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六十六章 衣冠大明
“今日略略窥见当年气吞中原的雄风啊!”
胡俨心中感慨,他年纪轻,中原决战,收复故土的时候,他还穿开裆裤呢!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长大了,读了许多史书,有时候胡俨也在疑惑,那么强大的元廷,百万精锐就那么完蛋了。
比如脱脱,率领着几十万军队,围攻高邮,虽说要怪铁锅混蛋,可是这么多人,转眼就崩溃了,也不能不感叹,难道真的是有天命庇护,要不然怎么就赢了?
可是真正见识了均田之后,安南百姓爆发出来的斗志,胡俨再无疑惑……光是这一片无边无际的人马,就已经让胡俨高呼不可战胜。
如果再增加十倍,百倍?
当初陛下和太师他们,挥动几十万人马,收复中原,又是何等气吞山河,意气风发?
那种场面,简直难以形容。
如今在安南,也只是略略重复一下,不值一提!
不值一提啊!
想到这里,胡俨竟然冷静了不少,他们驱动兵马,向升龙府进发……这一路上,不断有各地民兵加入,又有百姓送来粮食,还有人主动传递消息,把那些权贵的动向说得清清楚楚,他们有多少兵马,明军一清二楚。
单向透明了属于是。
这还不打紧儿,王弼使出了另外一招,他下令各地民兵,针对安南权贵的兵马,主动伏击。
大队人马打不过,但是他们派出的斥候,绝对不能客气,抓到一个,核实之后,可以多拿十亩田的奖励。
这一招使出来,那些斥候算是倒了霉!
还没出升龙府,就被人盯上了。
这哪是人啊,简直是行走的田契。
等他们出来之后,时时刻刻,行走休息,都会被莫名其妙偷袭,比如有人坐在树下,刚想休息一会儿,突然之间,就被弩箭穿透脖子,立刻毙命。
面对层出不穷的袭击,小股的斥候根本不敢派出来,必须有三五百人,才能出动。
但问题是三五百人那么一大坨,动作慢,目标又大。
根本侦察不到任何消息。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明军高歌勐进,如同开了天眼。
安南这边,虽然聚集了十几倍的兵马,却是盲人摸象,稀里湖涂,什么状况都不清楚。
渐渐的,强烈的恐惧和不安,笼罩了升龙府。
很快,注定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胡季犛这家伙杀了陈朝皇帝,虽然那事是张东他们干的,但是谁都认为他脱不了干系。
而且还有个问题,胡季犛的祖上是汉人,爷爷那辈才逃到了安南,跟其他豪强比起来,根基稍微浅薄了点……
比如大家伙凑在一起,咱的祖宗是随着赵佗来的。另一个人说,咱家祖宗是五代十国逃过来的。
问到了胡季犛,你什么时候来的?
爷爷躲避元廷来的……
瞧见尴尬了吧!
在很多权贵看来,这个姓胡的还是汉人味太重了,根本就是安南的奸细啊!
而且他还弑杀了君父,更是可恶透顶,罪孽滔天!
明军杀来了,你这个混账东西,是不是做了内奸?准备把我们都给卖了?
胡季犛简直冤枉透了,他想的是,安抚住乱民,然后得到大明的册封,他这个安南王就当定了。
可谁能料到,明廷竟然旗帜鲜明,支持均田,这种事情,他胡季犛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这简直是自掘坟墓啊!
所以咱们是自家人,别内讧了……你们知道不,离着咱们不远,那块有个地名叫崖山!一百年前,大宋君臣就在那块跳海了。
你们这么折腾,咱就要重蹈覆辙了!
安南权贵这边,领头的是阮多方,阮家是安南豪族,势力大的吓人,兵多钱多,发言权极大。
他才不买胡季犛的账。
“你们听见没有,这家伙举例子,都是举赵宋的,你们说,他不是大明的奸细,谁是大明的奸细?铁证如山啊!”
好家伙,简直不能更有道理啊!
胡季犛气得原地爆炸,他虽然兵多,但是阮多方根基深,还真没法一下子拿下,而且外面还有明军气势汹汹。
这可要了老命啊!
升龙府里,彻底乱套了。
阮多方这一挑头,那些陈朝旧臣也都冒出来了,就是指责胡季犛弑君,要想对付明军,就必须先除掉这个白眼狼。
至于弄死了胡季犛,就一定能打赢大明吗?
笑话,打不赢,还不能投降啊!
这点智商都没有?
反正我们控制着升龙府,到时候谈判,好歹能换点什么!
末世乱象,亡国之际的种种情形,都在小小的安南上演,简直精彩至极!
“既然如此,我们就立刻打进升龙府!彻底灭了安南!”
张东兴奋说道,张玉也是摩拳擦掌,自从张东成了张希孟的侄子之后,当初张东可说他们俩是好兄弟的,四舍五入,咱张玉也是太师的侄子,至少是半个侄子。
杀进升龙府,为国立功!
他们盼着立刻杀进去,可是胡俨却摇头了。
“不行!”
胡俨道:“不管怎么讲,咱们兵马太少,远不如升龙府的兵马,而且这帮安南豪族权贵,根基深厚,爪牙众多,难以计数。我们现在只是拿到了优势,但想要把优势转变为胜势,还差得太多了!”
张东惊讶道:“那要怎么办?”
“自然是夯实基础,继续争取人心!”胡俨道:“咱们只是从清化开始均田,还有太多的地方没有落实,现在正是绝好的机会!”
胡俨这家伙的建议,得到了王弼的认可。
就这样,明军所到之处,立刻推行均田……原来没开展的,要立刻推行,原来已经有人动手做了,有不公平的地方,明军派人处理。
他们还接受安南百姓上告,有什么冤屈,我们帮着处理。
这一套组合拳下去,确实是效果惊人。
几乎肉眼可见,均田区域不断扩大,鲸吞蚕食之势已经形成。
而且要知道掌控多少面积,不看地图上控制了多少,而要看真正能触及多少人员,能动员出多少力量。
组织动员力,才是一切的核心。
如今明军替百姓伸冤,落实均田,顺便铲除豪强……迅速抓住了人心,他们的力量与日俱增。
而且明军还从几个方向,包围了升龙府。
这时候更搞笑的事情发生了。
由于安南的权贵把主力兵马调集到了升龙府,想要借此和明军大战一场……结果地方上失去了控制,力量空前薄弱。
地方上的百姓,纷纷揭竿而起,组成民兵,邀请大明派员过去。
很多时候,大明这边只要派两三个人过去,就能拉出来几百人的队伍,拿到上千石粮食,还有大批的财物,支援明军作战。
一个村子,一个村子,一个镇子,一个镇子……就像是骨牌一样,越倒越快,明军大有席卷安南,一鼓而定的势头。
这个局面发展的速度,简直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王弼和胡俨都只能分别向应天上书,请求朝廷的战术指导。
而此时此刻,应天城的张希孟和老朱,不光要关心安南,还有其他的方向,也陆续传来了消息。
首先就是占城,作为和安南相爱相杀这么多年的伙伴,安南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占城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很凑巧的是,占城也属于传统的农耕民族,均田几乎是他们无法抗拒的诱惑!
就这样,占城这边也聚集了一大堆人,希望能够执行均田。
而且安南的动静,不光影响了占城,还有一群人,也跟着动了。
这帮人就是倭国的遣明使。
室町幕府的意思是派他们过来,向大明学习,回去好改革倭国。
可这帮人到了大明之后,就把他们那套倭服给扔了,换成了大明的样式,还有人买了呢绒的衣服,样式效彷军装。
大红笔挺的衣服一穿,咱也是精神明人了。
更好玩的是,有些倭人来大明的时候,是梳着月代头,也就是前面剃光,留个地中海的样式……但是住一段时间之后,他们就觉得这玩意太丑了,而且丑得惊心动魄。
有好些人,就开始蓄发,也学着大明样式,戴着山河一统巾,六合平定帽,在街上招摇过市,显示自己和大明一样了。
咱也是衣冠华夏了,都华夏好几个月了!
只是这些学习都太表面了,尤其是当安南起义的消息传来,他们彻底坐不住了。
怎么说,咱们也是大明的忠臣孝子,绝对不能落后于人。
我们也要回去,除掉幕府,天诛国贼!
没错,我们代表大明天子,诛杀叛贼,正是天诛国贼!
好家伙,这帮遣明使都跑去外务部,向毛贵请愿,希望大明支持他们。
还有更凶残的,直接坐着商船就回国内去了,他们四处联络人员,组成了民本会,而且还把张希孟的文章赫然挂在墙上,向入会的人员宣传。
不管是谁,只要入会,要先宣誓忠于大明天子,其次要忠于张子之道。
什么孔孟之学?
孔孟已死,张子当立。
均分田亩,天下大吉!
“张先生,着实没有料到,一个小小的安南,竟然撬动了天下大局啊!”朱元章意味深长道。
张希孟也是既惊且喜,“臣也没有料到,我们大明的举动,竟会带来这么大的涟漪……周围国家,纷纷发生变化,一个处理不当,就要弄巧成拙!”
第八百六十七章 华夏大会
事情走到了今天,张希孟不得不承认,已经有些超出了自己的掌控……他对海外开拓的理解,无非是抢占土地、矿山、开拓市场、获取利润,然后填补大明的国库,完成财富的积累。
但试想一下,就连东罗马的皇子都能不远万里,跑到大明求教,对周围国家的影响,可想而知……大明建立,带来的庞大影响,已经逐渐开始显现出来。
其实原本中原王朝就是整个秩序的核心,周围的国家,或多或少,都要效彷中原的模式,编织官僚体系,确定治理国家的方略。
高丽、倭国、安南,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藩国,几乎都是东施效颦,没有例外。
千百年来,孔孟圣贤,在这个属国,一样是管用的。
但是自从张希孟重新阐发历史,论证均田,主张万民一致之后,儒家代表的士农工商,四民尊卑有序的那一套纲常伦理,就已经被撼动了。
经过了十几年的不断阐发丰富,这一套体系已经在大明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反过来,也开始强势向外辐射。
而且相比起孔孟之道,这种主张平等一致,主张均田均赋的想法,更加符合老百姓的利益。包括一些中下层的读书人,也热切倡导,高度赞同。简直吹捧上了天。
随着安南起义的爆发,更是把这种情绪推到了极致。
占城那边已经开始了动作。
竟然有一个读书人将家里三千亩田产,分给了自家的佃农,他说要按照张子主张,实现耕者有其田!
而且他还提出了一个非常有趣的观点,他认为如果所有国家都均田了,每一个老百姓都有属于自己的土地,能够安居乐业,就不会有战乱纷争。
至少占城和安南就是这样,现在安南的均田政策几乎成功了,占城也不能落于人后。
他这种观点很有趣,将均田跟和平联系起来。
很难说他讲的有道理,但是在占城,确实很有市场……一个根本的原因,打了这么多年,他们也怕了。
别看占城击败了十二万安南大军,但论起实力,占城远不如安南。
道理也很简单,安南好歹和大明接壤,偶尔要参加中原大区的战斗。
而占城则是纯纯的南洋大区的优秀匹配机制,面对安南,早晚是要被吞并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抓住机会,推行均田制,顺带着纳入华夏版图,获得大明庇护,从此之后,就什么威胁都没了。
相安无事,乐享太平,岂不美哉?
“先生,照这么看,咱大明岂不是能轻易吞下这些地盘?”朱元章不无兴奋,很显然,老朱很盼着能大肆开疆拓土,而且更让老朱兴奋的是,伴随着均田主张,华夏九州,也在不断壮大,这样一来,在有生之年,大明确实能远迈汉唐,到时候他也可以含笑九泉了。
没准到了地下,还能看到历代帝王,大家凑在一起聊聊……秦始皇一统天下,自不必说,汉武帝算是奠定了文治武功的标杆,唐太宗是国势巅峰,大唐盛世。
咱洪武皇帝呢?
咱出身最低,驱逐胡虏,恢复华夏。这个功劳你们要承认吧?
咱文治武功,内除弊政,外扩九州,把你们都拿不下来的地方,纳入华夏版图,再闯盛世辉煌。
不管怎么说,咱也是傲视豪杰,睥睨君王……至于赵匡胤的那个废物,根本坐不上主桌,滚一边去吧!
这画面绝对很美,朱元章相当满意。
只不过张希孟没有这么乐观,“主公,不说别的,现在设立交趾布政使司也好,但臣想请教,如果开科取士,交趾又有几人能入朝为官?”
朱元章微微一怔,刚刚的兴奋,一扫而光,甚至显得有些颓靡。
别说交趾了,就算是大明,这问题都没解决很好。
前面提到过以济民学堂为首的南方学堂,瓜分了七成,以复旦学堂为首的北方,拿走了三成。
学堂这个比例,反应在官场上,情况也差不多,甚至更加离谱。
江西籍的官吏,能占据三成,如果再算上江南出身的官吏,结合起来,超过一半,完全把控朝局,左右社稷。
后面不断的改革,加上北平大学堂的崛起,现在北方大约能占据四成,到四成五。南方依旧拥有优势,但也不那么明显了。
其实聪明人都明白,教育背后,就是经济实力的体现……朱棣折腾了那么多年,投入了那么多资源,北平的工商业繁荣,纺织业傲视大明,新的机器发明,层出不穷……这些加起来,让北平拿到了两成以上的份额。
另外河南的人口经济,快速恢复,结合山东,两个人口大省,也拿到了两成,基本上让南北的差别不大了。
但是别急着高兴,如果从太行山,一路向南,划一条线,大约就是把整个国家分成东西两半。
无论是官吏数量,还是教育资源,甚至是工商业的发展情况……东边拿到了八成以上的份额!
偌大的西部,完全就是一片荒漠,只有星星点点,比如凉州,敦煌,哈密,比如朱英经营的昆明,此外贵州等地,如果不考虑张庶宁在龙场的努力,完全就是一片漆黑。
中原之地,尚且如此,想把交趾并入,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主公,单靠着交趾人自己努力,唯恐几十年后,也不会出现一个进士,他们拿不到份额,自然会心生嫌隙,加上距离太远,民情复杂,均田之后,热情消退……臣唯恐要不了多久,交趾又会成为乱源!”
朱元章脸色越发凝重,显得很是烦躁……归结起来,这就是理想和现实的冲突。
中书省提出的对外经营方略,以赚钱压榨为主。
钱唐上书,认为应该以壮大华夏为主。
身为一个怀着理想的天子,老朱甚至不惜给尊敬的张先生一个下马威,来硬生生扭转了国策。
可是随着事情的发展,安南,占城,倭国,还有其他的藩国,老朱是真的有点害怕了,这事情确实不好办。
因为单纯靠着理想,当理想消退的时候,又剩下什么呢?
“先生,事到如今,想必你一定有什么高见吧!”
张希孟一笑,“高见谈不上……其实这就是治理成本的问题,臣以为可以先设立一个华夏大会……所谓华夏大会,就是藩国、属地、属国,推举贤良之士,一起到大明,面见陛下,共同商讨问题。所有与会者,都由陛下亲自赐予爵位身份,作为上情下达的通道,可以让他们监督本国状况。随时发现问题,上奏朝廷。”
“在平时,依旧使用本地贤达,治理地方,降低行政成本……但是朝廷一定要派驻足够的兵马。除此之外,要让本地优秀学生,来到大明,接受教育,再有经济往来,安排我们的报社过去……总而言之,徐徐图之,以大明之强,不愁不能水到渠成。”
张希孟的这番话,让老朱陷入了沉思。
情况很显然了,世界上没有万全之策,人心又一向复杂,无论做出那种选择,都是在投入回报之间,找个平衡。
所以老朱沉吟再三,反复思索,终于向安南方向,下了一道旨意。
这道旨意很有趣,除了继续前面强调华夏骨肉,支持均田之外。
老朱抛出了一个全新的安排……朝廷暂时不安排交趾的官吏,由交趾义军,还有当地贤达,一起推选出镇抚使,管理地方事务,决定用兵事宜。
在安南的明军,要和镇抚使配合,要照顾安南民情,因地制宜,推动均田,铲除安南当地豪族!
这道旨意传到了安南,简直起到了一锤定音的效果。
效果之好,都超出了胡俨等人的预料。
就在旨意传递的过程中,他们的兵马已经突破了三万之众!
这还只是正规军,其余民兵,民夫,全都算起来,在升龙府的外面,足足有二十多万人马,数额已经大大超过了升龙府里面的豪强兵马。
但是问题也显而易见,这么多人,除了都希望均田之外,几乎没有任何相同之处,甚至连谁说了算都不知道。
王弼,胡俨,张东,他们都不得不想尽办法,协调劝说,把有限的时间,都耗费在了无限的扯皮当中,苦不堪言。
可是这份旨意一到,大家伙都解脱了,事情交给安南百姓解决,从他们之中,挑选一批官吏,明军只是从旁协助。
这道旨意的真正价值在于让安南的百姓放心了,大明朝并不是要把大家伙怎么样,是真心帮助他们的。
因此他们迅速整合完毕,推举了一位祖上是汉人出身的陈宁邦出任镇抚使。
随后设置了属官,完成了构建。
就在旨意下达的第十天,成千上万的士兵,手握兵器,扑向了升龙府。
攻城战随即展开,时间不用太多,三天之后,升龙府的东门就被打开,随后就是一溃千里……转过天,义军控制了升龙府,
大批的权贵被俘虏,义军押解着他们,到了河边,随后亮出了屠刀……喜闻乐见的活动又展开了,这一次在河边准备了一千多根竹竿,不够随时补充……竹子,安南多的是!
第八百六十八章 尊皇攘夷
胡俨晚年写的回忆录里,依旧把在安南的经历,视作一段刻骨铭心的回忆。
尤其是在红河岸边杀人的场景,更是浑身冰凉,手足冒寒气。
针对升龙府的权贵,一概诛杀,绝对没有任何客气可言。光是第一天就杀了五百多人。
弄得晚上不得不连夜增加竹竿数量,要知道原计划一千根是要用十天的。
这么折腾下去,只怕两天都不够。
还真让他们猜对了,第二天的处斩数量,超过了八百!
血水流入红河之中,很好,这条河算是名正言顺,真的红了。
头颅裹上了石灰,就挂在竹竿上面,尸体则是挖个深坑,给埋了起来。
对了,这也是明军的要求,要不然这边天气炎热,尸体腐烂,弄出了瘟疫,那可就热闹了。
胡俨和张东,都不得不感叹,这帮安南的人,还真是狠!
“定远侯,当初,当初咱们也是这么干的吗?”
王弼笑道:“怎么会?你们难道不知道,咱们张太师虽然下手够狠,但从来不滥杀无辜。这么多年,咱们惩办这些罪人,很少超过一千人。这帮安南的土人,还真是狠茬子,下手半点不客气!”
张东又是一怔,不由得问道:“既然不杀人,又怎么威慑人心啊?”
王弼哈哈大笑,“杀人越多,就会有人害怕吗?当年项羽屠杀了一路,最后还是丢了天下!张太师做事,向来以诛心为先。任何一个罪人,务必要查清罪行,接受百姓的审判。唯有明正典刑,才能让人害怕,才能震撼人心,教育百姓。像这种滥杀,株连,不能说没有用处,只能说遗祸无穷。”
胡俨和张东一听,都觉得很有道理。
咱们就这么说,一个人有罪,刷的一刀,脑袋就没了。
人虽然死了,但是毫无痛苦,能起到教训的作用吗?
肯定不行啊!
他们甚至有点明白,为什么铁锅皇帝还能活着……因为他这种人,活着就算是一种反省,存在就是对普通人的教育。
你把他一刀杀了,没准还会冒出几个大元忠臣。
可是现在不管是西道诸王,还是东道诸王,尤其是那些东道诸王,根本没人提大元朝了,甚至连蒙古两个字都不愿意提。
无他,太丢人了。
他们迫不及待,想要和铁锅划清界限,生怕被人当成蒙古人。
你才是蒙古人,你全家都是蒙古人!
这种持久的潜移默化影响,显然不是一刀砍下去,能够实现的。
胡俨和张东,觉得要去找安南方面谈一谈……等他们见到了陈宁邦,把来意说了一遍。
陈宁邦立刻摇头苦笑,讲出了一番道理……他告诉胡俨,安南和中原不一样。
像中原那种教化之法,只能放在孔孟之乡,礼仪之邦。
安南人非常野蛮,他们与生俱来野兽的血脉……如果现在不把他们杀干净,等他们反过来,一定会屠戮无辜百姓的。
所以恳请他们绝对不要掺和这种事情,就让他们杀一个干净!
胡俨和张东目瞪口呆。
他们实在是理解不了安南人的逻辑,但是旨意上写的明白,他们是协助辅左,并非真的做主……而且如何铲除豪强,这也算是安南自己的事情,又没有杀大明的子民,也没有侵犯大明的利益,他们并不好过多干涉……
就这样,陈宁邦,还有他手下的安南义军,前后屠戮了超过八千人……尤其是阮多方的阮氏,还有黎氏,这都是安南的大族。
人口众多,影响力巨大。
这一次全都成了重点屠戮的对象,其中家族的直系后人,为官的,担任武将的,全都被清算。
弄得好多人不得不出逃邻国避难。
甚至有人去了大明,不过值得一提,广西布政使司那边都是妥善收留,并没有戕害。
安南这边,最后把阮氏、黎氏的小孩子都拉出来,要给悉数杀光……胡俨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请求王弼出面,把人交给他们,大可以送去北平安顿。
只要他们不回安南就行。
在得到了再三保证之后,陈宁邦才放人。
安南经过了这么一番折腾,总算是平静了下来。
接下来无非是认真仔细均田,同时挑选一批贤达,前往大明,参加大会,面见洪武皇帝。
胡俨在安南的事情也不多了……他主要是确保顺利落实,随后还要安排一批有志青年,前往大明学习读书。
安南的情况,被仔细写清楚,再度送回了大明。
收到了这份结果,张希孟仔细看了又看,心中很有触动。
就像安南这种小地方,权贵势力,掌控地方,非常绵密,根深蒂固……放在大明,靠着科举,迁居,拆分世家大族,也就足够了。
可是在安南,有些时候,还真要彻底毁灭,一点不留才行。
但是话又说回来,如果是大明官吏主持,无论如何,也不能这么干的。就算他们想,还有那些御史言官,还有层层的监督,谁也不想在履历上留下如此血腥的一笔。
因地制宜,自然是对的。
不过要让千差万别的国家,捏和在一起,形成一个强有力的联盟,还真是不容易。
安南的问题大概解决了,剩下还有那么多国家,尤其是占城,倭国,这还需要花费心思……
毛贵就找到了张希孟,“太师,现在倭国遣明使,其中很多人都希望太师能见见他们,可以当面聆听太师教训。”
张希孟忍不住苦笑,“我见他们说什么?教他们怎么造反?”
毛贵无奈道:“太师,虽说倭国这帮年轻人有些鲁莽,但尚属冲劲十足,如果妥善安排,或许还能成事。”
张希孟沉吟思忖,不管怎么说,倭国在相当程度上,还算是不错的学生,只不过这个学生的品行太差,最主要的问题,就是他们没有那个核心,没有真正的廉耻。
华夏讲究君子慎独,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但是倭国不一样,他们即便做错了,那也是被人发现,才算是错,付出了代价,才算是错……他们只会反思失败,反思损失为什么这么大……他们很难真正反思自己,认识到自己的行为就是错的。
或许这个国家,也需要彻彻底底的改造,要比起安南更加剧烈!
“毛尚书,我现在还无心见那些遣明使……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你可以安排一批土豆种子,送给他们,让他们带回国内,在适当的地方种植,救济百姓,让倭国百姓能填饱肚子。”
毛贵深吸口气,这么便宜倭国,过了吧?
太师未免又善心泛滥……要知道这土豆种子,哪怕在大明,都不算多,却要拿出来接济倭国,这算怎么回事?
张希孟没有多解释什么,只是说道:“照我的意思安排,没准小小的土豆,就是改变倭国的宝贝!”
毛贵理解不了,但是张希孟的吩咐,他可不敢反对。
就这样,差不多一百袋土豆,被送到了倭国。
这也算是遣明使带回来的宝贝,很顺畅就推广开了。
在九州岛开始了种植。
为了这一百袋土豆,大明还派遣了两个种土豆的老农,前去帮忙。
短短数月之后,这第一批土豆,取得了丰收,而且还是大丰收。
倭国的土地不甚肥沃,而且地形起伏破碎……偏偏这种地形,很适合土豆生长。
个别田地,居然暴发出了八百斤以上的产量,还有一处,居然出现了亩产千斤!
疯了!
彻彻底底疯了!
倭国的老百姓,全都跪在地上,冲着土豆磕头,大呼土豆仙人。
没有办法,在倭国这么块贫瘠的土地上,又有一千多万人口,饮食一直非常贵乏,拼了老命,也仅仅能保证稻谷供应,底层还只能吃点杂粮,豆子。
什么副食品,水果,蔬菜,全都奇缺。
而土豆的丰收,算是给倭国带来了剧烈的变化。
首先就是那一帮遣明使,他们的腰一下子硬了起来。
瞧见没有,这就是大明的恩泽。
仅仅是土豆,就带来了这么大的变化。
上国的好东西多着呢!
等我们再带回几样,倭国就能改天换地。
但是吧……凭什么让上国给咱们好处啊?
咱们也要跟上国一致,咱们也要融入华夏文明……那个幕府将军,就是最大的障碍,只有天诛此贼,尽数归附上国,才能吃饱肚子,过上好日子!
这话很显然有点忽悠人,但是对不起,倭国还就吃这一套。
尤其是那些种植了土豆的农夫,很多都是生平第一次,吃了个饱饭!
很快他们就意识到,土豆是宝贝,价值连城的宝贝,不光明年还要种植,另外如果有人想要购买,必须付出足够的代价才行。
总而言之,伴随着土豆的种植,在九州岛,包括倭国的西南,几个藩镇大名,还有遣明使,他们联合起来。
“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尊皇攘夷!”
“尊大明天子,攘除幕府!诸君,拜托了!”
幕府将军的全称是征夷大将军,尊皇攘夷,天经地义啊!
土豆的成功试种,让遣明使们士气大振,他们仿佛得到了一种神奇的力量,不是看不见摸不着的,而是堆在地窖里,那么多的土豆,一亩地就足以填饱一家人肚子,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东西!
他们甚至要求,除了种子之外,多余的土豆,必须交给他们统一支配,充当军粮……啃着土豆,推翻幕府!
第八百六十九章 疯狂的大明科学家
土豆的大获成功,在大明也产生了不小的影响。亲自参与土豆种植的皇孙朱雄英,还被视作神童,皇室英才,甚至还有人在报纸上刊登出来,大加赞许。
只不过这篇文章刚出来,下午就被拱卫司给拿了。
下令的人正是老朱!
倒不是老朱不喜欢人夸自己的孙子,可问题是孩子才几岁啊?
土豆种子是马家父子拿命换回来的。种植方法也是大家伙摸索的,朱雄英就是跟着干了点活,虽然也做了点记录,但全都是张希孟和他师父夏知凤指点的。
就凭这点功劳,也能被吹上天?
那样一来,岂不是遍地都是神童了?
咱大明皇室,老朱家的人,不能带头干这种混蛋的事情。
不过朱元章倒是对孙子很满意,他勉励朱雄英,在这条路走下去。等什么时候,真正解决了难题,做出了贡献,那时候才算有所成就。
朱雄英自然很认同皇祖父的教诲。
小家伙乖得不得了。
朱元章哈哈大笑,牵着朱雄英的手,去了徐达家里。
就在徐达的府上,燕王妃徐妙云还继续住着,而且她刚刚给朱元章添了一个孙子,也就是朱高炽。
朱雄英出生很早,甚至比几个小叔叔还大,所以他的字辈没有来得及确定,只能这么叫了。
但是到了朱高炽这里,终于进入了元素周期表的时代。
朱高炽是火字旁,下一辈就是土,然后是金,水,木……总而言之,是要生生不息,一直传承下去了。
作为朱棣的长子,徐达的外孙,朱高炽这个小子受到的关注非常高,甚至连张承天都格外喜欢他。
胖都都的,太招人稀罕了。
许是同为胖子,惺惺相惜,张承天每次过来,都会给朱高炽带礼物,还会抱着小家伙玩,连徐达都不得不承认,张承天这家伙,对自己这个外孙,还是真不错。
除了张承天之外,夏知凤也会过来,她主要是看看徐妙云……说来惭愧,朱棣在西域督兵,徐妙云怀着孩子,没法动身,现在生了孩子,也过不去……至于夏知凤,她现在也是事情一堆,张庶宁又在龙场办学。
说起来真有点同病相怜的感觉,她们凑在一起,倒也有不少话。
老朱今天过来,先是抱了一会儿朱高炽,逗了小家伙一会儿,就放着他睡觉了,才几个月的孩子,除了吃就是睡,简直无忧无虑到了极点。
朱元章看了半晌,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悄悄退出来,朱元章就对徐达道:“怎么样,咱想给你的女婿加点担子!”
徐达一怔,忙道:“燕王殿下的担子已经不轻了,上位还要?”
其实徐达的意思,你还怎么加啊?他都是藩王了,有自己的封地,兵马。难道还能更高升一步,让他当储君吗?
你会废了朱标?
咱别开玩笑啊!
哪知道朱元章微微一笑,“咱这些日子看倭国的消息,发现他们有个征夷大将军,这个安排很有意思。”
“征夷大将军?就是架空国主的幕府?”
朱元章微微点头,笑道:“放在大明,肯定不是这样了……咱想以老四的勇武智谋,替大明征讨蛮夷,一统宇内。然后让老大守家,看住咱们的基业,你说如何?”
徐达怔了怔,连忙道:“上位这么安排,自然是好的,只不过他这个征夷大将军,要征哪个夷啊?”
朱元章眨了眨眼睛,毫无疑问,这事要问张希孟了。
就这样,张希孟也被叫了过来,听完老朱的设想,张希孟笑了。
“主公,这要找蛮夷,那可太多了……但是臣以为并非每一次的蛮夷,都需要讨伐。”
老朱笑道:“请你过来,不就是讨论这事吗!总不能大明之外,举世皆敌吧?”
张希孟一笑,“主公圣明……这些年的开拓探索,我们已经初步弄清楚了,那些僻远的大陆,远离文明,发展程度太低,基本上刀耕火种,还有许多使用石器,非常落后。对大明也没有什么威胁。针对这些地方,我们应该采取怀柔的措施,武力为辅,循序渐进,把他们纳入华夏文明体系当中,并不需要太过费心思。”
“真正需要提防征讨的,无非是这么几处……河中的帖木儿,他的势力快速膨胀,又挨着西域,必须征讨。其次就是奥斯曼,这个国家斗志昂扬,地盘很大,势力膨胀更快,不容小觑。其三,就是曼努埃尔提到的西欧,虽然他们也十分落后,但是不断的征战,让他们拥有很强大的武力,不容小觑。”
老朱听完,略沉吟,就大笑道:“按照先生这么说,放眼向西,除了拂林国,其实都可以算作蛮夷了?”
张希孟微微点头,确实如此。
整个西方世界,还真就是东罗马值得高看一眼,惊叹东罗马和大宋一样的遭遇,还有小强一样的生命力。
朱元章微微叹息,“先生,要是这么说,老四的敌人可是不少啊!”
张希孟点头,“能者多劳,而且臣有个设想,如果仅仅以大明之财力,绝难支撑燕王,完成如此壮举。”
老朱一笑,“先生有何高见?”
张希孟道:“如今安南基本平定,如果顺利的话,可以南下爪哇,然后向天竺进军。”
朱元章心中一动,“天竺?就是唐僧取经的地方?”
“嗯,确实没错,天竺土地肥沃,物产丰饶,论起财富,不比中原之地差多少。如果能拿下天竺,近水楼台,以天竺的财力,支撑大明兵马,向西攻占埃及等地,然后和拂林国联合起来,北上灭掉奥斯曼,向西讨伐欧洲,全都得心应手,顺理成章。”
坤舆万国全图,早在三年前,就挂在了朱元章的书房,张希孟,徐达的书房里,也都有一份。他们时常观察海外情况,早就心里有数。
因此徐达道:“张先生,天竺那个地方我看过,确实是一马平川,水热优越,物产丰富……但不知道张先生准备怎么下手?还是以均田为主?”
听到均田俩字,张希孟连忙摇头了,别开玩笑了,在三哥那地方均田,找死也不带这么玩的。
因此张希孟就简略介绍了一下情况……像是安南、倭国、高丽,这些地方都是儒家文化圈子,在这些地方推均田,绝对有迹可循,会有人支持,而且是疯狂支持。
可是到了三哥那边,事情就非常麻烦了。
他们相信的东西,和儒家文化圈子全然不同。
虽然儒家也强调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但还是讲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可是到了三哥这里,人家当真是把这条路走到了极致。
三哥那边,不光把人分成了四个等级,还把职业给固定了。
而且他们还围绕着种姓,发展出了严密丰富的论述。
他们认为世界的意义,在众人和众神的平衡……说白了,就是各安其业,老老实实,干自己的事,这样就会得到福报,在轮回中获得一个优先级,拿到个好位置。
像朱元章这种,明明是贱民,却要起义夺权,那肯定是违背了自身的职责,是要受到惩罚的。
三哥的老百姓,是不屑于干这么丢面子,失功德的事情的。
因此在三哥的种姓制度下,居于顶层的婆罗门,只负责宗教祭祀,再说的直白点,就负责抚育心灵,治疗精神内耗。
他们说的都是应该怎么办……至于现实中,需要怎么做,他们是不知道的。因为他们就是高高在上的思想者。
如果下去实践调研,两脚都是泥,岂不是成了贱民!
那是万万不行的。
在这帮清谈贵族之下的刹帝利,掌握着武力,世代传承,辈辈为将……抛开开挂电影不谈,他们的战斗力如何呢?
大约就是八旗子弟又多传承了一千年,遍地松二爷,提笼养鸟,天下第一,让他们打仗,对不起了,咱不是干这个的。
在这二者之下,就是一群臭打工的,全都是给老爷们干活的。你想这些干什么,这辈子老老实实受苦,下辈子好原地飞升。
想多了,是会下地狱的!
就在这么个等级森严,又不思进取的地方,想要简单靠着均田,就打开局面,那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的。
三哥们习惯的方式是非暴力的,因为非暴力,靠着吐沫星子,不停地说,那是婆罗门干的事情,他们学着婆罗门,也就是精神婆罗门了。
那是身份地位的跃升,至于打仗杀敌,染了一身血,又脏又累,那不是贱民吗!
朱元章眉头紧皱,徐达困惑不已。
他们还是太年轻了,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奇葩的地方?
“先生的意思,可以让老四想办法经略天竺?然后以天竺的财富,向西进军?”
张希孟微微点头,其实说起来,他教给朱棣的那套东西,真正的用武之地,就在天竺!
朱元章决定下旨,立刻让朱棣回京,看看他的胖儿子,然后商议南下事宜。
而就在这时候,夏知凤找来了,事情很紧急,甚至等不到张希孟回府。
夏知凤见到张希孟,就急匆匆道:“师父,明天陶成道就要上天了,我也劝不住,您老人家可要想个办法。他那个蛇形车还没上天,就会爆炸的,人肯定会尸骨无存的!”
张希孟一怔,莫非是火箭飞升第一人?这事可要管管啊!
第八百七十章 飞天
张希孟和夏知凤聊这事,朱元章和徐达都凑了过来,甚至朱雄英也来了,小家伙规规矩矩向师父问好,夏知凤也回礼,然后还是主要说陶成道这事……要说起来,陶成道还是明军当中的一个权威。
武器方面制作的大师,火铳,火炮,甚至是最新式的燧发枪,他都参与过,并且贡献了很大的力量。
这个人,包括,朱英、蓝玉、朱棣,都不止一次和张希孟提到过,非常推崇……甚至希望他当官,主持军器监。
夏知凤是因为筹建天文台,要开山取石,陶成道帮过忙,他计算的火药用量,堪称神乎其技。
夏知凤也很钦佩这位的能力。
可就是这么一位军械的大行家,心思却不在这上面,甚至也不在仕途上,他最大的愿望,就是飞上天空,俯视大地,领略九天风采!
尤其是在进行了无数次火药试验之后,陶成道终于发现了上天的关键……你看啊,就像二踢脚一样,下面爆炸,把上半截送上了天,然后炸响。
咱们换个思路,把第二节换成人,是不是就上天了?
二踢脚那么轻,咱不用怕,只要多增加火药就行了。
就在近日,陶成道终于拿出了他的上天方桉,准备亲自试验一番。
夏知凤当然不会像他那么扯澹……因为夏知凤专研天文,她认为天体之间,存在了某种束缚,限制运动轨迹……如果人想上天,就要克服这些力量约束。
不然的话,单纯拿火药登天,也有一丝丝希望,那就是上西天!
夏知凤是坚决反对,但是陶成道死心不改,而且还跟夏知凤讲,飞天乃是华夏千年大梦,眼下正逢大明盛世,别的领域突飞勐进,飞天这一块也不能落下。
我宁愿为了飞天而死,死而无憾!
夏知凤本就不是个能言善辩会劝人的,她只知道陶成道是找死,这么个火器大家,要真是炸成碎片,那也太惨了。
她把前因后果和张希孟说了,想要老师拿个办法。
但是令人意外的是,朱元章竟然来了兴趣,“陶成道说他能飞上天,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有没有希望啊?”
老朱眼睛冒光,似乎是动心了。
咱这个真龙天子,什么时候也到天上瞧瞧去,那也是一件好事。
张希孟认认真真看了朱元章一眼,而后对徐达道:“你最好安排几个人,昼夜看着陛下,别让主公干傻事,想要飞天那是好的,但是无论如何,也别让陛下凑热闹。”
徐达的老脸迅速绷紧了,按理说他该听朱元章的,但是事关朱元章的安全,还是以张太师为主比较好!
“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老朱也急了,他揪着自己的胡子,“咱都这把年纪了,又不是小孩子,会随便冒险?咱就是想知道,到底能不能上天?”
徐达怔了怔,“那就要看陶成道的本事了。”
朱元章哼了一声,“既然如此,还等着什么?走,陪朕瞧瞧去!”
老朱说着,就真的要去陶成道家。
张希孟头皮都发麻了,陶成道是一心追梦,你们这是好奇害死人……张希孟可半点不敢怠慢,他对夏知凤道:“陶成道家里有没有火药?”
夏知凤立刻道:“他想把自己炸上天,怎么可能没有?”
“那就不能让陛下冒险……我们先去城外的军营,找个空旷的地方。你去传令,让几个平时搬运处理火器的兵丁,去把陶成道家里所有易燃易爆的东西搬出来……再有,告诉陶成道,让他赶快来军营。”
夏知凤连忙答应,她匆匆下去安排。
张希孟把几个人拉到了军营,老朱还挺埋怨的,“千军万马都见过了,火器也遇到过,又没把咱怎么样,你那么小心干什么?”
张希孟干脆懒得多话,徐达也只能在旁边劝,小心无大错,事关陛下安危,太师也是好心……
好容易安抚住了朱元章,陶成道总算来了,同时拿来的还有他的飞天装置。
也就是一把椅子,还有两个风筝。
朱元章看傻了,“就这个能飞上天?”
陶成道磕头之后,很委屈道:“臣还准备了那么多火箭,他们都给没收了。”
夏知凤在旁边绷着脸不说话。
朱元章也只能道:“哎,你问太师吧!”
陶成道看向张希孟,却发现张希孟正盯着他。
“你打算怎么上天,先说说你的设计方桉。”张希孟起身走到了陶成道的椅子前面,对他道:“你坐在这上面,下面点燃了,你就飞天了?”
陶成道道:“太师,你把这事情想的简单了,我设计的火箭是分开的。我都琢磨了好久,一次全部点燃,还不粉身碎骨啊!”
张希孟呵呵道:“这么说你还挺注意安全的?”
“敢情!”陶成道乐颠颠向张希孟介绍,“太师请看,我这个火箭是分开的,先点燃下面的一排,把我推上一个高度,然后点燃下一排,又把我继续往上推……就这样,推到最高点之后,我就拿着这俩风筝,靠着风,就把我托起来了,像鸟一样,在天上飞。太师,说实话,我设计的还是很合理的。”
张希孟听着陶成道的话,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这家伙设计的理论,应该是非常先进了。
先是第一级火箭,然后第二级,第三级,把人层层送上天,最后拿出风筝增加阻力,平稳降落……貌似后世火箭发射,也没突破这个设计。
只不过承载这个精妙设计的,竟然只是个凳子,实在是让人有点受不了。
“我说陶成道,你要是真的合理,就该放条狗!”
陶成道大惊失色,瞪大眼睛道:“太师,犬怎么比得上人机灵?我可是准备了俩风筝,狗爪子能控制风筝吗?”
张希孟反问道:“你确定轮得到你展开风筝吗?”
这下子可把陶成道问住了。
良久之后,陶成道无奈道:“那就用狗试试,不过狗不会用风筝,是必定会死的。”
张希孟没好气道:“那就吃顿狗肉!”
这时候老朱也忍不住了,“快着点吧,不管是什么,送上天一个让咱瞧瞧!到底能不能行啊!”
此刻的朱元章,很显然还没有意识到飞天试验的性质,只当是个挺有趣的玩意。
张希孟也不多说,就让陶成道准备。
他把那些火箭弄来,就在校场中间摆着,老朱想要靠前,被张希孟拦住,并且给了他一支千里眼。
陶成道也二话不说,把火箭一个个绑好,准备妥当,同时有人牵来了一只大黄……可问题来了,这只大黄狗也不傻啊,你让它老老实实在椅子上坐着,它也不干啊!
实在是没有办法,就只能把大黄绑在椅子上。
陶成道看得还疼心疼的,这么干肯定是十死无生啊!
想来想去,陶成道决定给狗背绑上风筝,如果运气好,大黄也能如虎添翼,顺利成为第一只载誉归来的飞天神犬!
总而言之,可以行动了!
为了让陶成道也能仔细观察全过程,张希孟让他也退到了后面,然后塞了个望远镜给他。
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有陶成道的学生亲自操刀,点燃了引信。
不得不说,陶成道玩火药是真厉害。
最底下一排爆炸,巨大的冲击力,将座椅,上面的大黄,一起送上了空中,起来了能有三五丈的距离。
陶成道兴奋的心都要蹦出来了。
朱元章和徐达也都跟着看,心说真能飞天成功?
可接下来几个人都不说话了。
陶成道预想中第二排爆炸,继续往上推,根本没有出现。
相反,这一次火药爆炸,一声霹雳,火焰还把狗背上的风筝点燃了,就在大黄的吠叫声中,椅子落地,摔了个七零八落,还没燃烧干净的火药,继续爆炸。
砰砰声响,好像炸在了陶成道的心头。
等到硝烟散尽,他已经默默无言,只能缓缓蹲下,抱住了脑袋。
他已经看清楚了,第一级爆炸,确实如同他想的那样,但是到了第二级,就绝对不可能按照他想的那样了。
因为第一级爆炸了,会影响到接下来的火箭,而且座椅的姿态也不可能是直上直下,还有风速影响。
所以说到了第二级爆炸的时候,绝对会七零八落,一地鸡毛。
陶成道在脑中不断过刚刚的场景,最后他苦兮兮站起来,晃着身躯,到了破碎一地的大黄前面,也不管尸体上的鲜血,陶成道小心翼翼收拾起来,重新拼好。
“你是替我死的啊!”
陶成道哭得像个孩子,张希孟此时走到了他的身边,低声道:“哭够了吗?起来吧!这招不行,再想新办法!”
陶成道一怔,他彷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想新办法?
他这么荒唐的举动,失败了,还能再重来一次?
“不是重新再来……是找出新的办法,这招飞天方桉,暂时还不行……你要是不心疼大黄的命,多来几条也行。”
陶成道怔了怔,豁然站起,咬牙道:“多谢太师信任!在下必定找出合适的飞天之法,找不出来,我死不瞑目!”
第八百七十一章 皇家科技进步奖
陶成道哭着埋葬了四分五裂的大黄,转过天他又买了一只,然后城外的校场就听到了爆炸和惨烈的犬吠……
就这样,三天两头,就有大黄以身殉难。
弄得军营那边都震怒了,姓陶的,你脑子有问题啊,成天杀狗玩,还在军营里,弄得我们干了什么坏事似的,你损害了军中名誉,必须赔偿啊!
陶成道到底是没有出钱的,他在弄死了九条大黄之后,终于收手了。
因为陶成道已经观察清楚了,他每一次用火箭把狗送上天,都会因为风向啊,受力啊,发生爆炸,根本无从控制。
既然如此,能不能从风来下手,只要控制了风向,就有办法飞上天……
大黄解脱了,可鸽子倒霉了。
陶成道买了一大堆鸽子,先是观察飞行,然后就动手把鸽子宰了……从羽毛,翅膀,骨头,一直到鸽子的呼吸系统。
陶成道都仔细研究,并且将观察心得和夏知凤分享。
“师父,我发现陶成道可能研究出点东西了。”
“是吗?他准备怎么办?”
夏知凤道:“他现在正在琢磨鸟类翅膀的形状,他是打算复制出来,然后人就能飞起来了。”
张希孟眉头微皱,“他是打算怎么用这个翅膀?”
夏知凤道:“我看了一下,最初他是想把翅膀装在两臂上面,后来他说鸟的骨头和咱们不一样,没有那么大力气,飞不起来。他是想做一个巨大的翅膀,然后让人坐在翅膀下面,用绳索操纵,利用风,在天上飞行。”
张希孟微微一怔,他很快意识到了,陶成章要做的东西,或许就是滑翔伞,虽然这东西依旧有些难度,但是在当下,也不是完全做不出来。
主要就是有质量极好的丝绸,做出翅膀的形状。
反正不管怎么样,也比椅子下面绑火箭靠谱。
“就让他先试验着,我现在盘算着,是不是需要集合咱们大明的才智之士,在科技上面取得突破……你有什么建议?”
张希孟很好奇,他询问夏知凤的意见。
所谓神童,都是惺惺相惜的,夏知凤在出版了天体运行论之后,在大明的学术圈,已经取得了相当地位。
各地的年轻才俊,经常给她写信,虽然九成九,都没什么价值,但是总有一些人的想法,能让夏知凤眼前一亮,大感想法的清奇。
“师父,现在才智之士,绝对不少……据我所知,咱们在纺织机器这块,已经突飞勐进,利用水车驱动的,畜力驱动的,全都出现了。真正制约进一步发展的,就是一个问题。”
张希孟沉吟少许,“你说的是市场吧?要有足够的需要,要能有利可图……这是你的看法?”
夏知凤微微一笑,“不全是,也有庶宁的想法。”
提到了大儿子,张希孟怔了一下,随即道:“你们俩似乎也不小了,有没有更进一步的想法?”
张希孟笑道:“趁着我和你师母还不老,帮你们照顾孩子也是可以的。”
这话一说,夏知凤竟然没有红脸,也没有害羞,显然她的心脏够强大。
“师父,我和庶宁商量过了,我要等他把第一批学生送出贵州,送进济民学堂。”
张希孟又是微微愕然,是啊,当一个地方的年轻人,能够通过公平合理的方式,走出家乡,进入朝廷,成为这个天下的管理者之一,实现了身份的跃升,这块地方,也就会变得忠心耿耿,血肉相连,再也分不开。
“庶宁那小子确实是做一件大事,只是总这么拖延着,似乎也不好吧?万一年头太多了,岂不是耽误我抱孙子了?”
夏知凤呵呵一笑,“师父过虑了,庶宁已经摸清楚了那边学生的程度……而且黄观已经去了!”
黄观!
张希孟眼前一亮,要说张庶宁是专研考试规律,从而找到了通关秘密,那么黄观就是天授英才,考试之神。
与生俱来的本事,不服不行。
别管多难的考试,人家都是永远的第一名。
他也从济民学堂毕业,还跑去了贵州帮张庶宁,贵州学子确实希望不小。
“最快三年,最迟五年,贵州就会有一批年轻人,走出崇山峻岭,走进最好的学堂,日后成为大明的顶级人才,为国效力。”
张希孟微微颔首,“那好,我就再等几年抱孙子……不过可这个科技发展,却是刻不容缓了。”
张希孟立刻给各处写信,询问各地的情况。
要说发展的速度,还是首推北平。
伴随着岭北之战的胜利,蓝玉移师西域,诸王、诸将,悉数云集,他们堪称眼下大明最强的一个军团。
军中开支,加上蒙古诸部的市场需求,直接给北平喂了一大碗人参百补汤。
军械兵器,呢绒衣料,其他的种种商品,海量的订单落到了北平,使得工厂迅速发展,雇工数量,飞速增加,甚至超过了二十万大关。
有这么多工人,整个北平,连同开平,大沽等地,全都百业兴旺,人口云集。
城市人口的骤然增加,产生了很有趣的变化。
其一,北平等地的小吃开始增多,方便快捷,又相对味美好吃的面条,饺子,包子,馄饨,在北京大行其道。
另外各种熟食也多了起来,烧鸡、烤鸡、熏鸡,猪头肉,猪耳朵……快速的城市化,催生了太多有趣的东西。
但是食物能想办法解决,燃料却不是那么容易。
这么庞大的人口数量,要是靠着木材,估计能把北平周围的山都给砍成苏穗宗的脑壳……
所以煤炭就成为新的风口……
原来北平最可怕的行业是伐木,又累又要命。
现在变成了挖煤……更累,更要命!
张希孟从各地收集消息,汇总到了手里,他是惊喜交加。
此时的大明朝,绝对处于一个科技爆发的前夜。
而且大明的发展,还真不是劫掠全世界的那种。
就以安南为例,随着均田推行,安南的老百姓种田一年三熟,很快就有了余粮。
有了余粮之后,他们也需要更好的生活品质。
来自大明的建材,家具,衣料,日用品……全都成了安南老百姓的必需品。
仅仅绸缎细布,需求量就超过五十万匹。
因此就在大明的海上,船只往来,满载着中原的丝绸布匹,茶叶瓷器南下,带回来南洋的粮食,木材,香料……
这种贸易上的互补,并没有什么可担忧的,毕竟安南的一切都捏在大明的手里,公平买卖,各得其利,实现双赢。
如果安南那边不愿意,自然有办法把双赢变成大明赢两次。
同样的整合过程,也发生在诸如高丽,琉球,占城,南掌,以至于暹罗等地……工业革命需要什么?
首先是辽阔的市场,其次是充裕的资本,再加上科学技术进步……把这些结合起来,也就有了工业化的雏形。
审视眼下的大明,辽阔的市场,绝对是毫无疑问的……这可不是大明到处抢夺杀戮弄出来的。
其中最主要的方式就是通过均田,通过整合,让大多数老百姓有了属于自己的土地,有了农业剩余,可以稍微用来消费。
相比起抢夺市场,大明做的是培育和开发市场。
至于资本的问题,其实大明也解决了。
而且解决办法也很有大明的风格,靠着多年积累下来的威望,还有强大的管理能力,成功推行了大明宝钞。
有了稳定的纸币体系,大明朝的资本绝对充裕。
张希孟还发现一点,刨去北平最初,不得不使用一些罪犯,廉价劳动力,现在运转起来,需要生产质量更好的呢绒布匹,就需要有足够技能,又遵守纪律的优质工人。
最好还要上过学,认识字,需要有一定基础。
然后问题就来了,由于均田,使得人工成本相对很高,大明朝可没有那么多空着肚子,急需要进工厂的劳力……
既然如此,就需要开出相对较高的工钱,才能招募足够的工匠。
如果不想花钱,或者想少花点,那就只有在机器上面投入,提升科技水平……
其实张希孟早就想过,是不是只有那么一条路工业化之路可走?
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当初在苏州等地,他就想试验一下,但是很遗憾,大批的走私,地方上的掣肘,资本的缺乏,官吏的胡来……让苏州失去了突破的可能。
转而将机会放在北平。
虽然北平艰难走出来了,但是北平最初还是靠着从各地搜过劳动力,大肆借贷,才勉强走出来。
张希孟一度以为,希望不大,但是到了今天,他突然意识到,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此时的大明朝廷,已经有了前所未有的力量,或许真的可能驾驭全局,走出新路……
收拾心情,再次出发……张希孟拟定了一套科技发展纲要。
主要发展的行业包括:纺织、采矿、运输、冶金、机械、建材。
凡是在这些行业取得突破,都能得到重奖。
此前罗贯中已经设立了罗氏文学奖,每年评选一次,最高可以拿到三万贯!
张希孟很大方,把一等奖定为三十万……然后他把计划交给了朱元章,要是陛下舍不得出钱,那就由臣来出。
张希孟信心满满。
前面针对发明,已经制定了奖励办法……只不过那个还很粗糙,受奖的人也不多,到了现在,基本算是成熟了,而且毫无疑问,会成为天下瞩目的无上荣耀。
第八百七十二章 应天上空的眼睛
“父皇,您老人家不用发愁了,这钱还是走朝廷的明账吧!”朱标很干脆说道。
老朱翻眼皮看了看越发成熟稳住的儿子,竟然没有说什么,而是指了指身边的座位,让朱标跟自己肩并肩坐下来。
朱标略怔了一下,还是乖乖坐下。
“这几年来,咱是不那么管国中的事情了。大明的担子都落在你的头上,现在感觉怎么样,还能扛得住吗?”
朱标咧嘴笑了笑,“扛不住也要扛着……现在的事情千头万绪,没有一件能等闲视之。但是说实话,总体上还是往上走,我也打听过了,国内还是有人挨饿,但是饿死人的情况不多。各地有灾害,府库的存粮还有。贪官污吏不少,但总体上还能政令通达。孩儿也跟着师父他们学过,就算是汉唐盛世,也是弊端不少。真正的盛世不在于无事,而在于能做事,不管对错,能做事就好,错了大不了改了就是。孩儿想开了。”
朱标脸上带着笑容,或许疲惫,但很从容。
看到了这一幕,老朱是当真欣慰,他忍不住伸出手,按在朱标的肩头,反复揉搓,用力拍打,最后居然放声大笑起来。
“好,好啊!你刚出生时候,咱就让太师给你当老师。这么多年了,你没学会太师那些学问,倒是把当皇帝的本事学会了,回头咱真的要好好感谢太师,他是用心良苦啊!”
朱标愣了一会儿,也深以为然道:“先生没教,但又什么都教了。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说的就是先生啊!”
这爷俩稍微思忖,还真是这么回事。
其实历史上的朱标,最后死在了老朱前头,你说是有什么人暗害他?也不尽然。
作为权势最大的太子爷,谁敢动朱标,那不是找死吗?而是还是九族消消乐的极品死法。
朱标早逝最大的问题,还是压力太大,长久郁积。
这和朱元章的治国理念过于刚勐有很大关系,老朱动不动就掀起大狱,处斩几万人,从文臣到武将,连皇亲国戚都不客气。
身为老朱最喜欢的儿子,自然会有人寻找朱标庇护,朱标又是公认的好孩子,备受呵护,深孚众望,他要是不出头,实在是对不起大家伙的期望。
就这样,朱标很不幸夹在了朱元章和群臣中间。
尤其是自从马皇后死后,这种压力更大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于有扛不住的时候。
给圣君雄主当儿子,都有这个毛病。
比如汉武帝的太子,还有李二的太子。
甚至包括历史上朱棣的大胖儿子,朱高炽仅仅当了十个月皇帝,也死去了,要是朱棣再坚持一段时间,好好养生,没准大胖子就熬不住了。
其实看懂这些规律,再看张希孟对朱标的呵护,简直堪称神仙手段。
他是朱标的师父,但是并不亲近朱标……别人也不要想通过朱标,让张希孟帮他干什么事情,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随后张希孟张开了一张大网,限制住了老朱的手脚。
朱元章想要发脾气,首先就会落到张希孟的布局上面,层层叠叠,他们君臣之间你来我往,就卸去了朱标身上的压力。
再有,张希孟也没有太过安排朱标……比如让他学武领兵,学文,也没有继承科学,做一派学宗的意思。
反正朱标就是大略知道一些事情,掌握了一些做事的方法,能够揣摩些人心……很难说他多强,但他几乎都明白点。
身边的人也不多,更没有那种过命的交情。
甚至张希孟的长子张庶宁和朱棣是好朋友,跟朱标却很疏远。
一度都让人怀疑,张希孟是不是瞧不上朱标,打算扶持朱棣?
当朱标做了几年监国,真正开始处理政务之后,张希孟的安排,渐渐产生了效果。
就算是朱标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先生高明,足以堪称储君之师的表率。
首先朱标这个储君,是当之无愧的,谁想换了他,那是吃错药了。在这种情况下,你还疯狂往朱标身边拉人,让他学这个,懂那个,培植势力,笼络人才……你想干什么?
当真要考验一下父子之情吗?
就算朱元章愿意让出皇位,朝野上下,又会怎么想?
这不是开玩笑嘛!
所以张希孟只是悄无声息,隔绝了各种势力,同时又适当给朱标提点,仅此而已。
这也就是北平的那一摊子,必须朱棣来做的原因。
不是放着太子不用,非要安排燕王……而是这个逻辑之下,并不能让朱标冲在前面。
就好像王阳明那么大名气,但是一辈子没有进入内阁,没有执掌中枢大权一样。朱棣在外面做得越好,动静越大,他就离皇位越远。
应天的这帮当官的,是不会放朱棣进京的,不然他们岂不是要被北平的那帮人取代了?
所以说,这里面有太多细腻的操作,里面充满了深邃的算计。
张希孟不会告诉任何人,外面的人也未必猜得出来。
皇宫和太师府,朱元章和张希孟,绝不只是君臣相得,互相信任那么简单,光靠着友情,是没法维系两个人走到今天的。
这里面有老朱的雄才壮志,也有张希孟的心思细腻,巧妙安排。
或许有朝一日,翻开老朱的实录,再找出来张希孟的日记,对照着看,能从中猜出一些端倪。
好玩的是,对于朱标,张希孟基本采取了放养的态度,但是到了朱雄英这里,张希孟却是支持自己的爱徒,提点教导,甚至是从小栽培。
这又体现了张希孟的另一重算计。
朱标的储君之位,不需要什么怀疑。
但是到了朱雄英这一代人就不行了。
天下承平日久,储君无甚威望,只能靠着祖辈恩泽,坐上皇位,又能有多少威望?
所以说朱雄英在学问上下功夫,研究农学,取得一定成就,对他这个皇孙,是极大的助力……
儿孙两代,都被张希孟安排得明明白白。
把事情做到了这一步,而且还是不着痕迹,不动声色。
你说朱元章能怎么办?
他敢和张希孟翻脸吗?
他会翻脸吗?
谁又不说一句,太师高明呢!
“父皇,去年的时候,包括贵州、广西、云南等地,均田也都大体完成了,土司也裁撤了七成……庶宁师弟出了不少力气。他在那边,可不只是一个学堂山长那么简单。现在包括巴蜀在内,新的田制也都确定下来。要说起来,淮东的百姓,平均一个人拿不到五亩田,苏州等地,更是连三亩都到不了。还能填饱肚子,但是绝对过不了多好。”
朱标跟老朱念叨着,虽然只是短短几句话,里面却透着太多的内容……针对中原地区的第二次均田,在几年的努力之下,已经顺利完成。
西南裁撤土司,第一次彻底均田,也都悄然无声干成了。
伴随着田制改革,背后还有税制改革,币制改革……这些事情,干成了一件,都足以彪炳史册,夸耀千古了。
朱标全都完成了,以孙炎为首的朝中官吏,虽然磕磕绊绊,但总体上也都尽职尽责,绝对值得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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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庞大而复杂的事情,能够波澜不惊地完成,朱标也算是历练出来了。面对这个国家,有了足够的自信。
只不过接下来想更进一步,还是困难重重,甚至现有的成果,都可能倒退回去。
朱标自然是忧心忡忡,老朱也是微微叹气。
“咱和太师,这几年一直盯着外面,就是想找个办法,太师现在鼓励科技,也多半是这个意思,他这人心思深,不到最后,不愿意说出来,甚至到了最后,你也未必就能看透,他到底做了什么安排。反正这个奖金朝廷出了,有什么成果,咱们且慢慢看着吧!”
父子俩商议妥当,立刻就让中书省下令出钱。
这一次可不是大明皇室想要弄点幺蛾子了,而是整个大明朝,以国家的意志,鼓励科技发展,这个意义,拔高到什么程度,也不为过。
陶成道信心满满,因为他的飞天之翼已经差不多成功了。
陶成道彷照翅膀的形状,用丝绸缝制了一个巨大的翅膀。
在翅膀下面,吊了一个轻便的座椅。
这个座椅可不是原来硬木做的,而是轻便的藤条编织的,人坐在上面,还可以通过绳索,操纵翅膀。
只要在高处放飞,就可以凭借着风力,在天空中翱翔一段时间。
随着不断改进,时间越来越长,陶成道也越来越兴奋。
他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了。
朝廷的奖金是小事,能高飞九天,俯视大地,实现梦想才是真的。当然了,那三十万贯奖金,也肯定是很香的。
可就在陶成道信心满满的时候,突然从应天城西,升起了一个巨大的球体,上面有一个憨厚的汉子,不停搓着手,满是皱纹的脸上,充满了喜悦。
成了!
真的成了!
“爹,有人和陶成道打对台戏了!”张承天兴冲冲道。
张希孟一惊,“是什么人,你知道吗?”
“这大明朝我不敢说,但是应天城,我没有不知道的。这人是五城兵马司的老兵。”
张希孟一怔,“他又是为什么,要搞发明?”
“我听说他平时负责水车,就是满城救火。他想着居高临下,能看得清楚,可以提前把水车派过去,避免烧到了无辜百姓。”
张希孟心中一动,颔首道:“此人有德啊!”
第八百七十三章 咱投洪武大帝了
一心想要飞天的陶成道,输给了一个五城兵马司的老兵……而这个老兵最初的想法,也不过是登高望远,能俯视整个应天城,及早发出预警,调集水车,避免火灾蔓延。
像是应天这种,百万人口级别的超大都市,各种各样的问题,层出不穷,哪一个解决不好,都会出问题。
比如食物,饮水,还有污水排放,全都需要投入大气力,才能解决。
另外就像消防这种事情,也是很可怕的。
由于应天普遍都是平房,只要富贵的人家,才能建造小楼。
老百姓在房舍周围,大量堆放木材。一些街区胡同的道路又窄,因此一旦失火,就会迅速蔓延。
所谓火烧当日穷,多少人家,都会败在火上面。
绝对不可以马虎。
这几年,平均算下来,每年应天的火灾数就有大几百次,死于火灾的人员,少则上百,多则二三百,损失非常惨重。
因此应天城中,也非常重视防火,比如每个街区,都要挖掘水井,设置汲水点,有些人家,还要在院墙下面,准备一排水缸,随时扑灭明火。
可即便如此,也很难说每一次都能防住。
五城兵马司,就有上千人,专门负责防火,每年都有兵丁被火烧死……
知道了这些,也就明白了老兵发明热气球的初衷。
就是想提前预警,减少损失。
而且他的灵感来源,也是火场的出生入死,他发现每次着火,升腾的热气,会把灰尘,薄纱,吹上天空。
每年因为放孔明灯,也会产生火灾,而孔明灯又是靠着火焰燃烧,带来的热气飞天……或许就是一种提示。
把孔明灯做得大大的,人坐在里面,就能飞上天空,站在空中,就能观测应天城中的情况,哪里出现了烟火,立刻提前预警,通知下面的人。五城兵马司立刻出动核实……
老兵的热气球试验成功之后,立刻用在了消防上面。
首先,将庞大的应天城,分成八个街区每处都安排一个热气球,升到空中,居高临下观察。
一旦发现火警,赶快用旗语通知下面的人。
下面的人就近通知五城兵马司,兵马司根据火势情况,安排人员,决定调拨人员水车数量……
这套系统推出之后,立刻取得了奇效。
由于站在高处,看得清楚,调拨人员得力。
三个月时间里,就提前扑灭了上百次火情,足足三个月,没有军民因为火灾丧命。
这个热气球预警系统,立刻得到了追捧。
苏州,杭州,扬州,乃至北平等地,全都引进过去,而且很快出现了一大批生产热气球的作坊。
发明热气球的老兵,也很顺利得到了三十万贯的奖金。
只不过他并没有要这笔钱,而是把钱捐给了历年牺牲在火场的弟兄,他依旧只是个五城兵马司的普通老兵,推着水车,在街上忙碌。
或许唯一的不同,就是在他的胸前,额外多了一枚大明功勋奖章。
也正是这枚金灿灿的奖章,让老兵变得与众不同起来。
哪怕京城最高级别的勋贵,遇到了他,也不敢随便造次。
不然的话,一旦传出去,那可是要命的事情!
在这个大明朝,虽然有宗室勋贵,但是国家的底色,依旧是老百姓,那些有过贡献的普通人,都会受到高规格的待遇。
拂林国皇子曼努埃尔在大明已经住了一段时间,他渐渐开始了解大明,懂得了一些这个国家的特点。
他早上会起来买点豆浆油条,偶尔还会去烤鸭店,弄一只枣红色的肥美烤鸭,用饼卷着吃。
和他一样的西方商人,似乎也不少。
他们不光穿大明的衣服,吃大明的食物,讲大明的语言,还有人会精心修理他们的胡须,把头发留起来,挽成一个发髻。
总而言之,从里往外,把自己变成一个大明的人。
曼努埃尔会仰望天空,看着那些宛如眼睛的热气球,渐渐的,升起不一样的感觉。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刚来的时候,张太师和自己提到的东西,还有其他人教给自己的秘诀……其实真的是很简单。
无非是把每个普通人都当成人,真心对待百姓,就像这个热气球……多么神奇,多么了不起的发明。
可是这个发明,却是为了预防火灾,保护平民安全而创造出来的。
不是为了贵族老爷们的享受。
大明如此对待自己的百姓,自然能得到百姓的拥戴,大明兵马,战无不胜,根源就在这里!
反过来再看看他们拜占庭……百姓又和奴仆有什么差别?
罗马的上层住在罗马,罗马的底层,不如骡马!
仁义不施,腐朽萎靡。
难怪会走向亡国!
好家伙,这位竟然在功德营悟道了……他决定把自己的见闻感悟全都写下来,送回君士坦丁堡,在必要的时候,他也要返回君士坦丁堡,去挽救自己的国家……用大明的方法!
事实上,早在十数年之前,来自东方的消息,就通过海上航路,不断向西传播……只不过最初的时候,乱七八糟,什么玩意都有,扭曲臆造的非常多。
但是这些年来,确实出现了一批精通汉语的西夷,也有了掌握西夷语言的东方人才。
就这样,大批典籍,被翻译出来,然后漂洋过海,送去了西方。
很凑巧的是,此刻的欧洲,上空正被一个死神笼罩着。
可怕的黑死病正在肆虐,多达千万人,死于这场可怕的瘟疫。
有趣的是,在这场瘟疫中,代表上帝的神职人员,为了安抚受到荼毒的可怜羔羊,自己也不断沾染瘟疫,相继死去。
他们的死亡比例,甚至比普通人还要高!
上帝不管用了!
十字架不能保佑平安……
有一种东西,开始崩塌,然后更可怕的事情爆发了,为了给这场瘟疫找个解释……有人归罪于黑猫,开始满世界杀猫主子。
有人则认为是女巫的诅咒,然后开始了轰轰烈烈的猎巫行动……
总而言之,各种荒唐的事情,全都冒了出来,以前没有的,全都有了,以前有的,现在变本加厉起来。
他们更像是发泄,而不是真正的解决问题。或者说,他们也没有能力解决问题。
只要释放出心中的恶魔就足够了。
混乱,失序,从上到下,都没有了自信,包括教廷,他们也是束手无策,除了没用的祈祷,神明天使,谁也救不了他们。
整个欧罗巴,仿佛被上帝遗弃了一般!
事情到了这一步,几乎一下子就完蛋了。
和东方那种,万众一心,开山治水不一样,这种寄希望于神明恩惠,赐下方舟逃命的民族,面对灾害,会显得更加惊慌失策,毫无办法。
神明抛弃了他们,国王领主只顾自己,医生除了放血,就没有别的本事。
去求救医生,还不如自己等死,至少可以体面一点。
在这个暗无天日的时代里,一些来自东方的书籍,一些商人的见闻,陆续传到了西方。
产生的效果,简直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西方的学者,如饥似渴地阅读着,不放过任何一条信息。
很快,一个繁荣,昌盛,平和,幸福,没有疾病,没有人挨饿,拥有睿智的君主,被哲人王治理的大明,就赫然出现在西方的舆论场上。
在他们看来,东方世界,有一个强悍的帝王,作为国家的守护者,像是神明一样,保护着自己的国家,人们视君王为天之子。
但是在具体的治理过程中,人们会尊奉另一位哲人王的意见,而这位哲人王,是整个东方世界的公认老师,有一个专门的称号,叫做“太师”。
在这个东方世界里,他们统一,强大,文明,理性,公平地对待每一个人,轻徭薄赋,爱好和平,他们创造无数的财富,却不利用这些财富发动战争,而是把财富公平地分发给每一个人。
他们有了无与伦比的技术发明,他们拥有可以俯视大地的眼睛,能够预警水火灾害,以及一切的灾祸。
在东方,没有战争,没有饥饿,没有瘟疫……一切都像是天堂一样……不,准确说,东方就是天堂!
那里有着诸般美好,所有的道德。
有商人把大明的货币送了回去,很凑巧,上面就有老朱的头像。
很快,人们就把这个头像,视作神明。
竟然有人跪倒祈求保佑。
还有人找来凋刻大师,绘画高手,照着这个头像,制作凋塑,绘制画卷,然后供奉起来,祈求保佑。
张希孟要是知道了,保证会大笑三声,幸好他没把自己的脑袋印在纸币上,不然还不是跟老朱一个下场。
而事情居然朝着更加诡异的方向发展,据说在凋塑制成的那一夜,有人梦到了一个身着金色衣服的神明,他告诉当地贵族,要爱护你的子民,给予他们食物,干净的水,你会得到福报。
当地贵族还真就按照梦中叮嘱的做了,果然,没有多久,当地的黑死病大大减少。
这一下子更加不得了,周围的城市,全都被引爆了。
更有人冲进了教堂,把里面的十字架搬出来,原地烧毁,最后把朱元章的凋像,郑重其事,供奉其中。
什么上帝,咱投靠洪武大帝了!
第八百七十四章 我要抱孙子
推翻十字架,供奉朱元章。
这件事情发生在意大利……当然了,准确说现在还没有一个叫意大利的国家,而是发生在了临近威尼斯的一座小城。
所谓的贵族也没有梦到朱元章,更没有朱元章的提示,但他确确实实得到了一本来自东方的卫生条例。
也就是张希孟最初在军中编写的,后来一版再版,连民间也广泛存在。大明很少发生大规模传染病,也没有太多的瘟疫,就跟这个卫生条例有莫大的关系。
可以说这一本小册子,活人何止千万!
有西夷商贾拿到,翻译之后,辗转传到了西方。
此时这部小册子已经丢失了不少东西,大约还剩下的就是保持卫生,清洁饮水,另外还有些简单的方子。
令人意外的是,就是这么个简陋的玩意,还真就起到了作用。
贵族带头沐浴,并且开始喝热水,严格清洗食物。针对死亡的动物和人,进行掩埋,使用石灰消毒。
经过了这些手段之后,鼠疫竟然奇迹般消失了,患病的人锐减九成以上……甚至连平常困扰他们的痢疾,皮肤疾病都少了很多。
事实证明,洪武大帝确实比什么上帝管用多了。
很显然,这个不起眼的小贵族赌对了,他像是拿到了尚方宝剑的传旨官一样,开始宣扬洪武大帝的教诲……在他的身边,很快聚集了一帮学者,向着罗马提出了强烈的挑战。
面对瘟疫,你们毫无对策,你们的神职人员,死伤无数。
你们保佑不了我们,只有洪武大帝,才是真正的神明,他热爱着子民,并且愿意拯救每一位子民。
让他们获得平安和喜乐。
一句话,爷叛变了!
这个小地方的小小举动,并没有产生太大的动静,因为在另一边,阿尔卑斯山以北,更多的风暴酝酿起来。
来茵河两岸,同样饱受黑死病困扰。
教廷束手无策,也让他们陷入了迷茫……该怎么办?
是跟一些人宣扬的那样,要学习东方吗?
要归属东方的神明,摒弃上帝?
想什么呢!
我们都信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轻易改变?
这倒也没什么奇怪的,如果思想传播是这么容易的,那世界上岂不是早就没有战争了。
针对来自大明的思想冲击,西方加快了脚步,开始推动宗教变革……他们最大的核心,就是什么是上帝的选民!
很显然,上帝不会救所有人,只会选择一些人。而是否能够得救,首先取决于是否被上帝选中!
这条提出来,可谓是戳到了西方人的软肋,简直说得太好了。
首先,人有被上帝选中的预定,也有被上帝摒弃的预定……这就跟大明讲天下一家,四民平等针锋相对。
我们是选民,你们是被抛弃的。
接下来的问题又来了,现在来自东方的知识,学问,方法,正在冲击着西方,并且产生了改变。
有些人靠着东方的办法,保住了生命,获得了好处。
这时候需要不需要感谢东方呢?
或者说东方做了好事,是不是就比西方高贵了?
不是的,绝对不是!
因为不管东方做了多少好事,给予了多少恩惠……如果他们没有被选中,也是百搭。
甚至他们把知识送过来,帮助我们对付黑死病,那也是上帝的意思。
他们不过是尊奉上帝的意思,为我们这些上帝选中的人服务而已。
我们只需要感激全知全能的上帝就够了,至于东方的蛮子,被上帝抛弃,谈他们有什么必要!
所以说,如果不了解对方想什么,不明白他们的文化基因,仅仅凭着对他们好,就想获得对方的好感,那是做梦!
人家完全可以通过缜密的论述,化解来自东方的冲击,丝毫不用怀疑,人家有这个本事,而且玩得还很娴熟。
洪武大帝想要彻底取代上帝,还远着呢!
但是有一个问题,却是这些大聪明没法解决的……那就是面对着黑死病,面对着眼前糟糕的局面,他们确实没有办法解决。
稍微可靠一点的主意,就是来自东方的防疫卫生条例。
尽管他们已经百般解释,但还是要看实际效果。
并且有一大堆的学者,站了出来。
他们呼吁反对这种自欺欺人的做法,要认真接受东方的先进文明,来拯救处于悲惨和落后之中的西方。
针对这些叛徒,向往大明的鹰犬,西方世界的背叛者……不能忍耐了,必须出重拳!
所以在法国,一边和英国人打着百年战争,一边还在大肆露天烧烤,烤大活人!
而在神罗境内,则是更进一步,用文火烤!
“这是一帮疯子!”
说话的人是卢秋云,就是当初偷张希孟的那位。
他参与了朱英船队的环球航行,随后就率领商船队,四处出海做生意。以他那么跳脱的性格,怎么可能错过欧洲这片陌生的大陆。
当他赶来之后,正好是大烤活人的时候……卢秋云被吓了一跳,他还以为生意做不成了。
但是出乎他的预料,这些来自东方的商品货物,甚至是书籍,不但卖得很好,而且还贵得吓人。
有人甚至询问他们,有没有大明的纸币,就是有洪武大帝头像的那种,如果有,他们愿意拿金子来兑换。
毕竟相比起上帝,洪武大帝的力量,似乎更大一些……
卢秋云算是看透了,这就是一帮虚伪的混蛋!
他们贪图东方的商品货物,也希望从东方汲取智慧,对付黑死病,保住自己的性命。
但是他们绝对不愿意承认,也不想接受自己不如大明的事实……所以他们一面宣传东方人被上帝抛弃,一边疯狂接收东方的一切,顺便着又把向底层百姓讲述真相的人,给做成烤肉!
这么矛盾混蛋的事情,也就是他们干得出来。
卢秋云观察了一些日子,他反而笑了……你们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反正倒霉的都是你们自己。
但是有一点,卢秋云发现,西方人当中,也不是没有聪明人,他们的学者,工匠,还是掌握了很多宝贵的知识技能。
卢秋云自然而然,做起了人口生意。
你们不是认为他们私通大明吗?
很好,不是私通,就是光明正大勾结大明……我们把人带走,顺便给你们一点丝绸茶叶……咱们公平交换,童叟无欺,这不是更好吗!
然后你就能发现,一个学者,价值半匹绸缎,五斤茶叶,换一个娴熟的工人。
更加紧俏的东西,居然是蔗糖。
一包一斤的白砂糖,就足以换一个练习十年的老工匠!
这到底是个什么荒唐的地方啊?
卢秋云想不明白,但他确实赚了大钱。
光是把绸缎茶叶卖到西方,就足有三倍的利润,这还不算往回运工匠,运学者的收益。
随便几个来回,就足以财富自由,躺在金山上过完下半辈子。
卢秋云甚至想辞官不干,干脆当个商人算了。
但是他还是想为大明朝做事的,毕竟他是个有理想的贼。
所以卢秋云把欧洲的荒唐情况写成详细的文字报告,安排人,先以最快的速度,送回大明朝。
漂洋过海,即便最快的船只,也有一年的时间,才能送回大明朝。
而就在这段时间,倭国方面,土豆已经连续三年丰收。
在西南方面,种植土豆的百姓,已经超过了五十万户……伴随着土豆的快速传播,整个大明的主张,也在快速推进。
以遣明使为代表的全面学习大明派,还有以幕府为首的适当学习大明派,矛盾越来越激化,双方的冲突,已经近在迟尺,即将爆发。
而大明朝,也进入了洪武十八年,朱元章依旧在带着孙子,只不过又陆续来了一些新的种子,比如红薯,比如玉米,还有葵花籽……
老朱带着朱雄英,忙碌在田间地头。
而张太师,还是在着书,但也有一个好消息,打破了张家的平静……张庶宁会率领一批龙场中学的学生,参加济民学堂的考试。
他还跟张希孟讲,如果方便的话,他想带着这些学生来应天瞧瞧,去看看皇宫,去看看位于棋盘天街的英烈祠堂。
面对这个要求,张希孟毫不迟疑答应了。
“师父,庶宁居然提前一年完成了教学,确实厉害。您老人家要不要打个赌,看看有几个学生,能够通过考试?”
张希孟翻了翻眼皮,看着兴奋的夏知凤,他只能哼了一声,“我现在不关心学生,我关心什么时候抱孙子!不要说朱雄英了,就连朱高炽都满地跑了,你们知道吗?”
夏知凤瞬间红了脸,,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瞧您老人家说的,这事又不是我说了算,跟你儿子讲去!”
张希孟气得翻白眼,“那个混小子要是听我的,我还着急什么!你们务必抓紧点,让我赶快抱孙子,我不能在这事上输陛下太多啊!”
夏知凤到底忍不住,笑了出来,“我跟庶宁写信,您老等消息吧!”
夏知凤开开心心走了,而此刻的张庶宁,带领着超过两百名学生,从贵州出发,浩浩荡荡,向着济民学堂进发。
黄观并没有跟着过来,而是留在学堂,继续教导其他的学生。
“这就是咱们的大明……物阜民丰,山河壮丽!”张庶宁迎着阳光,笑呵呵道:“你们是第一批走出龙场的学生,日后还会有更多……勿负韶华,勿负大明!”
第八百七十五章 去应天
勿负韶华,勿负大明!
这是张庶宁对学生们的期待,又何尝不是对自己的要求。
他相信一个伟大的国家背后,必定有一个伟大的理想支撑着,唯有如此,才能将亿万人的心,凝聚在一起。
放在如今的大明,最大的公约数,就是公正公平,机会均等。
虽然大明也在积极开拓,利用海外的财富,填补窟窿,发展工商,积累财富。但是在张庶宁想来,要真正积累财富,最好的办法还是激发所有人的热情,让大家伙努力起来,各尽所能,唯有如此,才能迅速让大明朝强大。
在国家发展这一点上,张庶宁和朱棣简直南辕北辙,想法完全不一样,朱棣是一心琢磨着从外面想办法。
就在去年的时候,他带着船队,南下旧港,设立旧港宣慰司。
而且朱棣以旧港为基础,向四周辐射,包括爪哇,三佛齐,真腊,占城等地,全都纳入了朱棣的势力范围。
值得一提,朱棣还很快发现了来钱的路子,那就是数量惊人的香料。
没错,朱棣开始疯狂向大明输送各种香料,一船一船,在朱老四的努力下,大明老百姓终于能吃上廉价的五香毛豆了。
要知道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香料都是很昂贵的东西,比如大明朝给官吏发俸禄,就出现过用胡椒、八角充数的例子。
现在昂贵的香料,终于走入了寻常百姓。
在另外一面,老朱和朱雄英,也在培育花生,要不了多久,花毛一体就要占领大江南北的酒桌了。
这个天下处于一种高歌勐进之中,新鲜的事物不断涌现,到处都呈现出一种难得的繁荣。
大批的海外夷商学者,充斥其中。
无论南北,任谁看来,都不会有丝毫怀疑,即便是盛唐气象,也就是如此罢了。
此刻的大明,到底还缺少些什么呢?
或者说,盛世大唐,又是怎么因为一场安史之乱,彻底终结的?
这一点张庶宁并不是完全清楚,或许他爹可以给出相对客观的答桉。只不过有答桉,并不意味着就能避免。
一个国家,在快速高歌勐进的时候,必定会吸纳无数的土地,吞并许多的部族,在这个国家的边缘地区,大肆开疆拓土,吸收许多对这个国家没多少归属感的群体。
这样成就了国家的庞大,也为国家的衰败,埋下了祸根。
就比如安禄山之流的胡人,他们被大唐招揽,成为领兵大将,坐拥巨大的权柄。随后在窥见朝廷虚弱,无力制约他们的时候,就断然起兵,向朝廷发起了挑战。
唐朝真正解决了安史之乱吗?
貌似乱军首领都被杀了,天下也回到了大唐皇帝手里,确实是平定了……可仔细追究,就会发现,安禄山、史思明固然死了,但是次一等的叛军将领,却依旧存在,而且还被封为了节度使一类的官职,依旧把持地方。
旧的藩镇势力没有铲除,又添了新的藩镇,从此武人势力,更加难以遏制。
以至于天子威望,荡然无存,地方藩镇,把持一切,俨然一个个土皇帝,发展到了最后,唐朝灭亡,天子,兵强马壮而已!
秩序彻底崩塌,天下一片混乱,影响之长远,简直难以估量。
张庶宁不想讨论太多的历史,他总是觉得,像北平那种地方,也包括土司把持的西南,如果不进行彻彻底底的教化,彻底的改变,就很难保证这些地方,忠心耿耿,不离不弃。
而教化成功的标志,就是这些地方的青年才俊,能够通过考试,进入朝中为官,并且达到相应的位置,在这个庞大的国家,拥有自己的发言权。
唯有如此,才能笼络人心。
而且张庶宁还有个想法,这种提拔青年才俊,绝对不能是皇帝看上谁了,就强行提拔到朝廷,也不能是简单选几个忠心的土司,就可以的。
必须是这种广泛,公正的考试,对内对外,全都有足够的说服力。
这是他在龙场教书,悟出来的一些道理。
这一次他就要践行自己的想法。
张庶宁带着学生们,辛辛苦苦,翻山越岭,来到了星子县,准备参加济民学堂的考试。
他们的到来,已经早就惊动了许多人。
比如张庶宁的同学,毕业后留校的景清,就把济民学堂的底细,透露了一个干净。
“你不知道啊,咱们山长刘三吾已经吓坏了……他生怕重蹈当初复旦学堂的覆辙,一把年纪,晚节不保。所以早早告诉我们,务必要把这一次的入学考试办得稳妥,所有题目,考试评卷,都要经得起检验,让谁也挑不出毛病,唯有如此,才能服众!”
张庶宁微微一笑,“景师兄,你说现在就算公平吗?我们大老远翻山越岭,辛辛苦苦,大把的时间,都扔在路上,跑过来考试,不能说比江西的学生,还占便宜吧?”
景清怔了怔,无奈笑道:“你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些年贵州,广西这些地方,包括云南在内,都没有出过几个学生……济民学堂的规矩,一个省要出来十个以上的学生,才能单独设立考点,不然大动干戈,携带着试卷,千里跋涉,中途万一泄露,也是麻烦,后果谁也担不起!”
张庶宁呵呵道:“这项规定到底是什么意思,师兄还不明白?你到翰林院瞧瞧,有三甲同进士吗?”
景清脸上一红,“看破不说破,而且你要是觉得不合适,怎么不跟太师说啊?请他老人家帮忙?”
张庶宁摇头道:“什么事情都找我爹,是不是太过分了?而且考生不足,没法设立单独的考点,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不会让父亲的为难的,而且这一次我信心十足!”
景清一怔,“师弟,你真有把握,拿下十个名额?”
张庶宁呵呵一笑,“不是十个,是三十个!”
“三十个!”景清大惊,“我说张师弟,你可不要把牛皮吹爆了啊!”
张庶宁大笑,“我这一次带过来的,有贵州的学生,也有广西和云南的学生,我们要为这三个省争取三处考点!”
景清目瞪口呆,好大的野心啊!
时至今日,济民学堂的名额里面,江西依旧占据半数,其余几个文教大省,包括应天,能够瓜分四成,仅剩下的一成,给其他各省分,甚至还有些高丽和倭国的人,会来济民学堂,参加考试。
像贵州这种地方,这么多年,就没有能考出来的,广西情况也是类似,云南最好的一年,只有三个人考入济民学堂,已经可以敲锣打鼓庆祝了。
想要一下子考上三十人,而且每个省还要超过十人,这难度不是一般大。
“张师弟,要不然这样,你跟太师说说,额外照顾一下,你看如何?”
张庶宁大笑摇头,“用不着!我只求在考题上能尽量公平,别拿一些偏远地区学生不懂的东西,来湖弄事!除此之外,我相信我的学生,天下人的才智,没有什么差别!”
景清无语了,他算是明白了刘三吾担心什么玩意。
张庶宁这几年,算是跟出题人斗智斗勇,从教化部到各个学堂,他都摸得一清二楚。
别看他不找张太师出面,但是谁敢耍手段,那惹来的就不只是雷霆之怒那么简单了。复旦学堂倒霉的那一次,至今还没缓过来。
这要是出了点差错,晚节不保,刘三吾绝对死的心都有了。
不过仔细想想,有张庶宁在,对这些落后地方的学子,又是何等幸运,至少没人敢玩阴的。
他们辛辛苦苦,早起晚睡,付出了几倍的辛苦,翻山越岭,走了两个多月,前来参加考试,如果还不能保证最基本的公平,那又该是何等的失望!
所以,加油吧!
考试的日子终于到来,张庶宁早早起来,提着一盏马灯,把学生送到了考场外面,然后目送着他们,一个个进入考场。
同样的,还有更多的人,也送自家孩子过来。
对于这一支来自西南的队伍,他们并不是那么友善,相反,有人眼睛之中,还带着荼毒,仿佛被抢走了什么似的。
甚至还有人念叨着,一帮山里的娃子,跑这边丢人现眼,你们能考得上吗?白白浪费钱财,在家里放羊喂猪不好吗?
张庶宁很清楚这些,他甚至好想大笑三声,有些人急眼了,他们骂人了,这就证明自己做对了!
要是没动人家的利益,没让人家感觉到危机,又怎么会骂你!
所以,骂有时候是一种更高级的鼓励!
前后两天时间,考试顺利结束。
又过了十天,成绩终于出来了!
西南三省总计通过考核的学生,一共是四十三人!
其中贵州十七,云南十六,广西只有十人,而且其中一人还排在了倒数第一,险险过关,但不管怎么说,到底是通过了考试。
“从明年开始,贵州、广西、云南,三省都会有考点了!你们的学弟学妹再也不用跋山涉水,千里迢迢来考试了!你们是家乡的英雄!”张庶宁冲着学生们,兴奋说道:“接下来的一个月,我会带你们去应天……所有人都去!去看看大明的国都!”
短暂的沉默之后,学生当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或许直到此刻,西南之地,才算是彻底归心!
第八百七十六章 好学生
张庶宁给自己的学生,每人买了一双布鞋。
没错,从家乡出来,他们之中,还有不少人穿的是草鞋。
而就是穿着草鞋的娃,通过了济民学堂的考试,进入大明的顶级学府。
一双新鞋,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有那么几个孩子,把鞋接在手里,却舍不得换上。
他们偷偷藏起来,想要带回家中,拿给弟弟妹妹,或者交给他们的父母,毕竟在他们那里,有人辛苦了大半辈子,一直是赤着双脚,行走在山间田地,用尽所有的力量,艰难生存。
要不是大明推行了均田,给了他们土地,又给他们减免了大部分的税赋,或许永远都不要想着上学读书,更不要想着走出家乡……
“穿上!”
张庶宁出现在了那几个孩子面前,用很严肃语气命令。
他们不明白温和的山长为什么会突然严厉起来,但还是乖乖换上了新鞋,和其他人一样。
“在没有参加考试之前,你们就是路上的旅人,行色匆匆,满身风尘,满脸狼狈,穿着破衣草鞋,只要还能读书就好。而通过考试之后,你们变得不一样了,你们是家乡的希望,是其他学弟学妹的榜样……我不希望你们穿金戴银,但我希望你们穿戴整洁,尊严体面。而且,我们是去应天,去大明的都城,要尊重我们的国都,尊重自己……好好穿着,破了先生再给你们买新的。总之,这是去应天,明白吗?”
几个学生怔了怔,终于用力颔首,他们听得出来,应天,确实有着非比寻常的含义。
他们坐上了大船,张庶宁领着他们,顺江而下,直奔应天而来。
船上欢声笑语,孩子们不停讨论,畅想着应天的场景。
可即便他们的想象力再丰富,依旧被眼前的场景吓到了。
因为就在码头之上,有一个巨大的东西,当空悬着,在这个巨大东西的下面,挂着吊篮,吊篮上面,似乎还有人,手里挥舞着彩色的小旗?
是欢迎我们吗?
显然不是,这只是临时指挥船只入港的热气球而已。
一件发明,能带来的改变,确实是太多了。
应天的建筑,依旧以砖瓦木料为主,又堆放了太多的木柴杂物,几乎每天都有火灾发生,如果赶上元宵节这种张灯结彩的日子,更是火灾频发,防不胜防。
但是随着热气球的出现,解决了很大的问题。
让火灾整体下降了七成……只不过这还远远不够,根据朝廷的评估,要想解决问题,最好要改变应天百姓的烧柴习惯。
简言之,要推广煤炭!
毕竟这已经是北平验证过的,煤炭确实比木材安全多了。
至于煤炭来源?
那不是有北平吗!
整个大明朝,北平的煤炭分布,确实比南方更广更多……长城以外的漠南地区,还有辽东,全都是储量惊人的大煤矿。
挖煤成了北方又一大产业。
不计其数的煤炭要运到南方,供应城市需要。
这就需要在运输工具上面,实现突破。
而且中书省已经下达了命令,每运到应天一千斤煤炭,可以得到一百文补贴。
不管你怎么送过去,补贴都是不变的。
也就是说,你改进采掘工具也好,发明新的运输工具也好……甚至你继续大缺大德,压榨外来的苦力,捞取更多的利润也行。
总而言之,想赚钱吗?
开动脑袋瓜子吧!
在另一方面,木质建筑的问题太多,又催生了另外的奇思妙想……咱能不能找到防水的材料,不容易燃烧的。
如果有所突破,南方这么多城市,上千万人,那个利润空间,简直不敢想象!
此刻的应天,汇集了太多的聪明人,大家伙挖空心思,绞尽脑汁,寻找着突破的方法。
就在此时此刻,张庶宁到了应天,迎接他的是张承天和夏知凤。
张庶宁先到了夏知凤面前,两个人也有些时候没见了,虽然书信往来,但怎么能抵消相思之苦。
此时的张庶宁,已经长成了大小伙子,他身量修长,眉眼清秀,动作潇洒矫健……乍一看,和张希孟有着八分神似。
他穿着布衣布鞋,身上也没有玉佩一类的装饰,但就是贵气难当,怎么看怎么顺眼。
相比之下,夏知凤也成了个大姑娘。
她不是那种倾国倾城的好看,第一眼还会觉得有些普通。但是一个才智卓绝的女子,又怎么会真的普通?
她有一种张庶宁都比不上的才气,还有着寻常人难以企及的自信。毕竟在她专精的领域里,除了老师之外,或许就是她了,至少能排进前三名!
这种行业大老级别的人物,天生蔑视权威,王侯公爵,过眼烟云,唯有天文地理,物理化学,真理永存!
张庶宁和夏知凤,两个在全然不同领域的年轻人,站在那里,竟又是那么和谐,仿佛天生就是一对似的,没有更般配的。
“大哥,师姐!你们别互相看了,咱说句话行不?晚上吃啥啊?”
张庶宁一扭头,看了看张承天,无奈摇头,“明明长大了,人也瘦了,怎么还不改吃货的毛病?”
张承天不客气道:“哪怕是咱爹都说民以食为天,陛下种了那么多新作物,还不是为了老百姓吃饭……你这次好不容易回来,我做东,请你吃烤鸭,正宗的应天风味,怎么样啊?”
张庶宁一笑,“那敢情好,就这么说定了。”
他一扭头,冲着甲板上喊了两嗓子,“下来吧,别等着了!”
这一嗓子,就见一大群少年争先恐后,从船舱上下来,快步跑过来!
张承天看到这一幕,顿时傻眼了。
因为张庶宁没急着让人下来,他还以为已经提前安顿好了,这才大包大揽,要请客的。
谁知道竟然是张庶宁耍得手段,他故意让学生们等一等,轻轻松松,给张承天挖了个坑儿。
“快谢谢你们师叔……用不着客气!”
学生们笑嘻嘻拜谢,张承天的脸都黑了。
“大哥……你,你真行!”
张承天半点主意都没有,只能赶快往烤鸭店去。
“这么多人,一定让他们打折!”
张庶宁却是笑道:“二弟,打折算不得什么,关键是再请几个切片师傅,不然这么多人,我怕忙不过来!”
张承天听到这话,差点跪了。
别提打折的事了,能让人免了工钱,就算是给自己面子了。
可事实上烤鸭店的老板听说是西南来的学子,领略应天风光……他主动挂出了牌子,不接待其他外客。
又请来了十来个帮手,一起忙活。
等张庶宁领着学生过来,这边的薄饼,鸭肉,葱丝甜面酱,全都准备妥当。
二百名学子,被照顾得无微不至。
“山长,这是应天!真好!”
张庶宁笑容可掬,“没错,这就是应天,就是很好!”
他又扭头,对苦着脸的张承天道:“不错,算是你立功了,别老苦着脸,你要是心疼钱,找咱爹要去!”
张承天翻了翻眼皮,“我活的不耐烦,去找咱爹?我算是看透了,在这个家里,就我最受气……对了,大哥,你这些学生成绩怎么样?我,我不是问考上的。”
张庶宁怔了一下,“你问这个干什么?那些考上的,他们肯定要去济民学堂读书,以后何去何从,要看他们自己。”
张承天点头,“我知道……我是想问,有没有人,愿意来拱卫司?”
张庶宁微微迟疑,这时候夏知凤笑道:“他啊,到了现在,还光杆指挥使,除了朱春,一个手下都没有。”
张承天急了,“师姐,你别瞎说,我有很多眼线的,要不然我哪来那么多消息!我现在缺少可靠的人,要听话的,没什么瓜葛,老实诚恳,聪明好学……”
张庶宁默默听了听,竟然有些动心。
“我的这些学生,你能要多少?”
“二三十人吧!”
“待遇怎么样?”
“比照拱卫司的待遇呗,小旗起步,行不?”
“有住处吗?”
“有,功德营旁边的单间,行不?”
张庶宁想了想,终于点头,“我可提醒你,我的学生心思单纯,来自乡下,你别让他们干为非作歹的事情!”
张承天仰天大笑,“大哥,你当拱卫司干什么的?我们是正儿八经研究情报的,我要给陛下,还有咱爹,提供最专业的情报。我们可不是锦衣卫!”
张庶宁终于点头……张承天心情大好。
“烤鸭不算什么,回头师叔领着你们上街,看到什么好,就买什么,钱……走拱卫司的账!算是考察成员了。”
张庶宁一听,瞬间就想给二弟个巴掌!
好家伙,又让老朱当怨种了,你就不怕陛下发怒啊?
事实证明,张承天一点都不怕。
他从这一批学生当中,挑出来十八个人,悉数授予拱卫司小旗身份。
别看现在他们还默默无名,算不得什么,但是若干年后,拱卫司可是声名赫赫,探查情报,除掉大明对手,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啊!
不过在当下,他们还来不及畅想未来,因为他们还有最重要的一站,就是前往皇宫对面的英烈祠堂,去拜祭创立大明的英灵。
顺便还要看看展览馆,了解均田政策,看最初的兴学令,知道他们为什么能有今天……
第八百七十七章 大婚
隆赞是一名彝族少年,更准确说,他是一名奴隶,不光是他,他的父亲,祖父,全都是。再往前是个什么情况,他就不知道了,毕竟知道了也没有用,难道还能逆天改命不成?
八岁以前的隆赞,没有穿过鞋子,没有新衣服,身上只是披着兄长的旧麻片,在山中穿行,替老爷放羊采药。
一背篓的药材,才能换来一斤杂粮,拿回家里,母亲能高兴一整天,因为有了这些贴补,家里的五个孩子,还有两位老人就能每人分到一碗饭。
更多的时候,却是采不到这么多药材,也换不来粮食,隆赞只能分到半碗稀粥。
几岁的孩子,正在长身体,吃不饱饭,肚子里空落落的,火烧火燎,大半夜的时候,经常哭醒,泪湿衣襟。
饥饿绝对是最残酷的一种刑罚,土司掌控之下的百姓,与坐监牢,受酷刑的犯人无异!
而这个监牢,又彷佛无边无际,无法无天,笼罩四野,遮蔽天日,无从打破,不可战胜……直到那么一天,一队穿着鸳鸯战袄的明军出现了。
他们先是开到了土司的府邸,双方进行了长久的友好交流。
随后就传出均田分产的动静……大约是三个月后,隆赞清楚的记得,那个下午,破旧的饭桌上,第一次出现了满满的一盆干饭!
家里的大人孩子,全都围坐在一起,眼睛里冒着光,不停流着口水。
那是隆赞记忆中的第一次饱饭,他清楚记得,自己吃了足足三大碗,鼓鼓的肚子,像是个青蛙,他只想躺在那里,慢慢享受着,此时便是死了,也心满意足了。
难怪临刑前都要吃一顿饱饭,能吃饱,真是福气!
后来隆赞才知道,是土司老爷开恩,把土地分给了寨子的百姓,还很大方,免除了家家户户的所有租子。
往后只要向朝廷缴纳三十税一的田赋就行了。
百姓肩头的负担骤然减轻了,家家户户,都能吃上饱饭,同隆赞一样的孩子,不在少数。
老人们都念叨着,感谢头人的恩典。
只不过隆赞却忘不了那些穿着大红衣服的明军,他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他去问母亲,问长辈,但是很可惜,他们都说不清楚。
直到十岁的那年,周围有了第一家学堂,他听说那里的先生什么都知道,隆赞就立刻决定,进入学堂。
两年多之后,他又顺利升入了刚刚成立的龙场大学。
又是近三年的学习,当初困惑他的事情,早就有了答桉。
明军向各地土司提出要求,让他们交出土地田产,并且放弃一切租税……由朝廷根据他们地盘的多少,提供一些补贴,一共十五年。
也就是说,是朝廷拿钱粮买下了土地,又把土地交给了他们。
根本不是什么老爷开恩。
他们每年三十税一,这点田赋甚至不够给土司的,朝廷每年要拿出一大笔钱,贴补贵州的衙门开支,还要拿出许多钱,兴学修路。
另外还有一群老兵,在贵州修桥铺路……
隆赞还知道,那些土司老爷们,除了少数开明,愿意配合朝廷的,多数都不愿意,但是摄于明军的威势,他们不敢不听。
另外还有极少数负隅顽抗,同明军冲突,被大军直接消灭。
正是这样,才有了西南的均田。
为此还有许多明军将士战死。
毫无疑问,这些人都是为了他们而死的!
为了让他们吃饱饭,过上有尊严的生活。
但是隆赞也听到了另外一些声音,说是外面来的汉人,杀死了他们的头人。这些土司头领都是真正的勇士,早晚有一天,还要把明军赶出去,要把土地拿回来!
年轻的隆赞听到这些话,简直想大笑三声。
什么叫把土地拿回来?
明军在,土地在我们手里。
明军被赶走了,土地不就又回到你们手里了吗?
正因为如此,隆赞每到假期,都会跑到各个村寨,去做宣讲员,把道理告诉各地的百姓……为此他还挨过打,有一个从前土司手下的官,用铁锹噼在了他的头上,隆赞血流如注,几乎丧命。
足足三天,才苏醒过来。
偷袭他的人,被判了斩首。
行刑的时候,隆赞还去看了。
昔日耀武扬威的家伙,痛哭流涕,卑微如虫。
隆赞也是第一次亲眼见识,原来所谓的大人物,在失去了权柄,面对死亡的时候,竟是如此卑微,丝毫不比奴仆好到哪里去!
他越发觉得,书里讲得四民同等,男女一致,是最大的道理。
很快,隆赞因为成绩优异,随着山长前往星子县,参与济民学堂的考试,他在所有贵州学生中间,排了第七名。
虽然不算太靠前,但是作为一个十岁才开始读书识字,又是彝族出身的少年来说,简直就是奇迹。
这一次他又到了应天,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大明都城。
他在英烈祠堂的展览馆里,发现了最初的均田大纲,看到了再造华夏的祭文,同时也看到了张太师拟定的兴学令。
他和其他同学都瞪大眼睛,不错神看着……因为他们很清楚,就是这一道道的法令,一项项主张,让他们脱胎换骨,有了自己的尊严。
不光如此,他们还知道了有关法令的来源,种种初衷。
张山长也会给大家讲解,他说得可比老师有趣多了。
毕竟那就是他爹弄的,怎么会不清楚……
隆赞觉得在应天的日子,简直是最快乐充实的时光……眼瞧着就要结束,他们之中,有一大部分要返回省份。
他们可以去应聘小学教师,也可以继续复读,参加考试,或者去衙门里谋一份差事。
毕竟中学的优秀毕业生,不管能不能考入顶级学堂,都是了不得的人才。
当然了,如果他们选择复读,明年的情况就会好很多,西南三省,会有属于自己的考点。再也不用辛苦跋涉了。
另外还有一小部分人,被拱卫司挑中,从此就能给陛下尽忠,报答朝廷大恩。隆赞甚至有些羡慕他们,自己接下来要去济民学堂读书,几年之后,学了更多的本事,也可以替大明做事,报效朝堂!
不过在他们各奔东西之前,还有一件事,那就是山长的婚事。
没错!
张庶宁要和夏知凤结婚了。
本来还说想在贵州成亲,但是夏知凤的老爹坚决不同意。开玩笑,你们两个小崽子,可以有自己的追求,有自己的想法,但你们不能太有想法了。
“老亲家,不是我说你,你就是太纵容孩子了。你可是一家之长,一国太师,要拿出咱长辈的威风,不听话的就要打。该管的事情就要管,他们总想着标新立异,这老礼还要不要了?”
张希孟哈哈大笑,连忙给夏老爹倒了一杯酒。
“这话说得对!庶宁啊,听见你岳父的话了吗?”
张庶宁只能尴尬笑笑,要说跟他爹还能讲道理,但是面对岳父,他可是无话可说。
夏知凤倒是不太高兴,“爹,你不知道,这么多人,凑在一起,烦都烦死了,还不如安安静静的,也用不着劳心费事!”
“那可不行!”夏老爹断然道:“这事情俭省不得。一辈子就这么一次,要白头偕老,热热闹闹。宾客登门,也是个见证人,他们祝福你们,约束你们,让你们老老实实,好好过日子,不管怎么说,当爹的还要这个面子!”
张庶宁见岳父这么说,也只好笑道:“请您老放心,办就是了。只不过请帖怎么发,我们说了算!”
这事张庶宁无论如何,也不能妥协。因为当真照着朝野的人物滥发,人人都有份儿,他这个婚事也就剩下唱人名了,别的事情啥也别干了。
对此张希孟也没说什么,只是告诉他,要记得请陛下和太子……这事张庶宁倒是不会忽略,毕竟夏知凤还是朱雄英的老师,有这一份关系在,无论如何,都要请过来的。
只不过夏知凤又告诉张庶宁,陛下给皇孙挑了一堆伴读。
这里面有来自江西的神童,也有来自山东的,比如解缙、杨士奇、铁铉,一共二十来个学生,要不要请过来?
“他们都算是你的学生吗?”
“算!”夏知凤很肯定道:“我发现里面有不少好苗子,久后必成大器……关键是我们请了皇孙,他们都是同学,不好不请。”
张庶宁用力点头,“只不过请了你的学生,那我带来的那些怎么办?”
“一起请呗!就是多几双快子的事情。”夏知凤说得很干脆。
张庶宁也没法反驳,也罢,听媳妇的!
只不过他们俩又盘算了一下,像是胡俨,他从安南回来,应该请他,另外还有几家勋贵的子弟,也在皇孙伴读之列。
同时张庶宁出版教辅,也有些朋友。
此外济民学堂,复旦学堂,包括北平大学堂,都有在应天的学生,办事人员。其中很多都是张庶宁的同窗,学生。
再有,夏知凤也数次讲学,阐发她的天文学见解,像是陶成道这些人,也是要邀请的。
渐渐的,小两口的脸色都变了……我的天啊!
不知不觉间,怎么他们俩都门生弟子,遍及天下了?这不科学啊!
第八百七十八章 教化即开疆
如何形容高门,在不同的文学作品里,会有不同的写法。比如有些人认为高门就是浑身上下,全都是名牌,珠宝首饰,价值连城,就差把我很有钱写在脸上。
但是表面的财富,并不能真正抬高门第,相反,只会让人感觉一种暴发户的俗气。
就拿张庶宁的这场婚礼来说,花费多少,有多少排场,什么十里红妆,全都在其次,仅仅说一点,作为大明最好学府的山长,刘三吾刚刚进京,前往教化部述职。
这么一位堪称大明高等教育执牛耳者,在来客的名单上,也仅仅排在了第三桌……而且还是看他教导过张庶宁,算是昔日的老师,不然就要弄到十桌开外去了。
在今天的太师府,什么公侯勋贵,都是最不值钱的。
毕竟光是公主,就有十几个,皇子更多,你们这些人,还是靠边站吧!
对不起,当真上不得台面。
不过很显然,在这场婚礼上,光凭着身份地位,还是没法排在前面。
张庶宁发现刘三吾在第三桌,立刻就给张承天一个眼色,小胖子心领神会,忙不迭告诉老爹。随后刘三吾就被请到了第一桌。
等他一过来,立刻就腿软了。
在这一桌,有大宗正李贞,御史大夫徐达,太子朱标,中书首辅孙炎,都给事中宋廉。另外还有提督大明银行江楠,太师张希孟,空着的两个座位,是给马皇后和朱元章的。
没错,整个大明朝,能说了算的人,全都在这一桌上了。
刘三吾进京,想的是多给济民学堂争取些经费。
毫无疑问,他们这里面,有一个人点头,刘三吾的事情立刻就有了着落。
可刘三吾是真的不敢多说一句话,生怕给自己惹祸。
等他见礼问好之后,正巧朱元章两口子也来了。
来宾见礼之后,老朱到了位置,坐了下来。
先是和张希孟两口子说了会儿吉祥话,随后又看了一圈,把目光落在了刘三吾身上。
“庶宁这孩子,是咱看着长大的。孩子着实是好孩子,他对咱大明朝有功啊!徐达……你说朝廷几时,才算拿下了西南?”
徐达立刻道:“上位,国初的时候,汤和经略西南,朱英领兵收复云南,彼时西南就算是大明疆土。”
朱元章点了点头,可又摇了摇头,“你说得对,但又不全对。收拢一个地方,贵在收拾人心。只要上下通畅,各按其所,才算是真正深入人心,掌握了疆土。庶宁在龙场办学,送数十名学生,进入济民学堂,成为大明栋梁之材。直到此刻,才算是收拾了西南之地,你意下如何?”
徐达立刻笑道:“上位明鉴,如此看来,兵马所致,还要教化所致,这二者是同样重要,或许教化更重要!”
这时候张希孟笑道:“军事掌控,是推行教化的前提,没有军事掌控,就不可能顺利推行教化。而顺利推行教化,又能降低掌控成本,长久安全地控制疆土。这二者可以说是相辅相成,不分彼此!”
朱元章忍不住大笑,“听见没有,太师真是会说话,二者确实不相伯仲,不分彼此。这么说来,庶宁他们也算是将军,功绩可以和魏国公不相伯仲啊!”
徐达笑道:“确实如此。上位看得真切。”
他们聊了几句,朱元章才道:“打仗固然要主将神勇,可也要后面跟得上,辎重粮草,饷银军械,一样少不得……刘卿,你们这些学堂,就相当于户部国库,是负责后勤辎重的,你们可要心里有数。”
刘三吾一怔,就要站起,旁边的张希孟摆摆手,“上位寻常问话,用不着太过在意,就是闲聊罢了。”
刘三吾心里发苦,他哪敢真的当成闲聊啊,不过他到底没有站起来。
“太师说的是,我琢磨着,应该用心培养,凡是考入学堂的西南学生,都要给予扶助,提供学费,帮助安顿。再调派最好的老师,确保成才。”
张希孟突然一笑,“刘山长,按你这么说,是不是往后应天的学子,应该去西南,读龙场中学啊?”
刘三吾顿时大惊,忙道:“太师,我没有这个意思,请太师万万不要误会……”
张希孟摆手,“不必如此,我想说的是,对学生务必要一碗水端平,有困难,不管是哪里的学生,都是一样。或许西南多一些,或许其他地方少一些,但总之只要是有难处,就要一视同仁,不可区别对待。”
朱元章也颔首笑道:“太师所讲,正是咱心里所想,说到底,还是公平!教化学生,等同于开疆拓土,如果拿捏不好分寸,主事之人可是要背上千古骂名的。”
刘三吾又是浑身一振!
能跻身这一桌,固然是给足了自己脸面。
但是这些话却和刀子差不多,全都往自己身上招呼,刀刀见血,直戳要害,确实是有点疼啊!
而且他们提出的要求,也着实难办。
你说要优待西南的学生,人家跟你讲别的地方也有处境不好的学生。
要求公平对待学生,又把教化看得这么重。
毫无疑问,西南,西北,偏远的地方,任务更重!
这要是不拿出一点对策,自己这个山长,就成了罪人了。
“启奏陛下,臣,臣窃以为在分配名额的时候,可以更加公允一些……我就在想,没有足够学生考进来,就不设考点,是不是合适?就,就拿这一次来说,如果没有庶宁前往贵州办学,西南三省,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设立考点。同样的情况,还有西北几省,秦王和晋王都打算设立一所学堂,西域方向,教化任务,更加繁重,甚至还要面对帖木儿势力……我以为能不能选派一批优秀的老师过去,并且派遣学生,互相往来交流……毕竟总不能再靠着庶宁去西北办学,解决这事情吧?”
听他这么说,张希孟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就是这个意思,公平是我们的理念,壮大国朝,推行教化,巩固疆土,又是我们的实际需要……应该怎么权衡,正是你们的使命所在!”
刘三吾连连点头,“多谢太师教诲,下官明白了。”
老朱笑了笑,“太师的话,你明白最好,不过咱要看到效果,立竿见影的效果……江西的水平确实高,这点咱也知道,但是江西学子在济民学堂的比例太高了,要压缩。同样的,还有山东学子在复旦的比例,北平学生在北平大学堂的比例……都要往下压。不要觉得不公平,咱拿着大明的财税,养了这么几所学堂,要是还不满意,那就有些贪心不足了。”
刘三吾苦兮兮点头,说到底,还是要割肉啊!
不过他也没有办法,事情到了今天,也只好如此了。
相比起几年前,大明的条件又好了很多。
除了三所顶尖儿学堂,以北平师范学堂为首的十家师范学校,已经陆续招生,并且已经产生了毕业生。
比如张庶宁在龙场办学,即吸引了一些师范学生过去。
他们对于考入济民学堂也是斗志昂扬。
或许他们不行,但他们的学生一定能行!
此时正是师范学生大批量毕业的前夜……过去推行兴学令,最多也就是识字罢了,到了这一次,却是可以进行分科教学,推行新的知识。
冥冥之中,张庶宁的举动,都推动了大明的教育事业往前走。
上一次,是打破富贵高门对学堂名额的垄断。
这一次却是推动教育资源向全国平均。
而且很明显,这一次是往西平均。
西南,西北,这些地区,将得大批投资,同时还有一大批的优秀教师加入。
整个局面,绝对会大为改观。
就在他们聊天的时候,张庶宁已经骑在马背上,一身喜庆的大红,将新娘子的三十二抬大轿,迎接了回来。
很难得,这一次他没有拒绝。
毕竟这是他认准要牵手一辈子的人。
此外,以夏知凤现在的科学成就,她的确当得起。
夏知凤不光提出了地圆学说,而且在力学上面,也很有建树……她现在正在鼓捣微积分和万有引力。
如果不出意外,在二十四五岁之前,觉得有希望拿出成绩。
而且夏知凤可不是那种会把余生拿来寻找神明的人,更何况又有张希孟的指点,今后这丫头,注定是科学史上的丰碑!
有些待遇,也是理所当然。
张庶宁将新娘子送进了洞房,回过来,各处敬酒。
不用担心,体贴的张老二已经把张庶宁的酒水都换成了白开水。
唯独到了刘三吾这里,张庶宁换回了正儿八经的烈酒。
“老山长,过去学生给你添乱了。”
刘三吾慌忙道:“可不能这么说啊!你的苦心我都明白,说起来能有你这个学生,是我面子有光!”
张庶宁连忙点头,随后很认真道:“多谢老山长体谅,今后孩子们就要拜托先生了!”
刘三吾慌忙道:“放心,我明白,这是关乎大明前途的大事,我又怎么会湖涂!回头我就联合其他各个学堂山长,共同上书,针对考试名额,进行重新分配!”
张庶宁连连道谢,他又陆续到了其他的桌子,最后他才去了位于东跨院的学生区,自己的学生们都等在这里。
“山长,你好帅气啊!”
张庶宁脸色微微涨红,“我能教你们的就这么多了,记住了,往后成亲的时候,一定不要请太多人!”
说完这话,张庶宁一扭头,直奔着茅房就走,身背后是学生们疯狂的爆笑……
第八百七十九章 开国旧事
张庶宁在婚礼的第三天,就找到了张希孟。爷俩坐在花厅葡萄架下面,乍看之下,除了蓄须这一点,父子竟然差不太多,都是高高瘦瘦的。只不过张希孟看来有种智者的超然,而张庶宁则更多是勇者的无畏。
张希孟慢条斯理,泡了一壶茶,随后给儿子倒了一杯,父子都没说话,只是静静品茶,等茶味澹了,张希孟才随口道:“这就要走?”
“嗯……一百多人呢,我带着他们出来,不把他们送回父母手里,我不放心。”
张希孟略沉吟,又道:“那凤丫头呢?燕尔新婚,你就自己走了?”
“不,她跟我去龙场!”
张希孟又是一愣,“她可是皇孙的老师,走得开吗?”
“走得开!承天说了,他会安排的。”
张希孟一听这话,顿时把茶杯放下,不由自主,坐直了身躯。
“那个混小子又出什么馊主意了?可不许他乱来!”
此时的张庶宁也终于露出了笑容,他轻声道:“爹,老二其实有您的急智,他很聪明的。我相信他们安排好的。”
张希孟眉头挑了挑,冷笑道:“我不信那混小子有啥好主意,他准是又给陛下灌迷魂汤,不该他掺和的事情,他胆子大着呢!这是惹祸,你知道吗?”
张庶宁低垂着头,突然道:“这不是您老这些年的拿手好戏吗?”
这下子把张希孟弄得生气了,你怎么能这么形容你爹?我是一颗忠心,全都为了陛下考虑,作为卑微的公器,从来没有想过别的东西,你怎么能说我湖弄陛下,你这个小兔崽子,也想挨打是不?
奈何愤怒归愤怒,张希孟到底没有和儿子翻脸,他只是伸手,拍了拍张庶宁的肩头。
“好好照顾凤丫头,别看她是个女孩子,心不如你细,要是怀上了,早点告诉我和你娘。你们那地方是苦,但是该派的医生还是不能少。这样吧,我想办法在贵州增加个医学院。安排几个好大夫过去……这事你别拒绝,我不干,别人做,会更过分的。”
张庶宁眉头微微动了动,终于点头,“孩儿知道了,爹,孩儿身为长子,不能在您老面前尽孝,又不能照拂幼弟,还要劳烦你们为我着想,我,我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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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张庶宁撩起袍子,毅然跪在了张希孟的面前。
“哎!干什么啊?你非要招惹的我伤心是吧?”张希孟伸手把孩子扯起来,“连陛下都说,你那是开疆拓土的事业,我们弄点辎重粮草,也算是理所当然,都是一家人,万不可如此。”
张庶宁点了点头,“爹,其实我在龙场办学,能照顾到的还是太少了。虽然我送了一些百姓子弟进入最好的学堂,但说到底,还是远远不够。我这次过去,是打算在底层教育上下手的。我想要把贵州的入学率提到三成。尤其是女孩子,我希望她们可以大批走出家门,进入学堂。我让知凤过去,也有这个心思,还请父亲明鉴!”
张希孟颔首,“这些我都知道,放手去做吧。其实我还能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张庶宁微微一怔,“爹,是什么消息?”
张希孟一笑,“就在刚刚,北平巡抚衙门提出了一项工程,就是在北平到大沽之间,修建一条轨道马车。”
“轨道马车?”
张希孟一伸手,从桌旁拿来一个木制的玩具,摆在了张庶宁面前,“瞧瞧,就是给你三弟,四弟玩的,有人造出了更大的,放在北平和大沽口,能够通行马车,上面可以装几万斤货物!是寻常马车的十倍百倍!”
张庶宁大为惊讶,虽说他对北平有所了解,但是自从去了贵州之后,就只能从报纸上看到一二。
他怎么也没有料到,北平居然发展这么快!
确实,不论是毛纺织,还是挖矿,伐木,粮食,都是需要交通运输的。一下子弄出火车,难度不小,但是造出轨道马车,也很难。
首先这个轨道要怎么设计施工,用什么材料,设计坡度,能不能承受得住……这背后都是复杂的数学计算。
光是靠着工匠的传统经验,已经驾驭不了了。
这也是多年兴学,提倡新学的结果,大批有着充沛知识的年轻人,进入了制造领域,确实贡献出了无数的聪明才智。
毕竟大明朝的人口基数摆在这里,几十倍于当初的带英,加上教育普及,张希孟的适当引导,发展速度,着实惊人。
当然了,不管多聪明的人,也没法无中生有。
要想驱动有轨马车,光靠着那些矮小的蒙古马,确实是不行的。必须要足够强壮高大的挽马。
那种两米多高,四肢粗壮,力大无穷的挽马。
很幸运的是,随着岭北之战的胜利,明军势力,深入河中,甚至辐射到了高加索。明军不光拿到了出色的战马,甚至也得到了一批珍贵的重型挽马。
交通工具的革新,带来的影响是巨大的……北方的粮食,煤炭,牲畜,木材,夜以继日运到了大沽,随即装船南下。
这可不是每年几百万石漕粮的运输规模,而是几十倍,上百倍。
华夏大地,从来没有这么密切的联系过。
经济贸易,人员往来,全都是前所未有的。
“其实过去我也想过,弄了这么多的学生出来,让这么多人读书……会不会弄得没有了用武之地,甚至让这些读书人成为朝廷的麻烦。但是现在看来,只要我们传授扎扎实实的基础知识,多教导科学常识。读过书的学子多进入工厂商行,别没事总是耍弄笔杆子,学士大夫清谈误国。这个大明朝,只会越来越好,我是信心十足!”
张希孟侃侃而谈,十分兴奋,他希望儿子能够走下去,教育更多的人才出来。让更多来自乡镇,甚至是山区的孩子们,获得教育,走出家乡,发明创造……那样一来,大明才会未来可期。
张庶宁自然是更欣慰的那一个。
其实从懂事开始,他就生活在张太师的羽翼下。
他一直在找寻自己的道路,一条属于自己的,不必以太师之子的唯一面目示人的路。而到了现在,他差不多可以确认,自己确实是成功了。
只不过张庶宁尚存一些担忧,“父亲,这,这是我一个学生,叫隆赞的,他想买几本书带在身边。结果就发现了这个。”
张庶宁犹豫了再三,终于将一本书,递给了张希孟。
张庶宁是不喜欢告状的,也不想让父亲操心,但是有些事情,他还是忍不了的。
张希孟并没有急着翻看,而是笑道:“咱们俩说了这么多,等一会儿也跟你娘道个别。自从她管了大明银行之后,全家就属她最忙活了。”
张庶宁答应,转身下去。
等孩子走了,张希孟才翻开了书,随意看了起来,渐渐的,他的眉头紧皱,拧成了一个疙瘩儿。
很凑巧,张承天正好过来,张希孟就把他叫到了近前。
“你看看这个。”
张承天接过来,看了一阵子,他倒是没有张希孟的凝重,反而是一种愤怒,“这种话也是他们能说的!爹,我看应该抓起来!”
张希孟沉声道:“以什么罪名抓人?”
“自然是为了前元绅商摇旗呐喊了!”
张希孟没说话,而是翻到了后面,用手点了点,“瞧见没有,这后面已经写了,他们痛改前非,做回了普通人,在大明朝贫穷且快乐地生活,你说他们为前朝绅商辩护,又怎么成立?”
张承天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道:“爹,我看这个是小杖受大杖走,夸九句,骂一句。这是在耍手段!”
张希孟并没有立刻肯定儿子,而是问道:“你再仔细看看,是不是还能看出更多的东西?”
张承天翻了翻去,渐渐的,心浮气躁起来,“爹,我除了感觉到用心险恶,并没有别的问题……”
张希孟呵呵一笑,“你再仔细瞧瞧,他们怎么形容大明兵马?虽然有军纪严明,秋毫无犯的笼统描述。但是写到具体的人,说他们坐着八人抬大轿,说他们没有读书,举止粗俗,还说在进入士绅家里,拿他们藏着的字画点燃了煮饭吃……这些东西,可都是真的?”
张承天略怔了怔,“爹,他写得活灵活现,或许会有一二混账东西吧!”
张希孟冷笑一声,“那你看过早期的军规吗?不许以人为畜,便是皇后娘娘,平时都没坐过轿子!还有,说咱们不读书,可军中的识字就是你爹推行的,还有烧字画,你难道忘了,大军进城,第一件事,就是保护所有带字的东西。好些当初的卷宗,还在咱们家东跨院存着!”
张承天勐地一振,傻傻看着张希孟。
“爹,你的意思是,这本书,从头到尾,就是恶意诽谤了?”
张希孟冷哼道:“明面上的诽谤,你还看得出来,可是字里行间的恶意,颠倒黑白,却是不容易识别的。这里面以据说的口吻讲,说常遇春杀人屠城,可我问你,有这事吗?”
张承天微微一怔,突然咬牙切齿,“爹,我想起来了,现在确实有人传说,讲常遇春屠城,还说一次杀了好几万人,阻断河流。他的凶名,能吓唬小孩。”
“不行,绝对不行,这事我拱卫司必须要管!”张承天突然激动起来。
张希孟颔首,“就查查,看看这个俞本,到底是何方神圣!”
第八百八十章 震怒
张承天匆匆去了,张希孟再拿起这本书。仔细阅读起来,此书名为《纪事录》,大约的意思就是说元末明初这一段,记录过去的事情。
光看开头,只说有幸圣君临朝,虎贲雄武,光复故国,天下太平……为了纪念这段经历,才写下此书,书写英雄,颂我圣主。
看到了这里,还以为是什么歌颂大明的寻常书籍。毕竟这类的书,这些年来,数量非常多,多到了看不过来的地步。
包括明军中的一些将士,他们解甲归田之后,也会撰写一些回忆录,把早年的笔记拿出来,整理之后,有人还就送给了张希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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询问意见,看看能不能刊行,或者传给后人,留个念想。
毕竟当初张希孟教他们读书,到了今日,也是理所当然。
可是这本书却是不同那些,人家结束了前面一大段说明之后,随即就提到了一个富商沉家……说这一家早年经商致富,世代传承,家中产业由少而多,渐渐富甲一方。又说他们家儿孙众多,乐善好施。
尤其是老太太,每年都要开粥厂,施舍棉衣,半城百姓,尽数仰赖恩泽,被人尊为观音婆婆……
其实这种大善人,也不是没有,这么写也不是不行……甚至很多传统的小说,戏曲话本,一开头都是类似的话术,这本书甚至有点拾人牙慧的嫌疑。
寻常读者,估计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可张希孟是谁啊?
他主持编修了《宋史》《元史》,又在撰写千年中华史,本身就是文字高手,一个字,一句话,想要传达什么意思,张希孟是一清二楚。
尤其是当他看到了后面有关明军的描写,就什么都不用说了。
这里面借他人之口,说明军将领,凶残暴虐,喜欢屠城。
其中主要的代表,就是常遇春。
这话倒也不能完全说错,常遇春强盗出身,作风粗鲁,凶悍无比……但是在常遇春归附朱元章之后,又张希孟的约束,也有老朱的敲打……就连大肆处理俘虏这种事情,都没有出现,何至于屠杀百姓?屠戮城池?
要真是干了这种事情,常遇春的脑袋早就掉了,毕竟有胡三舍的例子在前面。
如果因为私下卖酒,就杀了胡三舍,反而放纵常遇春屠城,你问问胡大海,他还会服气朱元章吗?
这不是扯澹吗!
而且更妙的是,在书中另一处,居然提到了徐达屠杀庆阳……虽然是一笔带过,但是也格外刺眼睛。
当然了,人家也写的很巧妙,用了或云二字,意思是听说而已,毕竟在这个乱世,什么传言都有,里面还有讲张希孟好色,有一百八十个夫人,朱元章好吃人心,把手下妻子大卸八块云云……
和这些明显不靠谱的比起来,这个就不算什么了。
但是你仔细读读这本书,又会发现不那么对劲儿。
比如提到了明军将士,就说草莽英雄,粗鲁凶狠,悍不畏死,每次打仗,就是尸山血海,一个个跟地狱出来的小鬼,焚琴煮鹤,张口骂人,抬手打人。
可提到了元军将领,就显得雅量高致。
比如大元丞相脱脱,这位就不吝笔墨,说他是古今贤相,天下少有,体恤百姓,文武双全……要不是元朝皇帝错杀了脱脱,红巾军绝对不堪一击,毕竟彼时百万大军,一走一过,就能荡平红巾。
只不过这位忘了,脱脱不是一下子就被杀死的,他领着几十万人,围攻高邮好几个月,损兵折将,毫无寸进,这才被元廷撤换冤杀。
要知道当时朱元章已经采纳张希孟建议,在淮西布置战场,动员民兵百姓,准备决一死战。
就算脱脱带着几十万疲惫之师,缺粮之众,进入淮西,又能讨到什么便宜?
而且把脱脱说成救时宰相,一个把大元朝玩没的权臣,都能得到如此评价,真不知道那些古今贤相,会怎么看!
再有,夸脱脱也就罢了,就连察罕帖木儿也被说成出身名门,打了一辈子胜仗,只是在中原决战,偶尔输掉……仿佛他要是赢了,那个多好的惋惜语气!
张希孟看到这里,已经是哑然失笑……其人的用心,不言自明。
但是更好玩的是,此人标榜追随朱元章,打过天下,亲眼见证了整个经过。退居家乡之后,又注意到了那个沉姓大户的变化,心有触动,这才写下了这部书。还很大言不惭地说,全都是如实记录……
张希孟也懒得说什么了,他让人给老朱送信,随后又把徐达叫来。
至于他自己,则是在家里弄个炭火盆,摆上了玉米、红薯、土豆,来个烤三样,然后又弄了一盆花毛一体。
随后再准备一坛子老酒,然后就算请客了。
徐达看到这些,鼻子都气歪了,“我说太师,你就这么抠门?一点荤腥都没有?要不我去买个羊腿过来?这点钱我还是出得起的。”
“算了吧!”张希孟不客气道:“咱们都年纪不小了,吃点粗茶澹饭,对身体有好处。你那个背疽才好了几年啊!多注意点,要多活几年,多看看这个世道,看看能有多荒唐离谱!”
徐达最初还没在意,可听张希孟这么说,他顿时警惕起来,“太师,你这是话里有话啊?”
张希孟随手就把书递给了他,重点翻到了说他屠城的那一页。
徐达捧在手里,才看了几眼,顿时就皱起了眉头。
荒唐!
这个庆阳之战根本不是他指挥的,他就没去过庆阳。
至于说他下令屠城,他徐达领兵大半辈子,在阵前交锋,他没怂过。可是对待百姓,他也从来没有胡来过!
军纪军令摆在那里,他徐达不想活了?
再有这位作者标榜自己追随朱元章征战,亲眼见识过,经历过。
可问题是他的明军粗俗不堪,简直是一群土匪。
反观元朝诸将,个个文韬武略,国之栋梁。
再看他写的沉家……儒商传承,诗书礼仪,忠孝仁义。家中经营有方,家产殷实,对待乡亲也好,父慈子孝,夫妻和睦。
一切都岁月静好,然后明军就突然来了,就突然拿了他们的家产,逼死了好些人,分了田产土地,扔进了功德营教化。
又是吃了一大堆苦,过得人不人鬼不鬼……最后算是从功德营出来,和残存的几个家人团聚。
经历了苦难,丢光了家产,他依旧勤勤恳恳,靠着一双巧手,养活自家人,又帮着乡亲们做事。
大家伙相逢一笑,又是和和睦睦的父老乡亲。
“太师,请恕我愚钝,这本书怎么这么怪!如果只是开头结尾,倒像是大团圆的戏曲套路。可我闭眼睛这么一想……如果是个普通穷苦子弟,饱受欺凌,毅然投身行伍,追随大明,推翻元朝,光复燕云。最后功成身退,返回故乡,和当初的家人团圆,一起过安稳的日子,这样似乎才对味啊!”
张希孟抚掌大笑,“你这一番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可对了你的味儿,就不对人家的味儿了!”
正在这时候,老朱姗姗来迟,他收到了一批来自倭国的黄金,正好送入内库。
办完了之后,老朱才过来瞧瞧,发现这块红薯也烤熟了,玉米也冒出了香气。
“难得,能吃到太师的手艺,算是咱运气好。”
张希孟哈哈大笑,“瞧瞧,主公都不挑,你徐达还不服气?”
徐达也咧嘴笑道:“我哪敢不服啊!”
他瞧着朱元章吃完了一块红薯,这才把书籍递给老朱,“陛下,这上面可是说您好吃贪官人心呢!”
老朱一怔,这话又从哪里来?
老朱将信将疑,展开之后,顿时就皱眉头。
这上面是说洪武皇帝嫉恶如仇,承办贪官,毫不留情……这话没错,但接下来就说遇到贪官,还有贪官家卷,必定剥皮楦草,生啖贪官人心,方才罢休!
朱元章顿时眉头立起,这叫什么话?
他是杀了不少贪官,也做了人皮枕头。
可问题是他没有把家卷也给剥皮啊!
而且他更没有吃人心的毛病,这里面还说用热酒送下,可解戾气……
“荒唐!”
老朱气得拍大腿,他没有吃人的毛病,但他记得,有几个元廷的大将,确实有这个毛病,而且手段凶残,屠戮红巾义军,手段残忍。
这是把元廷干的事情,栽到了咱的头上!
“张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希孟苦笑道:“这就是一个学生偶尔买的一本书,说是记录国初的事情,感慨世事变迁。那孩子看着不对,给了庶宁,庶宁又留给了我。这不,我看了看,就把陛下请过来了。”
朱元章眉头紧皱,怒火中烧。
“颠倒黑白,混淆视听,尤其用心歹毒!均田乃是我大明立国之根本,瞧瞧,都被他说成了什么?”
此刻张希孟微微一笑,“主公,所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我大明根基虽然深厚,却也不允许这么日拱一卒!依我看,他们未必是要推翻均田,但却想均田再也不要出现,尤其是不要蔓延到其他方面。”
张希孟说得很隐晦,毕竟当下还没有证据……可老朱多敏锐啊,几乎刹那之间,就明白了张希孟的意思。
徐达稍微思忖,也不由得点头,“太师一针见血啊!”
朱元章沉吟道:“派人去查了吗?”
“承天已经去了。”
老朱想了想,哼道:“这是个大事,顶大的事情!承天那小子要是办好了,咱必须重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