“灵初，你杀了我吧！”
此言一出，灵初立刻皱起了眉头，清清亮亮的眸子里闪烁着光芒，灼灼的看向韩朵儿，“为什么？难道你真的背叛了人族？”
韩朵儿含着泪笑着摇了摇头，“我想赎罪，灵初，我良心难安。”
看到韩朵儿摇头，灵初眉头微微舒展，却还是厉声问道，“朵儿，我只问你，你背叛了人族吗？或者说，你害过无辜的性命吗？”
韩朵儿第一次见到灵初这样的神色，不由得愣愣的看向灵初，对上那一双清亮的眸子，韩朵儿定定的瞧了数息，然后坚定的摇了摇头，“我没有！”
这一句我没有说了出口，韩朵儿脸上的苍白之色顿时消散了许多，转而浮现起了一抹血色，双目同样灼灼明亮。
“既然没有，那这个罪孽凭什么你来背负？！”灵初平视着韩朵儿的双目，声音平淡而有力。
既然没有错，为何要将错误包揽在自己身上。
“死亡，是最懦弱的选择。”
所以，如果你真的感到良心难安，就用余生来偿还。
死亡，弥补不了任何的过错。
灵初眼看着韩朵儿脸上的神色越发松动，最后轻轻开口，“更何况，你想寻死，可你身上背负的，不止是你自己一个人。”
闻言，韩朵儿，以及周围的所有人，都露出了迷茫的神色。
而灵初，则轻轻的将手搭在了韩朵儿的肚子上，柔声道，“我在这儿，感受到了一丝很微弱的生命力。”
生命力！
刹那间，所有人都瞪大了双眸，惊讶的看向了灵初的手捂着的地方。
这一句话的意思，所有人都明白了。
就连韩朵儿，都在短暂的茫然之后，仿佛想明白了什么，眉目间染上一抹难以抑制的震惊，即使被捆着，也能察觉出她在颤抖着的身体。
“我......我有身孕了？”
几乎是颤抖着说出这句话，韩朵儿脸上的神情，只剩下了浓浓的难以置信。
她与商星成亲了二十余年，但是，他们之间，从未有过孩子，商星告诉她，天道向来是公平的，修士享受了凡人所难以企及的寿元和健康，但同时，也难以孕育后代，修为越高的修士，便越难孕育后代。
商星曾告诉韩朵儿，或许，他们这一辈子都难以拥有属于他们两个的孩子。
韩朵儿也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一辈子，她或许都当不成母亲了。
可是，现在，居然告诉她她有了身孕，她的体内在孕育着一个生命。
就在她以为自己的一生已经是个天大的笑话的时候，命运再次给她开了一个更大的玩笑。
韩朵儿就这么呆呆的看着自己的肚子，即使她整个人都被绳子捆得结结实实，根本看不到肚子，但她就这么固执的看着自己肚子的方向。
灵初侧头看了一眼司白，双眸弯弯，轻轻眨巴着看着司白，嘴角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师兄，考虑一下把绳子解开呗。
司白仿佛看懂了灵初眼里的意思，淡淡的移开目光，落在韩朵儿的脸上，随后轻轻动了动衣袖，将韩朵儿捆得结结实实的绳索便松开了许多，从捆着全身，到只捆着双手双脚。
虽然这样捆着，韩朵儿依旧不能摸到自己的肚子，但至少，她终于能够看清自己的肚子了。
那个皱巴巴的衣服下，依旧平坦的肚子。
她就这么看着，随后，一滴滴眼泪就这么直直的砸落到了甲板上，又被阵法自动消散的干干净净。
“我......我想活着，至少，至少我要看着我的孩子长大成人。”韩朵儿眼中滴落大颗大颗的眼泪，哽咽着声音说道。
然而，在场的几人却都露出了异样的神色。
众人皆将目光投向了灵初，没办法，他们这一群人里面，就灵初一个女孩子，而且，对方还是灵初认识的人。
有些话，许是还得灵初开口。
灵初沉默了一下，看着韩朵儿虽然哭泣着，但重新焕发出生机的模样，有些难以开口。
姜衍之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灵初眉眼间的为难和沉默，轻轻叹了一口气，却也没有开口。
他觉得，有些事，虞道友会想要亲口说出来。
果然，灵初只是犹豫了一瞬，便伸出手来，拭去韩朵儿脸上蜿蜒的泪水，淡淡的开口，“朵儿，你......知不知道半妖。”
半妖？
韩朵儿浑身一僵，脸上的喜色在刹那间褪去，一片惨白。
是啊，她的夫君，是妖族，而她，是人族。
人与妖的孩子。
会是什么模样？
韩朵儿想象不出来，但她心中清楚的明白，这样的存在，无论是人族，还是妖族，恐怕都难以接受。
她的孩子，本来就是在罪孽之中诞生的，一生都将背负着罪孽而活，已经够苦了，可是，这还不是最苦的。
或许平日里，半人半妖，尚且还没有多大的问题，可是，现在，正是人妖两族生死相对的时候，彼此都深深的仇视着对方。
在这种时候，这个孩子的到来，就是一个错误。
韩朵儿仿佛被抽去了全部的精力，她的眉眼之中，又再次凝聚了一丝黯淡。
“是人是妖，不是生来就能自己决定的，朵儿，你是，你的夫君是，你肚子里的孩子也是，你没做错什么，你的孩子也没有做错什么，”灵初轻轻抿唇，缓缓站了起来，“韩朵儿，能活着就尽量的活着吧，这个落妖城，已经死去了太多太多的人了，被抓回落妖城，并不代表着就是死路一条。”
“落妖城中，负责审讯的修士，应当是千机的修士，他们可最擅长辨别真假，只要你没有背叛人族，就不会有人对你如何，”司白同样开口说道，“至于你的孩子，我们不会多嘴，要不要说出来就看你自己了。”
“你肚子里的孩子月份还很小很小，如果不是我修炼的法门，即便是金丹的修士都难以察觉，只不过，这种事情，瞒不了多久的，也经不起修士的细查。”灵初接着说道，也是为了给韩朵儿更多的选择。
虽然，在灵初看来，韩朵儿的选择其实并不算多。
第四百一十五章 李端阳
韩朵儿到底没有选择自尽。
落妖城因为那场动荡，无论是进还是出，都十分的严苛。
灵初等人的飞船在离落妖城还有数里的距离，便被要求收起飞船。
然后飞至落妖城百米的距离，便被要求落地步行过去。
步行至城门处，还要经过数道检查的程序，周围还有数道金丹修士的气息围绕着几人，只要有一丝一毫的不对劲，便有得是麻烦在等着几人。
所幸，司白亦是金丹修士，而且，名声还不小，由他带着，几人倒也没有受到太大的为难。
只是，韩朵儿还是被送进了落妖城的审讯之地。
那里，关押着所有从落妖城里发现的妖族细作，以及与妖族细作有关联的人族。
只有被调查清楚了，确认没有问题之后，才会被放出来。
只不过，听闻，进去的人就没有几个能够出来的。
灵初有些担忧韩朵儿，可韩朵儿自己倒是仿佛看开了，面无表情的跟着走了进去，进去之前，还回头朝天空看了一眼，然后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韩朵儿没有看灵初一眼，这里是落妖城，不是飞船之上，这里的人，不会无条件的相信灵初。
所以，韩朵儿没有多看灵初哪怕一眼。
但是，灵初却明白，韩朵儿的那个笑容，是给她看的，也是给韩朵儿自己看的。
在飞船之上，灵初等人细细的给韩朵儿说清楚了何为半妖，也说清楚了韩朵儿之后或许会遭遇的事情。
韩朵儿没有想很久，甚至可以说，她连想都没有想，就笑了。
她有选择吗？其实没有的。
韩朵儿心里很清楚，所以，她才会在一开始就请求灵初杀了她。
她想要自杀，固然可以引爆了自己脖子上的那个玉石，只不过，韩朵儿不想牵连灵初。
而其他想要自杀的方法，不说灵初，就是飞船上的其他人，也并不会让韩朵儿真的自杀成功的。
即使灵初与她相识，也只是劝韩朵儿不要抱着自杀的念头。
灵初不会以为相识，就放了韩朵儿，也不会因为同情，就杀了韩朵儿。
这一点，所有人都清楚。
所以，韩朵儿没有丝毫遮掩自己情绪的打算，灵初也毫不避讳的承认自己认识韩朵儿，飞船上的其他人也没有制止灵初的行为。
他们，都是心中清明的人。
灵初望着韩朵儿消失在门后的身影，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是定定的看了两眼，然后就转身离去了。
她相信韩朵儿跟她说的，她没有背叛人族。
只要没有背叛人族，那么，韩朵儿的生路，就会有。
灵初从来就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因此，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
几人在落妖城的中心分开的。
回到落妖城，每个人都有属于他们自己的去处。
灵初和焦峥自然是一起离开的，他们已经比预定的回归时间，晚了不少，还得与李端阳前辈好好的解释一番。
两人在路上都想好了该如何与李端阳前辈交代，结果，当两人踏进阔别了近一个月的小院之时。
所有事先想好的交代和解释，都没有了用武之地。
李端阳前辈陨落了。
就在落妖城的那一场动荡里。
那一场动荡，留守在落妖城内的阵师，伤了一半，死了不少。
灵初所在的这个小院，负责的李端阳前辈，死守了一处阵眼，身陨了，跟着李端阳前辈的两个阵师，也死了。
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这个小院，就少了三个人。
当灵初和焦峥走进小院的时候，看到坐在上首的陌生金丹修士，准备的一切说辞，都在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上首的那个新来的金丹境界的阵师，也看着灵初和焦峥二人，有些相对无言。
“想来你们就是领了前往人族城镇布置阵法的那两个阵师吧？本真人道号六合，来自四海宗，日后还要请两位小道友多多指教了。”看起来四十余岁的中年修士笑呵呵的说道，看起来似乎也是个颇为好相处的前辈。
灵初和焦峥很快就回过神来了，连忙朝着这位六合真人行了个道礼。
“见过六合前辈。”
两人异口同声的向六合真人说道。
六合真人坐在上首，依旧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示意两人不必多礼，“其他前往各处人族城镇的阵师，大半都遭到了妖族的伏击，活着回到落妖城的，亦是寥寥无几，况且，时间又过去了这么久，我们原本都以为两位小道友怕是凶多吉少了，现在看来，两位小道友倒是有大气运之人。”
这位六合真人，倒是没有藏着掖着，大大方方的将其之前的惊讶明明白白的说了出来，说的还颇为和气，令人听了亦没有丝毫的别扭之感。
更何况，六合真人的修为，还远远高于两人。
这般随和的态度，令灵初和焦峥两人有些诧异。
“这儿的规矩还是与以前一样，想来你们也是清楚，若是有什么问题，亦可以来寻我，想来你们也有不少的话要与朋友说，我便不多留你们了，至于你们的积分点，待上边算好了，我自会通知你们的。”六合真人没有多留两人，嘱咐了几句，就让两人自行离去了。
落妖城的动荡来得突然，所以，在动荡之中造成的阵师缺口，依旧还没来得及完全补齐。
所以，灵初和焦峥的房间倒是还空着。
里面的摆设，也没有什么变化。
早就等在小院里的，原本甲队里仅剩的几个阵师，都笑着看向灵初和焦峥。
一如六合真人所言，他们原本都以为，灵初和焦峥二人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而随着世间敌流逝，这个念头也就越发的肯定了起来。
没想到，两人最后，竟然还是平安的回来了。
但是，这样的想法，并不是不愿意两人平安回来，只是有些意料之外。
尤其是赵久，他们都是三清道宗的修士，当初和灵初一起来到的落妖城，又一起进入了这处小院，成为了队友。
对于赵久来说，灵初和焦峥，就是他在落妖城最亲近的人了。
当初得知灵初和焦峥恐怕凶多吉少的时候，赵久是这个小院里，最伤心的一个人了。
所以，现在看到灵初和焦峥回来，他也是这个小院里，最开心的一个了。
第四百一十六章 悲欢离合
过去的二十余日，是赵久来到落妖城之后，最为煎熬的二十几天。
赵久在来到落妖城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他知道，落妖城，就是一处不断绞杀着生命的死亡磨盘。
他知道，在这里，他将会目睹无数生命的逝去，或许，其中也有他自己。
但他没有想到，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当那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还是令人感到深入骨髓的恐惧和茫然。
李端阳前辈陨落的时候，他是亲眼看见的。
因为身处在落妖城内，所有的人族修士都被束缚了手脚，他们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那样的话，落妖城里修为不够的人族，都要面临一场劫难。
而闹事的妖族，就没有了这样的顾忌，他们的心思与人族修士截然相反，对于他们而言，在落妖城里，闹得越大，自然是越好的。
此消彼长之下，人族修士明明数量占了优势，却始终处于下风。
最为可恶的，莫过于妖族的元婴妖修，就那么大咧咧的立在落妖城外，牢牢的牵制住了城内的元婴修士。
李端阳前辈守着一处阵眼，轻易离开不得，被妖族的金丹妖修击碎了金丹。
对于修士而言，金丹破碎，那就意味着，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保下一条命来。
落妖城内多炼丹大师，也多元婴修士，想要保下李端阳一条命倒也不难。
可是，李端阳却选择了出城。
出城，拖着残破的金丹，在妖兽大军里自爆了金丹。
尸骨无存。
而送李端阳前辈出城的，就是赵久。
赵久看着李端阳前辈用生命绽开的血色焰火，怔愣了许久许久，口中一阵干涸，心中各种不知道是什么的想法缠绕着他，让他深觉呼吸都是一件困哪的事情。
后来，他又听说，在落妖城被困的时候，十万大山附近的人族城镇，都遭到了袭击。
赵久瞬间就想到了灵初和焦峥。
一颗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随着时间的流逝，终于有外出的阵师回到了落妖城，但他们带来的消息，却不是好消息。
出去了数十个阵师，结果，平安回来的，不到一半。
而灵初和焦峥，迟迟没有回来。
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他们两个凶多吉少，只怕是回不来了，赵久不愿意相信，但心底却是明白，恐怕大家说的都是真的。
到了现在，赵久也几乎放弃了希望，谁曾想，就在这时候，灵初和焦峥两人，竟然平平安安的回来了。
而且，听说他们的小队五个人，都没有一人出事。
赵久不是接受不了死亡，只是，当那个人是自己认识，甚至是熟悉的人的时候，那种荒诞的感觉，是令人难以形容的。
所以，当赵久看到灵初和焦峥两人朝着他活生生的笑着的时候，积累了大半个月的情绪都尽皆散去了，只剩下浓浓的喜悦包裹着他。
灵初没想到赵久看见自己和焦峥师兄的时候，会这么的高兴，直拉着两人说要去落妖城内最好的酒楼吃一顿，他请。
知道赵久，灵初和焦峥同出一门，小院内其他几人都了然的笑了笑，先对灵初和焦峥道了几声喜，便极有眼色的各自回屋去了。
他们并非与灵初几人是同门，只不过是短短几个月的相处时间，这短短的几个月里，大家又多是各自待在屋里，见面的机会着实不多。
自然也就称不上有多深的交情在。
所以，灵初和焦峥活着回来了，他们同为人族，同为一个小院的阵师，高兴是自然的，却也谈不上有多激动。
至少，没有赵久那么激动。
焦峥作为师兄，自然不会真让赵久请客，倒是同意了一起去酒楼，不过，言明了这一顿他请，还笑着说要请高随缘和齐名一起聚一聚。
高随缘和齐名，是当初和灵初同一批来到落妖城的三清道宗的阵师，也是焦峥接引来的，只不过，并不和他们在一个队伍里。
焦峥是个好性子的师兄，自然不会落下他们两个，便提出要一起聚一聚。
只是话刚刚说完，就见赵久脸上欣喜的神色淡了下来，眉目间染上一丝悲意。
即使没有说什么话，但灵初和焦峥看见赵久的脸色，心中咯噔之余，也明白了些许。
“是高师弟还是齐师弟。”焦峥轻轻叹了一口气，话语里有些沉重，没想到，回到了落妖城，他们所要面对的离别，居然不比外面的少。
甚至，还要更加令人感到深刻。
赵久沉默了一会儿，道，“是高师弟，落妖城大乱的时候出的事情，当时，高师弟和齐师弟在一处，听说，是高师弟替齐师弟挡下了一击，才出事的。”
落妖城的那一场大乱，死去的修士，大多是阵师。
因为，落妖城中的妖族细作不多，他们针对的，是落妖城的大阵，而想要动落妖城的大阵，首先需要解决的，就是负责维护落妖城大阵的阵师。
可想而知，受到了重点关照的阵师，会是什么样的困难。
灵初和焦峥都沉默了下来，现在，他们都不知道，自己被选中外出的任务，到底是不幸还是幸运了。
虽然几人都有些难过，但灵初和焦峥平安回来，总是一件好事。
不等几人去寻齐名，就见小院来了客人。
客人不是别人，却是灵初的几个好友。
鱼小小，贺朝云，姜寒烟，司徒扬，沈闻舟，云浩天，都来了。
二师兄燕北同司白一般，出了落妖城，还未回来。
得知这些事情并不奇怪，灵初一回到落妖城，就给同在落妖城内的好友们发去了传音符。
一来，是为了告知众人自己平安的消息，二来，也是为了确认众好友的平安。
所幸的是，所有人都过来了，也就是说，大家都平平安安的。
鱼小小和姜寒烟的反应最大，看见灵初就抱着不松手了，眼眶都微微红了起来，不过，到底还没到落泪的地步，只是笑得开心。
嘴里还不停的说着，太好了太好了，她的朋友本来就不多，少一个都心疼得不得了。
只听得众人眉开眼笑。
后来，赵久和焦峥还是去请了一下齐名，只不过，齐名没有答应出来，虽然看见平安归来的灵初和焦峥，还是勉强笑了笑，可高随缘为了救他生生死在他面前的画面，还是让齐名难以走出来。
众人也没有勉强，便一同结伴去了酒楼，大醉了一场。
酒，自然是灵初这个酿酒大户出的。
第四百一十七章 往生碑
时光流转雁飞边，今春看又过，何日是归年。
回归落妖城之后的日子，流逝的很快，分不出春秋，看不见四季，而兽潮始终没有散去，出现的妖兽修为也越来越高，随之而来的，是每一场兽潮之后的平静日子，也越来越长。
眨眼间，就是灵初到落妖城的第六年了。
这一年，灵初四十有八。
六年的时间，落妖城之内的肃杀气息，已经越发的浓厚了，所有在城内行走的修士，每个人的脸上即使没有表情，也颇为骇人。
可想而知，经历过兽潮的这一批修士，一旦成长起来，日后的人族修士，必然要凶残上不少。
就连灵初，平日里温雅灵秀的面容上，都带了三分的凌厉。
今日，又是一场兽潮过后，阵亡名单公布的日子。
灵初顺着人流，众人沉默着来到落妖城中央的巨大石碑前，然后，静静的看着石碑上缓缓浮现一个又一个的名字。
这块石碑，被所有落妖城的人们称作往生碑。
即使，它原本的名字应该是荣耀碑，英魂碑。
但对于所有在落妖城内的人们来说，更愿意称呼它为往生碑。
惟愿逝者往生。
这上面浮现的名字，就是每一次阵亡的修士名单。
而落妖城内，经历过兽潮之后，还活着的修士，都会来这里，看着一个个名字的浮现。
往生碑虽然说是一块石碑，但其实用柱子来形容或许更合适，一个四面的巨大方形柱子，每一面，都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
每写满一回，往生碑就会升高一丈，直到再次写满，就再次升高一丈。
直到现在，往生碑已经丈九。
再升一回，便有十丈。
十丈，四面，三十余米，可以写多少名字在上面。
灵初静静的立在人群里，望着正在浮现名字的那一面往生碑，每一个拳头大小，散发着淡淡金芒的名字浮现的时候，所有修士的脸上都浮现一抹淡淡的紧张。
而随着名字的浮现，有人欢喜，有人悲伤。
即使欢喜，即使悲伤，往生碑前的所有修士，都是安静的，沉默的，没有笑声，也没有哭声。
六年的时间，所有人都目睹了太多的生死，心肠早就锻炼的坚硬如钢。
灵初则始终没有表情，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一个又一个名字的浮现，直到有一个名字出现的时候，灵初平静的脸上忽然有了变化。
轻轻垂下眼眸，遮去眼底翻涌的悲伤，灵初没想到，这块往生碑上，又再次刻上了自己认识的名字。
待到往生碑上的名字都浮现完了，足足过了数息也无新的名字出现之后，众人才开始慢慢的离开往生碑周围。
只不过，还有数道人影迟迟没有动弹，就那么屹立在往生碑前，直直的看着碑上的名字，脚下犹如生根了一般。
没有人好奇这些人为何不离开，也没有人好奇，他们到底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里看那个名字。
因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所有人都保持沉默。
灵初，也在着迟迟没有动弹的几人之中。
定定的看着那个散发着金芒的名字许久，灵初压下脑海里闪过的画面，压下眼底的悲意，埋着沉重的步伐，转身离开了往生碑前。
落妖城的酒楼，在这六年的时间里开得越来越多。
因为，喜欢饮酒的修士越来越多。
尤其是每一次兽潮结束之后，落妖城内的酒楼，酒香招摇，满楼客如云。
灵初熟门熟路的来到一家酒楼前，熟门熟路的跨过无数随意东倒西歪在椅子上桌子上的修士，熟门熟路的上到二楼，推开一间雅间的门。
里面，正坐着数道身影。
看到灵初进来的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灵初的身上。
灼热而又滚烫。
姜寒烟的位置，正对着雅间的大门，也是最先看到灵初脸上表情的人，当她的目光落在灵初眼中的时候，嘴角的笑容轻轻凝固了些许，扫视了一圈屋子里的身影，心中渐渐沉了下去。
余下的人也察觉到了一丝的不安和沉重。
最先开口的，还是姜寒烟。
“是谁？”
六年来，灵初，姜寒烟，鱼小小，云浩天，司徒扬，沈闻舟，六人同为三清道宗的弟子，又相识于微末之时，便相约每次兽潮之后，都来此处相聚。
然后，由六人轮流去往生碑那里看名字，这一次，轮到了灵初。
而此刻，在雅间里的人，只有四个。
灵初，姜寒烟，沈闻舟以及司徒扬。
六年来，他们六人始终没有缺少一人，是最令人感到欣慰的事情，可是今日，所有人都知道，恐怕这个事情要打破了。
听到姜寒烟的问话，灵初愣了一下，抬头看了一圈屋子，轻轻皱起了眉头，“小小和云浩天怎么没来？”
灵初的这一句问话，让得屋内所有人脸上已经摆出来的凝重和不安都僵住了，皆呆呆的望着灵初。
你不是满脸悲伤，脚步沉重的进来吗？
屋内又有两人迟迟未到，他们自然就理所当然的想到了某种最坏的打算。
他们都做好了心理准备，结果，灵初蹦出了这么一句话。
既然灵初这么问了，就说明，她眼中的悲意和脚步的沉重，并不是因为鱼小小或是云浩天。
那么，会是为什么？
众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担忧的看向了灵初。
即使不是鱼小小和云浩天，想来，也是灵初认识的人。
灵初看见众人关怀的神色，也没有强迫自己露出笑来，只是静静的坐了下来，从储物袋里拿出了一壶灵酒，连杯子都没有用，就这么对着壶嘴直接仰头喝了起来。
众人何曾见过灵初这般豪迈的喝酒样子，皆心生忧虑，却又难以开口。
这时候，什么语言都是苍白的。
灵初径直喝了三大口酒，火烧般的灼热感觉滚烫着灵初的喉咙，肚腹，火辣辣的，直烧到人的心底。
没有用灵力驱散醉意，任由着醉意涌上脑海，任由着那火辣辣的灼烧感烧得她双颊通红，烧得她有些难过。
其实，也算不上交情多深，但，她从未想过，时隔多年，再次相见，会是以这样的方式。
第四百一十八章 祸不单行
莫怀。
那个留着八字胡，穿着道士袍，性子爽朗似江湖游侠的男子，当年一别之后，已然五载光阴流转，不曾在这四四方方的落妖城内见过对方。
灵初没有想到，再次相见之时，会是在往生碑上。
当灵初看到往生碑上那个名字的时候，还有些难以置信。
甚至想过会不会是重名，但是，往生碑之上的神奇，自然不止这一样。
有人呆立在往生碑前不离开，或许有一分追悼的意思在其中，最关键的是，往生碑之上的名字，探入神识，可以看到这个名字之后的详细信息。
就是六年前，灵初第一次上战场之时，曾记录过的那些，包括性命，来历以及修为。
有这一些，即使没有看到这个名字的人的长相，大家也心里清楚的明白，这个名字，到底是不是自己心中所想的那个人。
灵初探入了神识，也看到了这个往生碑上的名字之后的信息。
在来酒楼的路上，灵初甚至发出去了一个传音符，迟迟没有回应。
推开雅间门的刹那，灵初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就像当年回到落妖城的时候，李端阳前辈和高随缘的离去，那么猝不及防。
灵初静静的喝着酒，火辣辣的感觉烧得她喉咙有些热热的，熏得自己整张脸都红彤彤的，但她没有醉，也没有红了眼眶。
说实话，对于莫怀的陨落，灵初有悲意，有震撼，有难以置信，但，还不至于痛彻心扉。
只是有些感慨，仿佛几人之间的并肩作战，还是昨日，结果，一转头，就已经走散了，永远天人两隔。
“是你认识的人？”姜寒烟来了落妖城也有六年了，但她依旧不曾学会喝酒，当然，不是不会，而是不想。
此时正手捧着一盏清茗，叹了口气，看向灵初。
灵初轻轻的嗯了一声，随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将脸上的热气尽数用灵力化去，双目清明，“很久没有见过了，只是没想到，再次见面居然会是在往生碑上，一时间有些难过而已。”
六年的生死杀伐，灵初也去过了数次城墙，见过的死亡多了，也就难以对生死心生波澜。
“我只是在想，有的时候，生生死死，好像就真的那么无常，让人难以捉摸，又无能为力。”灵初手撑着下颌，眨了眨长长的睫毛，漆黑的眸子定定的瞧着雅间墙上的一幅落梅图。
看着那一幅白雪红梅的落梅图，灵初忽而浅浅一笑，道，“看着那幅图，我倒是记起了几十年前，我们在白雪红梅之间，烹茶煮酒，谈天说地，畅想未来。”
姜寒烟顺着灵初的视线看去，同样看到了那一幅落梅图，也同样想起了当日的场景，脸上的神情都柔和了下来，“是啊，现在想想，可真是一件快意之事。”
一直没说话的司徒扬和沈闻舟都看了过去，似乎都记起了当日的场景，皆是扬唇一笑。
雅间内的气氛一时间倒是轻松柔和了许多。
几人面上的凝重也好，戾气也罢，都缓缓消散。
司徒扬在落妖城待了数年，倒是将性子磨了不少，现在的沉默寡言程度，都快比得上沈闻舟了。
而沈闻舟，就更加沉默了。
不过，提起年少的往事，大家还是打开了一些话匣子，谁也不想提什么兽潮，什么往生碑，对于当年之事，反而聊得津津有味。
直到一道传音符的到来，令雅间内的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这个传音符，是没来的鱼小小发来的。
灵初扬手轻轻点了点传音符，只见这道传音符便在空中缓缓燃烧成了灰烬，而灵初的脸色也在瞬间变得苍白。
最先开口的，依旧是姜寒烟，“小小师妹，出什么事了吗？”
众人刚刚都没有在意没来的鱼小小和云浩天，是因为灵初没有在往生碑上看见两人的名字，但这并不意味着两人就真的平安无事。
因为，往生碑上，也很有可能会漏了人名。
比如说，整个人都被妖兽吞进了肚子里，比如说，落妖城特制的令牌毁了，都有可能让往生碑感应不到。
他们只是，不愿意去想最差的结果，宁愿只是两人迟到了而已。
刚开始，他们瞧见鱼小小的传音符，先是心喜了一下，可是，当灵初的脸色巨变的时候，众人都知道了，恐怕，传音符送来的，不是什么好消息。
姜寒烟与鱼小小的感情不浅，也是几人里最焦急的一个了。
灵初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陷入了一阵沉默之中，双眸盯着手中的酒葫芦，在刹那间便红了眼眶。
即使是刚刚，知道莫怀死讯的时候，灵初都没有红了眼眶，可是现在，她红了眼眶。
“灵初，到底出什么事了？”姜寒烟心中的恐惧渐渐升腾，她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让灵初都红了眼眶。
就连司徒扬和沈闻舟都皱起了眉头，他们之前与鱼小小的关系倒是不熟，不过，这六年下来，鱼小小又是年纪最小的一个师妹，人都是有感情的，自然也相处出了不浅的感情来。
当即也有些着急。
这下子，灵初才将目光从酒葫芦上移开，鼻尖微微一酸，开口道，“小小师妹没有出事，出事的，是云师兄。”
这一开口，众人才发现，灵初的声音竟然有些沙哑了起来。
众人听了灵初的前半截话，才刚刚松了一口气，听了后半句话，又瞬间提起了一口气。
灵初口中的云师兄，大家都知道是何人，云浩天。
这六年来，大家的关系越来越紧密，即使是云浩天这般冷冰冰的人，都跟众人处的很是不错。
更何况，对于灵初来说，明月师姐，云浩天师兄，是她相识最早的两个师兄师姐。
他们三人，也是最早一同经历生死的伙伴。
而云浩天师兄，身为三人之中年纪最大，又是唯一一个男子，虽然性子冷的和明月师姐不相上下，依旧很是照顾两位师妹。
第四百一十九章 红与白
云浩天是个很称职的师兄。
詹台明月和灵初在掉入空间裂缝消失不见之后，在宗门没有将命火的情况说出去的情况下，很多人都对两人的情况抱着悲观的态度。
只有少数人坚持的认为，詹台明月和灵初两人，一定会平平安安的回来的。
而云浩天，就是这少数人之一。
他修为低下，帮不上什么太大的忙，但依旧时刻留心着两人的消息，甚至是留心着其他几个一同落入空间裂缝的人的消息。
当初，得知灵初平安回到宗门的消息。
远在落妖城的云浩天，曾经特意赶回宗门一次，只为了看一眼灵初。
还笑着和灵初说，他相信，明月师妹也会很快回来的。
他一直都坚信着，从未怀疑。
匆匆见过一面之后，云浩天就回到了落妖城，直到后来，兽潮爆发，灵初来到落妖城，才又再次见到了云浩天。
云浩天是收到了灵初要来的消息，特意去了阵师营地找的灵初，还给了灵初不少的小玩意。
说是他在十万大山混了这么些年，搜集到的小玩意。
有吸引妖兽来的，有让妖兽闻了就想避开的，还有装死用的龟息药。
五花八门，有趣的很，又实用的很。
后来，出了朝暮镇的事情，据姜寒烟说，要不是云浩天实力不高，出不了城门，他在得知灵初可能凶多吉少的消息之时，差点杀出了城门，要直奔朝暮镇。
后来，灵初平安回来了，云浩天也来了，一向冷冰冰的人，手里紧紧握着长刀，脸上的神色就像冰封了一样。
说怪他实力不够强，不能保护师弟师妹。
说他当年得知灵初和明月不见踪影，却无能为力。
现在过去了十余年，他依旧无能为力。
云浩天，是个很有责任心的师兄。
相处了六年，即使是当初不熟的姜寒烟，司徒扬以及沈闻舟，都是敬佩云浩天的责任心的。
“云师兄出什么事了？”这一次，却是沈闻舟最先开口询问的。
这六年来，谁也没想到，最和云浩天脾气相投的，会是沈闻舟，不过，两人都是话少的人，许是有什么共同点，在一起足够安静？
灵初握着酒葫芦的手用力的捏紧，露出森白的指节，“小小师妹没有细说，不过，说是没有生命危险，只是，要我们做好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
众人听到没有生命危险之时的气还没松了，就再次提了起来。
既然用了这个词，恐怕，事情不会比身陨还要好多少。
“有说，是什么吗？”沈闻舟沉默了，这句话，是姜寒烟问的。
姜寒烟放下手中已经凉掉的清茗，茶盏碰撞着茶托，发出清脆的声响。
灵初再次沉默了一下，随后，艰难的开口说道，“右臂没了......丹田破碎。”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灵初的后一句话上。
丹田破碎。
身为修士，没有人不会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即使是一向话少沉默的沈闻舟，都变了脸色，双眉猛然皱起，握着茶盏的手不自觉的用力。
砰的一声，拳头大小的茶盏碎了半个桌面，茶渍晕染了大块的绚丽桌布。
丹田破碎，对于一个修士来说，是一件比死亡还要难以接受的事情。
丹田一旦破碎，灵力就再也没有了贮藏的地方，即使有灵根又如何，即使能够感受到天地间的灵气又如何？
就像一个漏了底的水缸，你眼瞧着一桶桶的水倒入水缸里，然后又瞧着这些水不断的顺着漏了底的洞流淌了出去，一滴也留不下来。
那种痛苦，远远比那些不能修炼的凡人还要惨痛万分。
求而不得，不是最痛苦的事情。
得到过又失去，才是最令人痛苦的事情。
你让一个原本可以御剑天地之间，得享数百岁月，呼风唤雨的修士，突然间就变成了一个凡人，还是一个感受得到灵气，却留不住灵气的凡人。
这样的落差，这样的经历，但凡是心性稍差些的人，只怕，崩溃就在瞬间。
即使没有奔溃，也是一件令人生不如死的事情。
尤其是，云浩天还失去了右臂，如果断了右臂，而断臂完整，又及时捡了回来，还是有灵丹可以救得回来的。
既然会说没了右臂，那么，只怕是断臂都没能留下，是真正的没了。
这种情况下，想要重新长出一个手臂来，只有两条路。
第一，寻到一颗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仙药灵丹。
第二，成就元婴。修士突破到元婴之时，会经历天地伟力的洗礼，在这个时候，便可以重塑肉身，所谓的返老还童，修改容颜，断肢重生，都不是难题。
只不过，也就只有在突破之时，有这么一次机会。
第一个方法，暂且不论其中的难度之大，第二个方法，对于云浩天来说，便是一条绝路。
因为，他的丹田破碎了。
只怕此刻，筑基境界的修为都在一步步崩塌，更别提进一步的金丹，再进一步的元婴了。
这些事情，雅间里的几人都清楚，正是因为清楚，才会陷入沉默。
难怪，难怪鱼小小要先送来一道传音符，难怪，灵初没有立刻就去看望云浩天。
因为，所有人都需要时间去消化这个消息，去冷静，去思考。
雅间里的灵初，姜寒烟，司徒扬和沈闻舟需要。
递送了传音符的鱼小小需要。
这一切事情的当事人，云浩天更需要。
灵初此刻，已经完全顾不得去感怀莫怀的死讯了，或许是她自私，或许是她偏颇。
相比于莫怀短短半月的相处时间，云浩天，是灵初从十余岁，尚且年少之时便相识至今的好友。
当这两个人的消息同时摆在灵初眼前的时候。
灵初毫不犹豫的就选择了云浩天。
雅间之内，沉默了许久许久，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停滞不前了。
墙壁上挂着的落梅图，白雪茫茫，红梅灼灼，红与白的颜色，交织成了一副绝美的景色。
然而此刻，没有一个人再有心情去看这幅落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