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平平无奇的张希孟
李善长读书不少,由于元廷的科举断断续续,李善长也没有合适门路,所以走不通这条路。也正因为如此,李善长没有在四书五经上面耗费太多功夫,反而学了不少法家的东西,也算是因祸得福。
成年之后,他又当过一段时间书吏,直到红巾军崛起,天下大乱,李善长才回到家中避祸。
在听说朱元璋名声之后,决定投靠。
所以总揽他的经历,李善长办事能力超强,是个无与伦比的干吏。
正是这份自信,才让李善长坚信只要他一出山,必定得到重用。还有谁比他强?不能够啊!
这不,李善长第一件事就是帮着朱元璋整理驴牌寨的情况。
老李拿出了十二分本事,从早到晚,忙活了整整两天,彻底清点好了驴牌寨的情况,一共选出了三千精壮,另外有一千多老弱,无法进入军中,李善长的意思是给他们一些路费,放他们回家。
拿着这份堪称思虑周全的计划,送到了老朱面前,李善长只等着表扬,要让你朱元璋知道,谁才是真正的萧何!
可出乎李善长的预料,朱元璋接过来,仔细看了半天,不但没有称赞,相反,眉头居然皱了起来。
“上位,不合心意?”李善长试探着问道。
朱元璋又看了看,这才道:“李先生,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咱手下也有一万多人,这些人,这些张嘴,该怎么喂饱,先生可有想法?”
李善长心中暗喜,果然是雄主之姿啊!
在衙门里干过的李善长,非常清楚钱粮的重要,朱元璋能意识到这一点,就证明他的眼界不凡。
凑巧的是,自己心中已经有了大略的计划,正好说出来。
“上位,耕战农桑,钱粮为本。如果能攻占定远,再拿下滁州,卑职建议招募流民,授予土地,鼓励耕织,轻徭薄赋,兴修水利,多囤粮食,不出几年,必定兵强马壮。”李善长还笑道:“濠州距离沛县不远,山川王气,日月斗转,如今已经到了上位身上,正是成就霸业之时啊!”
朱元璋神情淡然,并没有太多激动,毕竟不管多好听的话,第二次听之后,就很难激动起来了。
恰恰相反,他更关心那些具体的措施。
“李先生,你说招募流民,给予土地,这个土地从哪里来?”
李善长稍微错愕,还以为要继续谈汉高祖呢!满肚子的慷慨言辞都被截住了,不过好在他也有准备。
“上位,卑职以为灾荒不断,旱涝频繁,加之战乱,黎民逃散……空地着实不少,上位只要收取空地,以为官田,租给百姓就是了。”
朱元璋依旧淡定,随口道:“是不是那些士绅大户的土地田亩,就不用动了?他们的田算作民田?官田和民田的地租,是不是也不一样?官田要高啊?”
李善长彻底愣住了,他的确是这么想的,流民没有土地,朝不保夕,给他们一块地,就算田租高一些,也是理所当然。
至于那些大户,能不动就不动,毕竟要夺取天下,就要笼络人心,尤其是大户之心,古往今来,都是如此啊!
如果姓朱的连这个都接受不了,那他就不算雄主,就是个糊涂人了……咱老李看错了?
正在李善长迟疑的时候,朱元璋拿出了一份小册子,递给了李善长。
“李先生,你看看这个。”
李善长接过来,展开之后,首先看对方的字迹不算太好,甚至可以说稚嫩,用词也直白,不像是有大学问的样子。
第一印象算不得好,等他再往下看,顿时眉头紧皱,脸色渐渐苍白起来。
这算什么?
对大户动手,抄没浮财,充实军用,不论男女,平均授田……还有什么口粮田,均田均赋……李善长瞪着眼珠子,看了好半天,每个字他都认识,每句话也都看得明白,可是放在一起他就迷糊了。
这是什么意思?
自家还有几百亩土地,如果没理解错,自己要把土地交出来?
咱老李投靠了一个要咱土地田产的人?
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李善长苍白的脸渐渐转红了,涨红!
“上位,这,这是谁写的?”
朱元璋一笑,“咱的一位先生,他虽然年纪小,但才学过人,咱非常倚重。”
李善长深吸口气,斟酌再三,这才道:“上位,官田和民田的区分,不是卑职突发奇想,当年元廷征讨南宋,席卷天下,便是把南宋朝廷的官田,悉数占为己有,还搜刮了许多田亩,都作为官田,租给百姓,收取田赋……此法虽然不甚妥当,但却不必大动干戈,甚是方便。上位心存爱民之念,只需降低田赋、大兴水利即可啊!”
朱元璋耐心听着,但确实俨然一笑,“李先生,田赋徭役,可不只是为了养活兵马官吏……更有公平之意!李先生,如果按你所说,那些仰赖元廷庇护,跟着元鞑子勾结在一起的大户,不但不用伤筋动骨,反而能少缴田赋。反而是那些受苦的流民,要多缴田赋,多出兵马徭役,帮着咱打仗。那咱要请教先生,咱到底是替谁打天下?”
李善长再一次无言以对,冷汗哗哗的。
他是遇到了雄主,只是没有想到,这位熊得有点离谱,完全超出了控制……大凡读书人,都存了一个当帝师的心思。
就比如李善长,他来投靠老朱,一上来就谈平定天下,真的是看好了老朱吗?天下豪杰那么多,凭什么让你朱元璋当皇帝?
其实李善长也没有什么把握,他只不过是在赌。
同样在赌的还有一大堆人,如果是陈友谅或者张士诚夺得了天下,也会有这么一个角色,出现在史册上,只不过对方可能叫王善长,张善长……大约就是这么个意思。
只不过李善长愿意赌,是因为他觉得朱元璋身边没人,他可以肆无忌惮把自己的想法灌输给朱元璋,借着朱元璋的手,一统天下,实现他的梦想。
可现在情况不对劲儿了,他来晚了,老朱的脑袋里已经被灌进去了另一套东西,且不说对错,反正是跟他不一样的。
那自己还能当帝王师吗?
渺茫的希望,瞬间变成了零!
这一刻的李善长真的有点撑不住了,心里完全空落落的,要不换一个人吧?再去投靠其他人?
李善长仔细思忖,还有谁合适?
刘福通吗?
莽夫罢了!
徐寿辉?
他身边都是彭党,就算自己去了,又能怎么样?
或许高邮的张士诚不错,只不过自己和他不是同乡,少了这层关系,很难得到重用……一时间李善长心乱如麻,完全失了方寸。
朱元璋还是那么淡定,他当然急需一批文人,可若是想法和自己不一样,却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李先生可是累了?需要休息?”
李善长怔了怔,点头道:“多谢上位体恤,卑职的确有些疲惫了。”
他手里攥着小册子,起身告辞,到了帐篷里。
李善长躺在床上,虽然疲惫,但是一点困意也没有,脑袋乱成了一团!
小册子写得不复杂,他又在衙门多年,自然清楚,这上面的分配方式,更加合理。
只不过凡是跟元廷有关的,为非作歹的,聚敛田亩极多的,这些豪门大户,都要被清理掉,等于是彻头彻尾,更换一遍……这是多大的手笔,多大的魄力!
朱元璋虽然兵马不多,连一块像样的地盘也没有,但是确实有帝王格局……可偏偏这一套东西,让他看着相当不舒服,甚至是有那么一丝丝的惶恐不安。
李善长爬起来,就想一走了之。
道不同,不相与谋!
只是刚刚走到门口,他又停了下来。这一走,他就要和朱元璋为敌,尤其是那个给朱元璋建议的人,他还没看到,也不知道对方的高下。只是从这个册子来看,绝对不是凡人。
他能斗得过吗?
李善长没有把握。
他反反复复,折腾了一夜,是半点没有睡着。
一直到了第二天中午,他才勉强爬起来。
刚走出帐篷,就听到了有人高喊,“张先生来了!张先生押解钱粮到了!”
李善长心中一动,随着人群,到了营门口。
首先看到的就是一个少年郎,最多也就十三四岁的模样,白白净净的,瘦瘦高高的……平平无奇,看不出半点过人之处。
朱元璋信任的张良,就是这么个年轻人?
怎么会年轻到这个地步?
就是他写的那个小册子?
简直是胡闹!
李善长一肚子不服气……而就在这时候,张希孟转身,从马车上请下来一个人,一个老人,他们往寨子里走,来见朱元璋。
李善长眉头紧皱,突然觉得在哪看过?好像是修黄河的时候,自己负责运送一批民夫……这,这不是高高在上的贾尚书吗?
李善长彻底懵了,我的老天啊!
见了鬼了!
第四十七章 恢复旧山河
李善长整个人都不好了,前不久不是说贾鲁围攻濠州吗?后来传出十万大军鸟兽散的消息。就有人说贾鲁战死在了军中,尸首无存。
又听到消息,元廷给了纪念这位大忠臣,还给他立了衣冠冢,写了声情并茂的悼词,家里头也给了不少赏赐,极尽哀荣。
可是这位应该在坟里的贾老尚书,居然大模大样,出现在了驴牌寨,还是跟那位张先生一起来的!
李善长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是什么道理。
而且他还冒出了好些奇怪的念头,比如贾鲁诈死,是为了哄骗其他的红巾,朱元璋所向披靡,应该是有朝廷撑腰,要不然哪来的这么多铠甲……那他过来投靠,岂不是自投罗网?
李善长脖子冒凉气,魂儿都没了一半,险些吓死!
正在他魂不附体的时候,突然背后出现一个沙哑的声音。
“李先生,上位叫你!”
“啊!”
李善长怪叫一声,觉得天都塌了,两条腿也不管事了,就往下倒……幸好费聚手疾眼快,把他给扶住了。
“李先生,你病了?”
李善长抓着费聚的胳膊,总算没有倒下去,可双手颤抖厉害,额头密布黄豆大的汗水,连话都说不出来。
费聚也闹不清楚,这位到底是怎么回事,不会是抽羊癫疯吧?
费聚也是着急,军中一向缺少文官,以前只有小先生一个,好容易又来了一个,可不能出事啊!
费聚情急之下,背起李善长,撒腿就让帅账跑……他这一跑,可把李善长吓坏了……完了,好不了了,自己的脑袋八成是没了!
什么叫自投罗网,什么叫作茧自缚……自己聪明了一辈子,却硬生生把自己给坑了。
这跟挖个坑,然后自己跳进去有什么区别?
老李是追悔莫及。
在帅账里,朱元璋却是谈笑风生,“先生怎么把贾老大人带来了?”
张希孟道:“我听闻主公拿下了驴牌寨,对面就是横涧山。凑巧的是横涧山的知院老张是贾老大人的部下,我琢磨着请老大人帮忙,最好兵不血刃,就把横涧山拿下来。定远县落到咱们手里,滁州就唾手可得了。”
朱元璋用力点头,这个办法的确是好,他把目光落到了贾鲁身上。
此刻的老贾脸色微红,依旧沉吟。
张希孟自然能看出贾鲁的为难……但是他却不以为然。你个老家伙,替元廷干了那么多事,又包围濠州,害得大家伙差点挨饿。为了救你,又花了无数的好药材。
这都是代价,让你出点主意,怎么就这么费事?
别人在乎贾鲁的身份,张希孟可不在乎,只要抬出叔祖,问一句元廷还值得留恋吗?立刻就能让贾鲁老实。
张希孟真的要开口,却不料朱元璋拦住了他。
“攻打横涧山的事情不忙……贾老大人,咱这里正有一点事要请教。”朱元璋就把李善长说的方法讲了,贾鲁认真听着,平心而论,他很了解这套想法,不由得说道:“此人可在衙门做事?”
朱元璋点头,“是个书吏。”
贾鲁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果然不出所料。
“老大人以为他的想法如何?”朱元璋追问了一句。
贾鲁忍不住轻笑,“若是没有他……此人可为公之腹心!”
老头指着张希孟,意思是没了张希孟,李善长就能当心腹重用了。
朱元璋眉头一皱,心里头也有了主意。
说到底那个姓李的,和他的想法不一样,能不能用,还不好说。
正在老朱犹豫的时候,张希孟好奇,“主公,这人是谁啊?”
“叫李善长,头两天主动投靠的。”朱元璋说得很随意,仿佛不值一提……可张希孟听来,却是大吃一惊。
这家伙怎么来了?
不是说进攻滁州的时候,才来投靠吗?
难道说是自己替老朱扬名,动静大了,把李善长提前吸引过来?
怎么评价李善长呢?
貌似很困难。
他的结局的确凄惨,他这个人也的确有些致命的缺点……但是有一样谁也不能否认,李善长的行政能力着实是太强了。
朱元璋打天下,不管出兵多少,仗打得多大,几乎没有缺过粮食,哪怕是一口气从南京打到大都,也是供应充沛。
仅仅是这一条,就可以看出李善长的恐怖之处。
他绝对是当世少有的政务人才。
至于李善长提出的建议和他不同,张希孟也很理解,要是李善长跟他想法一样,那才出了鬼呢?
“主公,欲成大事,必须广纳人才,海纳百川,才是成大事的格局。”张希孟笑道:“若是主公愿意,我想跟李先生谈谈?”
朱元璋答应,让人去请李善长。
只不过贾鲁在旁边一声不吭,他看了看张希孟,发现他跃跃欲试,似乎对李善长很感兴趣。
老贾深吸口气,“这个李善长既然是在衙门里做过书吏,必然是个精明难缠的……老夫想先和他谈谈。”
贾鲁开口了,张希孟一怔,你是瞧不起我?觉得我对付不了李善长?
贾鲁迎着张希孟的目光,微微一笑,对不起,你还真不行!
张希孟思忖了片刻,也只能无奈点头,李善长是个狐狸,那就只能让老狐狸出马了。
……
所以李善长被费聚背进来的时候,只看到了贾鲁在场。
李善长瞬间懵了?
难道自己真的猜对了?
“老大人,拜见老大人!”
李善长从费聚背上滚下来,直接五体投地,汗流浃背,跟水里捞出来似的,连声音都带着惶恐。
贾鲁也被弄得有点迷糊了。
怕成这个样子,你还来投靠红巾军干什么啊?
“老夫早就不是元廷的什么尚书大人,不过是无用老朽罢了……倒是你,怎么认出老夫了?”
李善长哪敢隐瞒,忙道:“是,是当初治理黄河的时候,小的带着民夫去河堤,有幸见过老大人。老大人不辞劳苦,亲力亲为,让人钦佩!”
“开河变钞,亡国之举,又有什么好钦佩的!”贾鲁直接道:“听闻你愿意投靠朱将军,又给朱将军谏言,老夫以为你是遇到了明主,应该仔细辅佐,成就大业才是。至于元廷,已经是末世之相,命不久长,你也算是当世俊杰了。”
李善长吃惊非小,贾鲁劝自己投靠朱元璋?
是真的,还是假的?
此刻他的脑袋也清醒了不少,贾鲁诈死,能有什么意义啊?十万大军都没了,元廷就算想作死,也不是这个法子。
分明就是贾鲁被抓了,而且还投靠了朱元璋。
李善长久在官府,心理素质极好。他只是突然被贾鲁吓到了,以至于方寸大乱,胡思乱想。忍不住暗骂自己糊涂,所幸没有胡言乱语,不然还真不知道怎么收场!
李善长定了定神,觉得朱元璋更厉害了,居然能把贾鲁俘虏,还能让老头替他效力,自己真是没看错人。
奈何那本小册子给了他不小的阴影,让他很不安。因此李善长仗着胆子道:“老大人,小人看到了一本册子,上面写着一些有关田产丁口的事情,敢问可是老大人的手笔?”
贾鲁摇头,“老夫写不出来,那是一位小友写的。”
“就是那位张小先生?”
“嗯!没错。”
李善长深吸口气,又道:“老大人,土地田亩之事,关乎重大,上位想成就霸业,或许该找更老成持重之人才是,那位张小先生怕是年纪不大吧?”
“他的确不大,今年应该有十三岁了。”
李善长一听简直要翻白眼了,自己的儿子都比他大许多啊!
“老大人,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儿戏了?”
贾鲁一笑,“儿戏?你要是知道那位小友的身份,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那……他是什么人?”李善长小心翼翼问道。
“他的叔祖就是云庄先生,是我的恩师。”
李善长愣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是谁,顿时惊呆了。
“他,他怎么会投靠红巾?”
李善长觉得自己这种小吏投靠红巾情有可原,张家的人,怎么也会投靠红巾啊?朝廷对他们可不薄啊!
贾鲁看出了李善长的心思,微微暗笑,幸亏自己过来,否则还真不好谈。
“你听说过郑思肖吗?”
李善长苦笑摇头,这个他真不知道。
“那你听说过文天祥吗?”
李善长哭了,这位三岁孩子也知道啊!
贾鲁长长出了口气,又问道:“你家里有田吗?”
“有……有一些。”李善长讪讪道。
“肯定该有,不然你也没法读书。”贾鲁道:“那这些田可是你的?”
李善长怔住了,难道不是吗?
他租给佃农,每年收获租子,怎么不是他的?
贾鲁长叹一声,“可是郑思肖不这么看,他的画中无根无土……寓意地都被蒙古人抢走了,天下汉人,皆是亡国之人啊!”
李善长愕然,只能附和道:“确实是蒙古人坐了江山!”
“所以要把天下夺回来!”贾鲁突然语气加重,“文丞相一片丹心,独木难支,少帝蹈海,崖山遗恨,大宋终究是亡了!如今朱将军率领虎狼之师,恢复汉家旧山河,青史有幸,日月同光。你能归附朱将军,成就大业,着实是眼光高明,日后的成就,不可限量啊!”
李善长听到这里,浑身震颤,瞠目无言。自己的选择,竟能彪炳史册,百世流芳?那,那自己还需要在乎那点土地吗?
第四十八章 善长归心
李善长是当惯了小吏的,而贾鲁当过工部尚书,中书左丞,跻身宰相之列。换句话说,他们俩的差距,就是乡镇小官跟中枢大员的距离。
同样的画大饼,张希孟不行,甚至朱元璋都不行。
唯有贾鲁能画,而且还能让李善长心甘情愿,坦然接受。
“老大人,您是说在下追随上位,就能青史留名?”
贾鲁一笑,“岂止是青史留名,这里离着沛县不远,王气所在,一千多年前,萧何辅汉,成就霸业。老夫似乎记得,萧何早年也不过是县衙的小吏罢了!”
李善长面色骤变,他拿汉高祖鼓动朱元璋,现在贾鲁拿萧何忽悠他,也算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
有趣的是朱元璋在接受了疫苗之后还能冷静面对,李善长却不可救药地中招了。
他想了好半天,终于狠下心。
来都来了,就跟着姓朱的干了!
不过李善长到底还有一丝疑虑,他沉吟片刻,这才道:“老大人,如今豪杰并起,天下大乱。何以上位能取得天下,收拾旧山河?”
“哈哈哈!”贾鲁大笑,“你不是看过了吗!”
李善长怔住了,片刻之后,他脸色涨得通红,双手不住颤抖,显得很激动,鼓足勇气,询问道:“老大人,难道真的要对豪强士绅下手?就不能通融?”
贾鲁一笑,“李善长,你是个聪明人,老夫不妨把这个事情说破了。蒙古人席卷天下,夺了大宋江山,固然是杀戮作恶,罄竹难书。但不少豪强地主还是安然无恙,继续荣华富贵。那些租种地主土地的佃户也是如此。不过是多了几个蒙古人主子罢了。该挨饿还是要挨饿,该受欺负,还是要受欺负。所不同的可能是以往三个人打他,现在变成了五个人……左右差不了许多,你说是吗?”
李善长深深吸了口气,情不自禁点头。
他对这话是五体投地地赞同。
因为他李家就是这样,守着几百亩土地,安安稳稳过日子。
李善长萌生了反对元廷的念头,也是瞧着红巾遍地,往上爬的路又被断了,一气之下,干脆投靠朱元璋,博一个前程,仅此而已。
想到这里,李善长再看那个小册子,他就明白了过来。
这份分田方略,不是单纯的给老百姓一点土地,换来百姓支持那么简单。
你要推翻元廷,要恢复旧日山河。
老百姓就要问一句,有什么用?
如果还是不死不活的样子,为什么要搏命?
恢复大宋朝能怎么样?
我们爱大宋,大宋爱我们吗?
虎贲三千直抵幽燕之地,飞龙九五重开大宋之天!
这句流传黄河两岸的口号,本质上是空的,飘在天上,没法落地。
可若是一旦跟这份分田方略结合起来。
天雷地火,瞬间凑齐。
能把大元朝的天下,炸出一个大窟窿来!
什么叫重开大宋之天?
那就是铲除豪强,均分田亩,平均土地,共同承担徭役赋税,并肩作战,直到杀出一个新天地为止。
至于李善长的想法,不能说没用,他把负担压在了流民身上。招募流民,耕种官田,让流民承担更多的田赋兵役。
对于那些士绅地主,以及他们的佃户,没有多少触及。而且由于官田赋税沉重,很多人会想方设法,把官田变成民田,减轻负担。
一旦这样的话,他们就从抗元的战车上下来了。
说穿了,李善长的方案只动员了一半的人。而张希孟的计划,是动员除了极少数地主之外的所有人。
格局大小,高下立判!
“天下豪杰虽然不少,但多为莽夫碌碌之辈。能重用文臣的都不多,更不要说胸怀韬略,腹有锦绣了。朱将军不论智勇,格局,皆远在群雄之上……公年富力强,得遇明主,他日必为史书明相,流芳百世!”
贾鲁称呼李善长为公,就是在说,你日后的地位肯定在我之上。
李善长自然听得出来,他口称不敢,可心里却是乐开了花。只不过李善长也不傻,那个张希孟虽然年轻,但是能提出分田方略,也不是寻常人物,而且显然朱元璋更看重他。
这一点李善长也没办法,先来后到,谁让他晚了!
不过他也有优势,那就是丰富的行政经验,还有跟下面人无与伦比的打交道经验。
就拿张希孟设想的分田计划来说,的确比起大多数的方案都公平合理,但是在李善长这种老吏看来,依旧是漏洞许多,可以操作的空间不小。
在仔细推敲了一夜之后,李善长主动来拜见朱元璋。
而朱元璋此刻也在和张希孟聊分田的事情,贾鲁也在。
要说起来,田绝不是那么容易分的。
眼前就有个活生生的例子,张家的仆人老王是怎么被抓住的,又是怎么送到张希孟手里的……这事情还挺有趣的。
前面不是说了,有一批士兵,偷了兵器,逃回了家乡,不愿意跟着朱元璋干了。
当时老朱去救郭子兴,也顾不上这些人,还生怕他们一走,影响了军心。
可是这帮人回到了家里,也没闲着。他们在军中见识了处置卢家,见识了分田,觉得热血沸腾,就该这么干……大家伙都是穷苦人,回家之后,就赶快落实。
他们聚集了一百多人,把当地一个地主,两家富户都给抓起来,当众砍头。
然后就组织分田……可是在这时候他们傻眼了,因为没有人读过书,也算不清田亩多少,不知道该怎么执行。
很凑巧,老王偷了张家的首饰,本想往南跑,找个太平的地方躲起来。可是兵荒马乱,根本跑不掉,他身上拿着一包首饰,想找个当铺换钱都很艰难。
他只能藏身村子里,靠着一个老农帮忙度日。他也够不要脸的,竟然拾起了张老爹的身份……说自己是读书人,为了躲避战祸,结果不幸遇到了元兵,妻儿都死了,他好容易逃出性命云云……
老农收留了他,给他住的地方,又给他一些粮食,条件就是每月收一件首饰。
老王躲了好几个月,元兵也退了,他就琢磨着去一个安稳的地方。
还没走成,就让一帮兵找出来,你不是识字吗?不是读过书吗?
帮我们分田!
老王很傻眼,我就是个奴仆,你们就拿这个考验我?
士兵们不管这些,刀压在了脖子上。
老王只能答应,不过很快他就发现了,分田这事,可大有关键……哪块好,哪块坏,有没有灌溉,一亩水浇地比起一亩普通的田,产量能高出一半。
还有,在农村缺少测量工具,因此估算土地面积,用的是弓步法,一弓步算五尺。这就出了问题了,一个大个子和一个小个子,腿长肯定不一样,弓步也不一般大。
发现了这些之后,老王就来了本事,他在这一群人里面,不停挑唆,给这个多一点,给那个少一点,制造矛盾,拉拢分化。
总而言之,把他在张家管事,练出来的嘈聒本事,全拿出来了。
还有几天下来,这一百多士兵,就四分五裂,彼此都动了刀子,伤了好几个。
老王却是相当满意,因为只要继续下去,这帮人收拾不了残局,就都要听自己摆布。
他能掌握这一百多人,就能跟元廷勾搭,弄个团练乡勇的身份,没准还能谋个官位。张家不愿意给元廷做事,那是他们傻!
可以说,老王的计划几乎成功了。
可就在这时候,朱元璋救出了郭子兴,又设法化解了战事,没有让郭子兴和赵均用开战……瞬间老朱名声大振,村子里的老人听到了消息,又看了看乱成一锅粥的分田。
干脆把这帮士兵叫到了祠堂,跟他们把话说开了。
你们没那个本事,别痴心妄想了,再说你们背叛了朱公子,就不怕朱公子问罪?
这些士兵一看,似乎也的确是这样。
他们干脆放弃成见,一起去临淮镇请罪。
在他们动身之前,把老王给抓了起来。
都是这个混账东西,害得他们内讧,一定要交给上位发落,狠狠惩治。
就这样,他们押着老王,到了临淮,顺便把老王身上的那一包首饰也上缴老朱。
最初朱元璋还不知道这个人跟张希孟有关系,可是看到了长命锁,金镯子,上面都有刻字,一下子就想到了张希孟。
“主公,临淮镇只是小试牛刀,往定远去,分田就是一切的核心,务必要分好,分得妥当,分得心服口服,只有如此,才能得到民心!”
朱元璋连连点头,他也不想跟那一百多个蠢货一样,把自己弄得四分五裂,内斗起来。
正在这时候,李善长来了。
“上位,卑职正好有些见解,要说与上位参详。”李善长自信满满。
第四十九章 大刀向自家人头上砍去
李善长向朱元璋见礼之后,似乎是不经意地瞥了张希孟一眼,竟然有那么一丝挑衅的味道。
一山不容二虎,都是给上位做事,一定要分个高下!
张希孟不由得打起了精神,这个姓李的可不是寻常人物,必须打起精神。
倒是贾鲁,依旧老神在在,根本不放在心上,张希孟太年轻,李善长地位太卑微,就是小孩子掐架,用不着他老人家在意。
“上位,卑职钻研分田之策后,略有心得。卑职以为,这套办法应该脱胎于北魏隋唐的均田之法,不知道我说的对吗?”
张希孟下意识点头,表示赞同。
从陈胜吴广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之后,在这片土地之上的百姓,便不再对贵族唯命是从,如果你敢让我们活不下去,老子就跟你玩命到底!
深知百姓力量的汉代帝王,奉行了打击豪强,抑制兼并的政策,回应百姓的声音。这才有了通西域,灭匈奴,封狼居胥的丰功伟绩。
而在经历了汉末三国,五胡乱华的超级大乱之后,为了更好安定人心,获得百姓支持,从北魏开始,出现了明文规定的均田制。
作为北魏精神的继承者,北周,隋唐,都在延续这一条路子……而到了唐初,均田制更加完备。
一个丁口能得到永业田和口分田,永业田用来种植桑麻,且能够传承子孙后代,口分田则是种植粮食,人死之后,需要收回,然后进行重新分配。
唐初奉行均田制,财税征收采用租庸调,兵制采用府兵……这三者结合,就是大唐雄兵,横扫天下的全部奥秘。
张希孟在撰写分田办法的时候,就引入了唐朝的思路……只不过他把永业田换成了口粮田,而且加入了口粮田免田租的规定。
当然了,这种规模的改头换面,自然是瞒不过李善长这种经年老吏,所以张希孟也就坦然承认。
“李先生可有指教?”
李善长一笑,“谈不上指教,只是有一点疑问……张先生,这个口粮田,应该是每人都有,对吧?”
张希孟点头,“没错。”
“那我想请问,某一家生出一个孩子,又恰巧死了一位老人,那这个口粮田,该怎么办?”
张希孟稍微一愣,却也很快明白过来。
口粮田是保证百姓基本温饱,也就是说,家里生了孩子,添了人口,是要多给口粮田的,可是如此一来,生人给田,死人却不收回,结果就是一些人家里的田亩只会越来越多,而达到一定程度之后,他的这套授田办法,就会难以维系,陷入和唐朝均田制一样的崩溃下场!
张希孟领会了李善长的意思,却也迟疑了。他虽然有后世的见识,却未必有实务经验,而这恰恰是李善长擅长的。
“李先生,那唐代的永业田是怎么回事?难道不是‘诸永业田,皆传子孙,不在收授之限’吗?”
张希孟讲的内容出自《唐通典》,也是后世许多人对永业田的理解,认为这是百姓自家的,可以传给子孙后代。
只是如李善长所说,真的传给子孙,只授不收,均田制肯定维持不下去啊!
见张希孟若有所思,李善长心中暗笑,到底是年轻人,没有经历过实际政务。他不但当了多年的书吏,还专门研究田亩财税,十分专业。
只见李善长淡然一笑,不慌不忙背诵道:“其永业田,亲王百顷,职事官正一品六十顷,郡王及职事官从一品各五十顷,国公若职事官正二品各四十顷,郡公若职事官从二品各三十五顷……有剩追收,不足者更给。诸永业田皆传子孙,不在收授之限,即子孙犯除名者,所承之地亦不追。”
当李善长念完,张希孟豁然开朗……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原来这个可以传给子孙的永业田,仅仅限于官吏,普通百姓,对不起,你的永业田在人死之后,还是要收回的。
可既然如此,又何来永业田之名?
李善长从容不迫解释道:“永业田始于北魏,的确规定不用归还……但仅限于第一次分配永业田的男丁,如果赶不上,也就是说子孙后代,只能从祖辈那里继承。当然了,如果人丁兴旺,人口越来越多,这时候朝廷还有空余的土地,也会按照顶数授予永业田,但要是土地不够……那就没办法了。”
老李侃侃而谈,包括朱元璋,都侧耳倾听,这位真的谈到了关键的地方。
张希孟尤其感触深刻,因为永业田只授不收,却是不合理。换句话说,永业永业,只是第一批赶上的有幸,后面的只能看天意。
虽然这么办跟均田的初衷大相径庭,可仔细想来,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张希孟无奈摇头,他一时还想不到。
“李先生,按照你这么说,永业田和口分田就没什么区别了?”张希孟虚心问道。
李善长笑道:“还是区别不小,实际做事之中,第一次授予的永业田是不需要交回的,后面或许还有永业田,按照道理来说,应该交回,重新划分……但多半不会,毕竟办事的书吏差役也要自己的脑袋啊!别说永业田,就连口分田,过了一两代之后,你也收不回来了。”
张希孟听得格外认真,仔细咀嚼李善长的话,忍不住站起身,深深一躬。
只要你讲的对,有真才实学,咱就佩服你!
其实堂堂韩国公,大明第一功臣,如果是个饭桶,那才是最大的笑话哩!
“多谢指点,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张希孟发自肺腑道。
李善长所讲的道理也算浅显:假设一家的祖父,是第一代得到永业田的,一共二十亩,他有三个儿子。
祖父死后,把这二十亩给了长子。
另外还缺四十亩。
这时候朝廷还有多余的土地,就把这四十亩补上了,给了二儿子和三儿子。
可是到了第三代人,三兄弟也都是三个儿子,这就是九个孩子了。
祖父的永业田,只传给长房长孙,那就有八个孩子需要一百六十亩永业田。
除了上一辈的四十亩之外,还要从朝廷讨要一百二十亩。
可是到了这时候,朝廷拿不出一百二十亩永业田,没有多余土地了,这个均田制也就崩溃了。
当然了,还有一种情况,另外一家,他们运气太差,生不出这么多男丁,结果第三辈只有一个男丁,这时候朝廷理论上就能从这家收回一些永业田,拨给人丁多的那家。
可问题是谁愿意白白把自家的土地交出去吗?
一定会想各种办法,拒绝上交土地。
再有,进入太平盛世,人口滋生,土地肯定是不够用的。
到了那时候,就如李善长所讲,人丁滋生之后,别说什么永业田口分田,任何一个人家,分到了土地之后,就死也不会松手,除非活不下去,才会卖命根子!
这时候官差衙役还想收回土地,按照人口平均分……完全就是虎口夺食,等着跟家家户户拼命吧!
别看老百姓老实,肯定真正动了他们的命门,这帮人可不会客气。
各地都有为了水源,为了一点土地,大规模械斗,几百人,甚至几千人大规模争斗,打到头破血流,也是常有的事。
谁敢进村子要土地,保证能打你个头破血流,尸横遍野。
一句话,当人多地少,疯狂卷起来,法令再好,也抵不住残酷的现实。
想到这里,张希孟的神色也凝重起来,再看他自己所写的,似乎也未必完美!
那能不能取消口粮田?单纯平分?
张希孟又摇了摇头,因为取消了口粮田,势必一体纳粮,对于穷苦少地的百姓来说,绝对是噩梦。
“李先生又有什么高见?敬请指教。”张希孟虚心问道。
李善长想了想,笑道:“不敢说指教,虽然过了几代人之后,这套方略也未必管用,但是如今看来,却是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我只有两条建议,第一,告诉所有百姓,口粮田只有这一次,日后再滋生人丁,不分口粮田了。至于其他田亩,或可以加个期限。”
张希孟问道:“多少合适?”
“比如说十年一次,重新均分。因为在十年之内,人丁滋长,会多出许多青壮,不给他们土地,就会生存艰难,以至于沦为流民。”
张希孟再度点头,十年一次,重新均分田亩,或许不容易做到,但是这个思路还是对的。十年一变,二十年一变,自然也可以三十年一变,审时度势吧!
只不过一直没有说话的朱元璋突然道:“咱记得张先生建议田亩越多,缴纳田赋越高……如果每十年因为人丁增加,重新分配田亩,那是不是田赋数额就少了?”
张希孟无奈点头,“主公英明,的确如此。”
“那……妥当吗?”
没等张希孟说话,李善长就道:“上位,十年之功不算短,如果经营妥当,上位应该霸业初成,如果需要改弦更张,也未必不可以。”
朱元璋沉吟不语,下意识看向张希孟,却发现张希孟微微点头,自然是认同了。他又补充道:“主公,十年之间,足够咱们找到更多的财源,供养兵马了。”
得到了张希孟的保证,朱元璋终于下定了决心,“李先生,你对分田之事如此精通,看着这件事非先生不可了!”
李善长连忙施礼,“多谢上位信任,卑职愿意从自家开始,把三百亩地进献出来,作为表率!上位放心,从今往后,兵马钱粮民夫,不会缺少……若是做不到,卑职愿意承担罪责!”
李善长如愿以偿,得了个大彩头,张希孟似乎全程被压制……“到底还是太年轻了!”贾鲁轻叹,他老人家要教教张小子才行!
第五十章 天命所归
李善长凭着这份对田亩土地的见解,成功站稳了脚跟,他急匆匆去筹划细节,迫不及待要给上位露一手。
相比之下,张希孟则是若有所思,也觉得收获颇丰,竟然毫无失落之态。
耕者有其田,这是两千年来,无数农民的梦想。
历次农民起义,都有着对土地的强烈诉求。
均田,几乎是贯穿整个历史的一条主线。
农民起义为了土地,有识之士高呼抑制兼并。
在张希孟看来,均田制自然是最好的策略,而且从北魏到隋唐,都执行过,效果自不必说。只要能修补一些漏洞,就会无往不利。
可是经过李善长的分析,张希孟才意识到,或许从一开始,均田制的制定者就知道,这套法令早晚要崩溃的。
人口滋长,官吏徇私舞弊,地方上大族士绅从中渔利……甚至就连普通的小农,也不愿意把已经到手的土地交出去,进行重新分配。
均田制在唐初仅仅维持了几十年,就难以维系,差不多从爷爷到孙子,经历两三代人,就玩不转了。
到底该怎么办,才能解决这个千古难题呢?
张希孟百思不解,很凑巧,贾鲁让人把他叫过去了。
见面之后,老贾直接就揶揄道:“让人夺了风头,你这个第一宠臣地位不保,难道就不着急?”
“为什么要着急?”张希孟大惑不解,“天下这么大,事情这么多,断然不是我一个人能顾得过来的,多来几个贤才,辅佐主公,我还求之不得,正好也能放松一些……只是我一时还想不清楚,均田要怎么弄,才能长治久安,一直延续下去,老大人,你知道吗?”
贾鲁跟看怪物似的看着张希孟,完全不解。
过了好一会儿,贾鲁才咳嗽道:“你……真的觉得,朱元璋能夺得天下?”
张希孟更错愕了,难道不是吗?
不但要夺得天下,还要创立赫赫大明朝!
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贾老大人,莫非你怀疑主公?”张希孟把眼睛瞪起来。
贾鲁呵呵哂笑,“要不你去问问朱元璋,看看他有没有把握?老夫就想不通,你小小年纪,怎么就认准了这位能当皇帝?你还想长治久安的事情?你怎么不想想下个月怎么过?”
贾鲁万分困惑,他真是想不通,张希孟的自信哪来的?
张希孟也怔住了,他思索了一会儿,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制定方略,想的自然是天长地久,甚至要超过历史上大明朝的寿命,不然自己还穿越干什么?
可是对当下人来说,生存才是第一步。
老朱的兵马也就万人规模,在群雄当中,都属于小弟弟。
谁要是笃定老朱能夺取天下,那才是脑筋不好呢!
想通了这一点,张希孟也明白了李善长挖了个什么坑给他!
均田制的确有漏洞,口粮田也不那么万全……但是对不起,当下似乎并不需要考虑那么长远。
只要能给百姓分田,能让大家伙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努力种田,多缴田赋,多负担兵役……让朱元璋有足够的力量,能够战胜群雄,夺得天下就好。
所谓十年之期,已经太漫长了。
除了张希孟之外,估计没人能确定他们会不会活到明年?
难怪大明后期弊端丛生,敢情从一开始就没有想那么长远!
张希孟忍不住吐槽,可转念一想。还真没法责怪什么,在老朱之前,谁能想象一个要饭的成为天子啊?
前面贾鲁拿恢复山河忽悠李善长,李善长拿唐代的均田崩溃挤兑张希孟……还真是一环扣一环,算计不爽!
这帮读书的,都是黑了心的,不管是朝廷尚书,还是地方小吏,都是一个德行!
自己跟他们比,还是有些稚嫩,不过你们欺负我,就别怪我不客气。
张希孟眼珠转了转,突然念道:“天地相乘数一原,忽逢甲子又兴元。年华二八乾坤改,看尽残花总不言。”
四句诗念完,笑而不语。
贾鲁眉头微皱,“这不是邵康节的梅花诗吗?”
张希孟一笑,“没错,老大人博学多才,自然知道康节先生神算无双。这首梅花诗写的可是大元朝的下场!”
贾鲁大吃一惊,“你还懂谶纬之学?”
张希孟笑呵呵道:“老大人,前两首梅花诗已经预言了北宋和南宋的灭亡,这是第三首,忽必烈在甲子年登基称帝,兴起大元朝,我说的没错吧?”
贾鲁本不信谶纬之说,可稍微思忖一下,忽必烈的第一个年号,的确是至元,很巧的是那一年就是甲子年。
“那,那后两句怎么说?”
“年华二八,自从忽必烈到如今大都的元皇帝,传了十代,如今在皇帝身边有个宦官叫朴不花,他是高丽进贡的,如今在宫中隔绝内外,眼看着山河破碎,却是不言不语,蒙蔽圣听啊!”
“这个……”贾鲁怔了许久,忍不住哈哈大笑,“张希孟啊,你这是牵强附会,谶纬之学老夫也听闻一二,事前无人能知,事后牵强附会,不过是马后客。就算大元亡了,难道江山就一定是朱元璋的?”
张希孟笑容可掬,不慌不忙,又淡淡念道:“毕竟英雄起布衣,朱门不是旧黄畿。飞来燕子寻常事,开到李花春已非。”
四句诗念完,再看贾鲁,老头子已经呆住了。完完全全陷入了错愕、惊骇!
张希孟所念的正是梅花诗的第四首,英雄起布衣,老朱的确是布衣得不能再布衣了……凑巧的是,第二句直接点了老朱的姓!
这就不能不让人联想了……
“啊!难道康节先生真的算了出来,朱将军会登基称帝?”
贾鲁虽然是理工男,但毕竟没有受过唯物主义教育,虽然嘴上不信谶语这一套,可是隐隐约约,还是相信天命存在的。
而且张希孟念的梅花诗的确是北宋年间邵康节所写。这和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不一样。
独眼石人可以自己凿,这两首诗,却是没法硬塞给邵雍。
而且你说元朝那一首是穿凿附会,可为什么接下来一首说英雄起布衣,还说朱门不是旧黄畿,这不就是说姓朱的布衣英雄,要改天换地,重兴一朝吗?
贾鲁彻底凌乱了,难道,难道真的天命落到了朱元璋身上?
别看之前贾鲁被俘,朱元璋说出让他治理黄河的话,他也留在了军中……可贾鲁到底不相信,老朱能成就霸业。
因此他一直称呼朱元璋为将军,他在营中,也就是个客卿……问到他的头上,他会尽力回答,可是想让他主动出力,那是不可能的。
可是这两首梅花诗一出,彻底击穿了贾鲁的最后防线……或许,没准,朱元璋真的是天命所归啊?
很凑巧,这时候老朱从外面进来,他本来是要找张希孟商议,听闻张希孟去见贾鲁,他也跟来了。
老朱迈着虎步,撩起帘子,走了进来……就在这个刹那,夕阳的红霞投入帐篷,映照在老朱身上,红光乍现,宛如天神。
贾鲁直接双膝跪倒,浑身颤抖,老泪横流。
“罪臣贾鲁……拜见主公!”
说完之后,老头五体投地,激动到了不行。
他这一下子可把朱元璋吓得不轻,这是干什么?可不兴这个。
朱元璋很尊重贾鲁,看到这样,连忙要去搀扶,却发现张希孟给他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老朱立刻明白了。
“怎么回事?你跟老大人说了什么?”
此刻贾鲁已经昂起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此时再看老朱,面目威严,器宇轩昂,带着君临天下的气势,果然是天命之子啊!
这下子好了,都不用张希孟多说,贾鲁自己就脑补起来了。
既然认准了朱元璋就是真命天子,贾鲁收起了所有的高傲,开始尽心尽力,替朱元璋谋划。
他从地上爬起来,恭恭敬敬道:“主公,张希孟所写的分田方略,算不得错,而且是极好的。只不过在当下还需要考虑一些事项……平均田亩固然好,但是那些愿意投军,愿意替主公效力的,还有那些立下战功的,不能不重赏!主公现在也没有别的东西,左右因为水旱灾害,战乱频繁,各地多余的田亩还不少。在保证老百姓的口粮田之外,要给将士们分一些土地,也好激励人心,鼓舞士气。”
“至于日后天下大定,土地不均,可以再做安排……每十年一轮,重新分配田亩,或者还有更好的办法,那都是以后的事情。眼下老臣以为必须尽快处置大户,取了他们的浮财,拿走他们的田亩,甚至要把他们贬为奴仆,用来赏赐忠心耿耿的将士。”
贾鲁目光锐利,语重心长道:“主公,不给足了好处,人家不给卖命啊!”
第五十一章 朱元璋的政策
一个土地政策,从张希孟制定,到李善长质疑,再到贾鲁进谏,终于确定下来。
综合了这三个人的智慧,朱元璋又花了一整夜思索,终于下了决心。
“传令,把所有将士都召集起来,咱要有事情宣布!”
手下人答应去了,朱元璋只是弄了点凉水,洗了一把脸,就精神百倍,迈步走出了帅账。
当他昂首阔步,走上高台的时候,手下文武已经悉数在列。
文官这边,还比较稀少,只有张希孟、贾鲁、李善长三个……虽然数量少,但架不住质量高,张希孟就不用说了,贾鲁是做到了中书左丞的专业官僚,李善长也是在地方多年的老油条。
就这个组合,已经秒杀高邮城的一众小说家了。
再看武将这边,徐达还在怀远盯着彻里不花,汤和负责留守临淮,他们都没在。但是其他的人,也是相当可观。
费聚、花云、吴祯、吴良、陆仲亨,李新材……足有好几十人,排成了长长一队,这些人普遍都是百户,统领一百个人,也算是一个小军头了。
不过讽刺的是,老朱现在的正式官职还是九夫长……本来他救了郭子兴,是要重用的,可他不愿意跟赵均用开战,又把郭子兴给气到了,官职迟迟没下来。
反正朱元璋也不在乎了,他就是这帮人的统帅,当之无愧!
而且朱元璋知道,今天之后,他的地位会更加稳固!无可撼动!
“凡是和元廷有勾结的豪族大户,一律严惩不贷,若是有害民之举,坚决诛杀,并且将家人贬为奴仆!”
朱元璋俯视着所有人,大声宣布!
主张严惩豪族,是张希孟的设想,但是张希孟并没有说家人的问题。在张希孟看来,祸不及家人,而且他也下意识反对奴仆的存在。
可是经过贾鲁的解释,张希孟改变了看法。首先,祸不及家人,有个前提,那就是福也不惠及家人。
但是在大家族普遍存在的古代,显然不现实。
那些豪强为非作歹,霸占田亩,鱼肉百姓,他的小老婆,儿子,亲戚子侄……有谁没有受过好处?甚至他们就是帮凶,一起坐享其成。
既然如此,理应受到惩罚。
这是道理上的,还有一条……那就是有功将士必然要多给田,假如他们家里人手不够用,是租出去,还是怎么办?
要有办法解决。
这时候把一些豪强的家眷,甚至是俘虏,充作奴仆,让他们下地干活。
将士们在前方作战,就不用担心家里,有这些奴仆帮他们耕种,自然没了后顾之忧……如果觉得不妥,大可以在天下太平之后,下令释放奴仆。也可以规定干满五年,就可以获得自由身。
而且慈不掌兵,不能光想着合乎情理,还要看当下的实情!
一句话,要务实!
毫无疑问,张希孟被贾鲁说服了。
其实他早就有自知之明,知道穿越不可能无往不利。否则他也不会一开始就想投靠朱元璋。
只不过从李善长和贾鲁身上,让张希孟觉得自己需要学的还有太多。
他甚至打算把繁杂的事情甩给李善长,他好好向贾鲁请教,争取把这老东西的智慧榨干。
“每到一处,查抄豪族田产,清点荒地,授予普通百姓。每丁三亩口粮田,不用缴纳田赋,归每家所有,不许买卖。凡是家中有人从军,每多一人,多分三亩口粮田。立下战功,另有赏赐。若是从军人数多,缺少青壮,可以申请,派遣劳力,帮着耕种收割!”
老朱铿锵有力的声音,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短暂的沉默之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
“上位英明!上位想得太周到了!”
大家伙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剩下高兴了。
果然不给足了好处,是没人愿意卖命的。
其实现在就看得出来,张希孟最初设计口粮田,是为了保证基本民生,甚至是维持均田大局,防止土地兼并。
但是老朱公布的口粮田,已经变成了先归附的福利。
想逐鹿天下,就不可能没有稳固的基本盘。
在老朱治下,先给你一份不用缴纳田赋的口粮田,有人从军,还给你加倍,就问你动心不?
至于土地的问题,反正可以从大户收缴,荒地也不少,实在不行,还能往外打,抢夺新地盘。
总而言之,这一次分配,是肯定够用的。
等人丁滋长,需要重新分配的时候,估计已经是十年,二十年之后了……如果顺利打下天下,就再想办法,解决问题……如果败了,人都死了,也就不是老朱要操心的了。
不过老朱还是留了个后门。
“口粮田之外,剩下的田亩按照人口,平均分给各家,称为流转田……这部分土地,需要缴纳田赋,而且收成越高,田赋越高。每隔十年,要根据人口数量,重新分配一次。”
“再有,在口粮田和流转田之外,还有桑麻田,就是给各家各户,种植桑树,果树,生产丝麻,织布制衣。在咱的治下,要吃得饱,穿得暖!”
很显然,这个桑麻田,就是北魏隋唐的永业田。
黄河泛滥,灾荒不断,流民遍地,可不只是饿死无数人那么简单。
张希孟早就经历过了,野地里的蒿草树皮,都被流民吃光了。
眼下的黄河下游,不光是人活不下去,生态系统也彻底崩溃了……虽然元末还没有生态环保的概念,但是作为治河高手的贾鲁,也指出了这一点。
必须鼓励种树。
桑树也好,果树也好,要让大地尽快绿起来。降低洪水的程度,还能给百姓提供一些烧材。
女人也可以织布纺纱,换取银钱,贴补家用。
男耕女织,这是农业时代的天然分工。
“具体的丈量方式、田赋税率,还有对有功将士的赏赐标准,咱会很快公布……总而言之,大家伙只要放心打仗,咱姓朱的不会亏待大家伙!”
老朱的宣告,简单利落,没有任何虚幻的大饼。
讲话结束,就有人去落实。
打胜仗,抢地盘,杀豪强,分土地……这一套简单粗暴的理论,直接塞进了大家伙的脑袋里,根深蒂固,牢不可摧。
同时被植入将士心中的还有朱元璋三个字!
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什么郭大帅的干女婿朱公子,有的只是主公朱元璋!
不要说老朱昔日的部下,包括驴牌寨那些新进归附的,都摩拳擦掌,干劲十足,恨不得立刻就出去打仗!
好在老朱还是冷静的,人多并不一定比人少更强大。
他让手下弟兄加紧训练,厉兵秣马,准备对横涧山的老张下手。又让李善长去落实分田,忙得不亦乐乎。
可即便如此,朱元璋依旧对一件事难以放下,甚至到了着魔的地步……如果不能解开疑惑,他连觉都睡不好。
“张先生,你跟咱说实话,是不是天命在咱的身上?”
“那是自然!”张希孟肯定回答。
朱元璋的呼吸陡然加重。
“那,那位邵康节真的那么神?”
张希孟哈哈一笑,“主公,咱们看看邵康节的第一首梅花诗吧……荡荡天门万古开,几人归去几人来。山河虽好非完璧,不信黄金是祸胎。主公以为当做何解?”
“这个自然是北宋灭亡,金人抢夺了半壁江山啊!”朱元璋感叹道:“邵康节是北宋的人,他能预见几十年后的北宋灭亡,堪称活神仙!”
张希孟突然摇摇头,“不对,这首诗说的是安史之乱。”
朱元璋皱眉。
张希孟笑道:“叛军攻克长安,千年帝都沦陷。唐明皇虽然返回长安,可杨贵妃到底死在了马嵬坡。自此之后,藩镇割据,山河破碎。至于黄金吗……安禄山是西域人,西方属金,刀兵西来,也是情理之中啊!”
朱元璋突然吸了口冷气,脸色越发精彩起来,疑惑、纠结、释然、苦笑。
邵雍是北宋人,自然不可能预测唐朝,可偏偏张希孟解释的有鼻子有眼。很显然,谶纬之言,到底是怎么回事,也就不言而喻了。
“咱想错了。”朱元璋低下了头,有些失落。
张希孟却正色道:“主公是想错了,天心民心,主公只要像分田一样,爱护百姓,善待黎民,天命就在主公的身上!一个妖人的几首诗,如何算得了天命?”
朱元璋浑身震动,大受震撼,似乎悟到了什么。对张希孟的看法又高了一截。
“只是贾老大人,似乎被你给骗得很惨啊!”朱元璋好笑道。
张希孟摇头,“没事的,我还要跟他读书学本事,老大人会倾囊相赠的。”
朱元璋竟无言以对,老贾也是够可怜的,被人卖了,还要帮着数钱。
不过朱元璋更关心另一件事,“先生要学本事,那军中政务怎么办?”
张希孟笑道:“自然是给李善长了,他可比臣厉害多了。”
朱元璋不高兴了,“他怎么和你比?别看咱听了他的一些话,让他去分田,但是大的方略,咱还是听你的。他李善长想取代你,那是做梦!”
老朱毫不客气,直接把事情点破,谁才是他最倚重的人,不言而喻。
张希孟除了感谢,还能说什么。
实际上他也不可能当甩手掌柜,马氏就要从临淮过来,沐英也在军中,张希孟要安排的事情还多着呢!
可就在这时候,有一个本地大族,沐姓的地主前来拜会,自称是沐英的远房伯父,有要事求见……
第五十二章 我叫朱英
马氏带领着一批家眷赶到了驴牌寨,随着她来的自然还有沐英……小孩子真是一种很神奇的物种,跟豆芽菜似的,一天就能蹿很高。自从跟随了老朱两口子之后,沐英是交了好运。
吃饱穿暖,收拾的干干净净,才几个月的功夫,就高了一大截,而且小家伙也开始读书启蒙,还跟着一些大人舞刀弄剑的,文武双修了属于是。
见到张希孟,他喜滋滋冲过来,可是当张希孟伸出手,想要摸他的脑袋的时候,沐英连忙转了一个圈,虎着脸道:“不许摸,会不长个的!”
张希孟忍不住发笑,这是小崽子长大了,想当初蜷缩在自己腿上的时候,怎么忘记了?
好在张希孟也知道小男孩的心思,便笑道:“好,说得好!长成大个子,好当个冲锋陷阵的猛将!”
听张希孟这么一说,沐英立刻眉开眼笑,站在了张希孟身边,美滋滋的,很得意。
这时候马氏也笑着过来,主动问道:“眼下的情形可好?小先生怎么有空?”
“夫人放心,我可不敢偷懒……眼下军中又多了位人才,大小事情都由他操持,一切都在变好……”
张希孟向马氏笑呵呵介绍,然后把他们请到了帐篷休息。老朱还在外面巡逻,要防备横涧山方向的元军,因此需要一些时候才能回来。
张希孟就把沐英叫过来,好奇问道:“你,你们家还有人吗?我是说原来的那个。”
沐英小眉头紧皱,“我爹好早好早就死了,那时候我好想才五岁,我就记得,我爹活着的时候,经常给我买肉吃……后来爹病了,有好些人来我们家,把东西都抢走了。再后来我娘带着我,东躲西藏的,再后来她也死了。”
回忆起这些惨痛的过去,沐英的脸色惨白,双拳握紧,浑身不自主颤抖。马氏看的心疼,忍不住把他拉过来,揽在怀里,然后才对张希孟道:“怎么回事?莫非有什么消息?”
张希孟点头,“夫人,刚刚来了一个沐家的人,说是他的远房伯父。”
听到这话,沐英突然变了脸色,惶恐吼道:“我,我不跟他走!”
马氏急忙道:“别怕,有娘在,没人能把你带走。你张大哥也不会把你送出去的。”
张希孟解释道:“自然不是要送你走……是你这位伯父想要说个情儿,对他们家网开一面。沐家也算是大族,田亩人丁不在少数,希望分配的时候,能给他们一点方便。”
马氏最初以为是穷亲戚投靠,可是听到沐家还挺有钱的,顿时沉下脸,“怎么回事?既然沐家有钱,为什么连他们娘俩都不养着?这还算亲戚吗?现在又来舔着脸求情,他们家人也太不要脸啊!”
马氏半点客气不讲,直接撕开了沐家人的脸面。
小沐英虽然没有多少记忆,但是潜意识里也对这一家子极为鄙夷,小脸蛋绷着,半点笑容没有。
“夫人,这事我打听了一下,还真弄清楚了一些缘由。”张希孟深深叹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在这个乱世,人人都有自己的不幸……在定远,沐氏不是一个小姓,甚至可以说是源远流长,沐氏最初起源端木,后来省略为木,再后来又加了三点水。
似乎有一种说法,沐英是后来自己改的名字,原来的名字已经不可考证了。这也没什么错,毕竟一个八岁的孩子,被人收养了,恰逢战乱,彼时老朱还在郭子兴手下,也没什么势力,等到沐英长大,定远这边已经被乱兵犁了不知道多少次,查不清楚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由于张希孟的参与,老朱明显比历史上更加强大,名声更盛。
再加上分田方略的确定,触动了一群人的利益,他们挖空心思,寻找关系,自然而然打听到了朱元璋干儿子身上。
张希孟也顺势弄清楚了沐家的事……在沐英很小的时候,他爹的确很有钱,还有不少田地。
“大约就是主公家中遭灾的那一年……儿子降生,沐父很是欢喜,觉得老天恩赏,祖宗积德,又见灾民遍地,佃户艰难。他主动把田租降到了三成,不少佃农感激涕零,感谢大恩大德。”
这事连沐英都不知道,听说自己老爹是个好人,他很是惊喜。
“张大哥,那后来呢?”
张希孟无奈,“后来就被沐家的其他几房,联合本地的士绅逼宫,要求你爹把田租涨上去。”
沐英傻了,旁边的马氏也怒了,“这是什么道理?大灾之年,民不聊生,怎么降田租反而成了错?”
“正是因为灾年,才不能降,不但不能降,还要逼着多交田租!”张希孟无奈说道,马氏听得瞠目结舌,愣了好半晌,的确想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儿。
太平年月,地主只能挣点田租,
可是遇到了灾年,那就不一样了。
首先,老百姓想要活着,就需要借贷,不管是钱也好,还是粮食也好,总是在等米下锅的时候,利息不会低,甚至干脆说,就是你还不起的利息。
因为只有如此,才能逼债,榨干你的家产。有些佃农是有自己几亩田的,只是觉得租田还有利可图,才会租田。
因此借着灾年逼债,就能把最后一点田拿走。
没有田地也不怕,不还有房产,还有女儿吗!
什么叫吃干抹净,敲骨吸髓啊!
你说难道地主就没有好人,都是这样的货色?
当然是有好人的。
比如沐英的爹,他就主动降低了田租,帮着佃农度过灾年。
可就是他的善心惹来了大祸……你可怜穷鬼,我们不可怜啊!我们还想要那些田呢!你敢砸我们的生意,我们就敢跟你玩命!
几乎一夜之间,沐英的爹就成了众矢之的,外人骂他,家人也不容忍,甚至沐家人干脆带头,跑去大骂,还扔石头,泼狗血。
弄到了最后,嚷嚷着要把沐父逐出沐家。
沐父实在是扛不住,就只能答应分家……可在这时候,有出了问题,那几房勾结县衙的官吏,在分家产的时候,把最值钱的田亩都给那几房,只留给沐父一些浮财。
反正你不会经营,不知道珍惜田亩,还给你干什么!
县衙的官吏也站在沐家这边。
就这样,沐父除了一点钱,什么都没有捞到。
不服气吗?
独木难支,又能怎么办?
沐父也不想和自家人撕破脸皮,又不想坐吃山空,他就想着做点生意,挣点钱。
可生意那是那么好做的,而且自此之后,灾荒不断,流民遍地,沐父很快赔了大半家产,一病不起。
而在沐父死后,沐家人竟然又上门,想要把剩下的那点钱也给抢走。
他们在葬礼上大肆花钱,有摆酒宴,吃流水席,让沐母出钱,摆明了是想吃光他们。
沐母一介女流,也是敢怒不敢言,这帮人摆明了吃绝户,可她还有一双儿女,不能就这么被这帮人给害了。
沐母在丈夫下葬之后,偷偷带着仅有的钱,背着儿子,牵着女儿,逃了出来。
这就是想当好地主的下场!
这些事情都发生在沐英五岁之前,后来虽然母亲也跟她偶尔念叨,但沐英毕竟还小,知道的不多,也谈不上完整的记忆,如今让张希孟把前因后果说出来,小家伙气得嘴唇都青了。
马氏更加震怒,“这算什么亲戚?分明就是一群白眼狼!现在还敢登门,无论如何,也不能饶过他们!”
张希孟点了点头,却把目光看在了沐英身上,马氏也明白过来,说到底这还是沐家人。
她抓着沐英的胳膊,声音柔和,低声询问:“我的儿,你怎么想?”
沐英瞪圆了眼睛,气得眼泪在眼圈乱转,替自己的父母委屈,他咬着牙,怒道:“我叫朱英,我不认他们!”
马氏心疼地一把抱住儿子,泪水也涌了出来,随后一抬头,冲着张希孟道:“还愣着干什么?他不是你兄弟?快给吾儿出气去!”
第五十三章 沐家非但不投降,还胆敢偷袭!
张希孟还是第一次看见马氏那么生气。
夫人都发话了,这可比朱元璋说话都管用,谁敢怠慢?
张希孟兴匆匆来找李善长,发现这位李先生的案头堆满了图册名单,为了分田的事情,他可是操碎了心。
“李先生可是辛苦了。”
李善长慌忙笑道:“算不得什么,替上位做事,理当做得完满,才能对得起上位的信任。”
张希孟随意坐下,笑着赞道:“有李先生的这份心,就没有办不好的事情。李先生,我是来打听沐家的事情,他们也找过我了,这事情有结论了?”
李善长不敢怠慢,却有些为难道:“沐家的事情不那么简单,怕是不好办啊!”
“不好办?就因为他们是主公义子的同族?”张希孟沉吟道。
李善长一怔错愕,这还用问吗?
不过久在公门历练,李善长早就学会了睁着眼睛说瞎话。
因此笑着解释道:“固然有这个原因,可沐家也不能小觑,先秦的时候,就有沐家了,在定远也算是大户,人丁极多,势力也不小,大大小小十几房,有好几个村子,都是沐家说了算。”
张希孟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味儿。
“李先生,咱们拟定分田的方略,不就是要打击这种豪门大户吗?怎么?遇到了沐家,反而束手束脚起来?”
李善长又是一怔,不免尴尬。
怎么看张希孟的意思,竟然要对沐家下手?
他不是和沐英挺好吗?
难道自己理会错了?
李善长有些凌乱,他只能斟酌道:“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沐家也说,不管沐英母子是他们错了,可是打折骨头连着筋,到底都是沐家人。他们愿意认错赔礼。至于田亩的事情,沐家人多,丁多,偏偏他们的村子田亩也不宽裕,只要能按照人头平分下去,不但不用交,只怕还要补偿他们!”
张希孟更觉好笑,忍不住讥诮道:“李先生以为他们说的有理?”
李善长再度语塞,他过来的时间到底是太短了,还不了解里面的事情,因此李善长向前探身,做谦虚状,低声道:“沐家的话,固然是欺人之谈。可他们毕竟是小公子的家人,如今主公只有这么一个义子,沐家的产业,不还是小公子的,是不是能网开一面,行个方便?再有,就算要处置,用不用向上位禀报?”
张希孟哈哈一笑,“李先生,你知道刚刚小公子说了什么吗?”
李善长摇头,“我不知道。”
“小公子说他姓朱不姓沐!”张希孟淡淡道:“李先生,你知道该怎么办了吧?”
李善长瞬间被问住,简直哑口无言。
心里却是怦怦乱跳,他不敢迟疑,急忙道:“我现在就派人,把沐家人叫来?告诉他们不要痴心妄想!”
张希孟摇头,“不必辛苦李先生了,这事我去办就是了。只是我想提醒李先生一句,主公的分田令,务必要公平公正,在落实的时候,不能学元廷,不能漏洞百出,徇私舞弊。”
李善长悚然心惊,随即站起身,深深一躬,等他抬起头,张希孟已经消失了。
李善长摸了摸头上的冷汗,心说好厉害的张希孟,他竟然玩真的,不徇私情!
李善长又想起一件事,大呼不好了。
急忙让人把两个箱子封起来,全都送去了朱元璋的帅账。做完了之后,李善长偷偷擦了擦汗,心怦怦跳。
他替沐家说情,沐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自然是有利可图了。
收钱办事,这是惯例。
在元廷的年头太多了,遵纪守法反而成了异类。
就拿这次分田来说,条例规定明白,李善长也一清二楚。
可他总是觉得可以打的折扣,哪怕他把自家的田亩都交出来,也觉得有人可以例外。既然沐英是朱元璋的唯一义子,那就该与众不同。
他收点好处费,替沐家说句话,老朱不可能不心疼干儿子,他说不定还会觉得自己会办事,是个人才!
既拿了好处,又得到了主公的赏识,简直是双赢,而且日后沐英和沐家自然倚重他,那可就赢麻了!
可是显然他想错了,什么狗屁一家人,沐英根本不吃这一套,张希孟更是直接告诫……李善长才彻底意识到,自己加入的这个团队,确实是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自己在元廷衙门染上的毛病,也该收敛起来了。
至于沐家,那就自求多福吧!
李善长又思忖再三,觉得刚刚做得还不够。
他还需要去见老朱,亲自坦白,把沐家贿赂他的事情说个清楚明白。
朱元璋仔细听完,面色深沉,一双锐利的眼睛,在李善长身上不断扫过,弄得这位浑身发毛,不寒而栗。
突然,朱元璋开口道:“李先生,假如沐家人没有辜负沐英,你说这个事情要怎么办?”
李善长顿时怔住。
这个问题可不是一般的难,他还是新人,求不拿这个考验他啊!
主公义子的家人,大约就等于主公家人,似乎应该例外,可是看朱元璋的神色,又不是这个意思……
“回上位的话,国法无外乎人情。我以为小公子纯孝,似乎应该照顾他的家人……”
朱元璋突然脸色一沉,微微冷笑道:“李先生,你在元廷做事太久了,这么想也不意外,只是下不为例!你记住咱的话,从今往后,哪怕咱的亲戚想贪赃枉法,胡作非为,咱也不答应!”
“记清楚了,这不是大元朝!”
一句话,吓得李善长急忙跪倒,连说知道。
教训了李善长,朱元璋径直走出去,飞身上马,根本没有休息,就带着几十骑,追张希孟去了,他要亲自处理此事。
目睹着老朱离开,李善长的后背都湿透了。
好一个执法严明的朱元璋!
更让李善长感到后怕的是,张希孟居然和朱元璋所说一般不二,由此可见,他们的亲密程度。
可笑自己还想着取代张希孟,沐家人找来,又按照以往在衙门的习惯,答应帮着周旋……现在一看,全都错了。
幸好是第一次,不然自己可就麻烦了。
李善长也老实了,在弄清楚朱元璋秉性,这个团队习惯之前,千万别随便自作主张,必须夹着尾巴做人……
这一次的教训,足够李善长老实相当长的时间了。
反而是沐家,找张希孟联络感情,给李善长送礼,可谓是多管齐下,本以为万无一失的事情,却不料等来了张希孟的兵马!
钟声响彻村子,所有沐家的打手都集结起来,足有七八百人之多,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原来沐家已经把他们平时豢养的打手编成了乡勇,每个月都会操练,可别觉得他们是好对付的。
听说张希孟领兵来了,沐家就急了。
“好啊!果然是一群不讲道理的贼寇!既然老夫求着他们,他们不愿意答应,那就拼个鱼死网破,看看究竟谁承受不住!”
“传令!所有人拿好兵器,给我做好应战准备!”
刹那间,村子里人喊马嘶,数百彪悍的青壮,拿着刀枪兵器,怪叫着冲到了村子的围栏下面,严阵以待。
就在他们好在乱哄哄准备的时候,张希孟带着吴祯和吴良两兄弟,以及二百兵马,已经到了。
“去告诉里面,让他们打开寨门,放下兵器,跟随我们,去向主公请罪!”
吴良答应一声,催动战马,冲了过去,他连着喊了两遍,里面无动于衷。
等到第三遍的时候,突然一支冷箭射出,吴良急忙低头,箭从他的脑袋上面飞过,插入十步之外的土地上。
吴良回马,用了一个镫里藏身,一把将箭抓了起来,冲到了张希孟面前。吴良咬牙切齿,怒冲冲道:“先生,沐家非但不投降,还胆敢偷袭卑职!”
“打!”
张希孟断然道:“给我杀进寨子,把沐家给我荡平了!”
“遵命!”
吴家兄弟各自统兵,像是旋风一样,冲了上去,什么壕沟,围栏,在铁骑甲士面前,比玩具还不如!
吴家兄弟带头冲到了围墙前面,先是放箭,随后用飞爪抓住木质围墙,骑兵一起用力。
瞬间撕开一个口子,吴家兄弟驱兵从缺口杀进去,踏着沐家的打手,长驱直入,追着那些昔日凶悍无比的打手满地乱跑,比羊群还不如……而这一冲,也就标志着,士绅大户不再是地方的主人。
权力下乡了!
第五十四章 杀出来的公道
沐家的寨子,转瞬攻破,几百打手,死了几十个,逃了不足百个,剩下的悉数被俘。其中包括几十口沐家的男人,也都在列。
吴良还揪出了那个朝他放冷箭的,直接一顿老拳,把脸打得跟烂西瓜似的。
张希孟只当没有看到。
正在这时候,老朱打马来到,发现战斗已经结束了,他还挺遗憾的。
来晚了,没有什么事了!
张希孟见老朱赶来,却是大喜过望。
“主公,不来还要请您,还有太多的事情,要请主公定夺。”
张希孟二话不说,拉着老朱,到了沐家的祠堂。
老朱对沐家没有什么概念,只觉得是一般的地主大户,可是看到了这座宏伟古拙的祠堂,朱元璋惊到了。
等走进去之后,更加吃惊。
在祠堂中间的神龛上,供着一位书生模样的古人,冠带飘飘,书卷气十足。
“先生,这位是谁?”
张希孟看了看,道:“应该是子贡!”
“子贡?就是孔夫子的弟子?”
“嗯!子贡原名端木赐,他曾在曹鲁之间经商,算是孔夫子门下的富豪。沐姓源自端木,从鲁地迁居到这里,也是可能的。”
听到这话,朱元璋忍不住点了点头,神情之中,不免多了一丝肃穆。
反正他们家往上追溯,全都是穷苦佃农,不像沐家,竟然能追溯到孔夫子门下,还真是书香门第,大户人家啊!
估计这样的家世,也就比曲阜的衍圣公差一点吧!
老朱又看了看子贡的画像,竟然没有坐下。
见老朱拘谨,张希孟就笑道:“主公,要说起来,这濠梁之地,还真是人杰地灵,当年庄子和惠子就在这濠水之上,辩论过鱼乐啊!”
听到这里,老朱微微一愣,心中不免更加震撼,在跟着张希孟读书之前,他没什么感觉,可现在有了文化,也就多了敬畏。
“咱记得子贡曾经赎回在异乡为奴的鲁国人,回国之后,并没有要鲁国的补偿,结果被孔夫子批评了。”
张希孟点头,“没错,孔夫子认为赎人获得补偿,也是行善。赎人不要补偿,却会让那些要了补充的人,被人指责,受到大家的嘲讽。久而久之,在外为奴的鲁国人就没人管了,所以子贡是增加了鲁国人返乡的难度,由此可见,孔老夫子可是个懂变通,讲道理,心思灵活的老人家!”
其实稍微读读论语,估计就会有同样的体会,孔夫子是相当通情达理的。何止是孔夫子,朱夫子也是一样的。
倘若朱熹真的告诉别人,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所以你就饿死去吧!
这样的人,又如何能征服所有读书人,得到尊重和推崇?
可话又说回来,这种极端的说法,何以大行其道?为世人所熟知?成了固有印象。
到底是该反思孔夫子、朱夫子说了什么,还是该想清楚,为什么有人故意曲解?
或许后者比前者更有研究的价值。
张希孟陪着朱元璋走到了旁边的房间,等他们进来之后,是真的惊骇不已!
“这是祠堂,还是刑堂?”朱元璋脱口而出,目之所及,有生牛皮鞭、有夹棍、有烙铁……还有更过稀奇古怪的刑具,简直比大牢还要齐全。
他们绕过了一堆刑具,到了墙边,更加吓人的一幕出现了,就在墙边,有几个黑乎乎的东西,似乎是肢体。
仔细辨认,赫然是人的手臂,被砍了下来,放在这里风干,已经不知道多长时间,变成了漆黑色。
再抬头看看,有几段像是绳子一样的东西,挂在墙上,可留神细看,竟然是肠子!
饶是经历了几个月守城大战的张希孟,看到了这些人体零件,也是不寒而栗!
就在隔壁,供着孔夫子的得意门生,因为赎回国人,思虑不周,还被孔夫子批评的子贡。
在这里,就是一个刑堂,一个活生生的地狱!
朱元璋的脸色也相当难看,太阳穴上的青筋忍不住绷了起来。
“好,真是好一个沐家!这些刑具一个不要扔,回头全都给沐家人用上!”
老朱扭头,再回到正厅,看了眼中间的子贡像,敬畏之心去了,只剩下深深一叹!
“子孙不肖,给祖宗蒙羞!”
朱元璋感叹之后,立刻下令,“把沐家人都押过来,再有,告诉所有村民,也都过来观看!”
手下人去传令,朱元璋越想越气,对张希孟道:“先生,他们就不怕给祖宗丢人吗?”
张希孟叹道:“主公,我倒是觉得他们是借着祖宗威名,狐假虎威!”
啪!
老朱用力一拍桌子,怒道:“既然如此,就别怪咱不客气!”
很快,吴良押着沐家人过来,为首的是个花白胡须的老者,叫做沐仁,在他的背后,还有那位自称沐英远房伯父的沐辛,另外还有几十口男丁,黑压压一大片。
而在祠堂外面,是闻讯而来的村民百姓,数量多达千人,还有更多的百姓,扶老携幼,从周边村子赶过来。
从拄着棍子的老汉,再到几岁的孩童,全都过来了。
这种场面并不少见,曾几何时,每逢年节,或者是要惩罚不法,就会要求所有人聚集过来。
沐家的祠堂,在整个定远,都很有名气。
周围乡村有了什么冲突,都由沐家来负责处置,根本不用劳烦官府出面。
人家祖上可是孔夫子的门人,那做事还能不公平吗?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过,竟然有一天,还是在这个祠堂,沐家人居然成了在下面跪着的。
难道这世道变了不成?
“咱颁布了分田令,你们为什么不愿意配合?”朱元璋声音低沉道。
为首的老家伙沐仁咬了咬牙,回敬道:“这田这地,千百年来,都是沐家的,凭什么说分就分了?你们可能讲出一个道理?”
这种时候,自然用不着朱元璋说话,张希孟笑道:“你还说对了,正因为千百年都是你们家的,所有才要让出来。同样生活在一片土地上,凭什么你们家可以一直坐享其成?”
这话一下子问住了沐仁,同时在人群当中,也产生了一些触动,有人开始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沐仁怔了许久,终于叹道:“好!我们认了,让我们交多少,我们就交多少!这总行了吧?”
“不行!”张希孟断然道:“我刚刚发现,你们还私设刑堂,在这些年里,你们残害了多少无辜百姓?”
此话一出,沐家人都傻眼了,沐仁也呼吸急促,变颜变色。
“我,我们家世代恪守祖训,以仁义待人,名声远博,有人请我们主持公道,我们也不过是为了乡亲做事而已。”
这时候那个沐辛也伸长脖子,嚷嚷道:“没错,不信就问问百姓乡亲,他们都能给我们作证啊!若是我们有错处,自然会有人出来指证的!”
果不其然,在他说了这话之后,人群之中,短暂议论之后,竟然有个中年人颤颤哆嗦,跪在了地上。
“请大老爷明察,沐老爷是好人啊!”
“对啊,沐老爷的确是好人!”
又有几个人跟着附和,都是说沐家是好人。
张希孟丝毫不慌,就在这时候,一个妇人拉着一个孩子上来了。
“青天大老爷在上,我要告沐家!告他们巧取豪夺,抢了我们家的田产!”
说话的赫然是沐英!
马氏笑呵呵鼓励,“孩子,别怕,到了跟他们算账的时候了!”
有了沐英站出来,外面的人更加更加激动,嗡嗡声不绝于耳。
沐英深吸口气,把爹娘的遭遇说出来。
而在人群当中,还有不少记得沐父,记得当年大灾的时候,只有他爹心里头想着大家伙,降了大家的田租,却没有想到,好人不长命……
“求大老爷做主啊!”
有一个老者跪下了下来,紧接着又有几十号人跪下来,全都痛哭流涕,诉说着沐家的罪行……很快,声讨沐家的声音,已经惊天动地,千夫所指!
朱元璋终于缓缓站起,俯视着魂飞魄散的沐家人。
“凡是罪大恶极的沐家人,悉数处死!就在这个祠堂,让他们的祖宗看着!”朱元璋的话音刚落,顿时外面的人全都跪了下来,叩谢大恩。
这天下到底有了公道!
痛哭之声,欢呼之声,直冲云霄……
第五十五章 朱元璋的快乐
沐家祠堂之前,一座临时搭建的台子上面,红巾士兵挨着押解沐家人上来。为首的就是头发花白的沐仁。
这个在大厅里面还很硬气的老头,此刻竟然痛哭流涕,苍老的身躯比面条还软烂,如此场景,朱元璋并不陌生,因为他在濠州城,就杀过盐商。
彼时他一刀砍下对方的脑袋,郭子兴还跑来谴责。
如今却是他完全做主,这颗花白的脑袋,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这就是生杀予夺的滋味吗?
朱元璋沉浸其中,并没有急着下令。
沐仁倒是误会了,还以为他有一线生机,因此朝着台下的人群大喊,“大家伙都姓沐,都是一家人啊!老朽平时是怎么对你们的?你们都忘了吗?这可是沐家的祠堂家庙,你们不替老夫求情吗?”
他扯着脖子大喊,试图最后挽救一下性命。
刚刚那几个说他是好人的,已经不知道哪去了。至于其他人,也摸不准情形,哪有胆子站出来说话。
就在这时候,张希孟开口了。
“富贵人家,也不能都是富贵!沐仁问你们,大家伙也不妨想想,除了都姓沐之外,还有什么特别的好处?一个人就怕摆错了神,认错了祖宗!把白眼狼当成了恩人!”
张希孟这几句说出口,可是说到了痛处……这几个村子,所有人加起来,沐姓的占了三四成之多。
但也仅此而已。
真正享受的还不是掌握田产的那几房!
其他人不但没有得到好处,还要把欺凌盘剥,一点不比别人少!
这时候从人群当中钻出一个短小滑稽的汉子,平时会唱一些戏,他怒极骂道:“大人说得对!这个老匹夫都六十了,还娶了一对十六岁的小妾!人家不答应,他就逼死了人家的父亲,又害得母亲跳了河!老匹夫是癞蛤蟆愣装小青蛙,长得丑还玩得花!”
一句话歇后语,逗笑了所有人。
而清醒过来的众人一起大吼。
“杀!杀了他!”
潮水一般的喊声,汇聚到了朱元璋的耳朵里。
老朱愣了少许,是他掌握生杀大权吗?
不是的!
他不过是顺应人心罢了!
“斩!”
一声令下,吴祯提着鬼头刀上来,这家伙手起刀落,却是没有砍在老匹夫的脖子上,而是向下了半尺,正好砍在了后背上。
鲜血迸溅,沐仁发出凄厉的惨叫,却是没有死去。
吴祯嘴角带着冷笑,又是一刀,砍断了脊梁。
老匹夫叫不出来,挣扎不动,只剩下一双眼睛,还在转动,不甘心死去。
第三刀落下,这才精准砍下了沐仁的脑袋。
“来人,挂在旗杆上!”
有人接过沐仁的脑袋,挂了起来。
三刀砍下一颗脑袋,在场的百姓都欢欣鼓舞。
“大人好手艺!砍得痛快!就这么干!”
紧接着是沐辛,他已经被吓得没了魂儿,大小便都失禁了,臭气熏天,士兵们都嫌弃不得了。
老百姓们却是大快人心,这就是高高在上的沐家人吗?
呸!
众人纷纷指责罪行,最后依旧是吴祯出手,斩下了他的脑袋。
就这样,不断有人被拖上来,不断砍头……一颗接着一颗的脑袋,朱元璋没有半点犹豫,鲜血浸透了搭建的台子,滴滴答答,流到了地上,一片暗红。
老朱视若无睹。
就在几年前,他家破人亡,山穷水尽。
那时候他多渴望有青天大老爷站出来,替他们一家人伸冤。
很可惜,那时候根本没有人。
既然没人愿意做,那就让我来做!
老朱嫉恶如仇的一面,彻底展露无遗。
不光是沐家本族,包括他们手下的恶奴,只要有大罪的,老朱全都不客气。
而每一次斩首,都会引来山呼海啸的叫好声。
整整一天下来,三十八颗脑袋,挂在了旗杆上。
吴祯砍得双臂都水肿了,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可心里还是欢欣鼓舞的,这就是替天行道吗?
感觉太爽了!
百姓们也觉得心满意足,多年的委屈终于得到了声张,可以跟死去的亲人交代了。
就在大家伙准备离去的时候,张希孟不知道什么时候,找来了几个木箱子,放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四周都是明亮亮的火把,张希孟把箱子掀开,这里面全都是田契,借据,卖身契,房契一类的玩意。
换句话说,这就是沐家盘剥百姓,敲骨吸髓的工具!
“主公,这些东西,请主公发落!”
朱元璋大踏步走过来,随手抓起几张田契,横看竖看,突然,他抓起一支火把,准确扔到了木箱上面。
霎时间火焰腾空,百姓在短暂迟疑之后,更加陷入了癫狂。
几乎所有人都哭了。
他们身上的枷锁消失了。
“大家伙都先回去歇着吧,欠的债咱给你们免了,至于田亩,明天开始,重新分配!”朱元璋声音不高,淡淡说道。
可这话在百姓的耳朵里,简直比炸雷好响亮三分。
朱元璋已经用几十颗脑袋,证明了他的无上权威。
咱老朱说话是算数的。
是啊,连沐家都被杀了,谁又能阻挡老朱?
很多百姓都没有回家,直接到了他家的地头,躺在了田地里,一边等着分田,一边兴奋聊着。
不知道多少代人了,总算能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了!
这帮几乎不会笑的庄稼汉子,咧着大嘴,开怀大笑,比过年娶媳妇还要喜悦无数倍。
转过天,就是分田的日子。
张希孟提前准备了详细的方案,他站在所有人的面前,大声朗读。
“凡十六岁以上的成年人,不拘男女,每人分得口粮田三亩,桑麻田五亩,全都不用缴纳田赋。在口粮田之外,另有流转田,每人可分五亩。流转田以家庭为单位,采用累进税制,余粮越多,田赋越高,至于具体缴纳数额,需要根据亩产评估,在收获之前,公布下来。最高税率两成五,请大家放心,一定让大家足够生活!安居乐业!”
张希孟公布之后,人群当中,爆发出比昨天还强烈十倍的欢呼。
口粮田,桑麻田,全都不用交田赋,吃的,穿的,就有了着落,或许还不够,但绝对能活得下去了。
流转田交够红巾的,剩下的都是自己的。
田多粮多,缴纳的田赋就多。
公平合理,大家伙心悦诚服!
可也有人不服气,怎么女人也能跟男人一样分田,这算什么道理?
面对着一些人的质疑,张希孟只问了一句话,就把他们怼了回去。
“你们瞧瞧四周,有多少光棍汉?”
“你们觉得女孩没用,早晚都是人家的,白白浪费粮食。甚至有人偷偷掐死女婴,你们或许杀死了别人的媳妇,可别人也能掐死你们的媳妇!这么多光棍是怎么来的?难道还不清楚吗?”
刚刚还叫嚷的人,不由得低下了头。
“给女孩子分田,就是让她们也能平安长大,日后好嫁人,相夫教子。在这里可以公布一条未来的法令,谁敢溺杀女婴,立刻收回土地,亲生父母还要贬为奴仆。别怪法令严苛,虎毒不食子,做人不能没有底线!”
话说到了这份上,谁还敢质疑。
百姓轰然答应。
张希孟也清楚,仅仅凭着他的一番话,不可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只能说开了一个头儿罢了。
大的方略交代清楚,张希孟又转身到了朱元璋的面前。
“主公,旧的田契烧了,如今要办新的田契。您看这个田契要谁来用印?”
朱元璋一愣神,不明所以,张希孟笑吟吟道:“主公要是觉得麻烦,臣可以代劳,要是主公不辞辛苦,就请主公给每家每户用印,确认他们的田亩数额。”
说着,张希孟还从后腰上摘下了一颗赤金的印,有一寸见方的样子。
上面也没刻别的,只是简单三个字:朱元璋!
“主公南下的时候,臣让他们准备的。”
老朱瞪眼了眼珠子,死死盯着金印!
竟然有种口干舌燥的感觉!
可别小看这玩意,这一颗金印,就代表着权力!
这么重要的东西,岂能让张希孟代行权柄!
自然是咱亲自来!
朱元璋一把将金印抓在了手里。
“走,咱给大家伙分田!”
张希孟笑而不语,他算是摸准了朱元璋的脉,谁让他愿意亲力亲为,这么辛苦的事情,自然要老朱自己来了。
才一天的功夫,老朱的手就跟鸡爪子似的,比打一天仗都累!
奈何老朱就是这么个驴脾气。
不管多累,他都撑着……几千百姓,还不到一千户,要是这点人都让手下去做,到时候谁还听咱的!
朱元璋不辞劳苦,每完成一张田契的发放,他就收获了一家人的忠心。实力与日俱增的畅快,弥补了一切的疲劳。
只能说老朱的快乐,普通人不懂!
伴随着分田落实,濠水两岸,肥沃的土地上老朱彻底扎下了根,拥有了一块打不垮,抢不走的根据地!
而就在这时候,从横涧山方向,竟然跑出了好几百人,他们直接到了驴牌寨投诚。
“我们不跟老张混了……只要朱将军能给我们一块田,让我们安居乐业,弟兄们愿意当向导,端了横涧山,杀光元鞑子!”
为首投降士兵,跪在地上,大声请求。
第五十六章 破横涧山
张希孟是打算将分田铺开之后,孤立横涧山,到时候下手,也就瓜熟蒂落了,可谁知道竟然提前出了事,这就没办法了,肉送到了嘴边,不能不吃。
不过这个横涧山也有点麻烦,倒不是说他们战斗力如何,而是这块肉有点太大了。
“上位,卑职询问过来。”费聚主动介绍,知院老张认为定远无险可守,他就把主力放在了横涧山。
可是他又担心下面的人跑了,就下令把家眷也带上。
老张以为有家人捏在手里,就不怕士兵逃跑了。
可他忽略了另一个问题,两三万士兵,算上家眷,一下子就快十万人了。
这么多人,吃喝拉撒,可不是个小数目。
横涧山的道路又崎岖难行,必须从定远等地征调粮食。这就相当于马谡守街亭,灵甫上孟良崮,能不能后生不知道,反正是置之死地了。
而这边占据驴牌寨之后,开始推行分田,等于是釜底抽薪,老百姓站在了红巾这边,豪强都被处置了,征不到粮食,就算有了粮食,老百姓也不会给他们运送。
横涧山的处境一下子就艰难起来。
在这种情况下,老张能选择的道路不多,要么就集中全力,跟红巾军拼命,要么就严令死守,能撑多长时间,就是多长时间。
只要元廷派兵,他还有活路。
那老张选择哪条路呢?
目前还不清楚,不过他的部下开始提前选择了,有人偷偷跑了,有人干脆来投靠朱元璋。
听费聚介绍之后,张希孟忍不住道:“主公,眼下的横涧山已经人心离散,正是下手的好机会!”
老朱微微怔了怔……他倒不是思考作战的事情,而是琢磨着横涧山快十万人,不是个小数目,安顿下来,就是两三万个家庭,就要写几万张田契。
想到这里,老朱的手不由得抽搐起来,这个上位不好当啊!
不过不管怎么说,也不能为了这点小事,放下一大块肥肉不吃!
“横涧山最好能速战速决,不要伤损太多百姓,这些人多数是定远的百姓,让他们回家,安顿妥当。”老朱斟酌着说道。
张希孟立刻点头,“主公英明,我琢磨着能不能想办法,把老张骗出来,然后给他致命一击?”
这个设想立刻得到了大家伙的热议,商量了好半天,却还没有一个确当办法。说到底众人还是对老张没啥太多的了解。
那谁熟悉老张呢?
贾鲁!
这位曾经做过老张的上司,在围攻濠州的时候,贾鲁还曾经打算调动老张所部,前去助战。
“老大人,也该出个主意啊!”张希孟笑嘻嘻道:“莫非您老人家还是觉得主公不能成事?”
贾鲁气得瞪了张希孟一眼,“小子胡说!老夫需要深思熟虑,又岂能像你一样,随便雌黄!”
贾鲁呵斥了张希孟,立刻转向了朱元璋,“主公,要让我说,老张是个胆子不大的人,想让他主动出来,势必登天。毕竟我曾经给他三道手谕,他都没有动静,只是搪塞敷衍而已。”
一听这话,大家伙泄气了。
彼时大军围困濠州,老张都不敢过来,现在风向完全变了,老张又怎么敢出来?
引蛇出洞不管用了,那就直捣黄龙!
让那些投降的士兵当先导,直接杀进去!
贾鲁沉吟道:“老张几万人马,经营了许久,可以说是易守难攻,主公又不愿意杀戮太过……老夫思前想后,老张手下有个万户,叫杨臻,早年曾经在老夫手下做事,我倒是可以写一封信,劝说杨臻,只是……”
“只是什么?”朱元璋问道:“老大人有不方便之处?”
“不是!”贾鲁急忙道:“杨臻的老家在滁州,家大人多,主公推行分田令,势必会撼动杨家。纵然给他写了书信,只怕他也不愿意弃暗投明。”
这话一出口,大家伙都语塞了。
有得必有失,你想得到百姓的支持,就不免冲击豪门大户的利益。
这世上能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吗?
似乎是不存在的。
大户多吃一口,百姓就少吃一口,尤其是在农业社会,极致内卷,就是这么个无奈的局面。
朱元璋沉吟了片刻,冷冷道:“既然不愿意弃暗投明,那就调兵围困,切断横涧山和外面的道路,逼着老张出来送死!”
这个办法不错,大家伙不由得为之一振。
可就在这时候,张希孟突然道:“主公,围困横涧山固然是好的。只是诱降杨臻也不是不可能。就算他不愿意降,他手下呢?我们已经落实了分田,又有几百士兵慕名而来,干脆就让他们见识一下分田之后的效果……想不想过这种日子,只要他们想,就去劝说横涧山的士兵,解决了老张,放几万人出来,定远周围的土地,还有宝公河,濠水两岸的田地,全都是大家伙的!”
张希孟说完,竟然让众人,包括贾鲁也是一阵吃惊。
还能这么干?
过去劝降,都是劝降领头的,又是威逼利诱,又是金钱美女的。
张希孟却是打开了新的思路,咱从普通士兵下手。
不爱投降好啊,那就让底层士兵裹挟着你投降!
张希孟这招已经不能用笋来形容了,简直是榴莲拌臭豆腐,盖了帽了!
老朱稍微迟疑,立刻点头,甚至露出了欣赏的眼神。
哪怕有贾鲁和李善长在,张希孟依旧稳坐第一心腹的位置,这可不只是他跟随老朱时间早,更是因为张希孟眼界高明,总能想出出人意料的办法。
就这么办了!
也没有别的说的,老朱就安排投降过来的士兵,去驴牌寨,沿着宝公河,放眼瞧去,看看是怎么分田的,大家伙觉得怎么样!
这帮士兵只是听说分田,觉得老张没前途,这才过来……可是当他们亲眼见证之后,简直是五体投地!
他们注意到其中一家,一共五口人,爹娘养了三个儿子,全都成年了……过去只是租田种,辛苦一年,一半要交田租,剩下的连口粮都不够,还欠着地主家不少钱,眼瞧着儿子越来越大,根本娶不起媳妇,一家人整天唉声叹气。
可是现在的情况完全不一样了,一家人的口粮田就是十五亩,足够吃饱肚子了。还给他们分了差不多三十亩山坡地,可以用来种桑,种果树,填补家用。
这些全都是不用纳税的,一家人的基本温饱已经没问题了。
然后是二十五亩流转田,这是需要纳税的,根据给他们的纳税额度,视收获程度,一年三石到五石不等。
“你们算算,二十五亩田,好年头足有五十石收获,年景差点,也有三十石。交了田赋,剩下都是俺们的。只要没有大灾,两年俺家就能盖个大房子,就能给大儿子娶个媳妇。再有个三五年,三个儿子都能成亲了。”
老头喜滋滋算着:“俺这身体还能干十年,到时候孙子也大了,到了那时候,俺就往葡萄架下面一趟,让孙子在身边,成天爷爷爷爷的叫着,可不要太美哩!”
一群士兵听得津津有味,笑逐颜开,仿佛自己老了,也能过上这样富足且安逸的生活。
正在老头说着,他的小儿子突然过来了。
“爹,用不着两年,明年就能给大哥娶媳妇了。”
老头一怔。
这个小儿子朗声道:“俺打算投军了……给朱将军当兵,咱们还能多分五亩口粮田!还有人给咱家们干活!俺还听说了,不是抄了沐家吗?有不少耕地的牛!谁家积极投军,谁家愿意担负差役,替朱将军做事,就给一头牛!爹,你说说,咱要是有一头牛,那该多好啊!”
老头听到这话,豁然站起,一双饱经沧桑的老眼,死死盯着儿子。
母亲端着水瓢过来,听到这话,也吓得把水瓢扔在了地上,惶恐惊问:“老头子!三儿说啥?”
儿子迈步过来,拾起了水瓢,对母亲轻声道:“娘,孩儿想投军!”
“不行!”
老太太一把抱住儿子,用力捶打,泪如雨下。
“咱家刚过了好日子,你就丧荡游魂找死去了,你让娘怎么说!”
正在这时,突然老头低吼起来,“闭嘴!”
他一扭头,抓住三儿子的胳膊,又瞪着老伴,怒斥道:“别的兵都是害人的,不能当!给朱将军当兵,那是长脸的好事!三儿,你给爹听着,到了朱将军手下,不能怕死,不能跑了。咱,咱要知恩图报!”
儿子点头,“爹,儿子知道了!”
老头点了点头,突然一脸严肃道:“别着急……把你大哥二哥叫过来,咱们商议商议,你要去投军,那就要先给你说媳妇,他们年纪是大了,也要往后等等!”
……
投降士兵带着一肚子收获,分批返回了横涧山,足足五天的时间过去了。
夜色之中,朱元璋率领着两千人,摸到了横涧山附近,没有等太久,差不多二更天,三盏孔明灯当空升起,横涧山寨门洞开。
一群士兵撒腿跑过来,昂着头,喜滋滋道:“朱将军,快杀进去吧!”
第五十七章 声威大振
万户杨臻被一群手下簇拥着,去见那个官职高居九夫长的男人!
杨臻很清楚知院老张的昏庸胆怯。他为了收买驴牌寨的人,送去了宝贵的粮食,结果全都被红巾吞下。
负责押运的士兵一个没有回来,等于狠狠在老张的嘴巴子上,抽了一巴掌。
可即便如此,老张也没有胆气出兵。
从这一刻开始,杨臻就清楚,完了!
没有了心气,什么都完蛋了。
接下来就是等什么时候死。
可杨臻不想死,他要寻找出路。
只不过这条路让他万难走上去……他是大户人家,对方是个要饭的和尚,他是朝廷的万户,对方只是反贼的九夫长。
身份地位,如此悬殊,你让他怎么放下脸皮,去投靠朱元璋?
杨臻装死,可是伴随着分田,消息不断传来,有些亲戚在驴牌寨附近的,就偷偷跑了,也打算领一份土地,当个安安稳稳的农民。
后来就是几十,上百,甚至几百人逃亡……横涧山的秩序彻底崩溃了。
身为万户,他也没法约束下面的人,从普通士兵开始,不断有人到处串联,他们的手里,还有一张张简明扼要的分田办法。
那些稍微识字的士兵大声朗读,给其他人讲解。
每说到这些的时候,所有人都手舞足蹈,如饮美酒,如闻仙乐。
有几个军官发现,没收了纸张,还打了士兵……可是很快军官就发现,他们所到之处,全都是怒目而视,那些士兵愤怒地盯着他们,把手按在刀柄上,似乎随时要抽刀杀人。
一个两个士兵不用怕,可七八成的人都是这样,那就要了老命!
因此往后军官看到了士兵朗读分田办法,干脆就躲得远远的。生怕再处罚士兵,激起兵变。
反正只要我闭上了眼睛,世界就没了光明。
几天时间下来,成百上千的士兵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只等朱将军驾临。
当老朱出现的时候,根本不用费力气进攻,大门开放了,吊桥放下了,火把打着,甚至有士兵送来了美酒。
朱将军只要给大家伙一道命令,俺们能把横涧山掀了!
就在这种热烈的气氛之中,杨臻到了朱元璋的马前,他很为难,低着头,却又偷偷瞄着朱元璋。
俺可是万户,是元军大将。
把横涧山送给你,这么大的功劳,你也该表示一下吧!
赶快下马,表演个个礼贤下士!
很可惜,朱元璋纹丝不动,甚至连笑容都没有。
无可奈何,杨臻只能自己下马。
他走了两步,想要鞠躬抱拳,可又担心怪罪,因此手都举到了半截,双腿又跪下了。
“在下恭迎朱将军!”
老朱看了看他,依旧半点笑容都没有。
“你叫杨臻?”
“是!”
老朱顿了顿,“你这样过来,咱不能算你起义,只能是投诚!该怎么处置,等结束战斗再说!”
一句话说完,老朱催动战马,从杨臻身边过去,直接冲进了营寨,只留下懵逼的杨臻!
这是什么路数?
自己明明身份地位这么高,又立下了大功,怎么就这么对待自己?
未免太冷淡了吧?
正在杨臻怒气冲冲的时候,发现一个少年笑呵呵骑在马上,俯视着他。
“杨臻,看你的意思,你是觉得主公处事不公?慢待了功臣?”
杨臻脸色不好看,他从地上爬起来,垂着头,半晌叹道:“岂敢!在下是败军之将,不敢言勇!”
张希孟淡淡一笑,“主公做事,最是公允。你扪心自问,是真心投靠,还是迫不得已?被属下挟持?”
“这个……”杨臻脸色又难看了几分,让人当面揭短,实在是不舒服。
片刻之后,杨臻意冷心灰,叹口气道:“在下无勇无谋,是个废人,我只想回乡,当个富家翁,还望成全。”
张希孟看着他,嘴角含笑,“可以,这个愿望自然要答应你。”
“那就多谢了!”杨臻咬着牙说这话,早知如此,就算死战到底,也不会开门!
哪知道张希孟不肯放过他,又笑着补充了一句,“杨万户,你现在可以回去,但是要记得告诉滁州的家人,记得准备好分田。我可是听说你们杨家也是个大户,过去有什么犯错的地方难免。但只要诚心改过,愿意配合分田,还是能够重新做人的。”
这句话说完,杨臻眉头立起,再也绷不住了。
他是真的气疯了。
这算什么事情?
他巴巴打开门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结果没有功劳不说,还要分他们家的田产?
杨臻咬牙切齿,“自古以来,听闻贤士归顺,倒履相迎,厚礼相待。这才是成就大事的气度。如果辜负了期盼,寒了人心,纵然一时得势,只怕也会凄凉收场啊!”
张希孟大笑,“杨万户是诅咒我们没有好下场了?”
“不敢!在下只是说说自己的浅薄看法。”
张希孟淡然道:“的确不算深刻,浅薄得很!你把自己当成人物,以为我们会视若珍宝,把你捧上天?对不起了,你不过是被逼着到了这一步,真正打开营寨,立下大功的,是千千万万的普通士兵。他们才是真正的大功臣!”
杨臻又咬了咬牙,忍不住冷哼,心中万分鄙夷。
好一群浅薄无知的乱贼,你们放着万户名门不安抚,反而把一些无关紧要的士兵当成座上宾?
就算你们对这些人再好,又能怎么样?
说到底,不还是要靠我们这些人,来收拾局面?
可恨这些红巾贼不能识人,我也该早做打算,如果能逃出去,投靠别人,或者返回家中,扯起一支乡勇,都算是一条出路……
正在杨臻思索的时候,朱元璋已经领着人,攻破了横涧山大寨。
说是攻破,并不严谨。
应该算是武装迅游,朱元璋所到之处,有归顺的士兵开道,又不断有人加入,队伍就像是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壮大,以至于无可匹敌。
知院老张,从睡梦中惊醒,慌乱推开了还在熟睡的两个女年轻女子,穿着简单的衣服,就跑了出来。
结果迎面正是几百个蒙古士兵,他们也慌乱不止,见到了老张,立刻簇拥过来。
“大人,红巾贼杀进来了,快跟我们跑吧!”
老张抓到了救命稻草,连忙点头,跟着这帮人上了战马,仓皇出逃。
偌大的横涧山,老张准备了十八处营寨。
一座寨子破了没关系,还有备用的。
他指挥着士兵跑到了第二处营寨,结果映入眼帘的竟然是紧闭的寨门,还有严阵以待的士兵。
“快开门!我是你们的知院大人!”
老张连着喊了三遍,寨门上没人回应,只是举起了一杆红色的旗号,像是火一般热烈。
“我们投靠了红巾军!你束手就擒吧!”
“没错,我们已经弃暗投明,不给狗鞑子效力了!”
知院老张气得要爆炸,却也无可奈何,他赶快领着人逃跑,连续两个寨子都是如此,尤其是第二个寨子,更是对他们放箭,还有人高喊着抓了老张,向朱将军请功。
事到如今,老张已经是魂飞魄散,完全失去了方寸。
“往哪里跑?去哪里?”
他失魂落魄,询问手下人。
而这些蒙古骑兵却是神色怪异,一个个看着老张,仿佛看到了希望。
就在这时候,朱元璋已经指挥着兵马追来,费聚,花云,吴家兄弟,还有其他人,分成了十几路,接管了营寨,然后在投诚士兵的指引下,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老张无路可退啊!
就在这时候,一个蒙古百户,挺身而出。
“对面的红巾!可是朱将军吗?蒙古人要投降,你们愿意吗?”
蒙古?
那不是元鞑子吗?
该杀啊!
朱元璋朗声道:“尔等可是蒙古贵胄,可杀害过百姓?”
“没有!俺们就是被迫迁居中原的蒙古人!朝廷对我们也不好。遭了灾,活不下去,只能投军。也幸亏遇上了知院老张,我们一场仗都没打过!”
朱元璋颔首道:“咱们起兵,是为了跟元廷的狗鞑子算账!你们既然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咱不好杀你们,却也不能优待你们。尔等必须改成汉名,遵循汉家风俗。咱照规矩,给你们分田,让你们养家活口!”
“当真?”
“咱说话算数!”
“那,那我们立功呢?”
“立功自然有赏!”
朱元璋的话音刚落,十几个蒙古汉子就扑了上来,把老张从马背上揪下来,七手八脚捆起来,送到了朱元璋的面前!
“请将军收下!”
这位大元朝的知院,坐拥几万人的将领,被一群普通的蒙古士兵抓了起来,当成战利品,献给了朱元璋。
确乎是不能更合理了。
横涧山破了!
顺带着定远县城也失去了防御兵力,朱元璋自独立发展以来,终于夺下了第一座城池!
第五十八章 自首了
“我们要推翻的是元廷狗鞑子……什么是元廷狗鞑子,需要拆开看,元廷就是现在大都的混蛋朝廷,还有各地的贪官污吏,依附元廷的豪绅大户。至于狗鞑子,说白了,就是那些高人一等,肆意欺凌杀戮老百姓的蒙古人,色目人。也包括那些恃强凌弱,四处抢夺的蛮夷。”
“除此之外,普通的蒙古人,没有欺凌百姓,为非作歹的,又愿意接受王化,自然会被善待。如果有人欺负你们,发生歧视行为,都可以如实上报,会严肃处理。”
张希孟又代替朱元璋,把军中政策讲解清楚。
这些蒙古兵互相看了看,有一个仗着胆子道:“那能不能给俺们分田?”
“没有问题。”张希孟道:“主公已经说过了,我再告诉大家伙,按照目前的情况,你们如果投军的话,每人能分到六亩口粮田,五亩流转田……现在的问题是桑麻田,如果你们想养牲口,我却是没有草场给你们。”
“不用,不用啊!”这个蒙古汉子慌忙摆手,“大人,俺们在中原好些年了,会种田的。说起来头几年,过不下去,我们还去给地主家扛大包,那些汉人都干不过俺的!”
张希孟看了看这家伙魁梧的体格,也是无话可说,毕竟他的胳膊比自己的大腿还粗。
“既然这样,我就先给你们登记造册,然后接受整编,等正式入了军籍,就给你们分田,半个月之内,都给你们办好了!”
张希孟干净利落交代清楚,这帮蒙古汉子互相看了看,全都跪了下来,口中高呼万岁,有人都哭了出来。
太不容易了。
有人还告诉张希孟,别看他们是蒙古人,可也没有过得多好,只是有些人借着他们蒙古人的身份,欺负普通汉人百姓,对待他们,也就是养狗一样!
“大人,跟,跟着朱将军,咱们总算能当个人了!”
张希孟也颇为震撼,连连点头,“大家伙能想清楚这些就好。咱们这支队伍,不是为了汉人打天下,也不是要杀光蒙古人,而是要让最穷苦的人,能够活下去,还要活得好!请大家伙务必牢记这一点,在军中,大家伙也是相亲相爱的兄弟,并肩作战,托付生死的手足。我相信你们很快就能体会到这一点。还有,我想让大家伙明白,咱们这一支队伍,为什么有希望,为什么能打赢强敌……不是咱们兵多将广,不是咱们凶悍暴虐,是因为咱们占着理儿,咱们做的事是对的,天下的穷苦人都会支持咱们,咱们每帮助一个穷苦人,力量就强大一分。大都的皇帝,他只会敲骨吸髓,巧取豪夺,天下人都恨透了他,大家伙请想,谁能赢得最后的胜利?”
张希孟跟这些蒙古士兵侃侃而谈,讲述道理。
这可不是张希孟一时兴起,而是老朱发展到了今天,必须注意点这一点了。
前面就提到过,朱元璋想要将领读书,明白道理。
如今好几万兵马,要让大多数士兵都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为了什么而战……虽然这是个庞大的工程,可是一旦做成了,就再也没有人能击败他们。
甚至还能解决诸如骄兵悍将的问题。
为什么会有骄兵悍将?
还不是一些人自恃功劳,肆无忌惮,无法无天,没有敬畏。
如果能把道理讲清楚,让他们从心底里认同了,这帮人还会随便欺负百姓,为非作歹吗?或许还有,但数量一定会大大减少。
这么一件庞大的工程,就放在了这些蒙古兵身上,从他们开始!
清点整个横涧山,一共得到了三万名青壮,还有六万多家属,差不多十万人。
老朱掌握的人数一下子翻了三倍。
其中有蒙古兵将近两千人,经过挑选,被充作骑兵。他们的确比汉人更加熟悉马上生活,也更适应骑兵作战。
而骑兵在朱元璋手下,属于高级兵种,虽然在分田上,暂时没有倾斜,但是他们的军装比步兵多了一套,还给发了厚实的披风,另外他们的伙食标准也是全军最高的。
这一套弄下来,这不到两千的蒙古骑兵,彻底归附,暂时由花云统领,成为了朱元璋手上的第一张王牌……
吞并了横涧山的兵马,朱元璋就准备移师定远,之所以叫移师,是因为真的没有什么力量能阻止他了。
“先生,咱想了想,打算把临淮的兵马都调过来,还有怀远,也该让徐达回来了,他主意多,正好辅佐咱用兵。”朱元璋斟酌道:“咱这边是蒸蒸日上,只是咱有些担忧,万一朝廷派遣大军,攻击咱们,又该怎么办?毕竟出头的椽子先烂。”
朱元璋说到这里,又道:“李善长跟咱说,元军势大,拿下定远,有了安身之地,就应该暂时收敛爪牙,免得惹来元军围攻,先生以为如何?”
张希孟想了想,笑道:“我不敢说李先生是错的,稳扎稳打很好。只是元廷兵马虽多,却不敢轻易出动……主公可知道为什么?”
“是为了粮草。”朱元璋沉声道:“越是壮汉,吃得越多,这个理儿咱懂!”
张希孟笑道:“主公英明,张士诚占据了高邮,截断了运河。早就不断有消息,说是朝廷要派遣大军征讨……可现在已经过去几个月了,朝廷还是派不出兵马。我敢断言,就在再过几个月,还是不行。元廷的确还有雷霆一击之力,只是这一击之力,可能落在张士诚身上,可能落在刘福通身上,可能落在徐寿辉身上,唯独不会落在主公身上!”
朱元璋沉吟少许,摇头叹道:“是啊,谁让咱的势力还太小呢!先多占些地盘,壮大实力是紧要的,用不着畏首畏尾,跟个小媳妇似的!”
张希孟点头,“主公,臣再多说一句,他日主公的敌手未必就是元廷!”
张希孟没有多说,朱元璋也没有多问,可是君臣已经心照不宣……濠州群豪那就是所有红巾军的缩影,早晚要狠狠杀一场,才能分出个雌雄。
老朱和张希孟谈论之后,等于是定了调子,可是他们没有料到,元廷还真注意到了他们,而且还要调兵!
试问谁这么幸运,担负了这么重大的任务呢?
自然是运输大队长,彻里不花将军了。
他吹自己有五万兵,又靠着送出去几千副铠甲换来了大捷,俨然淮西支柱,大元忠良。不派他还能派谁啊!
接到了这个命令,彻里不花仔细看了好半天,他觉得朝廷对他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我承认我是撒谎的行不?
你们别让我送死了?
我真的不知道,人家这次还能不能饶了我?
既然不知道,那就找人问问吧!
彻里不花请来了徐达……魔幻现实了。
“徐将军,你看这事……能不能给咱帮帮忙?”
徐达皱着眉头,“帮忙打赢我们?”
彻里不花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们假装战败……咱,咱再演一出戏。”
徐达想了想,“演戏可以,但是总要出点价钱吧!”
彻里不花咧嘴了,上一次送去了好几千铠甲,好几千战马,还把他扒了个溜光,险些维持不住。这次要出多少价钱?
彻里不花想了半点,突然问道:“徐兄,我听说你的名字是有人帮忙取的?”
徐达绷着脸道:“你想刺探机密?”
“不是,不是……我就是想问问,投其所好,只要是我这里有的,那就一定双手奉送!”
徐达想了想道:“先生爱读书,打赢了别人收拾战利品,他只要书籍图册。”
“哦!那你们上位听他的?”
徐达点头,“言听计从!”
“那可太好了!”
彻里不花高兴了,他赶快下令,寻找书籍,把仓库都翻遍了,在角落里翻出了不少书籍,随后给徐达送过来了……徐达也没什么说的,赶快连夜给张希孟送去了。
凭着这份礼物,估计能商量一下,这出戏有着落了。
彻里不花想的很美,而当张希孟拿到这些书的时候,他小心翻看,最初还没在意,可看到了一本,上面有个戳……云庄藏!
这不是他们家的藏书吗!当初老爹带在身边,一起南下的。
张希孟皱眉头了!
第五十九章 抓人
一共是三十几本藏书,整齐摆在张希孟的面前,这里面有三本是张养浩送给老爹的,剩下的有几本孤本,还有就是老爹一笔一划的手抄本!
面对整齐的字体,张希孟只觉得心头深处,涌起了难以形容的悲怆,曾经他以为再也找不到仇人了,却没有想到,竟然送到了自己的面前!
“彻里不花啊彻里不花,你自投罗网,天上地下,就没人能救得了你!”
张希孟咬着牙,怒火冲天。
他的眼睛渐渐变成了血色,拳头握紧,太阳穴上的青筋绷起。
父母惨死,就像是一根刺儿,留下了心头。
在这个乱世,你很难找到仇人,归结起来,就是元廷暴虐,所以推翻元朝,才算报了仇。
张希孟选择辅佐朱元璋的最大理由,就是国耻家仇!
只是让他想不到的是彻里不花竟然主动送上了门……虽然还不能确定,是不是彻里不花下令干的……而实际上,大约就是彻里不花部下无意间做的,他并不知情……但是也不妨碍张希孟把这笔血债算在他的头上,他的部下作恶,他就要承担后果!
而且抢劫的命令,多半是主帅下达的,大约是不会错的。
张希孟又翻开了眼前的书籍,仔细看着上面的文字,渐渐的,仿佛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老爹又在领着他读书了!
张希孟的眼圈湿润了,急忙合上书,下一秒,他豁然站起,大步往外面走。
张希孟刚出来,迎面三个人等着他。
朱重八,沐英,还有马氏!
“先生,听沐英说了,可是你们家的书?”
张希孟默默点了点头。
马氏深深叹口气,猛然扭头,厉声吼道:“重八,还不调兵!”
朱元璋连一句话都没说,直接扭头,就要去办了。
夫人说话就是管用,而且还是为了张家的事,暖心!
张希孟感念,却拦住了他,“主公,用不着着急!”
朱元璋顿了顿,他还以为张希孟珍惜和彻里不花的生意,不愿意让自己受损,老朱也急了,横着眼睛道:“张希孟,你别忘了,彻里不花烧了咱的寺庙,咱跟他也有大仇!不管他有多大的用,咱都要把他抓了,捏碎了!”
马氏直接道:“别犹豫了,点兵,杀过去!”
沐英也瞪圆了眼睛,小拳头紧握,虽然只有短短的相处,那对夫妻的模样深深刻在了他的心头。
说起来他们对自己的好,不比朱元璋夫妻差。
他也要报仇!
张希孟见老朱如此,自然是心里热乎乎的,但是却还是摇头,“主公,彻里不花有一万多人,如今已经不是濠州惨败的时候,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怎么不容易?就让徐达动手,他保证能把彻里不花抓回来!”
“不!”
张希孟摇头,“主公,徐达在彻里不花那边许久了,彻里不花一定会监视他,现在给徐达下令,会让他处于危险之中。还是赶快下令,让徐达将计就计,离开定远。”
朱元璋完全惊到了,“张希孟,你在想什么?你不要报仇了?”
张希孟微微一笑,“主公,我刚刚想了个不错的点子,抓彻里不花,易如反掌,顺便还能看看这个畜生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朱元璋眉头紧皱,他知道张希孟一肚子主意,但是不调兵,还要把徐达叫回来。彻里不花好歹是几万兵马的统帅,不是寻常人,真能说抓就抓到?
谁给你的自信啊?
马氏也说道:“小先生,你是怕有损失?可别这么想,彻里不花作恶多端,荼毒百姓,早就该死了!”
张希孟又摆手,“夫人,我刚刚的确想了个办法,不妨先试试。如果不成,再调兵硬攻。”
见张希孟一再坚持,这两口子也不好说什么……而且他们也很想知道,张希孟到底有什么好招?
首先,张希孟去了骑兵军营,朱元璋也跟着,他们一行到了门口,就看到了一个魁梧的中年汉子,晃着大脑袋,正在站岗。
见张希孟来了,慌忙过来。
“先生要找谁?”
张希孟怔住了,他是要找人,却没有准确的目标。
“对了,你们当中,有会蒙古语的吗?”
蒙古汉子,难道不该都会蒙古语吗?
对不起,还真不是这么回事。
那些在中原几十年的,早就把蒙古语忘没了。
说实在的,多数蒙古骑兵同化的相当好。
凑巧的是这个看门的汉子,他还会蒙古语。
“你能说说经历不?”
这个蒙古汉子唉声叹气:“先生,俺这辈子,倒霉了几十年,就没交过好运……俺小时候混蛋,成天就知道吃喝玩乐,结果十六岁的时候,俺爹突然就没了。他的一个朋友,也是个蒙古人,就看上了俺家的房子,他设计陷害,把俺发配到了草原上充军!”
“你说俺能服气么?俺是个蒙古人不假,可俺跟着爹娘,从小生活在汉地,哪懂草原的事情……俺就偷着跑,结果每次都被抓回来,皮鞭子狠抽,往死里打。俺受得那个罪,就不用说了。到了草原上,那蚊子密密麻麻的,俺的同伴就有一个被蚊子咬死的!别说人了,有老牛都被吸干了!”
张希孟知道他没说谎话,草原蚊虫的确厉害。
“熬了十几年,俺算是侥幸没死,学会了蒙语,还娶了个媳妇,生了个娃……好容易安顿下来,又被一纸调令,让俺剿匪来了!又要抛弃妻儿,我这一走,草原的规矩和汉地不一样,她要是不改嫁,就没法活……先生你说,还有这么混蛋的朝廷吗?俺都快四十了,这辈子就这么完了!”
听着他抱怨,张希孟留神看着,突然忍不住笑了。
汉子讪讪赔笑,“像俺这么倒霉的,也的确值得一笑。”
“不是!”张希孟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是我觉得你身形魁梧,脑袋特大,很有贵相。”
汉子嘿嘿道:“俺,俺汉名就叫大头,吴大头!只是俺可没觉出自己哪里贵了?”
张希孟笑了,“放心吧,很快就能贵起来了。”
张希孟叫来一个士兵,让他去取来知院老张的盔甲,不一会儿士兵回来,张希孟又让他给大头穿上。
还真别说,竟然很合身。
十多斤的大脑袋顶着头盔,大头变巨头!
张希孟又道:“我说大头,你能学那些蒙古官员不?演出来,让我看看。”
“怎么不会?俺都被他们打了几十年了,那帮畜生就喜欢拿鞭子抽人,不说话,先抽鞭子,你敢多说一句,他们就打板子,手黑着呢!”
吴大头一边说着,还一边瞪圆了眼珠子,怒目而视,学得惟妙惟肖,活脱正黄金旗的老贵族,带着通天纹的。
张希孟看在眼里,简直忍不住抚掌大笑,你他娘的真是个人才!
“太好了,抓彻里不花,非大头莫属!”
朱元璋和马氏都在后面看着,他们也不知道张希孟到底要用什么招数,只是好奇。
张希孟当面交代之后,这两口子都大吃一惊,还能这么玩?
“不用多派几个人壮壮声势?”老朱询问。
张希孟想了想摇头道:“声势大了,就容易吸引更多的人,万一彻里不花真出来迎接钦差就坏了。这种事情就是突然下手,破绽难免,也是赌一把。如果能成,以后主公也多了一个手段。”
“还想着咱干啥,要给你家报仇啊!”
很快行动开始,徐达代表朱元璋,跟彻里不花谈好了条件,答应帮他演戏,随后徐达就离开了定远,彻里不花也兴匆匆准备演戏,毕竟朱元璋的价格还算合理。
看起来自己的那一箱子书起到了作用,那位张先生一定出力了,回头弄点孤本送过去,这个朋友,一定要交下!
就在彻里不花想着好事的时候,一个披着盔甲的蒙古贵胄,单人骑马,来到了定远的北门。
“你什么人?来做什么?”
守城士兵照例盘问。
果然如预料,见一个人来,没有提前去通知上面,也没有关城门,只是简单询问。
此人把眼睛一瞪,说了几句流利的蒙语,士兵听不懂,只觉得很震撼。
这位气得大骂,“老子是孛儿只斤氏,达哈木。奉了朝廷旨意来的!”
“孛儿只斤?”
守门的士兵多数都不知道,唯独一个上了年纪的,突然冲出来,吃惊地看着。
“您,您是宗室贵人?”
来人怒骂:“知道了还问?你们敢拦着钦差,都不想要脑袋了!杀,杀,全都该杀!”
这位一边说着,还一边挥动鞭子,怒不可遏。
守城士兵看了看,这位会说蒙古语,身形壮硕,尤其是脑袋,够大,够威风……就跟画上的成吉思汗,忽必烈似的。
再加上这个凶悍的劲儿,谁敢说不是老蒙古的?
就这样,他们也没要什么钦差凭证,直接放了进来,反正就一个人。也不怕有诈。
等人进来,那个上了年纪的老兵就说:“小人去给彻里不花将军说一声,请他来迎接!”
提到了彻里不花……来人突然大怒,一串优美的国骂就脱口而出。
“这个黑了心的烂蛆,勾结红巾贼的杂碎!他干的事情,打量着朝廷不知道?他打了败仗,却说是大胜!他还给红巾贼送铠甲战马,无耻,无耻之尤!大元朝都是被这种混账王八羔子给弄坏了!老子来就是要抓他的!要把他明正典刑,大卸八块!”
这一顿怒骂,让守城士兵大受震撼。
他们也不傻,彻里不花做事,欺上不瞒下,大家伙都知道一些……见这位蒙古皇族直接说出来,大家伙都信以为真。
看起来多行不义必自毙,瞧瞧吧,躲得过红巾,躲不过朝廷!
彻里不花的报应来了!
没错,他们也早就觉得彻里不花不是个东西了,听到元廷要来抓他,还挺乐的。
可见这位只有一个人,他们也都迟疑了,能行吗?
“怎么不行!爷爷是横行天下的蒙古铁骑!抓这个无胆的鼠辈,一个人就够了……再说不是还有你们吗?我问你们,是愿意随着我去抓国贼,还是要跟国贼一条道跑到黑,让朝廷把你们都砍了?”
这帮士兵互相看了看,怎么说呢?
他们肯定不想跟彻里不花一起倒霉,可是让他们抓人去,那就太考验勇气了……
“废物!”来人继续怒骂,“没出息的东西!给你们的富贵不会抓住!拿了彻里不花,朝廷有重赏,老子接管怀远,给你们都官升三级!”
士兵还在犹豫。
“还愣着干什么?跟我走!”
这位说完,直接打马向前,守门的士兵愣了一下,竟然真的就跟他走了。
吴大头带着几十个守城的兵,到了彻里不花的府门口。
守门的一看这位蒙古高官,前呼后拥,怒气冲冲杀了过来,来者不善啊!
“小的见过大人,大人……”
啪!
没等他说完,皮鞭子响起,把看门的吓得连滚带爬,退到了旁边。
“在没人的地方待着!”
说完这句话,他就带着人,昂然而入,直奔彻里不花的卧房去了……不但没人拦着,还没人去通知彻里不花。
第六十章 落网(加更求票)
吴大头冲入了彻里不花的府邸,穿过前院,直接到了卧房的院子,负责看守的两位士兵吓了一跳。
他们正在打盹儿,没办法,大人夜夜笙歌,他们凄风苦雨,忍着寒夜折磨,这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就在满腹牢骚之时,一个穿着将军模样铠甲,圆脸横肉的家伙,气势汹汹杀进来,后面还跟着不少士兵,同样气势汹汹。
看到了这一幕,两个护卫都被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仗着胆子过来,哪知道对方把鞭子挥起,一个响亮的鞭花。
“别拦着老子做事!不想人头落地,就滚一边去!”
俩人懵了,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俩还糊涂着,跟在吴大头身后那个守城门的老兵认识这俩护卫,连忙道:“快闪开吧!没瞧见,这是朝廷派来的钦差,彻里不花的事情败露了,朝廷要拿他了!”
“啊!”
这俩人吓得嘴巴张得老大?
真的来人抓了?
想想也对啊!
瞧瞧彻里不花这些日子都干了什么?
濠州战败,抢先逃跑。
到了定远,就跟红巾勾勾搭搭,谎报战功,骗朝廷的赏赐。
这也就罢了,还把铠甲马匹送给红巾……这已经不是一般的罪过了,诛灭九族都不冤!
现在才派人过来,已经是晚了,元廷还真是够昏庸的!
好家伙,就连亲信都觉得彻里不花该抓,他这个人缘也是绝了。
可问题是抓了彻里不花,他们会不会被牵连啊?
“凭,凭什么抓我们大人?”
他们仗着胆子反问一句。
还没等吴大头说什么,那个老兵又忙着说道:“你们别犯傻了,快让开吧!大人都说了,只办彻里不花,他罪孽深重,作到头了,老天要收人了!”
“是啊,咱们跟着钦差大人,还能领赏呢!”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一听这话,再看看怒目横眉的钦差大人,他们很乖觉,都躲到了一旁……而且他们瞧了瞧钦差大人的队伍,觉得有点单薄,这俩人很自然融入其中,跟在了后来。
帮忙抓人,说不定还能立功!
或许彻里不花也没有想到,他竟然混得人厌狗也嫌。
要说他就没有一点心腹吗?
这也不对,谁没有两三个哥们啊!
凑巧的是,他把人派出去,征集粮食去了,还打算跟红巾军联手唱戏,再度欺瞒朝廷,如果不出意外,又能升官了。
而事实上,越想着不出意外,就越是会出的。
几十个人闯进了卧房,彻里不花朦朦胧胧,刚要过来询问,一柄冰凉的弯刀就过来了,直接压在他的脖子上。
“别动!”
随后此人又道:“把他捆了,回头给你们升千户!赏百金!”
听到了赏赐,士兵们都来了精神,直接扑过来,就把彻里不花按倒了。
这位好歹也是朝廷大将,立刻就反应过来,忍不住破口大骂,“好奴才!你们得了失心疯不成?快放了老子!你们都是什么人,凭什么抓我?”
彻里不花扯着嗓子大吼,士兵们也有些迟疑,的确,这是钦差大人好像也没有亮出什么表明身份的东西啊?
就在这时候,吴大头赶紧从角落捡起了一团裹脚布,直接塞在了彻里不花的嘴里,把这位熏得差点昏过去。
他的眼珠子几乎瞪了出来,只剩下毫无意义的呜呜声。
吴大头总算松了口气,看着这些士兵,总算露出了笑容。
“你们都是大元朝的忠臣良将,待我把这个畜生送去法办,回来接任安丰路达鲁花赤,你们全都有赏!”
“咱大元的兵,要打起精神,蒙古铁骑,天下无敌!连几个毛贼都对付不了,愧对祖宗啊!”
这位说到动情的地方,切齿咬牙,仿佛真的是成吉思汗的孝子贤孙一般,要力挽狂澜,拯救危局,绝对影帝级的演技。
这些兵倒是没这些想法,军心早就涣散了,跟着朝廷也行,让他们投靠红巾,估计也问题不大。
只是彻里不花这家伙太不像话,堂堂一位大将,居然只会歪门邪道,跟着他肯定没好下场!
大家伙都鄙视到了极点,反正只要换了个人就行,怎么也不会更差!
就这样,他们眼睁睁看着这位宗室贵人,钦差大臣,将捆成了粽子的彻里不花提到了马背上,直接打马,从来的城门出去。
不过就在要出城的时候,也出现了意外,从城外回来了一伙士兵,他们可都是彻里不花的亲信,如果发现了,事情可就麻烦了。
吴大头也算急中生智,他用长大的披风裹住了彻里不花。
见有士兵要来过问,他立刻道:“是上位要的可人儿!就是性子烈,俺要快点送去。”
这帮人一听,顿时会心一笑,彻里不花虽然叫不花,但是却比谁都花。强抢民女的事情,只能说是家常便饭。
“兄弟辛苦了,可要让大人注意身体啊!”
“放心吧,俺一定把大家伙的孝心带到。”
说完之后,就打马如飞,冲了出去……别看他表面笑呵呵的,可后背已经湿透了,赶快跑吧!
过了一会儿,那些兵似乎也反应过来了。
不对劲儿啊,大人去城外了?
没听说啊!
难道是红巾军的人来了?要去谈谈?
这个美人是送给红巾军的?
没想到啊,红巾军也跟咱们大人一样好色!
他们摇着头,说笑着进城,丝毫没有想过,刚刚和彻里不花擦身而过!
……
“先生,这办法行吗?只身入城,去抓一员大将……咱怎么觉得把元廷看得太无能了?”朱元璋心中疑惑,可别抓人不成,反而出了意外。
张希孟也略有迟疑……其实这个办法也是灵光一现,他记得有一个狠人就曾经假冒老柏林正黑旗的容克贵族军官,拉了几个年轻士兵,把市政厅给劫了。
当然了,那位能成功,还要归功于他的精湛演技加上德国人的刻板服从。
这件离谱到了不能再离谱的事情,广为传播之后,竟然轰动了整个欧洲,劫匪一下子成了英雄,他的抢劫经历成了人们茶余饭后,喜闻乐见的谈资。
抢劫过程还被搬上了舞台,到处表演,风靡天下。
从劫匪到巨星,简直骚断了腰。
残酷的现实总是在嘲讽着小说家匮乏的想象力。
正好军中的思想建设也要加强了,空闲时间,也该有多种多样的娱乐活动,舒缓身心。
如果吴大头能顺利回来,张希孟决定把这段故事改成戏文,就在军中上演!
当然了,如果他出了点意外……也可以搬上戏台,反正把失败说成胜利,不正是某些国家的先进经验吗!
就这么干了!
张希孟正在思索着,突然费聚急匆匆过来,喜出望外,大吼着:“上位,张先生的办法绝了!彻里不花给抓来了!”
朱元璋忍不住一怔,是自己低估了世道奇葩啊!
“先生妙算,咱们报仇去!”说完,朱元璋打马,跟着张希孟一起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