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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史尽成灰     大明第一臣txt下载     大明第一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平平无奇的张希孟

    李善长读书不少,由于元廷的科举断断续续,李善长也没有合适门路,所以走不通这条路。也正因为如此,李善长没有在四书五经上面耗费太多功夫,反而学了不少法家的东西,也算是因祸得福。

    成年之后,他又当过一段时间书吏,直到红巾军崛起,天下大乱,李善长才回到家中避祸。

    在听说朱元璋名声之后,决定投靠。

    所以总揽他的经历,李善长办事能力超强,是个无与伦比的干吏。

    正是这份自信,才让李善长坚信只要他一出山,必定得到重用。还有谁比他强?不能够啊!

    这不,李善长第一件事就是帮着朱元璋整理驴牌寨的情况。

    老李拿出了十二分本事,从早到晚,忙活了整整两天,彻底清点好了驴牌寨的情况,一共选出了三千精壮,另外有一千多老弱,无法进入军中,李善长的意思是给他们一些路费,放他们回家。

    拿着这份堪称思虑周全的计划,送到了老朱面前,李善长只等着表扬,要让你朱元璋知道,谁才是真正的萧何!

    可出乎李善长的预料,朱元璋接过来,仔细看了半天,不但没有称赞,相反,眉头居然皱了起来。

    “上位,不合心意?”李善长试探着问道。

    朱元璋又看了看,这才道:“李先生,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咱手下也有一万多人,这些人,这些张嘴,该怎么喂饱,先生可有想法?”

    李善长心中暗喜,果然是雄主之姿啊!

    在衙门里干过的李善长,非常清楚钱粮的重要,朱元璋能意识到这一点,就证明他的眼界不凡。

    凑巧的是,自己心中已经有了大略的计划,正好说出来。

    “上位,耕战农桑,钱粮为本。如果能攻占定远,再拿下滁州,卑职建议招募流民,授予土地,鼓励耕织,轻徭薄赋,兴修水利,多囤粮食,不出几年,必定兵强马壮。”李善长还笑道:“濠州距离沛县不远,山川王气,日月斗转,如今已经到了上位身上,正是成就霸业之时啊!”

    朱元璋神情淡然,并没有太多激动,毕竟不管多好听的话,第二次听之后,就很难激动起来了。

    恰恰相反,他更关心那些具体的措施。

    “李先生,你说招募流民,给予土地,这个土地从哪里来?”

    李善长稍微错愕,还以为要继续谈汉高祖呢!满肚子的慷慨言辞都被截住了,不过好在他也有准备。

    “上位,卑职以为灾荒不断,旱涝频繁,加之战乱,黎民逃散……空地着实不少,上位只要收取空地,以为官田,租给百姓就是了。”

    朱元璋依旧淡定,随口道:“是不是那些士绅大户的土地田亩,就不用动了?他们的田算作民田?官田和民田的地租,是不是也不一样?官田要高啊?”

    李善长彻底愣住了,他的确是这么想的,流民没有土地,朝不保夕,给他们一块地,就算田租高一些,也是理所当然。

    至于那些大户,能不动就不动,毕竟要夺取天下,就要笼络人心,尤其是大户之心,古往今来,都是如此啊!

    如果姓朱的连这个都接受不了,那他就不算雄主,就是个糊涂人了……咱老李看错了?

    正在李善长迟疑的时候,朱元璋拿出了一份小册子,递给了李善长。

    “李先生,你看看这个。”

    李善长接过来,展开之后,首先看对方的字迹不算太好,甚至可以说稚嫩,用词也直白,不像是有大学问的样子。

    第一印象算不得好,等他再往下看,顿时眉头紧皱,脸色渐渐苍白起来。

    这算什么?

    对大户动手,抄没浮财,充实军用,不论男女,平均授田……还有什么口粮田,均田均赋……李善长瞪着眼珠子,看了好半天,每个字他都认识,每句话也都看得明白,可是放在一起他就迷糊了。

    这是什么意思?

    自家还有几百亩土地,如果没理解错,自己要把土地交出来?

    咱老李投靠了一个要咱土地田产的人?

    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李善长苍白的脸渐渐转红了,涨红!

    “上位,这,这是谁写的?”

    朱元璋一笑,“咱的一位先生,他虽然年纪小,但才学过人,咱非常倚重。”

    李善长深吸口气,斟酌再三,这才道:“上位,官田和民田的区分,不是卑职突发奇想,当年元廷征讨南宋,席卷天下,便是把南宋朝廷的官田,悉数占为己有,还搜刮了许多田亩,都作为官田,租给百姓,收取田赋……此法虽然不甚妥当,但却不必大动干戈,甚是方便。上位心存爱民之念,只需降低田赋、大兴水利即可啊!”

    朱元璋耐心听着,但确实俨然一笑,“李先生,田赋徭役,可不只是为了养活兵马官吏……更有公平之意!李先生,如果按你所说,那些仰赖元廷庇护,跟着元鞑子勾结在一起的大户,不但不用伤筋动骨,反而能少缴田赋。反而是那些受苦的流民,要多缴田赋,多出兵马徭役,帮着咱打仗。那咱要请教先生,咱到底是替谁打天下?”

    李善长再一次无言以对,冷汗哗哗的。

    他是遇到了雄主,只是没有想到,这位熊得有点离谱,完全超出了控制……大凡读书人,都存了一个当帝师的心思。

    就比如李善长,他来投靠老朱,一上来就谈平定天下,真的是看好了老朱吗?天下豪杰那么多,凭什么让你朱元璋当皇帝?

    其实李善长也没有什么把握,他只不过是在赌。

    同样在赌的还有一大堆人,如果是陈友谅或者张士诚夺得了天下,也会有这么一个角色,出现在史册上,只不过对方可能叫王善长,张善长……大约就是这么个意思。

    只不过李善长愿意赌,是因为他觉得朱元璋身边没人,他可以肆无忌惮把自己的想法灌输给朱元璋,借着朱元璋的手,一统天下,实现他的梦想。

    可现在情况不对劲儿了,他来晚了,老朱的脑袋里已经被灌进去了另一套东西,且不说对错,反正是跟他不一样的。

    那自己还能当帝王师吗?

    渺茫的希望,瞬间变成了零!

    这一刻的李善长真的有点撑不住了,心里完全空落落的,要不换一个人吧?再去投靠其他人?

    李善长仔细思忖,还有谁合适?

    刘福通吗?

    莽夫罢了!

    徐寿辉?

    他身边都是彭党,就算自己去了,又能怎么样?

    或许高邮的张士诚不错,只不过自己和他不是同乡,少了这层关系,很难得到重用……一时间李善长心乱如麻,完全失了方寸。

    朱元璋还是那么淡定,他当然急需一批文人,可若是想法和自己不一样,却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李先生可是累了?需要休息?”

    李善长怔了怔,点头道:“多谢上位体恤,卑职的确有些疲惫了。”

    他手里攥着小册子,起身告辞,到了帐篷里。

    李善长躺在床上,虽然疲惫,但是一点困意也没有,脑袋乱成了一团!

    小册子写得不复杂,他又在衙门多年,自然清楚,这上面的分配方式,更加合理。

    只不过凡是跟元廷有关的,为非作歹的,聚敛田亩极多的,这些豪门大户,都要被清理掉,等于是彻头彻尾,更换一遍……这是多大的手笔,多大的魄力!

    朱元璋虽然兵马不多,连一块像样的地盘也没有,但是确实有帝王格局……可偏偏这一套东西,让他看着相当不舒服,甚至是有那么一丝丝的惶恐不安。

    李善长爬起来,就想一走了之。

    道不同,不相与谋!

    只是刚刚走到门口,他又停了下来。这一走,他就要和朱元璋为敌,尤其是那个给朱元璋建议的人,他还没看到,也不知道对方的高下。只是从这个册子来看,绝对不是凡人。

    他能斗得过吗?

    李善长没有把握。

    他反反复复,折腾了一夜,是半点没有睡着。

    一直到了第二天中午,他才勉强爬起来。

    刚走出帐篷,就听到了有人高喊,“张先生来了!张先生押解钱粮到了!”

    李善长心中一动,随着人群,到了营门口。

    首先看到的就是一个少年郎,最多也就十三四岁的模样,白白净净的,瘦瘦高高的……平平无奇,看不出半点过人之处。

    朱元璋信任的张良,就是这么个年轻人?

    怎么会年轻到这个地步?

    就是他写的那个小册子?

    简直是胡闹!

    李善长一肚子不服气……而就在这时候,张希孟转身,从马车上请下来一个人,一个老人,他们往寨子里走,来见朱元璋。

    李善长眉头紧皱,突然觉得在哪看过?好像是修黄河的时候,自己负责运送一批民夫……这,这不是高高在上的贾尚书吗?

    李善长彻底懵了,我的老天啊!

    见了鬼了!

第四十七章 恢复旧山河

    李善长整个人都不好了,前不久不是说贾鲁围攻濠州吗?后来传出十万大军鸟兽散的消息。就有人说贾鲁战死在了军中,尸首无存。

    又听到消息,元廷给了纪念这位大忠臣,还给他立了衣冠冢,写了声情并茂的悼词,家里头也给了不少赏赐,极尽哀荣。

    可是这位应该在坟里的贾老尚书,居然大模大样,出现在了驴牌寨,还是跟那位张先生一起来的!

    李善长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是什么道理。

    而且他还冒出了好些奇怪的念头,比如贾鲁诈死,是为了哄骗其他的红巾,朱元璋所向披靡,应该是有朝廷撑腰,要不然哪来的这么多铠甲……那他过来投靠,岂不是自投罗网?

    李善长脖子冒凉气,魂儿都没了一半,险些吓死!

    正在他魂不附体的时候,突然背后出现一个沙哑的声音。

    “李先生,上位叫你!”

    “啊!”

    李善长怪叫一声,觉得天都塌了,两条腿也不管事了,就往下倒……幸好费聚手疾眼快,把他给扶住了。

    “李先生,你病了?”

    李善长抓着费聚的胳膊,总算没有倒下去,可双手颤抖厉害,额头密布黄豆大的汗水,连话都说不出来。

    费聚也闹不清楚,这位到底是怎么回事,不会是抽羊癫疯吧?

    费聚也是着急,军中一向缺少文官,以前只有小先生一个,好容易又来了一个,可不能出事啊!

    费聚情急之下,背起李善长,撒腿就让帅账跑……他这一跑,可把李善长吓坏了……完了,好不了了,自己的脑袋八成是没了!

    什么叫自投罗网,什么叫作茧自缚……自己聪明了一辈子,却硬生生把自己给坑了。

    这跟挖个坑,然后自己跳进去有什么区别?

    老李是追悔莫及。

    在帅账里,朱元璋却是谈笑风生,“先生怎么把贾老大人带来了?”

    张希孟道:“我听闻主公拿下了驴牌寨,对面就是横涧山。凑巧的是横涧山的知院老张是贾老大人的部下,我琢磨着请老大人帮忙,最好兵不血刃,就把横涧山拿下来。定远县落到咱们手里,滁州就唾手可得了。”

    朱元璋用力点头,这个办法的确是好,他把目光落到了贾鲁身上。

    此刻的老贾脸色微红,依旧沉吟。

    张希孟自然能看出贾鲁的为难……但是他却不以为然。你个老家伙,替元廷干了那么多事,又包围濠州,害得大家伙差点挨饿。为了救你,又花了无数的好药材。

    这都是代价,让你出点主意,怎么就这么费事?

    别人在乎贾鲁的身份,张希孟可不在乎,只要抬出叔祖,问一句元廷还值得留恋吗?立刻就能让贾鲁老实。

    张希孟真的要开口,却不料朱元璋拦住了他。

    “攻打横涧山的事情不忙……贾老大人,咱这里正有一点事要请教。”朱元璋就把李善长说的方法讲了,贾鲁认真听着,平心而论,他很了解这套想法,不由得说道:“此人可在衙门做事?”

    朱元璋点头,“是个书吏。”

    贾鲁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果然不出所料。

    “老大人以为他的想法如何?”朱元璋追问了一句。

    贾鲁忍不住轻笑,“若是没有他……此人可为公之腹心!”

    老头指着张希孟,意思是没了张希孟,李善长就能当心腹重用了。

    朱元璋眉头一皱,心里头也有了主意。

    说到底那个姓李的,和他的想法不一样,能不能用,还不好说。

    正在老朱犹豫的时候,张希孟好奇,“主公,这人是谁啊?”

    “叫李善长,头两天主动投靠的。”朱元璋说得很随意,仿佛不值一提……可张希孟听来,却是大吃一惊。

    这家伙怎么来了?

    不是说进攻滁州的时候,才来投靠吗?

    难道说是自己替老朱扬名,动静大了,把李善长提前吸引过来?

    怎么评价李善长呢?

    貌似很困难。

    他的结局的确凄惨,他这个人也的确有些致命的缺点……但是有一样谁也不能否认,李善长的行政能力着实是太强了。

    朱元璋打天下,不管出兵多少,仗打得多大,几乎没有缺过粮食,哪怕是一口气从南京打到大都,也是供应充沛。

    仅仅是这一条,就可以看出李善长的恐怖之处。

    他绝对是当世少有的政务人才。

    至于李善长提出的建议和他不同,张希孟也很理解,要是李善长跟他想法一样,那才出了鬼呢?

    “主公,欲成大事,必须广纳人才,海纳百川,才是成大事的格局。”张希孟笑道:“若是主公愿意,我想跟李先生谈谈?”

    朱元璋答应,让人去请李善长。

    只不过贾鲁在旁边一声不吭,他看了看张希孟,发现他跃跃欲试,似乎对李善长很感兴趣。

    老贾深吸口气,“这个李善长既然是在衙门里做过书吏,必然是个精明难缠的……老夫想先和他谈谈。”

    贾鲁开口了,张希孟一怔,你是瞧不起我?觉得我对付不了李善长?

    贾鲁迎着张希孟的目光,微微一笑,对不起,你还真不行!

    张希孟思忖了片刻,也只能无奈点头,李善长是个狐狸,那就只能让老狐狸出马了。

    ……

    所以李善长被费聚背进来的时候,只看到了贾鲁在场。

    李善长瞬间懵了?

    难道自己真的猜对了?

    “老大人,拜见老大人!”

    李善长从费聚背上滚下来,直接五体投地,汗流浃背,跟水里捞出来似的,连声音都带着惶恐。

    贾鲁也被弄得有点迷糊了。

    怕成这个样子,你还来投靠红巾军干什么啊?

    “老夫早就不是元廷的什么尚书大人,不过是无用老朽罢了……倒是你,怎么认出老夫了?”

    李善长哪敢隐瞒,忙道:“是,是当初治理黄河的时候,小的带着民夫去河堤,有幸见过老大人。老大人不辞劳苦,亲力亲为,让人钦佩!”

    “开河变钞,亡国之举,又有什么好钦佩的!”贾鲁直接道:“听闻你愿意投靠朱将军,又给朱将军谏言,老夫以为你是遇到了明主,应该仔细辅佐,成就大业才是。至于元廷,已经是末世之相,命不久长,你也算是当世俊杰了。”

    李善长吃惊非小,贾鲁劝自己投靠朱元璋?

    是真的,还是假的?

    此刻他的脑袋也清醒了不少,贾鲁诈死,能有什么意义啊?十万大军都没了,元廷就算想作死,也不是这个法子。

    分明就是贾鲁被抓了,而且还投靠了朱元璋。

    李善长久在官府,心理素质极好。他只是突然被贾鲁吓到了,以至于方寸大乱,胡思乱想。忍不住暗骂自己糊涂,所幸没有胡言乱语,不然还真不知道怎么收场!

    李善长定了定神,觉得朱元璋更厉害了,居然能把贾鲁俘虏,还能让老头替他效力,自己真是没看错人。

    奈何那本小册子给了他不小的阴影,让他很不安。因此李善长仗着胆子道:“老大人,小人看到了一本册子,上面写着一些有关田产丁口的事情,敢问可是老大人的手笔?”

    贾鲁摇头,“老夫写不出来,那是一位小友写的。”

    “就是那位张小先生?”

    “嗯!没错。”

    李善长深吸口气,又道:“老大人,土地田亩之事,关乎重大,上位想成就霸业,或许该找更老成持重之人才是,那位张小先生怕是年纪不大吧?”

    “他的确不大,今年应该有十三岁了。”

    李善长一听简直要翻白眼了,自己的儿子都比他大许多啊!

    “老大人,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儿戏了?”

    贾鲁一笑,“儿戏?你要是知道那位小友的身份,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那……他是什么人?”李善长小心翼翼问道。

    “他的叔祖就是云庄先生,是我的恩师。”

    李善长愣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是谁,顿时惊呆了。

    “他,他怎么会投靠红巾?”

    李善长觉得自己这种小吏投靠红巾情有可原,张家的人,怎么也会投靠红巾啊?朝廷对他们可不薄啊!

    贾鲁看出了李善长的心思,微微暗笑,幸亏自己过来,否则还真不好谈。

    “你听说过郑思肖吗?”

    李善长苦笑摇头,这个他真不知道。

    “那你听说过文天祥吗?”

    李善长哭了,这位三岁孩子也知道啊!

    贾鲁长长出了口气,又问道:“你家里有田吗?”

    “有……有一些。”李善长讪讪道。

    “肯定该有,不然你也没法读书。”贾鲁道:“那这些田可是你的?”

    李善长怔住了,难道不是吗?

    他租给佃农,每年收获租子,怎么不是他的?

    贾鲁长叹一声,“可是郑思肖不这么看,他的画中无根无土……寓意地都被蒙古人抢走了,天下汉人,皆是亡国之人啊!”

    李善长愕然,只能附和道:“确实是蒙古人坐了江山!”

    “所以要把天下夺回来!”贾鲁突然语气加重,“文丞相一片丹心,独木难支,少帝蹈海,崖山遗恨,大宋终究是亡了!如今朱将军率领虎狼之师,恢复汉家旧山河,青史有幸,日月同光。你能归附朱将军,成就大业,着实是眼光高明,日后的成就,不可限量啊!”

    李善长听到这里,浑身震颤,瞠目无言。自己的选择,竟能彪炳史册,百世流芳?那,那自己还需要在乎那点土地吗?

第四十八章 善长归心

    李善长是当惯了小吏的,而贾鲁当过工部尚书,中书左丞,跻身宰相之列。换句话说,他们俩的差距,就是乡镇小官跟中枢大员的距离。

    同样的画大饼,张希孟不行,甚至朱元璋都不行。

    唯有贾鲁能画,而且还能让李善长心甘情愿,坦然接受。

    “老大人,您是说在下追随上位,就能青史留名?”

    贾鲁一笑,“岂止是青史留名,这里离着沛县不远,王气所在,一千多年前,萧何辅汉,成就霸业。老夫似乎记得,萧何早年也不过是县衙的小吏罢了!”

    李善长面色骤变,他拿汉高祖鼓动朱元璋,现在贾鲁拿萧何忽悠他,也算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

    有趣的是朱元璋在接受了疫苗之后还能冷静面对,李善长却不可救药地中招了。

    他想了好半天,终于狠下心。

    来都来了,就跟着姓朱的干了!

    不过李善长到底还有一丝疑虑,他沉吟片刻,这才道:“老大人,如今豪杰并起,天下大乱。何以上位能取得天下,收拾旧山河?”

    “哈哈哈!”贾鲁大笑,“你不是看过了吗!”

    李善长怔住了,片刻之后,他脸色涨得通红,双手不住颤抖,显得很激动,鼓足勇气,询问道:“老大人,难道真的要对豪强士绅下手?就不能通融?”

    贾鲁一笑,“李善长,你是个聪明人,老夫不妨把这个事情说破了。蒙古人席卷天下,夺了大宋江山,固然是杀戮作恶,罄竹难书。但不少豪强地主还是安然无恙,继续荣华富贵。那些租种地主土地的佃户也是如此。不过是多了几个蒙古人主子罢了。该挨饿还是要挨饿,该受欺负,还是要受欺负。所不同的可能是以往三个人打他,现在变成了五个人……左右差不了许多,你说是吗?”

    李善长深深吸了口气,情不自禁点头。

    他对这话是五体投地地赞同。

    因为他李家就是这样,守着几百亩土地,安安稳稳过日子。

    李善长萌生了反对元廷的念头,也是瞧着红巾遍地,往上爬的路又被断了,一气之下,干脆投靠朱元璋,博一个前程,仅此而已。

    想到这里,李善长再看那个小册子,他就明白了过来。

    这份分田方略,不是单纯的给老百姓一点土地,换来百姓支持那么简单。

    你要推翻元廷,要恢复旧日山河。

    老百姓就要问一句,有什么用?

    如果还是不死不活的样子,为什么要搏命?

    恢复大宋朝能怎么样?

    我们爱大宋,大宋爱我们吗?

    虎贲三千直抵幽燕之地,飞龙九五重开大宋之天!

    这句流传黄河两岸的口号,本质上是空的,飘在天上,没法落地。

    可若是一旦跟这份分田方略结合起来。

    天雷地火,瞬间凑齐。

    能把大元朝的天下,炸出一个大窟窿来!

    什么叫重开大宋之天?

    那就是铲除豪强,均分田亩,平均土地,共同承担徭役赋税,并肩作战,直到杀出一个新天地为止。

    至于李善长的想法,不能说没用,他把负担压在了流民身上。招募流民,耕种官田,让流民承担更多的田赋兵役。

    对于那些士绅地主,以及他们的佃户,没有多少触及。而且由于官田赋税沉重,很多人会想方设法,把官田变成民田,减轻负担。

    一旦这样的话,他们就从抗元的战车上下来了。

    说穿了,李善长的方案只动员了一半的人。而张希孟的计划,是动员除了极少数地主之外的所有人。

    格局大小,高下立判!

    “天下豪杰虽然不少,但多为莽夫碌碌之辈。能重用文臣的都不多,更不要说胸怀韬略,腹有锦绣了。朱将军不论智勇,格局,皆远在群雄之上……公年富力强,得遇明主,他日必为史书明相,流芳百世!”

    贾鲁称呼李善长为公,就是在说,你日后的地位肯定在我之上。

    李善长自然听得出来,他口称不敢,可心里却是乐开了花。只不过李善长也不傻,那个张希孟虽然年轻,但是能提出分田方略,也不是寻常人物,而且显然朱元璋更看重他。

    这一点李善长也没办法,先来后到,谁让他晚了!

    不过他也有优势,那就是丰富的行政经验,还有跟下面人无与伦比的打交道经验。

    就拿张希孟设想的分田计划来说,的确比起大多数的方案都公平合理,但是在李善长这种老吏看来,依旧是漏洞许多,可以操作的空间不小。

    在仔细推敲了一夜之后,李善长主动来拜见朱元璋。

    而朱元璋此刻也在和张希孟聊分田的事情,贾鲁也在。

    要说起来,田绝不是那么容易分的。

    眼前就有个活生生的例子,张家的仆人老王是怎么被抓住的,又是怎么送到张希孟手里的……这事情还挺有趣的。

    前面不是说了,有一批士兵,偷了兵器,逃回了家乡,不愿意跟着朱元璋干了。

    当时老朱去救郭子兴,也顾不上这些人,还生怕他们一走,影响了军心。

    可是这帮人回到了家里,也没闲着。他们在军中见识了处置卢家,见识了分田,觉得热血沸腾,就该这么干……大家伙都是穷苦人,回家之后,就赶快落实。

    他们聚集了一百多人,把当地一个地主,两家富户都给抓起来,当众砍头。

    然后就组织分田……可是在这时候他们傻眼了,因为没有人读过书,也算不清田亩多少,不知道该怎么执行。

    很凑巧,老王偷了张家的首饰,本想往南跑,找个太平的地方躲起来。可是兵荒马乱,根本跑不掉,他身上拿着一包首饰,想找个当铺换钱都很艰难。

    他只能藏身村子里,靠着一个老农帮忙度日。他也够不要脸的,竟然拾起了张老爹的身份……说自己是读书人,为了躲避战祸,结果不幸遇到了元兵,妻儿都死了,他好容易逃出性命云云……

    老农收留了他,给他住的地方,又给他一些粮食,条件就是每月收一件首饰。

    老王躲了好几个月,元兵也退了,他就琢磨着去一个安稳的地方。

    还没走成,就让一帮兵找出来,你不是识字吗?不是读过书吗?

    帮我们分田!

    老王很傻眼,我就是个奴仆,你们就拿这个考验我?

    士兵们不管这些,刀压在了脖子上。

    老王只能答应,不过很快他就发现了,分田这事,可大有关键……哪块好,哪块坏,有没有灌溉,一亩水浇地比起一亩普通的田,产量能高出一半。

    还有,在农村缺少测量工具,因此估算土地面积,用的是弓步法,一弓步算五尺。这就出了问题了,一个大个子和一个小个子,腿长肯定不一样,弓步也不一般大。

    发现了这些之后,老王就来了本事,他在这一群人里面,不停挑唆,给这个多一点,给那个少一点,制造矛盾,拉拢分化。

    总而言之,把他在张家管事,练出来的嘈聒本事,全拿出来了。

    还有几天下来,这一百多士兵,就四分五裂,彼此都动了刀子,伤了好几个。

    老王却是相当满意,因为只要继续下去,这帮人收拾不了残局,就都要听自己摆布。

    他能掌握这一百多人,就能跟元廷勾搭,弄个团练乡勇的身份,没准还能谋个官位。张家不愿意给元廷做事,那是他们傻!

    可以说,老王的计划几乎成功了。

    可就在这时候,朱元璋救出了郭子兴,又设法化解了战事,没有让郭子兴和赵均用开战……瞬间老朱名声大振,村子里的老人听到了消息,又看了看乱成一锅粥的分田。

    干脆把这帮士兵叫到了祠堂,跟他们把话说开了。

    你们没那个本事,别痴心妄想了,再说你们背叛了朱公子,就不怕朱公子问罪?

    这些士兵一看,似乎也的确是这样。

    他们干脆放弃成见,一起去临淮镇请罪。

    在他们动身之前,把老王给抓了起来。

    都是这个混账东西,害得他们内讧,一定要交给上位发落,狠狠惩治。

    就这样,他们押着老王,到了临淮,顺便把老王身上的那一包首饰也上缴老朱。

    最初朱元璋还不知道这个人跟张希孟有关系,可是看到了长命锁,金镯子,上面都有刻字,一下子就想到了张希孟。

    “主公,临淮镇只是小试牛刀,往定远去,分田就是一切的核心,务必要分好,分得妥当,分得心服口服,只有如此,才能得到民心!”

    朱元璋连连点头,他也不想跟那一百多个蠢货一样,把自己弄得四分五裂,内斗起来。

    正在这时候,李善长来了。

    “上位,卑职正好有些见解,要说与上位参详。”李善长自信满满。

第四十九章 大刀向自家人头上砍去

    李善长向朱元璋见礼之后,似乎是不经意地瞥了张希孟一眼,竟然有那么一丝挑衅的味道。

    一山不容二虎,都是给上位做事,一定要分个高下!

    张希孟不由得打起了精神,这个姓李的可不是寻常人物,必须打起精神。

    倒是贾鲁,依旧老神在在,根本不放在心上,张希孟太年轻,李善长地位太卑微,就是小孩子掐架,用不着他老人家在意。

    “上位,卑职钻研分田之策后,略有心得。卑职以为,这套办法应该脱胎于北魏隋唐的均田之法,不知道我说的对吗?”

    张希孟下意识点头,表示赞同。

    从陈胜吴广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之后,在这片土地之上的百姓,便不再对贵族唯命是从,如果你敢让我们活不下去,老子就跟你玩命到底!

    深知百姓力量的汉代帝王,奉行了打击豪强,抑制兼并的政策,回应百姓的声音。这才有了通西域,灭匈奴,封狼居胥的丰功伟绩。

    而在经历了汉末三国,五胡乱华的超级大乱之后,为了更好安定人心,获得百姓支持,从北魏开始,出现了明文规定的均田制。

    作为北魏精神的继承者,北周,隋唐,都在延续这一条路子……而到了唐初,均田制更加完备。

    一个丁口能得到永业田和口分田,永业田用来种植桑麻,且能够传承子孙后代,口分田则是种植粮食,人死之后,需要收回,然后进行重新分配。

    唐初奉行均田制,财税征收采用租庸调,兵制采用府兵……这三者结合,就是大唐雄兵,横扫天下的全部奥秘。

    张希孟在撰写分田办法的时候,就引入了唐朝的思路……只不过他把永业田换成了口粮田,而且加入了口粮田免田租的规定。

    当然了,这种规模的改头换面,自然是瞒不过李善长这种经年老吏,所以张希孟也就坦然承认。

    “李先生可有指教?”

    李善长一笑,“谈不上指教,只是有一点疑问……张先生,这个口粮田,应该是每人都有,对吧?”

    张希孟点头,“没错。”

    “那我想请问,某一家生出一个孩子,又恰巧死了一位老人,那这个口粮田,该怎么办?”

    张希孟稍微一愣,却也很快明白过来。

    口粮田是保证百姓基本温饱,也就是说,家里生了孩子,添了人口,是要多给口粮田的,可是如此一来,生人给田,死人却不收回,结果就是一些人家里的田亩只会越来越多,而达到一定程度之后,他的这套授田办法,就会难以维系,陷入和唐朝均田制一样的崩溃下场!

    张希孟领会了李善长的意思,却也迟疑了。他虽然有后世的见识,却未必有实务经验,而这恰恰是李善长擅长的。

    “李先生,那唐代的永业田是怎么回事?难道不是‘诸永业田,皆传子孙,不在收授之限’吗?”

    张希孟讲的内容出自《唐通典》,也是后世许多人对永业田的理解,认为这是百姓自家的,可以传给子孙后代。

    只是如李善长所说,真的传给子孙,只授不收,均田制肯定维持不下去啊!

    见张希孟若有所思,李善长心中暗笑,到底是年轻人,没有经历过实际政务。他不但当了多年的书吏,还专门研究田亩财税,十分专业。

    只见李善长淡然一笑,不慌不忙背诵道:“其永业田,亲王百顷,职事官正一品六十顷,郡王及职事官从一品各五十顷,国公若职事官正二品各四十顷,郡公若职事官从二品各三十五顷……有剩追收,不足者更给。诸永业田皆传子孙,不在收授之限,即子孙犯除名者,所承之地亦不追。”

    当李善长念完,张希孟豁然开朗……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原来这个可以传给子孙的永业田,仅仅限于官吏,普通百姓,对不起,你的永业田在人死之后,还是要收回的。

    可既然如此,又何来永业田之名?

    李善长从容不迫解释道:“永业田始于北魏,的确规定不用归还……但仅限于第一次分配永业田的男丁,如果赶不上,也就是说子孙后代,只能从祖辈那里继承。当然了,如果人丁兴旺,人口越来越多,这时候朝廷还有空余的土地,也会按照顶数授予永业田,但要是土地不够……那就没办法了。”

    老李侃侃而谈,包括朱元璋,都侧耳倾听,这位真的谈到了关键的地方。

    张希孟尤其感触深刻,因为永业田只授不收,却是不合理。换句话说,永业永业,只是第一批赶上的有幸,后面的只能看天意。

    虽然这么办跟均田的初衷大相径庭,可仔细想来,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张希孟无奈摇头,他一时还想不到。

    “李先生,按照你这么说,永业田和口分田就没什么区别了?”张希孟虚心问道。

    李善长笑道:“还是区别不小,实际做事之中,第一次授予的永业田是不需要交回的,后面或许还有永业田,按照道理来说,应该交回,重新划分……但多半不会,毕竟办事的书吏差役也要自己的脑袋啊!别说永业田,就连口分田,过了一两代之后,你也收不回来了。”

    张希孟听得格外认真,仔细咀嚼李善长的话,忍不住站起身,深深一躬。

    只要你讲的对,有真才实学,咱就佩服你!

    其实堂堂韩国公,大明第一功臣,如果是个饭桶,那才是最大的笑话哩!

    “多谢指点,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张希孟发自肺腑道。

    李善长所讲的道理也算浅显:假设一家的祖父,是第一代得到永业田的,一共二十亩,他有三个儿子。

    祖父死后,把这二十亩给了长子。

    另外还缺四十亩。

    这时候朝廷还有多余的土地,就把这四十亩补上了,给了二儿子和三儿子。

    可是到了第三代人,三兄弟也都是三个儿子,这就是九个孩子了。

    祖父的永业田,只传给长房长孙,那就有八个孩子需要一百六十亩永业田。

    除了上一辈的四十亩之外,还要从朝廷讨要一百二十亩。

    可是到了这时候,朝廷拿不出一百二十亩永业田,没有多余土地了,这个均田制也就崩溃了。

    当然了,还有一种情况,另外一家,他们运气太差,生不出这么多男丁,结果第三辈只有一个男丁,这时候朝廷理论上就能从这家收回一些永业田,拨给人丁多的那家。

    可问题是谁愿意白白把自家的土地交出去吗?

    一定会想各种办法,拒绝上交土地。

    再有,进入太平盛世,人口滋生,土地肯定是不够用的。

    到了那时候,就如李善长所讲,人丁滋生之后,别说什么永业田口分田,任何一个人家,分到了土地之后,就死也不会松手,除非活不下去,才会卖命根子!

    这时候官差衙役还想收回土地,按照人口平均分……完全就是虎口夺食,等着跟家家户户拼命吧!

    别看老百姓老实,肯定真正动了他们的命门,这帮人可不会客气。

    各地都有为了水源,为了一点土地,大规模械斗,几百人,甚至几千人大规模争斗,打到头破血流,也是常有的事。

    谁敢进村子要土地,保证能打你个头破血流,尸横遍野。

    一句话,当人多地少,疯狂卷起来,法令再好,也抵不住残酷的现实。

    想到这里,张希孟的神色也凝重起来,再看他自己所写的,似乎也未必完美!

    那能不能取消口粮田?单纯平分?

    张希孟又摇了摇头,因为取消了口粮田,势必一体纳粮,对于穷苦少地的百姓来说,绝对是噩梦。

    “李先生又有什么高见?敬请指教。”张希孟虚心问道。

    李善长想了想,笑道:“不敢说指教,虽然过了几代人之后,这套方略也未必管用,但是如今看来,却是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我只有两条建议,第一,告诉所有百姓,口粮田只有这一次,日后再滋生人丁,不分口粮田了。至于其他田亩,或可以加个期限。”

    张希孟问道:“多少合适?”

    “比如说十年一次,重新均分。因为在十年之内,人丁滋长,会多出许多青壮,不给他们土地,就会生存艰难,以至于沦为流民。”

    张希孟再度点头,十年一次,重新均分田亩,或许不容易做到,但是这个思路还是对的。十年一变,二十年一变,自然也可以三十年一变,审时度势吧!

    只不过一直没有说话的朱元璋突然道:“咱记得张先生建议田亩越多,缴纳田赋越高……如果每十年因为人丁增加,重新分配田亩,那是不是田赋数额就少了?”

    张希孟无奈点头,“主公英明,的确如此。”

    “那……妥当吗?”

    没等张希孟说话,李善长就道:“上位,十年之功不算短,如果经营妥当,上位应该霸业初成,如果需要改弦更张,也未必不可以。”

    朱元璋沉吟不语,下意识看向张希孟,却发现张希孟微微点头,自然是认同了。他又补充道:“主公,十年之间,足够咱们找到更多的财源,供养兵马了。”

    得到了张希孟的保证,朱元璋终于下定了决心,“李先生,你对分田之事如此精通,看着这件事非先生不可了!”

    李善长连忙施礼,“多谢上位信任,卑职愿意从自家开始,把三百亩地进献出来,作为表率!上位放心,从今往后,兵马钱粮民夫,不会缺少……若是做不到,卑职愿意承担罪责!”

    李善长如愿以偿,得了个大彩头,张希孟似乎全程被压制……“到底还是太年轻了!”贾鲁轻叹,他老人家要教教张小子才行!

第五十章 天命所归

    李善长凭着这份对田亩土地的见解,成功站稳了脚跟,他急匆匆去筹划细节,迫不及待要给上位露一手。

    相比之下,张希孟则是若有所思,也觉得收获颇丰,竟然毫无失落之态。

    耕者有其田,这是两千年来,无数农民的梦想。

    历次农民起义,都有着对土地的强烈诉求。

    均田,几乎是贯穿整个历史的一条主线。

    农民起义为了土地,有识之士高呼抑制兼并。

    在张希孟看来,均田制自然是最好的策略,而且从北魏到隋唐,都执行过,效果自不必说。只要能修补一些漏洞,就会无往不利。

    可是经过李善长的分析,张希孟才意识到,或许从一开始,均田制的制定者就知道,这套法令早晚要崩溃的。

    人口滋长,官吏徇私舞弊,地方上大族士绅从中渔利……甚至就连普通的小农,也不愿意把已经到手的土地交出去,进行重新分配。

    均田制在唐初仅仅维持了几十年,就难以维系,差不多从爷爷到孙子,经历两三代人,就玩不转了。

    到底该怎么办,才能解决这个千古难题呢?

    张希孟百思不解,很凑巧,贾鲁让人把他叫过去了。

    见面之后,老贾直接就揶揄道:“让人夺了风头,你这个第一宠臣地位不保,难道就不着急?”

    “为什么要着急?”张希孟大惑不解,“天下这么大,事情这么多,断然不是我一个人能顾得过来的,多来几个贤才,辅佐主公,我还求之不得,正好也能放松一些……只是我一时还想不清楚,均田要怎么弄,才能长治久安,一直延续下去,老大人,你知道吗?”

    贾鲁跟看怪物似的看着张希孟,完全不解。

    过了好一会儿,贾鲁才咳嗽道:“你……真的觉得,朱元璋能夺得天下?”

    张希孟更错愕了,难道不是吗?

    不但要夺得天下,还要创立赫赫大明朝!

    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贾老大人,莫非你怀疑主公?”张希孟把眼睛瞪起来。

    贾鲁呵呵哂笑,“要不你去问问朱元璋,看看他有没有把握?老夫就想不通,你小小年纪,怎么就认准了这位能当皇帝?你还想长治久安的事情?你怎么不想想下个月怎么过?”

    贾鲁万分困惑,他真是想不通,张希孟的自信哪来的?

    张希孟也怔住了,他思索了一会儿,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制定方略,想的自然是天长地久,甚至要超过历史上大明朝的寿命,不然自己还穿越干什么?

    可是对当下人来说,生存才是第一步。

    老朱的兵马也就万人规模,在群雄当中,都属于小弟弟。

    谁要是笃定老朱能夺取天下,那才是脑筋不好呢!

    想通了这一点,张希孟也明白了李善长挖了个什么坑给他!

    均田制的确有漏洞,口粮田也不那么万全……但是对不起,当下似乎并不需要考虑那么长远。

    只要能给百姓分田,能让大家伙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努力种田,多缴田赋,多负担兵役……让朱元璋有足够的力量,能够战胜群雄,夺得天下就好。

    所谓十年之期,已经太漫长了。

    除了张希孟之外,估计没人能确定他们会不会活到明年?

    难怪大明后期弊端丛生,敢情从一开始就没有想那么长远!

    张希孟忍不住吐槽,可转念一想。还真没法责怪什么,在老朱之前,谁能想象一个要饭的成为天子啊?

    前面贾鲁拿恢复山河忽悠李善长,李善长拿唐代的均田崩溃挤兑张希孟……还真是一环扣一环,算计不爽!

    这帮读书的,都是黑了心的,不管是朝廷尚书,还是地方小吏,都是一个德行!

    自己跟他们比,还是有些稚嫩,不过你们欺负我,就别怪我不客气。

    张希孟眼珠转了转,突然念道:“天地相乘数一原,忽逢甲子又兴元。年华二八乾坤改,看尽残花总不言。”

    四句诗念完,笑而不语。

    贾鲁眉头微皱,“这不是邵康节的梅花诗吗?”

    张希孟一笑,“没错,老大人博学多才,自然知道康节先生神算无双。这首梅花诗写的可是大元朝的下场!”

    贾鲁大吃一惊,“你还懂谶纬之学?”

    张希孟笑呵呵道:“老大人,前两首梅花诗已经预言了北宋和南宋的灭亡,这是第三首,忽必烈在甲子年登基称帝,兴起大元朝,我说的没错吧?”

    贾鲁本不信谶纬之说,可稍微思忖一下,忽必烈的第一个年号,的确是至元,很巧的是那一年就是甲子年。

    “那,那后两句怎么说?”

    “年华二八,自从忽必烈到如今大都的元皇帝,传了十代,如今在皇帝身边有个宦官叫朴不花,他是高丽进贡的,如今在宫中隔绝内外,眼看着山河破碎,却是不言不语,蒙蔽圣听啊!”

    “这个……”贾鲁怔了许久,忍不住哈哈大笑,“张希孟啊,你这是牵强附会,谶纬之学老夫也听闻一二,事前无人能知,事后牵强附会,不过是马后客。就算大元亡了,难道江山就一定是朱元璋的?”

    张希孟笑容可掬,不慌不忙,又淡淡念道:“毕竟英雄起布衣,朱门不是旧黄畿。飞来燕子寻常事,开到李花春已非。”

    四句诗念完,再看贾鲁,老头子已经呆住了。完完全全陷入了错愕、惊骇!

    张希孟所念的正是梅花诗的第四首,英雄起布衣,老朱的确是布衣得不能再布衣了……凑巧的是,第二句直接点了老朱的姓!

    这就不能不让人联想了……

    “啊!难道康节先生真的算了出来,朱将军会登基称帝?”

    贾鲁虽然是理工男,但毕竟没有受过唯物主义教育,虽然嘴上不信谶语这一套,可是隐隐约约,还是相信天命存在的。

    而且张希孟念的梅花诗的确是北宋年间邵康节所写。这和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不一样。

    独眼石人可以自己凿,这两首诗,却是没法硬塞给邵雍。

    而且你说元朝那一首是穿凿附会,可为什么接下来一首说英雄起布衣,还说朱门不是旧黄畿,这不就是说姓朱的布衣英雄,要改天换地,重兴一朝吗?

    贾鲁彻底凌乱了,难道,难道真的天命落到了朱元璋身上?

    别看之前贾鲁被俘,朱元璋说出让他治理黄河的话,他也留在了军中……可贾鲁到底不相信,老朱能成就霸业。

    因此他一直称呼朱元璋为将军,他在营中,也就是个客卿……问到他的头上,他会尽力回答,可是想让他主动出力,那是不可能的。

    可是这两首梅花诗一出,彻底击穿了贾鲁的最后防线……或许,没准,朱元璋真的是天命所归啊?

    很凑巧,这时候老朱从外面进来,他本来是要找张希孟商议,听闻张希孟去见贾鲁,他也跟来了。

    老朱迈着虎步,撩起帘子,走了进来……就在这个刹那,夕阳的红霞投入帐篷,映照在老朱身上,红光乍现,宛如天神。

    贾鲁直接双膝跪倒,浑身颤抖,老泪横流。

    “罪臣贾鲁……拜见主公!”

    说完之后,老头五体投地,激动到了不行。

    他这一下子可把朱元璋吓得不轻,这是干什么?可不兴这个。

    朱元璋很尊重贾鲁,看到这样,连忙要去搀扶,却发现张希孟给他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老朱立刻明白了。

    “怎么回事?你跟老大人说了什么?”

    此刻贾鲁已经昂起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此时再看老朱,面目威严,器宇轩昂,带着君临天下的气势,果然是天命之子啊!

    这下子好了,都不用张希孟多说,贾鲁自己就脑补起来了。

    既然认准了朱元璋就是真命天子,贾鲁收起了所有的高傲,开始尽心尽力,替朱元璋谋划。

    他从地上爬起来,恭恭敬敬道:“主公,张希孟所写的分田方略,算不得错,而且是极好的。只不过在当下还需要考虑一些事项……平均田亩固然好,但是那些愿意投军,愿意替主公效力的,还有那些立下战功的,不能不重赏!主公现在也没有别的东西,左右因为水旱灾害,战乱频繁,各地多余的田亩还不少。在保证老百姓的口粮田之外,要给将士们分一些土地,也好激励人心,鼓舞士气。”

    “至于日后天下大定,土地不均,可以再做安排……每十年一轮,重新分配田亩,或者还有更好的办法,那都是以后的事情。眼下老臣以为必须尽快处置大户,取了他们的浮财,拿走他们的田亩,甚至要把他们贬为奴仆,用来赏赐忠心耿耿的将士。”

    贾鲁目光锐利,语重心长道:“主公,不给足了好处,人家不给卖命啊!”

第五十一章 朱元璋的政策

    一个土地政策,从张希孟制定,到李善长质疑,再到贾鲁进谏,终于确定下来。

    综合了这三个人的智慧,朱元璋又花了一整夜思索,终于下了决心。

    “传令,把所有将士都召集起来,咱要有事情宣布!”

    手下人答应去了,朱元璋只是弄了点凉水,洗了一把脸,就精神百倍,迈步走出了帅账。

    当他昂首阔步,走上高台的时候,手下文武已经悉数在列。

    文官这边,还比较稀少,只有张希孟、贾鲁、李善长三个……虽然数量少,但架不住质量高,张希孟就不用说了,贾鲁是做到了中书左丞的专业官僚,李善长也是在地方多年的老油条。

    就这个组合,已经秒杀高邮城的一众小说家了。

    再看武将这边,徐达还在怀远盯着彻里不花,汤和负责留守临淮,他们都没在。但是其他的人,也是相当可观。

    费聚、花云、吴祯、吴良、陆仲亨,李新材……足有好几十人,排成了长长一队,这些人普遍都是百户,统领一百个人,也算是一个小军头了。

    不过讽刺的是,老朱现在的正式官职还是九夫长……本来他救了郭子兴,是要重用的,可他不愿意跟赵均用开战,又把郭子兴给气到了,官职迟迟没下来。

    反正朱元璋也不在乎了,他就是这帮人的统帅,当之无愧!

    而且朱元璋知道,今天之后,他的地位会更加稳固!无可撼动!

    “凡是和元廷有勾结的豪族大户,一律严惩不贷,若是有害民之举,坚决诛杀,并且将家人贬为奴仆!”

    朱元璋俯视着所有人,大声宣布!

    主张严惩豪族,是张希孟的设想,但是张希孟并没有说家人的问题。在张希孟看来,祸不及家人,而且他也下意识反对奴仆的存在。

    可是经过贾鲁的解释,张希孟改变了看法。首先,祸不及家人,有个前提,那就是福也不惠及家人。

    但是在大家族普遍存在的古代,显然不现实。

    那些豪强为非作歹,霸占田亩,鱼肉百姓,他的小老婆,儿子,亲戚子侄……有谁没有受过好处?甚至他们就是帮凶,一起坐享其成。

    既然如此,理应受到惩罚。

    这是道理上的,还有一条……那就是有功将士必然要多给田,假如他们家里人手不够用,是租出去,还是怎么办?

    要有办法解决。

    这时候把一些豪强的家眷,甚至是俘虏,充作奴仆,让他们下地干活。

    将士们在前方作战,就不用担心家里,有这些奴仆帮他们耕种,自然没了后顾之忧……如果觉得不妥,大可以在天下太平之后,下令释放奴仆。也可以规定干满五年,就可以获得自由身。

    而且慈不掌兵,不能光想着合乎情理,还要看当下的实情!

    一句话,要务实!

    毫无疑问,张希孟被贾鲁说服了。

    其实他早就有自知之明,知道穿越不可能无往不利。否则他也不会一开始就想投靠朱元璋。

    只不过从李善长和贾鲁身上,让张希孟觉得自己需要学的还有太多。

    他甚至打算把繁杂的事情甩给李善长,他好好向贾鲁请教,争取把这老东西的智慧榨干。

    “每到一处,查抄豪族田产,清点荒地,授予普通百姓。每丁三亩口粮田,不用缴纳田赋,归每家所有,不许买卖。凡是家中有人从军,每多一人,多分三亩口粮田。立下战功,另有赏赐。若是从军人数多,缺少青壮,可以申请,派遣劳力,帮着耕种收割!”

    老朱铿锵有力的声音,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短暂的沉默之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

    “上位英明!上位想得太周到了!”

    大家伙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剩下高兴了。

    果然不给足了好处,是没人愿意卖命的。

    其实现在就看得出来,张希孟最初设计口粮田,是为了保证基本民生,甚至是维持均田大局,防止土地兼并。

    但是老朱公布的口粮田,已经变成了先归附的福利。

    想逐鹿天下,就不可能没有稳固的基本盘。

    在老朱治下,先给你一份不用缴纳田赋的口粮田,有人从军,还给你加倍,就问你动心不?

    至于土地的问题,反正可以从大户收缴,荒地也不少,实在不行,还能往外打,抢夺新地盘。

    总而言之,这一次分配,是肯定够用的。

    等人丁滋长,需要重新分配的时候,估计已经是十年,二十年之后了……如果顺利打下天下,就再想办法,解决问题……如果败了,人都死了,也就不是老朱要操心的了。

    不过老朱还是留了个后门。

    “口粮田之外,剩下的田亩按照人口,平均分给各家,称为流转田……这部分土地,需要缴纳田赋,而且收成越高,田赋越高。每隔十年,要根据人口数量,重新分配一次。”

    “再有,在口粮田和流转田之外,还有桑麻田,就是给各家各户,种植桑树,果树,生产丝麻,织布制衣。在咱的治下,要吃得饱,穿得暖!”

    很显然,这个桑麻田,就是北魏隋唐的永业田。

    黄河泛滥,灾荒不断,流民遍地,可不只是饿死无数人那么简单。

    张希孟早就经历过了,野地里的蒿草树皮,都被流民吃光了。

    眼下的黄河下游,不光是人活不下去,生态系统也彻底崩溃了……虽然元末还没有生态环保的概念,但是作为治河高手的贾鲁,也指出了这一点。

    必须鼓励种树。

    桑树也好,果树也好,要让大地尽快绿起来。降低洪水的程度,还能给百姓提供一些烧材。

    女人也可以织布纺纱,换取银钱,贴补家用。

    男耕女织,这是农业时代的天然分工。

    “具体的丈量方式、田赋税率,还有对有功将士的赏赐标准,咱会很快公布……总而言之,大家伙只要放心打仗,咱姓朱的不会亏待大家伙!”

    老朱的宣告,简单利落,没有任何虚幻的大饼。

    讲话结束,就有人去落实。

    打胜仗,抢地盘,杀豪强,分土地……这一套简单粗暴的理论,直接塞进了大家伙的脑袋里,根深蒂固,牢不可摧。

    同时被植入将士心中的还有朱元璋三个字!

    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什么郭大帅的干女婿朱公子,有的只是主公朱元璋!

    不要说老朱昔日的部下,包括驴牌寨那些新进归附的,都摩拳擦掌,干劲十足,恨不得立刻就出去打仗!

    好在老朱还是冷静的,人多并不一定比人少更强大。

    他让手下弟兄加紧训练,厉兵秣马,准备对横涧山的老张下手。又让李善长去落实分田,忙得不亦乐乎。

    可即便如此,朱元璋依旧对一件事难以放下,甚至到了着魔的地步……如果不能解开疑惑,他连觉都睡不好。

    “张先生,你跟咱说实话,是不是天命在咱的身上?”

    “那是自然!”张希孟肯定回答。

    朱元璋的呼吸陡然加重。

    “那,那位邵康节真的那么神?”

    张希孟哈哈一笑,“主公,咱们看看邵康节的第一首梅花诗吧……荡荡天门万古开,几人归去几人来。山河虽好非完璧,不信黄金是祸胎。主公以为当做何解?”

    “这个自然是北宋灭亡,金人抢夺了半壁江山啊!”朱元璋感叹道:“邵康节是北宋的人,他能预见几十年后的北宋灭亡,堪称活神仙!”

    张希孟突然摇摇头,“不对,这首诗说的是安史之乱。”

    朱元璋皱眉。

    张希孟笑道:“叛军攻克长安,千年帝都沦陷。唐明皇虽然返回长安,可杨贵妃到底死在了马嵬坡。自此之后,藩镇割据,山河破碎。至于黄金吗……安禄山是西域人,西方属金,刀兵西来,也是情理之中啊!”

    朱元璋突然吸了口冷气,脸色越发精彩起来,疑惑、纠结、释然、苦笑。

    邵雍是北宋人,自然不可能预测唐朝,可偏偏张希孟解释的有鼻子有眼。很显然,谶纬之言,到底是怎么回事,也就不言而喻了。

    “咱想错了。”朱元璋低下了头,有些失落。

    张希孟却正色道:“主公是想错了,天心民心,主公只要像分田一样,爱护百姓,善待黎民,天命就在主公的身上!一个妖人的几首诗,如何算得了天命?”

    朱元璋浑身震动,大受震撼,似乎悟到了什么。对张希孟的看法又高了一截。

    “只是贾老大人,似乎被你给骗得很惨啊!”朱元璋好笑道。

    张希孟摇头,“没事的,我还要跟他读书学本事,老大人会倾囊相赠的。”

    朱元璋竟无言以对,老贾也是够可怜的,被人卖了,还要帮着数钱。

    不过朱元璋更关心另一件事,“先生要学本事,那军中政务怎么办?”

    张希孟笑道:“自然是给李善长了,他可比臣厉害多了。”

    朱元璋不高兴了,“他怎么和你比?别看咱听了他的一些话,让他去分田,但是大的方略,咱还是听你的。他李善长想取代你,那是做梦!”

    老朱毫不客气,直接把事情点破,谁才是他最倚重的人,不言而喻。

    张希孟除了感谢,还能说什么。

    实际上他也不可能当甩手掌柜,马氏就要从临淮过来,沐英也在军中,张希孟要安排的事情还多着呢!

    可就在这时候,有一个本地大族,沐姓的地主前来拜会,自称是沐英的远房伯父,有要事求见……

第五十二章 我叫朱英

    马氏带领着一批家眷赶到了驴牌寨,随着她来的自然还有沐英……小孩子真是一种很神奇的物种,跟豆芽菜似的,一天就能蹿很高。自从跟随了老朱两口子之后,沐英是交了好运。

    吃饱穿暖,收拾的干干净净,才几个月的功夫,就高了一大截,而且小家伙也开始读书启蒙,还跟着一些大人舞刀弄剑的,文武双修了属于是。

    见到张希孟,他喜滋滋冲过来,可是当张希孟伸出手,想要摸他的脑袋的时候,沐英连忙转了一个圈,虎着脸道:“不许摸,会不长个的!”

    张希孟忍不住发笑,这是小崽子长大了,想当初蜷缩在自己腿上的时候,怎么忘记了?

    好在张希孟也知道小男孩的心思,便笑道:“好,说得好!长成大个子,好当个冲锋陷阵的猛将!”

    听张希孟这么一说,沐英立刻眉开眼笑,站在了张希孟身边,美滋滋的,很得意。

    这时候马氏也笑着过来,主动问道:“眼下的情形可好?小先生怎么有空?”

    “夫人放心,我可不敢偷懒……眼下军中又多了位人才,大小事情都由他操持,一切都在变好……”

    张希孟向马氏笑呵呵介绍,然后把他们请到了帐篷休息。老朱还在外面巡逻,要防备横涧山方向的元军,因此需要一些时候才能回来。

    张希孟就把沐英叫过来,好奇问道:“你,你们家还有人吗?我是说原来的那个。”

    沐英小眉头紧皱,“我爹好早好早就死了,那时候我好想才五岁,我就记得,我爹活着的时候,经常给我买肉吃……后来爹病了,有好些人来我们家,把东西都抢走了。再后来我娘带着我,东躲西藏的,再后来她也死了。”

    回忆起这些惨痛的过去,沐英的脸色惨白,双拳握紧,浑身不自主颤抖。马氏看的心疼,忍不住把他拉过来,揽在怀里,然后才对张希孟道:“怎么回事?莫非有什么消息?”

    张希孟点头,“夫人,刚刚来了一个沐家的人,说是他的远房伯父。”

    听到这话,沐英突然变了脸色,惶恐吼道:“我,我不跟他走!”

    马氏急忙道:“别怕,有娘在,没人能把你带走。你张大哥也不会把你送出去的。”

    张希孟解释道:“自然不是要送你走……是你这位伯父想要说个情儿,对他们家网开一面。沐家也算是大族,田亩人丁不在少数,希望分配的时候,能给他们一点方便。”

    马氏最初以为是穷亲戚投靠,可是听到沐家还挺有钱的,顿时沉下脸,“怎么回事?既然沐家有钱,为什么连他们娘俩都不养着?这还算亲戚吗?现在又来舔着脸求情,他们家人也太不要脸啊!”

    马氏半点客气不讲,直接撕开了沐家人的脸面。

    小沐英虽然没有多少记忆,但是潜意识里也对这一家子极为鄙夷,小脸蛋绷着,半点笑容没有。

    “夫人,这事我打听了一下,还真弄清楚了一些缘由。”张希孟深深叹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在这个乱世,人人都有自己的不幸……在定远,沐氏不是一个小姓,甚至可以说是源远流长,沐氏最初起源端木,后来省略为木,再后来又加了三点水。

    似乎有一种说法,沐英是后来自己改的名字,原来的名字已经不可考证了。这也没什么错,毕竟一个八岁的孩子,被人收养了,恰逢战乱,彼时老朱还在郭子兴手下,也没什么势力,等到沐英长大,定远这边已经被乱兵犁了不知道多少次,查不清楚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由于张希孟的参与,老朱明显比历史上更加强大,名声更盛。

    再加上分田方略的确定,触动了一群人的利益,他们挖空心思,寻找关系,自然而然打听到了朱元璋干儿子身上。

    张希孟也顺势弄清楚了沐家的事……在沐英很小的时候,他爹的确很有钱,还有不少田地。

    “大约就是主公家中遭灾的那一年……儿子降生,沐父很是欢喜,觉得老天恩赏,祖宗积德,又见灾民遍地,佃户艰难。他主动把田租降到了三成,不少佃农感激涕零,感谢大恩大德。”

    这事连沐英都不知道,听说自己老爹是个好人,他很是惊喜。

    “张大哥,那后来呢?”

    张希孟无奈,“后来就被沐家的其他几房,联合本地的士绅逼宫,要求你爹把田租涨上去。”

    沐英傻了,旁边的马氏也怒了,“这是什么道理?大灾之年,民不聊生,怎么降田租反而成了错?”

    “正是因为灾年,才不能降,不但不能降,还要逼着多交田租!”张希孟无奈说道,马氏听得瞠目结舌,愣了好半晌,的确想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儿。

    太平年月,地主只能挣点田租,

    可是遇到了灾年,那就不一样了。

    首先,老百姓想要活着,就需要借贷,不管是钱也好,还是粮食也好,总是在等米下锅的时候,利息不会低,甚至干脆说,就是你还不起的利息。

    因为只有如此,才能逼债,榨干你的家产。有些佃农是有自己几亩田的,只是觉得租田还有利可图,才会租田。

    因此借着灾年逼债,就能把最后一点田拿走。

    没有田地也不怕,不还有房产,还有女儿吗!

    什么叫吃干抹净,敲骨吸髓啊!

    你说难道地主就没有好人,都是这样的货色?

    当然是有好人的。

    比如沐英的爹,他就主动降低了田租,帮着佃农度过灾年。

    可就是他的善心惹来了大祸……你可怜穷鬼,我们不可怜啊!我们还想要那些田呢!你敢砸我们的生意,我们就敢跟你玩命!

    几乎一夜之间,沐英的爹就成了众矢之的,外人骂他,家人也不容忍,甚至沐家人干脆带头,跑去大骂,还扔石头,泼狗血。

    弄到了最后,嚷嚷着要把沐父逐出沐家。

    沐父实在是扛不住,就只能答应分家……可在这时候,有出了问题,那几房勾结县衙的官吏,在分家产的时候,把最值钱的田亩都给那几房,只留给沐父一些浮财。

    反正你不会经营,不知道珍惜田亩,还给你干什么!

    县衙的官吏也站在沐家这边。

    就这样,沐父除了一点钱,什么都没有捞到。

    不服气吗?

    独木难支,又能怎么办?

    沐父也不想和自家人撕破脸皮,又不想坐吃山空,他就想着做点生意,挣点钱。

    可生意那是那么好做的,而且自此之后,灾荒不断,流民遍地,沐父很快赔了大半家产,一病不起。

    而在沐父死后,沐家人竟然又上门,想要把剩下的那点钱也给抢走。

    他们在葬礼上大肆花钱,有摆酒宴,吃流水席,让沐母出钱,摆明了是想吃光他们。

    沐母一介女流,也是敢怒不敢言,这帮人摆明了吃绝户,可她还有一双儿女,不能就这么被这帮人给害了。

    沐母在丈夫下葬之后,偷偷带着仅有的钱,背着儿子,牵着女儿,逃了出来。

    这就是想当好地主的下场!

    这些事情都发生在沐英五岁之前,后来虽然母亲也跟她偶尔念叨,但沐英毕竟还小,知道的不多,也谈不上完整的记忆,如今让张希孟把前因后果说出来,小家伙气得嘴唇都青了。

    马氏更加震怒,“这算什么亲戚?分明就是一群白眼狼!现在还敢登门,无论如何,也不能饶过他们!”

    张希孟点了点头,却把目光看在了沐英身上,马氏也明白过来,说到底这还是沐家人。

    她抓着沐英的胳膊,声音柔和,低声询问:“我的儿,你怎么想?”

    沐英瞪圆了眼睛,气得眼泪在眼圈乱转,替自己的父母委屈,他咬着牙,怒道:“我叫朱英,我不认他们!”

    马氏心疼地一把抱住儿子,泪水也涌了出来,随后一抬头,冲着张希孟道:“还愣着干什么?他不是你兄弟?快给吾儿出气去!”

第五十三章 沐家非但不投降,还胆敢偷袭!

    张希孟还是第一次看见马氏那么生气。

    夫人都发话了,这可比朱元璋说话都管用,谁敢怠慢?

    张希孟兴匆匆来找李善长,发现这位李先生的案头堆满了图册名单,为了分田的事情,他可是操碎了心。

    “李先生可是辛苦了。”

    李善长慌忙笑道:“算不得什么,替上位做事,理当做得完满,才能对得起上位的信任。”

    张希孟随意坐下,笑着赞道:“有李先生的这份心,就没有办不好的事情。李先生,我是来打听沐家的事情,他们也找过我了,这事情有结论了?”

    李善长不敢怠慢,却有些为难道:“沐家的事情不那么简单,怕是不好办啊!”

    “不好办?就因为他们是主公义子的同族?”张希孟沉吟道。

    李善长一怔错愕,这还用问吗?

    不过久在公门历练,李善长早就学会了睁着眼睛说瞎话。

    因此笑着解释道:“固然有这个原因,可沐家也不能小觑,先秦的时候,就有沐家了,在定远也算是大户,人丁极多,势力也不小,大大小小十几房,有好几个村子,都是沐家说了算。”

    张希孟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味儿。

    “李先生,咱们拟定分田的方略,不就是要打击这种豪门大户吗?怎么?遇到了沐家,反而束手束脚起来?”

    李善长又是一怔,不免尴尬。

    怎么看张希孟的意思,竟然要对沐家下手?

    他不是和沐英挺好吗?

    难道自己理会错了?

    李善长有些凌乱,他只能斟酌道:“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沐家也说,不管沐英母子是他们错了,可是打折骨头连着筋,到底都是沐家人。他们愿意认错赔礼。至于田亩的事情,沐家人多,丁多,偏偏他们的村子田亩也不宽裕,只要能按照人头平分下去,不但不用交,只怕还要补偿他们!”

    张希孟更觉好笑,忍不住讥诮道:“李先生以为他们说的有理?”

    李善长再度语塞,他过来的时间到底是太短了,还不了解里面的事情,因此李善长向前探身,做谦虚状,低声道:“沐家的话,固然是欺人之谈。可他们毕竟是小公子的家人,如今主公只有这么一个义子,沐家的产业,不还是小公子的,是不是能网开一面,行个方便?再有,就算要处置,用不用向上位禀报?”

    张希孟哈哈一笑,“李先生,你知道刚刚小公子说了什么吗?”

    李善长摇头,“我不知道。”

    “小公子说他姓朱不姓沐!”张希孟淡淡道:“李先生,你知道该怎么办了吧?”

    李善长瞬间被问住,简直哑口无言。

    心里却是怦怦乱跳,他不敢迟疑,急忙道:“我现在就派人,把沐家人叫来?告诉他们不要痴心妄想!”

    张希孟摇头,“不必辛苦李先生了,这事我去办就是了。只是我想提醒李先生一句,主公的分田令,务必要公平公正,在落实的时候,不能学元廷,不能漏洞百出,徇私舞弊。”

    李善长悚然心惊,随即站起身,深深一躬,等他抬起头,张希孟已经消失了。

    李善长摸了摸头上的冷汗,心说好厉害的张希孟,他竟然玩真的,不徇私情!

    李善长又想起一件事,大呼不好了。

    急忙让人把两个箱子封起来,全都送去了朱元璋的帅账。做完了之后,李善长偷偷擦了擦汗,心怦怦跳。

    他替沐家说情,沐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自然是有利可图了。

    收钱办事,这是惯例。

    在元廷的年头太多了,遵纪守法反而成了异类。

    就拿这次分田来说,条例规定明白,李善长也一清二楚。

    可他总是觉得可以打的折扣,哪怕他把自家的田亩都交出来,也觉得有人可以例外。既然沐英是朱元璋的唯一义子,那就该与众不同。

    他收点好处费,替沐家说句话,老朱不可能不心疼干儿子,他说不定还会觉得自己会办事,是个人才!

    既拿了好处,又得到了主公的赏识,简直是双赢,而且日后沐英和沐家自然倚重他,那可就赢麻了!

    可是显然他想错了,什么狗屁一家人,沐英根本不吃这一套,张希孟更是直接告诫……李善长才彻底意识到,自己加入的这个团队,确实是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自己在元廷衙门染上的毛病,也该收敛起来了。

    至于沐家,那就自求多福吧!

    李善长又思忖再三,觉得刚刚做得还不够。

    他还需要去见老朱,亲自坦白,把沐家贿赂他的事情说个清楚明白。

    朱元璋仔细听完,面色深沉,一双锐利的眼睛,在李善长身上不断扫过,弄得这位浑身发毛,不寒而栗。

    突然,朱元璋开口道:“李先生,假如沐家人没有辜负沐英,你说这个事情要怎么办?”

    李善长顿时怔住。

    这个问题可不是一般的难,他还是新人,求不拿这个考验他啊!

    主公义子的家人,大约就等于主公家人,似乎应该例外,可是看朱元璋的神色,又不是这个意思……

    “回上位的话,国法无外乎人情。我以为小公子纯孝,似乎应该照顾他的家人……”

    朱元璋突然脸色一沉,微微冷笑道:“李先生,你在元廷做事太久了,这么想也不意外,只是下不为例!你记住咱的话,从今往后,哪怕咱的亲戚想贪赃枉法,胡作非为,咱也不答应!”

    “记清楚了,这不是大元朝!”

    一句话,吓得李善长急忙跪倒,连说知道。

    教训了李善长,朱元璋径直走出去,飞身上马,根本没有休息,就带着几十骑,追张希孟去了,他要亲自处理此事。

    目睹着老朱离开,李善长的后背都湿透了。

    好一个执法严明的朱元璋!

    更让李善长感到后怕的是,张希孟居然和朱元璋所说一般不二,由此可见,他们的亲密程度。

    可笑自己还想着取代张希孟,沐家人找来,又按照以往在衙门的习惯,答应帮着周旋……现在一看,全都错了。

    幸好是第一次,不然自己可就麻烦了。

    李善长也老实了,在弄清楚朱元璋秉性,这个团队习惯之前,千万别随便自作主张,必须夹着尾巴做人……

    这一次的教训,足够李善长老实相当长的时间了。

    反而是沐家,找张希孟联络感情,给李善长送礼,可谓是多管齐下,本以为万无一失的事情,却不料等来了张希孟的兵马!

    钟声响彻村子,所有沐家的打手都集结起来,足有七八百人之多,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原来沐家已经把他们平时豢养的打手编成了乡勇,每个月都会操练,可别觉得他们是好对付的。

    听说张希孟领兵来了,沐家就急了。

    “好啊!果然是一群不讲道理的贼寇!既然老夫求着他们,他们不愿意答应,那就拼个鱼死网破,看看究竟谁承受不住!”

    “传令!所有人拿好兵器,给我做好应战准备!”

    刹那间,村子里人喊马嘶,数百彪悍的青壮,拿着刀枪兵器,怪叫着冲到了村子的围栏下面,严阵以待。

    就在他们好在乱哄哄准备的时候,张希孟带着吴祯和吴良两兄弟,以及二百兵马,已经到了。

    “去告诉里面,让他们打开寨门,放下兵器,跟随我们,去向主公请罪!”

    吴良答应一声,催动战马,冲了过去,他连着喊了两遍,里面无动于衷。

    等到第三遍的时候,突然一支冷箭射出,吴良急忙低头,箭从他的脑袋上面飞过,插入十步之外的土地上。

    吴良回马,用了一个镫里藏身,一把将箭抓了起来,冲到了张希孟面前。吴良咬牙切齿,怒冲冲道:“先生,沐家非但不投降,还胆敢偷袭卑职!”

    “打!”

    张希孟断然道:“给我杀进寨子,把沐家给我荡平了!”

    “遵命!”

    吴家兄弟各自统兵,像是旋风一样,冲了上去,什么壕沟,围栏,在铁骑甲士面前,比玩具还不如!

    吴家兄弟带头冲到了围墙前面,先是放箭,随后用飞爪抓住木质围墙,骑兵一起用力。

    瞬间撕开一个口子,吴家兄弟驱兵从缺口杀进去,踏着沐家的打手,长驱直入,追着那些昔日凶悍无比的打手满地乱跑,比羊群还不如……而这一冲,也就标志着,士绅大户不再是地方的主人。

    权力下乡了!

第五十四章 杀出来的公道

    沐家的寨子,转瞬攻破,几百打手,死了几十个,逃了不足百个,剩下的悉数被俘。其中包括几十口沐家的男人,也都在列。

    吴良还揪出了那个朝他放冷箭的,直接一顿老拳,把脸打得跟烂西瓜似的。

    张希孟只当没有看到。

    正在这时候,老朱打马来到,发现战斗已经结束了,他还挺遗憾的。

    来晚了,没有什么事了!

    张希孟见老朱赶来,却是大喜过望。

    “主公,不来还要请您,还有太多的事情,要请主公定夺。”

    张希孟二话不说,拉着老朱,到了沐家的祠堂。

    老朱对沐家没有什么概念,只觉得是一般的地主大户,可是看到了这座宏伟古拙的祠堂,朱元璋惊到了。

    等走进去之后,更加吃惊。

    在祠堂中间的神龛上,供着一位书生模样的古人,冠带飘飘,书卷气十足。

    “先生,这位是谁?”

    张希孟看了看,道:“应该是子贡!”

    “子贡?就是孔夫子的弟子?”

    “嗯!子贡原名端木赐,他曾在曹鲁之间经商,算是孔夫子门下的富豪。沐姓源自端木,从鲁地迁居到这里,也是可能的。”

    听到这话,朱元璋忍不住点了点头,神情之中,不免多了一丝肃穆。

    反正他们家往上追溯,全都是穷苦佃农,不像沐家,竟然能追溯到孔夫子门下,还真是书香门第,大户人家啊!

    估计这样的家世,也就比曲阜的衍圣公差一点吧!

    老朱又看了看子贡的画像,竟然没有坐下。

    见老朱拘谨,张希孟就笑道:“主公,要说起来,这濠梁之地,还真是人杰地灵,当年庄子和惠子就在这濠水之上,辩论过鱼乐啊!”

    听到这里,老朱微微一愣,心中不免更加震撼,在跟着张希孟读书之前,他没什么感觉,可现在有了文化,也就多了敬畏。

    “咱记得子贡曾经赎回在异乡为奴的鲁国人,回国之后,并没有要鲁国的补偿,结果被孔夫子批评了。”

    张希孟点头,“没错,孔夫子认为赎人获得补偿,也是行善。赎人不要补偿,却会让那些要了补充的人,被人指责,受到大家的嘲讽。久而久之,在外为奴的鲁国人就没人管了,所以子贡是增加了鲁国人返乡的难度,由此可见,孔老夫子可是个懂变通,讲道理,心思灵活的老人家!”

    其实稍微读读论语,估计就会有同样的体会,孔夫子是相当通情达理的。何止是孔夫子,朱夫子也是一样的。

    倘若朱熹真的告诉别人,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所以你就饿死去吧!

    这样的人,又如何能征服所有读书人,得到尊重和推崇?

    可话又说回来,这种极端的说法,何以大行其道?为世人所熟知?成了固有印象。

    到底是该反思孔夫子、朱夫子说了什么,还是该想清楚,为什么有人故意曲解?

    或许后者比前者更有研究的价值。

    张希孟陪着朱元璋走到了旁边的房间,等他们进来之后,是真的惊骇不已!

    “这是祠堂,还是刑堂?”朱元璋脱口而出,目之所及,有生牛皮鞭、有夹棍、有烙铁……还有更过稀奇古怪的刑具,简直比大牢还要齐全。

    他们绕过了一堆刑具,到了墙边,更加吓人的一幕出现了,就在墙边,有几个黑乎乎的东西,似乎是肢体。

    仔细辨认,赫然是人的手臂,被砍了下来,放在这里风干,已经不知道多长时间,变成了漆黑色。

    再抬头看看,有几段像是绳子一样的东西,挂在墙上,可留神细看,竟然是肠子!

    饶是经历了几个月守城大战的张希孟,看到了这些人体零件,也是不寒而栗!

    就在隔壁,供着孔夫子的得意门生,因为赎回国人,思虑不周,还被孔夫子批评的子贡。

    在这里,就是一个刑堂,一个活生生的地狱!

    朱元璋的脸色也相当难看,太阳穴上的青筋忍不住绷了起来。

    “好,真是好一个沐家!这些刑具一个不要扔,回头全都给沐家人用上!”

    老朱扭头,再回到正厅,看了眼中间的子贡像,敬畏之心去了,只剩下深深一叹!

    “子孙不肖,给祖宗蒙羞!”

    朱元璋感叹之后,立刻下令,“把沐家人都押过来,再有,告诉所有村民,也都过来观看!”

    手下人去传令,朱元璋越想越气,对张希孟道:“先生,他们就不怕给祖宗丢人吗?”

    张希孟叹道:“主公,我倒是觉得他们是借着祖宗威名,狐假虎威!”

    啪!

    老朱用力一拍桌子,怒道:“既然如此,就别怪咱不客气!”

    很快,吴良押着沐家人过来,为首的是个花白胡须的老者,叫做沐仁,在他的背后,还有那位自称沐英远房伯父的沐辛,另外还有几十口男丁,黑压压一大片。

    而在祠堂外面,是闻讯而来的村民百姓,数量多达千人,还有更多的百姓,扶老携幼,从周边村子赶过来。

    从拄着棍子的老汉,再到几岁的孩童,全都过来了。

    这种场面并不少见,曾几何时,每逢年节,或者是要惩罚不法,就会要求所有人聚集过来。

    沐家的祠堂,在整个定远,都很有名气。

    周围乡村有了什么冲突,都由沐家来负责处置,根本不用劳烦官府出面。

    人家祖上可是孔夫子的门人,那做事还能不公平吗?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过,竟然有一天,还是在这个祠堂,沐家人居然成了在下面跪着的。

    难道这世道变了不成?

    “咱颁布了分田令,你们为什么不愿意配合?”朱元璋声音低沉道。

    为首的老家伙沐仁咬了咬牙,回敬道:“这田这地,千百年来,都是沐家的,凭什么说分就分了?你们可能讲出一个道理?”

    这种时候,自然用不着朱元璋说话,张希孟笑道:“你还说对了,正因为千百年都是你们家的,所有才要让出来。同样生活在一片土地上,凭什么你们家可以一直坐享其成?”

    这话一下子问住了沐仁,同时在人群当中,也产生了一些触动,有人开始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沐仁怔了许久,终于叹道:“好!我们认了,让我们交多少,我们就交多少!这总行了吧?”

    “不行!”张希孟断然道:“我刚刚发现,你们还私设刑堂,在这些年里,你们残害了多少无辜百姓?”

    此话一出,沐家人都傻眼了,沐仁也呼吸急促,变颜变色。

    “我,我们家世代恪守祖训,以仁义待人,名声远博,有人请我们主持公道,我们也不过是为了乡亲做事而已。”

    这时候那个沐辛也伸长脖子,嚷嚷道:“没错,不信就问问百姓乡亲,他们都能给我们作证啊!若是我们有错处,自然会有人出来指证的!”

    果不其然,在他说了这话之后,人群之中,短暂议论之后,竟然有个中年人颤颤哆嗦,跪在了地上。

    “请大老爷明察,沐老爷是好人啊!”

    “对啊,沐老爷的确是好人!”

    又有几个人跟着附和,都是说沐家是好人。

    张希孟丝毫不慌,就在这时候,一个妇人拉着一个孩子上来了。

    “青天大老爷在上,我要告沐家!告他们巧取豪夺,抢了我们家的田产!”

    说话的赫然是沐英!

    马氏笑呵呵鼓励,“孩子,别怕,到了跟他们算账的时候了!”

    有了沐英站出来,外面的人更加更加激动,嗡嗡声不绝于耳。

    沐英深吸口气,把爹娘的遭遇说出来。

    而在人群当中,还有不少记得沐父,记得当年大灾的时候,只有他爹心里头想着大家伙,降了大家的田租,却没有想到,好人不长命……

    “求大老爷做主啊!”

    有一个老者跪下了下来,紧接着又有几十号人跪下来,全都痛哭流涕,诉说着沐家的罪行……很快,声讨沐家的声音,已经惊天动地,千夫所指!

    朱元璋终于缓缓站起,俯视着魂飞魄散的沐家人。

    “凡是罪大恶极的沐家人,悉数处死!就在这个祠堂,让他们的祖宗看着!”朱元璋的话音刚落,顿时外面的人全都跪了下来,叩谢大恩。

    这天下到底有了公道!

    痛哭之声,欢呼之声,直冲云霄……

第五十五章 朱元璋的快乐

    沐家祠堂之前,一座临时搭建的台子上面,红巾士兵挨着押解沐家人上来。为首的就是头发花白的沐仁。

    这个在大厅里面还很硬气的老头,此刻竟然痛哭流涕,苍老的身躯比面条还软烂,如此场景,朱元璋并不陌生,因为他在濠州城,就杀过盐商。

    彼时他一刀砍下对方的脑袋,郭子兴还跑来谴责。

    如今却是他完全做主,这颗花白的脑袋,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这就是生杀予夺的滋味吗?

    朱元璋沉浸其中,并没有急着下令。

    沐仁倒是误会了,还以为他有一线生机,因此朝着台下的人群大喊,“大家伙都姓沐,都是一家人啊!老朽平时是怎么对你们的?你们都忘了吗?这可是沐家的祠堂家庙,你们不替老夫求情吗?”

    他扯着脖子大喊,试图最后挽救一下性命。

    刚刚那几个说他是好人的,已经不知道哪去了。至于其他人,也摸不准情形,哪有胆子站出来说话。

    就在这时候,张希孟开口了。

    “富贵人家,也不能都是富贵!沐仁问你们,大家伙也不妨想想,除了都姓沐之外,还有什么特别的好处?一个人就怕摆错了神,认错了祖宗!把白眼狼当成了恩人!”

    张希孟这几句说出口,可是说到了痛处……这几个村子,所有人加起来,沐姓的占了三四成之多。

    但也仅此而已。

    真正享受的还不是掌握田产的那几房!

    其他人不但没有得到好处,还要把欺凌盘剥,一点不比别人少!

    这时候从人群当中钻出一个短小滑稽的汉子,平时会唱一些戏,他怒极骂道:“大人说得对!这个老匹夫都六十了,还娶了一对十六岁的小妾!人家不答应,他就逼死了人家的父亲,又害得母亲跳了河!老匹夫是癞蛤蟆愣装小青蛙,长得丑还玩得花!”

    一句话歇后语,逗笑了所有人。

    而清醒过来的众人一起大吼。

    “杀!杀了他!”

    潮水一般的喊声,汇聚到了朱元璋的耳朵里。

    老朱愣了少许,是他掌握生杀大权吗?

    不是的!

    他不过是顺应人心罢了!

    “斩!”

    一声令下,吴祯提着鬼头刀上来,这家伙手起刀落,却是没有砍在老匹夫的脖子上,而是向下了半尺,正好砍在了后背上。

    鲜血迸溅,沐仁发出凄厉的惨叫,却是没有死去。

    吴祯嘴角带着冷笑,又是一刀,砍断了脊梁。

    老匹夫叫不出来,挣扎不动,只剩下一双眼睛,还在转动,不甘心死去。

    第三刀落下,这才精准砍下了沐仁的脑袋。

    “来人,挂在旗杆上!”

    有人接过沐仁的脑袋,挂了起来。

    三刀砍下一颗脑袋,在场的百姓都欢欣鼓舞。

    “大人好手艺!砍得痛快!就这么干!”

    紧接着是沐辛,他已经被吓得没了魂儿,大小便都失禁了,臭气熏天,士兵们都嫌弃不得了。

    老百姓们却是大快人心,这就是高高在上的沐家人吗?

    呸!

    众人纷纷指责罪行,最后依旧是吴祯出手,斩下了他的脑袋。

    就这样,不断有人被拖上来,不断砍头……一颗接着一颗的脑袋,朱元璋没有半点犹豫,鲜血浸透了搭建的台子,滴滴答答,流到了地上,一片暗红。

    老朱视若无睹。

    就在几年前,他家破人亡,山穷水尽。

    那时候他多渴望有青天大老爷站出来,替他们一家人伸冤。

    很可惜,那时候根本没有人。

    既然没人愿意做,那就让我来做!

    老朱嫉恶如仇的一面,彻底展露无遗。

    不光是沐家本族,包括他们手下的恶奴,只要有大罪的,老朱全都不客气。

    而每一次斩首,都会引来山呼海啸的叫好声。

    整整一天下来,三十八颗脑袋,挂在了旗杆上。

    吴祯砍得双臂都水肿了,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可心里还是欢欣鼓舞的,这就是替天行道吗?

    感觉太爽了!

    百姓们也觉得心满意足,多年的委屈终于得到了声张,可以跟死去的亲人交代了。

    就在大家伙准备离去的时候,张希孟不知道什么时候,找来了几个木箱子,放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四周都是明亮亮的火把,张希孟把箱子掀开,这里面全都是田契,借据,卖身契,房契一类的玩意。

    换句话说,这就是沐家盘剥百姓,敲骨吸髓的工具!

    “主公,这些东西,请主公发落!”

    朱元璋大踏步走过来,随手抓起几张田契,横看竖看,突然,他抓起一支火把,准确扔到了木箱上面。

    霎时间火焰腾空,百姓在短暂迟疑之后,更加陷入了癫狂。

    几乎所有人都哭了。

    他们身上的枷锁消失了。

    “大家伙都先回去歇着吧,欠的债咱给你们免了,至于田亩,明天开始,重新分配!”朱元璋声音不高,淡淡说道。

    可这话在百姓的耳朵里,简直比炸雷好响亮三分。

    朱元璋已经用几十颗脑袋,证明了他的无上权威。

    咱老朱说话是算数的。

    是啊,连沐家都被杀了,谁又能阻挡老朱?

    很多百姓都没有回家,直接到了他家的地头,躺在了田地里,一边等着分田,一边兴奋聊着。

    不知道多少代人了,总算能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了!

    这帮几乎不会笑的庄稼汉子,咧着大嘴,开怀大笑,比过年娶媳妇还要喜悦无数倍。

    转过天,就是分田的日子。

    张希孟提前准备了详细的方案,他站在所有人的面前,大声朗读。

    “凡十六岁以上的成年人,不拘男女,每人分得口粮田三亩,桑麻田五亩,全都不用缴纳田赋。在口粮田之外,另有流转田,每人可分五亩。流转田以家庭为单位,采用累进税制,余粮越多,田赋越高,至于具体缴纳数额,需要根据亩产评估,在收获之前,公布下来。最高税率两成五,请大家放心,一定让大家足够生活!安居乐业!”

    张希孟公布之后,人群当中,爆发出比昨天还强烈十倍的欢呼。

    口粮田,桑麻田,全都不用交田赋,吃的,穿的,就有了着落,或许还不够,但绝对能活得下去了。

    流转田交够红巾的,剩下的都是自己的。

    田多粮多,缴纳的田赋就多。

    公平合理,大家伙心悦诚服!

    可也有人不服气,怎么女人也能跟男人一样分田,这算什么道理?

    面对着一些人的质疑,张希孟只问了一句话,就把他们怼了回去。

    “你们瞧瞧四周,有多少光棍汉?”

    “你们觉得女孩没用,早晚都是人家的,白白浪费粮食。甚至有人偷偷掐死女婴,你们或许杀死了别人的媳妇,可别人也能掐死你们的媳妇!这么多光棍是怎么来的?难道还不清楚吗?”

    刚刚还叫嚷的人,不由得低下了头。

    “给女孩子分田,就是让她们也能平安长大,日后好嫁人,相夫教子。在这里可以公布一条未来的法令,谁敢溺杀女婴,立刻收回土地,亲生父母还要贬为奴仆。别怪法令严苛,虎毒不食子,做人不能没有底线!”

    话说到了这份上,谁还敢质疑。

    百姓轰然答应。

    张希孟也清楚,仅仅凭着他的一番话,不可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只能说开了一个头儿罢了。

    大的方略交代清楚,张希孟又转身到了朱元璋的面前。

    “主公,旧的田契烧了,如今要办新的田契。您看这个田契要谁来用印?”

    朱元璋一愣神,不明所以,张希孟笑吟吟道:“主公要是觉得麻烦,臣可以代劳,要是主公不辞辛苦,就请主公给每家每户用印,确认他们的田亩数额。”

    说着,张希孟还从后腰上摘下了一颗赤金的印,有一寸见方的样子。

    上面也没刻别的,只是简单三个字:朱元璋!

    “主公南下的时候,臣让他们准备的。”

    老朱瞪眼了眼珠子,死死盯着金印!

    竟然有种口干舌燥的感觉!

    可别小看这玩意,这一颗金印,就代表着权力!

    这么重要的东西,岂能让张希孟代行权柄!

    自然是咱亲自来!

    朱元璋一把将金印抓在了手里。

    “走,咱给大家伙分田!”

    张希孟笑而不语,他算是摸准了朱元璋的脉,谁让他愿意亲力亲为,这么辛苦的事情,自然要老朱自己来了。

    才一天的功夫,老朱的手就跟鸡爪子似的,比打一天仗都累!

    奈何老朱就是这么个驴脾气。

    不管多累,他都撑着……几千百姓,还不到一千户,要是这点人都让手下去做,到时候谁还听咱的!

    朱元璋不辞劳苦,每完成一张田契的发放,他就收获了一家人的忠心。实力与日俱增的畅快,弥补了一切的疲劳。

    只能说老朱的快乐,普通人不懂!

    伴随着分田落实,濠水两岸,肥沃的土地上老朱彻底扎下了根,拥有了一块打不垮,抢不走的根据地!

    而就在这时候,从横涧山方向,竟然跑出了好几百人,他们直接到了驴牌寨投诚。

    “我们不跟老张混了……只要朱将军能给我们一块田,让我们安居乐业,弟兄们愿意当向导,端了横涧山,杀光元鞑子!”

    为首投降士兵,跪在地上,大声请求。

第五十六章 破横涧山

    张希孟是打算将分田铺开之后,孤立横涧山,到时候下手,也就瓜熟蒂落了,可谁知道竟然提前出了事,这就没办法了,肉送到了嘴边,不能不吃。

    不过这个横涧山也有点麻烦,倒不是说他们战斗力如何,而是这块肉有点太大了。

    “上位,卑职询问过来。”费聚主动介绍,知院老张认为定远无险可守,他就把主力放在了横涧山。

    可是他又担心下面的人跑了,就下令把家眷也带上。

    老张以为有家人捏在手里,就不怕士兵逃跑了。

    可他忽略了另一个问题,两三万士兵,算上家眷,一下子就快十万人了。

    这么多人,吃喝拉撒,可不是个小数目。

    横涧山的道路又崎岖难行,必须从定远等地征调粮食。这就相当于马谡守街亭,灵甫上孟良崮,能不能后生不知道,反正是置之死地了。

    而这边占据驴牌寨之后,开始推行分田,等于是釜底抽薪,老百姓站在了红巾这边,豪强都被处置了,征不到粮食,就算有了粮食,老百姓也不会给他们运送。

    横涧山的处境一下子就艰难起来。

    在这种情况下,老张能选择的道路不多,要么就集中全力,跟红巾军拼命,要么就严令死守,能撑多长时间,就是多长时间。

    只要元廷派兵,他还有活路。

    那老张选择哪条路呢?

    目前还不清楚,不过他的部下开始提前选择了,有人偷偷跑了,有人干脆来投靠朱元璋。

    听费聚介绍之后,张希孟忍不住道:“主公,眼下的横涧山已经人心离散,正是下手的好机会!”

    老朱微微怔了怔……他倒不是思考作战的事情,而是琢磨着横涧山快十万人,不是个小数目,安顿下来,就是两三万个家庭,就要写几万张田契。

    想到这里,老朱的手不由得抽搐起来,这个上位不好当啊!

    不过不管怎么说,也不能为了这点小事,放下一大块肥肉不吃!

    “横涧山最好能速战速决,不要伤损太多百姓,这些人多数是定远的百姓,让他们回家,安顿妥当。”老朱斟酌着说道。

    张希孟立刻点头,“主公英明,我琢磨着能不能想办法,把老张骗出来,然后给他致命一击?”

    这个设想立刻得到了大家伙的热议,商量了好半天,却还没有一个确当办法。说到底众人还是对老张没啥太多的了解。

    那谁熟悉老张呢?

    贾鲁!

    这位曾经做过老张的上司,在围攻濠州的时候,贾鲁还曾经打算调动老张所部,前去助战。

    “老大人,也该出个主意啊!”张希孟笑嘻嘻道:“莫非您老人家还是觉得主公不能成事?”

    贾鲁气得瞪了张希孟一眼,“小子胡说!老夫需要深思熟虑,又岂能像你一样,随便雌黄!”

    贾鲁呵斥了张希孟,立刻转向了朱元璋,“主公,要让我说,老张是个胆子不大的人,想让他主动出来,势必登天。毕竟我曾经给他三道手谕,他都没有动静,只是搪塞敷衍而已。”

    一听这话,大家伙泄气了。

    彼时大军围困濠州,老张都不敢过来,现在风向完全变了,老张又怎么敢出来?

    引蛇出洞不管用了,那就直捣黄龙!

    让那些投降的士兵当先导,直接杀进去!

    贾鲁沉吟道:“老张几万人马,经营了许久,可以说是易守难攻,主公又不愿意杀戮太过……老夫思前想后,老张手下有个万户,叫杨臻,早年曾经在老夫手下做事,我倒是可以写一封信,劝说杨臻,只是……”

    “只是什么?”朱元璋问道:“老大人有不方便之处?”

    “不是!”贾鲁急忙道:“杨臻的老家在滁州,家大人多,主公推行分田令,势必会撼动杨家。纵然给他写了书信,只怕他也不愿意弃暗投明。”

    这话一出口,大家伙都语塞了。

    有得必有失,你想得到百姓的支持,就不免冲击豪门大户的利益。

    这世上能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吗?

    似乎是不存在的。

    大户多吃一口,百姓就少吃一口,尤其是在农业社会,极致内卷,就是这么个无奈的局面。

    朱元璋沉吟了片刻,冷冷道:“既然不愿意弃暗投明,那就调兵围困,切断横涧山和外面的道路,逼着老张出来送死!”

    这个办法不错,大家伙不由得为之一振。

    可就在这时候,张希孟突然道:“主公,围困横涧山固然是好的。只是诱降杨臻也不是不可能。就算他不愿意降,他手下呢?我们已经落实了分田,又有几百士兵慕名而来,干脆就让他们见识一下分田之后的效果……想不想过这种日子,只要他们想,就去劝说横涧山的士兵,解决了老张,放几万人出来,定远周围的土地,还有宝公河,濠水两岸的田地,全都是大家伙的!”

    张希孟说完,竟然让众人,包括贾鲁也是一阵吃惊。

    还能这么干?

    过去劝降,都是劝降领头的,又是威逼利诱,又是金钱美女的。

    张希孟却是打开了新的思路,咱从普通士兵下手。

    不爱投降好啊,那就让底层士兵裹挟着你投降!

    张希孟这招已经不能用笋来形容了,简直是榴莲拌臭豆腐,盖了帽了!

    老朱稍微迟疑,立刻点头,甚至露出了欣赏的眼神。

    哪怕有贾鲁和李善长在,张希孟依旧稳坐第一心腹的位置,这可不只是他跟随老朱时间早,更是因为张希孟眼界高明,总能想出出人意料的办法。

    就这么办了!

    也没有别的说的,老朱就安排投降过来的士兵,去驴牌寨,沿着宝公河,放眼瞧去,看看是怎么分田的,大家伙觉得怎么样!

    这帮士兵只是听说分田,觉得老张没前途,这才过来……可是当他们亲眼见证之后,简直是五体投地!

    他们注意到其中一家,一共五口人,爹娘养了三个儿子,全都成年了……过去只是租田种,辛苦一年,一半要交田租,剩下的连口粮都不够,还欠着地主家不少钱,眼瞧着儿子越来越大,根本娶不起媳妇,一家人整天唉声叹气。

    可是现在的情况完全不一样了,一家人的口粮田就是十五亩,足够吃饱肚子了。还给他们分了差不多三十亩山坡地,可以用来种桑,种果树,填补家用。

    这些全都是不用纳税的,一家人的基本温饱已经没问题了。

    然后是二十五亩流转田,这是需要纳税的,根据给他们的纳税额度,视收获程度,一年三石到五石不等。

    “你们算算,二十五亩田,好年头足有五十石收获,年景差点,也有三十石。交了田赋,剩下都是俺们的。只要没有大灾,两年俺家就能盖个大房子,就能给大儿子娶个媳妇。再有个三五年,三个儿子都能成亲了。”

    老头喜滋滋算着:“俺这身体还能干十年,到时候孙子也大了,到了那时候,俺就往葡萄架下面一趟,让孙子在身边,成天爷爷爷爷的叫着,可不要太美哩!”

    一群士兵听得津津有味,笑逐颜开,仿佛自己老了,也能过上这样富足且安逸的生活。

    正在老头说着,他的小儿子突然过来了。

    “爹,用不着两年,明年就能给大哥娶媳妇了。”

    老头一怔。

    这个小儿子朗声道:“俺打算投军了……给朱将军当兵,咱们还能多分五亩口粮田!还有人给咱家们干活!俺还听说了,不是抄了沐家吗?有不少耕地的牛!谁家积极投军,谁家愿意担负差役,替朱将军做事,就给一头牛!爹,你说说,咱要是有一头牛,那该多好啊!”

    老头听到这话,豁然站起,一双饱经沧桑的老眼,死死盯着儿子。

    母亲端着水瓢过来,听到这话,也吓得把水瓢扔在了地上,惶恐惊问:“老头子!三儿说啥?”

    儿子迈步过来,拾起了水瓢,对母亲轻声道:“娘,孩儿想投军!”

    “不行!”

    老太太一把抱住儿子,用力捶打,泪如雨下。

    “咱家刚过了好日子,你就丧荡游魂找死去了,你让娘怎么说!”

    正在这时,突然老头低吼起来,“闭嘴!”

    他一扭头,抓住三儿子的胳膊,又瞪着老伴,怒斥道:“别的兵都是害人的,不能当!给朱将军当兵,那是长脸的好事!三儿,你给爹听着,到了朱将军手下,不能怕死,不能跑了。咱,咱要知恩图报!”

    儿子点头,“爹,儿子知道了!”

    老头点了点头,突然一脸严肃道:“别着急……把你大哥二哥叫过来,咱们商议商议,你要去投军,那就要先给你说媳妇,他们年纪是大了,也要往后等等!”

    ……

    投降士兵带着一肚子收获,分批返回了横涧山,足足五天的时间过去了。

    夜色之中,朱元璋率领着两千人,摸到了横涧山附近,没有等太久,差不多二更天,三盏孔明灯当空升起,横涧山寨门洞开。

    一群士兵撒腿跑过来,昂着头,喜滋滋道:“朱将军,快杀进去吧!”

第五十七章 声威大振

    万户杨臻被一群手下簇拥着,去见那个官职高居九夫长的男人!

    杨臻很清楚知院老张的昏庸胆怯。他为了收买驴牌寨的人,送去了宝贵的粮食,结果全都被红巾吞下。

    负责押运的士兵一个没有回来,等于狠狠在老张的嘴巴子上,抽了一巴掌。

    可即便如此,老张也没有胆气出兵。

    从这一刻开始,杨臻就清楚,完了!

    没有了心气,什么都完蛋了。

    接下来就是等什么时候死。

    可杨臻不想死,他要寻找出路。

    只不过这条路让他万难走上去……他是大户人家,对方是个要饭的和尚,他是朝廷的万户,对方只是反贼的九夫长。

    身份地位,如此悬殊,你让他怎么放下脸皮,去投靠朱元璋?

    杨臻装死,可是伴随着分田,消息不断传来,有些亲戚在驴牌寨附近的,就偷偷跑了,也打算领一份土地,当个安安稳稳的农民。

    后来就是几十,上百,甚至几百人逃亡……横涧山的秩序彻底崩溃了。

    身为万户,他也没法约束下面的人,从普通士兵开始,不断有人到处串联,他们的手里,还有一张张简明扼要的分田办法。

    那些稍微识字的士兵大声朗读,给其他人讲解。

    每说到这些的时候,所有人都手舞足蹈,如饮美酒,如闻仙乐。

    有几个军官发现,没收了纸张,还打了士兵……可是很快军官就发现,他们所到之处,全都是怒目而视,那些士兵愤怒地盯着他们,把手按在刀柄上,似乎随时要抽刀杀人。

    一个两个士兵不用怕,可七八成的人都是这样,那就要了老命!

    因此往后军官看到了士兵朗读分田办法,干脆就躲得远远的。生怕再处罚士兵,激起兵变。

    反正只要我闭上了眼睛,世界就没了光明。

    几天时间下来,成百上千的士兵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只等朱将军驾临。

    当老朱出现的时候,根本不用费力气进攻,大门开放了,吊桥放下了,火把打着,甚至有士兵送来了美酒。

    朱将军只要给大家伙一道命令,俺们能把横涧山掀了!

    就在这种热烈的气氛之中,杨臻到了朱元璋的马前,他很为难,低着头,却又偷偷瞄着朱元璋。

    俺可是万户,是元军大将。

    把横涧山送给你,这么大的功劳,你也该表示一下吧!

    赶快下马,表演个个礼贤下士!

    很可惜,朱元璋纹丝不动,甚至连笑容都没有。

    无可奈何,杨臻只能自己下马。

    他走了两步,想要鞠躬抱拳,可又担心怪罪,因此手都举到了半截,双腿又跪下了。

    “在下恭迎朱将军!”

    老朱看了看他,依旧半点笑容都没有。

    “你叫杨臻?”

    “是!”

    老朱顿了顿,“你这样过来,咱不能算你起义,只能是投诚!该怎么处置,等结束战斗再说!”

    一句话说完,老朱催动战马,从杨臻身边过去,直接冲进了营寨,只留下懵逼的杨臻!

    这是什么路数?

    自己明明身份地位这么高,又立下了大功,怎么就这么对待自己?

    未免太冷淡了吧?

    正在杨臻怒气冲冲的时候,发现一个少年笑呵呵骑在马上,俯视着他。

    “杨臻,看你的意思,你是觉得主公处事不公?慢待了功臣?”

    杨臻脸色不好看,他从地上爬起来,垂着头,半晌叹道:“岂敢!在下是败军之将,不敢言勇!”

    张希孟淡淡一笑,“主公做事,最是公允。你扪心自问,是真心投靠,还是迫不得已?被属下挟持?”

    “这个……”杨臻脸色又难看了几分,让人当面揭短,实在是不舒服。

    片刻之后,杨臻意冷心灰,叹口气道:“在下无勇无谋,是个废人,我只想回乡,当个富家翁,还望成全。”

    张希孟看着他,嘴角含笑,“可以,这个愿望自然要答应你。”

    “那就多谢了!”杨臻咬着牙说这话,早知如此,就算死战到底,也不会开门!

    哪知道张希孟不肯放过他,又笑着补充了一句,“杨万户,你现在可以回去,但是要记得告诉滁州的家人,记得准备好分田。我可是听说你们杨家也是个大户,过去有什么犯错的地方难免。但只要诚心改过,愿意配合分田,还是能够重新做人的。”

    这句话说完,杨臻眉头立起,再也绷不住了。

    他是真的气疯了。

    这算什么事情?

    他巴巴打开门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结果没有功劳不说,还要分他们家的田产?

    杨臻咬牙切齿,“自古以来,听闻贤士归顺,倒履相迎,厚礼相待。这才是成就大事的气度。如果辜负了期盼,寒了人心,纵然一时得势,只怕也会凄凉收场啊!”

    张希孟大笑,“杨万户是诅咒我们没有好下场了?”

    “不敢!在下只是说说自己的浅薄看法。”

    张希孟淡然道:“的确不算深刻,浅薄得很!你把自己当成人物,以为我们会视若珍宝,把你捧上天?对不起了,你不过是被逼着到了这一步,真正打开营寨,立下大功的,是千千万万的普通士兵。他们才是真正的大功臣!”

    杨臻又咬了咬牙,忍不住冷哼,心中万分鄙夷。

    好一群浅薄无知的乱贼,你们放着万户名门不安抚,反而把一些无关紧要的士兵当成座上宾?

    就算你们对这些人再好,又能怎么样?

    说到底,不还是要靠我们这些人,来收拾局面?

    可恨这些红巾贼不能识人,我也该早做打算,如果能逃出去,投靠别人,或者返回家中,扯起一支乡勇,都算是一条出路……

    正在杨臻思索的时候,朱元璋已经领着人,攻破了横涧山大寨。

    说是攻破,并不严谨。

    应该算是武装迅游,朱元璋所到之处,有归顺的士兵开道,又不断有人加入,队伍就像是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壮大,以至于无可匹敌。

    知院老张,从睡梦中惊醒,慌乱推开了还在熟睡的两个女年轻女子,穿着简单的衣服,就跑了出来。

    结果迎面正是几百个蒙古士兵,他们也慌乱不止,见到了老张,立刻簇拥过来。

    “大人,红巾贼杀进来了,快跟我们跑吧!”

    老张抓到了救命稻草,连忙点头,跟着这帮人上了战马,仓皇出逃。

    偌大的横涧山,老张准备了十八处营寨。

    一座寨子破了没关系,还有备用的。

    他指挥着士兵跑到了第二处营寨,结果映入眼帘的竟然是紧闭的寨门,还有严阵以待的士兵。

    “快开门!我是你们的知院大人!”

    老张连着喊了三遍,寨门上没人回应,只是举起了一杆红色的旗号,像是火一般热烈。

    “我们投靠了红巾军!你束手就擒吧!”

    “没错,我们已经弃暗投明,不给狗鞑子效力了!”

    知院老张气得要爆炸,却也无可奈何,他赶快领着人逃跑,连续两个寨子都是如此,尤其是第二个寨子,更是对他们放箭,还有人高喊着抓了老张,向朱将军请功。

    事到如今,老张已经是魂飞魄散,完全失去了方寸。

    “往哪里跑?去哪里?”

    他失魂落魄,询问手下人。

    而这些蒙古骑兵却是神色怪异,一个个看着老张,仿佛看到了希望。

    就在这时候,朱元璋已经指挥着兵马追来,费聚,花云,吴家兄弟,还有其他人,分成了十几路,接管了营寨,然后在投诚士兵的指引下,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老张无路可退啊!

    就在这时候,一个蒙古百户,挺身而出。

    “对面的红巾!可是朱将军吗?蒙古人要投降,你们愿意吗?”

    蒙古?

    那不是元鞑子吗?

    该杀啊!

    朱元璋朗声道:“尔等可是蒙古贵胄,可杀害过百姓?”

    “没有!俺们就是被迫迁居中原的蒙古人!朝廷对我们也不好。遭了灾,活不下去,只能投军。也幸亏遇上了知院老张,我们一场仗都没打过!”

    朱元璋颔首道:“咱们起兵,是为了跟元廷的狗鞑子算账!你们既然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咱不好杀你们,却也不能优待你们。尔等必须改成汉名,遵循汉家风俗。咱照规矩,给你们分田,让你们养家活口!”

    “当真?”

    “咱说话算数!”

    “那,那我们立功呢?”

    “立功自然有赏!”

    朱元璋的话音刚落,十几个蒙古汉子就扑了上来,把老张从马背上揪下来,七手八脚捆起来,送到了朱元璋的面前!

    “请将军收下!”

    这位大元朝的知院,坐拥几万人的将领,被一群普通的蒙古士兵抓了起来,当成战利品,献给了朱元璋。

    确乎是不能更合理了。

    横涧山破了!

    顺带着定远县城也失去了防御兵力,朱元璋自独立发展以来,终于夺下了第一座城池!

第五十八章 自首了

    “我们要推翻的是元廷狗鞑子……什么是元廷狗鞑子,需要拆开看,元廷就是现在大都的混蛋朝廷,还有各地的贪官污吏,依附元廷的豪绅大户。至于狗鞑子,说白了,就是那些高人一等,肆意欺凌杀戮老百姓的蒙古人,色目人。也包括那些恃强凌弱,四处抢夺的蛮夷。”

    “除此之外,普通的蒙古人,没有欺凌百姓,为非作歹的,又愿意接受王化,自然会被善待。如果有人欺负你们,发生歧视行为,都可以如实上报,会严肃处理。”

    张希孟又代替朱元璋,把军中政策讲解清楚。

    这些蒙古兵互相看了看,有一个仗着胆子道:“那能不能给俺们分田?”

    “没有问题。”张希孟道:“主公已经说过了,我再告诉大家伙,按照目前的情况,你们如果投军的话,每人能分到六亩口粮田,五亩流转田……现在的问题是桑麻田,如果你们想养牲口,我却是没有草场给你们。”

    “不用,不用啊!”这个蒙古汉子慌忙摆手,“大人,俺们在中原好些年了,会种田的。说起来头几年,过不下去,我们还去给地主家扛大包,那些汉人都干不过俺的!”

    张希孟看了看这家伙魁梧的体格,也是无话可说,毕竟他的胳膊比自己的大腿还粗。

    “既然这样,我就先给你们登记造册,然后接受整编,等正式入了军籍,就给你们分田,半个月之内,都给你们办好了!”

    张希孟干净利落交代清楚,这帮蒙古汉子互相看了看,全都跪了下来,口中高呼万岁,有人都哭了出来。

    太不容易了。

    有人还告诉张希孟,别看他们是蒙古人,可也没有过得多好,只是有些人借着他们蒙古人的身份,欺负普通汉人百姓,对待他们,也就是养狗一样!

    “大人,跟,跟着朱将军,咱们总算能当个人了!”

    张希孟也颇为震撼,连连点头,“大家伙能想清楚这些就好。咱们这支队伍,不是为了汉人打天下,也不是要杀光蒙古人,而是要让最穷苦的人,能够活下去,还要活得好!请大家伙务必牢记这一点,在军中,大家伙也是相亲相爱的兄弟,并肩作战,托付生死的手足。我相信你们很快就能体会到这一点。还有,我想让大家伙明白,咱们这一支队伍,为什么有希望,为什么能打赢强敌……不是咱们兵多将广,不是咱们凶悍暴虐,是因为咱们占着理儿,咱们做的事是对的,天下的穷苦人都会支持咱们,咱们每帮助一个穷苦人,力量就强大一分。大都的皇帝,他只会敲骨吸髓,巧取豪夺,天下人都恨透了他,大家伙请想,谁能赢得最后的胜利?”

    张希孟跟这些蒙古士兵侃侃而谈,讲述道理。

    这可不是张希孟一时兴起,而是老朱发展到了今天,必须注意点这一点了。

    前面就提到过,朱元璋想要将领读书,明白道理。

    如今好几万兵马,要让大多数士兵都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为了什么而战……虽然这是个庞大的工程,可是一旦做成了,就再也没有人能击败他们。

    甚至还能解决诸如骄兵悍将的问题。

    为什么会有骄兵悍将?

    还不是一些人自恃功劳,肆无忌惮,无法无天,没有敬畏。

    如果能把道理讲清楚,让他们从心底里认同了,这帮人还会随便欺负百姓,为非作歹吗?或许还有,但数量一定会大大减少。

    这么一件庞大的工程,就放在了这些蒙古兵身上,从他们开始!

    清点整个横涧山,一共得到了三万名青壮,还有六万多家属,差不多十万人。

    老朱掌握的人数一下子翻了三倍。

    其中有蒙古兵将近两千人,经过挑选,被充作骑兵。他们的确比汉人更加熟悉马上生活,也更适应骑兵作战。

    而骑兵在朱元璋手下,属于高级兵种,虽然在分田上,暂时没有倾斜,但是他们的军装比步兵多了一套,还给发了厚实的披风,另外他们的伙食标准也是全军最高的。

    这一套弄下来,这不到两千的蒙古骑兵,彻底归附,暂时由花云统领,成为了朱元璋手上的第一张王牌……

    吞并了横涧山的兵马,朱元璋就准备移师定远,之所以叫移师,是因为真的没有什么力量能阻止他了。

    “先生,咱想了想,打算把临淮的兵马都调过来,还有怀远,也该让徐达回来了,他主意多,正好辅佐咱用兵。”朱元璋斟酌道:“咱这边是蒸蒸日上,只是咱有些担忧,万一朝廷派遣大军,攻击咱们,又该怎么办?毕竟出头的椽子先烂。”

    朱元璋说到这里,又道:“李善长跟咱说,元军势大,拿下定远,有了安身之地,就应该暂时收敛爪牙,免得惹来元军围攻,先生以为如何?”

    张希孟想了想,笑道:“我不敢说李先生是错的,稳扎稳打很好。只是元廷兵马虽多,却不敢轻易出动……主公可知道为什么?”

    “是为了粮草。”朱元璋沉声道:“越是壮汉,吃得越多,这个理儿咱懂!”

    张希孟笑道:“主公英明,张士诚占据了高邮,截断了运河。早就不断有消息,说是朝廷要派遣大军征讨……可现在已经过去几个月了,朝廷还是派不出兵马。我敢断言,就在再过几个月,还是不行。元廷的确还有雷霆一击之力,只是这一击之力,可能落在张士诚身上,可能落在刘福通身上,可能落在徐寿辉身上,唯独不会落在主公身上!”

    朱元璋沉吟少许,摇头叹道:“是啊,谁让咱的势力还太小呢!先多占些地盘,壮大实力是紧要的,用不着畏首畏尾,跟个小媳妇似的!”

    张希孟点头,“主公,臣再多说一句,他日主公的敌手未必就是元廷!”

    张希孟没有多说,朱元璋也没有多问,可是君臣已经心照不宣……濠州群豪那就是所有红巾军的缩影,早晚要狠狠杀一场,才能分出个雌雄。

    老朱和张希孟谈论之后,等于是定了调子,可是他们没有料到,元廷还真注意到了他们,而且还要调兵!

    试问谁这么幸运,担负了这么重大的任务呢?

    自然是运输大队长,彻里不花将军了。

    他吹自己有五万兵,又靠着送出去几千副铠甲换来了大捷,俨然淮西支柱,大元忠良。不派他还能派谁啊!

    接到了这个命令,彻里不花仔细看了好半天,他觉得朝廷对他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我承认我是撒谎的行不?

    你们别让我送死了?

    我真的不知道,人家这次还能不能饶了我?

    既然不知道,那就找人问问吧!

    彻里不花请来了徐达……魔幻现实了。

    “徐将军,你看这事……能不能给咱帮帮忙?”

    徐达皱着眉头,“帮忙打赢我们?”

    彻里不花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们假装战败……咱,咱再演一出戏。”

    徐达想了想,“演戏可以,但是总要出点价钱吧!”

    彻里不花咧嘴了,上一次送去了好几千铠甲,好几千战马,还把他扒了个溜光,险些维持不住。这次要出多少价钱?

    彻里不花想了半点,突然问道:“徐兄,我听说你的名字是有人帮忙取的?”

    徐达绷着脸道:“你想刺探机密?”

    “不是,不是……我就是想问问,投其所好,只要是我这里有的,那就一定双手奉送!”

    徐达想了想道:“先生爱读书,打赢了别人收拾战利品,他只要书籍图册。”

    “哦!那你们上位听他的?”

    徐达点头,“言听计从!”

    “那可太好了!”

    彻里不花高兴了,他赶快下令,寻找书籍,把仓库都翻遍了,在角落里翻出了不少书籍,随后给徐达送过来了……徐达也没什么说的,赶快连夜给张希孟送去了。

    凭着这份礼物,估计能商量一下,这出戏有着落了。

    彻里不花想的很美,而当张希孟拿到这些书的时候,他小心翻看,最初还没在意,可看到了一本,上面有个戳……云庄藏!

    这不是他们家的藏书吗!当初老爹带在身边,一起南下的。

    张希孟皱眉头了!

第五十九章 抓人

    一共是三十几本藏书,整齐摆在张希孟的面前,这里面有三本是张养浩送给老爹的,剩下的有几本孤本,还有就是老爹一笔一划的手抄本!

    面对整齐的字体,张希孟只觉得心头深处,涌起了难以形容的悲怆,曾经他以为再也找不到仇人了,却没有想到,竟然送到了自己的面前!

    “彻里不花啊彻里不花,你自投罗网,天上地下,就没人能救得了你!”

    张希孟咬着牙,怒火冲天。

    他的眼睛渐渐变成了血色,拳头握紧,太阳穴上的青筋绷起。

    父母惨死,就像是一根刺儿,留下了心头。

    在这个乱世,你很难找到仇人,归结起来,就是元廷暴虐,所以推翻元朝,才算报了仇。

    张希孟选择辅佐朱元璋的最大理由,就是国耻家仇!

    只是让他想不到的是彻里不花竟然主动送上了门……虽然还不能确定,是不是彻里不花下令干的……而实际上,大约就是彻里不花部下无意间做的,他并不知情……但是也不妨碍张希孟把这笔血债算在他的头上,他的部下作恶,他就要承担后果!

    而且抢劫的命令,多半是主帅下达的,大约是不会错的。

    张希孟又翻开了眼前的书籍,仔细看着上面的文字,渐渐的,仿佛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老爹又在领着他读书了!

    张希孟的眼圈湿润了,急忙合上书,下一秒,他豁然站起,大步往外面走。

    张希孟刚出来,迎面三个人等着他。

    朱重八,沐英,还有马氏!

    “先生,听沐英说了,可是你们家的书?”

    张希孟默默点了点头。

    马氏深深叹口气,猛然扭头,厉声吼道:“重八,还不调兵!”

    朱元璋连一句话都没说,直接扭头,就要去办了。

    夫人说话就是管用,而且还是为了张家的事,暖心!

    张希孟感念,却拦住了他,“主公,用不着着急!”

    朱元璋顿了顿,他还以为张希孟珍惜和彻里不花的生意,不愿意让自己受损,老朱也急了,横着眼睛道:“张希孟,你别忘了,彻里不花烧了咱的寺庙,咱跟他也有大仇!不管他有多大的用,咱都要把他抓了,捏碎了!”

    马氏直接道:“别犹豫了,点兵,杀过去!”

    沐英也瞪圆了眼睛,小拳头紧握,虽然只有短短的相处,那对夫妻的模样深深刻在了他的心头。

    说起来他们对自己的好,不比朱元璋夫妻差。

    他也要报仇!

    张希孟见老朱如此,自然是心里热乎乎的,但是却还是摇头,“主公,彻里不花有一万多人,如今已经不是濠州惨败的时候,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怎么不容易?就让徐达动手,他保证能把彻里不花抓回来!”

    “不!”

    张希孟摇头,“主公,徐达在彻里不花那边许久了,彻里不花一定会监视他,现在给徐达下令,会让他处于危险之中。还是赶快下令,让徐达将计就计,离开定远。”

    朱元璋完全惊到了,“张希孟,你在想什么?你不要报仇了?”

    张希孟微微一笑,“主公,我刚刚想了个不错的点子,抓彻里不花,易如反掌,顺便还能看看这个畜生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朱元璋眉头紧皱,他知道张希孟一肚子主意,但是不调兵,还要把徐达叫回来。彻里不花好歹是几万兵马的统帅,不是寻常人,真能说抓就抓到?

    谁给你的自信啊?

    马氏也说道:“小先生,你是怕有损失?可别这么想,彻里不花作恶多端,荼毒百姓,早就该死了!”

    张希孟又摆手,“夫人,我刚刚的确想了个办法,不妨先试试。如果不成,再调兵硬攻。”

    见张希孟一再坚持,这两口子也不好说什么……而且他们也很想知道,张希孟到底有什么好招?

    首先,张希孟去了骑兵军营,朱元璋也跟着,他们一行到了门口,就看到了一个魁梧的中年汉子,晃着大脑袋,正在站岗。

    见张希孟来了,慌忙过来。

    “先生要找谁?”

    张希孟怔住了,他是要找人,却没有准确的目标。

    “对了,你们当中,有会蒙古语的吗?”

    蒙古汉子,难道不该都会蒙古语吗?

    对不起,还真不是这么回事。

    那些在中原几十年的,早就把蒙古语忘没了。

    说实在的,多数蒙古骑兵同化的相当好。

    凑巧的是这个看门的汉子,他还会蒙古语。

    “你能说说经历不?”

    这个蒙古汉子唉声叹气:“先生,俺这辈子,倒霉了几十年,就没交过好运……俺小时候混蛋,成天就知道吃喝玩乐,结果十六岁的时候,俺爹突然就没了。他的一个朋友,也是个蒙古人,就看上了俺家的房子,他设计陷害,把俺发配到了草原上充军!”

    “你说俺能服气么?俺是个蒙古人不假,可俺跟着爹娘,从小生活在汉地,哪懂草原的事情……俺就偷着跑,结果每次都被抓回来,皮鞭子狠抽,往死里打。俺受得那个罪,就不用说了。到了草原上,那蚊子密密麻麻的,俺的同伴就有一个被蚊子咬死的!别说人了,有老牛都被吸干了!”

    张希孟知道他没说谎话,草原蚊虫的确厉害。

    “熬了十几年,俺算是侥幸没死,学会了蒙语,还娶了个媳妇,生了个娃……好容易安顿下来,又被一纸调令,让俺剿匪来了!又要抛弃妻儿,我这一走,草原的规矩和汉地不一样,她要是不改嫁,就没法活……先生你说,还有这么混蛋的朝廷吗?俺都快四十了,这辈子就这么完了!”

    听着他抱怨,张希孟留神看着,突然忍不住笑了。

    汉子讪讪赔笑,“像俺这么倒霉的,也的确值得一笑。”

    “不是!”张希孟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是我觉得你身形魁梧,脑袋特大,很有贵相。”

    汉子嘿嘿道:“俺,俺汉名就叫大头,吴大头!只是俺可没觉出自己哪里贵了?”

    张希孟笑了,“放心吧,很快就能贵起来了。”

    张希孟叫来一个士兵,让他去取来知院老张的盔甲,不一会儿士兵回来,张希孟又让他给大头穿上。

    还真别说,竟然很合身。

    十多斤的大脑袋顶着头盔,大头变巨头!

    张希孟又道:“我说大头,你能学那些蒙古官员不?演出来,让我看看。”

    “怎么不会?俺都被他们打了几十年了,那帮畜生就喜欢拿鞭子抽人,不说话,先抽鞭子,你敢多说一句,他们就打板子,手黑着呢!”

    吴大头一边说着,还一边瞪圆了眼珠子,怒目而视,学得惟妙惟肖,活脱正黄金旗的老贵族,带着通天纹的。

    张希孟看在眼里,简直忍不住抚掌大笑,你他娘的真是个人才!

    “太好了,抓彻里不花,非大头莫属!”

    朱元璋和马氏都在后面看着,他们也不知道张希孟到底要用什么招数,只是好奇。

    张希孟当面交代之后,这两口子都大吃一惊,还能这么玩?

    “不用多派几个人壮壮声势?”老朱询问。

    张希孟想了想摇头道:“声势大了,就容易吸引更多的人,万一彻里不花真出来迎接钦差就坏了。这种事情就是突然下手,破绽难免,也是赌一把。如果能成,以后主公也多了一个手段。”

    “还想着咱干啥,要给你家报仇啊!”

    很快行动开始,徐达代表朱元璋,跟彻里不花谈好了条件,答应帮他演戏,随后徐达就离开了定远,彻里不花也兴匆匆准备演戏,毕竟朱元璋的价格还算合理。

    看起来自己的那一箱子书起到了作用,那位张先生一定出力了,回头弄点孤本送过去,这个朋友,一定要交下!

    就在彻里不花想着好事的时候,一个披着盔甲的蒙古贵胄,单人骑马,来到了定远的北门。

    “你什么人?来做什么?”

    守城士兵照例盘问。

    果然如预料,见一个人来,没有提前去通知上面,也没有关城门,只是简单询问。

    此人把眼睛一瞪,说了几句流利的蒙语,士兵听不懂,只觉得很震撼。

    这位气得大骂,“老子是孛儿只斤氏,达哈木。奉了朝廷旨意来的!”

    “孛儿只斤?”

    守门的士兵多数都不知道,唯独一个上了年纪的,突然冲出来,吃惊地看着。

    “您,您是宗室贵人?”

    来人怒骂:“知道了还问?你们敢拦着钦差,都不想要脑袋了!杀,杀,全都该杀!”

    这位一边说着,还一边挥动鞭子,怒不可遏。

    守城士兵看了看,这位会说蒙古语,身形壮硕,尤其是脑袋,够大,够威风……就跟画上的成吉思汗,忽必烈似的。

    再加上这个凶悍的劲儿,谁敢说不是老蒙古的?

    就这样,他们也没要什么钦差凭证,直接放了进来,反正就一个人。也不怕有诈。

    等人进来,那个上了年纪的老兵就说:“小人去给彻里不花将军说一声,请他来迎接!”

    提到了彻里不花……来人突然大怒,一串优美的国骂就脱口而出。

    “这个黑了心的烂蛆,勾结红巾贼的杂碎!他干的事情,打量着朝廷不知道?他打了败仗,却说是大胜!他还给红巾贼送铠甲战马,无耻,无耻之尤!大元朝都是被这种混账王八羔子给弄坏了!老子来就是要抓他的!要把他明正典刑,大卸八块!”

    这一顿怒骂,让守城士兵大受震撼。

    他们也不傻,彻里不花做事,欺上不瞒下,大家伙都知道一些……见这位蒙古皇族直接说出来,大家伙都信以为真。

    看起来多行不义必自毙,瞧瞧吧,躲得过红巾,躲不过朝廷!

    彻里不花的报应来了!

    没错,他们也早就觉得彻里不花不是个东西了,听到元廷要来抓他,还挺乐的。

    可见这位只有一个人,他们也都迟疑了,能行吗?

    “怎么不行!爷爷是横行天下的蒙古铁骑!抓这个无胆的鼠辈,一个人就够了……再说不是还有你们吗?我问你们,是愿意随着我去抓国贼,还是要跟国贼一条道跑到黑,让朝廷把你们都砍了?”

    这帮士兵互相看了看,怎么说呢?

    他们肯定不想跟彻里不花一起倒霉,可是让他们抓人去,那就太考验勇气了……

    “废物!”来人继续怒骂,“没出息的东西!给你们的富贵不会抓住!拿了彻里不花,朝廷有重赏,老子接管怀远,给你们都官升三级!”

    士兵还在犹豫。

    “还愣着干什么?跟我走!”

    这位说完,直接打马向前,守门的士兵愣了一下,竟然真的就跟他走了。

    吴大头带着几十个守城的兵,到了彻里不花的府门口。

    守门的一看这位蒙古高官,前呼后拥,怒气冲冲杀了过来,来者不善啊!

    “小的见过大人,大人……”

    啪!

    没等他说完,皮鞭子响起,把看门的吓得连滚带爬,退到了旁边。

    “在没人的地方待着!”

    说完这句话,他就带着人,昂然而入,直奔彻里不花的卧房去了……不但没人拦着,还没人去通知彻里不花。

第六十章 落网(加更求票)

    吴大头冲入了彻里不花的府邸,穿过前院,直接到了卧房的院子,负责看守的两位士兵吓了一跳。

    他们正在打盹儿,没办法,大人夜夜笙歌,他们凄风苦雨,忍着寒夜折磨,这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就在满腹牢骚之时,一个穿着将军模样铠甲,圆脸横肉的家伙,气势汹汹杀进来,后面还跟着不少士兵,同样气势汹汹。

    看到了这一幕,两个护卫都被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仗着胆子过来,哪知道对方把鞭子挥起,一个响亮的鞭花。

    “别拦着老子做事!不想人头落地,就滚一边去!”

    俩人懵了,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俩还糊涂着,跟在吴大头身后那个守城门的老兵认识这俩护卫,连忙道:“快闪开吧!没瞧见,这是朝廷派来的钦差,彻里不花的事情败露了,朝廷要拿他了!”

    “啊!”

    这俩人吓得嘴巴张得老大?

    真的来人抓了?

    想想也对啊!

    瞧瞧彻里不花这些日子都干了什么?

    濠州战败,抢先逃跑。

    到了定远,就跟红巾勾勾搭搭,谎报战功,骗朝廷的赏赐。

    这也就罢了,还把铠甲马匹送给红巾……这已经不是一般的罪过了,诛灭九族都不冤!

    现在才派人过来,已经是晚了,元廷还真是够昏庸的!

    好家伙,就连亲信都觉得彻里不花该抓,他这个人缘也是绝了。

    可问题是抓了彻里不花,他们会不会被牵连啊?

    “凭,凭什么抓我们大人?”

    他们仗着胆子反问一句。

    还没等吴大头说什么,那个老兵又忙着说道:“你们别犯傻了,快让开吧!大人都说了,只办彻里不花,他罪孽深重,作到头了,老天要收人了!”

    “是啊,咱们跟着钦差大人,还能领赏呢!”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一听这话,再看看怒目横眉的钦差大人,他们很乖觉,都躲到了一旁……而且他们瞧了瞧钦差大人的队伍,觉得有点单薄,这俩人很自然融入其中,跟在了后来。

    帮忙抓人,说不定还能立功!

    或许彻里不花也没有想到,他竟然混得人厌狗也嫌。

    要说他就没有一点心腹吗?

    这也不对,谁没有两三个哥们啊!

    凑巧的是,他把人派出去,征集粮食去了,还打算跟红巾军联手唱戏,再度欺瞒朝廷,如果不出意外,又能升官了。

    而事实上,越想着不出意外,就越是会出的。

    几十个人闯进了卧房,彻里不花朦朦胧胧,刚要过来询问,一柄冰凉的弯刀就过来了,直接压在他的脖子上。

    “别动!”

    随后此人又道:“把他捆了,回头给你们升千户!赏百金!”

    听到了赏赐,士兵们都来了精神,直接扑过来,就把彻里不花按倒了。

    这位好歹也是朝廷大将,立刻就反应过来,忍不住破口大骂,“好奴才!你们得了失心疯不成?快放了老子!你们都是什么人,凭什么抓我?”

    彻里不花扯着嗓子大吼,士兵们也有些迟疑,的确,这是钦差大人好像也没有亮出什么表明身份的东西啊?

    就在这时候,吴大头赶紧从角落捡起了一团裹脚布,直接塞在了彻里不花的嘴里,把这位熏得差点昏过去。

    他的眼珠子几乎瞪了出来,只剩下毫无意义的呜呜声。

    吴大头总算松了口气,看着这些士兵,总算露出了笑容。

    “你们都是大元朝的忠臣良将,待我把这个畜生送去法办,回来接任安丰路达鲁花赤,你们全都有赏!”

    “咱大元的兵,要打起精神,蒙古铁骑,天下无敌!连几个毛贼都对付不了,愧对祖宗啊!”

    这位说到动情的地方,切齿咬牙,仿佛真的是成吉思汗的孝子贤孙一般,要力挽狂澜,拯救危局,绝对影帝级的演技。

    这些兵倒是没这些想法,军心早就涣散了,跟着朝廷也行,让他们投靠红巾,估计也问题不大。

    只是彻里不花这家伙太不像话,堂堂一位大将,居然只会歪门邪道,跟着他肯定没好下场!

    大家伙都鄙视到了极点,反正只要换了个人就行,怎么也不会更差!

    就这样,他们眼睁睁看着这位宗室贵人,钦差大臣,将捆成了粽子的彻里不花提到了马背上,直接打马,从来的城门出去。

    不过就在要出城的时候,也出现了意外,从城外回来了一伙士兵,他们可都是彻里不花的亲信,如果发现了,事情可就麻烦了。

    吴大头也算急中生智,他用长大的披风裹住了彻里不花。

    见有士兵要来过问,他立刻道:“是上位要的可人儿!就是性子烈,俺要快点送去。”

    这帮人一听,顿时会心一笑,彻里不花虽然叫不花,但是却比谁都花。强抢民女的事情,只能说是家常便饭。

    “兄弟辛苦了,可要让大人注意身体啊!”

    “放心吧,俺一定把大家伙的孝心带到。”

    说完之后,就打马如飞,冲了出去……别看他表面笑呵呵的,可后背已经湿透了,赶快跑吧!

    过了一会儿,那些兵似乎也反应过来了。

    不对劲儿啊,大人去城外了?

    没听说啊!

    难道是红巾军的人来了?要去谈谈?

    这个美人是送给红巾军的?

    没想到啊,红巾军也跟咱们大人一样好色!

    他们摇着头,说笑着进城,丝毫没有想过,刚刚和彻里不花擦身而过!

    ……

    “先生,这办法行吗?只身入城,去抓一员大将……咱怎么觉得把元廷看得太无能了?”朱元璋心中疑惑,可别抓人不成,反而出了意外。

    张希孟也略有迟疑……其实这个办法也是灵光一现,他记得有一个狠人就曾经假冒老柏林正黑旗的容克贵族军官,拉了几个年轻士兵,把市政厅给劫了。

    当然了,那位能成功,还要归功于他的精湛演技加上德国人的刻板服从。

    这件离谱到了不能再离谱的事情,广为传播之后,竟然轰动了整个欧洲,劫匪一下子成了英雄,他的抢劫经历成了人们茶余饭后,喜闻乐见的谈资。

    抢劫过程还被搬上了舞台,到处表演,风靡天下。

    从劫匪到巨星,简直骚断了腰。

    残酷的现实总是在嘲讽着小说家匮乏的想象力。

    正好军中的思想建设也要加强了,空闲时间,也该有多种多样的娱乐活动,舒缓身心。

    如果吴大头能顺利回来,张希孟决定把这段故事改成戏文,就在军中上演!

    当然了,如果他出了点意外……也可以搬上戏台,反正把失败说成胜利,不正是某些国家的先进经验吗!

    就这么干了!

    张希孟正在思索着,突然费聚急匆匆过来,喜出望外,大吼着:“上位,张先生的办法绝了!彻里不花给抓来了!”

    朱元璋忍不住一怔,是自己低估了世道奇葩啊!

    “先生妙算,咱们报仇去!”说完,朱元璋打马,跟着张希孟一起迎了上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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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第一臣介绍:
元末濠州城外,朱元璋捡到了一个少年,从此洪武皇帝多了一条臂膀。抗元兵,渡长江,灭陈友谅,伐张士诚。创建大明,光复燕云。
我无处不在。
从此洪武立国,再无遗憾。大明根基,固若金汤。
针对小明王的事情,我们需要采取四阶段战术。
首先,我们宣称什么事都没有。
其次,我们说或许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我们什么都不用做。
再次,我们说或许应该做点什么,可惜什么都做不了。
最后,我们很遗憾小明王以身殉国,当初要是做点什么就好了。
……
有人问:身为太祖第一心腹重臣,如何轻松避过风风雨雨,安享天年?
张希孟谦虚地说:“仆只是大明朝卑微的社会公器,用来盛放太祖皇帝深思熟虑的果实!”大明第一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第一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第一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