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 红烧肉有的是
朱元璋和张希孟一起,仔仔细细,观察了洪都城,看过之后,张希孟也多少理解为什么这座城池能创造奇迹,甚至决定朱元璋和陈友谅的命运。
作为一座临近赣江的富庶城池,洪都建城,使用了非常多的青石砖瓦,结构坚固异常。
虽然有八座城门,看似攻击的点不少,防御起来必须分兵,增加难度。但是每个城门都相当稳固,不用问,在里面一定修了瓮城。
再加上江水充沛,洪都的护城河足有三十丈!
这是一个让人有点绝望的宽度,朱元璋攻城略地,哪怕是金陵,也没有洪都这么宽的护城河。
而且负责驻守洪都的还是天完的常胜精兵。
坦白讲,如果陈友谅坐镇,朱家军真的没有必胜把握。即便陈友谅走了,想要拿下洪都也不容易。
“张先生,咱们的回回炮,可能打得到洪都城墙?”
“没问题。”张希孟很干脆回答,回回炮大放异彩的是襄阳之战,彼时襄阳的护城河足有一百丈,而回回炮发射一百五十斤的弹丸,落到地上,可以入地七尺,威力之大,可见一斑!
而且如今的回回炮又是经过百年发展,贾鲁也进行了多次改革,无论威力,还是射程,都更加强悍。。
其实也正是出于对回回炮威力的认可,张希孟才没有急着鼓捣火炮。
这也不是说就不发展,实际上张希孟一直在让工匠研究火器,但是任何新的发明,都需要一个不断改良,走向成熟的过程。
火炮更是如此。
就拿火炮的材料来说,初期青铜铸砲,效果肯定更好,但是青铜太贵了,铜也是货币,名副其实的钞能力,打仗等于烧钱的完美案例。
朱家军真的一点铜也没有吗?
自然不是的,实际上铜陵就是产铜的重镇,还被冠以铜之名。
但是需要工匠,需要投入资源,需要时间……而且别忘了,铜陵挨着长江,天完的水师又比朱家军厉害不少。
解决不了安全的问题,就大规模开采铜矿,万一被袭击了怎么办?
所以说一个国家发展的正常顺序,永远都是先解决安全问题,有了打狗棍儿,才能考虑吃得更好,穿得更好。
如果顺序反了,你手上的财富,很可能就是别人的猎物。
天完陈兵长江中游,气势汹汹,着实是心腹大患,威胁太大了。
眼下的朱家军还没法在火器上大放异彩,不过所幸还有贾鲁这种器械高手,足以凭着武器犀利,撼动眼前的坚城。
胡廷瑞在巡视城防的时候,就发现朱家军在城外修好了一圈围墙之后,竟然又挖掘壕沟,向着城墙方向推进。
“他们是想掘地道入城,当真是痴心妄想!”
胡廷瑞跟身边人道:“我早就查看过来,洪都护城河这么宽,挖地不到三尺,就有水渗出来,想要掘地道,必定垮塌,他们是白费功夫,自取其辱!”
胡廷瑞信心满满,但是他还保持了冷静,下令部下,严阵以待。
又过了几天,胡廷瑞发现情况或许不对了。
朱家军并不是挖掘地道,而是向上堆起了土丘。
难道他们是要起土山攻城?
“传我的命令,把咱们在襄阳缴获的回回炮拉出来,我要让朱元璋知道咱们的厉害!”
所有的天完兵将,几乎都跟胡廷瑞一样,充满了信心。
毕竟这两年来,他们攻无不取,战无不胜,天下无敌!
来吧,放马过来!
就在朱家军锁城的第二十天,在洪都的东南角,两个方向延伸开,一共八十架高达三丈的投石机,被放在了预先堆好的底座上。
巍峨的机械带着十足的力量感,好像是两排凶兽,虎视眈眈。
朱元璋满身铠甲,出现在了土丘之上,张希孟竟然也十分难得地配着宝剑,站在了朱元璋旁边。
而在老朱的另一边,则是朱文正和李文忠两个,说来有趣,别的大将都不待见这些笨重的玩意,李文忠被塞到了砲队,当了千户。
朱文正也被硬调过来,当了指挥使。
其实朱文正的悲剧也跟朱元璋有关系,都怪他一时失了计较,把朱文正捧得太高,竟然让他当了大都督,节制中外诸军事。
弄到了这一步,不出事才怪。
张希孟在军中,一直似有若无地压着朱文正,年轻人不可太气盛。
你要是实在嫌自己官小,我给你弄个宇宙大将军,都督六合诸军事,跑去六合县驻守,给金陵当屏障去。
别扰乱军中的人事安排,升迁序列。
老朱也明白张希孟的用意,而且朱标也出生了,他并没有那么急切提携朱文正。但是不管怎么说,作为亲侄子,老朱对朱文正的偏爱,还是掩饰不住的。
“文正,咱知道你小子想管骑兵,还私下里抱怨,是张先生把你弄过来的……你小子就不要不识好人心了。今天你就能体会到张先生的苦心了。”
朱文正脸色微红,也不只是羞的,还是怕的,他连忙道:“叔,那是小侄头几天胡说八道,这些日子训练砲手,我早就知道了张相的好意。我就打算今天一显身手,让他们知道朱家军的厉害!”
朱文正说着,又道:“叔父,你和张先生可以下去了,这里交给小侄就是了。”
朱元璋微微一笑,“为什么?难道还有危险不成?”
朱文正道:“战场上刀枪无眼,虽说城里的回回炮多半打不到这里,但是总要以防万一。叔父,你还是和张先生下去,等着好消息吧!”
朱元璋没搭理他,而是扭头道:“张先生,你怎么看?”
张希孟一笑,“还能怎么看,自然是在这里看了!元军的回回炮,我还是清楚的……”
不待张希孟说完,突然就有破空之声,大家急忙抬头,只见一颗石丸划过护城河,奔着张希孟这边飞过来。
在距离张希孟他们还有十几丈的地方,深深砸入了地下,竟然几乎看到了石丸了。
所谓入地七尺,这个传说不是假的!
坦白讲,在飞过来的一刹那,张希孟的心是悬起来的,手脚也是僵硬的。
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投吸”,你们不讲武德,好自为之!
“还愣着干什么!”
朱元璋怒喝,“给咱狠狠打!”
朱文正浑身一颤,全神贯注,盯着远处的洪都,舌战春雷,一声怒吼,“发射!”
士兵奋力挥刀,斩断绳索,配重石块迅速下落,足足一百八十斤的实心弹丸应声腾空,带着比刚刚猛烈数倍的破空之声,砸向了对面的城墙。
一架投石机如此,其余的尽数如此,只见铺天盖地的弹丸,带着愤怒,飞跃过宽阔的护城河,重重砸在了城墙上。
轰然一声,砖石炸裂,灰尘腾空。
还站在城头的士兵只觉得地动山摇,一股强大的力量,震得他们站立不稳,几乎摔倒。
亲自督战的胡廷瑞甚至惊讶地发现一枚巨大的石丸,越过了城墙,以一种无与伦比的气势,砸在了几个士兵的中间。
其中一个被正中,直接没了上半身,另外几个也纷纷倒地,有人毙命,有人受伤,迸溅的鲜血落在了胡廷瑞煞白的脸上。
他伸出手,缓缓擦了一把,在眼前拈开,还带着温热的血色告诉他一件事,只是稍微差了一点,城外的投石机是完全可以砸到他的头上的!
怎么会?
完全不合常理啊,朱家军的回回炮怎么比他们的还好?
胡廷瑞头皮发麻,虽然想不通,但是却不妨碍他大步后退,躲到了安全的地方。
其他的士兵更是跟见鬼了似的,狼狈逃跑。
从实际战果来看,投石机的齐射并不算太大,只有一半不到的弹丸落在了城墙上,更有不到一半,将砖石砸裂,其他的就只是掸掸灰罢了。
至于砸死的士兵,更是只有十几个。
但是这已经足够骇人了,洪都城里的天完士兵,第一次意识到对手有了无可战胜的力量,或许他们会输!
一击就把敌人的胆气打掉大半,朱文正心花怒放!
他更加疯狂大叫,“快,装填,给我狠狠打!”
朱家军这边发疯一样升起配重的石头,用绳索固定好,然后再装上弹丸,准备第二轮的射击。
而就在这时候,天完的兵丁竟然冲上了城墙,拼着老命,把他们的回回炮运下去,不得不说,这帮人的勇敢也是让人叹服。
此刻留在城头的任何东西和人,都会成为朱家军的战利品!
还没等他们将回回炮完全撤回,又一轮射击到了,天完的士兵吓得爹妈乱叫,撒腿就跑,再一次留下了几具破碎的尸体。
从这一刻开始,朱家军就开始稳定输出,不断轰击洪都城墙。
也不知道是谁修得这座洪都城,绝对堪称固若金汤,面对朱家军的疯狂轰击,连续五天下来,竟然依旧屹立。
只是有些城墙砖已经成片脱落,在一些不易察觉的地方,出现了一些裂缝儿。
这就是城墙支撑不住的先兆,只要打下去,终究会敲开的。
城里的士兵战战兢兢,每一刻都如临大敌。
而今天的情况有点特别,临近中午,朱家军竟然提前半个时辰,停了射击。
就在他们摸不清楚怎么回事的时候,一股似有若无的香气,随着风,飘到了城里。在朱家军的炮兵阵地上,赫然出现了十几口巨大无比的铁锅。
里面满是大快的红烧肉,朱文正兴奋大叫,“吃!使劲吃儿!红烧肉有的是!吃饱了回头给我狠狠打!”
第二百四十一章 败得真惨
朱家军的砲车压着洪都守军打也就算了,连伙食也稳稳胜过一筹。
既杀人又诛心。
这一手着实是够狠的。
但是咱们富裕了,吃的好了,用的武器也好了,这还有错?
朱家军除了均田搞得好,军屯这一块也是一把好手。
原本朱家军还只是要求乙等营多种田,结果渡江之后,一些甲等营也不干了。不说别人,徐达就是最积极地。
他告诉部下,打仗要行,种田更要行!
这人要是行,干一行行一行,一行行,行行行。要是不行,一行不行,行行不行。
打仗种田,咱都要当第一名!
徐达亲自下场,带头种田。
他这可不是一时兴起,实在是种田这事太香了。。
眼下李善长那边已经能充足供应军粮,军屯这边生产出来的粮食,大可以拿来干别的。比如常遇春,他就提议,希望朱元璋答应,可以在军中酿酒……结果就因为这事,让老朱足足骂了常遇春半个时辰。
这还不算完,老朱愣是让常遇春写三千字检讨,还要在所有指挥使面前朗读。
深刻反思,彻底检讨!
身为带兵将领,难道不懂军令的重要?
不许酿酒,就是不许。
谁也不能坏了规矩。
胡三舍的案子摆在前面,以后也是一样,谁敢私自酿酒,定斩不饶!
朱元璋的坚决态度,吓坏了下面的将领。不过也没有关系,不酿酒就多养活鸡鸭鹅狗,多吃肉,把士兵养得壮壮的。
基本上进了朱家军的年轻士兵,半年之内,体重都能增加二十斤以上,那些没满十八岁的,甚至个头还能往上蹿一截。
等回家之后,亲戚邻里都要吓一跳。
竟然变了个人!
高大威武,行走坐卧,气势高昂……这样的后生上哪找去?
很多朱家军的士兵,只要回家,就会有一大堆的媒婆主动登门,提亲的络绎不绝。
怎么说呢,只要进了朱家军,基本就不愁没媳妇!
只要穿上火炭红的鸳鸯战袄,你就是乡间最靓的崽儿!
没法子,这就是朱家军的底气所在。
洪都的攻城战,很快变成了朱家军炫富的舞台。
每天都是投石机轰城,然后每天都是三顿好吃的,就在洪都城外,铁锅灶台,香气四溢,肉体和心灵,双重折磨。
奶奶的,这帮朱家军怎么这么有钱?
天天吃肉,撑死你们!
士兵张开大口,狠狠塞进去一口米饭。
咔!
咬到了沙子,牙掉了一块!
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士兵快哭了,其实洪都城里也不是没有吃的。陈友谅高歌猛进,打了那么多胜仗,缴获相当充分。
洪都城里的粮食还是够吃的。
不过也仅此而已了,就算够吃,天完的兵将也会层层盘剥,到士兵手里的东西,永远都是不够的。
军饷打折扣,军粮掺沙子。
放在过去还能忍,可是在如今的情形下,那可就成了折磨。
吃饱喝足,精力充沛的朱家军,那是真的恐怖。
他们抬着一两百斤的弹丸,不断向洪都城中发射,就好像无穷无尽似的。
洪都城墙上的附属物,从城门楼,到垛口,女墙……能毁掉的全都一点不剩。城墙外面的砖石也大片脱落,露出里面的泥土。
在弹丸的猛烈轰击下,泥土跟雪崩似的,成片滑落。
这也就罢了,朱家军竟然还弄了许多开花弹。
到了第十天,有一半的弹丸都是开花弹,这些弹丸重量轻,射程远,轻易能越过城墙,滚落城里,爆炸,起火,硝烟弥漫,烈焰飞腾。
洪都城中,宛如炼狱。
“舅舅,咱们不能这么挨打下去了,我要出城。”
外甥康泰气冲冲向胡廷瑞叫苦,就在昨天,他去巡视抚州门,不远处掉落一枚开花弹,火药炸裂,高温气浪扑面而来。
康泰的胡子,眉毛,全都烧没了。
幸好还有点距离,不然他就被吞噬了。
只不过现在也是狼狈不堪,在眉毛和胡子长出来之前,他的脸就跟扒了皮的煮鸡蛋似的,又好笑,又可怜。
当真不能这么下去了,不然再过些日子,或许十天,或许半个月,洪都必定失守!
胡廷瑞眉头紧皱,“你想出城?可你要知道,朱家军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他们已经修好了城墙,万一自投罗网,又该怎么办?”
康泰哂笑,“舅舅,你还没看出来,朱家军不就是仗着财大气粗,欺负咱们吗?论起打仗,他们肯定不行,让外甥好好教他们!”
胡廷瑞迟疑再三,到底还是点头了,不过他还是吩咐道:“你可不许轻敌,朱元璋渡江以来,攻必取,战必克,不是好对付的。”
康泰满不在乎,“那是他没有遇到咱们,舅舅瞧好吧!”
这家伙调集了三千精锐,各自带着短刀利刃,趁着夜色,从洪都城下来。
然后迅速泅渡过护城河,直接扑向了朱家军修建的城池。
双方距离最近不过几百步,当他们渡过护城河的时候,距离更近了,只要一个冲锋,就能到朱家军近前,然后杀一个措手不及。
康泰带头冲锋,就在胜利在望的时候,突然朱家军的城墙内外,响起了大鹅的叫声。
这一刹那,都被康泰弄迷糊了,不是该狗叫吗?
怎么是鹅叫?
康泰不清楚,这事自然是张希孟的手笔。
军中养些狗,用来守夜,防止敌人偷袭,这是很正常的做法……但是张希孟发现,朱家军养殖鸡鸭鹅够多之后,也会有同样的效果。
尤其是脾气暴躁的大鹅!
相信许多人小时候都有被鹅追杀的惨痛经历吧?
凶猛的大公鹅,在村子里,绝对是恶霸级别的存在,横踢竖卷,就好像没有不敢干的事情。
别说人了,就算是小狗,黄牛,只要鹅脾气上来,也会冲上去,伸长脖子,狠狠咬过去。能不能打赢不说,要的就是斗破苍穹的劲头儿!
其实从战斗力上看,鹅也是相当不低的,黄鼠狼能偷鸡,可曾见过偷鹅的?
大鹅嘴里带着锯齿,力气又大,一口咬下去,落在人身上,也要青紫一大块,小一点的动物,甚至会死在鹅嘴之下。
张希孟研究了半天,竟然让他琢磨出了用大鹅警戒的损主意。
大家伙最初还不认可,但是用过之后,谁都说……真香!
大鹅的机敏程度,是不比狗差的……而且大鹅便宜,吃得更少,且数量够多,成群行动。
试想一下,有人偷偷接近军营,如果只有寥寥几条狗,有太多的办法,可以除掉狗,防止出声。
但是换成了大鹅,情况就不一样了。
至少十只八只的大鹅,遇到了人接近,拼命大叫,什么人有本事一下子除掉几只鹅?
不管用什么办法,都会有漏网之鹅!
从警戒的角度看,鹅的确比狗好用。
而且鹅不只是好用,更好吃!
完全可以跟军粮一起送来,当做储备粮用,想吃就炖了,在炖之前,还能老老实实守夜……试问还有这么高性价比的食物吗?
这不,今天的鹅兄就立了大功,一番鹅叫之后,突然火把四起,亮如白昼。从朱家军的墙上,探出了数百张弩箭!
“放!”
密集的箭雨,扑面而来。
康泰顿时懵了,他为了偷袭,手下士兵都是黑衣短兵,连铠甲都没披,最多只是穿了披甲。
这点防护能力如何挡得住铺天盖地的弩箭。
几乎一瞬间,就有上百人中箭倒地,哀嚎之声,不绝于耳。
康泰的肩膀也被插了一箭,疼得他几乎昏倒。
“快,返回去!”
可就在这时候,从朱家军的大营之中,响起了马蹄声音。
一支枕戈待旦的骑兵出发了!
常遇春一马当先,从左翼杀出。
他的眼睛都亮了。
孙子,等了你们这么多天,还以为你们不敢出来呢!
“跟我杀!”
常遇春一马当先,而在另一边,胡大海也领着三百甲士杀出来了,他手里提着利刃,身上披着重甲,一头撞入天完兵马中间。
战斗迅速变成了屠杀。
常遇春横冲直撞,就像是驱赶受惊的羊群,把天完的兵马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随后胡大海就杀过来了,他们挥舞着利斧,完美上演收割人头的奢华表演。
鲜血迸溅,哀嚎凄厉,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就在洪都城外,朱家军以压倒性的姿态,给天完兵马上了一课,老子们不光比你们富裕,更比你们能打!
战鼓隆隆,酣畅淋漓。
朱家军放肆追杀,天完的残余兵马,仓皇退到了护城河前,人们就像是下饺子似的,逃到河里。
由于惊慌失措,互相踩踏,有人落水之后,就陷入了淤泥,根本动弹不得,只能把后面的人踩到水下,活生生淹死。
后面还有朱家军的追杀,兜着屁股杀过来,人们不顾一切逃命,哀鸿遍野,搏命挣扎,水淹践踏。
足足三千精锐,返回洪都的,还不足八百人。
胡廷瑞的心都要碎了,这些人可都是他和陈友谅的乡亲,不光是精锐,还是心腹啊!
“康泰,康泰在哪里?老子要杀了他!”
胡廷瑞红着眼珠子怒吼,眼前一阵阵发黑,心疼欲死。
而此时已经天明,有人发现,就在朱家军这边的投石机架子上,竟然挂着一个人。
赫然正是五花大绑的康泰!
“给句痛快话,投降不投降?”朱文正贼兮兮道:“你要是不投降,咱就把你当成弹丸,抛到城里去!”
第二百四十二章 千金悬赏
康泰虽然兵败被俘,但却不是软骨头,他切齿咬牙,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接受,自己居然败在了一群大鹅的手里。
“杀吧!杀了老子,你们也活不了!”
朱文正呵呵冷笑,“杀你比碾死一只鸡还容易,老子现在就送你上西天!”
“来人,把他放到砲上!”
士兵们立刻将康泰放下来,然后七手八脚,把他安放在弹丸所在的勺子里……这玩意能投掷两百斤的弹丸,也能投掷一百多斤的大活人。
康泰仿佛能看到自己原地起飞,直奔洪都城头飞过去,然后一头砸在城墙上,来一个粉身碎骨,碎成一地。
死法有很多,但是能死得这么有创意,也真是可以含笑九泉了。
“胡廷瑞,别负隅顽抗了,快点投降吧!”
有士兵朝着城头大吼,“瞧见没有,你的外甥都要死了!”
胡廷瑞如何不知,损失三千精锐已经让他怒火中烧,又赔上了一个外甥,他更是气得要死。
“废物,没用!明明告诉你,不要轻敌,不要轻敌!还是自己找死!”胡廷瑞痛骂康泰,但到底是自己的外甥,眼看着就要粉身碎骨,他又能如何?
连战连捷的天完,可不是元军。
当初张希孟安排人在扬州城下炖肉吃,直接就瓦解了军心。
天完可不一样,他们是一个蒸蒸日上的团队,虽然偶遇挫折,但还不至于让他们认输投降!
“姓朱的,你们放马过来吧!想让老子投降,做梦!”
胡廷瑞硬得像是一块石头,朱文正气得够呛,他真想一刀砍断绳索,把康泰发射出去算了。
不过朱文正到底没下得去手,这倒不是他心慈手软,而是张希孟早有吩咐。
这一次朱家军的作战方略还是围点打援,蹂躏守军,只是为了削弱战斗力,真正紧要的还是援军。。
能在洪都,重创天完,遏制住他们向长江下游的发展势头,这才是最重要的。
问题是围困洪都一个多月了,居然还是无动于衷,这可不行啊!
“康泰,你的运气还不错,我们可以放你离开,但是却不能让你回洪都,你现在就去江州,去见倪文俊,就说我们约他在洪都决战,一战定生死,去吧!”
张希孟塞给了康泰一封信,然后让人带着他到了武阳渡口,随即乘船进入鄱阳湖,而后直奔江州。
康泰虽然避免了粉身碎骨的下场,但是这一次过去,依旧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倪文俊已经出手对付了陈友谅,作为陈友谅的部将,谁知道倪文俊能不能愿意搭救?如果他不派兵,这几万弟兄,还有洪都城,只怕都保不住了。
而洪都一旦落到了朱家军手里,南边的抚州,吉安,包括赣州,都有可能落到朱家军的手里,到时候双方的强弱对比,很可能就会该写。
不管怎么说,倪文俊还是天完的大将军,他不会连这点事情都看不明白!
康泰迟疑再三,还是在登陆之后,果断前往江州,求见倪文俊。
而此时的倪文俊,正陈兵江州,按兵不动。
随着倪文俊一起出兵的还有太师邹普胜,大将赵普胜等人,可谓是精锐云集,水陆两军,十几万人马,气势汹汹。
按照这个架势,鄱阳湖大战只怕就要提前爆发了,而战争的主角也要换成倪文俊对战朱元璋了。
只是陈友谅斩杀宽彻普化家眷,绝了诏安之路后,倪文俊相当不满。
他在军中整日饮酒,还弄了好些人给他唱戏,不分昼夜,一味行乐,就是按兵不动,毫无作为。
这下子可把邹普胜等人急坏了。
眼下洪都还在大战,你要干点啥,你得支棱起来啊!
被逼无奈之下,邹普胜和赵普胜一起来找倪文俊。
算起来普字辈里面,叫普胜的就有好几个,除了这俩之外,还有李普胜,也算是彭和尚朴素而美好的愿望吧。
赵普胜是老熟人了,当初巢湖水师要出长江,就跟他打过交道,当初赵普胜也算是老实,没敢和朱家军翻脸。
后来他见天完重新恢复元气,又返回了天完。
“大将军,朱元璋这人有枭雄之姿,手下能人辈出,运筹帷幄,不可小觑啊!”
倪文俊翻着醉眼,呵呵道:“当真?都有谁?俺倒要听听?”
赵普胜深吸口气,“大将军,朱元璋的左相李善长就不消多说了,右相张希孟,据说此人出身张氏,族里的前辈就是云庄先生张养浩,见识非比寻常,拟定均田方略,堪称当世英才啊!还有原来的工部尚书贾鲁,竟然也投靠了朱元璋,现在军中又添了朱升,汪广洋,杨宪,刘基等人,皆是一时才俊。”
倪文俊皱了皱眉头,疑惑道:“听你这么说,都是一些降臣,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元廷就这么老实,怎么不把他们家人抓起来,都给灭族了?”
邹普胜和赵普胜一听都忍不住想笑,你是真拎不清啊!杀张希孟的家人,他的爹娘早就不在了,老家都没有了直系亲属。
如果要是连族人也都牵连,那可就热闹了,别忘了,在朱家军手里,蒙古俘虏就有不下十万人,还要那么多蒙古人,色目人……一旦开了这个头儿,还不知道谁更倒霉呢!
不是元廷手下留情,而是不敢破罐子破摔。
哪怕到了现在,元廷依旧有许多汉官,军中也有汉人士兵,真的要弄成不顾一切的杀戮,蒙古人岂不是要重复后赵的故事了?
“大将军,不管怎么说,朱元璋善于笼络人心,他手下理政治民的本事都不错……我看应该尽早除掉朱元璋,唯有战而胜之,咱们才能高枕无忧啊!”赵普胜苦心劝谏。
倪文俊默默听着,突然一笑,“老赵啊,我就是个渔夫,你也知道的。现在占据了几个省的地盘,坐拥几十万兵马,我都不敢相信。你说到了今天,我还有什么所求?我还有什么打算?我这大将军之上,还有什么人?你说啊!”
倪文俊突然抓住赵普胜,用力摇晃,脸上似笑非笑盯着他。
赵普胜的心突然下沉,脸色都变得不好看了。
旁边的太师邹普胜更是眉头紧皱,按照道理,他的地位在倪文俊之上,可是很显然,倪文俊不会稀罕他的太师的。
“大将军,元氏失德,天下群雄逐鹿,豪杰并起。且不说北方,就算南方各地,朱元璋,张士诚,乃至于方国珍,陈友定……谁不想逐鹿中原,一统天下。如今我们有了几省之地,带甲百万,正是鲸吞天下,恢复宋氏江山的大好机会。大将军若是能成就如此功业,便是放在史册上,也没有几个人能和大将军相提并论。”
邹普胜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赵普胜连忙点头,“大将军,俺也是这一个意思!”
倪文俊怔了怔,突然无奈一笑,“哎,就算打下天下,也不是臣子的。不管是做丞相,还是管一个省,也无非如此而已。还能比现在强多少?”
这俩人也都不是傻子,倪文俊这货是摆明了心思,他绝了诏安的念头之后,竟然打算换个思路,直接取代徐寿辉,去当皇帝!
对于他来说,往上爬就是他的追求。
给元廷当行省参政,比给徐寿辉当大将军威风,所以他愿意诏安。
现在诏安不成,那他干脆取代徐寿辉。
邹普胜和赵普胜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货是真的走火入魔了。
沉默了良久,邹普胜道:“大将军,乱世英豪,有德者居之。如今雄兵百万,如果能攻下金陵,灭了朱元璋,顺带消灭张士诚等人,一统天下,自然是功高之人为主。天下人都会心悦诚服的。”
邹普胜想给倪文俊画个大饼,劝说他先灭朱元璋,哪知道倪文俊竟然当真了,他呵呵笑道:“还是太师有见识!这么说只要咱打下金陵,你就奉我为主了?”
邹普胜吸了口气,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他咬了咬牙,“大将军果真能攻取金陵,到时候自有万民归附。”
邹普胜到底没有说他是不是打算拥立倪文俊,但是倪文俊却是已经这么认为了。
“你们用不着着急的,要说打仗的事,咱心里早有计较了……兵书上不是有句话吗,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其实我早就下令悬赏一千两黄金,从往来长江的商人手里,购买地图。哪里能登陆,哪里有守军,哪里道路通畅,哪里关隘重重。”倪文俊呵呵一笑,“俺自从领兵打仗以来,攻无不取,战无不胜。所向披靡,你们不会觉得俺就是靠运气好吧?”
害羞羞!
邹普胜和赵普胜都吓了一跳,真没有想到,背着他们,倪文俊竟然干了这么一件大事。
“大将军,真的能得到地图?”
倪文俊一笑,“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可是出了一千两金子,多少人几十辈子都挣不到这么多钱,他们又岂会骗我?再有洪都告急,朱元璋摆下了阵势,无非是想以逸待劳,骗咱们过去,我又岂是那么傻的人。你们放心吧,去告诉那个康泰一声,用不着担心,只等着我打破了金陵,他舅舅也就安全了。”
倪文俊谈笑自若,强大的信心,让邹普胜和赵普胜都无言以对了。
这位别的地方不靠谱,但是说起打仗,还真是一把好手,难道真的让他攻入金陵,取代徐寿辉,登基称帝?
邹普胜和赵普胜都唉声叹气,忧心忡忡。
这事情弄得,竟然不知道是盼着打胜好,还是害怕打胜了……
而就在他们讨论的时候,另外一边,倪文俊的手下,正拿着十两银子,放到一个商人面前。
“把江州到金陵,这一路上的情形,都给我画出来,十天之内,给我交出来。”
商人看着区区十两银子,嘴咧得老大,这事情可不是那么简单的,要弄到地图,除了凭着记忆画一部分,剩下的就要找人帮忙,甚至还要实地勘测。十天时间先不说够不够,这十两银子,也太寒酸了。
商人十分为难,“我怕是办不……”
“什么?”
倪文俊的手下冷笑,“你不愿意帮忙,那就是跟我们作对!来人,把他们全家都给我带走!”
商人大惊失色,这也太不讲道理了!
“我知道你往来长江,很有经验。十天之内,给了地图,把家眷还给你,一根毛都不会少。不交地图,我就让你们一家子到地下团聚!”
商人悲愤难平,一转眼过了十天,他果然交了一副地图,那边查看之后,很是满意,笑呵呵归还了他的家人。
“这就对了,下回有事再找你。”
眼瞧着人走了,商人一把拉起老婆孩子,快走!
还不明白怎么回事的一家人从后门出来,上了一辆足足花了十两银子雇来的马车。
“去渡口,咱们去洪都,把事情告诉吴国公!那,那幅地图是我画的,我要让吴国公知道!”
妻子一听,惊得脸色惨白,道:“那,那吴国公知道你给那帮畜生画地图,他还不杀了你?咱们去什么洪都啊?你不想活了?”
商人绷着脸,半晌实在是憋不住了,忍不住大笑道:“那地图是我在家里头瞎画的,按照那个地图去,保证他们有去无回!”
妻子怔了怔,突然捂着脸,大笑起来,笑着笑着,泪都出来了。
“好,老爷好样的!这十天担惊受怕,可算给我们报仇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 我们并肩作战吧!
同样是鄱阳湖水道,康泰急吼吼来求援,倪文俊不为所动,连面都没见到。而另一边,商人一家子却是轻轻松松到了武阳渡,见到了朱家军。
也幸亏他们跑了,因为在当天夜里,他家的那一条街道就走水了,二十几家房舍,全都付之一炬。
没办法,不这么办,那之差十两银子的一千两黄金巨款怎么交代?
留着吧,万一大将军问起来,肯定要露馅。
而且地图这个东西,是需要核实查证的。万一出了事,对不上,那该怎么办?
什么,这家伙知道地图是假的?
废话!
十两银子能买到真的地图吗?
真当大家伙是傻子啊?
那既然知道是假的,怎么还敢给倪文俊送去啊?
万一战败了,那岂不是坏事了?
战败?很严重吗?反正大将军都打算投靠元鞑子,只要给他湖广行省参政,他就能杀了徐寿辉……就许你倪大将军为了荣华富贵,不择手段,就不许我们下边人找个出路?
这一千两金子,拿出五百两打点,送回家乡五百两藏起来。
不管谁胜谁负,只要咱手里有钱,大约就不会吃亏的。
不论是倪文俊,还是陈友谅,他们都没有意识到,当他们开始为了个人的荣华富贵,不择手段,开始互相算计,你争我夺的时候,蒸蒸日上的天完,就已经漏洞百出了。
或许他们依旧强大,依旧张牙舞爪,不可一世,但却只是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彭和尚不惜一死的弥勒降世,天下大同的朴素理想彻底消失了,剩下的只有争权夺利,互相杀戮。。
……
“小人拜见吴国公。”
朱元璋看着面前的商人,神色凝重,“你说什么?倪文俊要攻打应天,你怎么知道的?”
“回吴国公的话,倪文俊派遣手下人,以千两黄金,购买前往金陵,沿途州郡码头的地图,图谋金陵之心,昭然若揭啊!”
“哦!他肯出这么多钱?你为什么又来投奔咱?”
商人满脸纠结,苦兮兮半晌,朱元璋都不耐烦,起了疑心,他这才用力磕头,说出来实情。
“回吴国公的话,他,他出钱这么多,可下面人层层盘剥,到了我的手里,只,只有十两银子,我,我没办法,只能画个假的地图,敷衍倪文俊。我怕事情暴露,这才逃过来,求吴国公庇护!”
朱元璋听得目瞪口呆,一千两金子,变成十两银子,这贪得也太离谱了!
说实话,朱元璋也是这些年被奇人奇事折腾得免疫了,谁能想到,一个小兵,单人独马,就能进城擒拿大将,一个小偷,还敢跳出来,主动自首,那些元廷高官,被俘之后,竟然个个都是人才……
由此看来,花十两银子,买个假地图,然后攻击金陵,这他娘的也不见得是假消息!
就是这么个奇葩年头!
朱元璋思忖再三,终于下令,把几个核心文武都叫过来,赶快商量一下吧。
不多时,张希孟,朱升,徐达等人都来了。
大家伙听到消息之后,先是觉得匪夷所思,不过仔细想想,竟然也合情合理。
张希孟首先道:“主公,根据咱们的人密报,倪文俊似乎有意接受元廷诏安。陈友谅急吼吼回去,又突然杀了宽彻普化的全家,就是阻止倪文俊投降元廷,断了他们的联系。”
这几年的经营下来,朱家军的情报系统已经相当强大了。
吴大头从大都逃出来,不代表朱家军在大都的情报系统瓦解了……恰恰相反,这几年新增了无数替朱家军做事的人。
三教九流,不计其数,什么人都有。
从最卑微的乞丐,到年轻气盛的读书人,最最离谱的是,在这里吗,还有许多蒙古人,色目人。
更让人不敢置信的是,其中有七八成以上,都不要任何报酬。
朱家军的分田大纲,宋濂在宗泽墓前的祭文,最近关于向女人授田的政令,包括兴学计划,征税方针……还有那些经典的戏曲作品。
一切的一切,都在民间快速传播,人们渐渐把希望寄托在了朱家军的身上……或许能接触到的人,相比起总人数,还是不值一提,无法扭转天下大局,但是只要在某个行业,有一两个愿意支持朱家军的行内人,他们主动行动起来,将各种各样的消息,传递给朱家军,为朱家军做事。
产生的能量,就是无与伦比的。
说来惭愧,如今的郭英,他愁的不是没有消息,而是消息太多了,不知道怎么取舍。
天完和金陵,顺流而下,也不过两三天的功夫,倪文俊这帮人做事又不小心,被朱家军查清楚,半点不用吃惊。
“倪文俊之流,反复无常,一心只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下面人心离散,贪财好利,不顾一切,也是情理之中。”张希孟说到这里,忍不住轻叹道:“主公,我们应该引以为戒啊!”
朱元璋面色凝重,听起来是个笑话,可是仔细想来,竟然不敢当做笑话,甚至是在笑过之后,脊背发凉,不寒而栗。
他也是一方之主,统领着几十万兵马,有着几百万子民百姓,这里面的关节,朱元璋最清楚不过。
打天下不是做生意,当一个老板,只要钱给到位了,下面人就会认真做事。
可是争雄逐鹿不行,因为这个行业风险太大,利益也太大……成了就是九五之尊,输了万劫不复,根本没有其他的选择。
所以身处其中的人,不会因为一点钱财恩惠,就掏心掏肺,把命给你,绝对想都不要想。
凭什么认为一个吕布安禄山似的人物,会守住做人底线,唯独对你死心塌地,唯命是从?这在逻辑上就不通!
在朱元璋看来,他要赢得手下的认可,最主要的就是以身作则,表里如一,赏罚公平,而且要守住底线。立下的法令,就必须执行,不打折扣。哪怕是胡三舍,说杀也就杀了。
身处乱世,最怕的就是反复无常,摇摆不定。
倪文俊生出诏安之心,天完内部人心浮动,立刻就出现了大乱子,自然要引以为戒。
这么说,倒不是朱家军内部铁板一块,人人都是忠正贤臣。
假如把一千两黄金摆在面前,朱家军内部,能经得住考验的人,只怕也不多。
只不过按照倪文俊部下的德行,想要他们拿出一千两金子收买朱家军的人,不知道倪文俊要出十万两,还是一百万两……这么看起来,朱家军整体还是可靠的,没有办法,收买起来太困难了。
“张先生提醒的是,回头还要严肃军纪,落实法令……要让所有人知道,咱说话是算数的,咱表里如一,绝不会出尔反尔!”
老朱果断道,这事情的重要,甚至要在作战之上。
说完之后,老朱这才继续讨论眼前的战事。
“倪文俊不来,反而要攻击金陵,咱们该如何是好?”
朱升思量道:“上位,虽然倪文俊弄了假地图,着实可笑。但是此人凶悍善战,不可小觑。地图的错误,能让他吃亏,却不足以让他打消攻击金陵的念头,我们能选的不多,最稳妥的就是撤兵回去,在长江沿线,选择地点,给他们迎头痛击。”朱升说到这里,看看眼前的三个人。
发现不光指张希孟还是朱元璋,乃至徐达,都在皱眉头。
他们围攻洪都这么久,已经轰破了城墙,如果就此退去,下次再想攻破洪都,就难上加难了。
而且从另一个角度看,立刻回援,就当真能挫败倪文俊?
貌似也没有这么简单。
徐达沉吟少许,突然道:“上位,倪文俊攻击金陵,想的是逼迫咱们回师。咱们能不能立刻攻克洪都,反而去攻击江州,迫使倪文俊回援呢?”
张希孟眼珠瞪圆,这想法不错,不就是换家吗!
只不过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关键就是长江沿线的朱家军,能不能撑得住?
还有,倪文俊拿了个假地图,鬼知道他会从哪里发起攻击……
这下子反而是朱家军难办了。
“这样吧,立刻传令,先告诉金陵的李善长,让他下令戒备。再有,徐达,你和常遇春胡大海,猛攻洪都,再派人去劝降胡廷瑞,五日之内,攻破洪都……如果不行,我们就只能先退兵了。”
朱元璋决定之后,下意识看了眼张希孟,发现张希孟用力颔首,十分赞同朱元璋的安排。
朱家军立刻行动起来,该送信送信,该劝降劝降,该筹备攻势筹备攻势……一句话,朱家军动起来了。
大江之上,风浪涌动,长江两岸,水稻长势喜人,要不了多久,又会迎来丰收。也先帖木儿领着几个兽医,正在给丁家洲当地的农户,修剪牛蹄,忙得不亦乐乎。
就在不远处,正有两万多元兵俘虏,在这边修建城堡,铺路修桥,为了开发铜陵的矿产做准备。
伴随着这两万俘虏,竟然是郭兴统领的五百拱卫司将士。
郭兴是郭英的哥哥,他做事沉稳,心思缜密,在军中的评价,甚至还在郭英之上。
他正和几个俘虏营的奇才聊天,突然见到也先一身牛粪,匆匆跑来。
“郭千户,大事不好了,足有万八千人,在丁家洲登陆,朝着这边杀来了!”
郭兴大惊,“什么?他们是哪里来的?”
也先帖木儿咽了口吐沫,不无担心道:“看旗号是天完的兵,郭千户,你可快点拿个主意啊!”
郭兴眉头紧皱,他领兵修建城池堡垒,这边防备倒还算坚固,可问题是自己只有五百兵,对方却有万八千人。
“也先帖木儿,你不会看错吧?”
也先哭了,“我率领过几十万人,还能看错?郭千户,你快点想办法吧!不然让天完的贼子杀过来,咱们就完了!”
咱们!
郭兴一怔,随即扭头,看向了自己面前的这帮人……知枢密院事雪雪,中书参议龚伯遂,大将阿鲁灰,别不华,还有万户纳哈出,杨仲英等等。
郭兴突然吸了口气,沉声道:“你们愿意和我们并肩作战吗?”
这些人听到这话,也傻了,这能行吗?
第二百四十四章 大元忠臣,全伙在此!
郭兴觉得自己简直疯了,竟然想要让俘虏参加战斗!
别忘了,他们可都是大元的将领,被朱家军俘虏了,这帮人能为了朱家军作战吗?万一他们拿起了兵器,反戈一击怎么办?
郭兴丝毫不认为自己能决定这么大的事情,就算是兄弟郭英也不行!
这么大的事情,能临时决定的,只有张希孟,能最终拍板的只有朱元璋。如果别人来干,哪怕立了功劳,也会有后续麻烦的。
“我看不妥!”
雪雪突然说出一句,他貌似反对,郭兴竟然如蒙大赦,可算救了命了!
郭兴就想立刻否定这个荒唐的提议,可雪雪接下来的一句话,让郭兴破防了,“郭千户,事到如今,你还区分你我,如果是张丞相在这里,保证会骂你的!”
也先帖木儿气喘吁吁,一路跑来,十分辛苦,听到这话,竟然咧嘴笑了,“说得好!郭千户,我可告诉你,吴国公早就说了,咱们朱家军,汉人、苗人、蒙古人、男人、女人,全都一视同仁!”
“如今贼人临门,危在旦夕,百姓有涂炭之苦,你却说我们,你们……你真是太让大家伙失望了!”
好家伙,这两位一唱一和,竟然把郭兴嘲笑了一顿。
你小子还敢教育改造我们,你差得太远!
郭兴郁闷得吐血,他一时兴起,提出来的想法,竟然让自己骑上了老虎背,上去了下不来。
怎么办吧?
拒绝俘虏参战,事后检讨,他肯定没有好下场。
可若是答应让他们参战,万一这帮人投靠了天完,反戈一击,后果更加不堪设想……救命啊!
我就是个小小的千户,不要拿这种事情考验我啊!
郭兴焦头烂额,可与此同时,远处隐隐有喊杀声传来,天完的兵大举登陆了,郭兴的头皮发麻,浑身不寒而栗。
“不要犹豫了!”
龚伯遂突然向前迈了两步,到了郭兴面前,他深深一躬。
“郭千户,我知道你的担心,换成是我们,只怕比你还不放心。但是我希望你理解一件事,我们也都是人,有血有肉的人,我们有心,有想法,也明白好歹。朱家军能走到今天,不是靠着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猛将,也不是什么多智如妖的鬼才。。靠的是实实在在,说到做到,以真心换真心!”
“前面也先帖木儿也说了,朱家军一视同仁,不只是如此,我还知道,吴国公和夫人也生活简朴,从不浪费,夫人还亲自织布做军服,怀着公子的时候,也不曾懈怠。还有张相公,他的清廉可是盗贼都认可的。”
说到这里,众人不由自主把目光落到了卢秋云身上。
此刻这位偷天大盗也是老脸通红……偌大的战俘营,就属他最奇怪了,别人都是打败了被俘,就他是偷东西被塞进来的。
在这些人里面,他是那么格格不入,简直比腰间盘都突出。
不过虽然有诸般不方便,但是战俘营的课程还是很吸引卢秋云的。
因为在这里的基础课程,就解答了他的疑惑。
先生会告诉他们,什么是创造财富,什么是分配财富……简言之,种田放牧,都是创造财富,都是堂堂正正的道理。
至于分配财富,比如征税,比如商贸运输,互通有无,这些也是理所当然。
但是还有些不那么正确的,比如抢掠,比如杀戮,自然也包括盗窃……卢秋云的儒道兼修,又精通各行各业,其实他极为聪明,只是格局不够,把自己困住了。
如今一听课程,顿时就清楚了……他做得不是正道,只是歪门邪道,而且还是歪门邪道中,比较不靠谱的。
估计也就比到处烧杀掠夺好一些,就凭着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如何能天下大同?
这不是痴人说梦,自欺欺人吗?
道理想通了,卢秋云在战俘营,劳动相当积极,而且他什么都会,属于万金油中的万金油,竟然还交了一大堆朋友。
“没错,我知道张相是清官,我更知道他是好官!朱家军做得事情都是对的,我愿意跟天完的贼子拼了!哪怕丢了性命,也在所不惜。只求,只求郭千户能给我写一句话,说我是为了华夏吴国而死,我死而无憾!”
卢秋云说完,在他的身边,竟然有好几个俘虏也跟着大吼,“没错,我们也愿意!”
渐渐的,吼声震天,气势如虹!
面对着山呼海啸的声音,郭兴突然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一瞬间,他竟然不怕数以万计的天完兵马了。
或许这就是一呼百应吧!
朱家军的力量,就是源于此!
郭兴眉头乱挑,看着这群义愤填膺,摩拳擦掌的士兵,他终于狠下心来。
不管怎么样吧!
就算上位要惩罚,自己也受着了。
反正此时此刻,他要拼一把!
“所有人听令!”
“按照你们原本的编制,归到各个将领部下,立刻领取武器,做好战斗准备……暂时没有兵器的,就用你们手里的铁锹铁镐!”
一声令下,所有人轰然答应。
大家伙喜笑颜开,仿佛不是参加战斗,而是要过年了似的,别提多高兴了。
雪雪、别不华、纳哈出、阿鲁灰……全都招呼部下,每人领着一队,兴高采烈,准备战斗。
也先看了一圈,发现自己的两个侄子哈剌章和三宝奴竟然也在人群中。
“你们俩怎么也愿意给朱家军打仗?”
这俩小子脸上发红,却也有说辞,“叔,这,这是打天完贼啊!我爹在这里,也不会反对的!”
也先帖木儿忍不住笑了,“好,你们说得对!但是我可告诉你们,既然是跟贼人对战,就不许后撤,不许丢人!宁死死在冲锋的路上!咱们不能第二次丢人了!”
两个小子怔了少许,立刻用力点头。
眼瞧着这两万多俘虏,提着简陋的工具,各自进入了临近的堡垒,严阵以待……但是在人群当中,也还有那么一些最顽固的家伙,他们才不愿意给朱家军增加兵力。
“把我们送走吧!我们绝不会替你们打仗的。”
郭兴看了看这帮人,心中暗笑……在俘虏之中,的确就有这么一批冥顽不灵的,他们死也不愿意改变,就像是茅坑的石头。
而且他们似乎也吃准了朱家军的作风……你们不愿意杀人,想要改造俘虏,那我们就不接受改造,咱们耗着呗,看谁耗得过谁!
“你们是不是打算投降天完?”郭兴冷冷道。
这些人互相看了看,笑话!
“郭千户,虽说我们不愿意帮你们,但到底你们还有些过人之处,能让那帮家伙死心塌地。天完的贼人,又算什么东西!能让我们投降!”
郭兴略微怔了怔,就道:“既然你们不想投降,也不想出力,现在就滚蛋……向后退五十里,等战事结束了,我再处置你们!”
这帮人也吓了一跳,痴痴道:“让我们走?不派人押解?”
郭兴翻了翻眼皮,冷笑道:“押解什么?这边别说是个人,就算是条狗,都要严阵以待!你们赶快滚蛋,别耽误正事!”
这些人也被弄得不上不下,为首之人名叫张文贵,他一直说自己,生是大元朝的人,死也是大元朝的鬼,无论如何,恪守忠义,此心不改。
他还嘲讽雪雪、也先等人,在战俘营算是相当特立独行的一位。
到了今天,九成以上的战俘,都果断加入了朱家军,要跟天完决战。
只有张文贵,还有不到一千人,他们不愿意替朱家军作战……只能转身,讪讪离去。
张文贵带头离开了战俘营,他发现后面果然没有朱家军跟随,诚如郭兴所说,连一条狗都要留下来防备敌人。
难道说,我们这些人,连狗都不如?
张文贵切齿咬牙,愤恨不已。
可很快他又感觉到了一丝丝失落。
他向着两边看了看,对着跟自己一同出来的人道:“你们说,以后会怎么说也先帖木儿,阿鲁灰这帮人?”
“还能怎么说?二臣贼子呗!”
张文贵突然摇头了,“呸!人家是挺身而出,保护百姓的大英雄,如果有人战死了,那就更好了,他们就成了朱家军的英雄了!没准还能按照牺牲的将士对待,家里头还能得到抚恤呢!”
“是吗?可他们背叛了大元朝啊?”
“大元朝?”
张文贵呵呵冷笑,“大元朝有本事让俘虏心甘情愿,替朝廷打仗吗?告诉你们吧,这大元朝没几年就要完蛋了!”
听他这么一说,这帮人都傻眼了,“那,那大元朝完蛋了,我们算什么?”
“算什么?”张文贵怔了怔,他也不知道算什么……其实在战俘营这么长时间,他早就看明白了,至于迟迟不愿意转这个弯儿,不过是赌着一口气罢了!
就在此时,突然在道路两边,出现了许多民兵百姓,其中有十几岁的少年,也有花白头发的老人,他们拿着简单的武器,成群结队,向着江边方向奔去。
唯有他们,和所有人的方向都不一样,显得是那么突出!
一步,两步……张文贵的步伐越来越艰难,一张老脸,越来越红,强烈的羞愤郁结,堆满了胸膛,突然,他猛地转身,发足狂奔。
其余的人短暂迟疑,竟然也转身了,跑得比张文贵还快!
“你们听着,我们都是大元忠臣,我们是帮助朱家军打仗!”张文贵这群人冲向了喊杀震天的战场。
所有大元忠臣,一个不缺!
第二百四十五章 我们不是饭桶
倪文俊的心情很糟糕,在他的想法里,徐寿辉有徐寿辉的兄弟,彭党有彭党的兄弟,他倪文俊自然也有属于自己的兄弟,而且还是数量最多的那个。
可偏偏有个叫陈友谅的站了出来,公然忤逆他。
这让倪文俊越发憋屈,所以他把陈友谅放在了黄州,但是这只能算是略施薄惩,还不够劲儿。所以他放着朱元璋围攻洪都不救,他要让陈友谅付出更大的代价,胡廷瑞、康泰,这些陈友谅的兄弟都要死。
或者说,凡是不愿意老老实实,当他兄弟的,都要死!
兄弟尚且如此,敌人那就更不要说了。
所以他选择了顺流而下,攻取金陵,灭掉朱元璋。
计划很完美,第一步就失败了……他是打算直取太平,从才是登陆。
可是按照地图,他的前锋竟然在丁家洲登陆了,这里距离采石还有好远,地图也能弄错?这可是花了一千两金子才弄来的?
一定是前锋兵马太废物了,这帮东西,越来越没有用了。
登陆作战,弄错了位置,也不算太离谱儿。
摆在倪文俊面前的有两条路,第一是选择重新上船,顺流直下,寻找正确的登陆地点;第二,就是将错就错,在这个登陆地点杀上去,仗着部下的战斗力,杀出一条血路,结果也是一样的。。
可是很快倪文俊就没有选择了,前锋仓促登陆,朱家军被惊动了,立刻进入战斗状态,沿江烽火狼烟,属于朱家军的水师也出动了,大批舟船,严阵以待,封锁长江。
而此时倪文俊想收回兵马,重新上船,继续顺流直下,时间已经不允许了,那就将错就错,杀上去,咱天完大军,天下无敌!
此时的倪文俊,丝毫没有意识到,他捅了一个什么样的马蜂窝。
朱家军的水师短板很明显,面对江南元军如此,面对天完也是如此。正因为如此,为了防备偷袭,朱家军也做足了功夫,当初在和县的时候,就修建了一堆沿江的烽火台。
如今财力人力都是当初十倍,基建狂魔的属性也发动起来了。
李善长亲自部署,在沿江的紧要地方,修筑墩台堡垒,严阵以待。
铜陵是重要的资源区,值得投入海量的资源。
丁家洲位于铜陵下游,当年伯颜率领蒙古大军,攻灭南宋,就在这里爆发过大战。
面对这个古战场,朱家军调来了数万俘虏,修筑墩台堡垒,全力以赴。这就是蒙古俘虏出现在这里的缘由。
按理说光是蒙古俘虏也没有什么,毕竟他们只是一群解除了武装的民夫,拿着铁锹铲子,能干什么?
炒菜吗?
可问题是好巧不巧,朱家军的军械生产也开始爆发了。
一个以耕战立国的政权,是会爆发出相当恐怖的战斗力……马氏用了十天时间,弄出了五万套战袄,就是最好的证明。
而在另一面,军械的生产,已经提前军服,开始大规模出产了。铠甲、弓弩、刀剑、利斧,乃至火器、投石机,在这些刚刚完工的墩台里,存了相当数量。
光是铠甲就有三千副!
所以说倪文俊很不幸,他捅了一个马蜂窝。
这个马蜂窝有兵、有将、有武器、有严整的墩台工事……只不过这些东西,都是分散的,需要有人整合在一起。
郭兴下令,让俘虏们拿着兵器,进入战斗状态。
眼瞧着这些衣衫单薄的士兵,拿着简单的刀剑长矛,从眼前经过,奔向一个个墩台。郭兴皱眉头了,竟然连弓箭都没有,这怎么退敌?
但是战俘营只有这些东西,而且还是拱卫司用来看管俘虏的,数量相比起数万俘虏来,也是严重不足。
果然很快俘虏们就只能拿着锹镐铲子,从面前经过了。
郭兴看着这些义无反顾的人们,突然老脸发红,心中生出了一丝羞愧的感觉。
他必须做点什么,不能放着那些武器在仓库里不用,难道留给天完吗?
“也先,你负责防备敌人,我去取兵器铠甲!”郭兴咬着牙。对着身边的也先帖木儿说道。
也先帖木儿略微怔了怔,他自然知道郭兴要拿的是那些储备的武器,他也知道那些武器的精良程度,毕竟他们就参与过搬运,入库。
但是也先也清楚,那是正儿八经朱家军的装备,不是他们能用的。
毕竟就算准许他们参战,也不能说双方毫无隔阂,一点戒备都没有。把最好的武器给了俘虏,万一这帮人反戈一击,那岂不是坏了大事?
“郭千户,如果我没记错,怕是以你的地位,还不足以调用这些武器吧?”也先淡淡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就算赤手空拳,我们也能打退这些天完贼寇!”
郭兴绷着脸,突然冷笑道:“你们的确勇猛,可我不答应!”
说着郭兴迈步就走,还对也先帖木儿吼道:“你们领兵比我多,战场的本事比我大,该怎么守卫,你们说了算!”
郭兴走了,带着人,义无反顾,冲向了仓库所在的墩台。
“打开!把铠甲都拿出来!”
郭兴气喘吁吁,向一个守卫仓库的百户大声吩咐。
百户绷着脸,用力摇头,“不行!没有上位命令,这些兵器不可以随便调用,尤其是不能给俘虏使用!”
“他们不是俘虏!”郭兴低愤怒道:“我们需要并肩作战,我们把他们当成兄弟,他们就是兄弟,当成俘虏,就是俘虏!”
“我不信!”百户同样怒吼,“郭千户,我受命看守仓库,就不会把兵器随便交给你!而且我要告诉你,我的家人死在了狗鞑子手里,我一辈子都不会信他们!”
郭兴脸色铁青,按照朱家军的规矩,仓库军械的确是另一套系统,除非指挥使一级的主将,负责一个区域的全权,才能调用。
像他这种拱卫司的千户,地位不够,也不是正儿八经的主战兵力,人家拒绝也是理直气壮的。
可是不管他多理直气壮,天完的兵马已经向这边杀来,离着江边最近的墩台已经传来了喊杀声!
开战了!
郭兴眼睛瞪圆,怒吼道:“让不让开?”
“不让!就是不让!军法如山!你没有资格,就是没有资格!”
郭兴咬着牙,突然抽出了佩刀,百户吓得脸色骤变,却还是怒视着郭兴,“你,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我的弟兄们在流血!”
郭兴一把推开了百户,手起一刀,劈在了仓库的锁头上,连同上面的封条,一并斩落。郭兴猛地回头,对着后面的人大吼道:“进去,赶快搬运兵器!”
百户大怒,张开双臂,还要阻拦郭兴,“不许拿走,上位军法严明,不会放过你的!那些蒙古畜生,伤天害理,有了铠甲弓弩,他们必定造反……”
“住口!”
郭兴突然揪住了百户胸前的衣服,把他几乎举起!
百户吓得变颜变色,手脚乱动,“你,你要干什么?你别以为是千户,既能杀我,军法无情……”
“哼!”郭兴冷笑道:“我不杀你,但是我要告诉你,我们改造俘虏,其实也是在改造自己,让我们自己重新认识人心,认识天下……我知道,其实在军中上下,有很多人都反对张相的主张,不想投入心力,改造战俘。觉得他们无可救药,该一杀了之。就是你们这种人,其实比某些战俘,还需要改造!”
郭兴狠狠将百户推到一边,而后不屑道:“你大可以向李相告状,可以让上位降罪,哪怕砍了我的脑袋!但是今天,我们拱卫司的弟兄们,就要和所有人一起,真正击败敌人,打一场打胜仗!”
郭兴蔑视地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百户,随即指挥着部下,赶快搬运武器,用最快的速度,送去其他墩台堡垒。
就在郭兴往外搬运武器的时候,正好张文贵和那几百人,也掉头返回,双方碰在了一起……略微有点小尴尬!
“你们回来干什么?”
“你,你怎么把这些武器都拿出来了?”
……
双方稍微迟疑,喊杀声突然又响起来了,天完的兵马更近了。
张文贵眼珠转了转,立刻感到不妙,急忙吼道:“郭千户,快把铠甲给我们,让我们顶上去!”
郭兴向远处望了望,他也不傻,自然知道怎么回事。
天完大军杀来,如果他们只是仗着墩台堡垒据守,就会被人家分割包围,到时候一个个拔除堡垒,各个击破。
在这个关头,必须有一支机动力量,能够联络各个墩台,大家伙互相配合,才能真正挡住敌人。
本来这个活儿,郭兴是希望拱卫司来干的,毕竟他们是朱家军的嫡系。
但是张文贵这帮人去而复返,竟然要抢下这个活儿,郭兴还是有点迟疑。
“别愣着了……当初围攻彭和尚的时候,就有我一个!没有二两硬骨头,我们也扛不到今天!”
这话倒是没说错,进了战俘营,还死撑着,的确堪称元军的精锐,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理,都是响当当的。
郭兴嘴角抽动了两下,竟然点头。
“好!”
这一个字出口,郭兴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而对面的张文贵,在短暂发愣之后,竟然脸色涨红,他二话不说,取过一套铠甲,披在了身上,与此同时,一手持着盾牌,一手拿着利斧,扭头对其余士兵怒吼道:“当初俺打死了彭和尚,今天杀他的徒子徒孙,更不在话下,都跟我冲!”
就在他们穿戴铠甲的时候,天完的兵马已经大举杀过来,有数个堡垒已经陷入了苦战。
俘虏们虽然士气高昂,但是由于缺少弓弩,只能用滚木礌石,攻击敌人。而天完这边,在军中有不少弓箭手,他们混在攻城的队伍中,对于探出头的俘虏,进行射击,转眼就有不少俘虏惨死。
而就在这时候,张文贵率领着几百名甲士,嗷嗷叫着,和天完兵马迎头撞上,他手里的利斧挥动,瞬间将一个敌人劈成两断!
好家伙,真不愧是当初参与斩杀彭和尚的狠人!
“打得好,没给咱们大元兵马丢人!”也先帖木儿放声大笑,眼泪都出来了,不是俺们饭桶,是朝廷太无能!
白白埋没了勇士!
“你们快挥动旗号,指引张文贵,让他杀过来。集中滚木礌石,,把石灰瓶也搬来,给我狠狠打!”也先帖木儿放肆大叫,堡垒上下,酣战一片。
张文贵连着杀了几个人,一抹脸上的血水,抬头看去,发现了堡垒墙上,摇动的朱红旗号,顿时咧嘴笑了,兴奋大吼,“来,跟我冲!杀过去!”
第二百四十六章 咱们赢了
在这个万物竞发的乱世,永远都不缺猛人。
张文贵是个没什么名气的,但是他就参与过围杀彭和尚的战斗,虽然大概率不是他亲手杀了彭和尚,但是在那一场战斗当中,他的确立功不小。
几年之后,天完的统帅换成了大将军倪文俊。而他们已经沦为朱家军的俘虏。可偏偏又给了他们一个以俘虏之身,和老对头再次较量的机会。不得不说,这就是奇妙的缘分。
上一次大胜,这一次更没有理由输掉!
“杀!”
张文贵领着人马,朝着也先所在的墩台杀过去。他们一路上砍瓜切菜一般,横冲直撞,天完的兵马暴怒,他们不允许这么厉害的朱家军存在。
这帮人奋力杀上来,试图淹没张文贵。
但是他们的努力还是白费了。。
这段时间的劳作,竟然让元军士兵的状态比原来还要好。而且他们貌似真的脱胎换骨,明白了战斗的意义。
此刻的他们,比昔日更能打,也比昔日更加团结,更加拼命!
张文贵冲到了墩台下面,冲着上面的也先大吼,“在往哪边杀?”
也先急忙向西边三里处指过去。
“雪雪在那边……你要是杀不动了,就交给我,你来守城算了!”
“呸!”
张文贵冷笑道:“你的那点办事就别丢人了,凭着我就能把贼人都给灭了!”
张文贵说完,也不休息,掉头领人杀向了雪雪……纵观整个朱家军在沿江的防线,其实十分有特点。
每隔三五里,就会有一个墩台。
在墩台的后面,会有一个,或者几个的堡垒,用来屯兵,囤积粮草军械……堡垒之后,就是城池。
这样层层叠叠,构成了完整的防御体系。
其实这一套和长城一线十分相似,区别只是没有城墙连缀,不过朱家军又在各个堡垒之间,挖掘了沟渠,也能起到防御的效果。
天完大军杀进来,就有点像大明朝中后期,蒙古骑兵翻越长城,突袭内地。
这一套防御系统没有什么问题,堡垒也足够坚固,轻易不会被攻克。
但是,如果失去了敢于在野地和骑兵对战的精锐兵马,就会陷入尴尬的处境,即敌人杀进来,全都坚壁清野,躲进乌龟壳里,然后任由敌人烧杀抢掠,祸害老百姓一阵,等敌人退去了,再假装追击,也不知道从哪里弄几颗脑袋,向朝廷交差,也就是了。
多好的防御体系,落到了一群懦夫手里,也是没什么用的。
可一旦遇上了真正的猛士,能够发挥这套体系的威力,那效果就完全不同了。
张文贵率领甲士,冲破了天完兵马,杀到了堡垒下面,随即将一批武器送了进来。
铠甲,刀剑,甚至是弓弩,火器……一瞬间,也先帖木儿鸟枪换炮,腰杆顿时挺直了。
他抓起一张硬弓,在手里掂了掂,貌似还是那样,也不知道自己的箭术行不行了,光是给牛修蹄子了。
他自嘲笑笑,抓着弓,从垛口向下看去,在七十步之外,有一个天完的将领,貌似正在指挥着。
也先瞄了一下,随即张弓射箭。
嘭!
一箭正中对方肩头,只听哎呦了一声,此人几乎是摔倒。
“神箭啊!”
城头顿时欢声雷动,“大人真是宝刀不老!”
也先帖木儿翻了翻眼皮,瞎说什么啊?
他哥脱脱被罢官,刚过四十岁才,他现在也区区不惑之年,正是风华正茂的好时候!
“都给我听好了,这骑射可是咱们的本钱,别让人笑话!”
士兵轰然答应,得到了弓弩补充的士兵当真展现出蒙古人的高明之处。箭并不密集,但是每发必中。
而且他们拿到的重箭,杀伤力惊人。
天完兵马的损失直线上升,弄得他们已经不敢随意接近。
这时候也先帖木儿竟然又冒出了一个主意,他立刻把两个侄子叫过来。
“你们也说过,不能给你们爹丢人,现在就到了表现的时候……我给你们二百人,现在杀出来,扑向别不华的堡垒,能做到吗?”
哈剌章和三宝奴互相看了看,立刻点头,“小侄能做到……对了,叔父,咱们这一仗要怎么打?”
也先哈哈一笑,“这还不容易!瞧见没有,我这边举起红旗,你们就攻击,我指向哪边,就攻击哪一边。等到了别不华的堡垒,也这么跟他说……我们所有堡垒,以旗帜为号,或是攻击,或是防守,随时出动,互相配合,杀这帮贼人一个手忙脚乱,灰头土脸!”
两个小子稍微思量,竟然也明白了也先帖木儿的用意,忍不住大惊,原来叔父也不是废物点心啊!
也先帖木儿要是知道两个侄子这么看他,肯定狠狠胖揍他们一顿……你们叔父也统领几十万人,就算是头猪,也是天蓬元帅级别的神猪。
能连这点战斗都指挥不了?
坚固的堡垒,配合一定数量的精兵,就能产生类似穿梭轰炸的奇妙效果。
而旗语配合,兵马调度,又能带来局部以多打少的局面。
张文贵领兵去攻击围困雪雪堡垒外面的敌人。
也先挥动红旗,提醒对面,雪雪也派遣人马,对应出兵,两面夹击之下,天完兵马迅速溃散,张文贵这时候杀过去,除了将军械送过去,同时又把受伤的士兵放进堡垒之中。
兵马的缺口由雪雪提供,他又带领着人马,攻向了下一个堡垒。
就这样,受伤的将士能够及时治疗,损失的兵马可以得到补充,时刻保持旺盛战斗力。数个墩台之间,遥相呼应,默契配合。
这一套打法,也是他们在战俘营里,不断反思,复盘推演出来的。
本来还以为没有用武之地,谁知道竟然能用在天完的身上,也算是物尽其用,人尽其才。
如果俯视整个战场,就会发现朱家军这边,神出鬼没,八面出击,依靠着墩台堡垒的掩护,将杀过来的天完人马,分割包围,一个个吃掉。
打了不足半天,就有两三千人,把性命丢在了丁家洲。
“哈哈哈,天完贼寇,还敢来送死吗?”
倪文俊气得鼻子都歪了,他自从重兴天完以来,还没有遇到过这么吃亏的情况!
“是谁?谁在这里指挥?”
倪文俊怒吼,半晌无言,他气得要疯了,“怎么,挨了闷棍,连是谁都不知道?”
赵普胜无奈,只能说道:“回大将军的话,听下面人回报,说是驻守这里的只有一个千户郭兴!”
“千户?这都一两万人马不止,竟然是个千户?”
赵普胜更无奈了,“据说,是,是元兵俘虏,他们帮着朱家军守城!”
“什么?”
倪文俊声音都变了,简直匪夷所思,离谱透顶!
元军俘虏帮着朱家军,把他们给打败了。
老子到底败给了谁?
又是谁打败了老子?
倪文俊简直要疯了,败给别人还好说,败给一帮俘虏,无论如何也不能忍!
“传我命令,立刻再度杀上去,张定边,你领头上!”
张定边晃着魁梧的身躯,点头答应,他也是万万没有料到,竟然会发展到这一步,连元鞑子也能欺负他们了!
“随我来!”
张定边率领着三千人,汇合败退下来的兵马,再度发起了攻击。
这家伙可是凶名赫赫,哪怕是常遇春在他的手上都吃了亏。张定边统御兵马,气势汹汹,二次发起攻击。
而此刻的对面,郭兴已经将所有武器都拿了出来,俘虏们也有三千人披上了铠甲,另外各种弓弩刀剑,把他们都武装了起来。
连续冲杀的张文贵等人,虽然疲惫,但是却格外兴奋,酣畅淋漓的劲头儿找回来了。
当大家伙得知天完兵马依旧不愿意退去,他们高兴了。
张文贵放声大笑,“来得好!咱们就跟他们堂堂正正杀一场!”
郭兴有些担忧,到底是天完精锐,他们只是一群俘虏,有几年不打仗了,而且就算当初能打仗的时候,貌似也不怎么样,真的能行?
要不还是以逸待劳吧?
“不,天完贼寇,嚣张跋扈……我们乃是官府王师,岂能被贼人吓到?”
张文贵说完,也先帖木儿,雪雪,别不华等人互相看了看,竟然一起点头。
他们都想拼一把!
这种心情外人是无法理解的,他们是俘虏,又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改造……你说改过自新了也好,重新做人了也罢!
但是这一生,或许他们就永远都是失败者,背负着耻辱,成为别人眼里的笑柄。
如今终于有一个机会了,证明他们不是懦夫,不是笑柄……事到如今,便是流干一腔热血,他们也是愿意的。
这是他们的尊严之战,是跟从前的自己告别,是赌上一切,改变命运的战斗。
总而言之,此战不容后退!
“郭千户,给我们一个机会吧!”
张文贵,还有几个人,看向郭兴的眼睛里,竟然带着哀求。
郭兴的心再度一颤,他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他敢说,这一日经历的一切,足够他一生回味。
“好!我给你们擂鼓助威!”
众人一怔,随即露出释然的微笑。
“别愣着了,该出战了!”
别不华冲着张文贵叫道:“你也疲惫了,还是让我来吧!”
“放屁!”张文贵暴怒道:“今天我就要冲锋在前,谁也别抢我的!不然,可别怪我翻脸无情!”
好家伙,这位竟然发威了。
众人略迟疑,张文贵竟然招呼着兵马,抢在前面,扑向了战场。
也先帖木儿看在眼里,心中也清楚,张文贵一直在抗拒改造……要说他是多忠于大元朝,其实真的未必。
他只是有口气,顺不过来罢了。
如今这一场大战,如果不让他去,只怕这辈子张文贵都走不出来。
“别不华,纳哈出,还有阿鲁灰,你们各自领兵,在后面策应张文贵,我和雪雪领兵压着中军,总而言之,无论如何,此战只许胜,不许败!只许向前,不许向后!”
众人互相看了看,一起点头,“放心吧,我们明白!”
张定边率领着大军冲上来,而张文贵丝毫没有迟疑,竟然迎着冲了上去,看气势,竟然比张定边还要汹涌三分!
双方就在长江南岸,昔日蒙古灭宋的古战场上,撞在了一起。
张定边的凶猛不消多说,他挥动手里的长刀,每一下攻击,必定有一个人丧命,张文贵也连着斩杀数人,浑身浴血。
两个人几乎同时注意到了对方,就好像两头凶兽,锁定了对手。
“杀!”
“死!”
兵器撞击,张文贵向后退了两步,张定边也后退了半步,但是出乎张定边预料,对方竟然借着后退的势头,又猛地向前一冲,更加凶猛劈来。
这么悍不畏死的对手,张定边还是第一次遇上!
他急忙打起精神,挥动手里的兵器,和张文贵杀在了一起。
很快其他的各队士兵都杀上来,在战场上,双方犬牙交错,互相劈砍,毫不相让。有张文贵顶住了张定边,其他各支蒙古兵马,竟然气势如虹,大杀特杀,隐隐占据了上风。
可张文贵却不怎么好受,张定边这种猛士,岂是好对付的?他的身上已经多了好几道伤口,鲜血流出,额头尽是热汗,双臂不停颤抖,手里的长刀也多处破口。
张定宇再度奋起一刀,张文贵虽然用力格挡,却还是无济于事,他连着退了好几步,一屁股坐在了泥水里。
张定边大步追上来,踏着泥水,要来斩杀张文贵。
哪知道张文贵竟然将手里的刀扔向了张定边,趁着他迟疑的时候,张文贵连着滚动,竟然到了泥水深处。
张定边似乎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冲了上来,他太想杀了此人!
而且身后的士兵疯狂涌上来,双方兵将相对,拥挤在一起,本就没多少选择,张定边被裹挟着,越发深入泥潭。
看到这一幕的张文贵,竟然莫名松了口气,他已经把对手引到了泥潭。江边的土地松软,泥淖遍地,泥水沉重。
眼前这个人再厉害,陷入其中,也没有多大作为了。
张定边似乎也感觉到了上当,他怒吼着,冲向张文贵,偏偏有两个士兵挡住了他,但张定边砍倒这两个人,又有好几个人扑上来。
围绕着泥潭,不断有人扑上来,张定边一次次挥刀,他的部下也冲过来,试图打破僵局,但任何行动,都无济于事,像是无底洞似的,陷入泥潭,无声无息。
只是脚下的泥水渐渐泛红,变黑,散发出浓浓的腥臭……铁一样的张定边,杀着杀着,也不自觉双手疲惫,提不动手里的刀,双腿陷入泥水里,只能勉强支撑。他茫然向四周看去,却是发现两支朱家军,已经冲破了阻挡,向着他的后方狠狠插来,在正面,越来越多的甲士扑过来!
张定边无可奈何,只能奋起余力,从泥水中艰难挣脱。只能说到底是张定边,换成其他人,早就死了……他曾经击败过常遇春,今天却败在了这个无名之辈的手里!
实在是没有办法,对方是在拿命拼啊!
张定边最后努力搜索,想要记住对手的模样,可惜的是,他看不到张文贵了。
张定边仓皇逃走,天完大军狼狈败退……也先帖木儿满脸大笑,忍不住大吼,“快向金陵报捷!咱们赢了!”
可接下来别不华快步走过来,脸上带着凄凉,又让他的心沉了下去……
第二百四十七章 建庙祭祀
张文贵,死了!
朱家军甚至没有挖出他的尸体,只是在一片泥潭里,骨肉为泥,满眼凄凉……这些昔日朝廷的高官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言说。
大家伙只觉得心思沉重,仿佛缺了点什么似的。他们打赢了,他们也证明了自己,但是有一些人,却是永远离开了。
“龚先生,你学问那么好,能不能给大家伙说说?”
也先帖木儿询问龚伯遂。
龚伯遂张了张嘴,终究一声长叹,便是修过三史,了解无数历史掌故,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些事情。
毕竟古往今来的历史,也没有他们这么奇葩的一群人。
说他们是大元的臣子?
他们被俘,甚至投降了朱元璋。
那他们是叛徒吗?
至少也先帖木儿就不认可,是元廷背叛了他们,如果没有脱脱的事情,他死也不会改变心思。
那他们是朱家军吗?
貌似也不是。
可他们为了朱家军,流了血,牺牲了生命。。
或许又是白死了。
或许打着一仗,只是让自己舒服一些,让人们知道他们不是废物。
但是代价又太沉重了。
死无葬身之地啊!
龚伯遂无奈长叹,“让我说什么,我又能说什么?这事情或许只有吴国公,只有张先生,他们才能给出论断吧!”
也先等人面面相觑,似乎也的确只有这一个选择了。
“但愿张先生能替大家伙说一句公道话把!”
一场胜利,并没有给大家带来多少喜悦,他们只是将消息送到了金陵,随后又有人送去了洪都。
而此刻的洪都城,战斗也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朱家军集结投石机,猛轰东南两面。
昔日的城墙已经被轰塌,胡廷瑞组织人又在里面修了一道城墙,试图抵挡朱家军。
不过胡大海连续组织人,进行爆破,新修的城墙,由于十分脆弱,已经被炸得岌岌可危。
朱家军正在酝酿总攻,要彻底拿下洪都,随后去攻击江州,迫使倪文俊回兵。
只是出乎预料,倪文俊已经提前退兵了。他们在丁家洲,遭遇了一支战俘组成的临时军队,前后两次进攻,他们付出了近五千人的死亡。
最勇猛的将领张定边,被人家迎头打了回去。
这一战下来,已经让倪文俊暂时丧胆,再也不敢继续打下去,必须回去修整队伍,恢复军心。
从战果来看,这是一场匪夷所思的战斗,天完面对真正的元军,那也是酣畅淋漓,所向披靡。
可是他们面对被俘虏的元军,又是临时武装起来的,又败得一塌糊涂。
难怪倪文俊直接破防,灰溜溜逃走。
实在是太挑战认知了。
朱家军难道有什么邪术不成?
“张先生,咱要重赏张文贵。”朱元璋看到了战报之后,立刻脱口而出。张定边有多厉害,朱元璋也听常遇春再三讲过,知道这是一位天下少有的悍将……而张文贵竟然以攻对攻,主动出击,把张定边引到了水塘边,死死拖住,用自己的生命,挡住了最大的敌人。
一人死,全军胜。
一条生命,换取成千上万百姓的安全。
如此人物,才是真正的猛士。
必须要重赏!
可朱元璋说完之后,突然又犹豫了,不知道该怎么赏赐才好。
给官职,给赏金,优待家人……这一套常规操作,朱元璋都觉得不合适……毕竟张文贵最后也没有真的归心朱家军,他只是说帮着朱家军作战。
而且张文贵的家人也不在这边,想优待也没有办法,想给赏金,也不知道给谁。
这还真难为住了老朱。
“张先生,你看要怎么办才妥当?”
张希孟略沉吟,随后道:“主公,我打算写一篇文章,只是宋学士不在这里,我怕文笔粗浅,难登大雅之堂。”
老朱略思忖,就笑道:“文章贵在言之有物,以先生的见识,必定能写好此事……咱正要拜读先生的大作。”
张希孟点了点头,他把自己关在帐篷里,陷入了沉思。
过了许久,张希孟提起笔,终于开始了写作……去年的时候,有一个叫石抹宜孙的元廷将领,他拒不投降,战死沙场。在他战死之前,母亲以身殉国,妻儿全死,甚至还有两个仆人随着主人去了。
他们全家都为了大元朝殉葬,看起来他们确实是大元朝最忠心的臣子。
如此忠义之士,似乎应该嘉奖才对,哪怕是站在敌对一方,也该表示出足够的度量和格局。褒奖忠义,赞颂忠良,如此才能砥砺人心,鼓舞士气。甚至是让元廷感到羞愧,难堪。
但仆以为,切莫被此事的表象欺骗,万万不可褒扬。
石抹宜孙祖上是辽人,归附蒙古之后,得到了世袭官职,享受了一百年的荣华富贵。他生前极度仇视义军,视红巾军为洪水猛兽,坚决反对均分田亩等等主张。
在处州期间,挖空心思,剿杀红巾义军,一旦发现,便诛杀亲族,乃至乡亲邻里,全都不肯放过,手段残忍,人神共愤。
他的死,他整个家族的死,都是在捍卫自己的荣华富贵,都是在和百姓作对,他的死,又如何能够褒扬?
在这个新旧交替,乾坤变幻的时候,面临着抉择的不只是石抹宜孙一人,选择也不只是一种……
也有一个人,他叫张文贵,也曾经为了元廷效力,被俘虏之后,在战俘营里,依旧怀念元廷,消极对抗,不愿意改造。
但是就在不久前,他战死了,他是为了守住铜陵等地,在同天完的战斗中,牺牲的。
在开战之初,他曾经想过离去,但他最终还是返回了战场,与一同返回的近九百人,担负起此战最重要的使命。
披坚执锐,带头冲锋,解救危难之中的墩台堡垒,驰骋冲杀,击败天完的第一次攻势。
随后主动担任前锋,与天完精锐兵马决一死战,战死江边,尸骨无存……
此战之前,张文贵顽固死硬,冥顽不灵,确乎应该杀掉,以儆效尤。
此战之后,张文贵英勇无畏,殊堪嘉奖。
据同僚追忆,张文贵并非顽石一块,他在改造过程中,也接受了一些改变,只是终究还有一些想不通。
当大战临头的时候,当数万天完雄兵,临近铜陵,登上陆地,大肆杀戮,无数百姓遭到涂炭之苦,生死一线的时候。
此人站了出来,终于以自己的勇气,自己的牺牲,挽回了战局,立下了不世之功。
该怎么看这个人?
他有效忠元廷的大半生,也有不堪回首的过去……但归根到底,他在人生的最后时刻,悔悟了,站了出来,保护了黎民百姓,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朱家军主张均分田亩,救济斯民,凡是愿意接受救民主张,为了这项事业付出的人,都是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实现理想的志士。
都值得铭记,值得追忆。
他们的牺牲都是有价值的,非比寻常的。
同样是死,石抹宜孙一家的死,看起来更加壮烈凄美,更符合戏曲的要求,甚至可以搬上舞台,变成动人的故事,永远流传下去。
然则仔细推敲,石抹宜孙的死,比鸿毛还轻,甚至是说自取灭亡,螳臂当车,死有余辜!作为一群不肯抛弃元廷荣华富贵,不愿意幡然悔悟的人,等待他们的下场,就是随着元廷,一起身败名裂,粉身碎骨。
而那些愿意改过自新,愿意为了百姓而战,为了护民而死的人,死得比泰山还重,是真正值得铭记的英雄。
可以很干脆,很确定地说,他最后的选择,熠熠生辉,与日月同辉,足以弥补前半生的一切。
对于这样的人,就需要我们去褒扬,去纪念。
他们才是戏曲舞台上,该有的主角。
每一个百姓,都应该擦亮眼睛,明白谁是真正站在百姓这一边的……
张希孟洋洋洒洒,足足写了大半夜,随后又反复修改,熬了一个通宵,这才把文章递给了朱元璋。
老朱看过之后,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先生写的,让咱又大开眼界啊!当初那些替石抹宜孙说话的人,只怕要更加惭愧了。”
张希孟面对疲惫,低声道:“我也只是想明辨是非,说清楚一些事情罢了。”
朱元璋深以为然,“明辨是非,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咱反复思量过了,既然张文贵不愿意做咱的臣子,咱也就不强人所难了。他们这些战死的将士,收拢尸骨,在丁家洲安葬,树碑立传。再出五万贯钱,修建一座神庙,供奉为了护民而死的英烈。”
“至于所有参与战斗的士兵,最低减去一年劳役,对于立功重大的,可即刻免除劳役,安顿去处,从军为农,自行选择。”
朱元璋说到这里,又看了看张希孟,“先生意下如何?”
“主公圣明!”张希孟深以为然。
就这样,这篇文章,连同朱元璋的安排,被人快马送到了铜陵,送到了所有人的面前……一时间战俘营的众人,自也先以下,包括雪雪,龚伯遂,别不华,悉数过来,仔细看着文章,渐渐的,他们的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果然还是张丞相的大笔,有乾坤气象……张文贵,死而无憾矣!”众人齐声感叹,心悦诚服。
第二百四十八章 不一样的朱家军
“张先生,倪文俊这人狭隘急躁,只怕是不会来救洪都了……咱正好从容包围,迫使守将投降。斗了这么多天,看得出来,对方是个人才。既然是人才,就不能埋没了。”朱元璋从容道:“烦劳先生去铜陵,替咱再筹建一支兵马。”
张希孟想了想道:“主公打算用这些俘虏?”
“嗯,咱的确这么想的,先生意下如何?”朱元璋笑呵呵问道。
“那自然是好的。”张希孟道:“只不过这支兵马必须要良将指挥,还要增加一些特殊的安排。”
老朱好奇道:“先生有什么打算?”
张希孟满脸含笑,说出了自己的设想,老朱听过之后,大喜过望,立刻答应……就这样,张希孟带着朱文正,从洪都离开,骑着快马,直奔铜陵而去。
在路上朱文正就跟张希孟抱怨,他抱着朱元璋的一柄佩剑,咧着嘴道:“张先生,你去了那些人还能不听话吗?何必拿我叔的佩剑,怪沉的!”
张希孟忍不住好笑,“这是一般佩剑吗?回头我打算鼓动主公称王,如果再过几年,主公登基称帝,这可就是尚方宝剑了,懂吗?”
“不懂!他现在不是没有称帝吗?再说了,就算称帝了,他也是我叔,难不成还能变了?”
张希孟又笑了,“你啊,到底是读书太少,回头你去读读后赵,还有西魏的史书,再来跟我说这些话!”
朱文正对这俩朝代没啥印象,只是随口答应,不过他倒是听出来,张希孟这是认准他叔叔能当皇帝啊!
“先生,你说这下一步要怎么办才好?是打天完,还是灭张士诚?”
张希孟沉吟了少许,喃喃道:“或许咱们该弄个出海口才是。”
朱文正又愣住了,他明显跟不上张希孟的思路,只能闭上嘴巴。。
他们急匆匆赶到了铜陵,此刻除了郭兴之外,陶安也从应天赶来,向张希孟见礼。
“张相,下官是奉了李相之命,过来安抚百姓,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就是。”
张希孟点头,“有劳陶老了。”
见过陶安,张希孟又对郭兴道:“我看战报上面提到,你私自开了军械库,拿了铠甲武器,发给将士使用,可有此事?”
“有!”
“那管库百户可有阻拦?”
“有!”
“那你是逼着人家,打开仓库了?”
“是!”
张希孟又道:“这么说,你是违背了军中规矩,你怎么看?”
“我……我的确违规,但我不后悔!”
“为什么不后悔?”
“我,我有把握,我做的是对的事情。”郭兴昂起头,对张希孟道:“先生,我知道大家伙担心什么,觉得那些俘虏未必忠心,给他们武器会遗祸无穷……但是我跟他们相处,我总结出一条最关键的道理。”
“什么道理?”
“以真心换真心。”郭兴大声答道。
张希孟略思忖,就道:“说得仔细点。”
“以真心换真心,就是首先自己要有真心,不能耍弄手段,不能恶意揣度猜忌,设身处地,替他们着想……但是做人也不能太傻了,你付出一片真心,却被别人利用了,那也不行。一定要保证用真心,换真心。说白了,就是要有识人之明,要看懂对方的心思,注意到对方的思想转变,把握人心向背,只有他们确实意识到了错误,愿意悔改,这时候才能顺水推舟,促使他们完成转变。只有那些骨子里就不会改变的,也要展现出足够的手段。”
郭兴侃侃而谈,这些话都是他在管理俘虏的时候,所思所想。这一次战斗,他把这些想法用在了实际上,效果还不错。
就拿张文贵来说,郭兴注意到了,其实一些讲课,他也是认真听的,有些事情他也明白。可就是因为一口气堵着,不愿意低头。
而这一次他把机会给了张文贵,张文贵就以命报答,打出了漂亮的战绩。
其实从某种角度来看,俘虏们的处境更加艰难,他们迫切需要证明自己,需要改变命运。有些时候,他们甚至表现的比一般朱家军还要勇猛无畏。
“听你这么说,你是确定这些人可以为我所用……此战打得也不错,证明你确实是对的。但是你也不要忘了,军中最重要的就是军规,你还是违背了军规,这你不能否认吧?”
郭兴身形比值,低垂着头,“卑职明白。”
“嗯,明白就好,你这个拱卫司千户,就不能留着了。”张希孟道:“让那个守库百户接替你,出任拱卫司千户。”
郭兴一怔,他是大惊失色。
被免官郭兴也想过,可是让那个管库百户接替他,那就太扯淡了。
“张先生,我不服!”郭兴昂着头,怒道。
“为什么不服?不愿意被罢官?”
“不,不是!是那个管库百户,他,他对俘虏们有偏见,我说过,做这事,要以真心换真心,他的心就是歪的,让他接替我管理战俘营,必定会事与愿违,将好好的局面弄坏了,彼时俘虏不但不会真心归附,反而会出乱子。”
张希孟耐心听着,突然笑了,“你担心战俘营?”
“嗯!这些人都浴血奋战过,不能翻脸无情啊!”郭兴大声争辩。
张希孟笑着点头,“还算不错,实告诉你吧,主公是想挑选战俘营的忠勇之士,单独成立一军,从今往后,战俘营的管理模式要调整,拱卫司不会负责了。那个拱卫司千户,让他回金陵,去负责监察各地的仓场。”
郭兴这才明白怎么回事,立刻点头,“那,那我就放心了。”
“你放心了?那你想不想知道,新成立的这一军,要交给谁?”
郭兴见张希孟脸上含笑,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有一种使命正在召唤他……“那个……张先生,不,不会让我来领兵吧?”
“你想什么呢!”
张希孟一句话,就浇灭了郭兴的野望,做梦去吧,让一个刚刚违反军规的人,出任指挥使一级的高官,就算再有道理,你把朱家军的军规放在什么地方?
“这个新的指挥使,是主公的侄子,朱文正。至于他留下的砲兵营指挥使,暂时由李文忠代理……你别觉得朱文正是靠着主公的关系,他领兵打仗的本事,估计比你还要强很多呢!知道吗?”
郭兴咧嘴,“知,知道!”
他现在是真的哭了,看样子他是什么都没有了,果真被罢官了,从今往后,就是一个普通白丁了!
“是不是觉得委屈了?”张希孟含笑道。
郭兴无奈苦笑,“也没什么委屈的,反正我问心无愧,再让我选,我也会这么干的!我,我不能因为做了正确的事情而后悔!”
“哈哈哈!”
张希孟再度大笑,“很好!原来我还在迟疑,但是你能说出这话,我就放心了。”张希孟主动过来,拍了拍郭兴的肩头,而后跟他低声道:“我跟主公商量了,免去你千户的官职,是为了给你另一个更合适的位置。”
“什,什么位置?”
“军中训导员!”
“训导员?”
“对,就是主管军纪,军心,士兵的想法,负责替主将解决一些战争之外的事务……什么军中比武啊,粮饷武器啊,士兵的生活,伤兵安抚。总而言之,就是一支队伍的大管家,懂了吗?”
郭兴怔了好久,他才缓缓理解,“先,先生,这不就是以前你在军中干的事情吗?”
张希孟也怔了怔,貌似的确如此……朱家军刚刚成立的时候,他在军中,制定了许多规矩,还领着士兵认字,这也是郭兴这些人尊称他为先生的缘由。
但是随着朱家军发展,张希孟这个右相事务越来越多,他基本上脱离了军中的管理,徐达这些人也都按照仔细的习惯,管理手下士兵。
也就是说,除了军规还是那样之外,在其他方米,已经渐渐有了不同。
“要说起来,还是不一样的,咱们朱家军不同于天完的兵,也不同于元廷的兵……咱们有自己的主张,均分田亩,救济斯民,是我们的坚持。战无不胜的将士,是咱们实现理想的武器……训导员就是要在军中,把理想告诉士兵,同时还要以身作则,率先垂范,告诉将士们,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张希孟认真道:“这是一个很清苦的位置,一旦接了,只怕就和荣华富贵无缘了。”
郭兴长长出口气,沉吟道:“我懂了,就是像张先生一般,清廉自守,两袖清风!我,我不敢说赶得上先生,但也会竭尽全力的,请先生放心!”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竟然也无言以对了……我什么时候两袖清风吗?貌似好像除了当年收了朱元璋一些金豆子之外,还没拿过任何好处呢!
我怎么觉得有点亏啊?
你们倒是给我送点钱啊,没准我也能帮你们办事呢!
张希孟哪里知道,早就有传言了,宁可给朱元璋送礼,也不能给张相公送礼,咱张相公那可是清廉如水的好官啊!
被逼着当清官!
张希孟也很无奈……和郭兴谈过,张希孟和他出来,却发现外面已经站满了人,大家伙伸长了脖子,当他们发现郭兴脸上带着笑容,也都把心放到了肚子里。
也先忍不住喃喃道:“我就说嘛,朱家军和大元朝不一样,最讲道理了,不会诬陷有功之臣的。”
第二百四十九章 毕业了
“几位,我被罢官了!”
郭兴首先开口,竟然还带着几分喜悦,刹那间,对面的几个人脸色都疯狂骤变,尤其是也先帖木儿,难不成朱家军放着好的不学,非要学元廷?也诬陷忠良?
要是那样的话,你们可就完蛋了!
他们瞪圆了眼珠子,脸上带着怒气……也幸亏是张希孟在这里,他们才没敢发作。别觉得咱是阶下囚,就不敢说话了,大不了一死,没什么好怕的。
“那个……别误会,我现在貌似是……是升官了吧!”郭兴咧嘴看着张希孟,憨憨道:“张先生,这个训导员,是个什么位置?”
张希孟道:“你现在是营训导员,也就是说比指挥使低一些。”
“低?那是副指挥使?”
“不是!”张希孟直接道:“从地位上,你和指挥使是平级的,但是在最终下作战决心的时候,以指挥使为主,你不可以越俎代庖。但是对外协调,你比指挥使权限大。这也是主公免了你的千户,从军籍中剔除的原因。”
郭兴挠头了,“先生,我又糊涂了,那我到底算不算武人啊?”
张希孟笑道:“也算,也不算!你参与军中事务,但是归属上,你是直属于主公的。另外就比如日后,再遇到需要开仓库,协调地方的,由你出面,懂了吗?”
郭兴还是糊涂,可是龚伯遂却听懂了,“是不是就像原来我担任的随军参议,属于文官挂武职?”
张希孟笑道:“可以这么看,但到底还是不同的……说实话,至于怎么安排,主公也没有最终定下来。大约就是试验一下,如果效果不好,多半还会改回去,如果效果拔群,大约就会向其他各营推广,这么一说,你们身上的担子可不轻啊!”
“我们?”也先帖木儿好奇道:“张相,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张希孟想了想,点头道:“对,跟你们没关系了,你们自由了!”
也先还是糊里糊涂,他急了,“我说张相,你一次说明白了呗,打哑谜半点意思都没有!”
“说明白就是主公要从这些的将士中间,挑出一些人,组成一支新的兵马。除了奖励大家的功劳之外,也是验证新的管理体系,治军模式。。至于说跟你们没关系,毕竟你们年纪也不小了,过去的职位很高,现在也不好安排。不过为了感谢你们这一次做出的贡献,主公有意赦免一些人。”
张希孟笑道:“也先,你改造很好,大约可以最先离开,从今往后,你就无拘无束了,想要干什么都可以。”
“那我返回元廷也行呗?”也先帖木儿毫不客气道。
张希孟笑了,“当然可以,你自便!”
也先愣了片刻,突然抱着脑袋,蹲在了地上,竟然无语了,如果仔细看看,还会发现他眼圈泛红。
再看其他人,竟然或多或少,都有些空落落的。
雪雪等人竟然把头扭到了一边,茫然无措,只是空洞地看着眼前,仿佛一切都成了虚的……竟忍不住喃喃自语,怎么办,要怎么办?
在战俘营的这段时间,虽然说有各种各样的情况,也受不了不少委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总归还有些事情可做,有些乐趣可言。
可离开了,又能干什么?
他们过去是元廷高官,随后是朱家军俘虏……按照道理说,也不能在俘虏营里待一辈子,早晚都要出去。
而且也不能指望着朱元璋给他们官复原职,那更不现实。
但还是那句话,干什么啊?
他们会干什么?
这么出去了,还不饿死!
“那个……其实没有那么麻烦。”
张希孟主动拉起了也先帖木儿,笑道:“你这些时候,不也给百姓修牛蹄,钉马掌,干得不错啊!”
也先皱眉头,“那,那出去了,我还能钉马掌啊?”
张希孟摇头,“我看不行……你该更有些追求才是!”
也先瞪大眼睛:“…”
“你看是这样的,过去你不是挺忙的吗?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忙成立个兽医学堂,你去当山长,帮着培养兽医,怎么样?”
也先皱着眉,思索了半晌,这才道:“我,我还会养马呢!能不能?”
“能啊,你只要证明自己可以胜任,我帮你建一个马场也行!”
此话一出,纳哈出,阿鲁灰都挤了过来,“那个……张相,我们比他会养马啊!选我们吧!”
张希孟忍不住大笑,“用不着抢,以后咱们军中又不只是一个马场,你们可以较量啊!”
说到这里,气氛顿时放松了,龚伯遂忍不住笑道:“原来还是可以干以前的事情,只是不用受限制了,我就说张相思虑周全,用不着担心!果然如此啊!”
雪雪给了他一个大白眼,“你就别装蒜了,刚刚脸都白了!我和也先都是有手艺的人,就你是个白面书生,出去了,没准就饿死了。”
龚伯遂急了,“我怎么会饿死?我修过三史,满肚子学问,跟你们这些莽夫不一样!”
张希孟一笑,“的确不一样,龚先生,我打算聘请你,到我这边,兼任一个参议。”
龚伯遂立刻点头,“多谢张相提拔,下官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也先帖木儿急了,“我说龚伯遂,你要点脸行不?张相还没说干什么……万一你胜任不了呢?再说了,你跟诸葛武侯差着十万八千里,没事往脸上贴金,不嫌害臊啊?”
这帮人你一句我一句,半点客气都没有。
龚伯遂被他们弄得急红了脸,“张相,你说说,看看我到底能不能胜任?”
张希孟一笑,“也没有什么,就是咱们需要更进一步制定条例,明确规范……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但是偏偏这又是战时,事急从权。我刚刚说过了,指挥使负责军务,是军中主将,训导员负责全面,包括对外协调……但是要怎么协调?是单纯商议,还是有权接管地方衙门,什么级别的训导员,能接管什么级别的地方衙门,需要怎么运作,经过什么程序……指挥使要不要联署确认。”
龚伯遂听到这话,顿时长出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
这事半点都难不住他。
说实话,作为一个有着漫长历史的国家,只要翻一翻史册,大约就能找到相应的办法。
比如在魏晋南北朝,非常盛行的都督中外诸军事,就很有意思。
这个位置通常会有使持节在前面……使持节就类似给了尚方宝剑,王命旗牌,可以临机专断,诛杀官吏,节制文武。后面跟着都督中外诸军事,或者都督某几州的诸军事,就表明权限,不只是军务,也包括其他事项,都纳入管辖范围。
而到了唐朝,天下一统,都督中外诸军事这种权臣标配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行军大总管,再往后发展,就变成了更加平和的节度使。
但是唐末藩镇割据,节度使权势滔天,历经五代之后,到了宋代,确立文官统军,在各地设立经略安抚使司,俗称帅司,由德高望重的文官统御兵马。
武将通常都是听从文官调度,只配照着阵图,老老实实办事,乖乖当工具人。
再到元廷,就是各种行中书省,节制一处的兵马,统御各种事务。
一路梳理下来,就会发现,如今朱家军有文官体系,也有武将体系,但却却没有如何协调文武的体系。
在地盘小的时候,其实是不需要考虑的。
通常都是朱元璋领兵,都听他的就是,偶尔分兵,也是张希孟负责,谁还敢不听张先生的安排?
但是地盘越来越大,事务越来越多,光是这种临时安排,肯定不行了。
其实也能偷懒,比如既然以战事为主,就让将领负责,他们统管一切。不过张希孟却很不希望这样,道理很简单,这帮淮西老将,本来就没有太多敬畏之心。在他们节制一切的权力,肆无忌惮,横行不法,几乎是不可避免的。
而朱元璋又是个不揉沙子的脾气,你犯了国法,害了百姓,咱就要杀了你!
有罪的,固然该杀,但是不教而诛还是有些欠妥。
所以提前把规矩定好,不管对谁,都有好处。
龚伯遂既然参与过修订三史,对历代掌故官制也算了解,让他帮忙做这事,也算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对了,还有个事情,你们从战俘营出来,总要有个说法。我给你们弄个结业证书吧!”
“结业证书?”
“对,就是证明你们完成了改造,获得了重新开始的机会。”
几个人听到这话,不由得露出了欣喜之色。
也先帖木儿道:“张相,你看,能不能给张文贵也发一份?虽说他平时不怎么样,但最后他真是改过自新了。”
张希孟一笑,“这话说得没错,不只是要给他,还要给所有牺牲的有功将士发,不只是发,还要在这块地方,建立庙宇,永远记住他们的功绩!”
张希孟讲所有打算,和盘托出。
首先,选拔一批年富力强,作战勇敢,跟过去彻底一刀两断的士兵,组建一个全新的营,由朱文正担任指挥使,郭兴担任训导员。
再有就是建立庙宇,祭祀牺牲将士。
另外战俘营也要进行调整,从今往后,战俘营也要安排专门的训导员,针对改造完整的学员,要授予结业证书,准许重新开始。
这一套安排下来,也先帖木儿等人五体投地,朱家军的强大,当真不是没有道理的,事情滴水不漏,无可挑剔!
“恭喜你们,成为首批结业学员了。”张希孟笑呵呵道:“也先,你们有什么节目没有?咱们庆贺一下,聚餐,表演,什么都好……对了,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我给你发一朵大红花!就跟状元郎似的,风风光光,怎么样?”
也先帖木儿的老脸顺便涨得紫红……我可真要感谢你的大缺大德!
第二百五十章 演出
在朱家军这里,演个戏,粉墨登场,绝不是什么下九流的事情。恰恰相反,这代表着有才艺,有本事,是很受欢迎的。
比如吴大头,他现在的名气,在朱家军里面,至少能排进前五。
问问大家伙,徐达是谁,常遇春是谁,或许没人知道,但是吴大头一定人尽皆知。
偏偏吴大头又是个蒙古小兵,属于赶鸭子上架,硬逼出来的才艺。在这个卧虎藏龙的战俘营里,这么多卧龙凤雏,难道还弄不出一场好看的节目?
不能够啊!
“我说也先啊,想好演什么没?”雪雪贱兮兮地找到了也先帖木儿。
“演什么?随便弄一个呗,反正我是不打算登场。”
“哈哈哈!也好,也好啊!你不登场,我的把握就更大了。”
“你?你打算演什么?”也先帖木儿好奇道。
“也没什么,就是风波遗恨!”
“风波遗恨?这,这是演岳飞的戏啊!”也先帖木儿惊呼道:“你们能演好吗?可别丢人啊?”
雪雪叹口气,意味深长道:“以前或许不行,但是这一战打过之后,就有了把握。。撼山易,憾岳家军难!道理何在?我琢磨着,岳家军也有护民复国之念,每个将士都明白自己在为了什么而战,虽死犹荣,向死而生,这才能无往不利。相比之下,我倒是觉得,朱家军还要更胜一筹!”
“为什么?”也先帖木儿不解问道:“你可不要为了拍马屁,连气节都不要了!”
雪雪给了他一个大白眼,说什么话呢!
“你哪懂这里面的道理!岳家军只是知道为谁而战,而朱家军还知道为何而战!”
“那是为何而战?”
“为了自己,也为了家人,为了能过得更好!”雪雪激动道:“我这些时候,一直在琢磨,为什么要讲究均分田亩,有了田亩,就能活下来,不光是自己,还有一家子。你说说,当盖着鲜红大印的田契交到你的手里,你玩命不?”
也先帖木儿一声长叹,感慨道:“当年成吉思汗率领着蒙古各部,也是这样,席卷天下的吧?”
雪雪笑道:“还是不一样的,当年蒙古人不过几十万,就能横行天下,灭国无数,打得东西两边,全都俯首称臣,那是何等威风……如今朱家军给百万人,千万人均田,要不了多久,或许还有更多的人拿到土地,彼时的朱家军会有多强,我是真的不敢想。”
也先帖木儿越发感叹,他沉吟片刻,却又道:“有些事情还是不一样的,蒙古当年只是征服四方,洗劫杀戮,所作所为,谈不上奉行道义……可朱家军不一样,他们讲道理,有主张,表里如一,上下一致。我不敢说他们能比大元朝强多少,但是我知道,他们不会像大元朝那样,不足百年,便要亡国!百年国运……说到底,大都的天子,还是蛮夷,不是真正的华夏圣君明主啊!”
这俩人谈得热火朝天,雪雪选择演风波遗恨,就是要借着岳家军,演绎如今的朱家军,绝对是用心良苦。
想打败他,那可绝对不容易啊!
“看起来必须整个狠活了。”
也先帖木儿在当御史大夫的时候,就和脱脱一起,重用儒生,割除弊政,说起来是个蒙古人,但是肚子里的汉人玩意,比起寻常汉人还要更多。
他苦思冥想,还真让他想出来了。
原来有一出戏,演的是南宋末年的故事,说是宰相贾似道,府里有个小妾,名叫李慧娘,因为跟着贾似道游玩西湖,恰巧遇上了一个书生裴舜卿,赞了一句美哉,少年郎,结果被贾似道杀死。
随后贾似道不解气,又让人把裴舜卿诓骗到府中,打算杀死泄愤,结果李慧娘的魂魄显灵,救了裴舜卿。
当初在大都的时候,也先听过一次。
他思忖再三,觉得这一出戏,似乎还可以挖掘一下。
也先帖木儿找来了龚伯遂,两个人凑在一起商量。
“雪雪那边讲家国天下,咱们就要讲儿女情长,这样才能胜过他,可要讲儿女情长,也不能是一般的讲法!”
龚伯遂笑道:“愿闻高论!”
“我是这么想的,这个李慧娘,为什么会沦落到青楼?因为家中活不下去,因为父母不把女孩子当成骨肉看待。他们为了养活儿子,将女儿卖给青楼。而到了青楼之后,李慧娘被迫读书识字,受尽了折磨,也学了诸般本事,然后侥幸被贾似道看中,进了宰相府邸,做了小妾。”
“彼时许多青楼女子都羡慕李慧娘,说她跳出了火坑,从此过上了人上人的日子。只是殊不知,她进了贾府,见到的都是诸般龌龊,内忧外患之下,一个宰相重臣,只知道享乐,眼瞧着国势日非,百姓民不聊生,无所作为。”
“而此刻贾似道还不惜重金,定制画舫,畅游西湖,李慧娘心中恼怒,却无从说起。正好在畅游西湖的时候,遇到了裴公子,他和几个书生谈论国势,颇有些激昂之语,要匡扶社稷。李慧霞心下慕之,赞了一句,好一个冰心铁骨少年郎。”
“画舫之上,其他姬妾听到之后,告诉了贾似道。盛怒之下的贾似道过来询问,李慧娘无可奈何,就说了几句劝谏的话语,让老相国以国事为重,提携后辈,挽救危亡……结果贾似道大怒,一介女流,也敢议论国事?回府之后,杀死李慧娘,把她埋在牡丹之下,随后诓骗裴舜卿过来,试图杀害,李慧娘以魂魄救了裴舜卿,把他送出花园,逃离贾府。李慧娘言说,虽为女儿之身,却有辅国之意,无奈苍天不容,此生长恨。”
……
龚伯遂默默听着也先帖木儿的讲述,渐渐的,他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忍不住道:“我说你真不该领兵!只要不打仗,你就是人才啊!”
经过也先帖木儿这么一改,整个故事的格调上了好几个档次,原本只是讽刺贾似道误国,而李慧娘针对裴舜卿,也只是说了美哉少年郎,就遭了杀身之祸。
可是也先帖木儿这么一改之后,裴舜卿不再是文弱书生,而是有救国之志的少年英杰,冰心铁骨。
李慧娘的形象也为之一变,她不再是一个流落相府,孤苦无依的弱女子,而是有苍生之念的巾帼奇女子。
“我看你还要再加上一点剧情。”龚伯遂想了许久道。
“什么剧情?”
“就是李慧娘入府之后,听闻外面的事情,其中就有她的哥哥,在朝廷逼迫之下,交不上田赋,将父母二老趁着夜色抛弃,活活饿死!由此李慧娘才能知道民生之苦,家庭不幸,也唯有如此,才能以女子之身,劝谏宰相,招来杀身之祸。心中有恨,才有厉鬼复仇!”
也先帖木儿听到这里,忍不住抚掌大笑,赞叹道:“妙!真是太妙了!”
他竟然站起身,给龚伯遂深深一躬。
“龚学士,我算是服气了,你的书可没白读啊!”
龚伯遂气得冷哼,我帮你完善剧情,你还嫌我学问不够怎么滴?
你想表达的东西,难道我看不出来?
在你的描述里,南宋就是如今朱家军的一面镜子,正好照出来朱家军进行这些改革的必要。
在南宋,女子的地位已经很低了,一些地方溺婴之风盛行,买卖女子,也是常态,父母亲手把女儿卖到了青楼,推进了火坑。
这一步正好照应朱家军查封青楼,授田女人,给女子财产权。
而李慧娘进入贾府之后,所见所闻,宰相不管政务,只是一味享乐,朝廷也只知道压榨百姓。
龚伯遂加上的部分内容,正好说明了国破家亡……父母不把女儿当成骨肉,在他们老去无能之时,也会被儿子抛弃。
这就是一还一报,果然不爽。
到了这一步,大宋灭国的种种祸根,已经展露无遗。
双方的冲突也到了最激烈的时候,一场游湖,引爆了冲突。
到了宰相府,给丞相当了小妾,看似衣食无忧,可实际上也不过是玩物罢了,只因为秉持公心,说了几句话,就招来了杀身之祸。
趋附权贵,又会有什么好下场?
如此之国,焉能不亡!
只不过光是亡国还不够,未来的出路在哪里?
该怎么办才好?
所以才有了李慧娘魂救裴舜卿,并且说出她虽为女儿之身,却有心辅国,苍天不容,此生长恨!
既然此生长恨,如何才能不恨?
哪里能给女子报国的机会?
答案自然不言而喻,除了如今的朱家军,还有第二个去处吗?
也先帖木儿通篇都在骂南宋,但是反过来一看,全都赞颂朱家军,肯定这些措施,绝对堪称用心良苦,他在战俘营,绝对是悟道了。
“好!我现在就去写,把这出戏写出来,然后咱们立刻挑选人手,把好戏演出来!对了,也先,要不你演个李慧娘算了!”
也先帖木儿翻了翻眼皮,抓着自己的胡子,“你瞧瞧,有络腮胡子的美女吗?”
“那,那谁来演李慧娘啊?总不能从外面请一个吧?那也不是咱们的本事!”
也先帖木儿想了想,突然来了主意,“要不让我侄儿三宝奴来吧!他年纪小,仔细打扮一下,也是能糊弄的。不过我要说,最好还是吧张相请过来,让他来演,那是最好不过了。”
第二百五十一章 驻守洪都的人选
一杆朱红的大旗,迎风飘扬,在旗面上,绣着两个醒目的大字:广武!
这是新成立的这支兵马的营号。
一共五千三百八十人,齐整整站在校场之上。
他们都是从战俘营里挑出来的精锐。
能入选其中,必须是精锐猛士,年龄体力,都必须合格,武力值也要足够。这还只是前提,另外还必须积极改造,确实改过自新。
最后,还要在这一次作战当中,立过战功,至少是积极冲杀,有突出表现……总总条件相加,最终选出了五千多人。
其余俘虏,在战场上表现极好的,但是身体条件不足以入选,特准可以按照士兵的待遇,解甲归田。
剩下的人中,也从五年劳役,降为三年八个月,个别降到了两年半……其实仔细推究,就会发现,朱家军在赏赐方面,绝对谈不上大方。
首先,也先帖木儿这些有功的,放在别的势力那里,多半会官复原职,委以重任,但是在朱家军这里,只是给了他们自由之身,甚至还不准他们继续领兵。
再有,针对普通士兵,朱家军也没有搞什么天恩大开,让他们都成为普通人,甚至都编入军中。。
能入选新军的还是经过了再三挑选,至于其他人,依旧要继续服苦役,等着下一批结业,才能从战俘营走出去。
就是这种看起来比较吝啬的赏赐,却让这群俘虏出身的士兵,感激涕零,有些人甚至都哭了。
就在正式入伍的前一天晚上,张希孟,朱文正,郭兴,陶安,亲自到了军营,挨个授予田契……准确说,这是一张授田证,士兵拿到之后,就可以返回家乡,拿到属于士兵的一份田地——足足是普通人的两倍!
假如你的家乡不在朱家军的治下,可以等到打过去之后,再进行授田,也可以选择朱家军治下的新住址。
总而言之,只要你安家了,就有一份土地!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至少能拿到二十亩,如果是选择地广人稀的所在,还能更多。
一份授田证,一份告身,一份军饷,两根写着名字的红布条,这就是张希孟给他们准备的礼物。
授田证是他们生活的根本,告身代表身份,军饷是给他们的花销,把红布条系在手腕和脚踝上,你就是朱家军的正式士兵了。
哪怕战死,尸体不全,只要找到了布条,就能确定身份,该有的抚恤一点也不会少。
朱家军的赏赐或许不多,但是一下子拿出五千多份,这就是一个恐怖的数字。
这些俘虏出身的士兵,他们最有感触了。
当初他们给元廷狗皇帝打仗的时候,也没有这个待遇,号称官军,多少人军饷被克扣,食不果腹,还要被骂被打……和一条狗没什么区别。
最最关键,过去大家伙是给狗皇帝打仗,如今却不是给吴国公打仗,是给自己打仗!
一张薄薄的授田证,贴着胸口放着。
有人一夜好梦,也有人一夜无眠。
但大家伙的心情却是相同的。
跟着朱家军,有盼头!
到了今天正式成军的日子,一杆旗号飞扬,每个人身上都多了一件大红的鸳鸯战袄,透着蓬勃的朝气。
放眼望去,一大片鲜红如血,气势如虹。
士兵们昂首挺胸,杀气腾腾,没有谁会怀疑他们的战斗力,这就是真正的百战精兵!
“当真是脱胎换骨,与众不同啊!”
那些被俘虏的蒙古将领看到这一幕,也是目瞪口呆,不敢置信。这是自己曾经率领的那些人吗?
当初有眼下三分的气势,也不至于战败被俘啊!
“从大元到朱家军,果然是不一样!”雪雪感叹道。
“其实是从奴才变成主人!”也先帖木儿低低声音道,在场的众人低头思量,神色渐渐凝重,果然如此!
人还是那些人,但是本质已经完全不同。
张希孟竟然也换了一身戎装,这个非常罕见。在他的身后,有人托着朱元璋的佩剑,张希孟站在前面的高台,扫视全场。
不管是中间的入选将士,还是周围见证的俘虏士兵,全都鸦雀无声,一双双眼睛,紧紧盯着中间,注视着张希孟。
只见张希孟微微点头,这时候郭兴急忙将广武军旗扛起,送到了张希孟手中。
这面旗号的份量十足,硬木旗杆,通红的旗面,金色刺绣,熠熠生辉。
张希孟掂了掂,这才将战旗高举。
“指挥使朱文正……接旗!”
“遵命!”
朱文正迈着大步过来,先单膝跪倒,向着军旗施礼,随后站起身,头微垂,伸出双手,张希孟将这杆大旗递给了他。
“授汝战旗,忠勇报国!誓灭胡虏,克复中原!”
朱文正接过大旗,随即转身,面向所有士兵,奋力挥动旗号。
“驱逐胡虏,恢复中华!”
“驱逐胡虏,恢复中华!”
“均分田亩,救济斯民!”
“均分田亩,救济斯民!”
……
一遍一遍大吼,声音震天,气冲斗牛。
按理说这些人当中,其实不乏蒙古人和色目人,喊这个口号,多少有点违和感……可事实上大家伙早就清楚,这个胡虏并非指的是单纯的人,而是那种把人区分等级,视作奴仆的丑陋规则。
自大元入主中原以来,跑马圈地,将百姓视作草芥,随意压榨,肆意杀戮,汉人的一条命,连牛马都不如。以至于天崩地裂,百万红巾,揭竿而起。驱逐胡虏,恢复中华。
在中华之下,哪怕夷狄也是可以安居乐业,相安无事。
中华二字,也早就超脱了狭隘的人群改变,变成了一种文明,一种秩序,乃至是理想的境界。
中华世界,大同世界!
在这个中华世界之下,最值得尊敬的不是漫天神佛,而是那些流血牺牲的先烈。
成军的第一件事,就是由指挥使和训导员率领,向一座崭新的庙宇进发。
这座庙宇,纪念的就是在这一次战斗中,牺牲的一千三百余名士兵。
宽阔的空地上,有刚刚刻好的石碑,上面密密麻麻,都是人名。
张文贵三个字,赫然在第一位!
庙宇香烟缭绕,自从建成,周围的百姓就不时过来,叩拜之人,络绎不绝。
大家伙很清楚,天完兵马杀来的时候,神佛没有保佑他们,是这些甚至被他们鄙夷的俘虏们站了出来,用自己的生命,保护了铜陵,保护了数以万计的百姓。
这些人才是大家伙的救命恩人!
相比起普通百姓,正式来拜祭的士兵,感触更加深刻。
石碑上的每一个名字,都曾经跟他们朝夕相处,一起劳作,一起说笑,只要闭上眼睛,还能看见他们的音容笑貌。
就在一个月之前,他们战死了,有好些人连完整的尸体都没有。
如何能不悲伤!
但是这些人又在一个月之后,以另一种形式,获得了安慰。
他们被刻在石碑上,被人们永远铭记。
该有的抚恤,一点不缺。
就在这些士兵的面前,竟然还有几十名伤员……他们就是在战场上断裂胳膊,大腿,被兵器贯穿身体,甚至有人的肠子都流出来,经过抢救之后,又从鬼门关回来的同伴。
他们的运气更好一些,没有成为石碑上的名字,但是他们也没法继续从军。而按照朱家军的规定,他们被视作有功负伤的将士,可以安心解甲归田。
在他们的手里,同样有一张授田证,每个人还有三个月的军饷,不管是返回家乡,还是就近安顿,全凭他们的心思。
如果无法劳动,地方衙门还会安排劳力,总而言之,他们的生活会有妥善的保证。
“弟兄们,我们先走了,好好从军,可别在当俘虏了!”
听到有人呐喊,这些穿着大红鸳鸯战袄的士兵,暗暗发誓,放心吧,这次不一样了,我们宁死不降!
成军,授旗,参观庙宇,对于士兵的触动太大了,从里往外,脱胎换骨……战斗力不是来自于好勇斗狠,不服输,不低头,仗着一腔血勇,就能所向披靡?
对不起,那是街头的泼皮,好勇斗狠,牛二就用一条命,验证了一口刀的锋利,有什么意义?
这样的人,永远成不了强兵。
士兵战斗力的来源是深厚的物质基础,是坚定的信念,不动摇的意志。
他们和朱家军休戚与共,只有朱家军在,他们的授田证才有价值,只有朱家军在,牺牲的弟兄才能得到纪念,不然这座祠堂就会被拆掉,或者换成了某某菩萨。
而就在这时候,一封来自洪都的信,送到了张希孟手里。
在朱家军的围攻之下,洪都守将胡廷瑞投降,一起投降的还有近两万名天完士兵。
朱家军正在指挥兵马,向抚州等地用兵……老朱要求让朱文正统领这一营新军,进驻洪都,防御天完。
张希孟接到这封信,忍不住一惊,朱元璋好厉害的眼光!
朱文正的砲兵营曾经是攻击洪都的主力,他最清楚这些武器的威力,而这一支新兵,又跟天完厮杀过,连张定边都给击败了。
有他们在,洪都方向,自然可以高枕无忧!
“又要走了,不过今天晚上的大戏可不能错过。”张希孟笑呵呵对朱文正道:“也先他们忙活了好些天了,一定要看过再走。”
朱文正用力点头,“俺也是很期待的!”
第二百五十二章 联手李善长
朱文正率领兵马,浩浩荡荡,从铜陵南下,直奔洪都而去。欢声笑语,其乐融融。。仿佛不是去艰苦的战斗,而是欢乐的旅行。
昨夜的大戏,还历历在目。
几乎每个人,长这么大,还没看过这么欢乐的大戏。
风波遗恨就不要多说了,金戈铁马,什么都无可挑剔,只是最终结局太作悲了,岳武穆被害死了。不过值得一提的是雪雪,这货竟然揽下了秦桧的角色。
有很多人都说,雪雪勾结哈麻,一起陷害脱脱,所以让他演害人的秦桧,倒也恰如其分。这货把奸贼演得当真入木三分,一颦一笑,都让你狠得牙根痒痒的。
看过他的表演,大家伙这才明白,吴大头是差点被人打死,如果换成雪雪来,估计就死无全尸了。
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高,都让他高完了!
甚至这场戏还没结束,就有人找到了张希孟,检举雪雪,说这货根本没有改过自新,他都是装的,骨子里就是个奸邪小人,务必要斩杀了他,以儆效尤,免得这货继续害人!
能把一出戏演到这个地步,雪雪也是绝了。
“三宝奴,你下去吧,这事还要叔叔来!”
红梅阁的大戏还没开始,也先帖木儿就冲到了后台,把三宝奴赶到一边,直接对着化妆的师傅道:“快着点,给我扮上!”
三宝奴还挺委屈的,“叔,我好不容易下了狠心,练了这么多天,你怎么能抢的哦活儿啊!”
也先帖木儿气哼哼道:“就你这点道行,一点灵气都没有,还不让雪雪欺负死?你练了好些天,哪天不是我在旁边教你的?别废话了,你就老实看着吧!”
好家伙,一场大戏,成了战俘营的卷王争霸赛了。
也先帖木儿的水平行吗?
一个字:非常行!
戏这个东西,是很有趣的,需要见多识广,还要仔细琢磨,更要有一定的文学修养。很多专业演员都是口传心授,本身水平不见得多高,相反,一些高水平的票友,博采众长,不敢说自成一家,那也是相当厉害的。
自从吴大头因为演戏成名之后,各军中都会有些聪明机灵的,兼职学戏,在闲暇的时候,给大家伙表演。
战俘营这边也不例外,而且由于他们人多,各行各业的都有,文武兼备,吹拉弹唱,笙管笛箫,一应俱全,演戏的水平还真称得上一绝。
也先帖木儿一抹纱巾遮着脸,慢摇身形,摇曳多姿。仅仅是一个上台亮相,就赢来了满堂彩。
好些不明所以的,还真以为是个大姑娘呢!
雪雪演秦桧,形神具备,也先反串,德艺双馨。
有这俩活宝贝,这出戏的水平不言而喻,连张希孟都大呼过瘾。
真是俩不可多得的人才。
张希孟都让人去告诉吴大头,抽空一定过来,好好拜师学艺,把这两出戏给完完整整学过去,以后要在各地演出。
宣传工作,绝对不能放松。
要想移风易俗,光靠着几道政令是绝对不够的。
强大的宣传,丰富多彩的文艺作品,更是不可或缺的神兵利器,张希孟打算给老朱进言,制定一套完整的宣传工作纲要,光是一个吴大头还不够,光是几出戏也不够,最好形成一整套的体系,诗词啊,小说啊,戏曲啊,快板啊,花鼓戏啊……反正什么好就用什么。
是该打罗贯中的牌了!
张希孟踌躇满志,可就在这个当头,一封信,从应天到了张希孟的手里。
写信的人正是马氏,从字里行间,都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怒气。
到底是什么事情,能把马氏气成这样?
原来在承包军服大获成功之后,马氏准备更进一步,成立专门的被服厂,还要建立一个织布作坊。
这事安排下去之后,就要挑选人员,江楠帮着马氏,找了一批干得不错的女工,其中就有个叫韩秀娘的。
她年轻踏实,人也聪明勤快,经过了一番商议,她当了个小小的工头儿,管着二十名女人,专门织布,供应军需。
到了这一步,一切都还好。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消息传出去之后,韩秀娘的爹娘就找上门来,还说什么女儿当官了,一张口,就让她出二十匹布,给兄弟娶亲用。
韩秀娘一听都傻了,她是挣了几贯钱,可她上哪出二十匹布啊?
这不是狮子大张口吗?
她尽力解释,可父母就是不听,不但不听,还说她当了官,就忘了爹娘,别人当官,家里都跟着沾光,只有他们,一点好处没有,这个丫头白养活了。
韩秀娘被逼得实在是没有办法,气得眼泪长流,当着所有女工的面,跟她爹吵了起来。
“我当初是你们要了两根金条嫁出去的,还说什么别人养闺女赔钱,你们要赚钱。从我嫁过来,你们好几年都没来看过,也没有什么往来,你们几时把我当成女儿了?”
一听这话,韩秀娘的爹娘也不干了,“听听,你们都听听……这丫头可算是飞上了枝头儿,就不认爹娘了,你是从我的肠子里爬出来的,怎么?还能不认我?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就这样的不孝女,还能当官管事?真是瞎了眼睛,怎么就用了你了?”
双方大吵一架不说,从此之后,三天两头,就过来吵闹,不只是如此,还传出了许多不好的流言蜚语,说什么女工不是织布做衣服,分明是给朱家军备下的暗娼。
哪有好人家的女孩,会抛头露面的?
甚至还有人跑来,找韩秀娘,说他们当初订婚了,她为了过得更好,就嫁给了现在的丈夫……
各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全都来了,乱七八糟,排山倒海。别说是一介女流,就算是男子汉大丈夫,估计也扛不住。
韩秀娘吓得不敢出来,只能躲在家里,呜呜大哭。
公婆丈夫看到这里,也是怒火中烧,他们站出来,找韩秀娘的爹妈理论,双方争吵不断。后来干脆闹到了衙门。
而接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让人无法接受了,衙门以家庭争端为由,先是拒绝受理,接着就安排人调诉息讼。
左右不过是既然是一家人,哪有女儿状告父母的道理?
如果硬要告状,就先按不孝算,打韩秀娘二十棍子,一个弱女子,哪能扛得住?还是不要闹了为好,不然吃亏的还是你们自己。
韩秀娘的公婆丈夫也没有办法,一点主意都没有。
因为这事闹起来,马氏要筹建纺织作坊的计划都受到了影响,根本没法推进。
马氏想要追查下去,问问金陵的衙门,到底是要干什么?
奈何马氏一向克制,如今丈夫在外领兵打仗,家里着火,不能拿这点小事麻烦朱元璋。而且马氏隐隐感觉到,韩秀娘的案子不简单。
吴国公夫人挑头干的事情,竟然有人捣乱,就算韩秀娘的爹妈刁钻古怪,不讲道理,那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跟着起哄?
而且闹到了金陵衙门,竟然就给压下去了,一点面子不给马氏,这帮人想干什么?到底是谁给他们撑腰?
马氏很想发作,找来李善长,让他去彻查,把事情弄清楚。
不过再三思考之后,马氏还是忍下来。
毕竟李善长还要负责调拨粮草,军需后勤,拿这种事情麻烦他,也没有什么道理。正好,张希孟从洪都返回,离着金陵不远,马氏就把信送了过来,询问张希孟的意见。
该怎么办吧?
张希孟看了又看,他也忍不住长叹一声,果然有些事情不是一蹴而就的,这不,反噬就来了。
张希孟思量再三,决定给朱元璋写一封信,把事情说清楚,也跟老朱讲讲自己的判断……这事情看似简单,不过是家庭争端,也没有闹出人命,但是背后牵连的东西太大了,既包括宗法习俗,也包括衙门的运作模式,各种法度规范,难以一下子说清楚。
他需要立刻返回金陵,随时会向朱元璋汇报进展情况。
张希孟把信发出去,又思量了许久,这才匆匆返回金陵。
而回到金陵的张希孟没有去见马氏,而是先来拜见李善长。
“李相,别的话我就不好多说了,我只是想不明白,夫人交办的事情,怎么还会遇上挫折,万一主公回来了,发了雷霆之怒,咱们做臣下的,只怕是承担不住啊?”
李善长见张希孟开门见山,他索性也不废话了,“张相,我说这事跟我半点关系都没有,你信不?”
“我信!”
张希孟很干脆道:“李相,我要是不相信你,就不会第一个来看你了!你现在执掌后勤,负责军需,你比谁都清楚,让女人们出来做事,生产军服,纺织布匹,有多大的好处,除非你脑子坏了,才会搅黄这事。”
李善长听完这话,竟然有短暂的迟疑,随即起身,深深一躬。
“多谢张相明察秋毫……我,我现在也是一腔怒火,没有地方撒。”
张希孟探身道:“怎么?很难处置?”
“难,非常难!首先这第一条,子女状告父母,衙门要怎么办?”李善长叹道:“这案子不管怎么处置,都怕不好收场。下面的人,干脆就给我拖着,他们就是打算不了了之!”
张希孟默默听着,随即道:“李相,你想不了了之吗?”
李善长怔了怔,沉吟半晌,咬着牙道:“张相,我也早就想动手了,断然不能让这帮畜生害了我!”
“那好!”张希孟颔首道:“李相,在这事上,咱们该联手了!”
第二百五十三章 吓坏的百官
面对张希孟抛来的橄榄枝,李善长竟有些受宠若惊,他是万万没有料到,在这个当口,张希孟没有选择落井下石,反而愿意拉他一把。
这份恩情,绝对非同小可,可以说再造之恩也差不多。。
否则的话,他老李站在了马氏的对面,光是枕边风,就能把他给吹得形神俱灭了。
“张相,睿智如你,我是不敢敷衍搪塞的。其实我也是骑虎难下,上去了,下不来。”
张希孟笑道:“有些事情也是怪我,给李兄添了麻烦。”
“不!”
李善长正色摇头,“说实话,我是打心眼里赞同张相的主张……你想什么我心里清楚,张相不会以为我在撒谎吧?”
“不会!”张希孟摇头,“当年在制定分田策略的时候,李兄就把历代均田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李兄心思机敏,无所不通,是不可多得的大才。”
听到张希孟的夸奖,又想起曾经的事情,老李十分感叹,随即道:“就以分田而论,唐初女子能拿到男人半数的田亩,这才有了盛唐气象,我岂能不知!张相主张给女人均田,准许她们入学,乃至可以让女人为官……虽然这一步迈得有点大,但是效果也立竿见影。我这次能从容调动粮草,按时供应军需,都要靠张相的高招。”
李善长倒没有撒谎,站在他的位置上,是最能体会到其中好处的。女人走出家门,有下地干活的,有进入作坊做工的。
她们爆发出来的热情,简直让人五体投地,瞠目结舌。
正因为压抑得太久了,得到的施展空间的女人们,甚至要比男人还要热心,征收税粮的时候,女人们会精挑细选,仔细晒干,把最好的交上来,而且还会催促男人,不许耽误时间。
因此夏粮可以收得又快又好。
越来越多的女人,进入作坊,金陵的手工作坊也一下子兴旺起来。
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商税大增,丝绸布匹,产量大增。
这可都是硬通货,最终都要落到钱袋子里,而李善长就是负责管理钱袋子的。
他能无动于衷吗?
可是李善长也有另外一番考虑,这好事能维持多久?他没有把握。
“张相,这个主张固然好,可唐初也没施行多少时候,男丁尚且拿不到足够的土地,又有多少能分给女人?自赵宋以来,世风日渐严苛起来,尤其是自理学兴起,更是如此,冻死事小,失节事大……不管那些读书人怎么议论,总之在民间,女人受到的限制越来越多,层层叠叠,不胜枚举。我们这是和千百年的传统对抗,我是没多少信心,再有,就算咱们现在坚持下去,等过了十几年,二十年,新一代人长起来,土地田亩必然不够,彼时均田还怎么维持?男女之间,又该怎么分配土地?到了那时候,我们做得一切,都只怕会成为一场空。”
“而且女人走出家门,进入作坊,不免和其他人有所接触,有伤风化的事情,也是越来越多。状告私通的,要求和离的,说什么儿媳不孝的,这些案子,不下百件。多少人趁机煽风点火,都说是乾坤颠倒,异想天开。又说是朱家军最大的弊政,不改则人心尽失云云。县衙门送到知府衙门,知府衙门送到刑部,最后还是要到我这里。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违逆夫人,可我一旦按照夫人的意思,办了这个案子,那还有一百多个怎么办?这一百多个之后,还有一千一万,如果都按照这个判例来,接下来的事情就更不可收拾了,我李善长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啊!”
老李长篇大论,简直要把满肚子的苦水都倒出来。
说实话,李善长比较羡慕张希孟。
因为张希孟站在了一个进退自如的位置上,而且朱元璋又无条件信任他,这样一来,张希孟挥洒的空间就太大了,又没有什么负担,岂不快哉!
但是到了李善长这里,情况就麻烦了许多。
他统御百官,负责执行,可惜的是,他并没有最终的决策权力,说白了,他还是个管家……既然是管家,他就要按照家规做事,不能自己随便发挥。
李善长做事,必须公允得体,至少表面上要经得起检验,不然就会招来一大堆的攻讦,彼时老爷一句话,他这个管家就要滚蛋。
还是拿韩秀娘这个案子来说……马氏那里,看到的是这个案子,是被阻挠的被服厂计划,她生气,要找人负责。
但是李善长这里,看到的却是成百上千类似的案子,只是其中太多并没有引起世人注意罢了。
张希孟提出了设想,变成法令落实下去,结果在落实过程中,新旧观念,剧烈冲突,变成了一个个的案子,又回到了李善长的手里,成了他的烦恼。
要不怎么说,一旦身居高位,就不大愿意改变呢!
甚至本能排斥变革,改什么改,一旦上面改了一个法令,接下来就会牵动无数的事情,又会酝酿出无数的麻烦,甚至产生不可控制的局面,最后还是会反噬自身。
对于一个成熟的官僚来说,最怕的就是改变!
按照既有的规矩走就是了,哪怕出了问题,也能轻松推出去,大约只要说古已有之,习惯成自然也就是了。
所以明知道不合理,不合适的地方,也放在那里,不去触碰,得过且过。
人人都是裱糊匠,人人都是汉弗莱。
不然怎么办?
韩秀娘这个案子,不对的是她爹娘,谁都看得出来。
但是就没有女人有错的?
要不要翻翻刑部的卷宗,看看最近多了多少这类的案子?
你敢同情女方,分分钟让你难堪。
难不成他李丞相就被这类的破事困住了?别的事情都不用管了?
很显然,李善长不想这样,也不敢这样,没法子,就只能冒着夫人发怒的风险,继续扛着……
听完了李善长的感叹,张希孟也是深深叹息。
他现在对那些敢于改革,敢于推动变革的猛人,只有五体投地的敬意,不得不说,想改变一点东西,真的太难了。
这还只是一个行省的地盘,不足千万人口,又是建政之初,各种规则远远谈不上完善,官员也相对清廉能干,结党营私的行为也不多……这种情况下,要推动变革,都这么难,一旦统一天下之后,再想做一些事情,只怕就要头破血流了。
到了那时候,再让张希孟给什么女人授田,办学,鼓励出来做事,估计他都没有那个勇气了。
争霸天下,最缺劳动力的时候,不尽快打破枷锁,一旦天下太平,人丁滋生,有那么多无所事事的男丁,他们还急需工作机会,又怎么会允许女人出来?
想也不要想了!
为了挖掘潜力,尽快增强朱家军的战斗力,为了日后考虑,有些事情,都是不能不做的。
尽管步子有点大了,扯着胯疼,但是也必须咬牙撑下来。
“李兄,我知道这事情的关键不在你那里,是我给你添了麻烦啊!”张希孟感叹道:“正因为如此,我才想和李兄联手,咱们一起想办法,把这事情解决了!”
李善长深深吸口气,“张相,你用不着自责,我心里清楚,你想的是对的,上位又支持你,我没本事落实下去,那是我的事情。到时候上位罢黜了我,那也是咎由自取。你现在能不计前嫌,过来帮我,我这心里头热乎乎的。说实话,过去我总想着和你较量,现在看来,我的心胸格局,都远不及张相,我真是不自量力了。”
张希孟连忙摆手,“李兄不要这样讲,你有你的难处,我过去讲了太多务虚的东西,结果担子都落到了你的身上……据我想,这个事情就不该闹到咱们手里!”
两个人聊到了这里,终于开始触碰关键地方了。
李善长瞬间打起精神,侧耳倾听,“张相,你有什么打算?”
“李兄,你说有这么多案子,推到了刑部,推到了你这里……归根到底,是下面人不负责任,他们不敢做事,一味的推诿卸责,让你难办!”
李善长吸了口气,用力点头,“对!张相说得对!”
“李兄,韩秀娘这个案子,并不复杂,其余的案子,只怕比这个案子还简单……下面人只要一碗水端平,该是谁的错误,就由谁承担罪责,也不用管什么男女。他们断了案子,合适的,我们总结成法令,再颁布下去,不合适的,我们就纠正,重审。这才是正办!现在弄成什么样子了?下面人不管了,都转给我们,那还要他们干什么?把县衙门,知府衙门,都给解散了算了。还有,刑部是干什么的?他们没有个态度?凭什么所有的难题都交给我们?”
张希孟气哼哼道:“李兄,我也说句不客气的话,你太纵容下面的官吏了……虽说是花花轿子众人抬,需要下面人配合,但是对他们也不能太迁就纵容了!要让他们知道,自己坐在那个位置上,拿着那一份俸禄,是有责任的!总不能好官我自为之,遇到了难题,就交给上面来负责吧?我们要做的是监督,是总结,是逼着他们好好干活,不是给他们擦屁股!更不是亲自下场,去处理这些家长里短。”
“格局!李兄,我们需要的是格局!我们要给女人授田,让女人入学,给她们的发展铺平道路,这是我们定下来的大政,下面人落实,遇到了冲突的地方,是需要他们调整的。有些着实解决不了的,才能交到我们手里,定个调子,然后让他们再去落实。我们不能被下面人绑架了,让他们左右手脚,李兄,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李善长听得豁然开朗!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毛病出在哪了……说到底,李善长还是小吏出身,他做事能力极强,但是却没有注意到身份的改变。
他还是喜欢亲力亲为,遇到了什么难事,都自己想办法解决……这个习惯是好的,比如供应军需,他就做得比任何人都好。
但是有些时候,这个习惯也拖累了他。
张希孟说得太对了,这么多案子,先让下面人来断,让他们把冲突的点,矛盾所在,给弄清楚了,然后宰相一级的才能定调子,决定是不是要惊动朱元璋。
现在乱七八糟的事情,一股脑推到了他的手里,他怎么解决?
这不是要累死咱老李吗?
“张相,你可是帮了大忙了……我知道该怎么办了!”李善长顿时就有了主意。
张希孟跟很多人合作过,但是要说和谁联手,威力最大,估计李善长还要排在朱元璋的前面。
一番谈话之后,老李茅塞顿开,他急忙就给应天府,还有上元和江宁两个县,下了申斥令。
李善长直接痛骂他们推诿卸责,致使治下世风混乱,奸邪歹人,横行不法,良善子民,备受欺凌。身为父母官长,竟然一筹莫展,坐困愁城。昏聩无能,天怒人怨!
本该按律严惩,罢免一切官职,念在初犯,先割除三个月俸禄,责令戴罪立功,立刻将案情整理清楚,如果再有拖延,罢官杀头,严惩不贷!
李善长斥责了地方官之后,竟然又把六部和都察院都叫来了,又是一顿臭骂,刑部干什么的?都察院干什么的?
你们的肩膀,除了能扛着一颗吃饭的脑袋,就不能扛事了吗?
养着你们有什么用?
那么多事情,你们不尽心竭力去做,只是看热闹,要不要把你们剥了皮,挂在城隍庙,让你们看一百年的热闹?
好家伙,李善长彻底换了副面孔,他可不再庇护大家伙了,顿时众人如丧考妣,天崩地裂……再看看这些乱糟糟的案子,也都吸了口气冷气,原本还想看张相和李相斗法,当个吃瓜群众。
谁能料到,人家俩人手拉手了,啥也别说了,赶快处理吧,不然性命不保啊!
第二百五十四章 张李同心,其利断金
张希孟和李善长聊过之后,就回到他那个家徒四壁的府邸睡觉了,一直到第二天上午,才晃晃悠悠爬起来,吃了点东西,去了吴国公府。
朱标已经一岁半了,小东西摇摇晃晃乱跑,嘴角还挂着一串晶莹的口水,看到有人来了,竟然也不害怕,直接扑过来,伸出两手,去抓张希孟的袍子。。
张希孟顺势一伸手,托着腋下,将小家伙抱起来,朱标嘎嘎笑起来,小眼睛眯成了弯月,长长的睫毛忽闪着,十分可爱。张希孟抱着他转了两圈,这才交给其他人。
而后迈步进了厅房,马氏正等在这里。
“劳烦张先生跑回来,着实过意不去。”
张希孟一笑,“夫人太客气了,这种事情本就是我的分内之事,此时防微杜渐,最是恰当不过了,说起来还要感谢夫人,及早发现。”
马氏脸上露出喜悦,随后又叹道:“我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是这个事情太欺负了。怎么想做点事情,就这么难啊!”
马氏又道:“张先生,你和李相谈妥当了?他愿意出手了?”
张希孟忙道:“夫人,要我说此事真的不怪李相,他也是进退两难,不过好在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夫人只管看着就好!”
马氏这才点了点头,“我也不管那些了,只要我的织布作坊如期开起来,我也就不说什么了,不然的话,我可不答应!”
张希孟连连保证,总算谈妥了,剩下的就看李善长这边怎么办了。
在斥责了六部都察院之后,李善长又把单独负责刑部的李习叫过来,做深入交流。
“李尚书是江南宿儒,颇有声望,门人弟子,所在多有……这一点我是比不上的。”
李习听着这话,语气就不对劲儿,连忙道:“李相,下官是有些门人弟子,但是他们也都按照规矩为官做事,我是万万不敢袒护的。”
李善长笑道:“李尚书,你误会我了,我的意思是门人弟子,年轻人吗……不能光宠着,还要给他们历练,摔打,让他们迎难而上,解决问题。总不能遇到了难事,就双手一摊,往上面一推,这算什么?让老的给他们擦屁股吗?让他们放手去做,出了事情,咱们会酌情处置,可舍不得让他们做事,你说算不算尸位素餐?”
李习长长吸了口气,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李善长语气平和,但是每一句都带着刀子,意有所指。
“李相,这话自然是至理名言,只是有些事情,没有律法条文,着实难办……别说年轻人,就算是下官,也十分糊涂。”
“是吗?”
李善长的笑容消失了,却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冷笑,“李尚书,你说这话,我就听不懂了……立法立法,从来不都是出了事情,然后才能立法!就算是孔圣人,孟圣人,也不能把天下的恶事都提前预料到了吧?”
李习的额头见汗,面对李善长这种老吏,他想几句话糊弄过去,那是痴心妄想。
“李相,下官,下官惭愧。”
“李尚书,我琢磨了一下,如今天下鼎革,重定乾坤,各种新的案子,层出不穷,靠着原本的法条,多年的习惯,那是万万不成的。要让下面的官吏官吏,按照天理国法办案,然后将案子送到刑部,你们除了核实之外,还要重新修订刑统,把各种案子总结成条文,哪里不合适,立刻修改,疏漏的地方,就单独拟定。从各方搜集案例,而后在正式成文刊发。”
李善长说到了这里,对李习道:“有些事情,张相已经在几次谈论之中,跟上位说明白了……我们讲的是恢复中华,再造乾坤。我们将均分田亩,救济斯民,与百姓共天下,非与士大夫共天下,这是要重定纲常的意思……张相说了这么久,讲了这么多。刑部执掌律令,却是迟迟没有动作,还是老一套的东西,是不是有些踟蹰……误国了?”
李习听到这里,老脸煞白,不敢置信地看着李善长。
“我知道有不少人都喜欢揣测,觉得我和张相公有什么分歧……告诉你们,我跟张相公的确在争,可我们是君子之争,是在争怎么能把事情办好!是如何辅佐上位,一统天下,再造华夏。若是有人觉得,可以见缝插针,从中渔利,那可就打错了算盘!还有,也别觉得上位求贤若渴,缺少人才,一个萝卜一个坑,就可以尸位素餐。告诉你,上一次科举,取了五百多人,往后随时可以开科取士,不论男女,只要有真才实学,都能为官!张相是这个意思,我,李善长,也是这个意思!”
……
要了老命了,张李同心,其利断金啊!
张希孟定方向,李善长下刀子,珠联璧合,保证稳准狠,别的不说,光是和李习说的这一番话,就扣了多少罪名?
结党营私,尸位素餐,无所作为,昏聩渎职……李善长有一万种办法,让你身败名裂。
过去一直庇护纵容,这一次他翻脸之后,着实太可怕了。
李习汗透衣衫,他连休息都没敢,直接去找应天知府夏煜。
“韩秀娘这案子就由你来审吧!”
夏煜脸都绿了,“先生,这,这,还是换个人吧?要不让江宁县来?”
“不!你不干,可以辞官,现在就让江宁县来担任应天知府,这个案子必须应天府负责……你觉得困难,我就上书李相,请求罢免了你!”
夏煜咧着嘴,如丧考妣,这么个案子,怎么审,他都要身败名裂啊!
“先生,我?”
“你什么你!”李习冷笑道:“上位只有一省之地,却把最紧要的金陵给了你!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还当这是大元朝吗?告诉你,逃不掉的!五天之内,就给我升堂审案,而且还要让金陵百姓前来旁听,看看你断的是不是公道!你放心,有半点差错,我就以刑部的名义,弹劾你!”
李习说完,扬长而去……留下夏煜,目瞪口呆,唉声叹气。
最让人惶恐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张希孟说得天花乱坠,用处不大,朱元璋吹胡子瞪眼,估计也就那样。
可是当一级一级以泰山压顶的态势,落到头上,不给你任何闪转腾挪的空间,这才是官吏们最害怕的事情。
怎么办吧?
立刻下令抓人,把韩秀娘的爹妈抓了,说他们欺凌女儿,办他们一个大罪,充军发配也好,打入大牢也罢,能给韩秀娘一个交代,能结束这个案子吗?
夏煜也不傻,要是这么简单,何至于层层往上推。
不管怎么说,一个女儿,把父母送进大狱,又是在当下的时候,多少人都等着落井下石呢,到时候韩秀娘不会有好下场,办案子的自己,也会落一个千夫所指。
可是不抓人,不审案,刑部又压下来了,这可怎么办?
夏煜愁的两天没有睡觉,他思前想后,算了吧!干脆把衙门的所有吏员衙役,都给找来,然后把他们弄到了二堂。
夏煜把门户一锁,几十个大男人在狭小的空间里挤着,没有一会儿,就有人冒汗了。
“我现在是无路可走了,这个案子办不好,不光官位保不住,性命也堪忧了,没有法子,只能把你们锁在里面,咱们一起想办法,能解决了,你好我好,大家都好,解决不了,咱们就一起完蛋!从现在开始,不许出去,不许吃,不许喝,也不许拉屎撒尿,就在这里面憋着,我倒要看看,能不能憋出一个办法来!”
这帮书吏差役都气死了,有这么当府尊的吗?
上面压着你,你就欺负我们,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夏煜不管这些,反正就在里面耗着,看咱们谁先受不了……狭小的空间,众多的大老爷们,哪怕有一个人放个屁,都会臭一屋子。
不给吃,不给喝,这可怎么熬啊!
差不多两个时辰,终于有个老吏脸色发青,捂着肚子,苦兮兮道:“府尊,其实这事不难……只,只要把那对夫妻抓起来,以滋事乱政的罪名,关几天就好了。”
“关几天就行?”夏煜还不信。
“他们没啥胆气,只要关起来,就会害怕的。他们害怕了,也就会说出真相。”
“真相?”夏煜眉头紧皱,“这事情还有什么真相?”
老吏脸色凄苦,肚子里咕噜咕噜,如同雷鸣似的,当真是要忍不住了,只能用两腿使劲夹着。
“堂尊,韩秀娘的爹妈不过是愚夫蠢妇,没人怂恿他们,他们怎么敢去闹事?是,是……”
“是谁?”夏煜追问。
“是,是咱们金陵的一个老儒生,他告诉这对夫妻来闹事的。”
“老儒生?他怎么有胆子闹事?他又为了什么?”
“他……他的女婿是做生丝生意的,听说国公夫人办作坊,老百姓都不卖给他……所以,所以……”
老吏咬着牙,再也说不下去了,一股味道以他为圆心,迅速蔓延,周围的人都吓得赶快躲到一旁,跟躲瘟神似的。
夏煜略怔了怔,终于起身,拿着钥匙,打开了锁头,只见这老吏撒腿就跑,快得不像个五十岁的人。
夏煜终于能长出口气了,随后看了看这帮书吏衙役,冷笑道:“我算是清楚了,有些事情本就不复杂,奈何不逼得狠了,就是不愿意张口!”
剩下的书吏面面相觑,不是他们不愿意张口,实在是万一准许女人为官,他们的饭碗会不会保不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