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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七月新番     春秋我为王txt下载     春秋我为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93章 哀其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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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第二章在下午

    因为地理关系,噩耗传到温县的时间比邯郸要晚一些。

    黑色的消息先从平阳传到晋阳,再到曲梁、箕,然后到上党、长子,翻越太行山,最后来到了大河之畔的温县。

    传递这个噩耗的信使,正是卫国太子蒯聩,准确地说,是前卫国太子……听说卫侯在蒯聩出奔后新立了一个继承人,讽刺的是,正是蒯聩那尚在襁褓中的儿子。

    于是乎蒯聩一下子变得不值钱了,他现如今是彻底没了退路,晋侯和知伯要将他送归帝丘,以谋取晋国与齐、卫的和解,如今三国有了共同的敌人:赵氏。

    所以蒯聩想要活命,甚至寻求重归卫国,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的话,就只能紧紧抱着赵氏的大腿,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幸好赵无恤在中线的推进没有叫他失望,朝歌、中牟、邯郸,一座座大城在两个月内接二连三地告破,和卫国全盛时一样大的地域纳入青年世子手中。数百里膏腴封舆,数十万生民百姓,让人徒增赵氏必胜的信心。

    但在太行山以西的西线,战事却进行得不太顺利,对此,在晋侯、知氏与赵氏撕破脸前夕,依靠傅叟敏感的政治嗅觉,一同逃出新绛的蒯聩感触极为深刻。

    可他也未曾料到,会这么快就迎来一场败仗……

    在通报消息后。面对赵氏家臣杨因的质问,蒯聩垂着头叹息着说道:“六月初吾等离开了新绛。因为知伯和公室攻破下宫,四处索拿赵氏成员。故而只能通过魏氏的曲沃,辗转抵达韩氏主邑平阳避难……”

    杨因追问:“那后来又是怎么回事?”

    “事情还得从知宵、籍秦率领的公氏军围困平阳开始说起……”

    原来韩氏的领地和赵氏一样十分零散,大体上可以分为四块。

    一是州县、野王的南阳地,由韩虎驻守。

    二是太行以西的曲梁、箕,韩不信已经转移到了那里,因为此处背靠赵氏的晋阳,可以互为犄角。

    三是长子西南的上党,同样可以和长子地区联动起来。

    四是新绛、曲沃以北的平阳县,这是当年唐尧古都。经济发达,也是韩氏主邑,韩庚留守此处。

    所以当晋国全面内战开始后,韩氏也立刻陷入了四面作战的态势,韩不信和韩庚格局较小,不舍得放弃任何一块领地,故而各自留了四五千人留守。然而到了七月份,面对集结的万伍仟人公氏军、知氏军,平阳守卒便显得有些稀少了。加上韩兵本就战斗力偏弱。战争甫一开始,便连续遭到一系列小败,除了平阳外,周边小邑全部丢失。韩庚遭到了围困。

    “到了八月下旬时,援兵久久不至,平阳士气有些低落。恰在此时,伯鲁便出面。说要突围去晋阳求援。”

    杨因缄默不语,西线各处死守城邑。不做过多的主动进攻,等待明年中线完成推进后再进行夹击,这本就是赵氏制定的战略,伯鲁不懂这一点,连傅叟也不懂么?

    不过想想也是,傅先生并不擅长军争,而擅长卿族关系和政斗,平阳孤悬敌境,或许的确是慌了。

    蒯聩继续叙述他和伯鲁突围时发生的事情。

    “之所以选择突围,实在是城外的知氏军已经撤退,不知去了何方,仅剩籍秦还带着**千人,仅能围城一角。若能冲破他们薄弱的营垒,或能继续北上,进入魏氏领地,以彼辈两不相帮的态度,或许不会为难。”

    “突围其实很顺利,小子虽然不才,但蹬车作战却是做得到的,而伯鲁也远超平常的英勇……”

    蒯聩想起当时伯鲁的模样,也是一阵扼腕叹息。

    当时伯鲁翻身上马:正是赵无恤赠送他的骕骦吗马,一副漆得发亮的红甲,身后飞扬着长长的大氅——上面是玄鸟与炎日的色彩,今天的伯鲁,颇有赵氏长子的气势。

    他策动战马,举起一只手臂。号角吹响,战鼓雷鸣,顷刻之间吊桥轰然放下。伯鲁和蒯聩带着半师人马浩浩荡荡离开平阳城,长矛高举,旗帜飘飘,当时敌军尚在熟睡中,所以未做太多抵抗就让他们成功突围了。

    “但抵达平阳以北的一处山谷处时,却遇到了伏击,敌军在此也留了不少兵卒,小子侥幸逃过一命,伯鲁却不幸中箭身亡。”

    “告诉我父,我亦是赵氏子嗣……他死前拉着我的手如是说。”

    突围出来的韩兵几乎全军覆没,蒯聩赶着车一路狂奔,出了山谷,带着残兵败卒进入魏氏领地,追兵才撤了回去。伯鲁的尸身被魏氏扣留,却放了他,他辗转到了晋阳拜见董安于,又通过太行山脉的各条道路东奔西走,花了整整一个月时间,才来到了温县……

    ……

    杨因面色阴沉地听着这一切,主君本就受伤不能理事,外事靠赵无恤、邮无正南征北战,内事则靠自己和君女季嬴、世子夫人灵子维持。乍闻此噩耗后,赵鞅病情加重,风卒复发,再度昏了过去,所幸医扁鹊已经抵达温县,让老卿士缓过一命来。

    伯鲁死的,真不是时候啊!现在只希望平阳在入冬前能撑住吧。

    他朝蒯聩行了一礼,这位卫国的废太子也不容易,“多谢太子来告知此事,赵氏一定不忘德泽!”

    蒯聩等的就是这句话,他松了口气,跟着竖人去寝堂休息了。

    此时此刻,温县已经一片哀悼。

    一路上,他都能听见厅堂中传来低沉的挽歌合唱之声。头戴孝布,身披丝麻的卫士持着长戟静立在两旁。放眼望去整个世界一片素白。

    “毕竟是死了长子啊……嘿,也不知若我死了。我父会如何操办,敲锣打鼓,大宴三日?”蒯聩嘴角露出了一丝嘲讽。

    其实方才面对杨因的发问,他也有事情隐瞒没说。

    这位卫国废太子心有不甘,一心想回到离卫国更近的河内地,不想在平阳一困就是数月半年。

    伯鲁之所以一反常态地下了突围出城的决心,还是受他所激,这几个月来他与伯鲁混得很熟,而伯鲁此人心思单纯。对人一贯信任,难怪被弟弟轻而易举地挤掉了赵氏世子之位……

    如今见到温县的哀情,蒯聩才觉得,赵鞅对这位长子还是很在乎的,所以便心中忐忑地想道:“只望平阳快点陷落,知情者统统死光,让这件事永远不要传出来,否则赵孟绝对饶不了我……”

    但随即他又笑了起来,自作主张地想道::“不过这样一来。我也算帮了赵无恤一个大忙!替他除掉了竞争者,他纵然明面上会故作不知,暗地里还是会好好帮我归卫为君吧!”

    在蒯聩那阴暗的心中,伯鲁也好。赵鞅也罢,都只是助他更上一层楼的踏脚石,只有一见面就显得深不可测的赵无恤。才是他需要紧紧抱住的参天大树!

    ……

    与此同时,温县内为伯鲁而设的灵堂中。却是另一番光景。

    跪在灵前第一位的是年少守寡的伯鲁之妻韩姬,乳姆则抱着尚在襁褓的小赵周。赵周才刚满岁不久,在阴冷的厅堂中十分害怕,他发出了持续不断的抽泣,听上去可怜极了。

    “哭哭哭,就知道哭!”韩姬今日穿了一身为夫守孝的斩衰丧服,面容越发显得冷艳。她被儿子的哭声扰得又烦又燥,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在灵堂前公然出声斥责,随后自己也哭了起来,絮絮叨叨地说着些抱怨的话。

    “我夫受小人排挤,陷险恶之地,妾这半年来一直提心吊胆,如今果不其然遇难了。他倒是一撒手就赴了黄泉,留下我孤儿寡母二人,在这季世里该如何活下去!”

    旁人纷纷出言安慰,包括赵无恤的夫人乐灵子也在其中,韩姬瞥见她后,却猛地抬头,瞪着灵子大声说道:“有人在害我夫,一定是有人在刻意谋害他!”

    乐灵子眉头一皱,垂首道:“嫂嫂请慎言……”

    “为何要我慎言,是心中有亏么?有些人夺兄之位,手握大军,却坐视我父、夫被困于平阳孤城而不救,明显是刻意为之,这就是他整日宣扬的仁德亲爱?”

    她越说越过分了,而且任谁都知道矛头指向的是谁。

    乐灵子看在她是刚刚丧父的寡妇,自己出言也有袒护的嫌疑,便别过头不与她争辩。可小赵周本就害怕,再被母亲一吓,听到这阵争吵,顿时从抽泣演变为哇哇大哭,凄惨的婴孩哭声响彻整座厅堂,韩姬却狠着心别过头不理他,只是冷冷与乐灵子对峙。”周不哭,阿姑在此……“正当傅姆手无足措之时,却是旁边有位同样披着麻布孝服,模样被衬得极为俏丽的女子伸手将孩子接了过去。

    她温和地将婴孩抱在怀中轻轻晃动,嘴上虽然不能发笑,眼神却极为温柔,小赵周看清了眼前的人后,顿时安静了下来,止住了哭声,没多会就睡着过去了……

    季嬴见这位小祖宗消停了,这才松了口气,再度将他交还给傅姆,自己趋行上前,亲手续了一下灵堂前长明灯里的灯油,这才回到位置上,在冰冷的石条地板上重新跪下。

    她目不斜视,淡淡地说道:“阿嫂的心情,季嬴能够理解,但卫国太子也说过了,兄长之亡是个意外,是籍秦和知氏之过,想要报仇且去找那些外人,何必在家中胡搅蛮缠,乱咬一气,扰得兄长亡灵不得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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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4章 赵氏包围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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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对季嬴的镇定自若,韩姬没来由感到一阵怒意。

    她冷嘲热讽道:“不愧为长姊,赵氏内务现在都由你说了算!”

    “男主外,女主内,父亲不能理事,外事便由无恤做主,至于内事,当然得由无恤之妻灵子主事!”季嬴看了灵子一眼,朝欲言又止的她点了点头。

    韩姬的话被季嬴很不客气地打断了,顿时气得不行。

    “好,好,既然汝等联手欺辱我母子,等丧期一过,我自会带着周回韩地去,也省得碍汝等的眼,挡他的路,省得再遭了毒手!”

    “阿嫂的家在赵地!”季嬴再度强调。

    “何况韩氏现在也举步维艰,若阿嫂不想让韩伯和子寅为难,不想在赵韩间制造间隙,不想再失去被困于平阳的父亲,就请消停些罢。”季嬴举袂施礼,态度却毅然坚定。

    乐灵子亦言:“请阿嫂安心为兄长守孝,其余一切事务,自然有阿姊与我主持,那些不相干的事情,那些胡思乱想臆测的事情,请勿再提了!”

    韩姬左顾右盼,只觉得这硕大赵氏宗族内,全是二女的党羽,自己却被完全孤立,丈夫还在时便没什么发言权,如今更是式微,无人相助。她只能一把将赵周从傅姆手里抢来,紧紧抱在怀里,充满警惕地看着众人,那些胡言乱语却是不再说了,她一旦闭上了嘴,因为胜在容貌过人,也有几分楚楚可怜。让人哀其不幸。

    等出了灵堂,乐灵子向季嬴行礼:“多谢阿姊维护。”

    “勿要谢我,我只是想让赵氏内部安定。”

    季嬴叹了口气道:“诗言,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韩姬一贯心高气傲,这些年却屡屡受挫,如今更有了丧父之痛,她也不容易。你不要怨她。伯兄是个好人,要怪,就怪他生在这乱世,要怪,就怪他遇到了一个雄才大略的弟弟吧。”

    看着季嬴颇有些自豪地说起自家夫婿,乐灵子心中没来由感到了一阵酸意,却强行按捺了回去。

    她转头看向宫室外已经成为一座大兵营的温地,想来河内、河北、晋阳、鲁国乃至于宋国都是这般模样吧,不由叹息道:“也不知这场战争,要打到什么时候。”

    “绝对短不了。”季嬴同样扶在栏杆上。战争对于她来说一点都不陌生,过去每一次父亲出征,她都会在高岗和城楼上翘首以盼。后来等待的那个人变成了无恤,却一等就是四年之久,还没多说上几句话,他又跨上骏马南征北战去了,所幸一切顺利。

    但昊天并没有总是眷顾赵氏,在范、中行、邯郸遭到毁灭性打击的同时,赵氏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先是父亲赵鞅伤病缠身,每次去探望他。季嬴都忍不住心疼落泪。

    得知伯鲁死讯后,昔日的虎卿暴跳如雷,他在卧榻上大声喊道:“我要把知伯和籍秦五马分尸!”他叫嚣,“还有胆敢扣留尸体的魏氏。他们以为这能成为威胁我的筹码?无恤还在等什么,速速点兵西进!”

    这当然不可能,冬天就要到了,再强悍的战士也必须在这个季节休整,好容易让父亲冷静后,季嬴还得面对内室的争端和分歧。感觉十分头疼。

    她无时无刻不在盼望无恤归来。

    尽管对赵无恤充满信心,可有时,她也会忧心忡忡,战场上刀剑无眼,政争中阴谋遍地,他能否一一应付过来?

    等和乐灵子对视一眼后,她一下子明白,这个女子和自己的心情是一模一样的。

    她笑了笑,抚着她的手道:“且安心,我会助你管好这些事情的。”

    面对季嬴善意的安慰,乐灵子再度感谢,但她突然抬起了头问道:“如今伯鲁已死,联系赵韩两家的纽带少了一条,若是连续战败,韩氏会背离赵氏么?”

    季嬴不由打了个寒颤,赵氏已经没了退路,但韩氏若一败再败,就会动摇战争的决心。

    “有这种可能,所以韩姬变得很重要,她毕竟是韩伯最宠溺的孙女。”

    灵子幽幽地说道:“昨日我陪同夫子去给舅诊治时,舅迷迷糊糊中突然问我,若无恤多了一个地位仅此与我的侧室,我可介意……”

    季嬴一愣:“父亲的意思是……”

    乐灵子道:“想要安抚韩氏,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再度联姻,或是阿姊嫁于韩虎,或是……”

    “或是父亲想要无恤报嫂!?”报嫂者,代兄娶其寡嫂也,这种后世在北方游牧中颇为流行的婚俗,在春秋的中原也并不少见,而且还是相当正式化的一种娶嫁方式,当年晋惠公就曾迎娶了兄长申生的妻子贾君。

    “有这可能,阿姊你怎么看?”乐灵子定定地看着季嬴。

    季嬴扫了她一眼:“两族大事,只能由家主做主,缘何问我?”

    “因为若让无恤二择其一,他肯定会选第二种……宁愿自己内室不宁,也不愿让阿姊远嫁。”

    面对这绵里藏针的问题,季嬴沉吟片刻后,突然笑了起来。

    “你觉得无恤现在是什么地位?”

    乐灵子答道:“鲁国执政,赵氏世子。”

    “可我觉得他的权势,已经能和一个大诸侯比肩了,诸侯有正室夫人,有如夫人,有侧室,他一向罔顾礼法,别说有一个侧室,就算有两个,也不足为奇……这种事恐怕是不可避免的。”

    季嬴竖起了食指,认真地说道:“但有一件事不会改变,你永远是他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你的地位无人可以替代!这一点就算他日后真的迫于父命报嫂,亦或是纳入其他的……女子,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这下你可放心了?”

    乐灵子脸上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笑:“士之耽兮,尤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你我就算不甘,又有什么办法?”

    话挑到这个地步后,两人间的气氛先是变得紧张,随即一下子如同冰释般回暖了。

    季嬴离开时,还羡慕地在乐灵子的肚子上轻轻抚了抚:“若想固位,还是乘着这次无恤接你去朝歌,赶紧怀上嫡子吧……”

    乐灵子脸上一红,屈礼道:“谢阿姊指点……”

    她们刚刚新婚燕尔,赵无恤便回鲁国调兵去了,这之后小半年戎马忽悠,相处的时间极其短暂,无恤甚至都没再在她房内留宿过。所以她一直艳羡有自己孩子的韩姬、伯芈等。

    也不知夫君什么时候能抵达河内,什么时候会接自己去朝歌,在这战火纷飞的季世,又能厮守多久?

    ……

    十月初北风开始劲吹,天气愈发寒冷,一支穿上了冬衣的军队也沿着南北大道向南归来,因为过去几月的一路大胜,他们走起路来昂首挺胸,虽然眼睛里不时流露出一丝对家乡的思念。

    是赵无恤回来了,在夺取邯郸和邢地,发兵攻釜口道未果后,他带着鲁卒数千回到了朝歌,这里更适合总览全局,转而让邮无正带着晋国籍贯的赵兵北上驻守邯郸,继续攻略柏人。

    随着韩氏主邑平阳城岌岌可危,战争的形势也发生了变幻,西线处于被动。更令人担忧的是,一个针对赵氏的包围网正在中原出现,四面受压下,必须迅速寻求突破点,先前制定的战略可能会随之出现变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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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5章 赵氏包围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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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第三章,明天要旁观答辩,晚上才有

    “从莒国的琅琊海滨到句注山下的太原盆地,从刑地的巨鹿之野到大河之畔的温县,一副横贯中原的铁幕已经拉下。这张铁幕后面坐落着无数城池——曲阜、朝歌、邯郸、晋阳、长子。这些著名的都邑和周围的百余万人口全都位于赵氏势力范围之内,全都以这种或那种方式,不仅落入赵氏影响之下,而且越来越强烈地为赵氏所控制……”

    在这样一个开场白后,让核心家臣和军吏们精神一振后,赵无恤进入了今日军议的正题——因为时间紧迫,所以他刚进朝歌,还没来得急歇一歇便直接召集了众人。

    ”但,一个针对赵氏的包围网,也正在中原形成!“

    迎着盗跖、阳虎、赵广德、羊舌戎、伍井、项橐等人的目光,赵无恤的手在地图上重重一指,边线描成黑色的部分是赵氏所控制,包括鲁国、晋阳、长子、南阳地,河内、河北,黄色部分是赵氏的盟友,包括韩氏、宋国、曹国等。

    但更多的还是红线描边的邦国,齐国、郑国、卫国、成周、知氏、晋国公室、范中行残部,甚至连态度叵测的魏氏也考虑进去了,他们在赵氏周围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包围网,想要将赵氏新夺取的地盘和兵卒人口吞噬。

    这场军议涉及的方向很多,大体上不外乎西、中、东三条线。

    西线的战事不容乐观,继赵伯鲁死于求援路上后,韩氏的主邑平阳被围,赵之长子兵卒外调、韩之上党也仅有四千人,因为范氏残党士鲋的牵制,所以无法支援。晋阳的赵兵也因为知瑶在太行山脉和仇由间神出鬼没,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赵无恤在南下前尝试过一下。却无法突破釜口、井陉,西进的打算受挫。当然,敌人也没太好的突破点,知伯不能迅速解决内部的赵、韩领地。西线正处于诡秘的”无战事“状态,按赵无恤的计划,时间对赵氏有利,能拖住敌军一时是一时。

    至少这个冬天,西线情况不会发生太大改变。

    如今赵无恤算是打穿了中线。只剩下中行氏的残部因为冬季已到天气转冷,无法迅速攻略。何况那一带丘陵山林密布,戎狄部落极多,情况较为复杂,所以无恤决定暂缓北上之势,让苦战了半年的士兵们稍事休憩。

    但他也不会放松对中行黑肱的压力,毕竟中行氏作为百年大族,死而未僵,他已挑选出几名白狄人,带着赵氏使者去鼓、肥等地。鼓动戎狄造中行氏的反,那些养不熟的中山狼应该不会放过这个脱离中行氏统治的机会。这个冬天光是平息领地内各部落叛乱,就够中行黑肱焦头烂额的了。

    等东阳大乱后,便是赵氏势力进入的机会,虽然瞅着那块地的不止赵无恤一个人,他的老朋友陈恒打着支援中行的名义,也对河间地垂涎三尺。

    ”邮无正司马已帅师北上换防,统领原邯郸四县,外加邢地。“

    既然已经与晋侯和知伯撕破了脸,赵无恤也不再客气。直接宣布邯郸复归赵氏,不仅留兵驻守,还派了地方官,俨然一国之主的架势。赵鞅养的那些食客们现在有了用处,可堪一用的人塞满了各县县寺。

    当然,中牟、邺地等处也不例外,邺地他交给成抟治理,中牟则是扔给赵伊带着马首兵驻扎,过去几个月里帮忙管理朝歌。颇有才干的仓吏薄疑则为新的中牟县令,受赵伊节制。

    原中牟宰佛肸在历史上是个脑后生有反骨的家伙,无恤不可能让他继续留在原邑,但这次调换却做得让佛肸无话可说。

    无恤一纸调令,让他做了朝歌县令……

    比起中牟这种中等城邑来说,朝歌作为大都邑,显然是高升了,来到这里的佛肸就像离开了熟悉水域的鱼,兴不起大风浪,何况赵无恤未来一段时间会常驻朝歌,佛肸不使尽浑身解数来治理此城都不行了。

    在空降各县一把手的同时,他也卓拔了不少当地低级士人,让本地籍贯的降兵成为富庶的小地主,依靠他们打造统治的基石。

    ”得让赵氏在河内、河北地区的统治稳定下来,让当地士、民的反抗情绪消弭,把这里打造成争晋,乃至于争天下的基地!”对于这片土地,赵无恤是很有信心的,据上游之势,以临驭**者,冀州是也!后世光武、魏武的事业,都是从冀州起飞的。

    说完了西、中,就轮到了东线,赵氏在那儿主要的敌人,是齐卫两国。

    项橐本是鲁人,一直在奉命整理齐鲁战线的情况,他起身说道:”齐国在六月中旬开始发边邑之兵袭扰,但并无战果,多次被击退。到了八月份,齐军开始大规模集结南下,其分为两支。陈氏临大河,助中行、邯郸,但彼辈一直在致力于以利诱河间地的戎狄部落归顺,至多是隔着大河对峙,不敢与将军交战。“

    “另一支是由国夏统帅的主力,公室、国高二卿的兵卒混杂其中,大概有两三万之多,在秋收时节袭扰西鲁,虽然多次被冉求司马剧险击退,仅仅丢失了几座边境小邑,像桃丘、须句等重镇并未丢失。但西鲁秋收受到了很大影响,不少地区甚至颗粒无收。入冬后,齐人便退了回去……”

    赵无恤沉吟了片刻后道:“齐国人这次学聪明了,他们不攻城,不拔地,只是抱团进行骚扰,打一些容易攻陷的地方,经过这个秋天的袭扰,西鲁已疲,来年春天,齐国人恐怕会有一波大的攻势啊……鲁国内部情况如何?”

    “有张子主持,子我(宰予),子华(公西赤)等人在曲阜主持,还算稳定,就连孟氏、季氏和东鲁诸大夫处虽非县直辖,但军权已经被留守的武卒骨干军吏控制。“

    无恤道:“关键还是尚掌握一县之地的孟氏,还有在国内威望很重的季氏,季氏直接软禁起来,孟氏的不少子弟被我借口大婚,带到了温县,孟孙说性格软弱,而子服何也是个明白人,不至于轻举妄动……泗上诸国呢?可有异动?”

    “莒、邾近来有不少齐国间谍在活动,但暂时没有动作。薛国刚刚死了国君,太子比继位,国内有些不稳,滕国的人举报,说薛君比意图投靠齐国。”

    无恤眉头一皱,薛地据河、济之会,控淮、泗之交,是联系鲁、宋的关键点,春秋时齐与越争夺薛国,战国时齐与楚争夺薛地,花费了大量精力,因为谁能得薛,谁就能包泗上十二诸侯而有之!

    他问道:“证实了么?”

    “十有**。”

    赵无恤伸手拿起案几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水,方才说道:

    “他不仁,也怪不得我不义,遣子石帅半师之众,将薛国公子夷送到回去,配合宋师、滕师,将薛君驱逐,扶持他上台!”

    此言一出,盗跖顿时摩拳擦掌起来,其余众人面面相觑,唯有阳虎发笑,露出了惨白的牙齿,眼中对此举颇为赞赏。

    说实话,以赵氏现在的兵力,以赵无恤现在的权势和胆气,换一个小国国君,已经跟喝口水一样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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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6章 赵氏包围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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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完对东线鲁国的部署后,赵无恤的目光移向了地图南面。

    他说道:“赵氏处于包围当中,如今不单有东、西、中三条战线,甚至还多出了一条南线。在晋侯和知伯宣布吾等为叛国的首祸者后,一时间几乎是人人喊打,甚至连成周也卷入进来了……”

    原来,如今控制周王室朝政的两位天子卿士,分别是刘氏和单氏。他们是十多年前王子朝之乱的胜利者,天子卿士曰公,其中刘公与范氏是历代姻亲,单公则与长期负责王室事务的知跞相善。

    加上周王室一直以来依赖晋国扶持才能维持至今,或是被强迫或是出于惯性,自然要与晋国官方站在一条战线上。故而在**月时,周天子悍然宣布赵氏以下犯上,不敬国君、执政,为晋国叛逆,同时也是天子的敌人,号召天下诸侯共伐之!

    当然,赵无恤清楚,在这大义凛然的背后,也有单、刘两家觊觎赵氏南阳地的因素在,这里过去曾长期属于周王室,到后来才慢慢被晋国侵夺。

    遭到天子征伐的debuff,众人都有些苦恼,唯独对传统尊卑礼制最不以为然的阳虎轻蔑地撇了撇嘴。

    他冷冷说道:“周室已衰,桓王箭上肩,襄王被戎狄所侵,狩于河阳,王子朝之乱时甚至出现了两位天子相攻的笑话,典籍失散,九鼎受损。如今周室甚至不如一诸侯,只相当于早先的邯郸氏。有人口二三十万,有兵卒近万,连一军都凑不出来,更别说对赵氏造成威胁了。”

    项橐有些忧心地提议道:“话虽如此。但天子毕竟占据着大义,如今站在吾等对立面,在诸侯间的舆情上,对赵氏十分不利啊。“

    阳虎却不以为然:”那有什么?孺子还是太过年轻了,周室的号召就像古旧的礼器。已经锈迹斑斑,却想要维持原先的礼制,在上面敲打出声音来显示自己的存在。实际上,从繻葛之战起,早就无法在战场上起到半点作用了,天下不听天子号令久矣,军争造就的形势优劣,岂是他一张檄文就能扭转过来的!“

    无恤点了点头,他说的没错,在赵氏的同盟里。宋国对周室命令一向不怎么听从,鲁国那边也与周关系疏远,过去两百年间,鲁侯朝见天子的次数,还不如朝聘晋侯的一个零头。所以这种天子征讨的舆论压力并不太大,只是给了周边各国一个”尊王室而讨不臣“的好借口。

    阳虎突然起身请命道:”成周王城与温县之间不过只隔着一条大河,孟津北渡口也在赵氏控制之下,莫不如让下臣将一师之众渡河偷袭,去劫了天子,到那时将军挟天子以令诸侯。知伯所谓的大义名分,便彻底成为一张空文了!“

    此言一出,厅堂内众人顿时大惊,尤其是那些潜意识里依然将天子看得至高无上的鲁国人更是如此。甚至有人脱口问道:”岂能对天子如此不敬!?“

    赵无恤也摇了摇头,但否定这个计划的原因却不是害怕天子的威仪和尊严,而仅仅是……

    ”不急,时机未到。“

    他继续说道:”你的计划成算太少,成周地少人众,王城池深墙厚。不容易得手。而且这样一来容易惹众怒,赵氏还没必要到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程度。“

    ”派人去将位于大河以北的单氏攻破,再没收王室卿大夫在河内的零星领地、田宅即可。周王室一向懦弱,只要他们尝到了痛处,应该会迷途知返,若不能,再用这条计策不迟。“

    在众人唏嘘感叹的间隙,赵无恤的手指点了点成周以东:”南线真正的敌人在这里,七八月间,郑国人已经乘着赵氏围攻朝歌,锐意北进的时候,与卫国人一起夺取了廪延渡口,赵氏与鲁国、宋国的直接联系再度被掐断了!“

    ……

    ”郑国派兵东进,配合卫国人收复了廪延,当时我军在围攻朝歌,继而北上邯郸,故而只来得及沿河防御。“

    ”他们还占据了与宋国交界的隙地,建立了六个城邑据守,有郑人在侧,宋人现在只能勉强守住濮南,同时控制住泗上诸侯局势,却无法实现北上援赵的承诺,顶多能派一师入鲁协防……“

    ”这就是将军所谓‘南线’的形势了!“

    伍井在渡河后留在大河沿线驻防,赵无恤给他的任务就是关注好南线局势。

    纵观东西南北四条战线后,赵广德也不由感慨道:

    ”赵氏东西地方不至千里,卒不过六万人。南与郑境,西与知境,北与中行境,东与齐境,兵卒戍守四方,城邑亭障横列道路,粟粮漕运不下百万石。若中行攻我北,知氏攻我西,齐卫攻我东,郑国攻我南……这真是四面受敌之境啊……“

    ”但敌人的包围网并不严保密,既然他们西面无力攻我,北面自顾不暇,那吾等就能抽调兵卒,从东边和南边打开局面,冲破这个包围网!“

    赵无恤再度为家臣们打气道:”我这次之所以带兵回朝歌来,就是为了解决卫国问题的,从五年前我攻甄邑开始,卫国就是横亘在东西二赵间的障碍,是时候彻底拔除了!齐国明年开春不是要大举攻鲁么?吾等也发动一场对卫国的攻势,让齐军侧翼彻底暴露在攻击之下,要么只能撤离,要么就得被迫决战!“

    他一抽剑,一挥手,干将剑狠狠地钉在地图上卫国位置处,剑尖锲入了案几里,剑身和剑柄则在微微晃动。

    ”臣等便是主君的利剑,干将所指,无坚不摧!“

    经过过去半年的辉煌胜利,家臣们对赵氏的未来还是信心满满的,他们纷纷单膝跪地朝无恤行礼。

    在过去几年的作战和学习里,已经对战略有所领悟的伍井谨慎地提醒道:”那郑国呢?卫国已经残破,过去数年里丢失了一半的国土和三分之一的人口,所剩兵卒不过万人,加上卫国太子在吾等这边,击败卫国并不困难,麻烦的是郑国,郑军骁勇,虽然不及赵氏武卒,可对付宋人、曹人却几乎十战十胜,攻略卫国氏,不单要提防北面的齐国陈氏,还得小心他们啊……“

    赵无恤却早有打算,他让众人起身,随后对伍井说道:”大多数商贾都是只重眼前利益,并且趋利避害的。郑国重商,郑人也是一副商贾性情,而最适合和他们打交道的人,当然是能致千金之富的巨贾子贡了!他以外交说辞见长的,其言语能把死人说得活过来,过去几次出使都无往不利,若无意外,他现在已在新郑了!”

    ……

    与此同时,郑国的国都新郑东门之外,郑国大夫兼商人弦伯甫垂着宽袖站于洧水之畔,笑吟吟地看着那位英容焕发,衣着华贵却不失典质的士人踩在木舟上朝这边渡来。

    等他刚刚踏上坚硬的岸上后,弦伯甫便带着卫士快速走过去,大声问道:“这不是子贡么?是什么风将你吹来了,是琅琊海滨带咸味的东风?还是太原山林里带野兽皮革腥臭的北风?莫非,是甄地带着热浪的炉风?”

    端木赐也认出了来者,自己昔日在货殖上的合作伙伴、竞争对手,陶丘侈靡之所里一同玩乐的弦伯甫,他现在可是一位官商,同时还是新郑褚师。

    “弦大夫错了,我此次来新郑虽然还是做买卖,却不是来卖海盐,也不是来卖皮革和瓷器的。”

    “那是来买进什么,又是卖出什么的?”

    子贡却先不答,而是回头意犹未尽地看了看洧水风情,口中颂道:“洧之外,洵訏且乐。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赐这次来,是携带善意的勺药,想要赠予一位女子,为我家主君追求佳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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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7章 携芍药以求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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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郑上古时为高辛氏火正祝融之墟,算是楚人最初的起源地,周公封管叔于此,后来又为东虢、郐二邦之地。郑武公时听了史伯的建议,灭两国而有其地,等到平王东迁后的桓、庄之世,修典刑以守之,郑国便以这片土地为基础,打下了一个小霸的基业。

    经过两百多年的发展,此地可谓文物昌盛,人杰地灵,整座城池夯土建成,周长约二十里,其平面形状象一只牛角,洧水环绕其外。

    这座城和其他诸侯都邑有所不同,不是内外城郭构造,而是分东西两城:在城内有一道南北走向的城墙,把新郑分为东西二域。子贡从东门入城,先进入的自然是东城,此处分布着平民居住区,手工业工坊,还有市肆。

    子贡过去也来新郑做过买卖,对这里发达的制造业和密集的商人团体并不陌生。他一路上掀起车前的帷幕望去,却见铸铜、铸铁、制骨、制玉、制陶、缫丝,一座座工坊罗列洧水两岸。

    这些手工制品又被商贾驱使着隶臣运往市场贩卖,甚至远销楚、周、齐、晋、鲁,因为形成了制造—贩卖的链条,所以新郑比单纯的货殖转运中心陶丘更加稳固,不会因为战事频繁,交通堵塞就受到太大冲击。

    光靠冶金和铸造工坊每日的出产,就能看出郑国的战争潜力有多大,何况这里的道路居情况居列国首位,调兵极其方便。

    而郑兵之强,在诸侯间也是出了名的,在晋楚之间徘徊了一百多年后,郑人颇有一份韧劲,直叫两个超级大国也不能轻视的韧劲。如今郑已经摆脱了晋楚的奴役,自立自强起来,并在这场晋国内战里跃跃欲试,试图夺取更大的利益!

    此国人口近百万。兵车千乘,徒卒三万,绝不比晋国任何一个卿的势力弱。

    一路看下来,子贡心里也有了计较。暗想道:“从现在来看,才从大乱和灾荒里恢复过来的宋大概不是郑的对手,非但夺不回失地,还可能会被打得三军惨败,被迫退出战争。到那时。赵氏的南线就岌岌可危了……”

    也不知郑国人是否察觉了这些不速之客的用心,他们一行人没有隐藏自己,而是大张旗鼓地前进,故而在拥挤的市肆和街道上,这支来自赵氏的车队频频被人瞩目。

    有见识的士人看的是车舆上刻画的玄鸟纹,诧异已是敌人的赵氏商人怎么还敢来新郑。女子看的则是端坐车前的子贡,被他的仪态翩翩所吸引,也不顾现在隆冬已至,不是同游求偶的好季节,有胆大的竟就解下头上的佩帨。朝他扔过来了!

    子贡娴熟地避开满是香味的佩帨,对同行的弦伯甫道:“新郑之俗,还是这么不加虚掩。”

    弦伯甫也不以为耻,反而笑着应道:“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这诗说的就是我新郑之风,每每有外国的使节前来,都会被如云如荼的新郑女子吓一跳,她们的大胆和容貌一样闻名。”

    “对此。虚伪君子会掩面而避,好色之徒则会大喜过望,有女怀春,吉士诱之嘛。外臣都以离郑时。被赠予的女子衣巾数量为荣,据说最多的,还是当年的赵文子,整整载了三车!虽然他本人对这些女子片叶未粘。文子的风采和气度,真是让郑人难以忘怀啊……”

    那位赵氏孤儿长大后文质彬彬,在交际场合的确很讨人喜欢。当时的郑国正在晋楚间摇摆不定,多次背盟,往往血口未干就撕毁了和约。在再度被晋军征服后,晋卿们暴跳如雷,想要对郑国严厉惩罚,唯独赵武为郑国的无奈说了句公道话。

    等到弭兵之会后中原恢复了和平,作为晋国上卿的赵武又与楚国令尹王子围,也就是后来傲娇的楚灵王在郑国虢地会盟,虢之会上,他的宽容大度和王子围的贪婪倨傲对比鲜明,虽然在明面上看似被压了一头,可郑国人皆心仪赵武。

    当然,这一切都改变不了郑国现在与赵氏为敌的事实,只看利益,不顾旧谊,这就是郑人的做派。

    一面说着,弦伯甫一面瞥向子贡,这位代表赵氏来到新郑的说客。

    “新郑举城皆美人,常充斥诸侯后宫,不知赵氏世子中意的是哪位佳人?”

    子贡露出了一丝神秘的笑:“豫州之中,有美一人,婉如清扬。有莘在其前,大河在其后,她右洛左济,拥虢、郐之地而食溱、洧二水。她在水之湄,与赵氏隔河而望,让我家主君辗转反侧,日夜盼望与其同游,但她却总是溯洄从之,道阻且跻,反而投入齐侯、知伯的怀中,真是让人扼腕叹息啊……”

    弦伯甫哑然失笑:“子贡说的这位佳人,不就是郑国么?”

    他暗道果然不出所料,赵无恤所欲者,郑国是也!当世的行人使者喜欢以诗言志,子贡跟着孔子学习,尤其擅长此道。所以本来一桩肮脏的两邦交易,却被他说的极其雅致,所以弦伯甫也不因子贡以佳人喻郑国而羞怒。

    子贡道:“然,我家主君对郑国可是心驰已久了,希望与郑和解相好之心,正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伯甫觉得,我是否将赵氏的善意传达给郑国?”子贡盯着他问道。

    话里有话啊……弦伯甫沉吟了,多年前赵氏受弦氏之托,接纳了被驱逐和邓析,弦氏欠赵无恤的这个人情,还没还呢。虽然他们弦氏一族秉承弦高的风格,以守护母邦的利益为底线,但一些小忙,还是可以帮的。

    说话之间,横亘新郑东西的墙垣已到,过了城门就是西城,那里是郑伯宫城和贵族们的官邸和居所,宗庙祭坛散步其周围。

    如果说新郑东城是让郑国充满活力的心脏,那西城,就是郑国的大脑了。

    弦伯甫打定了主意,他指着高高的新郑宫室道:“郑人依靠商贾立国,性情里也带着商贾的习性,所以执政者只看重一样东西,利益!”

    “你家主君翘首以盼的所谓伊人,就在这洧水之涘待价而沽。能不能追求得到,就看子贡献上的‘芍药’香不香了!”

第698章 携芍药以求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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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中旬,就在端木赐入新郑西城的时候,赵无恤留大军留驻朝歌,他自己则带着赵广德回温地奔丧。

    “知氏无故杀我长兄,此仇不共戴天!”

    他和从野王过来的韩虎共同祭拜了长兄伯鲁一番,当着赵鞅的面立誓必报此仇,顺便撕毁了赵鞅为拖延时间,和知氏的口头婚约。

    随后又要布置对周室单公领地的围攻,本来还打算没收王室卿大夫们的田宅作为报复,因为历史原因,他们在这边的小邑可谓星罗棋布,当年晋大夫与周大夫争地,可闹出了不少争端。

    不过杨因却提出了一个计策,对周室大夫在这边的田宅产业,不要一刀切地处理,而是进行区分:将那些公然与赵氏敌对的,如刘公的田宅直接没收,对被迫附从者的财产则加以保护,以赢得他们的感激,同时离周室卿大夫之心。

    忙活了一整天,被姐姐季嬴撵着催着离开了官署,赵无恤这才有机会从繁杂的军务政务里抽身,回到寝堂和阔别已久的妻儿相聚。

    小赵操已经一岁多了,几个月没见又长大了不少,他已经断奶,也能咿咿呀呀地说些不知含义的牙语。

    “不知什么时候会说话,希望那时候我能在他边上,听他喊一声‘阿父’……”

    “妾每天都在教他……”伯芈将离赵无恤最近的位置让给少君乐灵子,她自己则站在一边乖巧地应道,赵无恤的后宫表面上还是一片和谐的。

    逗了儿子一会,孩子也倦了,赵无恤便让伯芈将他抱下去,直到这时人去屋空,他才有机会和乐灵子独处。

    如今还是伯鲁丧期,赵无恤和灵子身上还套着麻布孝服,所以不仅不能亲热,连一起过夜都不行。无恤只能长话短说。问了一些赵鞅身体的近况,灵子在温县可还过的习惯,到了最后,才略提了一下郑宋两国的形势。

    “我将子贡派去郑国了。他现在已抵达新郑。”

    “夫君要与郑国和解!?”灵子愕然,聪明的她一下子便猜出了赵无恤的想法。

    “有这打算,郑国的反复是出了名的,过去多次在晋楚之间摇摆,你是宋人。所以我想听听你对此事的看法。”

    乐灵子姣好的娥眉微颦:“下妾觉得,若夫君是想让郑国改换门庭的话,不仅成算不大,而且有很大风险。”

    “为何?”赵无恤知道乐灵子长期主持司城乐氏内务,在一些政事上颇有自己的见解。

    灵子平日本不会多干涉外事,只是她作为宋人,对郑国天生就带有一种敌视,觉得此事不妥,所以便道:“其一,郑人虽然好利。但他们一直以来都与赵氏为敌,想要他们改换门庭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其二,夫君这些年在东国和中原打得太狠:揽鲁国之政,破卫,灭范氏,残中行,天下震怖,以至于四面受敌。妾只是女子,但也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在郑国人眼中。赵氏的威胁必然要比晋、齐加起来还大,他们恐怕不会重演虢、虞两国的事情。”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郑国与韩氏有故怨。与宋国更是两百年仇敌。除非夫君能成为晋的上卿,像晋文公、楚庄王一样雄霸中原,彻底降服郑国,否则,郑宋根本不可能共处于一个同盟内。当年鄢陵之战后郑国宁可投靠楚国,也不愿意加入胜利者晋盟这边。很大程度上就是这个原因。”

    她歇了口气,继续道:“何况郑人反复无常,很可能会提出过分的要求,比如要割让郑宋隙地,接受濮南,等得逞后再背盟,赵氏却奈何其不得……”

    赵无恤沉吟不语,乐灵子见状裙裾一摆,下拜道:“灵子是宋女,知道宋人的固执,三年前宋国乐大心和四公子篡权不得人心,正是因为勾结郑人让宋人不满。这次哪怕司城乐氏和公女南子都答应了,宋国国人也不会乐意与郑国和解,更别说割让城邑利益了。故而郑、宋不能并有,哪怕子贡的唇舌能将天说破,能将死人说活,也做不到。到时候非但不能让郑反正,反倒会影响赵宋的情谊……”

    “你说的有道理。”

    赵无恤点了点头,“我不奢求能让郑改换门庭,只是想短期内避免他们全力攻宋和北上,宋国的情况你知道,并不乐观,子明为了助我算是竭尽全力了,我怎么会忘恩负义,为了郑国而损害宋的利益呢?”

    郑国曾在晋楚间反复了二十一次之多,他们的承诺是世界上最不可信的东西,养肥的白眼狼随时会反咬你一口,更别说若因此让铁杆盟友宋国离心,就得不偿失了。

    “那子贡去郑国……”

    “子贡此行的目的,是想办法迷惑住郑国人,至少让他们放松警惕,转移精力,务必让郑国的主政者意识不到,一场针对卫国迅猛的攻击就在眼前,等他们反应过来时,东线大势已定……”

    赵无恤打了个比方:“就像是在一头饿狼背后扔一块肉,诱使它回头去咬而已,等他回头时,我的剑已经高高举起了。”

    “原来如此!”

    乐灵子恍然大悟,方才她说了这么多,赵无恤心里却早有稳妥的打算了,也是,自己都明白的东西,他又怎么会不清楚呢。

    妻子对丈夫总有一种盲目的信任。想到这里,她顿时脸色一阵绯红,“既然夫君已有定计,何必再问妾……”

    乐灵子还跪坐在地上,仰面望着丈夫,眼神嗔怪。

    这姿势极其暧昧,赵无恤不由心中一动,居高临下,抚着她娇好的脸,抬起她的尖下巴调笑道:”若不相问,我如何知道我的少君如此精通诸侯形势,不但能打理内务,还能做我的女谋士,灵子的唇舌,也是相当了得呢……“

    言语暧昧,乐灵子脸色越发通红。这一会肢体相亲,她有些眼神迷离气喘吁吁了,而已经数月未近女色的赵无恤也食指大动,动作变得不安分起来。

    但灵子最后却挣脱开去。正色说如今是赵氏长兄的丧期,赵无恤的言行举止被无数人盯着呢,虽然已经是赵氏世子,还是板上钉钉的未来家主,但不可以恶小而为之。切不能违背礼制胡来。

    “也罢也罢,听你的。”见妻子如此冷静,赵无恤无奈地点了点头,临走时回头对欲语还休的灵子道:“今夜我也不会去找别人,案几上,还有堆积如山的简牍和纸卷要我去看……”

    看着正式撑起了赵氏大梁的丈夫,灵子眼睛不由一酸,随后又心中一软,她连忙寻了早早配置好的醒神的熏香出来,还有一包晒干的植物叶子。塞到了无恤手中。

    “请夫君收好。”

    ……

    赵无恤一看,这东西太眼熟了,不由惊喜的问道:“这莫非是……”

    “此乃夫君所言,能解冬夜困乏的荼草,已按照夫君说的晒干炒熟。妾试过了,以沸水煮过后饮用其汤,只觉得味道清苦,不过却也有一股香气,很能提神。传说当年神农尝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荼草而解之,果然有其神妙之处,过去荼草只是偶尔入药,不曾想还能这么用。夫君是从何而知的?”

    “这……是两位在宋国遇见的楚国隐士教我的,本以为只在吴楚之地有,谁知还真找到了!”赵无恤可谓是大喜过望,荼草就是后世的茶叶,他前世不喝别的饮料,唯独好这一口。可惜这东西直到汉晋才开始作为饮品出现。而且多生长在南方,春秋之世的中原几乎无处可寻。

    乐灵子颔首道:“大河以北不产此物,夫君之前遍寻鲁国也无果,最后还是南子让巫祝巡乡传教时,从彭城一带寻来的……”

    她随即又低着头酸酸地说道:“公女为了讨好夫君,真是尽心竭力啊……”

    “咳,此物我便收下了,少君代我谢宋国公女之赠。”

    面对小妻子这突如其来的醋意,赵无恤心里有点惭愧,像刚才用不知所踪的渔父和楚狂人搪塞煮茶一样,哈哈一笑带了过去,作为聪明人,灵子也没有过多追究,跟着一起出门外后,拜别目送无恤离开。

    “一起送来的还有种子,夫君若是爱喝,等到了朝歌,我便在苑囿里试种一些,也不知能不能成活。而且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这荼草气候、土壤、水地不同,口感恐怕会天差地别吧……”

    她叹了口气,期盼早点离开温县,同时心里也有几分好奇。

    “夫君想用来吸引郑国注意的东西,究竟会是什么呢?”

    ……

    此次此刻的郑国正卿官署。

    罕、驷、丰、游、印、国、良……这七个郑国的公族,因为同是郑穆公的子孙,故而被合称为“七穆”!

    郑国朝政被七穆所垄断多年,这个宗族集团经过几次分裂和合作,如今已经密不可分。他们和鲁国三桓一样轮流执政,在国氏的子产,游氏的子大叔两位名卿相继离世后,就轮到了驷氏的驷歂为正卿,宰执郑国。

    驷歂四十余岁,却已经须发稀疏,颇有秃顶的趋势,他嘴唇单薄,心胸狭隘不能容人,曾将邓析下狱,差点将其杀害。

    但驷歂却也并非一无是处,他虽然想杀邓析,却又把邓析所作的《竹刑》用在郑国,维护这个卿大夫为尊,士农工商为四柱石共同建立的邦国。

    而且他虽然堵塞了新郑士商议政的传统,却秉承了子产的治国之策,加大对郑国官商的保护。后世的重农抑商在郑地完全看不到,反倒因为人多地狭,许多郑国人治产业,力工商,逐什二之利为务。

    如今,这位正卿坐于案几之后,处理完堆积如山的卷宗,盖了无数次印后,才抬起头看了在堂下久久站立,却没得到坐席的端木赐,缓缓说道:“邓析在赵氏那边过的可好?”

    子贡已经是个成熟的外交家了,他也不焦躁,淡淡一笑:“邓子一切都好,他人被赵氏奉为上宾,每日食有肉,行有车,赵卿请他修订适合赵氏的刑律……”

    驷歂冷哼一声道:“此事之后,诸侯有许多人说我心胸狭隘,赵氏父子则成了倾心纳士的典范。从那时候起,直到宋之乱时,赵无恤就都在刻意与我为敌,现如今你却又来说,你家主君想与郑国和解?恐怕是因为郑军攻濮南甚急,所以慌了吧,像你这种没有诚意的说客、商贩,我岂能相信!来人,将这竖子逐出官署!”

    子贡也不慌,而是不卑不亢地说道:“我的夫子教我四种德行:文,行,忠,信,所以赐做买卖时,一向诚挚,宁可自己受损,也不愿欺瞒买家。做了行人也一样,这次来郑国,是想让执政避免一场没有结果的两败俱伤,还望执政能听我一言。”

    驷歂却哈哈大笑:“两败俱伤?我看不然,赵军主力全去了河北,在河南并无太多防备,鲁兵在鲁地被齐国牵制,更无法抽身西来。待郑国驱逐濮南、济西的宋人后,自然能包其地而有之。这些地方虽然是卫国的城邑,但比起区区卫国,齐、晋更倚重郑国,战后自然会逼迫卫人转让……”

    他指着子贡的鼻尖大声质问道:“你不是号称能言善辩么?倒是说说看,如此一本百利的买卖,赵氏能给郑国么!?”

第699章 不过是场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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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如此一本百利的买卖,赵氏能给郑国么!?”

    驷歂拍案大声质问,堂内的郑国卫士也同样发出了呵斥,声音在官署中回荡。

    然而这能让一般使者屁滚尿流的威吓,对于子贡而言,却像一场拂柳轻风。

    在这千钧一发的场合里,他突然想起了小时候,跟着自家昆父兄弟经营货殖的经历。

    货殖者,滋生资货财利,以致富者也。

    天下人各经其业,各从其事,但各地物产却不相同,别说邦国县邑,甚至不同的里闾、人家都存在交换的需要,就像水往低处流那样,日夜无休。

    而商贾就是这种活动的媒介,其中以郑卫商人最出名,他们各凭其能,各竭其力,以求财为目的。

    端木家就是其中之一,族中长辈让子贡从小随着商队周游各地,还把他推到摊位上进行训练。

    最初时,为了让别人停下购买,微笑是少年唯一能依仗的东西,但顾客却不一定会还以微笑,有些人反而会欺他年少,想要贱买货物。

    “讨价还价,是经商必须要学的东西!”

    在吃了几次亏后,长辈如此教导他,在这种经历中,子贡学会了一个道理:原来贱货能贵卖,贵物能贱买,价格的高低决定了商人能在交易中得到多大的利润。

    年岁稍长后,他在晋国和鲁国之间经商,开始表现出天分,常常隔着千里,根据天时地利推测市场行情的变化,每每臆测价位必中,贱买贵卖从中获利,成了一个成功的商贾。孔门学徒之中,数子贡最为富有。

    等他开始承担赵无恤势力的“行人”一职后,子贡颇为惊喜地发现。外交之术和货殖其实很像。谈判桌就像市肆里的小摊,买主卖主各有所求,却都不明说,而是将手指放在袖子里。眼神挑剔地讨价还价,妄图将邦国利益当成货物贱买贵卖,以谋取利益最大化。

    经过在泗上诸国坑蒙拐骗的锻炼,子贡同样精通此道,所以才一眼便看出了驷歂颐指气使后的虚假。

    “果然和弦伯甫提示的一样。郑国人在夸大自己的力量,好抬高自己身价,待价而沽……”

    ……

    子贡飞快整理好措辞,抬头笑道:“执政说的不错,在子产、子大叔两代名卿的治理下,加上执政承袭其业,郑国的确很强盛。六年前五百里奔袭灭许国,五年前与儋翩合谋差点颠覆成周,那段时间与晋国鲁国战于伊阙、战于虫牢,均不落下风。甚至还侵夺了宋国六座城邑。也难怪世人皆言,郑以千乘之躯,却有两千乘之强……只可惜……“

    听子贡夸捧郑国,驷歂满腹疑惑,到这里便不由反问道:“可惜什么?”

    “可惜的是,郑国也并非无敌,两年前,游速将军的偏师就在孟诸惨败于我家主君之手,他归来后,没有将赵军的强大告诉执政么?”

    驷歂脸色顿时黑了下来:“那次郑国只出动了两师五千人。损失不大,子宽也说,这是他轻敌大意,一时不备而已。”

    在面对买家的质疑时。卖家再度虚报货物的品质和价格,想要继续欺骗对手,子贡不由叹息,能不能少一些套路,多一些真诚呢?

    当然不可能,这是尔虞我诈的外交场。他在这里也会暂时放下夫子交给自己的“诚”与“信”,陪着驷歂信口雌黄。

    “执政说的不错,那一战,真的是侥幸,郑国的侥幸!因为与郑军作战的仅是赵军偏师,以及宋、曹的呐喊助阵者。即便如此,吾等也在宋之乱里取得完胜,若当时尽起精锐,恐怕游速将军就无法顺利撤离了。”

    “这么说赵氏还惜力了?”驷歂冷笑,一副不相信的模样,气势却没方才盛了,郑国最能打的卿是赵无恤的手下败将,这是不争的事实。

    子贡向前踏出一步,举袂道:“不错,但是惜力,此时也惜力,还请执政想一想,那时与郑国为敌的东赵,仅有西鲁一隅之地,可现如今呢?”

    却见子贡伸手东指:“在东面,我家主君乃鲁国执政,代鲁侯辖鲁全境百万生民,包泗上诸侯而统之。”

    他又挥手西顾:“在西面,主君成了赵氏世子,有封舆千里,晋阳之骏马,河内之粮秣,邯郸之甲兵,都能随意调拨。以赵兵之强,太行、轵关之固,西可挡晋侯、知伯之兵,以鲁国泰山之险,东可御齐侯锋芒。如今这两方都没什么进展,故而才催促郑国出兵,好在南边打开局面,这是希望郑国为晋齐火中取栗啊!”

    驷歂不由无奈地叹息,若非赵氏一下子变得如此庞大,一旦东西合一,就会让郑国边上多一个两千乘强国,他们又何必一定要卷入战争,想扼杀此邦呢?

    子贡间不容发,继续道:“更别说赵氏在内还有韩氏为辅佐,在外则有宋国为袍泽。”

    驷歂很不屑地说道:“宋不足一提,郑宋交战两百年,郑几乎都是胜的,何况现在宋国已经衰弱,主少臣疑,牝鸡司晨,神鬼遍地,这就是国将亡,问于神是也……”

    子贡反驳道:“不然,宋之乱,宋国的确力量大损,但政局迅速稳定下来,死者厚葬,伤者厚养,劳者相飨,兵卒吃饱喝足并得到馈饷。”

    “战后虽不幸遇到灾荒,在鲁国帮助下很快缓了过来,失去亲友的人在巫祝的组织下停止哀嚎,共同分担忧患,加紧耕田劳作多生资财。宋国君臣敬重鬼神,对天灾忧虑恐惧,早晨很早上朝,晚上很晚退朝,用低下的言辞和厚重的礼物,四面派使者向诸侯求和,同赵氏、鲁国结为同盟,与曹国、楚国尽弃前嫌……”

    “如今宋国已经恢复了大半元气,国内殷实,外交成功,他们处心积虑,把防范郑国当作要务。值此之时,攻宋无利可图,甚至连将他们从濮南地赶走也很难做到,我说的可对?”

    驷歂默然,过去几个月里,郑国也不是没对宋国进行过试探性的进攻,宋军虽然打不过郑军,可守城却也是一流的。他们在濮南地迟迟无法打开局面,正犹豫着要不要进行全面动员呢,赵氏那边就已经打败范、中行、邯郸三家,回师朝歌了。

    这下,郑国的战略就有些尴尬的,不尽全力打不下,尽全力损耗自身力量。

    子贡见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微微一笑,“当今之时,宋未可伐,若执政执意要与赵氏为敌,最大的可能是执政强起两万郑兵东进,然后受阻于濮南、济西。我家主君大可先帅两万大军挥师南下,与郑国会猎于此。赵军已经击败过游速将军,击败过齐国大军,击败过范、中行,我想执政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吧?到时候二主演兵,伏尸万人,斩艾生灵,郑国非但得不到利益,还会有丧师之危!”

    驷歂这会有些坐不住了,怔怔地看着子贡,但他这个人不愿意服输,所以恶狠狠地说道:“久闻端木赐善于狡辩,果然如此,我应该在你说话前,就割掉你的舌头。“

    子贡浑然不惧,“等我为执政分析完利弊所在,再割了我的舌头灼为美食不迟,赐亦无憾矣!”

    ……

    国士啊,这个端木赐,真是一位无双国士啊!

    驷歂不得不承认,自己憋足了劲演出来的气势,居然被子贡的只言片语便戳穿了。郑国不弱,但也没他之前吹嘘的那么强大和自信,尤其在面对赵氏,这个百战百胜的卿族时。

    当然,嘴上是不能轻易服输的,驷歂和商人打的交道不少,知道这时若顺着他们的节奏走,这些贪婪的商贾一定会蹬鼻子上脸,想从你口袋里多夺取一些钱帛的!

    故而驷歂气哼哼地说道:“我只知道,郑国的利益在与宋交界的隙地,在濮南、济西。”

    他突然压低了声音,盯着子贡道:“赵氏若能以这三处交割给郑国,郑一定会停止进攻……甚至会考虑加入赵氏一方!”

    郑国归根结底,还是一个投机者的性格,若能不交战就获得利益,何乐而不为?大不了好处到手后再反悔,这种事情又不是第一次做了,若能顺便离间赵宋关系,那就再好不过了。

    当然,他们郑国,是绝不会和宋人呆在一个同盟里的!

    但始料未及的是,子贡竟正色道:“执政怕是想错了,赵宋虽为姻亲,却主君不能强求宋公辱于贵国。”

    驷歂笑容凝固在了脸上,再度拍案怒道:“那你这次来,号称携芍药以求郑国之谊,结果却两手空空,连东边的一城一邑都不愿给,就想凭一张嘴说服我?”

    子贡躬身道”“执政勿急,外臣当然不是空手来的,我奉主君之名赠送郑国一份大礼,不过……”

    “虽然这礼物也是土地民众,却不在东面,不在宋国,也不在濮南和济西……”

    “你所说那片土地在何处?”驷歂猜过子贡会拒绝,会讨价还价,却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

    子贡笑道:“在西边,在汝阳,在蛮氏,在伊洛之地!”

第700章 郑国的未来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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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伊洛?蛮氏?”驷歂微微一怔。

    伊河洛河之间的丘陵位于周王室南大门外,长期在此地繁衍生息的戎部被称为“伊洛之戎”。

    春秋之世,中原腹地长期有戎狄杂处,而且还卷入诸侯的争端里。最严重的是周襄王四年(公元前649年),王子带带着伊洛之戎攻周襄王,烧了周王城的东大门。此事虽然在晋国调停下和解了,但为达到“以戎制戎”的目的,秦晋两国便将姜氏的后裔陆浑戎迁到伊洛,利用陆浑戎吞并了伊洛戎。

    这之后陆浑戎常常成为晋国的打手,秦晋崤之战就是靠他们协助才全歼秦军的,晋齐鞍之战,陆浑戎兵也有参战。

    但随着时间推移,陆浑戎渐渐在当地站稳了脚跟,在伊水之阳建立了都城伊阙,势力一天比一天大,甚至开始侵夺王室土地,周景王对此十分不满。

    晋国也觉得任由这些戎人在周室旁边坐大不是个事,于是二十多年前(公元前525年),晋国以到三涂山祭祀为名,暗中派中行吴大军跟随,仅仅用了三天,就将陆浑戎国灭亡。陆浑君逃往楚国,百官与戎人散入山林。

    如今伊洛下游是成周王畿,上游则成了晋国领地,在此设置了阴县,河谷盆地的戎人渐渐成了城邑之民,山川林泽则依然以戎人小部落为主。

    而伊洛之地的南方,还有另一个戎人建立的国家:蛮氏。他夹在晋、楚之间,本来是晋楚的缓冲,楚国衰弱后成了晋的属国,但新绛权威骤降,已经管不到那里了,蛮氏其实是个独立的小邦。

    无论是伊洛之地。亦或是蛮氏,都与郑国西境接壤,所以对那的情况驷歂并不陌生。

    他气极反笑:“宋地、濮南、济西,膏腴之地也。伊洛、蛮氏。荒外之域也,赵氏是想要郑国放弃眼前的城池、人口,一头扎到那片荒凉的山地里去?赵氏的诚意,我算是见识到了,你以为郑人和宋人一样呆傻?”

    驷歂激动得唾沫星子都喷到子贡脸前了。但子贡却不动声色,末了才叹息道:“有句话叫做‘郑昭宋聋’,认为郑人聪慧,宋人愚钝,可我却觉得不然,从郑庄公以后,郑国就再没出过有大势眼光的聪明人了,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大胆!”不单驷歂,连官署内郑国卫士也愤怒了。这个使者,羞辱郑国历代国君、卿大夫,他口不择言,真的不怕死么?

    子贡一笑:“难道不是么?郑桓公迁国于河、洛、济、颍之间,为郑国立下了基业;郑武公灭虢、郐、胡三国而有其地;郑庄公以枭雄之姿,在中原纵横驰骋,被誉为小霸,让郑国达到极盛。这三代君主,都看清了天下大势,有极佳的眼光。”

    “可庄公之后。郑国却仿佛一夜之间失去了方向,主要精力都放在东部边境,与宋国斗争不断,与卫国争夺南燕。甚至不惜反叛天子,从成周获取土地。在纠结于这些尺寸之地时,晋、楚、齐、秦已经崛起,郑国非但不能拓张,反倒被限制起来,朝晋暮楚。割地纳贡……敢问执政,如今一百五十年过去了,郑国疆域虽有盈缩,但可曾超过百里?”

    “这……”驷歂无言以对,作为一国卿士,为国开疆辟土也是任务之一,在这点上,过去百余年,郑国十几位国君,几十位执政确实没有长足的进展,说他们没有聪明人,并不为过。

    子贡不依不饶:“执政可知道,原因何在?”

    “不知。”

    子贡顿了顿后叹息道:“其实,是郑国看错了方向,东方非但不是郑国的利益所在,还是束缚住郑国的陷阱……”

    那些郑国渴求百年的肥沃土地,富裕城邑,在端木赐口中,却成了……陷阱?

    驷歂感觉自己的观念被颠覆了,他忘了子贡是赵氏说客,今天第一次做出了礼贤下士的姿态,起身举袂诚恳地说道:“还请尊使教我!”

    ……

    “我家主君喜欢玩棋,有次与我对弈时,他说了一句话,叫金角,银边,草肚皮……此言虽然很俗,却一语道明了对弈的要点,在我看来,这句话也能放到诸侯相争上……”

    子贡站了半响后,终于得到一张蒲席就坐,顿时舒服了不少,而驷歂也卸下了趾高气扬的态度,正常待他了。

    却听他殷切地说道:“请尊使说下去!”

    子贡饮了口酒水,在案几上画起了地图:“这濮南、济西看似富庶,人口城邑密集,但且不说郑国能否赶走宋、曹两国,就说占领这两处后,就立刻与宋、曹、鲁、卫、赵为敌。四面树敌,岂能守住?所以这两处其实是得之难,守之难,想要向外拓展更是难上加难的草肚皮……郑国过去百五十年囚困于原地,坐看晋、楚、齐、秦将自己包围,就是因为过于关注这片战势死地了。”

    “反观晋、楚、齐、秦四强,郑武公、郑庄公时,晋国国内曲沃与翼的争斗没有停止过,国境被戎狄包围;而楚国的势力范围也仅限于江汉,介于蛮越百濮中;齐国僻居海滨,从临淄往东走一天,就是夷人的地盘;秦国更是局限陇山两侧,与西戎苦战。然而恰恰是他们占据了天下棋盘的三个金角,一个银边,所以才迅速崛起,成为疆域数千里的大国,为何?”

    驷歂有些发怔:“为何?”

    子贡一敲案几:“四国之强,伐戎狄蛮夷是也!执政且看,楚汾冒始启濮,楚武王灭麋、越、群蛮,楚庄王灭庸、群舒;晋灭骊戎、狐戎、赤狄、无终;秦景、襄二君逐犬戎,得周土,秦穆公开西戎,并国十二;齐国也灭了莱夷,这才拓展了疆域,增加了人口。其实郑国在庄公之时。也有灭尽伊洛诸戎的机会,若早行此策,郑国的霸业,或许就不会在庄公一代人及身而止了……真是可惜。可惜啊。”

    驷歂恍然:“竟是如此!”不曾想,端木赐的这份看似没诚意的”礼物“还蕴含着如此眼光,点醒了对郑国未来拓展方向迷茫不已的驷歂。

    “现在还不晚,如今晋国诸卿内斗,无暇顾及南方;秦哀公刚死。国内公族庶长争权一片混乱,不可能出兵干涉;楚国中衰,势力不能越过陈蔡,绝对管不到蛮氏;齐国更是鞭长莫及,而且还要仰仗郑国。不如乘此机会发兵西进,蛮氏,西僻之国也,用郑军前往攻打,就如同用豺狼驱赶羊群一样。灭蛮氏后,再驱逐蛮子北逃。借口帮助晋国和王室讨伐戎狄不服者,全取伊洛上游!”

    驷歂被子贡煽动得有些小激动了,“若能如此,郑国疆域至少能拓展数百里……”

    但他随即又犯难道:“我虽未亲自去过伊洛之地,可也听说那边边陲贫瘠,是豺狼所嗷,狐狸所居之地啊。”

    他顿时疑心起来:“子贡莫不是想要诓骗郑国去开拓荒地,而赵氏却可以在后动作吧!”

    ……

    ”大谬,大谬!“

    子贡的意图被揭穿,却也不慌。他大摇其头,吟诵起诗来:”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鱼在于渚,或潜在渊。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榖……”

    “这是百余年前对伊洛之地的描述,伊阙在平原之上,田陂宽十里,原隰沃衍,鱼苇富饶。男耕女织,怎么能说是荒地呢。其余各处也已经被陆浑戎开发为熟地,如今蛮氏有户一万,伊洛之地亦有一万户,并不算少。何况郑国缺的,是人口么?”

    驷歂摇头:“郑国不缺人口,郑地土地狭小,而人口众多,新郑周边的房屋杂乱交错,田地也被占据殆尽,无地之人或沦为盗寇,或转而经商。”

    “然,赐也猜想郑国想要的东西是田地,蛮氏、伊洛的湖泊、沼泽、山谷、溪流、大山、大河完全可以迁民进去占满,而散布山间的铁、铅、梓材、皮革能为郑所用,从此国富民强,何乐为不为?这就是方才那首《鹤鸣》末尾所说的,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也!”

    见驷歂还有些迟疑,子贡再接再厉道:“郑国甚至不需要撕毁与晋、齐、成周的盟约,只用与赵氏承诺两不相攻即可,赵氏也能约束宋国,休要主动攻郑。另一方面,与伊洛紧邻的阴地大夫士蔑,是赵氏的朋友,他也被知伯说成是晋国叛臣,既然如此,阴地可以成为执政派兵西进的借口。若郑国保证他的存在,士蔑大夫会派人助郑国驾驭伊洛群戎……”

    “妙哉,妙哉!”驷歂兴奋地起身踱步,这是他做执政以来,听到的最有远见,最有可行性的扩张计划了。

    不过他很快就狐疑地盯着子贡:“感谢尊使为郑国点明形势,但我还是有不解之处,赵氏如今与郑为敌,为何要向我献上如此妙计?”

    子贡道:“我家主君说过一句话,天下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赵与宋看似亲昵,或许明天就会翻脸,与郑国虽暂时敌对,但很多方面,双方利益是互惠的……“

    ”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作为”唯强是依“的郑国人,驷歂对这句话大为称道。

    子贡忽而长叹道:”说实话,仗已经打了半年,赵氏师老兵疲,只希望尽快打败知伯和齐侯一次,然后议和。我家主君仅希望能保留太行以东,黄河以西的地域,同时留住晋阳以及鲁国的基业。”

    说着说着,他的眼神中充满憧憬:“然后就可以让赵氏宗族一分为二,分而治之。在晋者可成一卿,在鲁者世代为执政。如此便能满足……”

    如此便能……满足了?驷歂咋舌,就算这样,赵氏也东西各有千乘的基业了。他就担心赵氏野心太大,大到想全取晋国,同时还保留鲁国,那就太可怕了。

    “总之我家主君承诺,郑国大可放心开拓西面,大河以南,赵绝不与郑争!等和谈时,还望执政和郑伯能助我家主君一臂之力,在天子和晋侯面前多美言几句,让赵氏得以顺利归晋!”

    子贡吐露的信息量很大,话说到这里,驷歂虽然还觉得此事有疑点,但也有些相信了,无论如何,这对郑国有利无弊。

    而他对子贡,也愈发看重了,端木赐真的是国士,无双国士啊,无论是是口才,还是胆量和眼光,都极为独到。

    这种人才,若能将他留在郑国,做自己的家宰就好了……

    不行,家宰恐怕他看不上,但以郑国现在的格局,驷歂顶天也就能扔出去一个上大夫……

    驷歂决定慢慢再纠结这个问题,他亲切地抚着子贡的手道:”我相信,这的确是赵氏的诚意……我会将此事禀报给国君,再在君前召集其余五卿召开公议,尊使可去馆舍休憩,等待消息。且放心,此事必能得到郑国君臣首肯!“

第701章 当国

    ps:第二章在晚上

    郑国的宫殿区位于西城之内,有大宫、北宫、西宫等。←百度搜索→大宫即太庙,北宫为郑伯寝宫,西宫为国君和执政治事之所。

    郑伯胜是郑国第十八代国君,他才继位三年,刚刚到及冠的年纪,所以也没什么机会参与政事,郑国的军政大事,都是由七穆决定的。

    七穆既团结又斗争了百年之久,已经到了“若将亡之,则亦皆亡”的程度,比起鲁国三桓团结多了。他们世代把持郑国卿权,交替执政,形成一支强大的卿族集团。

    所以尚在北宫的郑伯胜对子贡入郑的事情茫然无知,七穆却已经在西宫中开起了小会,讨论赵氏递过来的”芍药“了。

    “这芍药,香甜,却有毒。”

    子产的儿子国参六十余岁,本来都告老赋闲在家了,今日事关重大,又被请了出来,他用鸠杖敲打着地面,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长者发言,罕达,丰卷,印癸,良止四个小字辈都不敢说话,面面相觑。

    子产遗泽仍在,驷歂对国参很是尊敬,他恭敬地说道:”老卿士说的在理,但赵使的提议的确十分诱人,或能解决困扰我国百年的‘国小而偪,族大宠多’弊端,更何况……”

    他看了旁边的大司马游速,示意他说下去。

    “我是不愿与赵氏在野外交战了。”游速乃武夫,一向少言,除了作战下达命令的时候。

    因为他们父辈子产和子大叔的关系,国氏和游氏关系最好,游速就像国参的侄子一般,国参皱眉问道:“为何?”

    游速言简意赅:“打不过。”

    国参顿时被噎住了,气呼呼地敲了敲手杖:“你可是号称郑国最能打的将军,天下名帅!夜间偷渡沼泽剿盗寇,奔袭五百里灭许的勇气呢,哪去了!?”

    游速惭愧地拱手道:“可小子还是输给了赵无恤。以郑国现在的力量,没有与赵氏主力决战的可能,那些神出鬼没的骑兵,战车无法与之匹敌。所以我的意见和执政相同。既然赵氏不想与郑国为难,能避其锋芒自然是好的。”

    驷歂也说道:“当年晋人干涉驷氏立嗣,多亏老当国(子产)以执政卿的身份谴责晋人不应干涉郑国内政,斥退晋使,避免了驷氏内乱。所以我对晋国素来没什么好印象。加上晋国一向损害郑国利益,故而执政之初便作出联齐抗晋之策。”

    “当然,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天下诸侯尊天子之命攻赵,郑国也只能凑个数。赵氏已经是晋国叛臣,当年赵文子带给郑国的是善意和宽容,若赵氏能如使者所言,成为北方除秦、晋、齐外的又一势力,我乐见其成,因为他们承诺了。大河以南,不与郑争。”

    国参道:“那宋国呢?宋国是赵氏姻亲,却是郑国仇敌,汝等就不怕日后赵氏缓过来了,联合宋国收复失地?”

    驷歂呵呵一笑:“那时候,恐怕赵氏已经来不及了,罕达,你来说说,这场战争会打多久。”

    罕达精明强干,被视为驷歂的接班人。他起身分析道:“知伯与赵、韩对峙于太行,中行残存于柏人,齐国也轻易无法攻破鲁国,故而短则三年。多则五载,少了这个数,不能完全分出胜负来。”

    驷歂又转头问游速,“子宽若是帅一万大军西进,要多长时间才能得全功?”

    游速在心里算了算,说道:“灭蛮氏需要一个春天。攻伊洛需要一个夏天,还需要一次秋收来巩固,总之不超过一年。”

    驷歂一拍手:“也就是说,明年入冬前,郑国已经攻取蛮氏和伊洛,但那时候,赵氏尚在与晋、齐鏖战,正是疲惫之时。待郑国休憩过来后,帮助哪一方,都任我抉择!”

    “老卿士,你觉得如何?”

    “我老了,这些事情,汝等六人定夺罢。”

    驷歂这才松了口气,他对在座几人道:“既然老卿士也无异议,那便拟一个章程出来,送去北宫交予国君过目,请他同意罢。”

    国参拄着手杖起身,罕达等人连忙过来搀扶,看着他的背影慢慢离开西宫,驷歂突然感到了一阵意气风发。

    国参都垂垂老矣,这意味着他父亲子产的时代,郑国的全盛时代,早就落幕了。

    而子大叔的时代,宽猛相济的时代,也已经结束了。

    有了子贡提议的计划后,驷歂只觉得,他刚刚登上“当国”之位时,在两位前任辉煌政绩前的自卑和压力,已经一扫而空!

    没错,属于我驷歂的当国时代,即将来临!

    ……

    就在七穆合计的时候,子贡却没有静候在馆舍内,他在忙另外一件事:迎接孔子入郑城。

    自打前年三桓倒台,赵无恤成立大将军幕府以来,他们这些投靠赵无恤的孔门弟子也水涨船高,纷纷出任幕府僚吏。

    冉求为司马,管理整个西鲁的防备;宰予为曲阜县令,成了几万国人的父母官;公西华做了宗伯,管朝廷礼仪;向来被孔子认为没什么出息的樊迟当上了大农丞,四处传播先进的生产技术;就连公治长,也凭借一手匪夷所思的驯鸟术,做了虞人,信鸽成了沟通温县和曲阜的最快捷方式,这也是赵氏消息调遣总比敌人迅速的原因。

    昔日的穷寒士人们,攀上赵无恤这株大树后,年纪轻轻便位列鲁国朝堂,这是先前在孔子门下学习时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所以颇有些意气风发。可另一方面,他们也有些尴尬,毕竟因为赵无恤窃鲁的缘故,夫子正在外流亡。幸好赵无恤为他们考虑,迎娶了夫子之女为媵,这才缓解了这种尴尬。

    心中有愧之下,子贡只能从物质层面上加以弥补,反正他在陶丘几年时间,也已经富至千金,先前当他将这些所得的钱帛转交赵无恤时,却被拒绝了。

    “在你做鲁国行人前,我可没给过你半粒俸禄,你在陶丘的身份是帮我经营产业的商贾,能发展壮大,自然有你的功劳,这些钱帛你留着便是!”

    所以这两年夫子周游列国的经费,师兄弟们的衣食住行,基本是子贡一人承担的,虽然这不妨碍原宪、漆雕弓等人一边吃子贡资助的粮食,一边骂他是“功利之徒”“小人儒”!

    本以为孔子能在先祖的故乡宋国多待一段时间,等想通后便将他接过鲁国,子贡已经想好了,夫子可以作为国老在家中著述,平日以备咨询。

    然而没料到的是,孔子却因为与南子的辩论被逐出宋国,子贡虽然也有和宋国君臣打交道,对此事却有些无能为力。在赵无恤的有意扶持下,宋国公女南子如今的权势与司城乐氏相差无几,连司马子牛也对她无可奈何。

    于是孔子一行百余人,就往宋国的死敌郑国这边来了,想来郑国的当国卿士驷歂为了和宋国唱反调,应该会好好招待孔子吧。

    想到这里,子贡迈步向前,露出了微笑,他已经看到颜回的身影了。

    然而颜回身后人稀稀疏疏,大部分孔门弟子没了踪影,子贡连忙在人群里扫了一圈,果然,没有看到身材出众的夫子。

    他连忙加快了脚步,过去问道:“子渊,夫子呢?”

    颜回有些羞愧地说道:“进城时刚好遇到郑人娶亲,人潮拥挤,混乱之下,弟子们都走散了,夫子他也不知所踪……”

第702章 苍茫世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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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新郑东门,姑布子卿望着脚下戳脚的芒鞋,以及身上烂成破布条的深衣,摸了摸自己由黑变灰的发髻,老气横秋地地感叹了一句。

    七年前,他在为赵无恤相面后离开新绛,满天下地去追寻老子踪迹。涉三州之地,越五国之境,顺着老子最后骑青牛出现的崤函往西寻觅,终于在太华山寻到了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者!

    太华之山,削成而四方,其高五千仞,地广十里,鸟兽莫居。

    却也是个天生的隐居之所,山岩清泉,让人感觉,可以在这里羽化登仙……

    之后几年,姑布子卿便甘愿侍奉在老子身侧,与他一同隐居,一同看仙鹤嗷鸣,一起看岩生紫烟,一同看白云苍狗,一同看泉水化为坚冰,又春融雪消……

    老子在此感悟天地大道,他则幸运地受其传道,姑布子卿摸了摸胸口的凸起处,一卷五千言的帛书正被他小心地保护着,这是老子毕生学问的结晶,也值得他用后半生去钻研。

    不过叫姑布子卿没想到的是,这才七年,山外的世界竟然苍茫世变了!

    他的预言不幸言中,乐祁没能在活着的时候吃到泗上肥鱼,他死在了晋国,太行山,羊肠坂上。

    不过叫他惊喜的是,当年仅有一面之缘的无恤小君子,却赫然成了搅动天下的风云人物!从太华山上下来后,只需要在消息灵通的市肆细心旁听,所闻尽是关于他的事情!他简直就是活着的传奇!

    “看来赵氏将兴!”姑布子卿捉摸着,离开郑国后,是不是要去赵氏控制的地方走一走,那些白皙光滑,贵族才用得起的上好纸张,正是传播老子五千言的最佳载体!他现在急需金主资助。

    不过世事也开始险恶起来了,当此之时。仿佛真的进入了子产、晏婴、季札等贤人断言的“季世”。晋国六卿、齐国、郑国、卫国、宋国、鲁国、曹国、泗上诸侯,突然间打成了一团,整个中原都被战火笼罩,姑布子卿若要去赵氏领地。就得为自己在沿途的安全考虑考虑了。

    他一边想一边走,路过新郑东门时,一抬头,却先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在他们相面者眼中,极其独特的人。肩膀宽阔,额头突出,卷须垂胸,文质彬彬,就算不看面相,光是那九尺有余的个头,便足以鹤立鸡群!

    姑布子卿不由停下了脚步,仔细打量起那人来……

    ……

    孔子和弟子们走散了,只能站在郑国东门内等待,在熙熙攘攘的城市里。老者孤独地站立,背着包袱,形容拘谨,颇有些落魄。

    可他心里却不太着急,因为这不是第一次与弟子们失散了,上一次更加危险,更加严重。

    今年九月,他因为一场”天人之辩“,被赖皮的南子下了逐客令,面对这位不讲理的实权公女。孔子也忍不住骂一句“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一挥袖郁郁不乐地离开宋国。

    这次重新上路的旅途从一开始就遇到了种种不顺,经过郑宋边境的匡邑时,为孔子赶车的弟子公良孺显摆了一下。指着占地不小,深沟高垒,屋宇重重,壁垒森严的匡城说:“当年我从陈国北上游历,曾来过这地方,从城墙那个缺口进来的。”

    在田间地头劳作的匡邑百姓看到他的动作。也听见了这句话,再瞧瞧孔子那高达九丈的身材容貌,一下子便红了眼,纷纷大喊起来:“阳虎又来了,休让他跑了。”

    这纯粹是无妄之灾了,阳虎以陪臣执国命时,助晋国攻郑,曾经占领此地,残暴地对待过匡人,匡人对其恨之入骨,竟把和阳虎身形容貌相似的孔子误认为是阳虎。

    一传十十传百,匡邑中顿时跑来一群人,手持农具、武器,把孔子一行人围困在一座小丘上。

    在这过程中,孔子最喜爱的弟子颜渊不知所踪,等他带着一身的伤和满头草叶从灌木丛里钻出来时,孔子颇有些心疼地抚颜回的背道:“吾以为汝死矣……”

    “子在,回岂敢先死!”颜回如是说。

    这大概是孔子一生里遇到最凶险的事情了,匡人不听他们解释,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这一困,就是三天三夜。由于无法脱身,粮食也快耗尽了,弟子们都非常着急。

    孔子为了安定弟子之心,满不在乎地当场抚了一段琴。

    “文王既没,周代的礼乐就掌握在吾等手中,上天若想毁灭周礼,就不应该让吾等学会它。若上天不想让周礼毁灭,那么,匡地的人又能把我怎么样?”

    弟子们问道:“夫子也信天命么?”

    “人有命,天亦有命,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我信天命,但不是宋巫们演绎的天命!”

    众弟子顿时安定下来,静静等候,终于,到了被困的第五天,就在匡人下定决心,要冲进来将他们这百余人杀尽时,援兵到了。是子路跑出去,从蒲城搬来宋国的救兵,这才驱散了匡人,让孔丘一行人脱困。

    对守蒲邑的宋将陈定国一阵感谢后,师徒再次上路,却在郑国的东境虎牢时,因为在匡邑闹出的动静,他们又被拘留了数日,才被放行继续西去。

    过酸枣,渡汜水,好容易拖着又累又饿的身躯抵达新郑,却来的不是时候,正好是早间入城的**,因为拥挤,因为混乱,孔丘与弟子失散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用这句话来影响郑国都城新郑,再适合不过了:讨价还价声川流不息,走卒扛着麻布袋子,将盐、面粉等金贵之物和葛麻、粟米等常见之物放到辎车上,检验传符后,车轮吱呀,载着沉重的货物扬尘而去。

    这是座”利“字当头的城市,所有人都显得很忙碌,唯独孔老先生无所事事,站在郑城东门的城墙下发呆。

    贩夫贩妇从孔丘旁边来来去去,还有位穿着破烂衣裳,拄着竹杖,穿芒鞋的人经过身旁,似是位隐士,他定定地看了孔丘半响,孔子朝他举袂施礼,他也笑着点了点头,离开了。

    孔丘却没有贸然离开此处,因为孔夫子有一个不为人所知的弱点,那就是不太认路……用后世的话说,是个路盲。

    在新郑这种繁华的都邑,一不小心就会迷失方向,还是好好呆在原地为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群弟子才气喘吁吁地来这边寻找,打头的是子贡和子路,远远见到孔子后,他们颇为惊喜地跑到跟前行礼。

    “总算是找到夫子了!”

    孔子对弟子们笑了笑:“汝等是怎么寻到此处的?”

    子贡道:“方才有位拄竹杖,穿芒鞋,衣冠破烂的人,他在大街上突然一把拉住我说,东门边有个人,他的前额像尧,他的脖子像皋陶,他的肩部像子产,不过自腰部以下和大禹差三寸。看他劳累的样子就像一条‘丧家之狗’,或许就是汝等要找的人。”

    他把这段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孔子,孔子微微一愣,却很坦然地大笑道:“此人方才从我旁边路过,大概是位隐居相面者吧,把我的外表说成这样,实在是夸过头了。不过说我惶惶如丧家之犬,然哉!然哉!”

    孔子自从离开鲁国后,许久没有像这样笑过了,但不知为何,今天听到“丧家之狗”的评价后,他却开怀大笑,最后差点笑出了泪花……这一路上的酸甜苦辣,冷暖自知。

    ……

    “夫子可还习惯郑国的气候和饮食?若是不适,我便寻几位鲁地的庖厨来。”

    “我是来游历反思的,又不是来养老的。”

    子贡为孔子一行百人在新郑东城寻了一处无主的普通宅院居住,过了几日,又再度来见老师。却见孔子一路险阻的劳累已消,他释卷回头看了看子贡,问道:“我听由说,郑国执政想聘请你留在新郑,做上大夫?”

    “不错,郑国执政在我入西宫时曾私下里对我说,郑国还缺一位大行人,希望我考虑考虑……“

    “你如何答?”

    “小子婉拒了……”

    “郑虽非大国,却也是千乘之邦,你能一口回绝上大夫之职,也是不易。但你做的对,君命在身,岂能转投他国……”

    话里有话,师徒二人最大的分歧,也是子贡最大的心病就在于此,子贡垂首:“夫子,我……”

    孔子认真地看着昔日爱徒:“君君,臣臣,赵子泰待你以礼,你还之以忠,这本来无可厚非。何况赵氏在鲁国虽然不敬国君、世卿,在民生方面却做得不错,汝等的政绩,我虽在外国,却看在眼里,喜在心中。“

    “可自从他归晋以后,却无日不战,晋阳、河内、鲁国的民众,也被他卷入战火,此战不知要打几个年头,死多少万生民。”

    “赵氏是被迫应战的。”

    “被迫应战?他已经灭范,残中行,族邯郸,如今都半年了,也该结束了吧。但依旧公然反叛晋国,违抗天子,这是要与天下人为敌啊,这究竟是为了什么?他要打到什么程度才算满意?”

    “主君有言,晋国六将军分裂久矣,晋国道德大废,上下失序,诸卿以邻为壑,阻塞往来,争斗不休,亡族灭家者不计其数,晋国人心也四分五裂。只要他们继续各自为政一日,晋国便不得安生,主君也曾苦苦思索,最后得出了结论……”

    子贡深吸了一口气,大声说道:”晋国之政恶乎定?定于一!”

第703章 未尽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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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分裂的晋国再度统一,这就是主君的打算。”

    定于一!?孔丘被这豪言惊得怔住了,身为晋卿之子,却扬言要一统晋国,赵无恤,好大的雄心,比早先的宰执鲁国大多了。

    听上去很狂妄,但孔子却没有发笑,而是认真了起来,因为他知道,此子若下定此决心,必然会这么去做。

    “你回去告诉他,他的方法错了,赵氏捐礼让而贵战争,弃仁义而用诈谲,这只会让诸卿遂相吞灭,并大兼小,暴师经岁,流血满野;这只会让父子不相亲,兄弟不相安,夫妇离散,不能保其性命;这只会让晋国道德绝丧,彻底国将不国!”

    子贡亦不退让:“主君有言,晋国与鲁国的情况一样,积弊太深,已经到了不破则不立的地步!短短两年,鲁国没了肉食者掣肘,大小事务都由士人来做,已经走出了庸碌,开始兴旺,这一切夫子都看在眼中。所以赐相信,等战争结束后,主君一样能建立起全新的晋国!到时候还望夫子能去一观,消除对主君的误会!”

    孔子长叹:“误会?不,我与他不是误会,而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破而后立,若真让赵氏得逞,那这周制天下,恐怕真的要苍茫世变了吧?

    “也罢,多说无益,既然他窃鲁,叛晋,构乱天下,也改变不了你圜护的心意,那便随你去吧。”

    “至于入晋……老朽一向危邦不入,乱邦不居,不去也罢!”

    说完,就别过头去,生气地不理子贡。

    子贡稽首三次,诚挚地说道:“既然夫子不愿去赵氏领地,那郑国的大当国和七穆已经同意夫子留在新郑,还请夫子在此安歇。不要再奔波劳碌了……”

    孔子虽然有些失望,却也知道子贡对他的关切是发自内心的,他不回头,用有些苍老的声音说道:“赐啊。你让我不要远行,可我看你的情状,却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

    子贡含泪:“然,赐尚有使命在身,得立刻离开郑国。不能侍奉夫子了。”

    “你要去往何处?”

    子贡面上露出了一丝迟疑,最后咬了咬牙,垂首道:“事关机密,赐暂不能说,还望夫子宽恕!”

    “这世上,没有不能原谅学生的老师,何况我的道义不能行于天下,还剩下的,也就是忠、恕二字了。”孔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将子贡扶起来。弹去他衣上的灰尘,郑重说道:

    “等你结束使命后,替我给赵子泰带一句话,算是我对他最后的告诫,晋国谁能一之?敬君尊礼者能一之!不嗜杀人者方能一之!”

    ……

    十月底的北方草木枯荣,寒风凛冽,再过不久就要降雪了,位于河阳的大河之畔却摆开了几个案几,屏风挡着寒风,两位披挂大氅的贵族在此对饮。正是赵无恤和赵广德兄弟。赵广德是伯鲁堂弟,赵无恤是伯鲁亲弟,丧期不同,故而无恤喝的是水。而广德饮的是温酒。

    这河阳顾名思义,正是大河之阳,当年周襄王被王子带所逼,避难于此,史官讳言,书曰“天王狩于河阳”。后来这片土地被周室赠予晋国。晋文公又把这里连带温县给了赵氏,传承至今。

    河阳对岸就是成周孟津渡口,当年周武王就是从这里挥师北上,白鱼跃舟的。

    在温县奔丧期间,赵无恤也没闲着,让赵广德带着一师之众,就把位于河阳西面的单邑围了,公输班造了几架投石机猛攻一阵,吓得城内不到一千的单公守卒胆破,但赵兵却没有久攻,耀武扬威够就撤走。

    随后又来到了这河阳与赵无恤的兵卒汇合,大张旗鼓,南望孟津,颇有觊觎之意。孟津是攻王城洛阳的必经之地,周室听闻后,也立刻派人来这里,如临大敌,甚至还有使者坐小船携礼物过来“****”,一问才知,是单公派来的。

    赵无恤板着脸将那使者吓唬一通,然后又表明赵氏尊周的态度不会改变,希望天子和单公能收回成命,休要卷入晋国内战,便让他带着给单公的赠礼回去了。

    “单公肯定满心冤枉,天子号召伐赵,明明是刘公和苌弘搞的鬼,结果却是他的私邑被攻。”

    赵广德笑呵呵地说道,他们温县一系过去也没少和单公争田土阡陌,但每次都被对方以身份所压,什么时候这样威风过?

    无恤眯着眼看着河景道:“需要害怕的不止是单公,等降雪后,大河就会开始结冰,到来年二三月才会完全融化,虽然孟津的河面宽广,所以无法完全冻上。但当地人说,天特别寒时,人马甚至可以在上面走动,遣一支轻骑渡河,并非难事……”

    赵广德笑道:“赵氏轻骑天下闻名,随便几队人马在王城旁边出现,便足以让周室胆战心惊了。堂兄先收了周室卿大夫田宅,又围单邑而不破,再到孟津耀兵,这是在告诉对岸的周王和二卿,只要赵氏愿意,随时可以调转攻击方向,打到王城脚下。”

    “不错,周室的兵卒太羸弱了,天子和二公除了一个号召诸侯的名义外,对赵氏并无实际的威胁,吓唬吓唬即可,不必太过在意。不过温县与周郑隔河相望,确实是个容易受到攻击的点,要是知氏聪明,冬天也有可能派兵绕道过来袭扰,不可不防。我过几日便要去朝歌,这里便交给你来守备,须得看好大河沿线及王屋山险要。”

    “唯,弟一定会守好赵氏宗庙,守好伯父和家眷。”

    他又微微抬头:“周室虽没威胁,可郑国却不一样,不知那边处理得如何了?”

    “正要将此事告诉你。”

    赵无恤扬了扬手里的书信,“子贡已经说服郑国,这是他叙述的过程,其精彩程度,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好一个它山之石可以攻玉,我若是郑国执政,见了如此切合郑国的策略,也会心动。”

    赵广德接过书信读了几段,便慨叹不已了。

    “子贡的言辞真是了得,居然能将狡诈的郑人骗得团团转,每句话看上去都是在替郑国人着想。”

    无恤颔首道:“最初遇到子贡时,我见他不单擅长货殖,且能言善辩,便从魏氏处将魏相写的《绝秦书》寻来,抄了副本赠予,希望他能早日实现行人之志。谁想今时今日,他的辩才更胜过绝秦书数倍,自说自话与说服敌人,难度可不是一个级别的。”

    “堂兄有识人之明,子贡也有国士之忠!既然子贡成功让七穆调头,郑国暂时不会全力东进,而与赵氏亲善的士蔑大夫也能背靠郑人,在阴地立足,真是一石二鸟之计!”

    不,是三鸟,甚至是四鸟!赵无恤暗暗想道,这块地方,是历史上韩氏三家分晋后瓜分到的,韩虎收戎人为编户齐民,在此建立了宜阳,新城等人口数万户的大城池。并以此为据点,东进灭郑,造就了七雄之一的劲韩基业,也打破了三晋一强二弱的平衡,大家最后林鸟各自飞。到了战国后期,更依靠这块地盘向南前进,把楚国的宛地吞了。

    然而如今郑国先一步西进,势必会造成一系列连锁反应,韩氏未来崛起的机遇,很可能就这样成泡影了。

    在堵死队友单干可能性方面,赵无恤也是不遗余力的……不过就连韩虎自己,恐怕都意识不到这其中的深意,别人就更觉察不了,比如赵广德就在兴奋地觉得,赵氏的南线彻底安稳,可以高枕无忧了。

    “不,还不算安稳。”

    赵无恤提醒他说:“其一,知氏若一咬牙,选择承认事实,放弃蛮氏和伊洛的利益,郑人便能迅速攻略完西面,再掉头与吾等为难,这是短期的考虑。”

    “其二,虽然如今蛮氏、伊洛是扔到郑国背后的骨头,可其实这骨头上,却有不少好肉。一如子贡所言,两地在嵩、华之间,地势险要,向南出三鸦关,则可拊楚国宛、叶之背;北望伊阙,则临成周心腹;西指崤函,则秦、虢之势动;东顾颍川,而郑、许腹地尽在眼前。这就是所谓的棋劫之势,自古用兵者所必争也。”

    “得到这里,再稳定下来作为后方,郑国便能扩展一半疆域,并包成周,挟天子,搞不好还真能重新强大起来。十几二十年后,赵氏在中原又多一个强敌,这是长期的考虑,也是我不乐意看到的。所以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轻易得手!”

    “那堂兄打算怎么做?是派人去阻挠,破坏么?”

    无恤道:“赵氏未来一年的注意力在柏人和卫国上,没有多余的人手投到肢节上去。不过却可以找别人替我们阻挡郑人……子贡的使命尚未完成,接下来,我还要派他去一处地方!”

    “去哪?”

    赵广德竖起了耳朵,虽说子贡口才了得,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死的说成活的,可归根结底,还是堂兄的外交战略了得。就像对弈一样,他在棋盘上看似随意落下的闲子,却成了关键的杀招,不知接下来,又会在哪里出手呢?

第704章 叶公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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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恤却先不答,而是话音一转:“堂弟,你可有特别想结交的人。”

    赵广德愣了一下:“非要说有的话,韩虎子算一个,铜鞮大夫算一个,身在鲁国的张子也算一个。”

    “真是巧了,放眼天下,我想交游的人也有三位。”

    “不知是哪三位值得堂兄一交?”

    无恤道:“其一,是曾管着成周守藏室的老聃,此人修道德,其学以自隐无名为务,神龙见首不见尾,我倒是很想与他作而论道,听他谈吐天地大道。”

    “其二,是宋国的隐士辛文子,亦称计然,此人大智若愚,知斗则修备,时用则知物,是位不世出的大才。在宋国时,他自称渔父,与我有一面之缘分,但或许是我德薄,他终究不肯袒露身份投入我麾下,真是可惜,也不知能否再见。”

    “其三,就是为楚王镇守宛、叶的叶公子高了(楚国封君皆称公),他名为沈诸梁,是英勇战死的司马沈尹戌之子,年轻有为,在叶地治水开田,修武备,颇具治绩。假以时日,等楚令尹子西,司马子期告老了,他或许又是一位堪比子文、孙叔敖的令尹!”

    赵广德道:“这三位的确是大才,不过前两位似乎都不知所踪,兄长如今能接洽上的,恐怕只有楚国叶公了。”

    “然,我对这位叶公可没少关注,所以知道他虽然颇有政绩,在楚国声名斐然,但一直以来心里都有三根刺,动之则痛,触之则怒。”

    “不知是哪三痛?”

    “一是其父沈尹戌为了阻挡吴军入郢,战死于雍澨,死时身首分离,所以叶公与吴人有杀父之仇。二是吴师入郢时,周室的刘公单公派刺客。去将避居于宛地的王子朝刺杀了,对于驻守宛地的叶公子高而言,这是奇耻大辱。三是七年前,郑国游速乘着楚国国破力衰。叶公去勤王驱逐吴军之际,竟帅五千兵卒奇袭五百里,把方城边上的楚国内诸侯许国给灭了,这相当于在叶公的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

    赵无恤起身拾起一颗石头,微微弯腰。将它投入大河,打了几个水漂,波纹渐渐朝两边扩散开去。

    “所以你觉得,若是叶公听说郑国人又要来自己驻防的区域边上找事,他会如何做?”

    “吃一堑,长一智,叶公一定会想起许国被灭的事情,对郑国如临大敌,并从中阻挠。”赵广德恍然大悟:“莫非堂兄想让子贡去出使的地方,就是楚国?”

    “不错。子贡会替我向叶公送去礼物和问候,同时也告诉他一个消息。”

    赵无恤露出了一丝笑:“子贡会告知叶公,郑国人,要来图谋蛮氏了!”

    ……

    “堂兄的伐交之谋,真是让人始料未及,秦的势力未过崤函,能阻挠郑国西进的,的确只有位于蛮氏之南的楚国了……”

    赵广德想了想,觉得此策可行,却又问道:“但楚乃南方大国。他们一旦介入,欺软怕硬的郑人会不会知难而退?”

    无恤道:“不会,我观乎楚国之政,如今的主要精力在于休养生息上。同时与吴国争夺陈国。何况楚国的东北疆界内,顿国、胡国、蔡国皆不服楚王,乘着楚国中衰大肆吞并周边楚邑,随时可能再引吴人入楚,这才是楚国急需解决的心腹之患。”

    “楚国令尹子西,司马子期都是老成稳重的人。在恢复东北疆界,重新构造一个对吴防线前,楚国不会和郑国为了争夺蛮氏这块鸡肋而大打出手。这一点,子贡在怂恿郑国人时也说明过,足以让郑人恶向胆边生。我料想,也就年轻气盛的叶公子高会发宛、叶方城之卒进入蛮氏阻挠郑人一番,双方旗鼓相当,我却是希望郑国人拿出当年灭许的勇气来强取蛮氏,再和楚国来几次边境冲突,就再好不过了……”

    赵广德眼前一亮:“若郑人在南边与叶公发生冲突,两家对峙之下,反而会进一步拖住他们调头的速度……高明,真是高明!”

    无恤起身:“至此,南线的棋便布好了,就让叶公和郑国人纠缠去吧,吾等要在这个冬天休整兵备,同时完成战略转向!”

    ……

    冬至时节,北方降下一场小雪,大河两岸满是星罗棋布的雪痕。夜晚的野外是寒冷而可怕的,列国诸卿陆续停止了战事,让兵卒回城邑营地里休整,苦于战火的民众也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但伐谋伐交却在冰雪下悄悄进行。

    比起外面太阳一出就开始融化的雪景,温县赵宫中的白色素缟要更持久一些,赵伯鲁的丧期仍在继续,据说要整整挂三个月。

    不过比起已死之人,众人更关切的还是活人的安危,主君赵鞅的病情。

    赵无恤一如往日般前往内寝探望父亲,刚到门口,正好碰到一群竖人、隶妾小心地从厅堂经过,呵气成烟。他们在医扁鹊的指挥下,每天都要帮赵鞅沐浴,用浸有舒缓药液的麻布包扎他因风疾而肿胀的关节。

    当然,其中情形,他们不敢对外界透露一言半语,主事的君女季嬴看似温和,实则御下极其严格,众人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

    从一众伏地垂拜的人头中间走过,无恤进入了烧着炭火的温暖内寝,赵鞅已经在他新纳的妾协助下穿上了宽敞的深衣,坐卧在榻上,患有痛风的腿在被褥里,手撑在案几上就着灯烛阅读无恤呈上的卷宗。

    赵卿从未向病魔屈服过,过去几个月里,他毫无怨言地承受着种种痛苦,话越来越少。但这无伤大雅,因为沉默是君主之友,说得越少,越令人畏惧,谁知道这头病虎哪一天就能再度虎啸南山?

    过医扁鹊亲手治疗,他比前些日了好转多了,至少脱离了生命危险,若非伯鲁之死的打击,现在已经能重新振作也说不定。

    听到声响,赵鞅警觉地抬头。面朝向儿子,无恤看到他眼睛下面悬着深深的眼袋……他失眠是因为丧子的悲伤还是因为痛风,赵无恤无从得知。

    “无恤来了?”

    赵鞅面色一松,挥手让妾室津娟退下。她去年诞下了一个小女儿赵佳,若不出意外的话,这大概是赵鞅最后一个子嗣了……

    赵无恤目不斜视,行礼后贴近父亲,为他正了正床榻。笑道:“父亲面色比昨日又好了许多,离康复不远了。”

    “拖着这副残躯,尽人事,安天命而已,有时候真羡慕汝等小辈,有一副硬朗的身体。”赵鞅叹了口气,便说起了正事。

    “今日唤汝过来,却是有件要问问你的意见。”

    “不知是何事?”赵无恤瞥了眼案几上的卷宗,是子贡说郑的过程,这些东西能让赵鞅分散下注意力。

    “这几****也想明白了。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夫,战争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程度,伯鲁之仇要报,知、中行要灭亡,所以与韩氏的关系就变得至关重要。”

    赵无恤觉察出赵鞅话里有话,“父亲想要小子做什么?”

    赵鞅盯着他,轻咳一声,有些尴尬地说道:“赵韩的联姻不能就此结束,我想要你拾起双方的姻亲。行报嫂之事。”

    ……

    上古之际,华夏君臣关系简单,一个国家的政治事务,其实就是一个家族的宗法延续。所以父亲和兄弟死了,活着的子弟常常会娶他们的妻子,这是为了最大限度地维护宗族力量,保护宗族财产。

    到了春秋时,这种原始婚俗仍在诸夏延续,称之为“烝母报嫂”。最著名的“烝母”事件,要数卫国公子顽在齐襄公的强迫下,娶了自己的后母美人宣姜,较著名的“报嫂”事件,则是晋惠公娶了他哥哥申生的妻子贾君。

    但作为一个受后世道德熏陶人,这是赵无恤完全接受不了的事情!

    所以他连忙拒绝道:“此事万万不可,晋惠公报贾君,世人非之,何况兄长刚刚离世,我便强纳其妻,是不仁不悌,舆情汹涌之下,无恤当如何自处?”

    这毕竟是古俗,虽然还存在,却已经不被人普遍接受,晋惠公干下这事后,连他心软的姐姐秦穆公夫人也气得不再理他了,赵无恤可不希望,自家阿姊也因此事对自己冷脸相待。

    “可你是赵氏世子,又是伯鲁之弟,这时候需要你站出来,重新缔结与韩氏的姻亲,维持两家亲善,如此才能让韩氏在战事不利的情况下还站在赵氏这边……何况韩姬年轻,我也不忍看着她守寡,让阿周无所依靠。”

    劝小儿子纳大儿子之妇,赵鞅只感觉自己脸上都在烧,每句话里都带着别扭。只是在他们这代人的观念里,联姻,是维系两家关系的重要方式,而赵韩又没有合适的人选,就只能让赵无恤和韩姬凑合了。

    “小子已有正室少君,如何再纳韩姬?”

    “可以做侧室,为父也是先有了韩氏少君,其后才有魏、知二庶女为侧室的。韩姬再嫁,位居灵子之下,应该不会有异议。”在赵鞅看来,这件事虽然大家都不太乐意接受,可也只能捏着鼻子去做。

    赵无恤还是感觉别扭,连连摇头。

    没有爱的婚姻,其实只是一床光彩夺目的锦缎被子,叠起来放在床上,是给别人看的。他好容易撞了大运,在赵氏和乐氏的政治联姻里遇到了心仪的女子,如今又来再来一次?以赵无恤现在的地位,已经不必再勉强自己逆来顺受的。

    何况那韩姬若像她弟弟韩虎一样通情达理,赵无恤倒还能考虑考虑,可此女性情恶劣,娶进来,他的后宫就别想安生了!随着年纪的增长,比起对容貌的垂涎,无恤现在更在意青梅竹马的情谊,还有枕边人的性情和品德。

    故而他垂首说道:“父亲,强行让小子纳韩姬,到头来恐怕非但不能延续两家之好,说不定还会闹出新的不快来。”

    这也不行那也不妥,赵鞅火了,直接拍了案几,“那你说要怎么办?如何让韩氏齐心?让韩姬安心?让没了父亲的赵周有依靠?”

    无恤正色道:“父亲,且听无恤一言,现在已经不是依靠简单的男女联姻,就能巩固两家关系的年代了,这天下,早已随着苍茫世变而人心不古了!”

第705章 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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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无恤很坚决:“庄姬之难,栾祁之祸,教训还不够么?”

    赵鞅面色一沉:“你是说,韩姬妇德不行么?”

    “岂敢,只是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虽然她与兄长伉俪情深,可到了无恤这片土上,还不知道会结出怎样的果。”

    在赵无恤看来,人心不古,烝母报嫂的旧习已经过时,早该移风易俗了,今日报了韩姬,难道等赵鞅百年以后,他还要纳了津娟不成?这画面太美,让赵无恤尴尬症都犯了。****,报嫂,烝后母,要真来个三合一套餐,无论他多么居功至伟,以后肯定会被道德君子们在私德上黑出翔。

    至于韩氏……说实话,现在的韩氏想要下船?已经迟了

    见无恤屡次推脱,赵鞅火了,直接拍了案几,“那你说要怎么办?如何让韩氏齐心?让韩姬安心?让没了父亲的赵周有依靠?”

    “父亲,百年前犹尊礼重信,而如今则绝不言礼与信矣;百年前犹宗周王,而如今天子仅仅是个象征,谁都敢去冒犯;百年前犹论宗姓氏族,而如今却五世而斩,这些都淡化了。邦无定交,土无定主,此皆变于十余年间。所以现在能让赵韩延续盟誓的,唯独一个‘势’字和一个‘利’字!”

    “比起无关时局的联姻,韩氏现在最需要的,其实是赵氏帮忙解除平阳之围,毕竟韩庚还被困在城中。小子以为,开春后为了转移敌人注意力。可以先在太行以西发动一场佯攻,让晋阳做出支援平阳的动作,再派一支偏师联合韩氏。在长子做出西进之势……”

    “若赵氏主力不出,恐怕是无法击败知氏和中行残部的。但迫于东面的齐国大军,主力又根本无法贸然西进。”

    “成与不成虽无把握,但关键得让韩氏看到赵氏的诚意,这便是小子所说的势,如今的情势下,不单赵氏要依靠韩氏,韩氏也要依靠赵氏。”

    赵鞅点了点头:“那所谓的利呢?”

    “可以在别处对韩氏的损失做出补偿,不妨将耿地先许给韩氏。”

    赵鞅重重拍了案几:“因为两个逆子的缘故。耿地已经失陷,你不知道么?”

    “所以只是个空口承诺,但这些持续不断的小利,加上战后共分晋国的大利,足以让韩氏咬紧牙关,撑过这个冬天了。我相信以韩伯的智慧,应该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此策,可行……”赵鞅点了点头。“那韩姬处,你又要如何处置?”

    “就算报嫂,也是兄长三年孝期之后的事情了。也许那时候战争以及结束,也许那时候,联姻已经不再必要。小子恳请父亲。此事便一笔揭过罢,贸然乱点鸳鸯,反倒会闹出麻烦来。我相信,比起韩姬自己的归宿,她更关心的,应该是我那可怜侄儿的未来。”

    “不错,周是我的长孙,他父亲又早早去世,只剩下他一个子嗣。无论如何,我是不会亏待他的。只是不知道我百年之后,你又会怎样待他呢?”赵鞅盯着无恤问道。

    赵无恤见话题终于从令人尴尬的睡嫂子上转移开了。不由松了口气,“小子对天发誓,若为赵氏主主,一定会待赵周如己出,将他培养成像兄长那样的谦谦君子,让他成为大国卿士!”

    ……

    大国卿士?

    赵鞅眯起了眼:“我的嗣子是你,这已经不能更改了,你的意思是,要在死后,传位给周?”

    他虽然心疼长孙,却也知道这样会让赵氏不宁,故绝口不提。若无恤主动提出,要么就是没有远见,要么就是太过虚伪!

    赵无恤却摇了摇头:“我不会,因为这是取乱之道,殷商因为一继一续的制度,发生王位纷争,闹出了九世之乱,经仲丁、外壬、河亶甲、祖乙、祖辛、沃甲、祖丁、南庚、阳甲九君,延续近百年,以至于王朝中衰、诸侯离叛。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故而父死子继,才是最稳固的传续方式!”

    赵鞅点了点头,深以为然:“那阿周如何为卿?”

    无恤笑道:“赵氏也曾有过一门三卿的风光,父亲忘了么?”

    赵鞅恍然想起,那是赵庄子死前的事情,晋景公时,晋国建立新三军,扩大卿的队伍,将六卿扩大为12卿,于是赵家又有两人加入卿的行列:除了赵朔外,赵括佐新中军,赵旃佐新下军,家族势力有所回涨,赵家的姿态也更加强硬。

    不过好景不长,接下来,赵氏就碰上了下宫之难。

    “若此战赵氏胜利,入主新绛,那赵氏将比赵宣子时更加强盛,一门三卿不在话下,但当枝叶和干同等时,这也意味着一件事,那就是分宗……”

    按照传统,大宗若为卿,则小宗便只能是大夫、士,若大家都是卿,那就会像中行氏和知氏一样,分裂为两氏了。

    “按照常理来说,是这样的没错。”赵无恤神秘地笑了笑,“但父亲觉得此战之后,赵氏的地位,就仅限于一个卿么?”

    赵鞅瞪大了眼,口舌突然变得干涩,他重重指着赵无恤,因痛风而肿胀的手也微微颤抖,质问道:“不做卿,你还想做什么?”

    “小子一直希望能助父亲振兴赵氏,不单是得到大国上卿的地位,不单是为晋求霸于中原,而是想更进一步!”[^*]

    赵鞅呵斥道:“大胆!卿之上就是诸侯了,你也应该知道,晋国只有一位国君,那便是晋侯。赵氏自从叔带之后,世代为晋国忠臣,自赵成子之后,列为卿族,虽一时擅权,却也勤勤勉勉,忠于国事,何时有过称孤道寡之心!”

    这话吓不退赵无恤的熊熊野心:“小子是被晋侯驱逐出国的亡命之臣,故而他对我而言,并不是我的君主。何况,赵氏乃少昊之裔,本就是被周人击败奴役的亡国之余,入晋更是逼不得已,故周、晋实则是嬴姓赵氏的百世之仇。”

    “如今的形势是,赵氏连老老实实做卿也不成了,天下何时有过两千乘的卿?国君和知伯忌惮赵氏,恨不能立刻将吾等族灭分割。君待臣以礼,臣侍君以忠,如今不好公然以臣讨君,只能借口‘清君侧’,但等到胜利后,凭什么还让坐在虒祁宫君榻上的昏君再统治吾等?唐叔虞、晋重耳的子孙哪里懂得玄鸟之嗣的骄傲?”

    赵鞅黑着脸骂道:“强词夺理!”骂虽骂,不过赵无恤也有说对了地方,若赵氏赢得战争,晋侯午跑了还好,要是不跑,赵鞅就只好学学赵宣子,再来一场桃林之变了……

    无恤再接再厉:“方今晋国,上无明君,下无忠臣。诸卿力功争强,胜者为右,兵革不休,诈伪并起!各势力敌侔争权,诸卿分裂,尽为战国。这场大战会席卷整个中原,少了两三年无法分出胜负,可一旦分了胜负,天下格局就会焕然一新。这正是赵氏奋而崛起,再一统晋国的大好时机!”

    见赵鞅沉吟不语,他单膝跪地,目光和坐卧的父亲平视:“既然过去依附赵氏的亲戚嬴秦也能成为雍州的大诸侯,等一统晋国后,赵氏又如何不能效仿他们的故事呢?小子的夙愿,便是有朝一日,能助父亲代替晋侯,成为冀州之主,让赵氏列为诸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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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6章 孙子.吴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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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孺子狂妄,欲置吾于炉火之上!滚出去!”

    赵无恤走出内寝时,脑海中还回响着赵鞅的怒喝:他是挨了老爹一捆卷宗后被赶出来的。

    不过更让他在意的,是这句话:“至少在吾死之前,你休想行僭越不轨之事!”这意思是,父亲他只管身前事么?

    虽然赵鞅明面上严词拒绝,比无恤拒嫂还要正式,但这次试探也不算失败,赵无恤至少知道了赵鞅的底线:赵志父并无诸侯之志,他顶多想当周文王,以晋卿的身份善始善终,武王的事业,还是留给儿子来做罢。

    至于原本要讨论的报嫂,就这样不了了之了,相比纳嫂子这种小事,赵无恤还是对窃国更感兴趣些。

    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在这个冬天抚恤兵卒,巩固阵线,以便来年开春在更残酷的战争里为赵氏赢得胜利……

    ……

    周王丐二十二年(前498),北方金鼓阵阵,南国却一片安宁,当然,这只不过是大战前的宁静而已。

    吴国的都城姑苏是座新建立的城池,一直到阖闾之时国力强盛,才让伍子胥按照楚国都邑样式筑吴城。大小两城郛郭周匝,重城结隅,通门二八。水道陆衢,已经有几分大国的赫赫威仪。但因为阖闾生性简朴,所以吴宫内并不显得奢华。

    按照往年的惯例。吴王阖闾春夏时在城外的姑胥之台居住,亲自训练兵卒,秋冬时移居城中办理政务。此时此刻,他正穿着从不离身的短甲,扶着腰间短剑,站在姑苏城两座高大的射台之上,一位穿名贵白犀皮甲的青年王子,以及一位军中老卒打扮的中年士人在旁作陪。

    三人眺望四野,能看到姑苏城郊的浚池、长洲等风景。虽已过冬至,但吴国地处南方,胥山上仍然草木繁盛,绿意盎然。

    吴王阖闾身材矮而健壮,黝黑的短发里夹杂些许灰白,毕竟也是五十岁的人,虽老之将至,心里包藏的雄心却愈发显露无疑,见此情景不由感慨了一声:“大好山河!”

    那青年王子模样与阖闾颇似。正是吴国太子夫差,他立刻应道:“这江南千里之地虽然仍有许多草泽荒野,地广人稀,却人人都是勇士。值此季世,何尝不是王霸之根柢,大国之基趾?若父王能提兵北上中原。必不输于齐桓、晋文、楚庄!”

    “北上求霸么?”对儿子的奉承,阖闾只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夫差下拜道:“然,吴国也是宗姬后裔。岂能让晋人专美于前?小子愿替父王去成周,问一问九鼎之轻重。”

    “大王,太子,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图谋中原,为时过早了!”见吴国太子的雄心又按捺不住,装扮如一位军中老卒的中年人立刻站出来劝阻,他正是赵无恤神交已久的兵势大家孙武,看似瘦削的身体内,却蕴藏着数不清的军争诡道。

    吴王阖闾点了点头:“不错,孙子说的有理,比起遥远的中原,先解决身边的肘腋之患更要紧。”

    先灭亡南边令人讨厌的越国,吞并那些与吴人同音同俗的越人,随后驱使他们溯流攻楚,将这个大国彻底打趴下。最后,方能北上争鼎,这是吴国君臣得出的战略共识。

    所以吴王阖闾才在宋之乱里,对赵无恤的作为采取了较大的容忍,没有因为儿子的一时之愤就发兵争宋。

    但随着出征的吴人南归,商丘、曲阜、陶丘、洛阳、新郑,这些大都邑的富庶已经传到吴王耳中,也会让他时不时心痒难耐。所以在立足南国之余,阖闾也对中原十分关心,毕竟那里才是争霸天下的中枢。

    而成就霸业,天子致伯,是这时代每一位诸侯的梦想,僻居海滨的吴王也不例外,只是他比夫差要老练,知道如何隐忍自己的**,还会考虑敌人的强弱。

    他转身向孙子求问道:“孙子,寡人听闻,北方的晋国已经陷入内战中,六将军分守晋国之地,敢问他们之中谁会先亡?谁能固成?”

    “笵、中行氏先亡。”孙武不假思索地说道。

    这个猜测并不出人意料,阖闾颔首道:“范已失朝歌,家主和嗣子都死光了,形同灭亡;而中行氏虽然还保有柏人,却也是冢中枯骨,撑不过下个冬天了。这两家之后呢?谁将继亡?”

    “知氏为次。”

    知氏乃晋国执政卿,而且有晋侯支持的大义名份,这倒是让阖闾眼前一亮,他追问道:”知氏之后,谁将次之?“

    “韩、魏次之。”

    夫差在旁有些不以为然地笑了:“先生是不是有些高看赵氏了。”

    孙武朝吴国太子抱拳道:“若老朽的眼光没错的话,赵氏无失其故法,晋国将归其所有!”

    ……

    “赵氏将得到晋国?”

    吴王阖闾将这句话念叨了几遍,当年他的叔叔季札访晋,也曾说过类似的话,“晋国之政将尽归于赵武子、韩宣子、魏献子之后”,如今孙武却更进一步地指明,赵氏才是最终的胜利者。

    “先生说笑了罢,赵氏子何德何能!?”

    夫差却有些不服气,他与赵无恤有一些过节,回国后一直对南子那妖媚的美色念念不忘,谋划着再度北上宋国找回场子,可这个计划却与吴国国策不符,被吴王和伍子胥否定了。

    当然,这其中也少不了孙武,他是最坚决反对北上的一位。

    “小子可以听听先生的理由么?”

    孙武指点起军争形势头头是道:“唯,范与中行本是晋国最强大的卿。但平日里主骄臣奢,冀功数战。不顾自身实力和条件的不足,强行与赵氏开战。这才有了凡、共之败。朝歌之败,如今河内、河北皆陷没,与晋国本部隔离,恐怕也喘息不了多久了,故曰二卿先亡。”

    夫差追问道:“那知氏呢?知氏乃晋国执政,帅众卿讨伐赵氏,外有天子支持,内有国人拥戴,很有机会荡平赵氏。如何会次亡?”

    孙武道:“知氏看似拥有天子和晋侯的大义名分,可这些东西早没什么实际用处了。从北方传来的消息看,这半年来战事知氏并未占优,他们迟迟不能扫清太行以西。归根结底,是知伯重权谋而不重兵争。”

    “知氏本身实力不足,却强行与赵氏构难,所以不得不依赖新绛国人。但知伯执政数年来并没有什么出众的政绩以服国人之心,故国人不愿意效死,作战也出力甚少。一旦战事出现不利于知氏的局面,或敌人攻入新绛周围与知伯合战,牧野商卒倒戈的情形恐怕就不远了。”

    想到那场景,孙武眉头微皱:“而另一面。与之敌对的赵氏虽然看上去被团团包围,可实际上,他们已经全取河内河北之地。西峙太行,东连河济。土地膏腴,生民众多。可谓形强势固,随时能发数万劳役为助力。东有鲁国、宋国抵抗齐人,西有晋阳和韩氏拖住知氏主力。这恰恰是当年汤武南下伐韦、顾、昆吾,再灭夏桀的形势!”

    孙武说的有理,可夫差却听得气闷,短短两三年,赵无恤窃鲁国之政,如今又杀回晋国去为赵氏开辟疆土。可吴国呢?这几年一直在休养生息,同时陷入与楚国的争陈,以及防御越人袭扰上,他算得上一事无成,怎能不恼?

    可纵然暗恼,却不得不承认孙武所讲的确是事实。

    “太子在宋国见过赵兵的阵势,觉得如何?”

    吴王阖闾一对鹰目看向儿子,夫差只好硬着头皮道:“其步卒不亚于吴甲,其弩机远胜短弓,其骑从更是神出鬼没,很难应付。”

    孙武颔首:“故以赵兵之善战,加上赵无恤之谋略,赵志父之威望,这场晋卿乱战,赵氏有很大的胜算!”

    ……

    孙武已经说的很透彻了,可夫差还是有疑惑:“先生料定此战赵将胜,知将败,那魏站在知氏一边,韩站在赵氏一边。若赵胜,则魏亡韩存,先生为何说他们将在稍后一同灭亡。”

    孙武解释道:“魏氏首鼠两端,见太行以西知伯与晋侯兵多,便投晋,假以时日,等战局翻转时,他们便会再度倒向赵氏,所以和韩一样,不一定会在此战中败亡。”

    最后,他笃定地宣布了预言:“靠着在战争里的投机取巧,魏氏很可能会尽有河东之地,而韩氏则可能得到河内、上党等处。这两家互为表里,虽然都能在战后极大扩张,可比起赵氏来,实在是太弱了,一旦战后赵氏势成,这两家就算联合起来,也不能抵挡。故曰必亡!”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大王,这是臣权衡六卿的道、天、地、将、法五种情况后,庙算得出的结论,不一定完全准确,但**不离十!”

    沉默许久,一直在认真听孙武陈述的吴王阖闾缓缓开口道:“先生高论,孤受教了,只不过,能以武力得国,却不一定能固守,这是先生曾告诫我的事情。赵氏虽能战胜于疆场,可此战之后,面对延续了数百年的晋国公室,万一魏韩共扶持公室,他们真能取而代之么?”

    “在这一点上,赵氏也做得极好。我问过来自晋国的屈敖,得知晋国六卿的亩制各异,范氏和中行氏制田,以80步见宽,160步见长的土地为一亩;知氏制田,以90乘180步为亩;韩氏和魏氏以100乘200步为亩,都将产出的五分之一作为税收。唯独赵氏,无论是晋阳还是鲁地,都以长宽200步为亩,亩制最大,鲁国行十一税,晋阳附近新开辟的土地则三年免税……”

    夫差不以为然:“区区亩制,能看出家国之运来?”

    “当然能!”

    孙武瞥了这位有才,却浮躁的太子一眼,他是孙武弟子,却只学到了军争的皮毛,没学到料敌的精髓。

    “范、中行以小亩重税来赡养宗族、公士,以至于民心不附。知和韩魏虽然亩制稍大,却不如赵氏,赵氏主佥臣收,以御富民,这才是固国良法。故此战之后,等赵魏韩三家分范、中行与知氏之民时,必然有大量人口涌入既能多得地,又能少交税的赵氏领地。”

    “大王,太子,这小小的亩制最初可能看不出成效,但短则十年之内,长则一代人的时间,赵氏必尽得晋国人心,代晋而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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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7章 南国金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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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氏必尽得晋国人心,代晋而有之!”

    孙武话音落后,射台上先是一阵沉默,随后想起了吴王阖闾清脆的拊掌声。

    “如此说来,太子对赵氏的警惕不无道理,十年后,赵氏当为吴国北上第一大敌……”

    夫差眼前一亮:“不错,赵无恤占据鲁国,联合宋国,又将泗上诸侯据为己有,无论哪一面,都是阻挡吴国北上的要道,不可不除。”

    “话虽如此,但晋国执政约合吴国伐宋、伐鲁、伐赵氏之策,吴国暂时不必搀和。大王和太子应该认清,楚国和越国才是急需解决的大敌,吴的人口、兵卒、辎重粮草,决定了大王无法南北同时出击。”

    世人皆以为孙武是个好战之徒,可其实他却是个慎战之人。孙子从不打无把握之仗,这就是所谓的“将听吾计,用之必胜,留之;将不听吾计,用之必败,去之”。

    之前吴国伐楚,因为伍子胥一心复仇和夫概的冒进,无视了孙武认为击败楚国后要先退回陈蔡群舒一线,收民心稳扎稳打的蚕食建议,吴王阖闾也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打算鲸吞大楚。这才有了连续的惨败,吴人未能在郢都久留,只能灰溜溜跑回姑苏,那场战争的结果是吴楚两败俱伤,吴国除了声威外,所得甚少。

    所以此刻孙武态度坚决,决不可在北方轻启战端!

    “孙子说的没错,不过如此一来就会错过中原大乱的好机会,真是可惜了。”

    他回过头看着孙武,目光炯炯:“不过若寡人帅师伐越,先生应该没有异议吧?”

    ……

    孙武一怔。立刻道:“不可!”

    吴王阖闾皱起了眉:“为何不可?”

    孙武道:“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而吴国刚刚从数年前的大战里缓过来,军中兵员尚未补足,该有的辎重粮秣也未完备,灭越的时机未到。”

    “那先生觉得,什么时候才是时机?”

    “时机当在三年之后,届时吴国的年轻一代已能披甲上阵,三年不闹水旱灾涝,吴国的粮仓便能堆满稻米,到时候,才有能力一举灭越!”

    在孙武看来。夫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要打,就卯足了气力一举消灭,所以等待是必须的。

    “三年……”吴王阖闾默默念叨,“三年后,在令尹子西,司马子期的改纪其政下,楚国也快恢复过来了。而北方的赵氏,很可能同先生说的一样,已经扫清诸卿,统有晋国了。”

    看来吴王还是一心想要北上。这藏匿胸中的雄心在磨砺了这么多年后,终于有些等不及了。

    归根结底,他和太子夫差是同一种人!

    孙武只好再劝道:”请大王想想晋文公的事罢,他回国后就致力于教化国人,两年后便想争霸。狐偃却说不可,因为国人还不识道义。于是晋文公出兵勤王。回国后着力发展经济。在他第二次想争霸时,狐偃还是说不可!因为国人还不知道信用,于是文公在围攻原的时候以信义折服了原人,借此告知国人,国君有信。这时候文公又想用民力争霸,狐偃再次反对,说国人还不知道礼仪,对国君还没有足够的恭敬心。于是晋国在被庐大搜,设置官员,明确职责,指定礼仪,明示国人。经过数年努力,才创造了在城濮一战而霸的伟业……”

    “先生的意思是,寡人也要学重耳,耐下心来多等几年?”

    “然。”

    吴王阖闾沉吟不语,但他的太子夫差听说有仗可打,已经忘乎所以,出面道:“孙子所言虽有道理,但晋吴形势不尽相同,重耳刚刚归国继位,人心不稳,父王却已在位二十年,吴人唯君命是从。何况我听说越王允常重病缠身,不能理政,朝堂之事都交给越国太子处理,越太子勾践者,孺子也,此乃天赐良机,再不伐越,时机便稍纵即逝了。”

    吴国人野蛮而急功近利了,本就不喜欢久等,而是喜欢速战速决。如今不止是夫差,整个吴国都在躁动和叫嚣着战争,此时此刻唯独智者才能冷静下来,分析利弊,寻找最恰当的机会。

    “大王,太子!现在的越国内外团结,修甲兵以备吴,而太子勾践年轻有为,摄政后四处寻觅人才,锻炼死士,无日不训其民。而三江五湖,相为襟带,浙江汹涌,难以渡过,大军行进不易,故越未可伐也!”

    孙武对间谍十分看重,认为“三军之事,莫亲于间”,他过去几年安排了不少人南下越国为细作,所以越国的一些动向知道得清清楚楚。

    所以他心里明白,坚韧的越国远没到可以轻易征服的时候。

    夫差不以为然:“孙子太过谨慎了,越,蕞尔小国,岂能当吴军一击之力?何况如今是隆冬时节,北方降雪避战,南方却是沼泽干涸,动用刀兵的好季节。”

    “太子说的不错……”吴王阖闾点了点头,难得地与儿子意见一致。

    七年,整整七年,他在孙武的劝诫下忍了七年,吴国已经很久没对外大动干戈,可孙武却还要他继续等下去?

    吴王抚了抚鬓角的银丝,他已经老了,哪能再等三年?

    阖闾终于做出了决定,“我意已决,子胥已经到各地调遣兵卒,寡人不日便要挥师南下!伍子、孙子留守姑苏,太子随我南下,开春之前,一定要打到会稽山去!”

    “狡而忍”,这是孙武对年轻时吴王阖闾的评价,但随着这位国君年纪越大,倔强。骄傲,这些早年隐匿起来的东西就越是明显。现在,他甚至不想让反对此时灭越的孙武随军参赞指挥,而是想凭借自己的力量。灭掉越国给孙武看看!给世人看看!

    看啊,这个谋杀了亲叔叔的公子光,他不负众望,让吴国大霸了!

    不过阖闾没想到,孙武没想到。天下人都没想到,吴王的凌云之志,仅仅在一个多月后便折戟沉沙了……

    ……

    吴王阖闾再度梦见自己年轻的时候,还是“公子光”的时候。

    虽然只是吴王僚的堂兄,但他暗纳贤士,故身边良臣颇多,文有伍员,武有专诸,他们聚集在吴国旧都的草居里密谋,密谋如何杀死王僚。获得王位。

    “我祖父寿梦王死,留下了遗言,兄终弟及,直到传给季札为止。于是我父诸樊王传余祭王,余祭王传余昧王,余昧王死后,季子继续推让君位。于是便让余昧王之子,我的堂弟僚继位……“

    他愤慨地说道:“可这不对!我父诸樊王是最先当国君的,既然不传国于季子,自当传给下一代人。我乃寿梦王长孙,应当继位为君!”

    伍子胥是个只求结果不重过程的人,他对公子光这番说辞不以为然,他之所以帮他。只有一个原因:吴王僚不愿助他复仇,而公子光能……

    至于专诸,他是个受人恩惠,便以死相报的人。

    这一切因果,都汇聚到那个彗星之夜。

    吴王僚的面容,对阖闾来说。曾如自己的脸庞一般熟悉,因为他隐忍而狡诈的目光无时无刻不盯着他坐下的君榻,但岁月仿如五湖的水蛭,渐渐吸走了人们的记忆。

    所以在梦里,吴王僚的脸庞被一片模糊不清的阴霾所笼罩,只能看见猜疑的眼睛,和紧紧抿着的嘴唇。他知道公子光觊觎王位,却还是如约赴会,只为吃一口闻名已久的五湖炙鱼。

    可谁能料到,那个上菜的雍人端着的鲫鱼腹中,居然还藏着一把能透甲三扎的利刃!

    阖闾仿佛看到,专诸他抽出鱼肠剑,单手向前突刺,剑身青金好似龙鳞,在明亮的厅堂里反射出死亡的光辉。

    当利剑狠狠刺穿三层甲胄,透胸而出时,他听见了吴王僚的尖叫,天空上彗星袭月,地面上血溅三尺。这一夜后,公子光顺利篡位成了吴王阖闾,一切的一切从这里开始……

    然后当他从梦境中猛地睁开眼时,所见却不是昨日辉煌,而是阴沉沉的天空。

    他躺在一张步辇上,这里很暖和,又有一大堆毛皮和毯子盖着。虽然这让他浑身汗水。孤在发烧,他晕乎乎地想,烧得如此虚脱,连动一动脚的轻微动作,都惹起袭向全身的疼痛,而裸露在毯子外的右脚,疼又痒惹得他直掉眼泪。

    一定不能让旁人看到自己虚弱的模样,他是宗姬后裔,是堂堂的大吴之王,龙蛇庇护的天命之子!

    吴人崇拜龙蛇,国君生当为龙子,死亦为龙魂,但他痛得好厉害,虚弱到呻吟的力气都没有,只能闭起眼睛躺在榻上等待。

    “父王,父王!”就在吴王阖闾要再度晕过去时,却听到旁边有人在喊叫他,推攮他,似乎是要把他从司命那里拽回来。

    他缓缓睁开眼,看到了自己的儿子焦躁的脸庞。

    “夫差……”阖闾在看到儿子的同时,也看到了围聚在旁的吴国将吏,看到了周围的情形。

    吴人阵型散乱,在四周呻吟呜咽,时而发出痛苦尖叫。

    伤者众多,而死人就更多了。他们的身体了无生气,他们的脸庞呆滞、僵硬、肿胀、骇人,面目全非。吴国的巫祝们把死者的甲衣扒下来,阖闾看见许多裸尸被托起手脚,抛进水中归葬龙蛇之腹。

    脚又在疼了,以至于阖闾的整个身体都丧失了知觉。寡人怎么到这儿来的?他努力回忆。战斗的片断零零星星地在脑中闪现:河边的列阵,前行自刎的越人死士,瞠目结舌的吴兵,还有那把该死的戈,握在越国勇士手中,朝着阖闾脚背狠狠啄来的金戈……

    一切的一切,在这里结束……

    吴王阖闾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孤败了,在檇李败给了越国,败给了越国太子勾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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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我为王介绍:
重生春秋,成为卿族庶子,被赶到马厩与牛马为伴,谁知霸业竟由此奠定,三家分晋?太低端了,我还是玩赵氏代晋吧!
老子乘牛西行,仲尼意气风发,吴越相争美人离殇。渭水之畔,曲裾深衣的伊人吟诵着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右手长剑,左手诗书,用不一样的思维统一天下,迈步落日余晖的成周,鼎之轻重,我能问否?
这是我的华夏,我的《春秋》---我为王!
春秋我为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春秋我为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春秋我为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