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春秋我为王TXT下载春秋我为王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春秋我为王全文阅读

作者:七月新番     春秋我为王txt下载     春秋我为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219章 春秋我为王!

    “不管受怎样的折辱,不谷都会去邺城,让赵无恤心满意足,好让赵氏明年后年没有借口伐楚,让楚国渡过这危如累卵的时期。”

    熊章记得,在钟子期将赵无恤“王天下,朝秦楚”的大欲望回报自己后,他是如此说的。

    楚国的年轻君主,他愿意为了国家牺牲自己,前往寒冷的北方,去为赵无恤代周的典礼捧场,只求让国家延续下去。

    北上之前,熊章与叶公诀别,还下了极大的决心,对叶公说道:”不谷此番上邺,算上盟会朝见耗费的天数,再加上往返的时间,不会超过一百天。百日之内,不谷还未归来,就请叶公从楚国公室里选一位出来继位,如无人可继位,君可自取!如此,方能断绝赵氏要挟的妄想!“

    风萧萧兮,江汉汤汤,郢都楚人都素衣素冠为熊章送行,钟子期鼓瑟,叶公及楚国臣民都唱起了悲怆的楚歌,楚人皆垂泪涕泣……

    怀着一去不复返的忼慨心情,熊章依然等车北上,于寒冬腊月时,带着精挑细选的贡物来到了邺城,赵国的大鸿胪接待了他,并引领他朝见了赵无恤。

    十二月三十一日,未央宫中,熊章见识到了这位“一怒则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的中原霸王。

    隔着十多步,赵无恤高坐于上,问道:”从季连算起的话,楚人有近一千年的历史了吧?“

    说完,赵无恤还让人拿出《世本》来,晓有兴趣地翻阅指点起楚国的世系来。

    楚国乃帝高阳之苗裔,也是中原古族,以祝融为祖。到了殷商时,遭到了商人征伐,季连被迫南迁到荆山,于是才有了荆楚之名。

    ”挞彼殷武,奋伐荆楚。罙入其阻,裒荆之旅。有截其所,汤孙之绪。“算起来,整个殷商时,虽然楚人弱小,却是从未屈服过的,为了对抗殷商,他们的祖先鬻熊还投靠了周文王,因为这点渊源,在周成王时,得以列为诸侯,但只是蛮夷之邦的”楚子“。

    周成王岐阳之会上,第一代楚子熊绎还只能和戎狄一起守着盟会的火燎,没有参加正式的盟会。

    那是楚人最卑微最耻辱的时刻,但在那之后,他们便知耻后勇,开始了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强国之路。

    仅仅过了一百年,已经是南方一个强邦的楚国,就致使前来征讨的周昭王南征不复,殒命江汉,报了当年岐阳之会的折辱之仇。

    到了熊渠时,更是了不得,不但僭越王号,还封了三个儿子为王,以示与周的对抗。

    自那以后,”不服周“和”我蛮夷也!“的口号,就从楚国人口中喊了出来,他们正式称王,到了楚文王、楚成王时,楚国已经横扫南方,灭尽汉阳诸姬,方圆数千里,俨然一个与周朝分庭抗礼的南方新朝廷。连第一代霸主齐桓公和名相管夷吾,也扼住不住他们崛起的势头,召陵之会虎头蛇尾地结束。在干掉宋襄公后,楚国的势力,已经深入中原腹地,直达黄河……

    若非晋文公和晋国的横空出世,只怕楚国早已问鼎成功,杀入洛阳,革了周命,建立一个新王朝了……

    城濮之战虽然败了,但楚国未伤筋骨,之后楚国再不堪,也是赫赫的南方霸主,与晋国共享霸权,互有胜负。吴国人虽是心腹之患,能攻入郢都,却无法征服楚国,更不能让楚人低头示弱。

    现如今却不一样,岐阳之会已经过去四百年了,除却周文王、周成王外,赵无恤,他是第一个迫使楚人低头臣服的人……

    ”他一定很得意吧!让我来北方,不就是为了向中原人展示,他赵无恤的武功,已经远超齐桓晋文,乃至于殷武周昭么?多厉害啊,能逼得楚国去掉王号,自称臣下,前来入朝觐见!“

    面对赵无恤玩味的笑,熊章痛恨不已,羞耻不已,但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如今赵氏已经统一中原,三个月内攻陷了楚国的半壁山河,他只能低头,只能匍匐在他脚下,并双手奉上楚国下了血本的贡物:和氏璧、随侯珠,还有赵无恤点名要的苞茅。

    在这场朝见结束后,和氏璧被未央宫的人收走,赵无恤说要将此宝玉让能工巧匠雕琢成一枚玉玺,作为传国之宝。而几枚随侯珠,本该分赐宫中夫人,但赵无恤却说什么此物”恐有辐射“,让人深藏府库,不许人接近。

    终于结束了难熬的朝见出来后,熊章与其他诸侯来朝见赵无恤的诸侯、卿大夫们一起参加了宴飨。然而在宴飨上,却再度被告知,他的事还没完,明日,也就是正旦初一,届时赵无恤将登基为新天子,他还得在会场上扮演一个重要的角色……

    “什么,让我在台上缩酒?”

    ……

    苞茅是南方的一种茅草,又叫菁茅,盛产于荆山附近,这种东西是楚国的传统贡品,主要用于缩酒祭祀。米酒里杂质较多,所以是浑浊的,用这种酒来祭祀天神或祖先是无礼没有诚意的,所以要先用菁茅过滤掉酒糟,把酒浆装进大瓦缸,沾过灵茅的酒成为祭酒……

    当年齐桓公纠合诸侯讨伐楚人,问罪的两条理由之一,就是楚人不向周天子贡奉苞茅,周天子“无以缩酒”。

    这种事情,本是巫祝或者礼官来做的,如今赵无恤却点名让熊章来干,俨然将他当做臣属使唤。

    这是极具羞辱的做法,熊章满脸的不情愿,想以这种事情不符合礼仪为由推脱。

    赵无恤笑而不言,只使了一个眼色,他的礼官公西华便出言讽刺道:“六十年前,楚君招(楚康王)去世,鲁襄公前往郢都参加葬礼,当时楚国仗着自己是强国,便逼迫鲁襄公以臣子身份为楚君穿丧衣,那样做便符合礼仪了?楚侯既然愿意臣服于赵氏,明日起正式成为君上的藩属诸侯,行缩酒之事,有何不可?”

    熊章也是热血方刚一男儿,听闻此言,差点拍案而起,还好身边的越国上卿文种拉住了他。

    “小不忍则乱大谋……”文种用酒水在熊章手心如此写道,才把怒发冲冠的熊章劝着坐了下来,勉强答应下此事。

    赵无恤的群臣心中窃笑不已,甚至连中原的诸侯封君们都幸灾乐祸,这是几百年来,中原对楚的巨大胜利,也是赵无恤用来炫耀武功的战利品。

    于是,翌日,纵然一万个不愿意,楚侯熊章也只能阴沉着脸,捧着自己带来的土特产茅苞,在公西华的引领下,往未央宫内刚刚筑好的“天坛”走去。

    ……

    这“天坛”,本是夏商周用来祭祀上天的圜丘,赵无恤大笔一挥,将其更名为“天坛”。

    天坛有三层,阶梯一共九九八十一及,由艾叶青石铺建而成,白玉石的柱栏,绕着圜丘,每层坛面分内外圈,铺扇面形石块九圈,以九的倍数依次向外延展,其余种种都用九的倍数,以象征天数。

    天坛的最外围,旌旗招展。燕颔虎头,魁梧雄健,椎髻戴冠的羽林侍卫们操弓执矛,守卫其间。赵氏的宗亲、大臣,将吏,乃至于诸侯属国、封君、蛮夷使者,都穿着庄重的礼服,簇拥成一大更大的圈,眼巴巴地看着天坛上的一切吗,气氛显得有些凝滞和压抑,但其下却掩藏着淡淡的兴奋。

    天坛第一层,是放置着代表九州江山的九个大鼎,在豫州洛阳呆了数百年后,他们终于又回到了殷墟、夏墟所在的冀州之地……

    第二层,是放置祭祀所用的酒器的地方,用赤帟阴羽装饰,熊章便止步于此,忍气吞声地任由公西华摆布,捧着苞茅进行缩酒仪式。

    名为缩酒,其实他只需要比划一下,剩下的事情自然有赵无恤安排好的人来完成。这几天,熊章的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着,想偷偷下毒都没机会……

    好不容易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后,熊章终于可以退到一边了。

    这时候,今日这场大戏的主角和配角终于来了,一回头,熊章在台阶上见到了一个比他还倒霉的角色:周的末代天子。

    ……

    自从四年前周敬王死,周的太子也被贬后,周被分割为东周君、西周君的领地,刘、单二君卖国求荣,唯赵无恤马首是瞻。新继位的天子完全是一个傀儡,熊章甚至都记不清他的名字,也无人关心这点。

    末代周天子的命运,从他被扶持继位时,就已经注定了:他就是为今日陪赵无恤完成天命更易的仪式而存在的!

    今日,这个年纪跟熊章相仿的年轻人面色戚戚,冠冕上没有垂珠,朝服八彩色,腰间插着大圭,和当年周成王岐阳之会的打扮一样,气度却不复当年。他战兢兢地登上天坛的第三层,在生硬的地面上跪了下来,开始向昊天上帝诉说”周德已尽“这个事实。

    “昔文王受命,武王克殷,成王靖四方,康王息民,并建母弟,以蕃屏周。然至于夷王、厉王,国势衰微,诸侯干政。后虽有宣王中兴,然成康之治不可复返,骊山之难,幽王殒命,幸赖诸侯之力,平王东迁洛邑,然世道已处于无序状态。自此之后,王失天下,天下失王,周不能护佑中国,南蛮与北狄交侵,中国不绝若线,而后诸侯力争,伯主迭兴,周亦不能制。子朝之乱,周室鼠斗,混乱不堪……王位传到予小子身上,每况愈下。昊天在上,周德已尽,不能安天下,九州濒于颠覆崩溃,昊天上帝之子民,于水生火热之中,咎待昊天降下新的明王来拯救……”

    说完了他的台词后,末代的周天子退到了一边,他的目光,熊章的目光,天坛周围所有人的目光,放到了今日主角的身上:

    赵无恤的车驾已经停在天坛之下,六匹青马,按照夏商周三代的礼制,用黑羽装饰车盖,凫旌建于车上,俨然是天子的规格。

    从车上下来后,焕然一新的赵无恤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他今日衣着郑重,服大裘而冕冠,玄衣肩部织日、月、龙纹;背部织星辰、山纹;袖部织火、华虫、宗彝纹。纁裳织藻、粉米、黼、黻纹各二。即所谓的“十二纹章“,这是天子的服饰,各有其寓意。

    腰佩楚国献上的宝剑”太阿“,一步一步,似猛虎登山,赵无恤朝天坛顶层走去。

    也是凑巧,昨天还是阴雨绵绵,今日新年吉日,天公作美,是一个湛蓝的晴朗天气,洁白的天坛圜丘在苍天之眼注视下,显得神圣而大气!

    赵无恤露出了一丝笑。

    在这里见证一个旧时代的终结和一个新时代的开启,再合适不过!

    ……

    在此之前,赵无恤也曾犹豫过,究竟要以何种方式,来终究周朝。

    周天子的统治,已经如同枯朽数百年的枯木,他轻轻一弹指便能灰飞烟灭。但在手段上,还是得深思熟虑一番,赵无恤清楚,他现在的地位,好比始皇帝,做的任何决定,都是开中国先河的举动,是后世人效仿的对象。

    而中国古代易代鼎革不外乎征诛、禅让两种窠臼。传说尧舜禹是禅让,而商汤、周武则是征诛革命!

    然而在仔细考究后,赵无恤却发现,禅让这玩意,根本就不靠谱。

    夏商周三代之前,国家还未形成,所谓的尧舜禅让大概就是部落联盟中的军事民主制。甚至于,许多诸侯国的史书都记载着,舜囚禁尧而夺其位,到晚年又被禹流放,这说明唐尧虞舜的更替,采用的依然是暴力手段。所谓的禅让,只是战国墨家和儒家对古代的想象,到汉代时,经过汉儒的大力弘扬,尧舜禅让才大为盛行。

    所以,除非赵无恤想要为这种不靠谱的更替模式背书,否则摆在他面前的,就只有汤武革命一条路了……

    讨周主之罪,覆周社稷,并而有之……听起来挺不错的,但事情没这么简单。

    虽然赵无恤出身嬴姓赵氏,乃是被周人所革的殷商重臣之后,但他跟一直主张,要当年殷商所受灾难还之于周人后裔的南子不同,对替前朝复仇没什么兴趣。

    “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

    这是来自孔子的预言,他说的很对,你不得不承认,周,是一个伟大的时代。后世几千年里中国的制度、文化,基本是周代的延续,甚至连华夏,也是在周的“夏君夷民”分封殖民制度下才定型的。

    周制传于晋,晋制传于赵,虽然赵无恤号称吸纳三代制度加以损益,但大多数还是周制的模板。他今日大可以盛气凌人,砍了周天子的脑袋,悬在旗帜上,颠覆他们的文化,把周文王周武王从神坛上拉下来踩上一万脚。

    但他却说不准,几百年、千年之后,倘若赵氏德尽,天下板荡,被人取而代之,他的子孙会不会也遭到这样的非难和清算?

    在孔子眼里,赵无恤是一个毁灭者,他摧毁了旧的秩序,但他不是神,没办法将一切都推倒重来,而必须在旧王朝的基础上,修建一个新的高楼。

    这也是中国历史源远流长,却一直能保持核心传递下去的原因。

    夏商周,都是华夏历史的一部分,是继承历史,加以扬弃,还是为了一时的猖狂而清算复仇,让华夏再度陷入一族一姓的私心血仇里?上演一次又一次推翻旧朝后毁天灭地的文化灾难?

    赵无恤已然做出了决定。

    感谢周公,感谢周人,在建国伊始,这群很实在的政治家已经为后世的王朝更替,找到了一个好理由。

    那就是天命的转移!

    “周德尽矣!”

    当赵无恤登上天坛顶层时,末代周天子的表演进入了高潮,为此,他不知已经演练过多少遍了。

    “周不能安天下,幸亏昊天上帝降下赵侯无恤。赵侯神明英武,拯救危难,使华夏清平,保我祖宗庙宇平安,天下百姓都得感激赵侯的厚赐。《大雅.文王》中有言,天命靡常,只归有德之人。夏没有失去民心时,人人都敬重夏后,愿意为其斯民,一旦失去了民心,百姓便宁愿与太阳一起灭亡,也不愿再受夏统治。殷商没有失去民心时,商汤武丁,也能与天意相称,一旦失去了德行,殷命便为周所革,牧野一战,大邑商一天之内便覆灭了。”

    “如今,周德已尽,予小子自当退让,将天子之位,交还昊天上帝!”

    言罢,末代的周天子开始脱去他的天子服饰衣冠,连腰里插着的大圭也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与禅让不同,天子之位并不是直接由周天子交到赵无恤手中,而是先还给昊天上帝,表示自己已经无德再占据这个位置。

    而那诱人的冠冕,则由赵无恤自行从昊天处,再度接过来!

    在议定这个仪式时,南子本来兴冲冲地要来,想以大巫的身份作为昊天上帝和赵无恤之间的媒介,但却被赵无恤拒绝了。

    这个恶头,不能开!

    到了这份上,南子的用处,已经不大,在民间散播散播祥瑞和玄王受命的传闻就行了,天子的冠冕,要赵氏天子自己来取!他便是国君与祭司的合体!君权天授,而不来自任何其他人!

    与周初类似,也是文王先号称受了天命,然后才有周武王革除殷命之举,让天下只剩下一个天命所归的天子……

    直到这时,赵无恤才算真正成为新天子,他的新朝”昊“,才能撑起门面开张!

    群臣毕贺,下拜稽首,口称天子万岁。

    礼官不失时机地大声说道:“夏君曰后,商君曰帝,周君曰王,各有名号。而今昊君受天命,兴义兵,诛凶蛮,平定天下,海内为郡县三十六,藩国十二,法令由一统,如此功业,自上古以来未尝有,五帝、三王所不及也。故不可再称王,亦不称帝、后,臣等昧死上尊号,谓之为皇帝,自称为朕!”

    赵无恤一笑,作为这场仪式的大导演,这一切都是他的意思,淡淡地说了一个字:”可!“

    “皇帝万年!”

    在群臣的恭贺声中,被赵无恤封为“周公”的末代周天子失魂落魄地走到天坛第二层处,与不远千里来到这里的宋公子商、杞公维站到了一块。他们是昊朝的“三恪”,均位列上公,此时此刻,与其他楚、秦、三齐的诸侯、使者一起行臣拜君之大礼。

    “六合之内,皇帝之土。器械一量,同书文字。日月所照,舟舆所载。皆终其命,莫不得意。应时动事,是维皇帝。皇帝之德,存定四极。诛乱除害,兴利致福。西涉流沙,南尽北户。东有东海,北过大夏。人迹所至,无不臣者。功盖五帝,泽及牛马。莫不受德,各安其宇!”

    一片歌功颂德声中,只有赵无恤一个人心中并不满足,他很清楚,虽然自己将中原统合,但只算是统一了小华夏。楚、越、巴蜀、朝鲜、西秦,乃至于岭南、滇池,只有将这些地方也完全纳入统治,做到六合同风,九州共贯,才算是真正的大一统!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如此告诫自己勿要自骄自傲后,仪式也接近了尾声,接下来,便是以酒水、三牢和燃火祭天地,赵无恤又宣布改元建元,大赦天下,这一年便是建元元年,也是中国的第一个年号,赵无恤希望,日后的中国纪念,世界纪念,以此为准。

    掐指一算,这一年,也是公元前475年啊。想到这里,赵无恤的心情不由摇动了起来。

    在原本的历史上,这一年,发生了几件大事:在吴越,夫差受困将亡,勾践兴起欲霸。在齐国,陈恒杀齐简公而夺取权柄,完成了陈氏代齐的一大步,然而诸侯晏然弗讨。在晋国,这一年也是对赵襄子至关重要的一年,他从赵简子手中接过了家主的位置,与此同时,魏韩知三家的家主纷纷登上历史舞台,他们终将混战,最后瓜分晋国。

    所以在中国的历史纪年里,根据司马迁的《史记.六国年表序》,这一年,恰恰被认为是春秋终结,而战国开启的一年……

    如今,在赵无恤的改变下,无论是他个人命运还是历史进程,都大为不同。

    但这一年,也是无比重要。

    九鼎迁徙,楚君来朝,周王逊位,赵氏为天子……

    还有,就是孔子逝去,春秋绝笔。

    这一年,同样是“春秋”的结束。但是,春秋之后没有战国,中国不需要再进行一场两百五十多年的惨烈兼并,不需要有可怕的屠杀,一个新的王朝,定于一尊。将引领中国提前进入一个和平弭兵,文化繁荣的时代……

    未来,还需要一步步去小心探索,谁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好在赵无恤清楚大势,毕竟那是他来的方向。

    一边畅想着未来,他也回望着过去,回望那段名为”春秋”的历史。往事如烟,人们所熟知的历史,已经面目全非,随着时间推移,即将消失殆尽。

    而此时此刻,赵无恤,他,作为旧时代的终结者,同时也是新时代的开创者。

    他就在这里,站在九鼎中间,站在天坛上,站在蔚蓝苍穹下,站在名为“现在”的历史节点上。

    他受着昊天注视,面对天下人的敬仰,或敌视。

    过去,现在,未来……赵无恤若有所悟。

    “夫子啊,你说过,三才者,天地人也,以一贯三,谓为王。但是,我可否也可以这么认为?”

    “能以一人之力,贯通过去,现在,未来的,亦可为王!”

    能做到这一点的,或许,只有身为穿越者的他吧?

    这一刻,他不再是匆匆的光阴过客,而是这一段时间的主宰。

    赵无恤释然地笑了:“所以,这便是我的春秋,我为王!”

    PS:六千字大章……大家把这作为结局也可以,不过真正的大结局在明天。

第162章

    王孙期又指导他们齐射之法:“但凡齐射时,宁可高而过之,慎勿低而不及,听到金鼓号令声方能发射,否则视为乱行,当罚!”

    材士们齐声应诺,他们都知道王孙期是执掌军司法的“右士师”,为人公正,不留情面。

    弓箭训练已经有了程序式训练方式,最先用的是拉弓练力,其次是瞄靶、射靶训练,不断提高材士们的气力和射击水平。应用于战争当中,更多的,还是依靠听着金鼓声齐射,造成杀伤。

    赵无恤若是有闲暇,也会每天来此巡视一番,他自然明白,比起徒卒,弓手的训练要难上数倍,非几年之功不能见效。

    首先是制作弓箭,一把好的反曲角弓非两三年不能驯出。且对材士的臂力和身高要求也很苛刻,要严格训练两三年,才能做到在战场上撒放数十箭而双臂不至于抽筋无力。至于单体的直拉弓,虽然制作更容易些,但要求就更高了,中世纪的威尔士人从小就开始训练,方能组建起一个军团。

    所以无恤感叹道:“若是可能,还是弩兵见效快啊……”

    这种改变古典战争形态的利器,在此时的中国,已经出现了。

    据赵无恤所知,南方的楚国,已经有位叫“琴氏”的弓匠制作出了“横弓着臂,施机设枢”的弩!

    楚人能将侵入国都的吴国人赶走,除了秦军援助,民众群起而攻外,也有这种武器的功劳。

    虽然发明没几年,但这种利器其实已经流传到了晋国,赵无恤知道,韩虎家中就有一把,被韩氏祖孙视为瑰宝。他们似乎有让匠人仿制,组建弩兵的打算,这或许就是后世战国时代韩国劲弩的源头?

    无恤觉得,一定要想办法弄到手来研究仿制!又或者,他可以回忆着前世见过的弩,绘出手弩的大概模样,但那些精密的零件,却只能让匠人和计侨的数科学生们摸索了。

    后世对弓手和弩手孰强孰弱争论不休,但在无恤看来,一个英明的将帅应该灵活加以使用,能多一种选择毕竟是好的。

    直接向赵无恤负责的?

    还有一两“短兵”,赵无恤有意识地将这些人武装成了重装步卒?

    每人穿两札?

    也就是两层甲片的皮甲。

    两司马穆夏甚至能披甲四札,还戴上了皮制幕面。别人双手才扛得起来的铜制长殳?

    他一手就能灵活挥动,另一只手还能持杨木大盾保护自己?

    简直像个走动的装甲巨人。

    此二十五人持两尺剑与杨木盾?

    紧随无恤行动?

    作为亲卫,位于战阵后方。同时也是监军,斩杀胆敢后退逃跑之人,关键时刻也可以充当救火队员。

    还有一两辅兵?

    由体质较弱者担当?

    专门负责管理府库和兵刃等,外加看护粮草辎车。

    井心思细腻,而且识一些篆字,在获刑期满后?

    他成了“悻用之士”,一直想要掩盖自己的耻辱。所以极其勤勉?

    甚至不顾他人鄙夷的眼神,到处追着计侨学堂的数科学生求问筹算之法,已经掌握了周髀数字。

    此外,是新组建的一只不足十人的小队。

    军队中有勇气大、不怕死、不怕伤的,把他们编为一队,叫做“冒刃之士”;有锐气旺盛、年壮勇猛、强横凶暴的,把他们编为一队,叫做“陷阵之士”。

    这些都是赵无恤手下争强斗狠的人,其中的代表就是田贲。他们被称为“轻兵”,身无寸甲,在战阵上就是用来冒刃陷阵用的。就像一把锋利的尖刀,对准敌人狠狠扎下去,刀崩成了两段,赵无恤也不会心疼。

    这也算是把军中的那些刺头善加利用了。

    而赵无恤最为重视的,自然还是他新组建的兵种,轻骑士。

    当天气晴朗时,他还会骑着黑马,带着这些年轻的骑士们逐猎于平坦的野外。

    新的滑轮弓已经由弓人制出,送到了他的手中,比起那把送给晋侯午的试验品,质量和准头又好了不少。

    他挎弓于肩,挥着马鞭对虞喜说道:“骑者,军之斥候也,所以踵败军,绝粮道,击便寇也,这就是我对这兵种的定位。

    虞喜听罢,拱手应诺。

    骑兵两的训练,比起弓手只难不易,选拔骑士的标准是,选取年龄在四十岁以下,身高在七尺五寸以上。要求行动敏捷迅速,能骑马疾驰越过沟堑,攀登丘陵,并在马上挽弓射箭,还能在前后、左右各个方向应战自如,进退娴熟者。

    选拔出来以后,还要穿戴上适合的装备。

    晋国周边的狄人穿的是短袖下绔,同中原华人的宽衣博袖大不相同,所以俗称“狄服”。无恤刚刚组建这一两时,就已经推广了狄服,将骑士们的衣着改进为衣短袖窄,外套薄皮甲,下穿绔裤,束皮带,用带钩,穿皮靴。

    他比后世的“子孙”赵武灵王要幸运,几乎没有遇到反对的声音。

    一来是因为无恤的地盘小而团结,随着大量粟米入仓,以及鼓励生育和赡养孤寡政策的推行,他的声望在成乡已经高到了无可比拟的程度,近来更是被成巫圣贤化了。

    所以这条命令得以畅通无阻,也就是守礼的子贡路过时皱了皱眉,但他一个外人,又不懂军事,当然没资格说什么。

    另一方面,轻骑士中一半人是甲里子弟,这个氏族祖上本就出自赤狄部落,才由狄入华没多少年,平日也穿狄服。另一半则是从下宫厩苑带来的圉人、牧人,在被选来成乡前就穿短打,不知深衣广袖是什么滋味,所以狄服很容易就推行开来。

    此外,本着对秦俑那种整齐划一气势的向往,骑士们的发型也被无恤强制统一。都扎成不容易散开和妨碍视野的扁髻,将所有的头发由前向后梳于脑后,分成六股,编成一板形发辫,上折贴于脑后。

    骑长和骑吏则戴着皮制的小帽,缨结于颔下加以区别。

    在这些举措实施后,赵无恤不由暗道:“如此一来,武灵王的胡服骑射,恐怕要被我提前两百年实现了……”

第248章

    既然已经决定开打,范氏旅帅便也不客气,他挥动旗帜,开始指挥原本排成一列横阵的戎车们重新布阵。

    雁行之阵又叫“鸟云之阵”,是一种最古老的车战进攻队形,据说,商汤伐夏的鸣条之战,便“汤车九两以鸟阵雁行”,击溃了夏桀的徒卒。

    牧野之战里,太公望也布下了和雁行类似的“鹰扬”之阵,正所谓“维师尚父,时维鹰扬,凉彼武王,肆伐大商”,把商卒打得丢胄弃甲,一天就灭亡了大邑商。

    这种阵法虽然原始,却也是在大平原上最有效的一种战术。

    在范氏旅帅的旗帜挥舞下,三十辆戎车陆续开动,扬起了大量尘土,在众御戎娴熟的操作下,排列分为前、左、右三组。前组是直线纵队的“前锐”,左右呈微微偏斜的一字横队,称为“后张”,又叫左翼、右翼。

    当尘埃落定后,从赵无恤的方向看去,敌人的车阵,就如同大雁南飞时排成的“人”字形。

    “鸟云之阵,散而为鸟,凭借车上的射手进行攻击,扰乱敌方阵列;合而为云,密集冲陷敌阵!今日之事,先逼近令温卒惊惧,再一鼓作气冲散他们,则胜局可定!”

    在朝众人下达作战指令后,范氏旅帅也亲自站在战车上,担任“致师”之事,范嘉则在后押阵,并亲自击鼓。

    大河之畔,隆隆的鼓声伴随着水流的哗哗声,浮冰的碰撞声响起,三十辆战车开始缓缓开动,目标直指对面单薄的赵兵横阵!

    ……

    赵无恤在下宫时,跟邮无正、王孙期学过车战之法,自然清楚,这种“前锐后张,延斜而行”的“人”字形战斗队列,可以充分发挥战车之长,又避免战车易受地形和障碍物限制的弱点。

    鳞次展开的队形使每辆车其奔、其旋、其射都不会受到前车的

    阻挡,既能保证大量战车的快速运动,又能使射界开阔,充分发挥

    弓箭和冲击的威力。

    更难得的是,这三十辆车列阵时有条不紊?

    所以赵无恤感慨对面的指挥者的确是“善用攻车者”。

    “可惜,今天却碰上了我?

    碰上了汝等?

    彼辈必败无疑。”

    赵无恤没有留在战车上,他望着对面如鸟散云聚的战车阵列?

    让邢敖驾车,载着赵广德加入右翼的车队。他自己则抱着弩弓?

    和有些胆怯的温县县卒们站到了一排。

    “君子今日与汝等同在一列!同生共死!”

    无恤的加入引发了一阵骚动?

    伍井、苏寿余等军吏大声呼喊了起来?

    顿时让持弩的温卒们气势一振。

    虽然温卒素来以胆怯闻名,但很大程度上,还是被温大夫赵罗害的,主将都能弃军而逃?

    那他的手下们哪里还有继续作战的勇气?

    但当赵无恤亲自持弩站到最前排后?

    温卒们一时间受宠若惊,而且君子还说,他们是可以击败所向无敌的战车鸟阵的!

    “赵氏君子乃是国君行人,下大夫?

    却能和吾等低贱的徒卒共站一列,他尚且不怕死?

    吾等又何惧?”

    更何况,在温卒弩兵们的身后,赵无恤还上了一道保险。

    高大的穆夏带着成乡亲卫,冷漠地看着弩兵们的后背,大声喝道:“有胆敢后退者,新军法处置,立斩无赦!”

    在发现对面的三十辆战车伴着鼓声徐徐开动后,赵无恤大声命令道:“乐氏甲兵,上前!”

    宋人性格坚韧固执,乐氏兵卒又是所有人里最仇恨范氏,也最为悲愤的人。仇恨则忘却了死亡,悲愤则不惧怕敌人,陈定国领着乐氏甲士,闻言后立刻带着他们踏步前行,从弩兵的空隙里穿过。

    站定后,甲士们半蹲在地,将盾竖在最前方,凝视对面战车扬起的尘土,不动如山。

    他们的作用不在于阻挡战车,而在于再次加强弩兵的胆气——当你发现前面有人先于你承受死亡时,就不会那么恐惧了。

    “众弩手听令,三列横队,全部上弦!”在乐氏之兵就位后,赵无恤大声发令,随即第一个低头抽箭上弦。

    有骑兵斥候在,赵无恤的军队就如同比别人多了好几里的视力,在数里外发现敌人时,弩机已经调整过,箭矢也背在各自的腰间,这数千支箭,还是韩氏的附赠。

    周围陆续响起一阵吱吱呀呀的上弦声,新鲜出炉的弩兵们这几天只要一停歇,就会受到赵无恤的亲自训练,这简单的操作,早已娴熟无比。

    “余统领第一列,伍井统领第二列,苏寿余统领第三列。随后我将亲自校射,吾箭不出,所有弩手皆不得发箭。发箭时和平日训练一样,三列横队,依次上弦,陆续射击,不得有误,违令者,戮于庙!”

    “唯!”众人凛然应诺,苏寿余本来就是卒长,而伍井也熟悉了分给他管辖的温卒,他们都不折不扣地执行着赵无恤的命令。

    随着鼓点变得密集,已经前进了四百步外的三十辆驷马戎车开始加速,“人”字形队列的顶端先靠近,左右翼在两面展开。

    赵无恤举起了木弩:“第一列,平举弩,瞄准头车,次列随时准备上前!”

    战场之上,三百步外,已经列开阵势的范氏车阵开始冲锋了!虽然只有三十辆戎车,但是在战场上疾速跑起来,还是有着雷霆万钧的气势,虽未接触,却已经给了温卒们不小的压力。

    但,前排的乐氏甲士不动如山,后面的成乡悍卒死死盯着他们的后背,若敢转身,就是一个死字,所以温卒们只是咽了咽口水,动了动足尖,却不敢造次。

    赵无恤则看着对面车兵扬起的漫漫烟尘,还有高举着戈矛,踏步前行的数百徒卒,心里暗暗祈求这几天训练的“三段射”能够奏效。

    春秋的弩和早期火绳枪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射程不够远,发射间隙长,在瞬息万变的野外战场上,往往沦为一次性武器。

    所以,赵无恤便灵机一动,和后世欧陆火绳枪、燧发枪时代的“三段击”战法一样。他将弩兵先分三排,第一排射击完后第二排射击,第二排射击时则第一排和第三排交换位置,到后方重新上弦。这样循环往复,保证射出的箭矢不间断,对敌人造成最大的威慑和杀伤。

    经过从州县到这里,一路上断断续续的训练,温卒们已经基本掌握了这种战法,如今,只能祈求在实战里不要出错。

    要不是觉得温卒的心理承受能力不可靠,赵无恤又哪需要站到前排来?论指挥,交给稳重的伍井来也行,但赵无恤的存在,却相当于给众人刷了一个加持士气的buff,只希望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还能撑得住。

    ……

    作为雁行车阵“锲子”的,是六辆车组成的前锐,一辆跟着一辆,相隔十步左右。范氏旅帅的戎车位于末尾,他迎着呼啸的风,眯着眼观察对面的情形。

    在发起冲锋后,他便料定,对方的指挥者在他们开始冲击后,会忙不迭地用右翼的十辆戎车前来阻拦。

    而旅帅打算用自己左翼的十二辆缠住敌人,前锐的六乘则依次冲击敌方薄弱的中军,右翼十二辆从右方合围冲击,彻底将其阵列搅乱,而五百徒卒们则在后跟上收割敌方性命。

    他已经察觉到了对方的变阵,但却报以轻蔑的一笑:“就算在前面又放了一列甲士,也毫无用处,阵列太薄了,只有四五层,怎么经得住战车冲击,一旦吾等冲入,温卒必然全线崩溃!”

    虽然对面的两百人似乎是弓手,但以戎车的速度,他们至多射上两轮,且多数箭矢会被披挂着皮革和甲盾的第一辆守车承受,不会对后面五辆造成多大伤害。

    然而,当旅帅的戎车行进到百步以内时,他却赫然发现,对面的阵列竟然还未出现喧哗和异动。那十辆戎车仍然停在右侧,安然不动,丝毫没有出击的架势。而那些温卒手里的“弓”,构造似乎有些特殊。

    “温县的兵卒力气一向极小,能找出两百强弓手就不错了,今日居然能开弓这么长时间不撒手,有些不对劲……”

    “不好!”他突然大喊了一声,连忙摇旗让后方的左右两翼合拢,变鸟阵为云阵。

    但,后面的战车还可以减缓速度,变换队形,可前面那五辆就来不及了。此刻,前锐的第一辆戎车,已经行进到了距离敌人五十步的位置!

    ……

    赵无恤死死盯着越来越近的敌人车阵,脑海中已经没有任何杂念了,只是专心致志在估算着距离。

    第一辆车已经进入六十步以内了,这是木弩的最远射程,但赵无恤却没有射出箭簇,他斜眼看了看旁边那个已经忍不住想要扣动弩机悬刀的温卒,再次重申了命令。

    “吾箭不出,二三子皆不得发箭,违令者戮于庙!”

    还得再等几息时间,因为手里的弩太原始了,很多性能都不达标,只能有效杀伤五十步内的目标,而赵无恤,打算将他们放到三十步内再射!

    战场之上,二十多辆范氏战车开始减速,变展开得鸟阵为合拢的云阵。但前面的五辆戎车却疾驰如风,毫不停顿,在他们的前方,温县弩兵在赵无恤的激励下,努力控制着恐惧,引而未发。

    在第一辆戎车进入三四十步距离后,那驷马飞奔的马腿,落下的蹄声如雷,车轱辘飞转,青铜长毂顶端冒着寒光。还有已经渐渐看得清样貌的范氏甲士,对面的戎左也在估算位置,正打算开弓放箭。

    有数名温卒终于承受不住压力,弃弩转身逃跑,却被穆夏一殳一个砸翻在地,血腥味弥漫了阵列。

    其余的人也已经到了忍耐的边缘,就在这时,伴随着一声鼓响,赵无恤大声喊道:“第一列,射!”

第561章

    鲁宫大殿内,望着冠冕在顶的赵无恤,韩虎心中百感交集。

    晋国地处河汾之间的夏墟,与宗周成周山川相隔,戎狄之民环绕之,所以从诞生开始,晋的命运便是从戎狄包围下杀出一条血路。

    到了春秋,杀出晋南盆地的晋人发现周边依然群狼环伺,秦、狄

    、齐、楚一直威胁着晋的安危。为了守住霸业,晋国君臣丝毫不敢居宁,在无岁不战的环境中,发展出了军将为卿执掌国政的军国体制。

    晋的内斗和外战一样残酷,所以也带动了国内贵族尚武和好斗的精神。两百年下来,其余邦国的卿族大体衰落了,却只有晋卿越来越强大。六卿里随便挑一个出来,都能和千乘之国单挑,赵氏甚至能追着齐军主力跑。

    可灭亡的卿族更多,先氏、胥氏、狐氏、卻氏……因为惧亡,六卿只能不断竞争,试图壮大自己,削弱对手。

    老一辈的恩恩怨怨也落到了年轻一代人身上,作为晋卿的子孙,他们从小便耳渲目染,受到严格的教育,而各自的对手和朋友们,自然就是泮宫里结识的其他卿子。

    韩虎在国内时不可谓不努力,因为知道自己在军争上没什么天分,他较多学习礼乐、外交、货殖,在与魏驹等人的交往上花费了大量精力。

    而与他为友的魏驹更是拼命,不仅在安邑盐池边招募盐工,训练所谓的“魏武卒”。还让魏氏也建立了“招贤馆”,以招徕士人,豢养门客,在国内,魏氏公子的贤名已经很响亮,韩虎只不想说他一切都在效仿赵氏。

    至于中行黑肱、范禾两人,也早早便开始为家族做事,或训练中行兵卒在山地作战,或寻觅死士,开设剑士馆,每日练剑不休……

    他们各自有各自的道路,晋卿子孙,绝无等闲之辈!

    但他们四人的奋力,很大程度上是被另外两人逼出来的。

    “当晋国年轻一代里有了一日一月,群星便会显得暗淡无光。”不知道是从何处传来的说法,却被晋人津津乐道。

    赵无恤,知瑶,一个是在东边冉冉升起的朝阳,一个则是将光芒笼盖晋国的太阴。

    韩虎和魏驹等人自然不甘愿做陪衬,却也无奈,因为这两人实在是异数。

    知瑶的天纵奇才他在国内多有感受,此人年纪轻轻就撑起了知氏在北部方领地的军政。仇由、无终等戎狄之邦本来尚强,自从知瑶去了以后,今日被削一邑,明日被夺一城,竟然逼得他们无还手之力。那个眼睛里满是高傲和,嘴角永远带着讥诮的家伙是没有朋友的,他只以自己为友,回新田时一见面就会将他们抢白得无言以对,善辩的段规有一次甚至被按着头调笑,如虎擒羊。

    韩虎当时却大气不敢出,他有点怕知瑶,他知道自己绝斗不过此人,哪怕和魏驹联手也是如此。

    至于赵无恤之能,韩虎在晋国时得到的多是间接消息,这次来鲁国,他才真切地感受到了!

    什么叫权臣之威?

    为何赵无恤会和他父亲一样,被人比喻成新的太阳?

    论成就,别说其余几人,连知瑶也大不如赵无恤。

    当卿子们还仅仅是世子时,他却已经是卿了。

    当卿子们还巴巴地等着继承千乘家业时,赵无恤却已经控制了一个千乘之国。

    人比人,气死人,所幸韩虎心胸比较宽广,他只是为姐夫伯鲁担忧,自家那个好妒的姐姐得知此事后,一定会心中不平,责怪伯鲁无能罢。

    他很好地收敛起自己的情绪,笑着上前祝贺,而今日的仪式尚未结束,在加冕后,便是策命和封土了……

    韩虎不仅好奇赵无恤会给自己找个什么职务,也好奇他这次究竟能获取多少实封的土地。

    ……

    何谓“策命”?既以策书封官授爵。

    周代官爵分九个等级。霸主侯伯为上公九命,大国之君七命,小国之君五命,公、侯、伯的卿三命,子男的卿二命。

    正所谓“抚之以彝器,旌之以车服,明之以文章”,策命除了策书外,还有赐予的象征之物,九命分别对应九种器物,代表不同的含义,后世称之为“九锡”。

    赵无恤作为鲁侯之卿,享受的是三命之爵,可以受赐三锡。

    赵无恤获得的东西,一曰衣服,他穿戴上了衮冕之服,加上配套的赤舄一双。

    二曰车马,指先前乘坐的金车大辂和兵车戎辂;玄牡二驷,即黄马八匹。

    能安民者赐衣服,其德可行者赐以车马,这两样是必不可少的。所以韩虎的目光集中在用朱色鲁缟盖住的第三样,究竟要挑什么给,也是有讲究的,与将担任的职务息息相关。

    韩虎心细如发,他事先为赵无恤算了笔账,鲁国原本有三卿,大司徒季氏,大司马叔孙氏,大司空孟氏。季氏与孟氏尚存,但叔孙州仇已死,叔孙的卿位究竟是继是绝还是个问题。

    “赵子泰若不想保留叔孙氏,就会直接上任为大司马,若是他想延续叔孙,则会从小司寇升任为大司寇,成为鲁国的第四个卿!”

    段规则如此料定,这两个职位各有侧重,大司马主征伐,大司寇主刑狱。

    他在韩虎入鲁宫时还悄悄对他预言到:“若为司马,第三命应该赐宫矢,

    能征不义者赐之。若为司寇,第三命应该赐斧钺,

    能诛有罪者赐之。”

    而鲁侯赐给赵无恤的最后一命,是一把彤弓,还有几根红羽黑杆的宫矢!

    韩虎心道:“果然,赵无恤准备废掉叔孙氏,自己来做大司马。”

    当结果揭示时,别人还在揣摩其中意味,韩虎便了解了更深层的意思,他由为段规这样的聪明人能辅佐自己而感到骄傲。

    “那些看起来如日中天的强卿,往往也是脆弱的,因为他们会树立众多敌人。韩氏却永远是谦谦君子,从不将人往死里得罪,所以赵氏有下宫之难,三卻死于堂上,栾氏被灭全族,最弱小的我们却活着。虎,记住,与强者交好,同时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这便是弱者的生存之道!”

    韩虎知道自己不如赵无恤,不如知瑶,他是弱者,但他相信祖父韩不信的话。他相信,有韩氏的百年基业,有段规这样的人物辅佐自己,他便能守弱胜强,带领韩氏笑到最后!

    可当柳下季宣读策命上的官号时,韩虎听到的却是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官职。

    “以赵卿为大将军!赐彤弓宫矢,帅左右二军及卿大夫私属,奉君命征讨不臣!”

    韩虎又一次呆住了,大将军?这是什么鬼?

    ……

    “这个赵子泰,他不按寻常步骤下棋啊……”朝会过后,韩虎回到了馆舍,段规预测落空,揉着太阳穴苦恼不已。

    赵无恤的卿位是个掌管军务征伐的武职,但他没有像大家以为的那样升任大司寇,或者改当大司马。而是取消大司马之职,称“大将军”。

    韩虎想了想道:“其实也在情理之中,以晋国为例,国君以卿统军,故常称卿为将军。虽非正式官名,但我祖父,还有赵孟,一些场合也被称为韩将军、赵将军。赵子泰将这一称呼正式化,也不亦可乎,如此一来,以将军之名掌鲁国左、右二军就名正言顺了,从此以后,军政大权集中于赵氏之手,我开始为周公、伯禽子孙的社稷担心了。”

    段规道:“反正叔孙氏是彻底没了,叔孙州仇死后,叔孙竟找不出一个够分量的人来继承家业,他们在曲阜的府库已经被赵子泰接管搬空,宫室也给围了。看来赵子泰是下定决定要绝了叔孙,也不知道对季氏、孟氏,他会如何处置?”

    他已经从失败的预言里缓过神来,舔了舔嘴唇道:“我倒是很期待赵子泰和他的谋士们会如何操持鲁国之政,如何处置三桓旧族和诸位大夫。”

    ……

    “主君虚岁十九就位列卿士……了不起,真是了不起,而这大将军的名号,事先恐怕没人想得到吧,他们更不清楚这其中的深意。”

    和赵无恤年纪相仿的阚止在他退朝归来后,便对今日盛况赞叹不已。

    赵无恤笑骂道:“这些奉承话便不必再说了,朝堂上不知道多少人想看我接下来的动作。吾等在马上得鲁国,却不能在马上治鲁国,一切都得谨慎才行,但也不能谨慎过度,错失了整合朝堂的时机。”

    阚止道:“所以主君在殿上才推掉了加封的领地,借口是叛臣未灭,何以加封?费邑公山叛党还在负隅顽抗,而有些人也没主动来曲阜朝见君上,恐怕是生出了不臣之心。”

    赵无恤将冠冕交给侍女,扭了扭被它们压得有点酸的脖子:“封地不急,我的兵卒占领了大半个鲁国,缺的无非是国君的一纸策命,在完全控制鲁国前,暂且先这样罢,吃相太难看反倒会惹来嫉恨和不满。”

    等鲁国只存在他一个声音后,鲁侯还敢不给?

    赵无恤入室内换下沉重碍事的朝服,而阚止作为亲近家臣,也跟随入内,这是少数人的特权。等侍女竖人退下后,他才问阚止道:“这几天里,季氏可还老实?”

    ps:上一章纪年有点问题,已改正,谢谢龙空读者忘忧花座指正,第二章在下午

第187章 起死回生

    和下宫的阴云密布不同,位于大河以北的虢县县寺内,却是一片喜气洋洋。

    “能走动了,大子能下榻走动了!”

    在晋国虢县县寺内,响起了一阵阵惊喜的欢呼声,竖人和侍婢们奔走相告。

    “原本都已经死透冰凉的人,竟然真让秦越人救活了,经过半个多月的调养,几近恢复如初!?”

    听到县寺中的欢呼后,虢县专司大夫子弟教育的中庶子一脸的不可思议。他原本也喜好研习医学方术,二十多天前的一个凌晨,虢县大夫的大子突然昏厥不醒,县大夫便请中庶子为其诊治。

    中庶子查探之后,发觉大子已经有出气无进气。他断定虢县大子是患了气血不能按时运行的病,由于气血不能按时运行,而导致的郁结又不能宣散,突然发作于体外,就造成了内脏的损害。体内的正气不能遏止邪气,邪气聚集起来而又不能宣散,因此使得阳气虚衰,阴邪旺盛,所以突然昏厥而死去了。

    “大子故去了,请主君节哀。”

    中庶子表示自己无能为力,虢大夫悲伤至极,在县中治穰丧事。丧事办得极其隆重,整个县邑飘满了墨旌素布,像是被毛笔染涂上了一层哀痛的水墨颜色。

    然而,就在第二日,正准备将棺椁入殓前,从郑国方向,开来了一辆牛车,径自驶入虢县。牛车上坐着一位老而不衰的长者,他头发黝黑,扎成扁髻。以玉簪固定,身穿洁净简朴深衣。赶车的御者和在车侧捧着壶浆服侍的青年。则是他两名面容温和的弟子。

    长者看到县中规模宏大的丧事,满城皆哀。就来到了县寺中,询问缘由。

    中庶子正巧在,见其容貌不凡,谈吐优雅,起了结交的心思,就对他详细说了大子之死和死时症状。

    那长者听完,沉吟片刻后问道:“大子死了多长时间了?”

    中庶子说:“鸡鸣至今。”

    长者又急切地问:“入殓了么?”

    中庶子奇怪地回答说:“未曾,他死去还不到半天,还有许多仪式要办。”

    扁髻长者放下心来。捋着胡须一笑,神秘兮兮地说道:“请中庶子转告虢大夫,我是来自齐国渤海的秦越人,家在郑国。如今前来晋国游历,正想谒见虢大夫的风采,又听说大子不幸身死,能否让我冒昧看一看尸体,我擅长医术,或许能有办法。”

    “秦越人!”中庶子喜好医术。所以听说过此人的名头,他将信将疑之下,也不敢贸然禀报,先私下带着秦越人到了停放棺椁的地方。

    堂内阴冷。上了漆的沉重棺椁黝黑,棺内躺着面色苍白的年轻青年,叫人毛骨悚然。

    秦越人丝毫不忌讳。他前前后后视察了一遍后,便对中庶子笃定地说道:“我能活之!”

    “活……你能活之?”

    中庶子自然不信。他认为大子是死得不能再死了,能活死人?这人一张口就是大话。何其荒诞,便忍不住出口嘲讽了一通。

    然而,秦越人却仰天叹道:“先生运用医术,犹如以管窥天;老朽运用医术,却用不着切脉、望色、听声和审察病人的体征,就能讲出症证的所在;只要知晓了疾病的外在症状,就能推知其内在病机。”

    “您要是认为我的话不可相信,就且一试,在‘死者’身旁侧耳倾听,一定会听见他耳中在微微作响;用手顺着他的两腿往上摸,最初可能触感冰凉,但慢慢到了阴部后,就会发现仍然是温的。”

    中庶子听了秦越人的话,按他的法子试了试,果然如此,便吃惊得两目眩晕,张口结舌。

    “这……那这究竟是何病症?”

    秦越人说:“大子的病,就是所谓的‘尸厥’,大子其实并没有死。”

    于是中庶子便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县寺后的院子里,把详细的经过告知了虢大夫。

    虢大夫听说后大吃一惊,未穿履就跑出了县寺,在阙门下迎见秦越人。

    他拱手说道:“窃闻先生高义已久,然未尝得闲暇前往拜谒于前,幸亏先生过我小县,才能得以相见。犬子不幸染病,如今有先生则活,无先生则死而填于沟壑之中,长眠于土下,不得回生与昆父兄弟相聚了,还请先生救助之!”

    话没有说完,虢大夫就抽泣不己,悲伤不能控制,他就这么一个儿子,这一日来,已经难过得发容枯槁了。

    秦越人怜之,当场允诺下来,他让自己的大徒弟子阳磨好针具,用以针刺虢大子的外三阳五会之穴。经过一番诊治,太子竟然真的苏醒了过来!只是口不能言,手不能动,一双眼睛慌乱地转个不停。

    救人救到底,于是,秦越人又让另一徒弟子豹,运用能温入人体五分深浅的热敷之法,将八种秦越人亲手配制的药剂混在一起煎熬。煎成后用来交替着热敷两胁之下,不出三天,太子就能坐卧于榻上。

    秦越人一鼓作气,又开始调节大子的肺腑阴阳,开出药方,叫虢县的人四处搜集,让大子服了二十天的汤药。现如今,他真的就恢复了健康,能够下榻走动了!

    整个虢县的国野民众惊喜交加,都认为秦越人是能使死人复活的神医。

    然而这位“能活死人白骨”的长者,此时却功成身退,坐在朝北行驶的崭新马车上,缓缓驶出虢县。

    他对两位弟子,子阳、子豹说道:“为师哪里有能使死人复活的方术,虢大子阳寿未尽,我只是使之起耳。”

    秦越人的马车是虢大夫赠送的,上面还载有其他礼物:装满了布首币、金爰和帛布的箱子,在经过虢县城门时,秦越人对弟子们说道:“将虢大夫赠予的礼物留在这里吧。”

    子豹有些舍不得,抱着那一箱沉重的财物说道:“夫子,虢大夫想留您于此,奉献一座有市之乡作为养邑,被您拒绝,这也就罢了。可这箱子里的,可是你近一个月来应有的报酬,何必要扔下!”

    秦越人手持鸠杖,在子豹头上敲了一下。

    他斥责道:“医者最忌见财忘义,前些日子,灵子让信使和传车前来寻我,说宋国的乐大司城被囚于虒祁宫中,患了顽疾,她无计可施,向我求救。灵子也是老朽之女徒,而我也在乐氏领邑里吃过大半年闲饭,这份情义,必须偿还。

    “如今为了虢地大子的事情,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这些身外之物留在车上,徒增加负担,扔了!不然就把你扔下去!”

    子豹只得依依不舍地将木箱放置在城门处,守夜的城门吏好奇地打开了它,当场就被里面金光闪闪的金爰和锦绣丝帛闪瞎了眼。就在他目瞪口呆之时,秦越人师徒早已驾车向北而去。

    他们将连夜赶往新绛,只是秦越人不知道,需要自己救治的病人,已经多了一位。

    ps:ps:史记里的扁鹊事迹很杂乱,时间跨度达到了三百年,为了行文方便,七月就做了点自由发挥,把扁鹊的一些事迹揉一起了,就当一家之言吧

    求收藏,求订阅,求推荐

第197章 有狐绥绥

    夏历九月二十七日清晨,吕梁山南缘的山谷中,已经聚集了近千名衣衫褴褛的华戎盗寇,他们中多数为壮年,但也有老有少,部分是被晋军所灭群戎的残余,部分是流散进山里的逃荒野人。

    他们在十年前,被统合成了一个松散的同盟,而其首领,正是狐婴。据说,他的背后,还有一个神秘势力,所以狐婴手下甚至有部分披甲持戈的亲信精锐,还以司马之法训练过。

    的确,狐婴手下的两百余名戎人盗寇,正是中行穆子安置在山林里的隐藏力量,他们的父辈本是散居北方的戎族,从被中行穆子征服后,就被迁徙到此处。他们没有像往常的战俘那样沦为中行氏的野人农奴,而是放归山林,实则一直在暗中为中行氏其服务。

    上一次,中行氏的世子就暗示他们,可以抢掠赵氏的商队,现如今,又安排下了一桩更加艰难的任务。

    而这眼前的数百群盗,则是来自山林里的各个小股盗贼,晋政多门,庶民罢敝,而晋侯公室滋侈。每逢灾年,饿殍道处相望,民闻公命,如逃寇仇。其中不少人就往山林中奔逃,沦为群盗,零星出没于新绛北方。在中行氏的要求下,他们被狐婴统辖到了一起。

    狐婴自然不会暴露中行氏的真正目的,只是对群盗说,九月授衣的时节已到,群盗和他们藏在各处林屋山洞里的妇孺却还无衣无褐,也没有余粮过冬,必须想办法求活。

    “二三子。吾等必须出山劫掠一次,这个冬天才有活路。”

    众人齐声问道:“狐子。你说罢,吾等去哪?”

    狐婴站在一块大岩石上。振臂指向了南方。

    “成乡!”

    在场的群盗首领们,在得知这次的目标是成乡后,纷纷议论开了。

    成乡的富庶,成乡的神秘,即便在往常,都是值得他们聊上一天的新鲜话题。

    狐婴正希望如此,他要让这些不羁的华戎盗寇们心中的贪婪盖过恐惧。

    “我已经和其余两支‘大盗’约合好了,三路一齐进发,只要攻破了成乡。除了部分工匠必须交付给他们外,其余财货女子,就任由吾等劫掠,任由吾等分配!”

    这些许诺,让盗寇首领们直流口水。

    半年之前,成乡还默默无闻,即便是知道的人,也只会伸出小指头,鄙视一下这个贫瘠穷困的小乡。而盗寇们,也对那里提不起兴趣。

    然而半年之后的今天,成乡的名声,在新绛周边百里内。却早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但其中的真相和奥秘,却又没有人能说得清楚。因为成乡周边的亭舍盘查极其严格,不是成乡国人。基本是没办法靠近乡邑的。偶尔有走亲访友的进去,也被严加看管。不能随意进出里闾。

    甚至于,那些从成乡出来,到集市货殖的国人,也对旁人好奇的询问闭口不答。说是随意泄露乡中事务,不仅自己会受到惩罚,还会连累邻居。

    所以,国人们对成乡内部发生的巨大变化,只能开动脑子胡乱猜测,市井中有无数版本,其中部分,便传入了吕梁山戎盗们的耳中。

    “听说那里田亩一片连一片,有一些木龙每日腾空而起,飞到汾水中,张开大嘴,在腹中汲满水,再飞回去灌溉旱地!”

    “听说成乡众人平日如厕的秽物,那位赵氏君子只需要派巫祝施法,便可以变为能够让土地肥沃,连续耕作也不会伤地力的金液!”

    “成乡有一种工具,不需要原料,却能够凭空磨出白色的麦粉。你知道麦粉么,就是市上卖的,那种又软又香的水引饼,国野民众敞开了肚子吃一个甲子,也吃不完!”

    “瓷器,你们怎能忘了瓷器,狐子就有一个抢夺来的瓷壶,每日抱在怀里不舍得拿出来,据说晋国只有成乡能做。这可是要杀童男童女祭祀鬼神,才能烧出来的稀罕物什,只要有一个,就够换一年的粟米!可惜上次抢掠,被成乡骑马的乡卒击退,他们的马很高,箭又急又准……”

    说到这里,群盗首领们这才突然意识到,成乡,可不单纯是一头任人宰割的肥羊,而是一只看似好吃却又覆盖着坚硬甲壳的大鳖。他们纷纷回头看了看自己无甲无胄,武器只是树枝上绑了石块木棒的属下,一时间寂静了下来。

    “狐子,吾等的属下,连今日朝食都没有吃,平日虽然受你嘱咐,也有些许训练,但抢掠落单的商旅还可以,就这么去成乡,真的能打得过那些乡卒么?”

    狐婴见自己统合的这群乌合之众还没见血,就开始士气低落了,连忙拍了拍手道:“二三子勿忧,我已经想办法搞到了数车粟米,午后可以让汝等敞开了肚子吃饱。还有那两位山北‘大盗’也会提供部分甲胄和兵器,可以分发给诸位的亲信,作为攻坚的精锐。”

    这当然是范氏和中行氏府库里随便调拨出来的一点东西,把这些群盗武装起来,驱使他们去进攻成乡,试探赵氏的反应。

    当然,他们也给狐婴许下了诱人的承诺。

    只要这次狐婴能说服群盗进攻成乡,从此以后,他就能脱离这荒山,和妻儿团聚,作为中行氏家臣生活在城邑里。

    “若是能够攻陷成乡,掠得工匠,中行伯还能给吾等等同于国人,甚至是士的身份。”对知根知底的几名亲信手下,狐婴是这么说的,这让他们欣喜不已,这会就在人群里继续帮狐婴煽动群盗。

    “成乡只是一个小邑,邑墙不高,乡门不厚,只要一棵大树,就能撞开。只要两人叠在一起,就能翻过去!”

    “吾等往常在山北也劫掠过乡邑。其中一般只有一卒,也就是一百人的乡卒驻守。而吾等能战者有多少人?五百!按照晋**中的编制,也有一旅之众了,再加上那两支‘大盗’,怕他作甚!”

    “狐子已经打点好了沿途经过的地域,不会有人阻拦发现,吾等只需要在今夜摸到成乡外,突然进攻,在明日鸡鸣前,定能攻陷!抢完就走。等司寇署和下宫赵兵反应过来,吾等已经进了山林,谁能奈何得了?”

    在狐婴手下的煽动下,群盗们又激动了起来,仿佛这次的抢掠真的会简单无比。

    狐婴松了口气,按照中行、范二位君子的布置,此次行动,是以他纠合的这些群盗为前驱,作为填沟壑者。而后续的主力,还是打扮成“群盗”的范、中行氏家兵。他不在乎群盗的生死,他只在乎能借助此事,恢复一个体面的士人身份。

    狐婴的祖先。是来自狐戎的姬姓狐氏,也就是晋文公重耳的母家。

    他最著名的祖先叫做狐偃,被晋文公亲切地称为“舅犯”。是追随重耳流亡各国的亲信肱股,也是助他回国的第一功臣。城濮之战时也立下战功。重耳归国后,狐氏一时间权倾朝野。那时候,赵氏的赵衰,中行氏的中行林父与之相比,都是不起眼的小角色,陪添卿族末席。

    直到狐偃之子,狐射姑时,狐氏却遭遇了巨大的打击。

    狐射姑在父亲狐偃死后,担任中军佐,排位在连卿都不是的赵盾之上,是呼声最高的执政人选之一。然而,赵氏之党,太傅阳处父却劝说晋襄公,卓拔赵盾,让他练级跳,成了中军将,于是便埋下了狐氏与赵氏的仇怨。

    之后,两家的矛盾在立国君一事上爆发了。

    晋文公死时,按照晋国在献公时留下的“国内无公族,群公子非太子者,不得留于国内”的法令,将公子雍、公子乐、公子黑臀分别派到秦国、陈国、周王室做大夫。

    到了晋襄公临终时,将太子夷皋托付给执政赵盾,但赵盾后来又觉得夷皋年幼,决定从秦国迎回公子雍继位(后来又改了主意,立夷皋为晋灵公)。

    狐射姑为了和赵盾争权,也派人从陈国接回公子乐,想让后者继位,但赵盾预先派人将公子乐截杀于半道上。

    闻讯后,狐射姑大怒,作为报复,派族人刺杀使自己失去正卿之位的阳处父。不久,赵盾已经处理好了国内各势力,于是便追究阳处父被杀之事,将狐氏族人正法,而狐射姑不敌,也只能出奔赤狄潞国。

    原本在晋献公征服狐戎后,狐氏一族便由戎狄入华,现如今又由华入戎狄,可谓是大起大落。

    如今距离狐射姑出奔赤狄潞国,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狐氏在戎狄之地繁衍生息。

    中行林父与狐姑射关系不错,还曾一度提出要迎接狐射姑归国。所以,他任中军将时,兵锋所至,灭赤狄潞国后,对狐氏后人还算优待。

    而狐氏自觉不容于晋国,也一直往边缘戎狄之地奔逃。直到连鼓、肥、无终等国也被号称戎狄克星的中行吴攻破后,才发现已经无处可去,狐婴索性带着百余部族民众,想投靠与自己祖先有旧的中行氏。

    然而如今的中行氏已经变得十分势利的实际,早就不是中行林父那个老好人的风格了,所以狐婴也被“物尽其用”。他的母亲和妻儿被扣押,他则带着青壮族人,被安置在吕梁山中,发挥他们知晓戎狄语言,还有擅长山地作战的特点,帮助中行氏招揽山中华戎混杂的群盗,作为一个隐藏的力量。

    这就是狐婴的过去。

    “成乡,赵氏,正巧,百年之前,我的祖先正是被赵氏的‘夏日之阳’所驱逐,如此一来,也算是为先祖报仇了!”

    没过一会,狐婴的话得到了应验,一些商贾打扮的人,运送着大车大车粮食:炒熟后装在竹筐里的粟米,还有可口的浆水,前来犒劳群盗。

    狐婴知道,他们是中行氏的盟友,范氏家臣打扮的。等群盗们吃饱喝足后,就要整合队伍,跟着这些人沿着人迹罕至的小路穿过中行氏领地,在半道上接收武器和甲胄,入夜后到达成乡,发动突袭!

    带头的“商贾”对狐婴交待完了这些后,朝身后一比手,喊了一个少年过来,介绍道:“这就是今日要为你们带路的向导,也算范氏的小家臣,他身手不错,对周围路况极为熟悉。”

    狐婴见这少年十二三岁年纪,却已经扎上了圆圆的发髻,浓眉大眼,臂膀厚实,日定能成长为一个高大的虎贲猛士。于是他在浓须后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不知道应当如何称呼?”

    少年方才一直在侧脸看那些衣衫褴褛,头发蓬乱,用脏兮兮的手直接捧着食物狼吞虎咽的群盗。他浓眉紧皱,似乎有些不屑于与之为伍。

    这让狐婴觉得,这少年虽小,可身上,却有华夏士人那种特有的傲气,可不太好相处。

    闻声后,少年抬头看了狐婴一眼,张口简单扼要地回答道:

    “在下,豫让!”

    ps:感谢书友jc大鹏,法则,二次转生的打赏!

    继续求推荐,求收藏,求订阅。

第207章 闻战不惧

    春秋去古未远,氏族军事制度有所残留,所以国人大多十分尚武。正所谓“四时出郊,以示武于天下”,平日也有各卿大夫和城邑主组织的春搜、夏苗、秋狝、冬狩四次例行的“军事演习”,好让国人不忘武备。

    此外,还要加上三老不时举办的乡射礼,国人习武和训练的频繁程度,都是后世历朝历代无法比拟的。所以,在政变或内战时,往往这些家中藏有武器的“预备役”国人投靠哪边,哪边就能成为胜利者。

    这是从西周幽王时丰、镐两京“国人暴动”,到晋国历次卿族斗争给赵无恤留下的刻骨教训。

    所以在四子分封时,赵鞅才会那么强调要善待国人,他们对赵氏的态度,决定了这个家族的寿命和未来的前途。

    成乡的条件还要更好一些,赵无恤模仿了一些秦朝的制度,所以对基层的控制十分严密,大宗的氏族被削弱了。

    另一方面,他却又极力提倡单家独户的国人们习武习射,甚至将因为下宫大量精锐兵器运入,而淘汰掉的陈旧剑、戈、弓矢等,贱卖送给了他们。

    因为赵无恤认为,在后世的中国,曾经长期陷入“防民甚于防备寇”的怪圈。朝廷宣称“侠以武犯禁”,收缴民间兵器。虽然统治得到了暂时的稳固,却使得百姓羸弱,疏于训练,一旦遇到异族入寇,便如狼逐羊,做不到先秦两汉时代的全民皆兵。

    赵无恤倒是觉得,以目前的情况看。赵氏领地上的国人,民风越彪悍越好。要做到放下犁和锄头,扛起戈矛就能成军的程度。

    之所以敢这么做。也因为赵无恤深得成乡民心。他愿意将麦粉、瓷器等物货殖得来的好处分与国人,赐予野人、氓隶,改善他们的生活,由此换来了众人的忠诚。

    故,闻君子有召,则人人奋发,踊跃参战。

    一时间,成乡处处是开门的吱呀声,还有昆父妻子嘱咐夫君儿子的轻声细语。

    “从前成氏乡吏欺压小氏。索取五一之税,族中之人苦不堪言。君子为乡宰之后,为吾等除此硕鼠,田税仅为二十税一,年长者有肉食、粉食供应,年幼者能入学堂,女子若能多生,君子养之。如此恩德,不可不报。吾子勉之!若无功劳,勿归!”

    国人们出来一瞧,邻居亲族也和自己一样打扮,便相互点了点头。开始自发聚集起来。

    有宗族的,便跟着宗族行动,单家独户的。就跟着邻居的伍、什长集合。名义上属于赵无恤私产,实则由国人管着。身份相当于农奴的野人、氓隶,就垂着头。扛着农具,跟随各自的田主站列。

    他们则是这样谈论的:“以往每年都有亲友为士大夫从死,君子止此恶政,救了吾等性命。去岁冬雨雪,野人氓隶无衣无褐,君子又大开府库,散尽钱帛粟米,让吾等能穿暖衣,食饱饭,若无君子,则死矣。吾辈虽为贱小人,但报恩之心,不下士人,今夜愿为君子效死!”

    在窦彭祖、里胥和乡卒们的组织下,乡寺的打谷场上,还有各里的社庙前,一时间黑压压全是人。

    赵无恤正带着人,朝后门走去,见此情形,便对身边的军吏们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闻战不惧,民心可用矣!”

    成乡在名义上,只有两卒之兵,但在赵无恤加强对基层的控制后,若是把所有青壮的国野民众都征召到一起,就相当于多了一个旅,五百多人的预备队。

    这,就是赵无恤今夜敢与未知敌人对抗的资本!

    如此一来,库存的武器和甲胄就有些不够了,国人基本都有自带的武器,野人则只能扛着农具、木矛,甚至是之前舂米用的石棒槌。

    虽然看上去有些杂乱,但还算斗志昂扬。

    惧怕是有的,但若是盗寇攻破邑门,或越墙而入,国人们的家眷和私产也会遭到侵犯。从古至今,民众拿起武器作战的最重要理由,就是为了保卫自己的利益。

    即便有少数别有心思的人,看到来自正卒,负责监督和统帅他们的那里那几个伍长、什长,手里明晃晃的长矛和短剑后,也都缩头噤声了。

    君子已经说了,从现在起,到战斗结束,他们不再是民,而是受新军法约束的赵兵!

    按照所属的里不同,这五百多国野男子被分配了行伍。他们的主要任务,是守住各里所属的邑墙,加强巡逻,防止“盗寇”翻越进来。并帮忙运送兵器、箭矢等辎重,准备好水桶等应急之物,而若是两座邑门情况紧急,也需要立刻驰援。

    早在一个多月前墙垣建成的时候,赵无恤还让人在成乡因地势,在六七个墙角也立起了简单的望楼:把树干去除枝叶,用粗大的铜钉木钉钉在一起,搭建起来,在望楼上的人可以俯瞰和远射。

    墙上还竖着两尺高的扎手樊篱,抹了潮湿的牛马粪和泥土。

    而前后门处,更是有互为犄角的三座门楼,按照赵无恤的吩咐,乘着盗寇未至,众人在门外门内的路口处,都燃烧起了明晃晃的柴火堆。

    这些火堆能照数丈之远,形成了一条黑夜里的光带,不仅将门外的视线死角也照了出来,谨防偷袭。还使得乡邑内的兵卒调度,物资运送,可以在能见度较高的情况下进行,避免了黑夜里的混乱和出错。

    漫长的乡墙交给了国野民众照应,而敌人进攻的重点前后门,则要靠以兵法严格训练了小半年的乡卒们来守了。

    无恤手下可用之兵,现在还剩下近两百人。其中一百名持戈矛长兵的圆髻乡卒,被一分为二,一半自己带走。一半交给羊舌戎。

    穆夏这两重甲亲卫,则扈从在无恤身边。若是情报不错的话,从后山来的敌人应该数量更多。也更加精锐。

    所以对于守城最不可或缺的弓手,赵无恤也带走大半,只给羊舌戎这边留了守望楼的几人。其他缺额,则征召国人里那些经常射箭,却未达到材士标准的国人男子充数。

    而井所在的辎重两,则负责守在匠作坊和仓禀处,保护工匠和粮食、钱帛等,同样万万不能有失!

    当赵无恤抵达后门时,敌人还未来到。

    邢敖眼尖。平日驾车时,路边有野兔、山鸡蹦出来,都会被他第一时间看到。他便被赵无恤点了跟随在身边,一同上望楼观察形势;而被成巫轰来的成抟,赵无恤想了想后,也把他带上了。

    高达两丈的望楼上颇有些夜风,就在一个月前,赵无恤还在这里,吃着月饼。在素裳佳人的陪伴下看着圆月发呆呢。

    如今,风花雪月不再,肃杀而紧张的气氛,早已笼罩了整个成乡。

    从赵无恤的位置望去。只见乡邑内到处点起了火把,一队又一队的国野民众在墙边巡逻,像是护巢的兵蚁。而各个望楼上。也挤着数名弓手,调试着弓弦。箭矢则由辎重两的乡卒,在可靠国人、工匠的帮助下。从府库里驱车运来,用竹篚送到他们手边。

    无恤的目光放到近处,方才参与战斗,见过血的材士和亲卫们,表现得极其镇静。穆夏浑身四札皮甲,凶恶的幕面覆盖了憨厚的脸庞,他手持长殳和杨木盾牌,就那么安静的盘腿坐在大门后面,闭着眼睛养精蓄锐,恍若一尊门神。

    而其余初次上阵御敌的乡卒和国人、野人,就没这么淡定了,虽然成乡在听闻将有盗寇来袭后,士气一度很高。但初次临战,而且还是顶在最危险的后门处,众人心中也难免有一些忐忑。

    数十名披戈矛的乡卒,沉默地站到了墙后的土台上,踮着脚朝外面窥探。他们眼睛里映照着外面燃烧的火堆光亮,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默和凝重。

    黑暗里未知的敌人,永远是最可怕的。

    就在此时,赵无恤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方才本君子在山道上遇盗,苦战了数里,现如今腹中饥饿,响如雷鸣,定要吃点食物才能开得动弓。速速差人送几担吃的来,也分发给众人共食。”

    听闻此言后,穆夏睁开了眼,而乡卒们则面面相觑,诧异自家君子在这紧张的时刻,还吃得下东西。

    没过多会,乡寺里的薇组织着国人的妻女和庖厨,运来了干麦饼、炒粟米,还有酸甜的浆水。让饿了小半日,又一路厮杀了数里的赵无恤及前后门的乡卒们,都稍稍吃了点东西垫肚子。

    成抟当亭长时的忠于职守,虽然给董安于和赵无恤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他从小就不擅长武事,这一路上见多了鲜血和尸体,还亲手捅死一人。回来以后连手都没来得及洗,就被父亲撵到了君子身边,实在是提不起胃口。

    所以在赵无恤递饼过来时,他瞧了瞧君子那还沾着血迹的手,咽了咽口水,说是不饿。

    无恤训斥道:“只有吃点东西,才有力气杀敌!”

    他又转过头对众乡卒、国人说道:“都不许吃太饱,一会还要有大动作,容易伤身。汝等也别叹气,庖厨处已经在熬制热汤,杀彘宰羊,今夜破敌后,朝食时有加满肉片的韭叶水引饼,吃到饱为止!”

    说完,赵无恤还硬塞了成抟一块麦饼,让他必须咽下。

    “你倒是不用杀敌,一会寻简册和笔墨来,跟在我身边,自有大用,可别因为腹中饥饿,一吓便晕了。”

    乡卒们被赵无恤临危不惧,还能箕坐就食的气魄感染了,也渐渐放松了下来。听到明日有每五天才有一顿的水引饼吃,还有香喷喷的羊肉猪肉,顿时发出了一阵欢呼声。

    就在这时,一直盯着外面看的邢敖,突然觉得眼前多了一点亮光。他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揉揉眼睛又看过去,却见那光点非但没有消失,还越来越多起来,如同雨后春笋一般,一个接一个地冒了出来。

    于是邢敖指着远处,小声对赵无恤说道。

    “君子,有火光!”

    赵无恤转身一瞧,原本微笑的脸上顿时严肃了起来,而成抟应声朝外面一看,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山**上,走来了一只打着松明火把的长长队伍,宛如一条火龙。其首已经离此只有一里,其尾却似乎还在山腰上,绵延数里,几乎望不到尽头!

    就在他们发觉的时候,那火龙的头部突然止住了不动了,开始等待后方的同伴,赵无恤记得,那里是一片能容纳两千人的大面积田亩。

    黑夜里,火把们像是汇入大海的光流,慢慢聚集起来。成抟细心地数着,但因为心情紧张,手指微颤,每每数到一半,都会数错数丢了。

    “一共五十根火把,通常情况下,晋军夜行,每一两配火把一根,则有近一千二百余人……”

    赵无恤却一口气数完了,他指着那开始慢慢汇合,组成两个整齐阵列的敌人,笑道:“严格遵循晋军行军之法,打着火把夜袭,列队组成方阵的盗寇,我还是第一次听说,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对面的,八成就是范、中行二卿的精锐族兵了,共计一千多人。

    “能对小小成乡摆出这么大的阵仗,他们也真是看得起我赵无恤!”

    ps:希望各位支持的正版,求收藏,求推荐,求订阅,另外要是觉得某一章比较好看,再求下章节赞哦。

    感谢书友木野西风,猫妖?,叶落几秋声,书友150808155739140,yyajy2304,煙霧煉獄,的打赏,感谢各位读者的月票。

第214章 如霹雳弦惊(上)

    鼓声停了,中行黑肱不可思议地看着前方,就在方才,自家的徒卒终于撞破了墙垣,一拥而入。

    他本来满心欢喜地准备迎接胜利,然而,因为墙垣内乡卒殊死抵挡,进攻者的冲劲一泄,攻势弱了下来。不过片刻之后,便被赶了出来,有几个浑身沾血的甲士甚至转身往后边奔逃。

    这对中行黑肱的打击无比巨大,本以为简单无比的小邑攻防,却让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还未接战,就被弓矢射死了一百五十,蛾附攀墙时死了一百,方才短短几息时间里,又交代了一百。

    那墙垣之内,究竟埋伏了一支怎样的强兵?

    至此,他手下的能战之士,只剩下六百了,还要战么?

    “战!”却是被连续的失利激怒得有些癫狂的范嘉怒吼了起来。

    范嘉为中行黑肱鼓劲道:“中行子,墙垣已开,此时正该猛攻,族兵若不能死战,则此战休矣。”

    中行黑肱也咬了咬牙,此战是他和范嘉一起全力申请的,本以为必胜,还可以借盗寇之名报复一下赵无恤,若是输了,以后颜面何存?

    “善,这边留一个两的人手,其余人等,全部过去监阵。”

    在得令后,范氏和中行氏的军吏们便毫不留情,连杀了两个后退的家兵,把他们的头颅砍下,刺在矛上,高高举起,厉声喝道:“君子令,弗用命者,后退不前者。将戮于社,全家徙为城耐!”

    后退必死。还会连累家眷,两家的徒卒们没有退路。只有奋勇向前。

    但这一回,中行黑肱吸取了教训,也不敢再冒然冲入了,他让几位经验丰富的卒长上前指挥。

    范氏的弓手们箭矢即将耗尽,但还是在零零散散地抛射,压制邑内。

    而范、中行的卒长在询问了里面的情形后,便抓紧时间组织兵卒,重新列阵。那些失去建制的凌乱散兵也被组织起来,扛起了撞桩。或是用飞爪抛到了墙垣上,一群人开始拉拽。

    “将墙全部推倒,才有我方施展的余地,才能发挥人数的优势!”

    等中行黑肱意识到这一点时,范、中行的徒卒们已经伤亡近四成,处于崩溃边缘。只是在重赏的诱惑和严惩的威胁下,还在努力坚持,他们得到了卒长的鞭策,看着周围人多势众的同袍。心中又稍微安定了一些。

    对呀,方才是吃了不知道里面情形的亏,被人守墙而待,以多打少了。但这次不一样。中行氏之兵的方阵名冠晋国,尤其在山地作战时最有优势。

    他们组成了中行穆子和魏献子首先使用的“五阵”,其中最前边的一个百人横阵名为“前拒”。后方本体则是四个方阵,按前锋、后卫、左翼、右翼配制。

    一旦此阵压上。和对面硬碰硬,看谁打得过谁!

    放眼晋国。魏卒步战无敌,而中行氏之卒,则是在山地作战无敌!

    然而,当半刻之后,墙垣终于整片倒下时,列阵以待的范、中行氏徒卒迈步向前,在尘土散尽后,却看见了这样的场景。

    ……

    赵无恤戴着铜护臂的手高高举了起来,掌心里拿着剧烈动作时脱落的胄顶羽缨。

    夜风,正从南往北呜呜吹着,红色的野鸡尾毛在不断朝北低伏。

    也正是赵无恤的兵卒正面对外的方向。

    他面前是一片狼藉,从战斗开始到现在,单单成乡后门处,也付出了将百余人的惨重伤亡。虽然主要是装备不精,挨了箭雨激射的国、野民众。

    望楼塌了一个,其余两个也摇摇欲坠,残缺的墙垣外,敌人在列阵,脚步沙沙,越来越整齐。他们打算做,赵无恤自然清楚,却没办法阻止。

    一旦敌人准备妥当,拿出晋军“好整以暇”的常态来,还有半卒弓手辅助,自己这残余的三百人,便将在对抗中,处于绝对的劣势。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赵无恤决定试一试那个脑洞大开想出的法子,若是不成,便只能硬碰硬的搏命了。

    他让众人迅速搜寻未死者,统统扶到后面的民居去,远离交战地点。

    邢敖也被找到了,望台为了稳定和容易攀爬,架构得层层叠叠。他在撞墙的巨大震动中跌到了楼梯上,被一块木板压着,肺腑受了伤,脸色苍白,但暂无性命之虞,被迅速送去乡寺抢救。

    同时,赵无恤还命令以井为首的辎重两,和国野民众们,把早已准备好的大袋大袋麦粉,堆叠到了前门的各个缺口处。

    仿佛真的是天也助之,此时南风重新开始吹拂,让赵无恤心中大喜。若非情景不对,他都想要停下来鼓瑟唱一首“南风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了。

    “割开葛布袋,将麦粉全部倒空,泼洒到墙角!”

    众人面面相觑,对君子不带着他们冲出去抵御残敌,却做此看似无用之举十分不解。却也没人多问,在过去一年里,成乡已经习惯了君子的奇思妙想,反正每一次,都能给国野民众创造奇迹和利益。

    在成巫的刻意宣传下,他们相信,君子就是圣贤,还有鬼神庇护,能“智者思之于未萌”,见人之所未见。

    井一直忠于职守,在赵无恤的吩咐下跑东跑西。

    和井一直处于敌对状态的田贲,今夜立下了护驾大功,还完成了十人斩,战后肯定要被君子提拔。所以辎重兵们让井也不要落于下风,来向君子请战,好立功恢复两司马之职。

    但井却拒绝了。

    “君子让我做,我便做,不能超越本职。”

    此时的他,正满头大汗地搬运着麦粉。将其扛起、放下,堆在缺口处。再用剑划开。

    这些东西要用来阻挡敌人?似乎没用,何况麦粉极其金贵。这数十袋搁在这里,简直是在用肉来打恶犬一般。

    剑刃一一划开了葛布袋子,里面细若粘土的淡黄色麦粉悉悉索索地流了出来,洒满了地面,泼满了墙角。

    “众人后退,至二十步……不,三十步外集结,国人、野人,离得要更远一些!”

    穆夏盯着墙后的敌人。他隔着幕面,瓮声瓮气地请命道:“下臣愿死守此处!”

    赵无恤却用弓敲了他一下道:“糊涂!速速随我后退,本君子自有办法退敌!”

    所以,当范、中行氏的徒卒将左边的数十步墙垣全部冲垮拉坍后,却发现里面居然一片空荡。待尘埃散尽后,才发现敌人都远远地停在三十步外严阵以待,队列倒是颇为整齐。

    “前行!”对方没有逼过来阻拦,这是个好机会,两家的军吏连忙驱赶众人迈入墙垣。

    第一个方阵“前拒”的兵卒们刚走进这里。就觉得周围很不对劲:脚下铺了一层细腻的淡黄色粉末,像是下了场雪一般。

    “这是……麦粉?”成乡麦粉的名声,已经传遍了整个晋国,据说此物为赵氏创造了无数的财富。兵卒们若有富余,也有幸尝过粉食。

    “绛市内,一斗麦粉。可以换一石粟米……”

    于是,部分家境贫寒的徒卒开始偷偷弯腰拾起麦粉。塞进腰带或袖口,甚至扔了一把进嘴里咀嚼。任军吏呵斥也停不下来。

    其实军吏们也疑惑不已:“赵氏子这是作甚,资敌么?还是想用这些麦粉来贿赂吾等,让吾等阵型散乱?”

    范氏的百人在后,中行的五阵在前,已经涌进来了“前拒”和“前锋”二百余人。

    在扫过成乡的南风吹拂下,遍地都是的麦粉被卷了一部分,在他们和墙垣、望楼、门洞间充斥着,飘洒着。最后扬到了众人的身上,眉毛发髻顿时染了一层淡黄色,不少人误吸入口中,呛得咳嗽起来,一些人还被眯了眼睛。

    “原来是这个用途!想阻碍吾等视线?”范氏的军吏掩着嘴,觉得很好笑,刚要指挥众人前行,却见对面的人堆里,一位着黑色髹(xiu)漆皮甲的君子,举着一把弓,瞄准了这边。

    正是赵无恤,他手里的箭,是裹了动物膏油的特制“烟矢火箭”,方才一个慌慌张张的范氏弓手没有点燃就射了进来,却被无恤就地取材,捡来用了。

    “火。”无恤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一个字。

    井应声凑了过来,手里是一五尺长的竹节火把。

    赵无恤点燃了火箭,搭上了弓弦,瞄准对面,随后又发出了一个令人困惑的命令。

    “都趴下!”

    身前身后的成乡兵卒都紧张无比,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但一个个还是迅速照做了。这让对面横阵纵深越来越厚的范、中行徒卒好笑不已。

    “他们怎么四体投地了,莫不是在投降讨饶?”

    与此同时,南风越吹越猛,地面上的麦粉已经全部席卷起来,仿佛汾水河畔的柳絮纷飞,又若腊月时飘飘洒洒的绵绵细雪,最后纷纷灌进了空间较为密闭的残楼、门洞。

    有数十名中行氏兵卒为了给后边来的人腾出空间,钻到了里边,他们全部被笼罩在密集的麦粉旋风之中,但除了能迷一下眼睛外,似乎没有任何威胁。

    而赵无恤思量的是:那个位置,空气里的粉粒密度,应该够了吧?无错小说网不少字

    于是,他暗暗祈祷天帝护佑,随即松开了弓弦,火箭嗖的一声朝目标飞去。

    几乎所有人都盯着这支箭,有轻蔑,有困惑,一个甲士持盾上前,想挡住它。

    但,如何挡得住!

    箭簇上微弱的淡蓝色火苗,在进入了充斥着麦粉的门洞后,突然“噌”地一下剧烈燃烧起来。火花绽放开来,变成了姹紫嫣红绽,朝四面迅速扩散而去,引发了一阵更加猛烈的反应!

    “轰隆!”

    剧烈的燃烧之后,就是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如同闪电霹雳降临人间!

    ps:这是早就设定好的剧情,和前天的事情无关,为天津祈福。

    ps:感谢书友困了喝绿茶,二次转生,烟雾炼狱,榕哥的打赏!

    希望各位支持“起dian”的正版,求收藏,求推荐,求订阅,另外要是觉得某一章比较好看,再求下章节赞哦。

第218章 秋日之阳(三)

    赵无恤回到春秋后,通过阅读守藏室里的家史,才得以一窥上古源流的脉络,赵氏的祖先,来自一个古老的东夷部族。

    数千年前,遥远的曲阜,有一个少昊氏建立的东夷邦国。

    据说少昊之立,凤鸟带着居于海岱的百鸟前来朝拜,故其国以鸟名官:“凤鸟氏,历正也;玄鸟氏,司分者也。”

    秦、赵的祖先,便成为了职官“玄鸟氏”,其后这一族逐渐从海岱西迁,又一分为二:一支北上与戎狄杂处,成为“天命玄鸟”的殷商之先;另一支在中原和帝颛顼的苗裔女修部族融合,便产生了新的族群。

    故才有了玄鸟陨卵的传说:“女修织,玄鸟陨卵,女修吞之,生子大业!”

    大业,也就是伯益,被同为夷人的虞舜赐为嬴姓,其子嗣们在夏商周三代之后,分散各地,秦、赵就是其中之二。

    数千年里,隶属的邦国和氏名虽然更易,但嬴姓赵氏对太阳、玄鸟的崇拜却世代不变。

    所以在晋国,炎日玄鸟旗所到之处,人们便知道,这是赵氏的军队来了!

    纵马扛着旗帜的,正是虞喜,他身后有数百甲士整齐地前进行,都是来自下宫的赵兵,几乎个个着甲戴胄,戈矛如林。

    “解除戒备,是援军来了!”

    见是自家人,赵无恤露出了笑意,而下面的成乡众人顿时传来了情不自禁的欢呼声。作为赵氏之民,见到下宫的旗帜,就意味着有了倚靠。大家都松了口气。

    成乡太小,小到那一旅援军塞进来都会觉得狭窄。于是赵无恤便亲自纵马出去迎接。

    却见带队的,竟是黑衣侍卫的司士。赵鞅的戎右郑龙。他这几天里和赵无恤有过不少合作,双方已经十分熟悉,见无恤过来,他便翻身下车,和众军吏一齐朝赵无恤行大礼。

    “见过君子!”

    他身后的甲士们也有样学样,他们声音洪亮,直冲云霄。单膝下跪,行礼,起身。动作整齐而划一。

    “诸位戎装在身,何必行行此大礼?快快起来罢。”

    这让赵无恤有些猝不及防,就算面前的是赵鞅,甚至晋侯,甲胄在身,也是不用虚礼的。

    郑龙却又对他一拜,口中说道:“君子遭到夜袭,脱困后以一乡之众,御敌两千。杀伤俘虏近半,方才虞骑吏已经告知吾等,下臣和士卒们深感佩服,此礼。君子当坦然受之!”

    原来,却是虞喜回去后,将听来的昨夜战况。捡着重要的告诉了郑龙。

    本来乍一听说,郑龙是有些不信的。

    范氏之兵。素有强弓之名,而中行甲士。五阵一出,更是在山地作战里所向无敌。

    赵无恤虽然有知兵之名,但也只是以少量轻骑士闻名,这边都是新卒,真正上过阵的可不多。所以,一千范、中行的精兵,外加数百盗寇夜间突袭,前后夹击一个小小的百户之乡,焉有不胜之理?

    在下宫四大夫看来,从昨夜交战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四个时辰,援军来得这么晚,恐怕成乡已经损失惨重,若能坚持到天亮,已经是极致。而最悲观的尹铎,甚至认为成乡八成是陷落了,嘱咐郑龙若是情况不妙,就撤回下宫来。

    郑龙跟着虞喜绕道山阴,一路走上来,看到堆了半座小山的敌人尸体,又见到满地的血污、残剑断矢,还有像是豁了牙的成乡断壁。显然是经过一场激战的,他不信也得信了。

    谁也想不到,居然是这样的结果,居然是赵无恤他们赢了,还赢得如此彻底,郑龙自问相同形势下,自己是办不到的。

    他对那夜赵鞅突然昏厥后,赵无恤的冷静处之记忆犹新,现如今又知晓了成乡昨夜的壮举,心中佩服之心油然而生。

    更何况,还有对那神秘的“鬼神之力”“天雷”的敬畏。

    赵无恤这才受了郑龙一拜,看着他身后的那旅赵兵,暗暗想道:“成乡之众,无论是气势、装备、经验,都还比不上眼前这些人,但假以时日,我定能造就一支天下强军!”

    无恤经过昨日的鏖战,觉得自己又成长了不少,现如今,他有这样的信心。

    只是,也有许多教训需要吸取,许多新的想法可以实践。

    想到这里,赵无恤却猛然察觉,眼前这一旅赵兵里边,有不少人是他眼熟的。不就是平日驻守在下宫正殿的黑衣侍卫们么!他们本应该守着昏迷的赵鞅,保护季嬴、灵子,为何却被郑龙带到了此处?

    他一时间疑窦大生,正要发问,却被郑龙抢先告知了一个消息。

    ……

    这两日里,下宫人心惶惶。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在赵鞅昏厥的最初几天里,因为赵无恤、董安于的举措得当,所以看上去一切如常。

    但随着这一消息通过韩氏、仲信、叔齐等人的渠道泄露出去,在绛市里疯传之后,下宫的国人们,也渐渐知晓了。

    “主君死了!”敢谣传此话的人,都被黑衣侍卫抓到了囹囵里关了起来。

    所以更多的人,只能悄悄说:“主君病了。”

    赵鞅是个闲不住的人,一如那天乐师高所言,几乎每隔三日,他便要召集宾客饮宴。每过五天,就得传唤乐师们鼓瑟吹笙,听到兴起时,还会亲自下场,来一曲万舞。

    他还爱在园囿里骑马,时不时要差遣虞人将阻碍去路的枝桠砍伐一空;他喜欢带着甲士们驾车射猎,对惊扰车驾,赶跑猎物的野人大发雷霆,在郑龙劝谏后又会知错能改。

    所以主君在时,下宫总会热闹非凡。

    但这些天里,这个千室之邑非常安静。安静到有些异样。只有医官们带着到处采集的药材,在偏殿附近进进出出;一些在殿内服侍的竖、寺、婢女不知所踪;黑衣侍卫手持武器。围住了所有的角落,警惕的眼神盯着每一个进出的人。

    所以国人们知道。主君病了。

    一些受赵氏之恩的国人,便开始悄悄在社庙为赵鞅祈祷:“主君若能病愈,小人便杀犬一头向神主还愿。”

    但下宫的气氛却一天比一天紧张,今日更是有五百全副武装的甲士,在破晓前出了北门。

    “要打仗了么?”

    国人们更是担忧不已,谁知到了朝食之后,那些甲士,却又回来了,和他们一起归来的。还有一队手持炎日玄鸟旗帜的轻骑士。

    “是君子无恤!”

    有人认出了那位骑着黑马,下身穿绔,上身着田猎纹深衣的庶君子。

    君子无恤,还有董安于,是这几天里下宫的两位主心骨。正因为有“亲民”“仁义”美称的赵无恤存在,才能一直替代者主君赵鞅,以内紧外松之法,对国人们报以和蔼的笑,缓解着下宫的气氛。

    见他重新出现。国人们才松了口气,纷纷上前致意问好。

    已经梳理好总发,洗去了尘土,遮掩伤痕的赵无恤。在马上向国人们还礼,随后大声宣布了一件事。

    “诸位可带昆父兄弟,随我前往下宫正殿。”

    国人们闻言骇然。

    难道。真的是主君已经死去,而诸位大夫选定了新的家主。所以要召集国人宣布?

    他们带着忐忑的心情,呼朋唤友。跟随赵无恤和黑衣侍卫们,朝正殿走去。

    从北门到正殿,足足有半刻的路程,途径各个市坊里闾,人潮越汇越多,直至千余人,每家每户都有代表跟了过来。

    下宫正殿高大堂皇,朱棂赫以舒光,屋檐上对峙了两只彩绘的玄鸟雕塑。其形态栩栩如生,捧着中央的炎日,似乎要一鸣而起,一飞冲天,钻到真正的太阳里去。

    不像是要公议的样子,国人暗暗议论,猜测庶君子带他们来到这里,究竟是何用意?

    就在此时,却听到正殿中传来了二十五响的清脆金奏。

    周代的器乐,即所谓“金奏”,是钟、鼓、磬三种青铜乐器的合奏。原本,“金奏”规格很高,在西周时只有天子、诸侯可用,大夫和士只能单单用鼓。但到了礼乐崩坏,权势下移的春秋季世,各卿大夫家里也摆上了全套的乐器,胆大的已经开始玩“八佾(yi)舞于庭”了。

    此时此刻,钟和磬以其宏大的音量和特有的音色,交织成肃穆庄丽的声响,加上鼓的节奏配合,让国人们产生了一种聆听天音的感觉。

    一些经常听到下宫乐奏的国人老者,便能认出来,这宫、商、角、徵、羽五音的美妙配合,只有盲眼的乐师高,才能敲奏得出。

    而学过诗三百的赵无恤则还听出了音乐里的深意,乐师高正在敲击的,是一首小雅里的《甘棠》。

    “蔽芾甘棠,勿剪勿败,召伯所憩。”

    “蔽芾甘棠,勿剪勿拜,召伯所说。”

    周初南国之人思念大保召公对他们的治理和恩德,便作诗怀念,希望召公有一天能回到他喜爱的南国甘棠之下,端坐休憩,以悦其荫。

    “美矣,甘棠之思,颇合国人心意也。”

    儒雅的张孟谈不知何时,已经踱步到了赵无恤的身侧,朝他行礼致敬。

    赵无恤微笑着朝他点头致意,这几天里,张子没少协助他和董安于管理下宫。张孟谈也感觉到,一夜激战后,赵无恤的气质已经大不一样。

    两人没有多说话,此时的他们只是弱冠之龄,离自己的时代尚早,俩人潜藏着有些激动,又有些失落的心,等待今日正主的到来。

    伴随着钟罄清音,黑衣侍卫们抬着一架墨色步辇,缓缓从下宫正殿中走了出来,居前者,是披甲带戈的邮无正。

    董安于,尹铎,傅叟,医扁鹊等人深衣广袖,鱼贯而出,分布在步辇的侧后方。

    赵无恤还远远看见,宫门之内,一身红衣的季嬴,和绿衣黄裳的乐灵子,正相互拉着手,朝这边眺望,瞧见赵无恤无恙后,面带喜色。

    步辇慢慢靠近,众人一抬头,刚好正对太阳升起的东隅,耀眼的光芒刺得他们睁不开眼,只知道步辇上的人被日轮所笼罩,正微微仰着头,感受着秋日的温暖。

    赵无恤恍然觉得,他仿佛是坐着玄鸟,从太阳里飞来一般。

    步辇停在了阶梯顶端,下宫的国人们总算看清了端坐者的容貌:那是位美须及胸的中年男子,多日未见阳光的面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却依然像一头熟睡初醒的猛虎一般犀利威严。他一副大国卿士打扮,冠远游冠,衣黑绶赤,悬玉组佩,带华丽有穗的青铜长剑。

    他是赵鞅,是下宫的主君,是赵氏的“秋日之阳!”

    ps:少昊玄鸟氏与殷商、嬴赵的关系,是作者自行考证,与考古发现,文献记载,以及目前主流学术界的猜想基本吻合。

    ps:感谢书友cy_小car,困了喝绿茶,迅浪,霹雳雷电闪光怕怕,hz湖州傲霸,叶落几秋声,书友150629190906050的打赏;感谢各位的月票。

    求推荐,求订阅,求收藏……

第231章 士冠礼(中)

    面对赵鞅突如其来的质问,赵无恤微微一愣,随即昂首,只见庙宇的回廊顶端,是几幅内容各异的壁画:

    造父为周穆王御者,带着他跋涉在传说中的流沙之地,至雪山昆仑,采禺支美玉,于天池见西王母之国。最后又千里驰骋,杀到了淮夷之国,灭徐偃王,因功封于赵城,为赵氏。这画的色彩是华丽的,线条是飘逸抽象的。

    造父六世孙奄父为周宣王御者,在千亩之战里拼死护送天子逃走,其子叔带见幽王无道,投靠晋国。这画的色彩是鲜血淋漓的,线条是写实的,映衬着那段西周灭亡前“烨烨震电,不宁不令。百川沸腾,山冢崒崩”的恐怖末世。

    其后便是成子赵衰伴随晋文公流亡诸侯,为其肱股,在楚国和秦国作为司仪,在折冲樽俎间帮重耳答辩楚王和秦伯咄咄逼人的问题,被赞为知文。这画的色彩是朴素的,线条是柔和,显得人物文质彬彬。

    它们在无声地讲述赵氏的历史和辉煌。

    作为穿越者,在这种肃穆庄重的场合,面对赵鞅直指人心的发问,换了别人,往往心虚,失措……

    但赵无恤不同,他前世也是赵氏子孙,此刻尽情感受先祖的护佑和赐福,仿佛心安理得,看不出丝毫的异样。

    他缓缓说道:“小子听说,父亲曾做了一个梦,梦到被天帝相邀,遨游于九天之上……记得是去年十月之交,小子得了场小病时,也曾做了一个梦。”

    赵无恤作回忆状。开始将半夸张,半写实的后世生活缓缓道来。

    “小子梦里的去处。也如同仙境一般,说出来恐怕父亲难以想象:万丈高楼拔于平地。一座城池住着数千万民众,他们少有所教,老有所依。人人都能识文断字,或在彻夜通明的殿堂听群贤谈吐,或肆意玩弄机巧之物,过着比大国诸侯还快活的日子。”

    “在那儿,瓷器和陶碗一样寻常、便宜,我平日驾驭着不用马力,就能日行千里的华盖温车。在新绛吃过朝食之后。可以乘坐铁鸟,扶摇而上九万里,飞到郢城安排宴飨,再去临淄观赏庙会倡优。那里的铁矢不用臂力和弓弦便能发射,惨如蜂虿;每一次战争,都是焰火与雷电的比拼,惊天动地,若有差错,便会伏尸百万……”

    赵鞅一直呆呆地听着。嘴巴微微张大。本来在他七日昏厥后,根据模模糊糊的梦境对大夫们编造的预言,已经十分精怪神奇,他也曾为自己的想象力而微微得意了一把。

    谁料今日所闻。更是超出了想象和接受的范围。

    “小子的一些奇思妙想和所做的机巧之物,部分是梦中偶然所见,至于小子的性情……”

    赵无恤对着赵鞅俯身再拜:“鱼游於水。鸟游於云,立冬时节。燕雀入於海化为蛤。万物皆有所化,而人亦有之。若是经历了一些事情,性情便会有所改变。所以小子在经历梦境后,就像是从卵中破壳而出的玄鸟,有所变化……”

    赵鞅一想也对,自己在昏迷七日后,经历了生死的大关,也是有所感悟和改变的。

    “原来如此。”他微微颔首,接受了赵无恤的解释,同时也对姑布子卿的卜筮,还有连自己都有点相信的寐语更加深信不疑。

    “且不管那梦中仙境是真是假,但无恤从中学来的东西,的确很有用处,或许这便是天意?无恤是天帝和先祖赐予我赵氏的世子,未来的真将军……”

    就好比那蛰伏三年的楚庄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

    解开了心里的疑问后,赵鞅便引无恤入内,将他成年的消息告知先祖。

    其内的神龛中,供奉着景子赵成的牌位,铜制灯架上的燃烧着无烟的鲸膏,香气扑鼻,也映照得室内灯火通明。

    这里从清晨开始,便完成了“陈服器”的仪式。

    祭祀用的青铜礼器早已擦得金亮,干肉和肉酱盛于笾豆中,铜豆如同后世的碟,上面饰有简洁生动的夔龙纹,首尾相接而身躯卷曲呈s状。

    卿大夫规格的五鼎四簋整齐排放,鼎是牛首螭纹蹄足镬(huo)鼎,其形制颇大,圆口、附耳、束颈、深腹、圜底,兽蹄形三足;鼎上饰夔纹和蟠螭纹,颈饰牛头双身蟠螭纹,彰显青铜时代礼器的古典美和雍容。

    赵鞅让无恤跟着有司在此等待,完成告庙的仪式,他自行出庙门,迎接宾客进来。

    听着脚步声远去,赵无恤松了口气,额头冷汗直冒,刚才赵鞅瞪着虎目这么一逼问,其实还是有点吓人的。

    “我会代替赵无恤,完成他的愿望,也会做好赵氏子孙的本分,让列祖列宗血食不绝……”他对着宗庙内看不见的赵氏先祖如是说。

    灯烛无风而动,像是在回应无恤。

    三日前,赵鞅在遍请宾客后,就按照礼仪,再次通过占筮的方法,从僚友中选择一位德高望重的人,担任加冠的正宾,这一仪节称为“筮宾”。冠礼之日,正宾必须到场,否则不能成礼。除此之外,还要特邀一位“赞者”,即协助正宾加冠的助手。

    赵无恤知道正宾和赞宾分别是谁,当他祷告完毕,在有司指引下转身朝南,正好看到赵鞅正迎着那两人入内,在登阶,入堂时分别都要相对一揖。

    赞宾正是无恤的准岳父,宋国大司城乐祁。他在医扁鹊利用赵无恤“细蛊致病说”的原理,选择了一些药物治疗下,渐渐恢复了过来。如今面色红润,咳嗽也少了,恢复了那位敦厚长者的模样,看向赵无恤的目光里,带着欣赏和感激。

    而正宾。则是位无恤不认识的老者,他身材高大。肩膀宽阔,身穿与赵鞅相同的礼服:玄冠映衬着花白的头发。下裳佩熊龙纹的玉组佩,双眼丝毫看不出昏花,宽阔的手掌一看就是常年舞剑挥戈的,上有厚厚的老茧和零星的老年斑。

    赵鞅和乐祁跟在他身后,俨然成了青涩的小辈。

    老者的容貌和谈吐举止,让赵无恤印象深刻,只一个眼神,一句寻常的话语,无恤就觉察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和压力。

    “这便是今日的将冠者?真是虎父无犬子矣!”

    这一天。也就是晋侯午九年冬至日,赵无恤终于和笼罩了晋国、笼罩了赵氏数年的庞大阴影,晋国执政范鞅见了面。

    仿佛命运般,范鞅,在随即的卜筮中被选为今日的正宾,将为赵无恤行冠!

    ……

    在告庙后,便是正式的加冠仪式。

    冠堂坐北朝南,堂前有东、西二阶,东阶供主人上下堂专用。所以称为主阶,或阼(zuo)阶;西阶供来宾上下堂,所以称为宾阶。

    当赵无恤在有司引领下,从东面的主阶登堂时。登时引起观礼的宾客一阵诧异。基于礼节,他们不能交头接耳,便只能用目光相对而视。其中传达的意思不言自明。

    加冠者在堂上有专门的席位,其位置因身份的不同而不同。嫡长子的席位设在阼阶之上,庶子的席位在堂北偏东的地方。正所谓“嫡子冠于阼。以著代也”,阼阶之上是主人之位,让嫡长子在此加冠,意在突出他将来有资格取代父亲在家中的地位。

    “赵无恤只是庶子,其母卑贱,如今却被赵孟当做嫡子来行冠……”

    是过分的宠爱,还是别有暗示?众人的目光投向了前来观礼的赵伯鲁脸上。只见他面容肃穆,没有表现出太大不满,然而眼神中,却有淡淡的灰心。

    今日天气晴朗,清晨的阳光照映在宫阙的飞檐和石、陶瑞兽上,赵无恤在冠堂上感受着众人目光,而三位有司捧着装有衣冠的竹篚,从西阶的第二个台阶依次往下站立。

    服有三种:爵弁(bian)服、皮弁服、玄端服。

    冠亦有三种:缁布冠、皮弁、爵弁。

    负责赞冠的乐祁缓缓上堂,亲自把束头巾、簪子、梳子等物放置在席的南端。正宾范鞅则带着淡淡的笑意,对赵无恤拱手一揖。

    “昔日赵文子冠时,鞅才是垂鬟少年,祖父范文子观礼,回到家中后对其大加赞誉,预言他日必为正卿。而鞅也曾受文子教诲,与景子为友,为赵孟之长吏,今日又能当上小君子冠礼正宾,真是莫大荣幸,愿范、赵两氏永以为好。”

    范文子的确是个谦谦君子,当年看见年轻的赵氏孤儿,免不得要唠叨得多一点,但他的话是善意的。他的为人对赵武的影响似乎也很深远,范文子教育出一个赵文子,那时候,范、赵两家的关系是很友善的。

    但,这已经是时过境迁的老黄历了,赵无恤对晋国执政十分警惕,对老豺看似发自肺腑的这番话,半个字也不信。

    可政治就是这样,表面功夫必须得演下去。

    赵无恤也故作感动地还礼道:“昔日曾祖父冠礼上,范文子曾言,从今以后要时时戒躁戒躁,智者受到宠爱会更加谨慎,糊涂人受到宠爱则是骄横无礼……诚哉斯言,范文子之教也。小子今日也希望能聆听范伯的教诲。”

    客套完毕,无恤便即席坐下,乐祁也来与他说了句话,便坐到了无恤身后。在有司帮助下,为他解开那两个很二的发鬟,随后把散发拧成发束,再用一根玉簪为轴,把发束层层盘在簪子上,再将发尾紧紧地塞进盘出的发髻中,最后用帛将头发包好。

    此既为束发礼。

    ps:感谢书友yyajy2304,石上清泉1986,小齐文明奇迹的打赏!感谢各位的月票。

    求收藏,求订阅,再求下各位的推荐票

第236章 二桃杀三士

    “君上,欲除陈氏,必先杀此三士!”

    看着那三位正在攀爬高台的虎士,再听着晏婴此言,齐侯眼中露出了一丝迷茫。

    “这……夫子,如今齐晋争霸,正需要这等勇士为我前驱,攻城拔邑,缘何要杀之?”

    晏婴回答道:“臣听说,贤能的主君蓄养的勇士,上知君臣之义,下明长率之伦,对内可以禁止暴乱,对外可以威慑敌人,上利其功,下服其勇,所以才厚其俸禄,尊崇其地位。”

    “而现在主君所蓄养的这三人,上无君臣之义,下无长率之伦,内不能禁暴,外不可以威敌。更何况,他们乃是陈氏之党,君上非为国养士,而是为陈氏养士也!此等危国之器,不如去之!”

    晏婴认为,虽然目前齐国要与晋争霸,此三人可以冲锋陷阵,致师夺旗。可实际上,争霸一事,也是陈氏为了让齐侯从内政上移开目光,而极力怂恿的,战事越胶着,陈氏就越能揽权、养士、得民心!

    齐侯双手紧紧扣着手心肉,眼中犹豫不决。

    老迈的晏婴朝着齐侯恭敬一拜:“齐国之祸,不在太行之西,而在萧墙之内,请主君决断!”

    齐侯蔚然长叹道:“夫子所说有理,杀此三人,犹断陈氏三指,但这三人勇悍而心齐,宫中甲士与他们硬拼,恐怕不敌,暗中刺杀,又恐怕失败,反而会为寡人引来祸患……”

    齐侯有杀心却无胆气,但对于晏子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晏婴褶皱的老脸上露出了笑容:“此三人虽然力大好斗。不惧强敌,却只有匹夫之勇。他们不讲究长幼之礼。看似亲密,但平日言语不和。利益不均,便会大打出手,君上且看臣略施小计,便能杀之!”

    ……

    一刻之后,高台上已经摆开了筵席,齐国宫廷内那些身材修长高挑的美婢们载歌载舞,乐官鼓瑟吹笙。

    田开疆,公孙接,古冶子三人。自以为立下奇功,所以才能有此待遇,他们得意洋洋地饮酒作乐,向齐侯吹嘘往日的战事。

    鳖羹、嘉柔等美食放在鼎、簋之中,大块的牛羊肉则置于俎上,用短剑割成小块后,蘸着盘里的酱吃。

    “此乃何物?”古冶子好奇地拿起了装酱的盘子,这材质光滑有质,却是从未见过的物件。

    旁边伺候的竖人回答道:“此乃瓷盘。乃是从晋国货殖而来的,极其珍贵,切勿……”

    话音刚末,古冶子便用两支手指将瓷盘掰开。又用铁掌揉成碎末,三人发出了一阵哈哈大笑。

    他们颇无礼节,齐侯看在眼里。越发觉得晏婴所说不假,要是再留着这三人。迟早要弄出祸事来。

    “汝等都退下罢。”

    就在这时,却见坐于上首席位的晏婴拍了拍手。顿时歌舞尽散,乐曲停止。

    三人正在兴头上,顿时有些不快,身高八尺、九尺的他们,就这么瞪着不足六尺的老晏子看,气氛一时间十分紧张。

    “晏大夫这是何意?”

    “三位此番立下大功,除了田宅美婢,钱帛兵甲外,君上还特有赏赐。”

    三人面面相觑,眼中露出了贪婪之色:“赏赐?”

    晏子起身后,唤来了两名捧着瓷豆的竖人,亲自揭开了上面的帛布。

    只见帛布下,却是两个娇艳欲滴的大桃子,一阵芬香扑鼻而来。

    “不就是两个桃么?晏大夫这是在戏耍吾等么?”御戎公孙接脾气最急,顿时勃然大怒。

    “放肆!”却是主座上的齐侯发话了,本来想揪着晏子讨要说法的三人连忙后退一步,口称不敢,眼睛却还是死死瞪着晏婴。

    晏婴仰天哈哈大笑道:“三位糊涂了,这冬至已过,寻常桃子都是晚于夏秋之际成熟,此时早已烂化,如何还能吃到?”

    三人面面相觑,心想对呀,上次吃到桃子,可还是在八月未央之时,这大冷天的,冬雪将至,哪里还有桃吃,莫非,此桃并非俗物?

    晏婴指着瓷豆上的碧桃说道:“不错,此物名为冬桃,穆天子十七年,驾八骏西巡天下,至昆仑丘,见西王母,游于瑶池,移植了冬桃之树。归朝后,因齐国伐徐偃王有功,便将此异物赐予齐乙公,种植在济水之南,名为“趵突”的温泉旁。”

    三个莽夫被晏婴巧舌如簧的嘴巴一忽悠,直听得一愣一愣的,看向那两枚冬桃的轻蔑眼神,也顿时变成了稀罕不已,只想去拿起来啃一口尝尝味道。

    “此物天下罕有,个大而香,深碧而光,嚼之软烂甘酸。且一年之中产量极少,君上尚且一年方能食一枚,今日以两枚赐之,汝等还觉得不满么?”

    晏子言罢,三人已经垂涎欲滴,又觉得齐侯赐下此物,真是莫大的荣耀,头昂得都快到天上去了。

    擅长开弓的田开疆先反应过来:“夫子,如今只有两枚冬桃,而吾等有三人,要如何均分?”

    晏子神秘兮兮地摆了摆手道:“婴听闻,此物若是整个吃下,有延年益寿之效,当年穆天子便活了将近百岁。何况大丈夫立功但求圆满,何曾有分一半功劳给旁人的说法,三子何不计功而食桃?功大者得,功小者,便只能在旁看着了……”

    三人的眼神顿时变了,他们一如晏子所言,毫无长幼之序,身边的人,从袍泽兄弟,变成了抢功的竞争对手。

    公孙接虽然性急,但作为齐国公族,好歹受过一些贵族教育,他竟然看出了晏婴此举的“深意”。

    他恍然大悟道:“晏子智谋无双,在君上面前让吾等三人计功分桃,士众而桃寡。若是不能得桃,则是为无勇无功。如何还能在军中立足?”

    于是公孙接抢先夸功道:“想当年,我曾在密林捕杀野彘。也曾在山中与猛虎搏斗,将彘肉和虎皮献给君上,密林的树木和山间的风声犹记着我的勇猛。若公孙接之功,谁能与我相比,我可以食桃!”

    说罢,他便大大方方地迈步向前,从瓷豆上径自拿了一个桃子。

    接下来,是善于开弓的田开疆。

    他拍着胸脯道:“十年前炊鼻之战,开疆曾领兵击溃鲁**队两次。又曾讨伐莱夷,俘获无算,若开疆之功,谁能与我相比?我亦可以食桃!”

    说罢,也上前援桃而起。

    古冶子因为不好意思争先,客气了一下,不料一眨眼桃子就没了,怒火顿时燃烧了他的脸庞。

    他愤然说道:“二子杀过虎,破过军。可谓勇矣,但仍不如我!诸位莫不是忘了,数月之前,我曾作为亲卫。护送君上渡大河前往卫国。途中河里忽冒出一只大鼋(yuan),一口咬住站在舟边的戎车骖马,拖入河中。旁人尽皆丧胆。唯独冶子敢跃入水中,我不会游水。却踩着河底潜行逆流百步之远,又顺流漂了九里。与大鼋缠斗杀之!”

    他心情越来越激动,动作夸张,声音越喊越大:“当时我左操骖尾,右挈鼋头,从河中鹤跃而出。众人皆以为我必死,见我重现,都言河伯显灵。若冶子之功,何人能比?我亦可食桃,二子若是明白功不如我,便请将桃子还回来!否则……”

    说罢,他便起一把拿起了俎豆旁割肉用的短剑,一副要为了桃子而拼命的模样,剑锋闪着凛凛的寒光!

    这一举动惊得齐侯悚然,古冶子说的那件事情,他当然是亲眼目睹的,此人极其勇猛,若是古冶子发狂暴起杀人,恐怕整个高台上的数十名甲士都不能挡!

    然而,已经退到十余步外的晏婴却朝齐侯比了比手,让他安心,又制止了甲士们上前护卫的打算,随后,便晓有兴致地看着在场中对峙的三士。

    公孙接和田开疆听了古冶子的怒吼后,不由得满脸羞愧,道:“论勇,古冶子在水中搏杀半日之久,吾等不如也;论功,古冶子护卫君上安危,夺回骖马,吾等亦不如也。然而吾等却抢先夺桃,让真正大功的古冶子一无所有,是贪也。”

    说罢,一齐将桃塞到了古冶子的手中。

    他们虽为匹夫,但一个是田氏小宗,一个是公室分支,都是自恃甚高的人物,看重自己的荣誉,比生命还重要。

    田开疆和公孙接相视一眼后,齐声说道:“贪而不死,是无勇也!士可以死,不可以无勇!”

    两人便齐齐拿起了割肉的短剑,挈领自刎而死。

    于是,当气喘吁吁的陈恒登台时,正好看见两股鲜血飞溅而出,瞬间便染红了路寝之台!而两具高大的尸身,也轰然倒地。

    “不好!父亲所料不差,我来迟一步。”

    此时,全场寂静无声,齐侯被惊得手指微颤,心想晏子之计果然有效;晏婴则闭上了眼睛,不知道是在默哀,还是作何想法。

    而古冶子则双目瞪圆,眼珠直欲突出来!

    他看到地上的两具尸体,大惊之余,也开始痛悔:“吾等三士本是朋友,可却为了两枚桃子,闹到了如此地步。二子死之,我独生之,是为不仁;我以话语来吹捧自己,羞辱朋友,是为无义;懊悔自己的这些行为,却又不敢同死,是为无勇!士无勇,不如死!”

    于是,他也要效仿田开疆和公孙接,打算自刎而死。

    晏婴心道,如此一来,陈氏三指可断,而危国之器也可以尽除了。

    然而就在此时,一旁匆匆跑过来的少年陈恒却高声呼喊道:“且慢!古冶子且慢自裁,我有办法,可以让你,还有死去的二子无愧勇士之名!”

    古冶子已经将自己脖颈划出了血痕,听闻此言,手里的短剑顿时停了下来,他眼睛睁开,困惑地看着陈恒。

    “人都死了,如何言勇?”

    和赵无恤年龄相仿,素有急智的陈恒先朝齐侯,还有晏婴行了一礼,随后,手中高高扬起了从晋国寄来的那封简牍。

    “古冶子若是能杀死此人,便可为齐国立下莫大功劳,便可言勇!”

    ps:感谢书友唐唐安,乌啼江枫,秦皇@汉武,小齐文明奇迹,蝶祝的打赏!

    求收藏,求订阅,今天三更,再求下各位手里的推荐票和月票。

第421章 无衣无褐,何以卒岁?

    ps:感谢书友药瘾男成为本书舵主!稍后还有一章

    十一月中旬,齐鲁边境附近的秦邑。

    那场覆盖大半个东国的雪早停了,此时由近至远,城下的空地、城外的旷地,长长的涂道、远处的田野林木,白皑皑一片。

    城门吱吱呀呀,破开凝结的冰雾开启,随后数百匹蹄上裹着防滑布匹的马儿奔腾而出,将泥土和雪水抛在身后。战马上面备有能让骑手坐稳的鞍,年轻的轻骑士们精神抖擞,内穿保暖葛麻布衣,中间是无袖皮甲,军吏还披着一层皮裘。其统帅赵无恤一马当先,玄色大氅在身后翻腾。

    自袭击齐国辎重后已经过去了数日,赵无恤他们得手后旋即沿着涂道北上,避开齐国的援军。

    他之前已经让伤员全部去了甄邑,将备用的战马用上后,一共还剩下七百余骑能够出战。无恤自己亲帅主力,将齐人在沿途设置的粮站依次摧毁,间或还会遇到数百人的齐国押粮小队徐徐南行。一路上未逢敌手,俘获齐卒和民夫数百,多半就近押送到附近的城邑去了。

    但危险自那日雪落后就一直悬在他们头顶,身后便是齐国的三千余援兵,赵无恤为此专程派虞喜为辅,带百余骑往东南去,爬上能找到的最高点,以观察身后的那支齐国援军的举动。一旦发现齐人有异动,虞喜就会吹响镶青铜的牛角号加以示警。

    然而让无恤诧异的是,那支齐军看似在追击赵无恤的行踪,最近时与他只有十多里的距离。可又不像有追击作战的打算。无恤兵力较少,见这支齐兵里没有溃兵作为拖累。精神状态不错,应该是精兵。也不敢贸然发动突袭加大自己无意义的死伤。

    双方就这么小心提防着对方,一前一后抵达了齐鲁边境,至此,赵无恤率军往西一偏,索性进入了秦邑里。而那支齐军,竟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返回了齐国境内,让人摸不清头脑。

    “这支齐军意图古怪,真不知是在作甚,事为怪反为妖。纵然彼辈进入了齐境,吾等须得小心提防才行。”

    期间双方几乎没有任何接触,无恤也不知道对面的统帅,正是他未来几个重要敌人之一的陈恒……

    秦邑大夫在齐人大军过境时看见密密麻麻的四万与人,他差点吓得献城投降,所幸有羊舌戎和孔子的两个弟子秦商和秦非劝诫,同时架空了他的兵权,这才没酿成大错。如今随着冬雪降下,有消息称齐国人已经开始败退。而赵无恤更是断齐人粮道辎重,擒拿了齐国公子,于是秦邑大夫转而对赵无恤佩服得不行,唯独无恤马首是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其实是无恤的封臣。

    所以骑兵们在邑内得到了很好的补充,无恤将俘虏的齐国公子阳生扔到邑寺。让已经接管此地防务的羊舌戎和穆夏看着。

    如今他们继续出发,却将骑从们一分为二。虞喜继续帅两百骑盯着齐鲁边境。而赵无恤则自将五百,开始回过头沿着原路南下。想找找齐国那四万大军的不自在了。

    “现在大概没有四万了,降雪不冷雪化冷,自从那一日雪停后起,温度一日低过一日,想必齐人现在饿着肚子,缺衣少粮,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雪地里,十分不好受吧!”

    ……

    齐人的确一点都不好过,这是黑暗、寒冷、饥饿的一天,像昨天和前天一样。雪不停落下,又不停融化,到处是齐脚踝深的积雪,冷风打着旋儿从西边吹来,还带着穿过冰冻的地面时吹起的雪花。

    阳虎以一处民居的废弃墙垣作为今夜的居所,他以燧石和铜削摩擦生火,好容易弄出一缕青烟。火苗摇曳,在刮下的树皮和枯死干燥的松针上蔓延。当天寒地冻,温暖的火焰是最美丽的东西,在阳虎看来就如同含羞的新妇般可人,如花的美貌,让人击节赞叹。

    齐军开始掉头撤离时只剩下一天半的粮食了,匀着吃勉强够两天半。阳虎作为齐侯的宾客,其待遇是比较高的,即便是这困难的时刻,他昨日分到的是一条干鱼和满满一碗粟米饭,今天却只有半碗,干鱼也没了最肥美的腹部,只剩下松脆的头和干瘪的尾巴。

    但阳虎却没有抱怨半句,普通兵卒的伙食更差,他见过,他们喝着如同清水的稀粥,里面只漂着几片菽叶。于是他暗暗庆幸自己如今的地位不是囚徒,随后高高举起碗,箸筷飞速扒动,将渐渐失去温度的粟米饭吞食殆尽,连同干鱼的骨头也一一嚼碎咽进胃里,好让它们产生让自己冷静思索的热量。

    也不知齐侯的案几上是何等伙食?还是不是日双鸡的标准?也不知道他苦涩的口中还能不能咽下甜美的米酒。

    这注定是一场失败的冒险,在阳虎看来,齐侯若是能在攻克夷仪后不要贪图歼灭赵兵的全功,而是谨慎的先去濮阳和卫人汇合,在晋国三卿各怀心思的情况下,这场战争齐国是稳赢的。但看着正在兴头上的齐侯,阳虎选择了缄默。

    即便是南下西鲁,也应该在辎重被劫,雪落之前就掉头上路,若能如此,至少能将损失降到最低,现在说不定已经回到齐国了。但当时,看着因为劝诫而被训斥的高张,阳虎选择了明哲保身。

    他一个鲁国亡臣,何必为翻手为云覆手雨的齐侯操心那么多?

    于是齐军便落入了冻饿致死近千人,冻僵人数还在每日剧增的尴尬境地中。

    亦或者,是赵氏父子此次的计策太过漂亮?阳虎自己也吃过赵无恤的亏,在倒台后还被他利用了整整大半年,在灌邑竖起靶子,让三桓的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无法合力排挤无恤。

    其实在阳虎心里,还有一个救命的办法。那就是以四万之众,花费一两天时间西行攻克甄邑。亦或是廪丘。虽然这会付出数千死伤,但起码能在破城后得到邑中的粮食,让齐军休整一番,等到雪化完后再思考是继续战争,还是撤军。

    但赵氏显然没有给齐人这种机会,且不说这两座城邑的防备都十分谨慎稳固,就说已经渡过濮水的赵鞅,便一直在齐军身后二三十里外徘徊,像一头等待猎物耗尽体力后猛扑上来的狼。一旦齐军打算攻城。恐怕会受到内外夹击,后果只会更惨。

    北去寻找辎重和那位倒霉被俘公子的陈恒迟迟不见回复消息,现如今他几乎成了齐军唯一的指望。也不知道下一次粮食何时送到,反正沿途经过的那个粮站已经被完全捣毁,谷物烧得半点不剩。

    “这肯定是赵无恤的手笔。”阳虎在齐侯面前咬着牙如是说。

    那支让阳虎在五父之衢受尽屈辱的骠骑,以它们两倍于步卒,日行六七十里的速度,此刻已经抵达齐鲁边境了罢。若是赵无恤转而掉头南下,再和已经渡过濮水的赵氏主力配合南北夹击。后果不堪设想。

    齐军数量依然占优势没错,但身处敌境,更关键的问题在于,齐人现在已经失去了战心。士气接近崩溃,甚至无法抵御一场突袭。

    总之,再这么下去。齐军要完!

    这是阳虎这半年多来虎落平阳练就的敏锐感官,

    如果齐侯再不想办法的话。阳虎就得自己寻找脱身求生的机会了……

    就在这时,营帐外面传来了阵阵惊呼声。

    “赵兵这么急切就发动进攻了?”

    阳虎骇然。这超乎了他的预想,赵兵应该再等一两天,等到南方的徒卒和北方的骑兵汇合,再乘齐人最虚弱的时候才对啊。他握着剑,探出头一看,却不是袭击,而是齐人在团团围观着什么。

    ……

    齐国的营地如今像个醉汉似的,扎得东倒西歪,早没了夷仪大胜后的精神气。

    阳虎出来时,看见几十匹马在雪地上无精打采地走来走去,寻找雪下的枯草根茎,人都没吃的,哪里还能供给马匹?兵卒们则疲惫地挤在火堆旁,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的冰天雪地里行军,只有休憩时才能在火堆旁烤着永远都不会干的衣物和鞋履足衣,此时一动也不想动。

    昨日和前日还有人在营地周围捕猎野兽,但除非是练就一身技艺的猎人,否则在这种天气下寻找食物显然是种奢望。阳虎见过不少偷偷离开营地觅食的人再也没有回来,直到第二天,大队人马在涂道旁发现了他们冻得僵硬,被野兽吃掉一半的尸体……

    所以最好的选择,就是在舔干稀粥后睁着疲倦不堪的眼睛,然后痴痴地望向阴沉的天空……

    直到那阵成功吸引了阳虎的动静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是君上!”

    阳虎挤上前去,却看见齐侯脱下了从不离身的厚重大裘,这位年过六旬的国君和普通兵卒穿的一样单薄朴素,显得有些老迈,兵卒们先前对齐侯的隐隐不满,顿时因为这身打扮而消了一半。尽管阳虎知道这是临时装出来的,却不免为齐侯的聪明和演技而感叹。

    但,他这是要做什么?

    却见齐侯朝周围的兵卒们抬起了手,面色戚戚道:“孤不天,不能事天帝,使上帝怀怒,降下雪雨,害得三军受累,冻饿不堪,死者相望于道,不能归葬蒿里,寡人之罪也!”

    他停顿了一下又满怀感情地说道:“然此地离齐国仅有百里,三日之程,还望众人尽力前行,早日回归乡中里闾。寡人有言在此,凡此次出征者,家中税赋减免一半,三年内再不征召!”

    人群中一时轰动,赋减免一半,三年不再征召?他们隐隐有些激动,这可是重敛横行的齐国难得的恩惠了。

    但随即有人嚎哭道:“君上仁德,但吾等如今最紧要的是身上寒冷,腹中空空,还望君上怜之,赐一顿饱食!”

    众人瞬间反应过来了,的确,什么减税一半,免征三年,都是日后的事情。正如诗言:“无衣无褐,何以卒嵗?”如今他们腹中饥饿,甚至连再走上三天,走回齐国都困难。本来重新开始闹哄哄的齐人顿时一片寂静,殷切的目光看向了齐侯。

第498章 宋之乱(上)

    ps:昨天作者专区没登上发不了,今天补上,晚上还有两更

    进入七月份后,宋国的天气变幻莫测:凉风沿着泗水河吹拂,露水于清晨降落,寒蝉鸣叫于山林。

    在商丘,前些日子还极盛一时的四公子集团竟一片风雨飘摇之相,公子地欲出奔而国君不加阻拦,骑虎难下的他只能弄假成真,选择离开,这是政争失败者的一般结局。而一向在国人中很有名望的公子辰则认为自己未能劝服宋公挽留公子地,也有责任,于是选择和哥哥一起离开。

    走之前,他还撂下了一句狠话:“吾等领着公族出奔,国君身边还能剩下谁?”

    据说他俩人带着大批对宋公宠爱向氏不满的公族出奔,到了宋国西南方,据说还要去陈国避难……

    这一切的幕后主谋南子对两个已然宣告失败的叔叔并不在意,她在意的是见形势不妙,告病在家的执政乐大心。

    “乐大心服侍了三代君主,参与了弭兵之会、华向之乱等大事,担任右师多年,是最难对付的人……”

    对这只在列国间长袖善舞的老狐狸,南子一点都不敢大意,从小时候开始,当周围的男人被她的娇艳和美貌迷得神魂颠倒时,只有瘦骨嶙峋的乐大心总是对她冷眼旁观。

    所以南子便怂恿已经拜倒在自己石榴裙下的大司城乐溷前去“探病”。

    ……

    宋国几家乐氏同出一族,但到了这一代,已经分出了好几个支系,比如乐大心,因为封地在萧,又称萧叔大心。乐溷一系。因世代担任大司城之职,故称为司城乐氏……

    两家府邸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乘着步辇行上半刻便到,只是乐大心见两位公子垮台,似乎是一心想要避嫌。便搬到了外郭郊区的小宅里去了,害得乐溷还得跑上老远,他嘴上不说,心里却唾骂开了。

    “你个萧邑老贼,临死了还让我吃这份苦,大热天跑这么远!”

    本来在乐祁死后,乐大心的权势是全面凌驾于乐溷之上的,乐溷一开始也只能紧抱向氏大腿避免被吞并。可随着赵无恤在鲁国的事业越做越大,司城乐氏也凭空多了一个依仗:司城乐氏现在成了赵氏商品如瓷器、马匹等货殖宋国的中间商。而赵氏采购漆、丝、缯等宋地特产也优先他们家。

    双方互利互惠之下,司城乐氏富半公室,乐溷说话的底气也一日硬过一日,地位日渐稳固,如今早就不把垂垂老矣的乐大心放在眼里了。

    当然,卿族间那点礼节还是得讲的,不然卿大夫和庶人有何区别?乐溷按照公女南子的吩咐,进了乐大心宅院后一个劲地嘘寒问暖。非得见到真人才行。

    等他终于进到居室里时,却见形销骨立的乐大心去掉了冠冕。披散着头发,这七月份大热天的,他竟在榻上拥着厚厚的绒被而坐,又令二隶妾扶在两侧扶着,见了乐溷说话颤颤巍巍。

    “是子明么?今日怎么有空上老朽这儿来?”

    乐溷见状心中大喜,心中暗道:“老贼果然病重。公女是多虑了。”

    他至床前拜道:“几日不见执政,谁想竟如此病重,今国君命余为去黄池筑城,特来拜辞。”

    乐大心流着怎么也止不住的口水答道:“偪阳地近吴国,此国如长蛇恶虎。须得好生防备。”

    乐溷暗骂这老贼真是糊涂了,他大声重复道:“执政,我是去黄池,不是偪阳!”

    乐大心老眼昏花,笑道:“哦,是我听差了。”

    他下一句话却让乐溷绝倒:“原来你是从偪阳来啊!”

    乐溷对一旁乐大心的两个儿子问道:“执政往日多精明的一人,为何病成这样了?”

    乐大心的两个儿子面面相觑,道:“父亲耳聋,还望大司城勿怪。”

    乐溷乐得不行,却也高兴看到昔日不可一世的乐大心变成这番模样,便又道:“乞纸笔一用,既然听不明白,我给他写出来便是。”

    不一会,竖人们端上来的有笔有帛,却无近来在宋国贵族圈子里流行的西鲁藤纸。

    乐溷眉头微皱,这可是他为妹夫重点推销的货物,哪家卿大夫没有?

    旁人解释道:“执政一向不许吾等采购瓷器、纸张等物件,说是不如漆器、简帛好用……”

    乐溷鼻子里冷哼一声,这老不死还真是对赵无恤成见极深,只可惜自己家平白少了萧邑一大笔收入。

    他将自己要前往黄池一事写下来,呈上让乐大心看了以后,一副糊涂模样的老人才拍着脑袋笑道:“我病的耳聋了,子明此去要保重啊,郑国是宋国的死敌,两国是十世不解之仇,君上就是因为郑国在齐盟之内,才不愿意加入的,惜哉。”

    乐溷听罢突然怀疑起来:“这老匹夫最是狡猾,什么时候如此糊涂过,莫不是作伪罢!”

    言毕,乐大心似乎想起了什么,以手指口,原来是用汤药的时候到了,隶妾们连忙过来侍候他服用药汤。

    乐溷觉得这是机会,话语可以作为,动作却很难。他连忙在旁细细观看,却见乐大心连喝个药都无法独立完成,丑相百出,连他的两个儿子只能偏头不忍直视。

    等到终于汤流满襟地喝完药后,乐大心这才用枯瘦的手拉着乐溷絮絮叨叨地说道:“乐氏同出于公子乐,如今你我两家虽然早已出了五服,但同宗的血缘和情分还在,吾今衰老病笃,死在旦夕矣。二子不肖,望子明教之,君来日若见到君上,千万为我这两个犬子说项一二。我不指望他们能继承卿位,只要能保住萧城的食邑就行,至于右师之职,我觉得子明来担当,也好过向氏那两兄弟!”

    言毕,乐大心便倒在床上。声嘶气喘,仿佛立刻就要死去。

    乐溷见这光景,才彻底放下心来,而乐大心刚才几句话也将他捧得走路都轻飘飘的,在宋国,右师之位几乎等同于执政!

    他在拜辞后立刻去回见公女南子。却得知南子去了自己家。

    于是又驾车奔回司城府,在南子面前细言此事,南子这才掩着樱唇笑道:“右师病的这么重,吾等无忧矣!”

    所以她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对朝她点头哈腰的乐溷说道:“如此一来,乐大心那边就不要管了,任由他得以善终罢,如今紧要的,是将剩下的两位公子也一并驱逐了……”

    公子地和公子辰虽然跑路了。但他们的好弟弟公子仲佗、公子石彄仍在,这叫南子不能不担忧。

    恩,再设计解决他们,计划就完美无缺了。她心里喜滋滋的,只要四公子和乐氏倒台,那朝中力挺宋卫联姻的一派便完全失势了,看到时候谁还敢逼自己去嫁卫侯那老不羞!

    然而就在此时,一直在旁轻轻捣药。轻易不搭话的素衣女子却说道:“兄长和公女这次却是做差了……”

    正是在家中守孝三年,如今即将期满的乐灵子。

    ……

    “你懂什么。休得乱说!”

    乐溷近来几乎成了南子媚眼下的一条狗,好容易有了次表现不错的机会,见被妹妹质疑,顿时眉头大皱。

    他斥责了一声后想起自己妹夫现在可不是一般人了,城邑已经和司城乐氏一样多,实际控制的人口和兵力还要更胜几分。话语顿时软了下来。

    “灵子你不懂政事,就不要搀和这些事情了……”

    乐灵子柔夷停下了药杵,抬眼看着兄长和表面亲密,内里却从未停止过和自己较量的闺蜜,淡淡地说道:“我固然不懂政事。也不想去懂,只是天下的事都是通的,我懂药理,这就够了。”

    “药理?我今日倒是想听灵子的看法。”

    南子则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乐灵子,想看看她有什么见解。

    如果说南子是一朵大紫大红的娇艳花朵,那乐灵子就是在她身边静静绽放的淡夜来香,虽然外表被喧宾夺主,但夜久弥香,在气质上不逊色分毫。

    乐灵子拨弄着手里的药材,它们散发出各异的味道,有的能救人一命,有的却能杀人伤己……

    “医扁鹊一门治病讲究六不治,但夫子说过,其实只需要划分成两种,要么不治,要么就得除根。兄长和公女的忧虑我也听了不少,源头似乎都是来自右师,现如今真的算是解决了么?”

    乐溷嘟囔道:“乐大心垂垂将死,可不是已经解决了!”

    乐灵子摇了摇头。

    “夫子前些日子传讯来说,他已经往宋国派了一位师兄来开设灵鹊的分支,就住在司城府内,此事宋城所有人都知道,但右师府上从未有人来求医。右师之所以病成这样,大概是不信赖医者,拒不就医的缘故,但也是小心过度了,生怕我家会害他……我甚至听说他连我家转售的纸张、瓷器也不用,据说是因为怕人在这些肌肤接触的器皿上下毒。这样一个在琐事上小心翼翼的人,竟然会对兄长吐露真情?还涕泪满面?若非亲耳听闻,我是决然不信的……”

    乐溷和南子听罢,顿时一阵沉默。

    “所以兄长和公女不将右师彻底击倒,却想要对并没有跟着出奔外国,显然是想要与国君和解的两位公子穷追不舍,这不是做差了,还是什么?”

    乐灵子心思极细,许多东西都能用慧眼看穿,这是平日不愿意说开而已:比如多年前,自己未婚夫与他阿姊那点暧昧关系;比如兄长乐溷对南子的非分之想;比如南子就利用了乐溷的这一点,她利用身边所有男子,却不让他们近身分寸——除了赵无恤。那些勾心斗角,那些隐秘约定,那些暗通款曲,真当她不知道?

    但她的聪慧宁可用来协助医扁鹊研究一个药方,写成一本传世医书,用来静静地守着父亲即将完全消逝的亡魂,用来耐心等待约定三年的未婚夫,也不会转移到这些事情上面。

    政争,阴谋,已经害死了她的父亲,同时将周围的人变得面目全非:南子越发沉迷于权术,乐溷在她的点播挑动下,竟然渐渐有了野心。

    而远在鲁国的赵无恤,似乎也离他越来越远。

    这都是祸患的开端。

    更何况,现在兄长和南子要做的事情,已经超过了一般斗争的限度,若是一着不慎引发大乱,后果不堪设想。

    乐灵子不能眼看着兄长让司城乐氏出现弊漏,出现亡族之危,故特地出言提醒。

    但她的好心却被无视了。

    “灵子,你多虑了,你兄长与我自会处置好,何况还有国君、向氏站在吾等这边,勿虑也,乐大心就算是大江里的九首相柳,也翻不了大浪!你就好好等着婚期到时,你的重耳来迎娶你罢!”

    乐灵子微微叹息,继续专注于药材,不再多言。

    南子很固执,她自视甚高,对乐灵子的忠言不以为然。

    随着年龄增长,一对要好的闺蜜间隙暗生,容貌、穿着、谈吐、权势、甚至身边的男伴,凡事南子都要胜过她一头。这种情况在乐灵子与赵无恤婚约定下,而南子却只能嫁给龌龊的卫侯后愈发严重。

    但南子的这股自傲的小女儿脾性,在立秋日祭祀那天的政变里荡然无存,看着精神抖擞站在戎车上的乐大心,哪里还有重病垂死的模样,她俏丽的脸上顿时血色全无……

第507章 桐宫之囚(下)

    桐宫幽深,枯落的梧桐叶子被竖人和隶妾们扫到一块,准备埋到树边的坑里,待来年化作春泥。

    园圃里秋菊朵朵,父女踱步其间,乖巧的紫衣女儿手臂搀着戴玄端的国君父亲,气氛祥和而温馨。但后面紧紧跟着的宫甲和傅姆们,他们警惕的目光和凝重的表情却预示着一切都没那么简单。

    宋公栾像是饭后漫步般,在谈论一千年前那段充满不祥的往事。

    “世人传闻伊尹放大甲而相之,毫无怨色,士大夫多有赞誉他的大仁、大贤。其实也仅有成汤的后嗣们清楚,伊阿衡并非什么的贤相,而是篡位的叛臣,太甲也没有悔过三年,而是被囚禁七年后,潜伏出桐宫,刺杀伊尹而复位!”

    南子微微震动,但心中却想道,这与现下的局面,与我有什么干系?

    但她还是含着笑应了下来,还乖巧地提出了问题:“既然如此,那为何帝太甲之后的大邑商世代祭祀伊尹,其规格甚至与历代先王相等同?”

    “帝太甲磨砺了七年的玉钺,方能将一时大意的伊阿衡一举击杀。当时群臣震怖,但伊氏势力已经坐大,太甲虽能复位,还是不能灭绝其宗族,只能善待之。何况伊尹一生应当分为两半,前半段他辅佐成汤,大功不可磨灭,所以才能受到祭祀,吾等成汤之嗣,一向恩怨分明。”

    恩怨分明么?南子颔首,心里却在想着其他的事情,这场内乱。究竟有着怎样的内幕,怎么看起来。整个宋宫依然是被父亲掌握着?

    宋公却笑道:“南子,你是不是在想。千年前的桐宫之囚,与现下没什么干系?”

    的确没有啊,南子垂首,这是父亲的非难么?还是在用伊尹和太甲在暗预什么。

    “孤吩咐竖人们在你房里放一张象棋桌,因为孤记得这种赵氏卿子做出的游戏你很喜欢,可有静下心好好端详过。”

    南子记得,那张棋盘老早就被她摔得支离破碎,棋子们零落满地了。

    她眼泪说来就来,模样令人怜惜:“下棋要两个人。女儿无伴,能跟谁下呢?还望父君千万别将我送回去。”

    宋公却熟视无睹:“当然是跟你自己下。”

    南子止泪:“我自己?”

    “然,许多时候,下棋、博戏之前,最好先研究一下,对这个游戏你有多了解。你呀,聪明绝顶,却不会考虑长远的事情,这就是先前设计乐大心失败的原因。若非孤让宫甲将你带回,早已散落于乱兵中,后果不堪设想了!”

    南子周身一凛,泪水再度涌出:“女儿……知罪了。”

    “罪?何罪之有?”宋公不以为然:“站在棋盘边的人。总会忍不住想去挪动棋子,且总觉得自己能比下棋的人走的更好。你是孤的女儿,有这方面的天分你。可惜能胜得过你的四位叔父,却不是萧叔大心的对手。”

    他叹了口气:“别说是你。就算寡人自己,做了十七年国君。光凭自己也不能将他赶下右师的位置,何况还有那四个不争气的弟弟从中作梗。”

    ……

    在桐宫内的漫步,让宋公栾想起了二十年前的一段事情:

    宋国多年以来,华氏、向氏强大,把持国政。到了他父亲宋元公上台后,十分忌惮这两族,双方矛盾逐渐激化,随着国君地位稳固,实力增强,华向二族感觉到危险的来临,决心先发制人。于是他们便发动政变,当时还是宋国太子的栾及同母弟公子辰、公子地被扣作人质,被囚禁在华氏,尝尽了囚徒的滋味。

    “在被囚的那段时间里,两个弟弟对孤极好,华氏用剑胁迫时将寡人挡在身后,有了食物也先让寡人吃饱,他们捡着残渣果腹。于是孤在里面与他们许下了共富贵的誓言,等到孤百年之后,当效仿殷商的旧制,行兄终弟及之法,让他们陆续登位为君。”

    他无奈地看着南子:“或许是被谁诅咒了,孤登位快二十年了,年过半百,却依然没有子嗣,只有几个女儿。当你母亲有孕时,寡人还以为能得到一个太子,结果却又不是,于是便只能从弟弟或侄子里选择一个继承君位。”

    南子乖巧答应:“让父君失望了。”

    宋公继续说道:“是,孤失望透了,但这也是命中注定,寡人当年虽许下了誓言,但几个弟弟都不堪大任,所以孤犹豫未决。孰料他们以为我反悔,竟主动与右师大心勾结,想要逼孤速速决定太子归属……”

    华向之乱中,乐大心功勋卓著,职位不断攀升,宋元公没过几年又死了,还是乐大心将太子栾扶正的。于是他成了执政右师,开始在国内培植党羽,四公子的靠近让他欣喜不已,双方很快就形成了宋国内最大的集团。

    “成汤在世时,伊尹或许还没有什么异心,然而主少国疑,则是滋生权臣的沃土,他们一旦坐大,就会出现不臣之心。主君若是无能,就会如同太甲一样失国,伊尹如此,华、向两族亦然,乐大心也一样。这便是为父要跟你说起桐宫往事的缘故了。”

    南子恍然,越发觉得自己父亲深不可测。

    而宋公栾也不是等闲之辈,斩草除根一时间做不到,他只能学郑庄公放纵共叔段一样放纵他们,扶持亲信加以平衡对抗。宋公选择的人最初是公忠体国的乐祁,乐祁死后,他便只能借重向氏的遗族,向巢、向魋兄弟,这就是内乱前宋国政治力量形成的原因了。

    “但向氏兄弟也不是省油的灯烛,他们兄弟尚未权倾国内,就已经有了不臣之心,一门两卿还不够。居然想一门五卿,比乐大心更加过分!寡人本想多一条看家护院的犬。孰料却养了一头喂不饱的狼。”

    宋公栾极少和南子说实话,今天却将很多事情坦言相告:“既然哪一边都不足以依仗。所以当你怂恿孤将公子地送上的骕骦马转赠给向氏时,孤明知这会引发他们间的矛盾,但还是答应了,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父君想要他们相互斗争,两败俱伤……借重向氏击垮乐大心和四公子,由此宋国便能政归国君。”

    宋公指着那些地上洒落的枯叶说道:“然,你知道秋日的山林么?经常会因为积累的落叶过多而失火,所以虞人有时候会主动放一把火点燃山林,挖出防火的沟壑就能把枯叶烧尽。防范于未然。治国也得这样,宁可邦内小火不断,也不能日积月累,酿成像华向之乱那样的三年大灾。”

    南子这下算是彻底明白了:“我自作聪明,以为操纵着向氏、乐氏斗倒乐大心和四公子,谁料,我从始至终只不过是一颗引火的燧石……棋盘上真正的下棋人,是父君你啊!?”

    她又一次被利用了,心里悲哀莫名。她本应该跪下赞誉他英明神武……但不知为何,她无法如计划中那样做。

    宋公这些冷漠无情的话刺伤了她,若是父女合谋,那该多好啊。但她却被当成了纯粹的牺牲品。她本不想对他无礼,但有些话已经脱口而出了。

    “但是这场火已经把整个宋国都烧着了,甚至烧到了宫中。连你也被乐大心胁迫,这局面。父君你还控制得住么?”

    ……

    话刚出口,南子就后悔了。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喊出了真相。

    果然,被戳到痛处的宋公栾冷冷地看着她,原本宽厚温柔的手掌变得粗糙而冰冷,捏得南子的小手生疼。

    “你以为这该怪谁?”

    没错,宋公一开始是打算利用南子激发宋国两大卿族、公子势力的对抗,自己好从中仲裁,利用一方击败另一方,然后收回权力。

    但这个过程,或许是几年,甚至是十年二十年,只不过南子这一剂妖媚的火种却让本来可控制的火苗蹿得太旺。乐大心受到刺激,政变突然发动,宋国一下子四分五裂,宋公准备尚不充分,他现在能控制的,只有宫墙之内!一国之君仅能自保,然后玩弄一些手腕而已。

    “父君,你弄疼南子了!”南子想要挣脱宋公的手,却无力脱身。

    宋公卸下了面具,将这个不听话的女儿一把推到菊丛里,毫不怜惜,他恼怒地指着她说道:“都怪你胡乱煽动!幸亏寡人处理及时,否则连宫室之内也无法保全。乐大心和孤的四个弟弟专注于与司城乐氏、向氏作战,但他们并未意识到,现下在棋桌上的真正对手,是孤……”

    他生下她,养大她,让她锦衣玉食,是为了她能为宋国,为自己牟利的,可看看她都干了些什么?自打成年后,尽会惹祸,添麻烦!

    但以宋公栾的自负,可不会承认自己对局面失去了控制。

    他指着桐宫外墙上巡行的兵卒说道:“公族之兵里有人倒向了叛党,但多数人仍忠于寡人,尤其是在彭城的甲士。六卿里的皇氏同样忠于寡人,在孤授意下保持中立,牢牢守卫宫城。孤假意授予乐大心诏书,他们也不好强行围攻宫殿,只能维持现状。公子地以为自己能成为太子,但孤却故意将公孙纠送去戴城,乱臣贼子们觉得各有其主,当然无法和解,只能打成一团,分个胜负才行!”

    南子现在觉得,自家父亲有些自欺欺人了,他现在就像是被敌人破入九宫的孤帅,朝不保夕,还真以为如今宋国局势仍在他控制之中?彭城的甲兵远水解不了近渴,皇氏真的那么忠诚,国人真就那么可靠?

    出于那份沦为牺牲品的报复,她不吝于揭露其中真相。

    “如今的局面比华向之乱好不到哪去,我被囚于桐宫之前,听闻乐氏、向氏、萧叔大心都向国外求援。周边诸侯也参与进来的话,父君,请客容易送客难,这场大乱你打算如何收场?”

    宋公却自信满满:“只要齐、楚、吴、晋不参与进来,其余都能被帛币礼送,若是不识抬举,则号召国人驱逐。过去一个月里,萧叔大心得到了郑、卫的援军,而司城乐氏和向氏则裹挟了宋的附庸薛国,还得到了曹国、赵无恤的支援……”

    “赵子泰也来了!?”倒在花丛中的南子心里一阵激动,自己向他发出的求援,起到作用了?亦或是,他是为了救援乐灵子和司城乐氏才来的?不知为何,本来一片绝望的未来突然亮起了一道光。

    宋公不以为意:“来了又怎样?两边的兵力,萧叔大心得到了郑、卫支援,而向氏之兵尚未完全抵达,他们的人数可是乐、赵的两倍有余!寡人得到消息,明日,双方便将决战于孟诸了!”

    ……

    深秋时节,宋地已经是草枯黄,树叶落,蛰虫都钻进了洞穴,并都用泥土封塞洞口,准备进入秋冬的安眠。

    商丘东北五十里处,有一片方圆十余里的水泽,名曰孟诸。

    时人历数天下的湖泽,有曰:“鲁有大野、晋有大陆、秦有杨陓、宋有孟诸、楚有云梦、吴越之间有具区、齐有海隅、燕有昭余祁、郑有圃田、周有十薮。”

    而赵无恤正身穿甲胄,纵马立于湖泽干枯的芦苇之畔,望着大雁南飞,他不由叹息一声,白气从口中呼出。

    “南子啊南子,你究竟在哪?”

    这时已经是季秋九月,拂晓时分,柳星位于南天正中,而南子失去音讯,也已经超过一个月了。

    乐灵子觉得是自己的失策害了南子,整日闷闷不乐,赵无恤也没法安慰她,因为宋国的内乱愈演愈烈。抢割秋粮常常引发小规模的战斗,而战斗又迅速演变为战役。

    期间,经过半月休整的骑兵大显神威,人数也补足为满编的一旅,有了马镫后他们的作战能力更加出众,千人以下的战斗,只要有骑兵参与,乐、赵一方基本是有胜无败,宋国叛军的人数在不断被削减。

    乐大心和四公子忧心忡忡,每天都有被击败的兵卒退入商丘,这对于他们控制宋公,整合国内各大夫极为不利,在粮食收割上也落了下风,所以他们迫切需要速战速决。

    所幸就在此时,在乐大心愿意割让隙地的祈求下,得到齐人嘱托的郑国发兵加入。乐大心又许诺战后立刻将宋国公女嫁予卫侯,还能捎带上擅长医术的乐氏淑女为縢妾,于是卫侯亦让主动请缨的公子朝带兵来助阵。

    有了外援后,乐大心、四公子一党开始发起反攻,击败去商丘附近抢割秋粮的司城乐氏一次,顺势夺蒙邑,又向东进军,击败向氏一次,夺邑两座,向氏只得龟缩。

    总之,内乱的试探期慢慢结束,宋国的两大势力离再次决战越来越近了。

    于是乎,就有了这场在孟诸边上的相遇和碰撞。

    就在这时,有急促的马蹄踩着湖岸边的水花奔驰而来,是骑兵的旅帅虞喜带回了敌军的消息。

    “司寇!已经查探清楚了,从旗号来看,郑军有五千,卫军有三千,而宋国叛军也有五千之众,已经拔营起身,要朝这边列阵推进了!”

    赵无恤颔首,看来这场决战在所难免了。他心里算了笔账:这边赵兵有两千人,乐氏还剩三千,曹军有两千,司马子牛带着一千向氏兵来助阵,合计八千……

    这意味着,赵无恤将要面对合计一万三千的敌军,而且这次的新敌人,郑国,正是他们前两次轻松击败了乐氏和向氏,可不太容易对付啊!

    ps:大章一顶二了,明天两更,打赏的书友改日再谢

第523章 天下英雄谁敌手?

    对于赵无恤来说,把他先前见过的所有国君,什么晋侯、齐侯、宋公、鲁侯、曹伯等阿猫阿狗加一块,都比不上今日要见的夫差够分量。

    所以当夫差驰单车前来邀他一见的那一刻,赵无恤竟怔住了。

    微怔之后,则是莫名的兴奋,血液在往他头上涌去。

    乖乖,这位可是春秋季世顶级的豪杰了,与之结识,与之交游与之合作,甚至是与之对抗……泛黄纸张上的一个个名字纷纷化为兵车驰骋的英雄,这让赵无恤有种触摸到历史本原的实感。

    他解下了碍事的大氅,任由它被秋风卷到地上:“备车!”

    “司寇勿去!”

    “子泰,小心有诈!”

    身旁众人一时劝阻不已,换了乐溷、曹国司马等人,是绝对不敢冒险去两军阵中与夫差会面的。

    赵无恤却已经蹬上了马车:“吴国太子相邀,难道我还能缩着头示弱,让他笑话中夏之人无礼么?”

    他手一指,点了高个甲士的名字:“穆夏,你为我车右!”

    柳下跖则不失时机地拱手道:“跖愿为君御者!”

    赵无恤看了大盗一眼,笑道:“你驾车技艺足够好么?”

    柳下跖大笑着回应:“跖好歹是学过君子六艺的,御术不输于航船,当不至于堕了司寇的威风。”

    柳下跖,穆夏,这两人都有以一敌十之勇,安全问题应该可以保证。

    武卒们用敬佩的目光看着自己的主帅,纷纷让开了一条道。这时代还有致师冲阵的传统,也有卿大夫在阵前谈笑风生的先例。他们的血仍然是热腾腾的,或许这就是属于这时代男人们的浪漫。

    赵无恤三人乘车驰往两军阵中。离对方越来越近。进入百步之后,赵无恤看清对面的车上有一个短甲大汉站在车右位置上,正是号称要对赵无恤退避三舍的专伯鱼,而驾车之人,则是个年轻的青年,居然是半年未见的邢敖!

    当双方只有十步距离后,赵无恤再看居左的正主,却见他大概二十余岁,等待期间傲然坐于舆内。纹身,断发,但不影响姿貌的伟岸,仪表的威容,他坐姿较为随意,然望之如雄虎休卧,有雄豪之气显露。

    夫差一双眼朗朗有神,两撇矢状的胡须下嘴角带笑,向赵无恤看过来时。又带有盛气凌人的气势。直到赵无恤的车来到跟前,他才站起来用带口音的雅言说道:“余乃吴国太子夫差,来者可是赵小司寇?”

    赵无恤不卑不亢地拱手回礼:“正是外臣,见过太子。甲胄在身不便行礼,还望太子赎罪。”

    深秋里依然穿着一身劲装短甲的专伯鱼对夫差说道:“的确是赵小司寇。”

    鲁国之上大夫,仅相当于吴国之中大夫。赵无恤的地位比起吴国太子要低,但他的态度却不卑不亢。叫夫差有些诧异。

    赵无恤比夫差想象的年轻,也比他想象的稳重。很难相信,一个年仅十八的卿子能与自己分庭抗礼。而且赵无恤的御者和车右看上去也非凡俗之辈,尤其是御戎,身高九尺,俊朗豪迈,居然敢大着胆子打量自己。

    两人在相互打量试探,竟都抿着嘴不说话,最后还是专伯鱼先开口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对赵无恤说道:“去年冬天多亏了赵小司寇的医者医治,我才能从疫病里活命,今春南归时我曾承诺,日后若与小司寇遇于中原,当退避三舍。然今日我非主帅,得唯太子之命是从,竟违诺逼近到一里之内,真是惭愧之至。我身为车右,执矛侍立在太子左右,不能自刎赔罪,只能献酒,还望恕罪,事后若是司寇想要我性命,尽管来取!”

    说罢,专鲫便从端着漆盘小跑过来的侍从手中取酒两樽,一饮而尽后下车单膝跪下,将另一樽献于赵无恤。

    这时代的南方人可比北方人野蛮刚烈得多,楚人和吴越之人屁大点事就动不动要自刎,赵无恤也见怪不怪了。他接过酒樽,察觉夫差在笑眯眯地看着他,他则瞧了邢敖一眼,见邢敖微微点头,方才一饮而尽。

    在历史上,夫差能在会稽之围里放过勾践一把,之后勾践多次去姑苏为奴婢,夫差都有机会置勾践于死地,但他却没动手。想来,应该不是那种在阵上暗算敌将的卑鄙之辈。

    赵无恤擦了擦嘴道:“伯鱼这酒我受了,但你这话却是说错了。”

    专鲫已经归位,他闻言问道:“哪里错了?”

    赵无恤道:“你当时的话是:两国治兵,遇于中原,当辟君三舍,与今日情景不合。抑或是我弄错了,今日吴师是敌非友?太子邀我来阵前难道不是为了修吴、鲁之好,结二君之欢,而是想要兵戈相见?”

    ……

    夫差只开口说了一句话,便接到了赵无恤抛来的选项,脸色有些不快。

    他这是在婉转地要夫差表态:吴国太子,你今天来究竟是欲战,还是欲和?

    换了在国内,夫差哪受得了这样的态度?

    想当年,夫差的兄长太子波患病死去,吴王阖闾和诸位大臣商议,要从剩下的诸位公子里挑一个新太子出来,但到底要选谁,阖闾却陷入了犹豫不决中。

    当是时,夫差清楚吴王和伍子胥君臣际合的良好关系,于是便日日夜夜找他疏通关系,打探消息,想求得他帮助,立为太子。

    换了别人,必然会对伍子胥唯唯诺诺,许下一个又一个好处,但夫差却不同一般,他当面第一句话就是:“父王欲立太子,太子乃邦国柱石,除了我还有谁够资格?此事的谋划就全在君了,拜托!”

    若是被夫差求上门的人不是伍子胥,如此莽撞自大的夫差大概要被扫地出门了。哪有这样求人的?

    但夫差这种舍我其谁的霸道和自信,竟让伍子胥十分对眼。他也用同样的口气允诺道:“太子的人选还未定下,但只要我入宫请求。此事便能定下了!”

    一老一小两个张狂之士一拍即合,而吴国太子之位,居然就真这么定下来了……

    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阖闾对伍员的信任,哪怕他私下觉得夫差并不是一个好的继承人。

    阖闾当面直言:“此小子性情残暴而不通人情,恐怕不能继承吴国的社稷!”

    知子莫若父,夫差的性格的确有些乖戾,他傲物凌人,喜欢看到对手匍匐屈膝。而不是分庭抗礼。方才之所以玩弄全军紧逼的手段,正是希望赵兵大乱,希望赵无恤被逼无奈之下,来车前以大夫身份向他跪拜顿首,那样才能遂他心意。

    可让他没料到的是,刚刚经历苦战的赵氏武卒面对新的强敌逼近,阵脚竟然没有半分退却,而是针锋相对。夫差的虚实之策没有起到效果,又不能真的打起来。他只能强行让兵甲停下。

    如此一来,夫差的姿态就变得有些尴尬了,一时间进退不能,如今赵无恤主动递过来一个台阶。现在就轮到他选择下或是不下了。

    就夫差本人来说,赵无恤这种外柔内刚的态度让他十分不痛快,是索性咬咬牙战一场?还是与赵无恤交臂言和?

    性格里的浮躁好容易被压了回去。临行前,吴王阖闾的话在夫差脑际回响。

    “夫差。你可知此番宋国大乱,本是吴国北进中原的大好时机。我为何只让你带两千吴甲去?”

    当时夫差自信地站在父亲面前,仰望他在王位上高大的身影,大声回答道:“因为吴人勇悍,能以一敌十。”

    “谬矣!”阖闾却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夫差的自夸之词。

    “是因为硕大吴国,已经抽调不出更多的兵卒去宋国了!你若是连这都不懂,如何能当太子?”

    被训斥的夫差有些不快地咬了咬唇,这话听上去有些可笑,天下兵甲翘楚的吴国竟然凑不出一师之众干涉邻国内乱?

    但仔细一想,的确是真的。

    入郢之战前,孙武为吴国训练了三万精甲,加上从新征服的土地上征召的越人、徐人、舒人,总数将近六万。

    但六年前吴国西破强楚,虽然取得了辉煌的胜利,却也陷入楚国泥潭自拔不能,后期多次被秦、楚寻隙击败,损兵折将,损耗近万。

    给吴国更沉重一击的是,夫差的叔叔,柏举之战的大功臣夫概见吴人在楚地撑不下去了,竟潜回姑苏自立为吴王。虽然夫概最终被赶跑,但这场吴国王室的内战又让吴人损失近万。

    所以现下硕大吴国,南北两千里,东西一千里的范围里,四万兵卒驻扎于各地,其中有两万还只能在农闲时征发。

    吴国的敌人可不少,西面,四年前夫差伐楚,连续击败楚国的水陆两军,楚国丧二司马、七大夫,大为恐惧,害怕吴师入郢重演,吓得他们迁都鄀地,但楚国死而未僵,还占据顺江而下的优势,少不得要分兵五千防备。

    对吴国来说,更严重的威胁来自南方,他们还得分兵万人来防备于越的不断骚扰。

    此外,新征服的钟吾、徐、群舒并不稳固,也得留兵守备。所以满打满算,吴国能调动的兵卒一万不到,多数人得驻扎在姑苏以备不测,能交给夫差的,可不就只有这两千人。

    没办法啊,吴国地广人稀,人口仅有百万不到。

    当然,事后伍子胥提醒夫差,这同样也是吴王阖闾对他的考验。

    “上次太子伐楚大获全胜,但大王仍嫌损耗过大,太子此番入宋,还望勉之。”

    夫差心里对父亲的考校极不耐烦,却不得不接受。

    就凭借手里的两千人,夫差不费一兵一卒,通过先围彭城,再让徐地吴将作出攻偪阳的姿态,就彻底吓住了宋国向氏二卿,裹挟他们派兵带领自己入宋。

    本以为会一切顺利,却在志在必得的孟诸碰了壁……

    孙武教他料敌于先,夫差之前也有过考量,郑、卫和宋国叛军共一万三千,由名声在外的名将游速率领,对上赵无恤这拼凑起来的八千之众,即便不胜,也至少两败俱伤。他在战役途中突然杀到,不就能不费吹灰之力抵定宋国局势了么?

    可出乎意料,赵无恤以极快的速度结束了战斗,并兵甲整齐地列阵以待,这就叫夫差难受不已了。对方尚能一战,而且精锐数量不下己方,要赌博么?若是赌输了,或是损耗过大,会不会因此让吴王更加嫌弃他?

    吴王虽然请孙武教夫差兵法,夫差也表现出一副孜孜不倦的好学模样,但内心深处,他还是喜欢靠简单粗暴的兵势来解决问题。

    “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毁人之国而非久也……”眼下事不可为,他只能用孙子的话如此安慰自己。

    心里百念交锋后,夫差终于缓缓说道:“晋、鲁与吴国是盟友,还是宋国的邻邦,我此来自然是想助子泰退敌的,孰料却来迟一步,真是惭愧……”

    ……

    得到夫差答复后,赵无恤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如此!”

    心里却骂道:鬼才信!

    他回头看了看隐隐对峙的两军,说道:“敌军已然逃窜,那太子接下来如何打算?是追击,还是就地驻扎?”

    夫差扶着车舆说道:“我一月前从徐地出发,带着吴甲两千,一路上势如破竹,除了萧邑外无所不降,如今我打算助宋国左师和大司马回归商丘,处置叛臣,恢复宋国社稷稳固。想来小司寇与我目的一致,郑、卫,还有其背后的齐国俱是吾等之敌,而乐大心和四公子这等窃取商丘的叛臣也必须扫灭。此战之后,小司寇和司城乐氏、曹国想必损失惨重,不如与我合军一处,也好受我照应,何如?”

    受你照应?赵无恤心中大疑,盯着夫差道:“多谢太子好意,不知合军之后,当以谁为主?”

    “在军,自然是以本太子为主,攻下商丘,廓清朝堂后,自然是以宋国左师向巢和大司马向魋为主,重振宋国纲纪。”

    依旧是咄咄逼人,但夫差不再玩弄虚实,而是直接了当地提出了条件,这样会让己方显得自信从容,显得吴国后劲强盛。

    既然无法以力争,那就只能借势再度逼迫了……

    向氏二卿之所以望风投靠夫差,想借助他平定宋乱,就是因为他身后强盛的吴国,而吴国目前只能奋力解决越国,却无力大肆北进的内情外人知之甚少,夫差正好可以借助这一点,再度展开一场讹诈。

    兵者,诡道也,不能而示之能,不用而示之用,夫差正在练习将此道运用在伐谋伐交上。

    用孙武评价夫差的一句话来说,他这个人“所欲必成”。夫差是个想得到的东西一定要得到的人,无论是珍玉、玩好、美人,亦或是太子之位,战阵之胜,乃至于未来的霸主之位!

    忍让?那是什么东西?被父亲评价为“残暴而不通情理”的夫差根本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赵无恤也好,司城乐氏也好,曹国也好,既然吴国来了,汝等就统统靠边站好了。

    对宋国,夫差志在必得!

    ps:这两天有点事先这样了,明天下午再三更补上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406/ 第一时间欣赏春秋我为王最新章节! 作者:七月新番所写的《春秋我为王》为转载作品,春秋我为王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春秋我为王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春秋我为王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春秋我为王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春秋我为王介绍:
重生春秋,成为卿族庶子,被赶到马厩与牛马为伴,谁知霸业竟由此奠定,三家分晋?太低端了,我还是玩赵氏代晋吧!
老子乘牛西行,仲尼意气风发,吴越相争美人离殇。渭水之畔,曲裾深衣的伊人吟诵着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右手长剑,左手诗书,用不一样的思维统一天下,迈步落日余晖的成周,鼎之轻重,我能问否?
这是我的华夏,我的《春秋》---我为王!
春秋我为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春秋我为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春秋我为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