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半朵情歌TXT下载半朵情歌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半朵情歌全文阅读

作者:小应儿捡星星     半朵情歌txt下载     半朵情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0】新年快乐

    林阿姨和母亲开启了久违的扫货模式,嚷嚷着过年要有仪式感,兴致盎然地在家里挂满彩色灯笼。

    已经有很多年没有感受过热闹的年味,程一朵咬着牛奶吸管,懒洋洋倚在门框上,幸福总让人瞬间回到小朋友。

    “我回来了!”林潇衡背着书包,被眼前夸张闹腾的情景吓了一跳。“你们俩在干嘛?”

    “正好,你快来帮忙,看来不服老不行了,这个球老和我作对,都快二十分钟了,怎么都挂不上去!”林阿姨从凳子上跳下来,把气球塞到他手上。

    房子里暖气打得足足,程一朵全身舒展地坐上餐桌,一边看他挂气球,一边等着大螃蟹。

    晚餐过后,程一朵打开电视,缩在沙发里看综艺。

    “喏,吃吗?”林潇衡端着盘苹果探了探头。

    程一朵张开嘴,满足地从他手里的牙签里咬过一块,又开心地点点头。

    “你呀。”放下盘子,林潇衡揉了揉她的头发,在身边坐了下来,“找个电影看看吧。”

    “好啊。”程一朵睁大眼睛示意苹果好甜,乖巧地把遥控器送了过去。

    林阿姨和母亲擦擦手也坐下来,聊着明天就是年三十了日子怎么这么快。找了部老片子,四个人安静地看着光影流转。

    “嘟——”林潇衡手机响了,陌生的号码。

    “喂?”眼神没有离开屏幕,把声音压低不打扰电影的氛围。

    “是我。”

    “嗯?你是?”音响效果很好,林潇衡一下没反应过来。

    “我是夏雪。”那头沉默了会儿,“祝你新年快乐。”

    “你也快乐,早日康复。”林潇衡轻轻说。

    “我最近好多了,就是一直做梦,各种各样的梦,快分不清哪里是现实了。今天觉得好像醒了,就想给你打个电话。”夏雪虚弱无力地说。

    “听医生的,会好起来的。”林潇衡回应道。

    很长的深呼吸,氤氲在不确定的心虚里,“最后问你一个问题,你对我有没有过一点点,一点点的……”

    “没有。”林潇衡干脆地回答了她。

    “是因为程一朵吗?”虚弱的气息多了些许颤抖。

    “嗯。”侧眼瞥了一旁的认真看电影的姑娘,温暖又美好。

    “我知道了,再见。”

    挂完电话,扎了一块苹果刚想吃掉,看到程一朵笑眯眯地张了张嘴,又给她送了过去。

    抬头看到另外两个人也咧嘴等着,悻悻地给她们也送了一块。

    “跟着一朵,我们才能享受这种待遇呀。”林阿姨挤眉弄眼地说。

    “好好看电影啦。”林潇衡拿了个靠垫挡住半张脸,故作严肃地盯着电视,“才刚回来,就直接进入了女权主义社会,真是可歌可泣,唉。”

    “再来一块,谢谢!”程一朵咯咯咯地笑起来。

    所有人都笑得东倒西歪。

    自从父亲离开,过年总是最惨淡的。

    把电视声音调到最大,来契合外面连绵不绝的鞭炮声。

    虽然也有糖水,饭菜,心底总觉得冷清。

    今年似乎太不一样,不知道是因为房子被布置得红红火火,还是人多了话题也变得热闹不少,家里的每个角落都是笑声,每时每刻都扬着嘴角,笑点随时被触发,幸福感油然而生。

    电影很长,林阿姨和母亲陆陆续续洗澡回房睡觉了。

    程一朵伸了个懒腰,嘀咕着要是现在能吃个糖多乐就好了。

    “当当当当!”林潇衡变戏法似的将包装袋放在程一朵手中,“幸好我机灵,下课绕过去买了一袋,五种口味都有,你慢慢挑!”

    “你是神仙嘛?”程一朵激动地跳起来,赤着脚在地毯上跑了一圈,“来来来排好队,黑糖口味你第一个吧,想死我了。”

    她欢天喜地的模样,逗得林潇衡忍俊不禁。

    “你忙活了一天,不困?”程一朵歪着脑袋,正用心地享受美食,“还是你也怕胖?”

    “想在二十岁里,多待一会儿。”

    “也对,明天这会儿,你就二十一了,不过我才二十,我替你待,多久都行,哈哈!”

    程一朵又笑了起来。

    从实验室一直到家里,熟悉的笑声都在耳边。

    林潇衡半闭着眼睛,把紧绷了许久的思维缓缓放松了下来。

    一直停在今天吧。

    万事万物,什么都不要改变。

    大年三十的手机跟炸开了锅似的,全是火辣辣的问候。

    钱美丽矫情地说爸妈非要邀请陆耀辉去家里坐坐,他倒好,不知廉耻地答应了,说过了初一就来。

    吴双说暗恋多年的男生出国回来,约她年初六去高中母校看看,估计会发生一些难忘而深刻的故事。

    这是个可以把爱情当饭吃的年纪,期待的眼神有一丝落在自己身上,就是被命运眷顾的自带发光体,前路漫漫就无所畏惧了。

    “抢红包啦。”

    群里铺天盖地的红包雨砸向每一张热切而张扬的脸,调侃声,祝福声,欢呼声划过耳际。

    “哇塞,今天还有蛋糕!”程一朵兴奋地插上蜡烛,“果然是全套的仪式感哎!”

    “我可是有愿望要许!”母亲找来打火机,挨个点亮。“希望两个孩子早点成家,早点立业,我俩早点退休……”

    “你又来!都说了孩子的事情他们自己会把握的啦!”林阿姨立刻接过话,微笑着转向面面相觑的程一朵和林潇衡,“你们不会让我们失望的,哦?”

    “这么明显的双簧……”程一朵喃喃自语,尴尬地背过身去。

    “一朵我倒不担心,只是你啊!”林阿姨没打算放弃这个话题,直接点到林潇衡,“看起来不开窍的样子,不知道哪天才能抱上孙子!”

    “妈!”林潇衡捂住她的嘴,“唠叨了一年了怪累的,先吹蜡烛。”

    四个人凑在一起,将蜡烛齐刷刷吹灭,电视里春节联欢晚会的序幕刚好响起,深情和快乐都无限动容。

    下了好久的飞行棋,又打了会儿牌,在“你们俩不能老是赖皮哎”“快来看啊,欺负人啦”的尖叫声中,时间悄悄过了十二点。

    嚷着年岁不饶人的太后们回屋了。

    回屋之前还在唠叨着找对象的事,程一朵模仿林阿姨在林潇衡额头上轻轻一弹,严肃说道,“学业重要,以后也终究要有个伴儿啊。”

    “你!”林潇衡丢来一个抱枕,砸在她脑门上,哎哟一声,又被她反手扔了回来。

    “你们俩,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母亲无奈地叉着腰,看他们把抱枕满天扔来扔去。

    哈哈,妈,我们不长大了行不行?

    你这个孩子净说胡话,不长大可不行。

    我觉得一朵的主意很不错啊,一直二十岁,天天过年,下棋打牌看电影,什么烦恼都没有!

    林潇衡站在程一朵身边,跟她一起争辩。

    “你们俩……”母亲突然笑起来,“只要在一起就跟孩子似的,一朵傻你也跟着傻,长大也有长大的好啊。”

    不好不好,一点都不好。程一朵赖皮地吐吐舌头,我就喜欢今天,就喜欢现在。

    想赖在这个时刻,是真的。

    春节联欢晚会已经放完了《难忘今宵》,程一朵还是不想睡,整个头枕在林潇衡腿上,慢悠悠地把最后一个糖多乐吃掉。

    “二十一岁同学,新年快乐!”伸手在林潇衡眼前晃了晃,提醒他又老了一岁。

    “明明听到有人说不想长大来着。”林潇衡弯腰从茶几下面拿出瓶红酒,往玻璃杯里倒了些。

    “就因为老了,所以借酒消愁吗?”程一朵坐起来,抢过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给我也倒点儿,咱俩一醉方休。”

    “小姑娘喝什么酒!”林潇衡一把拉过她的手,抢过酒杯摇了摇,俊朗的脸认认真真地迎了上来。

    被温暖的手捏着,持续了十几秒的心慌,时光粘稠着无法前行,在相隔不到一厘米的真挚眼神里,程一朵看见了那个男孩心里所有的星辰大海。

    “好了,我去洗澡了。”被强大的电流袭击而瞬间清醒,程一朵脸烫得厉害。她迅速转过身,三步并作两步地爬上楼,在楼梯上招招手,“别怕,就算很老很老了,你还是比我大一岁,咯咯咯。”

    洗漱完毕,程一朵竖起耳朵听客厅没了动静,瞥见隔壁书房的灯亮着。

    推门进去,林潇衡背对着自己,在书架上拨弄着什么。

    “你不睡觉吗?”走进去的动作很轻,生怕惊扰了他此刻的安宁。

    “跳支舞吧。”一直以为是摆设的留声机突然传出音乐,林潇衡转过身,一手将她直接拉进怀里。

    “圣诞节还没被我踩够啊!”程一朵笑眯眯地把手放在他掌心,挑了挑眉毛。

    提到圣诞节,眼前浮现出夏雪给他看过的照片,持久的自责让此刻心头一愠,下意识将怀里的姑娘抱紧了些,没说话。

    程一朵还是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他,紧张地连连说对不起。

    “我太久没练了,老师教的舞步全还回去了……”

    “没关系,你跟着我。”

    余光瞥见她细细的手臂光洁如故,没有了淤青,也没有了惊慌失措。

    “是因为上次圣诞节我迟到了嘛?”

    程一朵不明白林潇衡的用意,绞尽脑汁地猜。

    她的舞步也实在没达到让人恋恋不忘的地步呀。

    “不是。”

    “是因为我跳的实在太烂啦?”

    “不是。”

    “还是因为我后来光顾着喝牛奶了?”

    没有等她说完,一个深深的吻压了下来。

    连同所有没来得及问出口的话,全部被包容其中,指间交错,倒影重叠,温柔又热烈地释放。

    一定是那口红酒起了作用,整个人从心脏迸发出柔柔软软的暖意,贴着每一寸肌肤,逐渐覆盖所有思维。

    被时间拉长的影子是光,是火红的云朵,是冬天里明媚的风。

    是她的仰望,信念,是努力垫起脚想要留在的身旁。

    音乐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林潇衡将她的头贴紧胸膛。跌跌撞撞地没办法继续跳舞,程一朵心慌意乱地捂住脸,转身冲出了书房,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是整个人快爆炸了。

    回到房间,再也睡不着了。

    闭上眼睛,每一个片段都让她胸腔燃气温柔的火光,分不清是真实还是梦境,只是觉得所有细胞都离开驻守的原地,关节支撑不了任何分量,倒在床上听心跳一遍遍被呼吸掠夺。

    他喜欢我。

    他不喜欢我。

    他喝多了。

    他没喝多。

    他一时冲动。

    他不是冲动。

    书房灯一直亮着,直到东方既白。

【31】你好呀,程初一

    “一朵,吃完早餐去趟医院,你爸刚打电话说阿姨生了。”这句话从母亲嘴里平静地说出来,程一朵疑惑地抬起头。

    “天冷,出去多穿点。”母亲温和地笑笑。

    “好。”花了点时间适应此刻的风轻云淡,迎上一旁林潇衡的目光,昨晚那个意味深长的吻璨璨回温,程一朵没好意思抬头,红着脸把面前的面包塞进嘴巴,又一口喝光了牛奶。

    换好衣服,林潇衡已经在等。

    他把手中的红色绒毛围巾在程一朵脖子里绕了几圈,张嘴想说什么。程一朵直接捂住他的嘴巴,语无伦次地岔开话题,她还没有准备好,面对任何肯定或否定的回答。

    林潇衡一把拽过仓皇而逃的她,微笑着扣过十指。

    从从容容地,像他们一直在一起一样。

    “一朵!”父亲看到程一朵很是意外。

    头发乱糟糟的,眼神却满是喜悦。他做了个“嘘”的姿势,示意小婴儿正在睡觉。

    是多么小,多么柔软的生命呀。

    程一朵欣喜地看着襁褓里粉粉嫩嫩的小家伙,和窗外那枚正冉冉升起的太阳一样,充满希望。

    “凌晨出生的,叫初一。”父亲在一旁说。

    “你好呀,程初一,我是你的姐姐。”压低声音,和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小朋友做最初的自我介绍,好神奇,他们体内都流淌着父亲的血液,他们会有一模一样的部分,也会有各自的不同人生。

    程一朵抬起头,见父亲眼角湿润地看着自己,挠挠头笑了。

    路上还想着自己应该要怎样反应,现在看来所谓的血浓于水实在太有道理了。静静地从心里散发出爱意,保护好这个小小的第一次来地球旅行的生命。

    以后你会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好。

    你会得到很多很多的爱,也会爱很多很多的人。

    会经历伤害,也会复原,变成更厉害的模样。

    然后你会发现,这个世界比你想象的,还要好。

    转过头和林潇衡相视而笑,从眼角到天际都无比清亮。

    “你们这种小孩子,比较容易和小孩子打交道,噢?”

    “是啊,最喜欢和你这种小孩子打交道!”程一朵大大咧咧地做了个鬼脸。

    “你才是小孩子!”林潇衡好笑地捏住她的半边脸,肉乎乎,红扑扑,“大年初一,又开始淘气啦。”

    他们在医院走廊里打打闹闹,迎面见到一张熟悉的脸。

    “夏雪?!”来不及仔细确认面前纤细而美丽的姑娘,程一朵脱口而出。

    “你们……”机警地捋了捋头发,眼神无意落在他们紧扣的十指上,无法离开。

    “来看弟弟。”程一朵指了指电梯口。“在十一楼,今天刚出生。”

    夏雪冷着脸没回应,林潇衡拉程一朵准备离开。

    “松开!”尖锐又洪亮的声音传来,“我说松开,你的手!”

    诊室的医生闻讯探出头张望,夏雪喑哑着吼,“张主任,你不是总问我为什么,为什么年纪轻轻会抑郁吗?是她!是她害的!装得像一朵圣母白莲花,其实肮脏得要命。”

    “你胡说什么!”林潇衡脸色铁青,挡在程一朵前面。

    “我就是说她,这个世界上最会装的女人!把手拿开!”夏雪一脚抬上前,直接掰开程一朵的手,五个手指孤单地落回空气,一切都停止了。

    医生赶紧拉住夏雪,“你不是已经好了吗,最后一个疗程复诊好了就可以回学校了,怎么又犯病了啊。”

    “我没病!”曾经美丽的脸庞在程一朵生机勃勃的对比下黯然失色,恼怒地将手中塑料袋里的药一股脑扔向四面八方,“我就是好了,才看清这个女人的真面目!”

    “你们身边有这种人吗?

    看起来不争不抢,好相处得要命。

    最后什么好处都有她,什么好事都轮到她,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不承认被包养,也不承认谈恋爱,和我男人拉着手到处招摇,看到就恶心!明明是我先喜欢的!是我!”碰巧旁边有护士推车经过,夏雪随手拿起一杯生理盐水直接从程一朵的头上浇了下去。

    眼睛被刺得睁不开,咸味沿着皮肤的肌理直达内心。

    “夏雪!”林潇衡怒喝一声,用围巾迅速将程一朵脸上的盐水揉去。

    “别擦了,擦不干净的,这种女人脏得很。”夏雪冷笑。

    “论脏,你没资格评价任何人。”伤人的话林潇衡讲得面无表情,却彻底惹怒了夏雪,她急红了眼喘着粗气吼,“你是嫌我脏吗林潇衡?”

    “你的私生活我没兴趣,我说的是你的心。”林潇衡回过头,直逼她的眼睛。

    又是从没见过的样子,不是冷冽,不是决绝,是那种发自内心的不屑,压得夏雪心头一颤。

    程一朵的刘海湿漉漉的,却没有意料中的狼狈。她皱了皱眉,从林潇衡怀中钻出来,缓缓靠近夏雪。

    “如果刚刚是杯清水,我一定还你一盆。但这里是医院,别人救命的东西,我不会碰。”

    没有理会夏雪刻意夸张的嗤之以鼻,程一朵认真地说,“是不是只有你选择爱情的权利,别人就不配?因为她成绩不好,长得不如你,或者平凡得根本没有存在感?”

    “倒也不是。”夏雪陷入了沉思,“况且我说不配有用么?陆耀辉这种渣男,什么都没有做不也顺顺利利回到钱美丽身边了。吴双口口声声暗恋国外的男同学,不也照样和隔壁班的莫清风看星星看月亮。你我就不说了,玩的一手好暧昧,明明是我先喜欢林潇衡的,最后我这种堂堂正正的喜欢反而被看不起。你们这群人的爱情故事龌龊又恶心,谁配得到祝福?”她表情空洞,却褪去了戾气。

    程一朵安静良久,“也许我真的还不太了解你,我以为所有的病都会痊愈。”

    “见惯了大团圆的美好结局,反倒不能接受现实了?如果没有活得符合你的预设,就是大病未愈?”夏雪呛声反驳。

    “我对你没有任何预设。”程一朵毫不退缩,“圣诞节张白白那事儿是你怂恿的吧,用一枚戒指到处污蔑我的人也是你吧,我知道你曾经很讨厌我,恨不得我立刻消失。其实那时候我也尽可能地在离你远远的,今天我之所以能站在这儿跟你面对面,是想告诉你,我原谅你了。

    所以,你快点好起来。”

    和当初被冤枉偷戒指一样的表情,程一朵这番话说得温和又坚定。

    夏雪怔住了。

    那个看起来毫无反击之力的姑娘,轻而易举找到自己的要害,并且重重砸了下去。

    她没有恨,亦没有悲伤。

    直直地站着,应该是林潇衡最喜欢的那种,固执的可爱。

    夏雪的心被慢慢剥落,变成她自己也没想过的样子,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异于恨,异于悔,也异于愁。她颤抖着从兜里掏出半张纸巾,想将程一朵额头上附着的盐粒擦去。

    林潇衡以为夏雪又要做什么,迅速挡住她伸过来的手,半张纸巾飘荡在半空,像一株无主的孤魂。

    “我讨厌你的紧张。”夏雪自嘲一句,气氛却明显松弛了下来。

    “我和他是一起长大的。”大半个程一朵已经被林潇衡护在怀里,连声音都绕着弯。

    “那你们……”揶揄了半天,夏雪终究没说出来。

    心里缺失的那一块好像长出了藤藤蔓蔓,痛彻心扉的问题也变得柔软不堪。这一年自己反复追问,为什么他待她始终不同旁人,想来答案如此简单。

    却让自己辗转反侧,夙夜难眠。

    悲伤地转向林潇衡,他明亮的眼睛里,有着自己面目全非的倒影。

    “有段时间不知道属于谁,要靠疼痛活着。我妈不知道这是一种病,每天可怜兮兮地盯着,生怕我想不开。说来也奇怪,最想不开的时候,总忍不住拨你的电话。”夏雪苦笑。“听你说几句话,好一会儿,然后更难过了。”

    林潇衡没有听她的告别,甚至没有看往她的方向。

    他专心地将程一朵发间僵硬的晶体拨去,小心翼翼不扯到她头发。和在学校日复一日看到的,将炖烂了的土豆撇掉香菜放进程一朵碗里,吃掉她砂锅里剩下的肥肉皮,还有在深夜带着奶茶等她下楼,永远是她喜欢的血糯米和黑糖粉圆,或者挡在所有的纠纷和质疑前面,费尽心力护着她的模样,温柔如斯。

    是真的,把往后余生和四季轮回都给了同一个人。

    无论自己如何深情不移,如何光芒万丈,如何跌落深渊,都是他自始至终都拒之门外的爱意。

    旁观的路人捡起她洒落一地的药,装回袋子送还到手中。

    从药盒里抠出一颗药塞进嘴巴,苦涩沿着喉咙倾注下来。

    “你知道光是往林潇衡身边一站,就有多招人恨吗?”夏雪咀嚼着满心的悲伤。

    “我知道。”程一朵望了林潇衡一眼,“你们都觉得我不配跟着他,故意借着福利院项目接近他,对吧。”

    她表情坦然,却让林潇衡心头一揪。

    “你们从小就认识,这大概是答案。”夏雪嘴角微微上扬,达成了一场无可奈何的自我和解,“程一朵你真是好命。”

    气氛似乎又降回了冰点。

    林潇衡抬起头淡淡一笑,“比较好命的是我。”

    是我借着她的光,是我需要看到她。

    短短几个字,给程一朵所有的卑微解了围。

    夏雪松懈了片刻的心绪难平,在林潇衡专注的爱意里又慢慢累积起来,那是未曾落与她分毫的神情。

    “他好像从不舍得让你受一点委屈。”将音调扬起,好显得自然些。“讲了那么多话,和你有关的他才回答。其他任何话题,呵呵。”

    程一朵的脸刷得红了。

    “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林潇衡拉过她的手,才发现她的手指冰冷地紧。

    这个傻姑娘还是不知道怎么应付一场对峙。

    方才慌慌张张地全在表演虚张声势。

    想到这儿,他停下脚步对夏雪说,“我希望今天可以结束。”

    “什么意思?”

    “日后,你休学也好,复学也好,请你都不要再找一朵的麻烦,她不欠你什么。”

    “那我算什么!为你转学,为你申请出国,为你跟我不喜欢的男人谈恋爱,上床,为你生病现在一无所有,你对我说的仅仅是不要找她麻烦!林潇衡,你公平一点好不好!”

    “该劝你的话,我一早就说了。可是你一意孤行,没有人可以为你走错的人生买单。但如果你非要恨一个人的话,应该是我不是吗?”

    “可我没办法恨你啊!”夏雪抑制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

    哭声引来了很多人的围观。

    “一朵,是你吗?”父亲不知道从哪里听到的消息,远远地喊,程一朵迅速迎上去,解释说没事没事。

    “你喜欢她,对不对?”夏雪压低声音,颤抖着问。

    林潇衡看着程一朵的背影,眼眸深邃,没有回答。

    “你总是这样,要一个答案这么难吗?”夏雪跌宕的悲愤又被激发,听到耳畔清楚的一个“是。”

    “所以……你们在一起了?接吻了?上床了?”

    “该回答的我已经说了,其他的都无可奉告。”林潇衡依旧冷峻得难以接近,“还有,只要我在,谁也别想再碰她一下。”

    “不过也是一对俗不可耐的男女,还以为你们清新得与众不同呢。”夏雪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死一般的寂静过后,她悠悠地说,“林潇衡,其实我和你一样讨厌现在的自己,只是后悔已经没用了。但如果重来,还会继续的是……”

    如果在很小的时候,你身边的人是我。

    如果可以晚一年,跟着你去福利院的人是我。

    如果同样又柔弱又刚强,被手心紧握的人是我。

    她多么想用无数个如果,换任何一种可能。

    “按照你的逻辑,我如果要跟一个女孩恋爱,接吻,上床,这个人不会是别人。这样说够清楚了吗?”

    林潇衡依旧没有抬眼看她,将她所有幻想的可能堵住了去处。想说的话如鲠在喉,变成一场自导自演的电影,很滑稽,很痛苦,只能面不改色地演下去。

    林潇衡,

    如果可以重来,还会继续爱上你。

    拥挤嘈杂的世间,你如皎皎朗月,照亮了我生命里所有晦涩的部分。

    你不经意地嘴角扬起,也许缘由和经过都不是我,却是过往岁月里,最惊鸿的一瞥。这么些年时光往复,一旦想起仍心动如初。

    只是,回忆太疼了。

    疼得我不想重来了。

【32】我对你有想法

    “你是怎么安抚好她的?你是怎么劝她的呀?”后来的日子里,程一朵不停地问林潇衡,她还是很难相信为爱痴狂的夏雪会轻易地放弃这段情缘。

    “大彻大悟了呗。”不经意浮上脸颊一抹红,温吞地恍如一场梦。

    那会儿一定是被夏雪逼急了,他从未如此胆大而直白过。

    “你……真的没动过心?”程一朵神秘地凑过来,贴着他的眼睛,“我可是看过人家给你写过日记,厚厚的一本哦。她第一句话可是写,亲爱的林潇衡,最近我很想念你……”

    “干嘛?”林潇衡抬手在她下巴轻轻一勾,“对我有想法?”

    程一朵的脸刷得红了,缩回脖子尴尬地说,“神!经!病!”

    “吃苹果还是蜜瓜?我去切。”林潇衡起身,他开始后悔不该开这样的玩笑,这种带着面具的真心话一点都不好玩。

    “蜜瓜蜜瓜。”程一朵咧嘴笑了,她跳下沙发赤脚跟在林潇衡后面,嘴巴里叽里咕噜说着什么。

    “切个大的吧。”林潇衡笑着回头直接和她撞了个满怀。

    “那个……”程一朵仰着头小声说,“我对你有想法。”

    “嗯哼?”林潇衡停顿了半秒钟没动。

    “是,我对你聪明的脑袋瓜儿有想法,对你怎么吃都不胖的身材有想法,对你走到哪儿都甩不掉的桃花运有想法……总的来说,就是有想法……”程一朵紧张地语无伦次。

    胸膛剧烈地起起伏伏,连视线都迷离起来。

    “过来。”林潇衡微笑招招手。

    “要干嘛。”思维停止了工作,程一朵的四肢发麻站在原地,她又想起之前那个莫名其妙的吻。

    “你光着脚不冷啊。”林潇衡一把将她抱起来,直接踩在自己毛绒绒的拖鞋上。

    呼吸一下变得很近,任何结果都静悄悄的。

    “你的想法……就是这些?”林潇衡笑起来。

    “不然嘞?”程一朵吐了吐舌头,“你可别想歪。”

    “我怎么会……怎么可能!”林潇衡少见地结巴,圈住程一朵的手缓缓松开,新的气息窜进他们之间。

    “是呀,你只要招招手,会有姑娘排着队做你的贴身小棉袄。她们一个个又聪明又漂亮,所有人都说,哇,好配啊,他们天生就该在一起。”程一朵刷得说完一长串话,而后咬了咬自己的舌头,悔恨得牙痒痒。

    夏雪说得对,我就是一个大怂包,永远躲在你后面,说着死要面子又言不由衷的话。

    其实我也想过,有一天能站在你前面,至少和你并排站着,不是你的负担,也不是你的麻烦,虽然现在还是。

    但我始终说不出口,对你有想法这是真的,跟以后的一切变数都没关系。

    “对不起,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程一朵露出了个难看的笑。

    “一朵,我想说的是我们。”

    那天整个人昏昏沉沉,听林潇衡说了好多话。

    他好像在回答,又好像不是。

    他说程一朵我总不忍心叫你等,还说你应该去爱去经历,我右手边的位置永远留给你,他认真的表情恍若一场盛开的梦,最后听到林潇衡惊叫一声,“天哪,你在发烧!”

    梦境和现实就彻底黏连在一起了。

    林潇衡也许陪了她很久。

    中途偶尔疲惫醒来,都看到他坐在床沿上,不停更换她额头的凉毛巾。

    还有温柔的,风一样的声音。

    睡在一个被幸福冠名的彩色泡泡,程一朵不想醒过来。

    或者,不想面对方才没有结束的话题,虽然那个答案也许比自己想象的还重要。

    “怎么样了一朵?”母亲慈祥的声音,“喝点粥来,你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挣扎着爬起身环顾四周,“林潇衡呢?”

    “照顾了你一整天,刚去休息。”母亲将碗里的粥吹了吹,送进她嘴巴。

    好像有些什么痊愈了。

    在心底连续不断地开出一朵朵花。

    又天昏地暗地睡了过去,病毒代谢了大脑里绝大部分忐忑,丝丝甜味跟着入梦。

    凌晨时分觉得口渴,起来倒了杯水。

    在楼梯上听到林阿姨的房间传来剧烈的争吵声。

    她以为妈妈在里面,蹑手蹑脚凑过去看,虚掩的门里看到了林潇衡。

    林阿姨的话隐隐约约传入耳际——

    “这么多年的高等教育没有教会你什么叫做责任,什么叫做言必行行必果吗?”

    “对,你说得对,也许我不应该把人生唯一的指望放在你身上,但是当时信誓旦旦非要出国的人是你没错吧?”

    “我已经跟学院说了,如果你再提这种不切实际的申请,你就不要再叫我妈!”

    原本还在心里惊叹,林阿姨连教育孩子都比母亲来得高大上,听到最后突然心里一沉,想到林潇衡是不是做了什么连自己都不知道的决定。

    “妈,你冷静一点好不好?”林潇衡诚挚地争辩道,“从小你就说,我的人生只要自己决定就好,现在怎么不算数了呢?”

    “以前你所有的决定我从来没有反对过,这一次,绝不行!”

    “妈,你知道我这个人,说出来的决定都是考虑过后果的。这次也不是不出国,只是想缓缓,等我自己想清楚了,到大四或者研究生都还有机会,你怎么就不理解呢?”

    “理由呢?给我一个充分的理由。”

    “这需要什么理由吗?”混乱的环境里,林潇衡一如既往地冷静,“我选择自己的人生,是好是坏都由我自己承担,为什么要给其他人理由?”

    “我不是其他人,我是你妈!”林阿姨罕见地恼怒,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门外的程一朵看呆了眼,她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听林潇衡沉沉一句,“那我们下次再谈”。

    来不及藏身,和林潇衡四目相接。

    空气霎时落入心底,伴随着氤氲的冬天气息冰封万里。

    “嘘。”林潇衡示意她不要说话,之后独自走回了房间。

    滞留在空旷的客厅,抿了口杯子里的温水,程一朵猛然间意识到,林潇衡刚才说的是,他不想出国了?

    林阿姨的房间里响起了嘤嘤的哭声,是她从来没见过的样子。

    有些无所适从的冷。

    如果因为自己误打误撞干扰了林潇衡的前途人生,对林阿姨这一夜的眼泪她将永远无法释怀。

    “你睡了吗?”在林潇衡房前徘徊了许久,下了几次决心才伸手敲门。

    门打开,一张同样憔悴但坚定的脸。

    程一朵举着手中的水杯晃了晃,“要喝水吗?”

    “你……听到了?”

    “嗯,一点点。”老老实实地点头,“你是有新的规划了吗?”

    “不知道,想试试看自己不太了解的人生。”林潇衡眼角一弯,“别想太多,快去睡吧。”

    见程一朵站着没动,又温柔地问,“怎么,要听薛定谔方程吗?”

    “林潇衡,我……我其实……”程一朵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她没办法对林阿姨的眼泪视而不见。

    “程一朵,日后不管我面临怎样的际遇,好的,或者不好的,你都要记住,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可是,林阿姨她在哭。”程一朵的眼眶突然红了。

    林潇衡将她拉进房间,轻拍着她的后背,缓缓说,“她会好的。总有一天,我们都不用做那只鸵鸟。”

    “你是鸵鸟吗?”林潇衡身上有一种又好闻又催眠的味道,忍不住深嗅了几下。

    “鸵鸟的事情改天再说,你烧才刚退,该去睡觉了。”林潇衡指了指时钟,已经过了十二点。

    “嗯,好。”程一朵乖乖转身。

    她有些沮丧。

    这种沮丧并没有因为林潇衡的云淡风轻而少半分。

    整个晚上,她都在不停地在想,林阿姨待她如女儿,一定不想她去改变林潇衡的人生,也许,应该试着和林潇衡之间保持一点距离。

    随之而来是短短的窒息的感觉。

    睁着眼睛,在幻觉里抵抗即将到来的黑夜。

    东方既白,手机屏幕亮了,林潇衡的信息发来,配着他特有的表情,说,“有我在。”

    看阳光一点点从屋子的边缘照亮整个空间,程一朵坐起身,揉了揉因为失眠而酸胀的眼睛。

    楼下,母亲和林潇衡在安静地吃早餐。

    “咦,阿姨呢?”程一朵四下张望。

    “还在房间。”母亲努了努嘴,指了个位置。“你先来吃,我给她送进去。”

    餐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你真的没事了吗?”林潇衡不放心地在她额头抚了抚,程一朵本能地往后一缩,尴尬地笑笑,“没事了,谢谢。”

    咀嚼着心事,牛奶和吐司全然无味。

    林潇衡的手缓缓放回桌子,四下静默无声,隐隐约约伴着林阿姨的房间里传来的轻微哭声。

    那个清晨似乎特别漫长,每个人的心灵花园里都种满了小心事。忐忑地载着无数被各色情绪和符号填满的岁月,冷酷而无奈地途径新一季度的天空。

    程一朵依然微笑着,林潇衡的心却一次又一次地皱,他好像突然明白了很多事。

    就比如,对于长大,有时候连喜欢都言不由衷。

    再比如,当你真的想把真心挖出来的时候,通常是无能为力的。

【33】贰拾

    很多记忆随着时间的增长会慢慢断片,想起来仅仅怅然地唏嘘一下,带着故作深沉的姿势。但也有很多回忆,像灿烂而遥远的花海,盛开在途径的每一场风景里。

    以A、B、C、D命名的各色生活,从来都是无比纠结的选择题,伴随着每一次落笔而悄悄定了结局。

    程一朵变得安静起来。

    她走路、吃饭连同呼吸都轻轻的,独自看书发呆,像是怕惊扰到其他人。

    同时,也肉眼可见和林潇衡保持着距离。

    对他所有的关心和疑问都以“嗯哪”结尾,没有多余的表情。

    思维停滞的片刻,程一朵也会不经意地想到将来,如果林潇衡一直在,一切都会不一样吧。仅仅几秒,罪恶感又将她拖了出来鞭打,不允许自己再往深处胡思乱想。

    只有梦里,在日复一日的梦里,程一朵还是会梦到离别,隔着千山万水,林潇衡有一张看不清却有些忧伤的脸。

    也许在下个不太遥远的冬天,再不舍,再纠结,他终究会像一只鸟儿,飞回属于自己的温暖地带。

    他的温暖地带一定很轻,不需要他负担,不需要他为难,然后很随意地撞见一朵蒲公英,开始结伴旅行。

    有很温暖的夕阳落在他的睫毛。

    梦醒来的时候,又是一片怅然。

    林潇衡说的对,当原原本本和自己坦诚,她好像真的从来没了解过自己。

    “一会儿有个活动,你去吗?”清晨,林潇衡的手机飞来一条短信,发信人是程一朵。他抬头看了看正在对面吃早餐的姑娘,不假思索回复了“好。”

    对面的姑娘一脸疑惑,想知道为什么他都不问去哪里。

    林潇衡抿着嘴笑,他已经好久没和程一朵单独说几句话了。四目相对,程一朵也轻轻笑了起来。

    这个偷笑的姑娘今天好漂亮。

    柔软的长发,浅粉格子外套,仔细看还擦了一些唇彩。

    林潇衡默默挑了同一个色系的衬衫,把头发认真凹了个造型。

    “要走红毯吗?”林阿姨递来一个小盒子,又拨出她被围巾绕进去的头发,“喏,苹果片,一会儿在路上吃。”

    “谢谢阿姨!”想起那天的哭声,程一朵两颊飞起了红云。

    “傻孩子!”林阿姨看起来已经没有了悲伤,程一朵也悄悄松了口气。

    “一朵同学,你已经三天没跟我说话了。”走着走着,林潇衡抱怨道,“你在躲我吗?”

    “这么明显的吗?”走出家门,程一朵又满血复活了。她一蹦一跳地跑在前面,扬手打出租车。

    “你还可以更明显一点!”林潇衡不满地哼哼,“不过看你今天这么主动约我出来散心,我考虑原谅你。”

    天知道林潇衡最近经历了什么。

    他不信星座,不信血型,甚至不相信命运。

    他不愿意把一切未知的可能交托给一个叫做“注定”的事情。

    但是经历了相对无言的三天,他真的蠢到开始在塔罗牌和命理书里找答案,然后全部推翻。

    好像,在不被她关注的日子里,一点点否定了自己。

    这也是他从来没想过会发生的事情。

    “《家》?”站在电影院巨大的海报下,不知不觉已经一脚踩在红毯上。

    来不及深究,几张年轻的面孔已经跳着围过来。

    “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团队的成员。”程一朵环顾四周,又向不远处的钱美丽和吴双挥了挥手,“那几个,是后援团。”

    “林学长好!”新成员似乎对他很熟悉。

    程一朵指向海报其中一行小字:鸣谢组织:贰拾志愿研究室。“你不是问我这几天在忙什么吗?就是这个!”欢欢喜喜地散发着暖意,“《家》是讲福利院小朋友的故事,电影制作方在每个城市选择一个组织合作,然后我们被选上啦!”

    “这个贰拾志愿研究室,是你?”林潇衡吃惊地看着眼前的姑娘。

    “是我们。”程一朵认真地拉过他的手,“不是不想长大吗,那就留在这儿,你的二十岁,我的二十岁。”

    林潇衡从来没想过,福利院项目在程一朵的手中拥有了如此强大的力量。

    成员,关注,资金,体系,全部都上了轨道,甚至可以和电影有了交集和合作。如果最开始他只是想耐心地播撒几颗种子,这个姑娘已经让这份初心花开满园了。

    他二十岁里最放心不下的部分,被她的二十岁稳稳地接着。

    电影结束,程一朵被邀请上台。

    面对主持人的提问,她侃侃而谈。半年多的时光,已经把她打磨成了成熟、专业又温暖的模样。

    闭上眼睛听她的声音,回想起第一次聊起这个梦想时,她被路灯照过去清澈的剪影。

    “她很美,对吗?”身边的吴双感慨道。

    “嗯。”林潇衡点点头,“很美,很好。”

    “所以,这样的人,也不在你的考虑范围?”吴双转过头,“如果只配永远都跟在你身后,不如让她一直这样简单轻松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林潇衡没听明白她的话。

    “年前出成绩那天,一朵给我打电话,话还没说几句就哭了。”吴双给舞台上的姑娘拼命鼓掌,一边难过地说,“我很少见她哭,她喜欢扛,死扛。”

    那次包庇事件,她没日没夜地看书,整个人都快走火入魔了。

    又一头扎进了实验室,继续没完没了地科研。

    之后的期末,我都不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我睡的时候她在复习,我醒的时候她的灯还亮着。

    林潇衡,如果你不知道她做这一切都是因为什么,你真的傻得可以。不是每个人都像你,可以轻轻松松考满分,年级第一,各种奖学金、出国机会等着你的青睐。

    你看她现在笑着站在舞台上,被很多人看着,喜欢着,崇拜着,天知道背后需要花多少时间,可是她还是一个人死扛,绝不想在你面前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悲伤,但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悲伤呢?

    我们都在想你究竟有没有喜欢过她,还是习惯了这条过分认真的、从来不想让你失望的小尾巴。师兄们都说,你一出国至少六年,如果她永远追不上你的脚步,异国他乡的你功成名就之后会后悔吗?

    会想念这么个顽强又倔强,怕你离开又不想给你添麻烦的程一朵吗?

    林潇衡安静地听,心飞得很远。

    想起程一朵坐在楼前等自己下课,应该是最沮丧的一天吧。

    她绕了半座城跑来,很难过地说遗憾是不曾被坚定地选择过。

    那会儿以为是女孩儿跳脱的多愁善感,他始终侥幸地希望她能一起出国。

    直到有一天,夏雪将盐水浇向程一朵的天真,也彻底浇醒了他。

    原来他一直在做着,只是自以为是地将她拉到自己的轨道上。他摆脱所有的两难,靠的其实都是程一朵的成全。

    所以那天,他直接向学院领导提出了申请,希望可以继续在国内开展研究。

    即将到来的铺天盖地的猜测质疑,他已经做好准备。

    因为他知道,他会后悔,也会很想念。

    “贰拾志愿研究室会继续做下去,直到孩子们不需要我们了为止。”程一朵答完最后一个问题,眼睛清亮地投向林潇衡,和一群演员站在一起,她的风采毫不逊色。

    活动结束后,钱美丽拉着几个人去唱歌。

    歌还没唱,直接点了两箱啤酒,一声不吭地往下灌。脸涨得通红,她抢过话筒,前言不搭后语地讲笑话,最后声音越来越轻,“陆耀辉这个混蛋,大年初二提着大包小包来我们家,我爸妈以为是要提亲呢,结果他说自己要出国了。

    我他妈知道他在给我解围,编这么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堵住我爸妈的嘴,也他妈是跟我最后的告别。

    死了一回,活了一回,还以为真的就放下了呢。

    都他妈的混蛋!”

    钱美丽嘤嘤哭了起来,“可是我好想那个混蛋啊。”

    “别哭了美丽。”吴双开了瓶酒也灌了一大口,白色泡沫还在嘴角,“以后就天天祈祷这些男生原地爆炸!”

    “爆炸了又如何,尸骨也跟我没关系了……”钱美丽越哭越凶,连话都说不清楚。

    想到以后终究要面对的桥归桥路归路,心就像被割掉一块,疼得要命。那些视若珍宝的喜怒哀乐啊,自己却再也无权参与。

    吴双唱了两句就唱不下去了,颤抖着说,“暗恋了五年,终于等到他主动约我回母校看看,结果还带回金发碧眼的女朋友。

    靠,连中文都讲不清楚!

    陪着笑给他们一路拍照,照片里都是我怀念的地方。

    我们的教室!我们的后花园!我们的音乐厅!都他妈的是我们的!

    有一次我跑完八百米在操场边的升旗台上吐得稀里哗啦,是他扶我回的教室,我就是那时候喜欢他的!可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只一个劲儿对他女朋友说,现在看这个playground已经smaller,smaller你个头啦smaller,在我心里就是biggest,biggest要命!”

    “我们宿舍就是风水不好!”钱美丽举起酒瓶和吴双碰了下。“一朵,你的命最好,得到一块顽固不化的大石头。”

    “美丽,你别喝了。”程一朵尴尬地抢过她手里的酒,钱美丽固执地拒绝了,“我还要唱歌呢。”

    “他不爱我,他的眼神说出他的心。”

    “我很想爱他,但是眼睛在说谎。”

    “这个城市太过明亮,爱情就像霓虹灯一样。”

    ……

    黑暗将落寞放得很大。

    置身于小小的空间,女孩儿们都没有因为信仰爱情而幸免于难。

    “林潇衡,你究竟对一朵有没有感情?”钱美丽转头大吼一声,“都说咱们学校的女孩子少,矜贵又挑剔,我就想问他妈的哪里挑剔了!就想好好谈场恋爱,就没遇到过什么正常的男生!你俩这关系比迷雾还迷,我们这些观众什么时候才能等到大结局!”

    “你们不准这么跟他说话!”程一朵抢过话匣子,没有给林潇衡回答的机会,“他又没伤害你们,也没伤害我……”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帮着这个男人?你脑袋是秀逗了吗?”吴双反呛,“他喜不喜欢你,你真的无所谓吗?”

    “我们俩的事情,我们自己知道!”程一朵站在林潇衡面前,替他挡住了全部的话。

    “行!你知道,你什么都知道!是我们干着急瞎操心!”钱美丽一屁股坐下,咕噜咕噜直接喝光了一瓶啤酒。

    林潇衡的声音透过话筒响起来。

    他唱往后余生,风雪是你,平淡是你,荣华也是你。

    他唱我爱你,我想去,未知的任何命运。

    天半黑,踩过满地心碎,大家陆陆续续回家了。

    程一朵跟在林潇衡身后,安静了许久轻轻说,“一直没有告诉你,上学期期末考试,我是年级第十名。

    除了实验课,其他的都离第一名好远。

    别安慰我哦,我早就知道,世界上很多努力本身就是徒劳的。”

    晚风空旷,她维持着敞亮的笑容,把艰难的经过都藏了起来。

    忍不住想抱抱她,耳畔想起吴双的话,一下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她最好,迎过去的拥抱悬在半空。

    程一朵蹦蹦跳跳地跑开了,没有问句,没有悲伤,轻浅地背对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黑暗。

    “一朵,明天晚上,我们去看电影吧。”

【34】你疼吗

    这场电影,好像和以前的意味有些不一样。

    从前两人还会为了看悬疑片还是剧情片没心没肺地争论,现在全凭林潇衡做主。

    一整天,程一朵都魂不守舍地望向时钟。

    夜幕渐渐笼罩灯影,程一朵穿上外套,默契跟在林潇衡后面。

    是一个特别好的日子,很多人结婚,很多人庆祝,沿街是连续不断的烟火,缤纷流光呼啸而过。

    “你看,好美哦。”程一朵仰着头,一脸虔诚。

    “是啊,真美。”林潇衡没抬头,只专心盯着程一朵,她的眼睛弯弯,灿若星辰。

    恍惚之间,一只手扣住程一朵的手,十指从容相对。微热的触感从皮肤直达心脏,从胸膛窜到脸颊。

    他们有时候也手拉手,但这次不一样,只觉得心就要从喉咙里跳出来,途径的夏天纷纷开花,手心刻出绯红的晚霞。

    不想破坏这一刻的美感,谁也没说话,暗自笑着向前跑。

    刚到电影院楼下,程一朵突然神色一变,倏地把手从紧扣的状态抽回来,慌张地指着另一个方向说,

    “我们从别的路走吧。”

    来不及了,一切已经清晰可见。

    是再熟悉不过的汽车。

    红色,奥迪,门把手上被一朵贴了两排粉红色的碎花。

    车里一个酷似母亲的身影倒在一个男人的怀里,轮廓不甚分明,林潇衡想仔细打量,却因为血液一股脑冲向头顶,怎么分辨也看不清。

    呆站了一会儿,男人摸了摸母亲的头像是安抚,从副驾驶下来,来了一个老套的goodbyekiss。母亲的笑容明艳,是父亲去世之后再也没出现过的。

    那个男人……林潇衡认出来,是母亲公司的老总,印象里算是爷爷辈的人。他甚至能清楚地回忆起之前寥寥的几次接触,曾经以为一脸正气下是个颇有见地的慈祥君子。最重要的是,全世界都知道这个所谓君子有一个无比美满的家庭。

    母亲竟然是另一个家庭的第三者。

    这一切竟然和曾经家庭破裂的套路一样。

    “我们走吧。”程一朵几乎就要哭出来地央求道,这个画面对已经背负了很多的林潇衡来说,太残忍了。

    但林潇衡纹丝不动,他等着母亲的车灯照向自己站立的这片阴影。

    时光终究是不够仁慈,即便有几次觉得自己得到了永远的机会,就再一次眼睁睁看着美好转瞬即逝。

    车灯扫过,刺得眼睛胀胀,什么都看不清,只听见林潇衡愤怒地喊,一遍一遍地喊,声嘶力竭地喊。

    “这就是我必须出国的原因对吗?”

    “这就是你无法理解我的原因对吗?”

    “这就是我们始终无法坦诚的原因对吗?”

    林阿姨摇下窗户,深吸了口气,伸手想拍拍林潇衡的头。

    “别碰我!”

    “你根本想让我走得远远的,不打扰你们,是不是这样,你就可以没有羞耻心!”

    林阿姨一句也没有解释,只是难过地看着林潇衡。

    “好,我会出国,会如你所愿地早早离开,因为这个鬼地方,我再也不想呆下去了!”

    林潇衡的身影很快消失了。

    程一朵立刻去追,却怎么也追不上他的脚步。夜风瑟瑟,她慌张地意识到如果他真的不想等,他们两个的距离只会是咫尺天涯。

    “一朵,让他自己想想,你跟我回家。”林阿姨的车跟了上来。

    四处张望也寻不到林潇衡,想着也许该给他一些时间。

    “人生就是走了第一步,再也回不了头。一朵,以后若有机会,给你讲个有意思的故事。”几分钟的路程,林阿姨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但是程一朵的心里全是难以言喻的痛感。

    秋天的早晨,她曾和林潇衡坐在江海流走的地方,他说“总有一天离开这个地方,我妈也许就不用那么辛苦了吧。”

    他说,

    爱如果很沉重,会疼吗?

    离家出走挨了打,会疼吗?

    被自己的母亲伤害,被她推开,会疼吗?

    我知道你其实只是想抱抱她,你比任何人都爱她。

    只是林潇衡,你现在疼吗?

    世界寂静无声,月光落在刚刚被温暖过的孤单的左手。

    “不是说去看电影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母亲迎上来,“咦,潇衡呢?”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方才目送林潇衡消失在黑暗里,她惴惴不安地想着是不是应该回去找他。

    想到他一个人该有多难过,脑袋里嗡地一下炸开了。

    “姑姑你回来了!”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从客厅走出,礼貌地向程一朵点头示意。

    “这是林以安,潇衡的表哥,刚回国正好来家里送点水果。”,林阿姨看起来并无异样,和林以安聊得愉快甚至开了几个小玩笑。

    “我是启大毕业的也算是你学长,最近呢在自己创业,方便加个微信吗?”干净沉稳的声音。

    “嗯,好啊。”

    林阿姨夸奖说,“林以安他脑袋可好使,最近新公司完成了千万融资,目前还……单身。”

    程一朵根本没心思辨别这些刻意的热情背后究竟意味着什么,和林以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目光落在楼上紧闭的书房门。

    心里空空的。

    担心了很久,终于传来开门的声音。

    林潇衡失魂落魄地出现在面前,从头到脚湿漉漉的。

    “怎么弄成这样?”林阿姨迎上去递了条毛巾。

    无视所有人的关心,林潇衡沉默地走上楼,脚压在木质楼梯上吱吱作响。关上房门之前,听到林以安自信又多情地聊着天——

    “不知不觉都这么晚了,一朵我先回去,明天一早来找你。”

    恍然明白,这应该是母亲为逼他断了念想,安排的一场蓄谋已久的相亲。

    他好像从来没了解过自己的母亲。

    只觉得她亲切温柔,但又沉默疏离。然而细想想,她还有着掌控一切的强势,只是这一切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从父亲的离开之后,把关于他的一切抹得干干净净吗?

    还是容不得自己一丁点的叛逆,而事实上自己也确实不曾任性过。

    所以,他不肯出国的下场,就是被迫面对一个又一个赤裸裸的真相。

    还有林以安的突然出现。

    所以呢,他离开之后,把空间和回忆都留下来,换成他们坐在沙发上一起看电影么。

    林以安也会把切好的苹果送到程一朵的嘴巴里,看她心满意足地吃掉。或者,程一朵枕在他的臂弯里睡着了,小脸红红,林以安忍不住亲一口么。

    他们会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么。

    心被缠成理不开的丝线,痛苦沿着凛冽的不安把理想包裹得面目全非。那一瞬间他有些嫉妒林以安的自由,生活的自由,经济的自由,以及选择爱情的自由。

    林潇衡,你还好吗?

    洗完澡准备睡觉,门外响起了程一朵的声音。

    “我还好,睡了。”

    不知道怎么面对她,索性将床头的台灯关掉。

    “啪。”光线湮灭的瞬间,林潇衡的心百转千回。

    门被推开,黑暗中程一朵轻轻说,“对不起,但我得看你一眼,看你好好的才行。”

    “我很好,你走吧。”维持不住平静,最后几个字咬得含糊不清。

    一双温暖的手捧住林潇衡的脸,将他眼角的液体缓缓擦去。

    “一朵,一朵,别……”

    林潇衡将身体向里缩了缩,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

    “给我个机会,陪在你身边。”

    林潇衡坐起来,紧紧抱住程一朵,呼吸随着隐忍的抽泣上下起伏。他觉得眼前全是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过去和未来都不是真的,只是漂浮在天空中美好易碎的泡泡,经不起任何推敲。

    “林潇衡,如果难过,做个小孩没关系的。你可以哭一会儿,我抱你一会儿。

    你一直跟我说,如果面对很难,就使劲逃跑,跑到很远的地方去。那么,对你,我也是这样希望的。不用舍不得我们,世界也没有那么大,放心吧,我总有办法找到你。

    只是林阿姨,我在想,或者她的本意不是想伤害你。人在很艰难很艰难的时候,总是会看不清路的。

    而且选择什么样的生活,她都自己在承担对不对?她总不能跟你说,儿子,我后悔死了,我做错了,但回去的路并不简单,我找不到了。

    ……”

    第一次软绵绵地享受着程一朵的声音。

    一字一句都打开了林潇衡心里的锁,她能看到他深不可测的恐惧和软弱,并用自己的方式拥抱了它们。

    也没有再辩驳“别把我当小孩子”,他满足这一刻的安心,恨不能就这样天荒地老。

    林潇衡同学,睡不着的话,我给你讲薛定谔方程吧。

    算了,薛定谔方程太复杂,我给你讲讲一枚电子的旅行吧,这可是我最擅长的实验项目了。

    昏昏沉沉睡了过去,梦里有个声音反复地问,你喜欢她吗。

    如果你喜欢她,为什么不说出来。

    一片黑暗中,林以安牵着程一朵的手,轻轻放进大衣的口袋里。

    因为难过突然醒了过来。

    程一朵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

    打开台灯,摸出手机找到电影首映的视频,程一朵站在五光十色的追光灯里,目光却坚定地看向自己的位置。

    吴双说得对,他已经习惯了这条过分认真的,吃再多苦也从来不让自己失望的小尾巴。

    收件箱里还躺着一条未读信息。

    “对不起。”

    发信人是母亲。

【35】这道选择题太难了

    林以安也是一位传奇。

    林潇衡这位表哥以前也是启大的风云人物,毕业之后拒绝世界百强的offer,直接下海创业,恰好赶上天使投资的风潮,成为了林家首席黄金单身汉,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整个家族的心。

    绝对是那种会让女孩动心的类型。

    听说给他介绍的姑娘足足可以绕操场一圈,但林以安不是嫌弃别人空有皮囊灵魂不美,就是以工作为由推脱拒绝,家里的老人苦口婆心地说,展示灵魂也得花时间接触啊,林以安硬是以灵魂是基于眼缘这种冠冕堂皇的措辞应付了过去。

    被母亲这么一闹腾,林潇衡才想到,现在的程一朵也许符合林以安心里勾勒的理想伴侣。

    足够美丽,足够善良,亦足够丰富。

    不知不觉天亮了,刚洗完脸就听到楼下的说笑声。

    林以安已经到了,正坐在餐桌和母亲聊天。

    清风耳语,程一朵蹲在烤箱旁边发着呆,远远看过去画面和谐温馨。

    还记得一年以前,面对全家人的软硬兼施威逼利诱,林以安坚定地表明自己要以事业为先的决心,不管大家怎么劝,他始终喊着爱情宁缺毋滥,力压千钧像一个倔强的斗士。

    现在他低眉浅笑,目不转睛地盯着程一朵,应该是对眼前的姑娘有好感,或者说,是志在必得的。

    是那种一旦对某个目标有了企图心,就会克服所有困难的人。

    “潇衡快来吃饭。”林以安主动招呼,“和丰园的包子,赶上了最后一笼。”

    “好啊。”林潇衡下楼,抿了口豆浆,母亲把冷掉的包子热了热递到面前。

    心有些温柔的悸动,却狠着心没触碰她任何眼神。

    “我上班去了,以安你在这儿多玩一会儿。”林阿姨换好衣服交待,语气却比昨天介绍林以安的时候收敛了几分刻意。

    “我也不能招呼你们俩了,室友有约。”程一朵扬了扬手机。

    “外面降温了,”林以安站起来,“我送你去吧。”

    “不用,我打个车,很快。”程一朵摆摆手,笑着指了指烤箱,“我烤了排地瓜,自己拿哦。”

    也不知道是哪天心血来潮说冬天的地瓜甜,许久没工作的烤箱突然冒出来,原来是一朵温暖的心意。“好,一会儿尝。”林潇衡含笑点了点头。

    “走啦,拜拜。”

    像是被离开的人抽离了温度,家里陡然空荡荡的,林潇衡缓缓抬起头,望向被锁上的门,想着程一朵笑眼弯弯跟在身后,心满意足地举着糖多乐,舔一口,笑两声。

    “潇衡,给我讲讲一朵吧。”一个若有所思的声音。

    “讲什么?”

    “什么都可以。”

    讲她不撞南墙不回头,讲她人生目标只是天天能吃到糖多乐,讲她凌晨时分总想喝奶茶,喝完奶茶又怕胖,熬着夜不敢睡觉,讲她咋咋呼呼却最喜欢逞强?思绪翻涌,林潇衡没发现自己的嘴角不经意扬了起来。

    “你笑什么?”林以安推了推他。

    “没有啊。”

    “潇衡,我想我遇到了很难的课题。”

    “你指的是……一朵?”

    “是啊,给她发微信也回,跟她聊天也笑,本来就是奔着相处去的,你妈说这姑娘好,靠谱,我觉得也是,只是从昨天到这会儿我都在犯懵,不确定她对我到底是什么感觉。”林以安专注地把玩着手里的车钥匙,“其实早几年我也见过她,当时光想着毕业创业,没想到当年瘦不伶仃的小女孩现在这么优秀了。不过你知道我的,越是琢磨不定,越想要得到。”

    “得到一朵?”

    “咱们俩爷们儿就直说了,这么些年其实基本上哪种女生我也都碰到过,一朵虽然不算惊艳,但特别干净,眼睛干净,性子也干净。转念一想,我向来不屑无趣的爱情,这样慢慢等她从毫无反应到离不开我,这个过程应该也很有快感。”

    “她不是要被征服的难题,她是程一朵!”林潇衡面露愠色。

    “我知道!”林以安也不恼怒,平静一笑,“就因为她是程一朵,我才愿意花点儿心思。你知道,我的时间和心思都很贵。今天晚上还约了几个创投公司,一起想想看给福利院的孩子们添些硬件。女孩子的心思瞬息万变,不过做点让她开心的事情总是对的。”

    如此真诚的模样,一下让林潇衡无言以对。

    他和林以安虽然是正儿八经的表亲,却也从未见过他对女孩儿倾心过,更别提一大早开十几公里买一笼和丰园的包子再赶来一起吃早餐。林以安的这种在意,让他心慌。

    林以安看看手机,“好了,我先走了,有机会多给我讲讲一朵的事。”

    想到了什么又回头问,“她心里是不是有什么人?”

    “不清楚。”

    “你看到她脖子上的项链了没,吊坠是一枚戒指。”林以安陷入沉思,“直觉告诉我,那枚戒指有故事。”

    他知道,林以安动心了。

    成熟男人的动心不仅仅是描绘生活蓝图,他有事业,有经济基础,随时可以给她安定而妥帖的生活。这种双脚着地的爱情,也许是程一朵需要的吧。

    恍恍惚惚见到那些并肩走过的楼梯,一起看电视的沙发,甚至空咧咧的水果盘,无一例外地低沉耳语,空气全是她手心的温度。

    他有些不确定,自己的时钟是不是对的。

    那场被迫中断的电影,大概就是结局。虽然他们朝夕相对,紧握而后松开的手,却都默契地没有再提。但是庞大的知识体系从来没有教过,这场看起来遥遥无期的心痛,应该怎么安度过去。

    接到母亲的电话,说一起吃顿饭吧,套了件羽绒服走出门去。

    冬天的阳光稀薄又刺眼。

    独自忐忑赴约,将掩饰极好的温暖和谐亲手划破。也罢,真实的破碎至少是真的。

    餐厅环绕着悦耳的钢琴声。

    和过往不太一样的母亲。近距离看,她早就不再是记忆里年轻的模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留意了。

    “吃什么?”菜单递过来。

    “牛排套餐。”林潇衡半眯着眼睛,“加一杯热巧克力。”

    “你爸死的时候,我才知道他有了别的女人。”母亲咀嚼着口中的炒饭,幽幽地说,“我那时候只是恨他,恨他连质问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所以?你是为了报复爸爸?”林潇衡低头平静地听着。

    “当时并没有。直到有一天,你说你想出国。

    我不知道出国需要多少钱,当时的工资只够我们俩生活,但我不想让你爸看扁,所以一口气揽了两个班种,想多赚点钱,结果造化弄人又生病了,要做手术。”

    “我记得,你在家躺了一个多月。”林潇衡抬起头。

    “我只是个女人,如果不是你董叔,我根本没办法将你带大。

    他保障了我的工作,也支撑了我们母子的生活,承诺会送你出国读书。应该说,那时候他救了我。

    现在已经说不清楚是出于感谢,还是在跟你爸赌最后一口气吧,我们在一起了。我满心希望你快点长大,但你真的长大了,发现其实我也不能做什么。”

    “所以,都是因为我?”林潇衡放下叉子,眼前一片模糊,“我不出国了,你们分开好不好?”

    “潇衡,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停就能停的。”

    “所以,你口口声声为了我,我连说不的权利都没有?”

    这个幻灭的世界,有着最不讲道理的逻辑。

    出国是为了守住父亲的秘密,卸下母亲的负担,最后反而成为了负担,新的秘密又逼得他必须出国。林潇衡冷笑着将最后一口肉吞下,思绪沉沉地落入深渊。

    “如果你放弃,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了。”母亲痛苦地说,“我只要你好好的,好好地出国读书,好好地娶妻生子。我的使命完成了,这辈子才能安心。”

    这是长久以来隔在他们之间最深的秘密。

    无奈很真实,疼痛也很真实。

    但是干脆的痛感比起日日上演的母慈子孝要好多了。

    她也只是一个平凡的母亲,有或深或浅的情绪,会走错路,会执拗,会耿耿于怀,用她自以为是的方式爱着孩子。

    “妈,我出国有全额奖学金,生活费也能自己挣,以后一定照顾好你。错的事情……就停下吧。”

    “潇衡,对不起。”

    “没关系,妈。”

    他觉得自己变成了程一朵的影子,连反抗的姿势都一样坚强柔软。

    对待相依为命的那个人,无论多难堪多无能为力,也没办法潇洒地置身事外。

    一个人在街头游荡了好久,坐在家门前的楼梯上,等夜幕一点点降临。

    “林潇衡?!”程一朵的声音轻轻飘来,“你在等我吗?”

    走上前立刻嗅到空气里的酒精味,林潇衡皱了皱眉,“你喝酒了?”

    “嗯!”程一朵点头,“一丁点红酒而已,陪钱美丽聊了会儿天,嘿嘿。”

    “你这哪是一点点。”林潇衡一把抱起她,把这个神志不清一直在傻笑的姑娘送回了房间。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想了很久都没有答案。”程一朵拉住他,柔声问道。

    “别问了。”林潇衡直接拒绝了她。

    “可是这对我很重要。”

    程一朵支撑着坐起来,眼睛睁不开又一头倒下去睡着了。

    林潇衡拧了把热毛巾将她的脸擦干净,心疼地抹去眼角两道亮晶晶的泪痕。

    盖好被子,在她额头轻轻一吻。

    没关紧的窗户“呜”地吹进来一阵冷风。

    轻轻走过去准备将它关好,程一朵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指着风游走的方向,撅起嘴巴做了个“嘘”的姿势,“我总是听到风就像你在说话。

    以后你去到英国,我也能听到英国的风在说话。

    它得说nicetomeetyou,程一朵。

    我就回答,missyou,林潇衡。

    Longtimenosee,林潇衡。”

    听起来是一个很悲伤的故事,程一朵却嘴角上扬,沉浸在缱绻的幻想里。

    林潇衡将被子重新盖好,认真地望向她的眼睛。

    “程一朵,你现在清醒着吗?如果清醒,就看着我。”

    对面的姑娘清亮的眼睛眨了眨。

    “好,有个问题我只问你一次,你想好再回答。”

    对面的眼睛又眨了眨。

    “你要我留下来吗?”

    程一朵的眼睛里突然涨满了泪水,随后艰难又坚定地摇了摇头。

    “林潇衡,我不要你为我做任何傻的事情。”

    林潇衡有些恼。

    他好像一直在说些言不由衷的话。

    比如他刚刚想表达的是,我想留下来,却偏偏设定成问句,把选择留给程一朵。他太了解程一朵了,这姑娘就算是喝醉了,也绝对没有想过篡改自己的前途人生。

    转一个念头,或者她对自己从未有过期待,自始至终只是一场类似爱情罢了。

    压抑了一整天的脑袋嗡嗡作响,所有的细胞都不听使唤,情不自禁地将她搂进怀里。

    程一朵,只有你知道,这道选择题真的太难了。

【36】他来宣示主权

    深夜程一朵头昏脑涨地醒来,想找杯水喝。

    沿着黑暗走出房间,林潇衡站在门口,递来水杯低眉问,好些了吗。

    头疼,脑袋疼,全身疼。

    想了一会儿,抬起头可怜兮兮地解释道,我真的就喝了一点点,下次不敢了。

    手中的液体冻结成冰,林潇衡的身影渐渐消失,传来遥远的一声再见。

    程一朵突然坐起身,惊觉一切都是梦。

    跳下床四处转了一圈,没看到林潇衡。

    林阿姨说他提前去学校了,“教授说项目进度要抓紧,他一早就出发了,让我跟你说一声。”

    程一朵失魂落魄地吞下早餐,回想着梦里的那场告别。

    “早啊。”林以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将手里的计划书放在她面前。“福利院的赞助今年我们Ora包了。”

    程一朵打开文件,认真地扫了一遍。“才一个晚上你就定下来简直太厉害了!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

    林以安眨了眨眼,“实在要感谢的话,你考虑看看,做我的女朋友?”

    惶惶低下头,喜悦夹杂着失落同时喷薄而出。

    “好啦,你的答案我会慢慢等。”林以安微笑着身处阳光里,“我一会儿要出差,项目书你好好研究,回来了一起去福利院,看看怎么完成比较好。”

    “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吃饭。”临行又给了她一个浅浅的拥抱。

    回过神来,程一朵的心情沉重透了。

    漂浮在万事万物的上空,找不到着力点,所以在林以安克制松散的怀里,产生了停脚歇一歇的念头。这个念头又瞬间让她清醒,没办法潇洒地说不,也没办法心安理得地接受,行为已经不受思维控制,只是想躲起来而已。

    从来没像现在这般不喜欢自己。

    但面对的情形再糟糕,也总有结束的时候。

    程一朵安静地等待结束。

    直到开学,再次回到实验室。

    见到林潇衡认真地记录着数据,侧脸被浓郁的灯光照得棱角分明,好不容易平和下来的心跳像炸开的烟花,一朵朵飞天遁地无处安放。

    把书包放在桌上,托着脸看他。

    门外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一个铿锵的声音传来,“林学长,教授让你过去。”

    抬起头,郝胜男已经站在门口,客气地向程一朵打了个招呼。“我也进项目组了,教授让我有空来帮林学长打打下手,他这边任务特别重。”

    疑惑地望向林潇衡。

    如果任务重到一个人完不成,他完全可以打电话给自己,毕竟她才是名正言顺的师妹。现在郝胜男的突然出现,她意识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林潇衡微微一笑算作回答,转身走了。

    熟悉而陌生的实验室,四下的冷空气将程一朵团团包围。

    一天24小时抱着电话,也没有等来他的只言片语,最后只是被告知,在这场高手如云的战争里,他从来不缺乏追随者,而自己出局了。

    想问为什么,但说不出口。

    她再也不是他唯一的小尾巴,可以肆无忌惮地跟着他,就算海洋把陆地掀翻也不害怕。

    程一朵忍不住哭了起来。

    “你们……吵架了?”郝胜男讲话很直接,她比程一朵聪明,可以不费力地猜出他的情绪。

    “没。”林潇衡低垂着眉头。

    “和她搭档确实容易累,毕竟底子薄弱了些。”郝胜男故意叹了口气,观察着林潇衡的表情。

    “有些事情,她总要适应。”沉默许久,模糊不清地自言自语道。

    郝胜男隐约觉得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是实验上的分歧还是感情的纠葛不得而知,但林潇衡此刻的深沉却是一次不可多得的机会,她太懂得逆风翻盘了。

    “程一朵天生就不是做科研的料,这个项目在国内也确实没什么名堂。我上个学期综合排名年级第一,学院想推荐出国,正好跟着学长您的老路。”

    “个人选择,你自己高兴就好。”林潇衡淡淡答道,“我自己过去,你不用跟着。还有以后不要随便来我实验室,我会跟教授说明。”

    有些担心程一朵。

    她刚刚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一直挥之不去,他想自己是不是过分了,逼她长大的方法并不是只有冷落和保持距离。

    郝胜男说的越多,他的心就越沉。

    沉得无边无际,沉得阴云万里。

    老远就听到教授办公室里传来说话的声音。

    站在门口,见林以安正坐在沙发上讲某个项目,教授点头赞叹说,当初拒绝我的可就你一人,现在看也是正确的决定啊。

    “没想到一朵进了您实验室,也算是命运吧。”林以安谦虚地笑。

    “你们创业者不是都不相信命运吗?”教授笑起来,“一朵很勤奋,这姑娘不错的。”

    林潇衡敲了敲门,把手中的数据放到教授桌上。

    “正好啊潇衡,中午一起吃饭吧。咱们表兄弟师从一个教授,也算是缘分。我刚跟教授约好,再叫上一朵。”林以安热情地招呼。

    “中午还有实验,我不去了。”林潇衡拒绝。

    启大的创业学院正在筹办,他在校刊上看到林以安将作为优秀毕业生参加第一届创业集训,从哪个角度看,他都在慢慢渗透程一朵的生活,她同样会被温柔以待。

    在食堂点了碗叉烧饭,意识到这种形单影只的生活只是开始,他也需要花些时间习惯孤单。看着身旁空空的座位不由怅然,胡乱吃了两口回到实验室,不想程一朵还在。

    没等林潇衡问,程一朵欢呼着跑过来,“你快来看,我有新发现!”

    闻到她身上熟悉的味道,林潇衡混乱的心终于安宁下来。

    这个新假设一直推导到下午,气氛热烈却始终克制。他们默契地没有对视,没有课题之外的话题,亦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是想借着星星点点的关联,来证明时间的仁慈。

    “不行了,好饿。”程一朵摇头晃脑地拍了拍自己的脸,“我好像还没吃午饭。”

    “你不是跟……”没有继续问下去,他为之前的失意感到好笑,故作冷漠,患得患失,竟然是自己身上真真切切的一部分。“走啦,去吃饭,我也饿了。”

    “你也没吃?”程一朵愕然。

    “算是吧。”林潇衡笑了。

    没有一起吃饭,都不算吃饭。

    程一朵的新发现成为这个项目的转机。

    之前因为项目内容不算新,研究的方向又太广,争分夺秒也很难在短时间内看到新的成果。

    教授对程一朵的“不按套路”连连赞赏。

    连续开了几个小组会重新商定了研究方向,离开之前教授眯着眼睛一笑,林潇衡就知道他的八卦细胞冒着泡泡。

    “所以,就这样放弃了?”

    一时间无言以对。

    “我马上要出国了,有什么放不放弃的。”心虚得连话都说不出完整。

    “我以前告诉过你,两个人看向同一个地方,时间、距离都不是问题。”教授意味深长地说,“做学术研究的人都是死心眼,总觉得要把这件事情做完才能做下一件,怕最后两边都耽误了。有时候也要学学你表哥林以安,感情这种事情没有对错,觉得值得就去做。”

    “嗯?”

    “林以安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拒绝加入我实验室的人,他知道自己要什么,很会放弃,也很会争取。你看,程一朵还没表态,他已经来宣誓主权了。

    先机这个东西,就是主导权。跟我们做实验一样,先立项,先努力,就有了纠错和容错的空间。”

    林潇衡知道,从接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或者更早一些,当他打定主意出国深造的时刻起,他就已经失去了先机。

    程一朵不再是躲在他臂弯下的小姑娘了。

    她有了自己的翅膀,会飞。

    教授的惋惜从另一种程度上来说反而是一种慰藉,来印证他用整个青春守护着的姑娘,无限美好,无限值得。虽然不确定能不能承接住未来变化万端的人生,他都因为她永恒地感谢生命。

    “我已经收到通知书,再过两个月就要启程了。

    程一朵就拜托您照顾。

    希望有一天,您可以为我感到骄傲。”

    算不上临别赠言吧,林潇衡想。

    他原本想好好抱一抱那个可爱的小老头,可是老头笑眯着眼睛,升到半空的感性又好笑地落了下来,整个人别别扭扭地鞠了个躬。

    回到实验室,整层楼的同学已经挤在一起,欢呼着祝他拿到Offer。

    “苟富贵勿相忘啊林潇衡!”

    “来来来,干了这三杯奶茶,一杯敬林潇衡,一杯敬明天,一杯敬离我们而去的头发!”

    程一朵站在角落里,怯生生地看满屋子的热闹飞驰而过,眼睛明亮而迷离。

    这一天来了,也终于要和终日的惶惶不安告别。

    那个过分认真的人,过分笨拙的人,过分倔强的人,过分保护着自己的人,之后人生所有的畅通无阻,只要她安静离席便无忧无惧。

    泼泼溅溅的岁月之前怎么走也走不完,现在好像一下子到了终点站,她应该替那个担心他考第二名而落选的姑娘,认认真真地感恩。

    林潇衡一点一点逆着人群挪过去,低着头听程一朵喃喃自语,缓缓伸出手握住她。

    冰冷得几乎在颤抖的指间挣扎了一下,反握住他。

    很用力很用力地十指紧扣,回头看到对方的眼睛里都是泪。

    他不想要高高的月亮了。

    不想要顺着江流看那些遥远的风景了。

    不想要逃开这看似索然无味的城堡,扮演所谓飞翔的姿势了。

    他不想要骗自己了。

    没有她的人生,日子只是不断重复的钟摆,毫无意义,毫无价值。

    欢呼声一次次穿过耳膜,他的记忆被苦涩包裹,无法回头地前行。

    麻木而清醒,悲伤而凛冽。

【37】花开两朵,各自珍重

    盛大的告别落幕,林潇衡的离开尘埃落定。

    一切纠结都没有了意义,程一朵安安心心地埋头在实验室。纷繁往复的过去成为了倒影,脑畔里只剩下林潇衡在灯光下唱一首歌,一遍一遍地哼,我以为的遗忘,原来躺在你手上。

    灯光迷离,他侧脸迷人。

    她不知道会不会忘记他。

    但存在过生命里的人,一定会留下印记。

    比如当她录入实验数据的时候,就变成了半年前被自己仰望着的林潇衡。数据不会再弄反,电子沿着轨道跑来跑去,原来这些事情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完成得很好。

    比如深夜去喝奶茶,老板还是远远地喊,一杯黑糖粉圆一杯血糯米,不想解释,捧着两大杯喝得肚子圆鼓鼓的。

    比如在图书馆总能看到林以安,坐在林潇衡常坐的位置上,远远望过去一片心神恍惚。她是教授的新助教,在C区的灯光下给学弟学妹批改作业,在接错的线路上画个圆溜溜的大圈。

    比如林潇衡去机场的那天,她正跟着教授在香港参加一个学术会议。没有明显的感觉,只是在夜幕渐渐降临的时候,心里有一块什么随着彩色的云掉进了山的那头。

    头顶偶有飞机掠过,带着一口长长的没有呼出的气。

    痛苦被分散在之前的时光里,真正切断的片刻却是沉默的。

    程一朵沿着港口的山徐徐地爬,视线越来越宽广,转角看到被黄昏包裹着湖蓝的天幕。

    以及最亮的那颗星星。

    那是她和林潇衡曾经在冬天里一起找到的,最明亮的北极星。

    朝着天空的方向使劲招了招手,林潇衡,你要过得更好啊。

    深吸一口气,风把漫天云朵吹成熟悉的笑脸。

    一朵!

    恍惚听到林潇衡的声音,心脏倏地提到半空中,回头看到林以安站在身后。

    “你怎么在这儿?”每个细胞悻悻回到了地面。

    “出差啊。”林以安呵呵地笑起来,“听周灿说你在这儿,就上来碰碰运气。挺能跑啊你。”

    “来趟香港机会难得。”

    “饿了吧,走,带你去尝尝港式美食。”

    下山的脚步松松散散,因为林以安各种各样的笑话渐渐褪去了怅然。其实对于分别,她早就准备好了。在脑海里演练了一百遍的痛不欲生根本不会发生,只是在心的一个角落划上一道口子,无能为力地体味着疼痛。

    只能说服自己快点好起来,像任何事情都不会流经心脏一样。

    “不就是吃个饭,有必要来这种地方吗?”程一朵从天台望去,整个香港的灯火通明尽收眼底,“奢侈死了。”

    “你开心就好。”林以安把菜单递过来,“不是说你们女孩子都喜欢浪漫吗。”

    不知什么时候,桌上的蜡烛被点亮,小提琴声优雅悠扬。

    “送你的。”林以安将一大束玫瑰花送到她面前,“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先准备了这些。”

    程一朵有点懵,半天没抬起头来。

    “男生和女生一起吃饭,这不是标配么?”林以安微笑着拍了拍她的头。

    “这么大一束花,你见人就送吗?”程一朵将花小心摆在旁边凳子上,视线一丁点没敢停留。

    “你紧张个什么劲儿啊!”林以安笑出声来,修长的十指在程一朵僵硬的肩膀上轻拍了两下,“你单身,我也单身,送束花不是很正常么?”

    程一朵才回过神,露出了一个扭曲但真诚的微笑。

    “对了,上次不是说要带孩子们去博物馆吗,公司的外联部已经把方案做好了,回去就可以出发。”像聊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林以安绅士地将她鬓边的长发移开,张开五指晃了晃,“虾要我帮你剥吗?”

    “不用不用。”程一朵嚼着嘴巴里的牛肉,“我自己来。”

    林以安已经将剥好的虾沾了酱汁放在她盘子里,天南海北的调侃让原本的拘谨轻松起来。

    这是个有趣的人。

    最后一道甜点登场,程一朵最喜欢的生巧配香草。

    “觉得你应该喜欢。”林以安扬了扬眉毛。

    “你答对啦。”程一朵挖了一勺,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看你吃的好香,我也尝一口。”林以安拉过她的手,直接将勺子里剩下的半块放进嘴里,眼睛一弯笑了。

    这个小动作意外地拉近了他们的距离,程一朵说,“哎,这一口我还没吃完!”

    “服务员,再来两块,打包!”林以安始终浅笑着,将她所有的情绪照单全收。程一朵恍恍惚惚地,看到了林潇衡的影子,以及在每一个无比寒冷的冬天夜晚,被紧紧握住的手。

    翻开手机,依旧没有只言片语。

    一直侥幸地等待他的告别。也许情真意重,也许轻描淡写,她比任何时候都想听一听他的心,不曾想到最后的最后,需要面对的仅仅是沉默而已。

    这会儿林潇衡应该已经抵达了梦想的领空,独自面对异国的温暖空气,一切都是新的,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再难的局面,他总有办法度过。

    林以安提着打包袋和她的外套,绅士而周全地做了一个please。程一朵深吸了口气,左手边的玫瑰花抱在怀里,自怜和心心念念其实什么都成全不了,生活要向前走,要更好地向前走去。

    “太不够意思了!”刚回酒店,撞上迎面而来的周师兄,他忿忿不平地埋怨道,“你去找一朵,找着找着就不回来了,我肚子饿得扁扁的现在自己出去觅食去!”

    看到林以安手中的打包盒,又心领神会挑挑眉说,“算你有良心,给我带好吃的。”

    林以安立马藏在身后,“只是两块蛋糕而已,一朵的。”

    “喂,你又不吃甜食,我和一朵一人一块!”

    “别闹!一会儿给你点外卖!”

    他俩热热闹闹地怼来怼去,程一朵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是林以安不常见的一面,雷厉风行,成功人士,这些巨大的帽子让人忘记他私下里也有孩子气的一面。

    “我不管,我要吃烧鹅,深井烧鹅!还得尝尝港式点心,不然我的心脏疼,不平衡……”周师兄继续表演着苦肉计,一点儿都没有上午参加学术研讨会的精气神。

    “走啦,陪你去吃。”程一朵憋着笑转过身。

    “还是我们一朵贴心,没白疼你!”周师兄“哼”了一声,拔腿跟了上去。“嘿,打车在左边啦!”

    “都十点啦,周灿你拉着一朵折腾,明天不用开会了?”林以安没好气地喊,“给你点个奢华的外卖不行吗?”

    “咱兄弟几百年没好好聊个天了,不拉上一朵你能好好跟着吗?早该看清你的,重色轻友!”前排的周师兄回头,更加忿忿不平地龇牙咧嘴起来。

    “没事儿,我在酒店待着也是待着。”程一朵笑着接了句,“只是师兄,我怎么觉得是你在利用我呀。”

    “对啊,我机智吧。”

    转过头,林以安正头抵着窗户,安静地看向外面。

    忽然想到他大概才是最疲惫的一个,程一朵推了推他,“是不是困了,要不你先回去吧,我陪周师兄吃点儿。”

    “没事,一天的会脑袋有点晕,反正是凌晨的航班,直接在飞机上睡吧,陪你们一会儿。”林以安坐直了身体,给程一朵一个从容的微笑。

    “一朵,他从大学就这样,充电五分钟,通话两小时,你不用担心他。”周师兄话匣子打开了,“成功人士都不需要睡觉。”

    她没见过林以安的疲态。

    所以这突然一下的松弛才格外深刻。

    逆着街景保持安静,她知道林以安对自己的好感会被时间消耗殆尽,自己无论从哪个方面都无法跟上他繁忙充实的人生。所以,对林以安举过头顶的爱意,她并没有觉得不适或者抗拒。感情绝对不是林以安生命里最重要的部分,他随时可以抽身。

    他俩唯一相同的部分,大概都是可以为了在乎的事情豁出命的人。

    “林以安你回去休息吧,我陪周师兄就好。”声音小小的,倔强地望着他。

    “真的不用。”林以安伸手摸了摸她明亮的眼睛。“我想跟你多待一会儿。”

    “好啦,我都不忍心做电灯泡了。”周师兄眯着眼睛指了指前面,“单身狗自己去吃夜宵,你们俩该睡觉睡觉,该休息休息。”

    车停下来,他潇洒地下车。

    又把头伸进窗户嘱咐道,“年轻同志注意身体啊,毕竟来日方长。”

    留下了相对无言的两个人。

    “那个,去看电影吧?”林以安指着已经灯光寥寥的商场,打开了手机准备选座。

    “你眼睛都睁不开了,下次再看啦。”

    “那我们去哪儿?”

    “睡觉!”

    林以安在程一朵的房间里睡着了。

    他原本想跟她聊点儿新奇有趣的事,顺便再尝一口没怎么试过的巧克力蛋糕。

    甜甜苦苦的味道,好像还在味蕾之间。

    可是不知怎么的就睡着了。

    从没有这样放松地,一下睡了过去。

    上午的谈判太累了,他还得在几个小时之后回到公司开会,继续完善下一阶段的方案。总有关心的声音说他将自己的人生安排得太满,没办法好好享受生活,心里总是不屑地认为没有经历过一步步走向成功,一次次拿下不可能,这样才是浪费。

    今天他突然想停下来。

    想多留一天,和她一起飞回去。

    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他就沉浸在梦里了。

    程一朵在书桌撑着脑袋发呆。

    编辑给林潇衡的讯息打了又删,怎么都觉得不合适。

    他大概在见新的同学和导师。

    大概忙得不得了。

    挖了一口蛋糕,沉沉地想,是不是把所有的惊心动魄都经历过了,以至于隔着很远的距离,反倒不知道说什么好。

    所有并不成立的理由试图说服的,无非就是最强大的直觉,林潇衡也许不会回来了。

    奇怪的是自己并不意外,好像在无数无数事情发生的当下,她都知道他不会回来了。他顺着洋流,飘到了梦想中的温暖地带,他会在那里安家,那里是一片会让所有奇迹发生的土壤。

    不去打扰,才是对我们彼此之间发生的一切,所有所有的一切,最好的尊重,以及纪念吧。

【38】这不是我的罪恶

    回到学校才知道,夏雪回来了。

    她瘦了好多,因为长期没有晒到阳光而更加苍白。

    据说学院的老师建议她转回人文学院,被她拒绝了。

    她又搬回宿舍,睡回那张空了许久的床上。

    “听说你最近和Ora的创始人林以安走得很近?”没想到再次见面,犀利直白更胜从前。

    程一朵还愣着,夏雪杏目一瞪,“因为林潇衡出国,寂寞了?”

    “姑娘,调子定得太高,总会掉下来的。虽然也没指望你会为了他守身如玉,起码给个空窗期吧,也不枉费他尽心竭力喜欢你一场。”

    “我不想和你吵架。”程一朵侧身绕过。

    “哟,这张与世无争的面具戴得太久,都忘了自己是什么德行吧?你对得起林潇衡吗?”

    张牙舞爪的质问,程一朵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

    “不就是嫉妒一朵有人爱吗?”钱美丽将手中的书重重一敲,“这又是不转学院,又是出具病愈证明,大费周章的也太抬举我们了。”

    “可能是命吧,看不到你们还真不习惯。忘了关怀一下我的好室友,现在和陆耀辉还甜蜜着吧?”夏雪凑近了问。

    “去问问那个死掉的钱美丽吧!”钱美丽抬手就是一巴掌,“你是魔鬼吗?还有脸提陆耀辉?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自己作死还要拖人家下水,人家是欠你钱还是怎么你了!”

    循环往复的时光一并回来了。

    连同那些散落的,寂静不语的,从未启齿的爱与痛。

    不想再配合夏雪的情绪,程一朵转身准备离开。

    “我替林潇衡不值!”

    “你听见没有,程一朵,我替林潇衡不值!”气恼地重复。

    程一朵低垂着半张脸,冷静克制地答道,如果你回来只是为了说这句话,我听到了。

    然后呢?

    你要我怎么做,才觉得值?

    我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个世界也早就没有异想天开,也许所谓的世事变迁本质就是分别,再努力,再用心,也没有一丝一毫是按照我们理想的轨迹在走。

    “在一起”不是答案,“忘不了”也不是。

    但照顾好自己,把没做完的事情做得更好,一定不会没有意义。你口口声声喊着爱,喜欢,但你了解吗?

    你一厢情愿想支配我们所有人的命运,事实上你能掌控的又有多少?包括你自己,你仔细看过自己现在的样子吗?

    我还要去做实验,你的“不值”,我就不奉陪了。

    转过身,嘴角抽搐着维持不了任何得体,夏雪的错愕其实刺痛了她。

    她也替林潇衡不值,那个被一路保护周全的姑娘,对他的离开没有表现出意想之中的不舍,不适,甚至连悲伤绝望的姿态都拿不出来。

    可是,她痛恨被眼泪困住的感觉。

    痛恨被高高举起又被深深抛下的感觉。

    她背对着整个世界的悲伤,身后的阀门一旦打开,就再也没有能力关上了。

    思念百转千回,无孔不入。

    程一朵望着林潇衡曾经实验的仪器出神,连教授站在身边都没察觉。

    “一朵,前一阶段的进展不错。”

    “什么时候来的,都没听到您的声音。”程一朵回过神,眼眶突然红了。

    “太累了就回去休息,听周灿说你每天都写到凌晨。”教授坐下来,幽幽地感叹,“林潇衡一走,这个实验室真有点冷。”

    “不累。”程一朵摇摇头。

    “我有时候想自己是不是错了。”教授少见地深沉。

    “嗯?”

    “还记不记得你报道的第一天问我,为什么选你吗?其实一开始,我是有私心的。”

    “私心?”

    “林潇衡是个好苗子,是我这十几年来最看好的科研苗子。他克制,勤奋,周全,我希望他学成回国,为国家做贡献。他会创造新的领域革新,会超过我。”

    “所以您选我是因为……”

    “你在这里,他会回来的。”

    但你的勤奋让我诧异,一朵。

    我也明白为什么在林潇衡心里,你始终是独一份的存在。

    我开始庆幸选择了你。

    庆幸到能对林潇衡的离开感到释然。

    谢谢你的努力。

    程一朵低头将眼角的泪水擦干。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在别人的眼睛里,自己渐渐活成了林潇衡的样子。

    说话的语气,实验的专注,还有遇到困难时微微皱起的眉,这些都是林潇衡浪费在她身上的时光。

    她想,当年林潇衡一定对自己特别特别好吧。

    好到全世界都知道,自己会成为他人生所有决定里很重要的一部分。

    可是当年的自己在做什么呢。

    为了考试成绩不理想患得患失,或者为了父母难以为继的爱情而顾影自怜?

    她记不清楚了。

    很用力地想,很深刻地痛感袭来。

    一种被失去包裹着的,知道时光再也无法重来的挫折感。

    “你的快递!”刚回宿舍,吴双扔来一个大盒子。

    疑惑地拆开,淡蓝色的毛呢小裙子赫然映入眼帘。

    认真翻看每个角落,也没有找到任何标记。

    熟悉的牌子,故作冷漠的音讯全无,除了他,还有谁呢?

    去年冬天他还一脸认真地说,你穿上这个还能看。

    那你就一直穿着,我买得起。

    所以,一声不吭地,像田螺姑娘一样定期寄来新的款式,伴着她穿越春夏秋冬的轮回。

    他还好吗?怎么知道我没有长胖或者变瘦呢。

    他好像寄居在自己身边的某个角落,每件衣服的款式,长度,颜色,质感,修身得恰到好处。

    捧着这份惦念,暖暖的,空空的。

    程一朵从来不是一个轻易接受别人好意的人。

    亲密关系的贫瘠让她习惯了旁观,无法心安理得得接受恩惠。但对于林潇衡,她却是甘之如饴。

    这些瓜葛,维系着纤细的念想。

    小心翼翼地保护着,不让它在每一个黑夜熄灭。

    Ora主办的公益活动盛大又温馨,吸引了一大批媒体前来采访。福利院的孩子们仰着稚嫩的笑脸,对着黑洞洞的镜头灿烂地比耶。

    接受完记者采访,迎上林以安的灼灼目光。

    “一朵,你往镜头下一站就完全不一样了,整个人都在发光。”

    “还不是托您的福,要不然我得花多少时间风里来雨里去地拉赞助呀,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

    “也是在推动Ora的企业文化建设嘛。”林以安笑着贴近程一朵的脸颊,“真的要感谢的话,不如我们强强联手啊。”

    “强强联手?怎么联?”

    “做我的女朋友。”

    程一朵一口水差点噎住。

    “别闹了林以安,我是真心谢谢你的。”

    “我也是真心地在等,等你把它摘下来,等我给你一个更大的,更亮的。”

    修长的手指向她胸前的戒指。

    “作为答谢,请你去吃点儿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活动一结束,程一朵拉着林以安冲了出去。

    “先说好啊,这个可不算是报答。”林以安坐在糖多乐的高凳上,一摇一晃地对着程一朵笑。

    “喏,你先尝,吃完这个就烦恼全消。”程一朵递来一枚叉子,看林以安挖了一口放进嘴巴里,突然大叫一声,“对不起,我忘了你不吃甜食!”

    林以安慢吞吞吃完手上的糖多乐,憨憨一笑。

    “你喜欢的,我都想试试。”

    啊林以安,你可别把话说得太满。万一我有某种重口味怪癖,你可能得哭死。

    我喜欢食堂里限量推出的煲仔饭。

    我喜欢做完实验在落湖边发会儿呆。

    我喜欢看着身边的姑娘边谈恋爱边笑。

    我喜欢在福利院看着孩子们打瞌睡。

    我喜欢去年冬天的血糯米和黑糖粉圆奶茶。

    这些你都喜欢吗?

    就算这些你都喜欢,你也一定不喜欢那个讷讷的,其实又柔软又勇敢的男孩吧?虽然他已经去很远的地方啦。

    想到这里,程一朵抿嘴偷乐了会儿。

    在宿舍楼下,碰到了晚归的夏雪。

    仅几秒的目光对视,程一朵知道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纠缠,招招手示意林以安先走。

    夏雪大概没想到林以安是个俊朗干净的男生,愣了一会儿才追上前,精确地露出会被所有男生仰慕的绝美侧颜,骄傲地问,

    “你是林以安?”

    “你是……”

    “夏雪,程一朵的室友。”

    “你好。”

    夏雪掏出手机滑呀滑,最后找出一张照片展示在林以安面前。“熟悉不?是不是你的女朋友?”

    程一朵倒抽了口冷气,照片上竟然是张白白贴着自己的脸!

    全身因为激动,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

    “顺便提示一下,还有个叫林潇衡的男生你听说过吗,谁也不待见就待见你的宝贝女朋友,现在不知道已经是前任了,或者和你同是她脚下的船?”

    林以安不可置信地盯着照片,什么话也没说。

    夏雪满意地笑了,不屑地发出一个“哼”。

    “这样的女生,也配你们一个个煞费苦心地捧着。”

    她又逼近程一朵,杏眼一瞪,“我说过,你不会永远都这么好运。这些肮脏又罪恶的照片,将成为你日后每段感情的绊脚石,你等着看,静静等着。”

    程一朵深吸了口气,没有再看身边不发一言的林以安。

    “夏雪,这不是我的罪恶。

    被强迫做自己不愿意的事,我反抗,受伤,罪恶的难道不是那些仗着力量强大的施暴者,在你的价值体系里,就变成了是弱势却拼命保护自己的人?

    更罪恶的还有旁观甚至谋划着一切,没有丝毫正义之心却还自作聪明地以此要挟别人的人!

    张白白跟我道过歉,我原谅了他。

    虽然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得到的照片,如果我愿意,随时可以报警抓你。

    请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很忙。”

    抬眼见到林以安眼睛明亮地望着自己,她知道他的看法已经不再重要。

    就是他沉默的几秒钟,她什么都知道了。

    “我先上去了,再见。”

    回到宿舍,才发现自己手脚冰冷。

    因为过分激动,全身还在颤抖,止都止不住。

    一个人跑到走廊尽头,在无人经过的楼梯间哭了一场。

    泪光里将胸前的戒指取下来,套在中指上,又套在无名指上,想起去年圣诞节那天被林潇衡紧紧握住的手。

    灯光炫目,他的眼神发烫。

    如果他在这里,一定会说,这么大人了怎么还不懂的照顾自己,以后我陪你。想到这里,所有的噩梦都不值一提了。

【39】他最好的地方

    很长一段时间,林以安没有再找她。

    学校创业学院的活动如火如荼,林以安的照片反复出现在校刊头版的位置上。

    程一朵专心泡在实验室,将最初由林潇衡起草的论文补充完整。看自己的名字排在他后面方才觉得半年的分开也不是全无意义。

    不知不觉新一年的圣诞舞会又到了。

    吴双转达班长的通知说不得缺席,程一朵正对着新收到的小礼服发呆。

    “可以啊你,现在只穿这种高定牌子!”吴双眼睛一亮,“可惜我和你不是一个size,不然借来穿了。”

    “以前还以为是林潇衡送的呢,现在看来不是啊。”钱美丽靠过来,“是那个林以安吧?他看起来多金又多情。”

    吃过一次饭,钱美丽对林以安的涵养和绅士赞不绝口。

    “哼。”夏雪时不时提醒着自己的鄙夷。

    “你们的舞伴选好了吗?”已经练就了无视夏雪各种怪异反应的本领,吴双脸一红说,“今年有三个邀约,不知道选哪个好。”

    “宿舍的风水好像是越来越顺了。”

    “是啊,不枉费我煞费苦心挂了红布辟邪!还不快谢谢我嗷!”

    “谢娘娘恩典!”

    还能笑作一团,再痛苦的过程,都被时光酿成了糖。

    舞会开始,大二的她们已经开始被很多新鲜的面孔“学姐学姐”地叫着。

    吴双感慨着时光不等人,被莫清风牵着走下舞池,她在宿舍勤奋练习了大半个月,终于换得此刻的舞步轻盈。

    程一朵叫了杯牛奶,坐在角落里懒洋洋地发呆。经历了长时间的高强度实验,她正好可以借这段时间放空。

    “对不起对不起!”突然一阵痛感传来,程一朵发现胸前被热茶水浇湿了一大块,服务生惊慌失措地低头连连鞠躬,“刚刚有人推了我一下,我帮你擦!”

    “啊哟,程一朵你怎么了!”

    伴随着夏雪格外洪亮的张扬,全面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胸襟最尴尬的位置。内衣若隐若现,没办法直接拿纸巾去擦,就这么无措地傻在原位。

    一阵嗤嗤的议论声中,有个身影走了过来,直接脱下外套披在程一朵肩膀上,低沉地嘱咐了句,“跟我走。”

    被温暖的手拉着,浑浑噩噩地走了出去,踩过身后的一片惊叹:

    “这就是传说中的林以安学长吗?”

    “应该去求张合影的啊啊啊!”

    冷风吹来,程一朵打了个寒颤。

    突然看到林以安笑意盈盈地盯着自己的关键部位,红着脸将外套裹紧了些,才注意到手被他紧紧握着。

    “你……可以松开了。”

    林以安没有松手的意思,上下又打量了一番,笑着说,“裙子很配你。”

    程一朵不知道怎么答,反问道,“你怎么来了?”

    “找你啊。”林以安嘴角上扬,“电子系的老惯例,圣诞舞会,你肯定在。”

    “那你找我……干嘛。”

    “有段时间没见你,想你了。”林以安凑近她的脸,仄仄地说,“最近有点忙,手上谈着好几个项目,所以没来找你。你……不生气吧?”

    “没什么事儿,你真的不用来找我的。”程一朵扭头看向别处,“你也忙,我也忙。”

    “看起来你是在生气呢。这些天我找到以前的哥们儿,翻查了去年圣诞节的所有监控。拍照的人虽然看不清脸,但八九不离十是你的室友夏雪,视频发你邮箱了。所以,如果你想维权,我帮你。”

    “你……”没想到这段时间林以安在为了她的事情调查,程一朵吃惊地张大了嘴。

    “这个是……林潇衡送的吧。”小心地摸了下她胸前的戒指,“我不知道它为什么在你的脖子里,却不在你的任何一根手指上。姑姑说林潇衡不会回来了,我想你会忘记他,你们只是有一点感情,却没有正式在一起不是吗?我相信时间,我等你。”

    用一贯干练的语气说了许多话,林以安目光诚挚地等她回答。

    “谢谢你做的所有事情,但我没准备谈恋爱。”程一朵紧张地躲过了所有的殷切期待。

    “那我就排个队,等你想谈恋爱的时候就叫号,你喊,001号林以安,我就出现了。”

    “其实你不了解我,我没有什么好,除了一大堆麻烦,什么都不能带给你。”程一朵摇了摇头,“你这样的人找什么样的姑娘没有,为什么非要在我这里浪费时间?”

    “我比你还想知道自己怎么会看上你?

    一见钟情不算,日久生情也不算。

    老实说,我相亲过的女孩十个手指都数不完,有的漂亮有的显赫有的温柔,但你一站在我面前,用那种眼神望着我,我就没办法离开。

    虽然不知道能发展到哪一步,从一开始就把我拒之门外的人,你算独一份。我想认认真真地跟你走下去,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但是我总是吃闭门羹,你天生的亲和力对每个人都好,却又天然地和我保持着礼貌和距离。

    你知道我这个人向来理性,前几天那张照片真的把我吓到了,但我没办法不管你,没办法不在意你。开完会了,一个人的时候我总在想,你吃饭了没有,睡觉了没有,也会想,我不在的时候,你有没有一点点不习惯。”

    程一朵怔怔地被他搂入怀中,脑海里什么都不剩。

    “先上车,冷。”林以安直接将她塞进副驾驶座,打开了暖气。

    “想过去找他吗?”汽车沿着马路不紧不慢地开着。

    “没。”程一朵低头,“不想到了英国,还是他的负担。”

    “一朵你真是傻。”林以安叹了口气,“那你说说看,林潇衡到底哪里好?”

    “哪里都好。”程一朵脸一红。

    “我说的是哪里最好?”林以安被她认真的表情逗乐了。

    “哪里都最好。”

    “一朵我得提醒你啊,你这是盲目崇拜,根本就不是爱情!”林以安有些恼。

    “我当然知道,爱情是双向的。”程一朵小声说,“他最好的地方,可能就是从来没叫我等。”

    到了商场,沿街商铺各种流光溢彩的圣诞树映入眼帘。林以安把外套披到程一朵肩上,温和一笑,“先不谈盲目崇拜的事儿,祝你圣诞快乐啊。”

    “圣诞快乐!”

    热烈的气氛让她渐渐活了过来,程一朵拍了拍林以安的肩膀,笑了笑说,“谢谢你刚刚义气解围,今天的火锅,我请!”

    “那我就不客气啦。”林以安好脾气地点点头。

    火锅店里热气缭绕,程一朵咬着烫熟的地瓜感叹道,“冬天和火锅怎么可以那么配!”

    “你准备怎么做?”林以安将剩下的地瓜捞出来放进她碗里,“我说夏雪。”

    “她病了,算了。”

    一个偏执守护着林潇衡的人,她恨不起来。

    哪怕林潇衡真的不再回来,像夏雪这样固执地惦念,又何尝不是一种飞蛾扑火的勇敢。

    只是这份勇敢恰恰烘托出自己的渺小和不堪。

    外表掩饰地再完美,心终究是缺了一块。寄情于实验,寄情于公益,却怎样都没办法摆脱这一份失落的痛感。

    承认自己走不出,放不下,承认那些回忆和空白真正存在过,才算是真正面对了这场别离。

    她开始有些明白为什么林潇衡连只言片语都没有留给自己,只是不停地掐灭自己的希望,他其实一直在说,我不会回来了。

    元旦过后,传来了郝胜男在填出国申请的消息,和林潇衡同一所学校,同一个专业。

    也就是说,她真的可以向着他狂奔而去了。

    “一朵,麻烦你把林学长在英国的电话给我一下,谢啦。”因为夏雪在,郝胜男的声音多少有些不自然。

    “我没有他的新电话……”程一朵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你怎么可能没有!”郝胜男好笑地推了推她,“别逗了,我有正经事找他。”

    “真的没有,不信你自己看!”程一朵把手机递了过去。

    “怎么可能?”郝胜男惊呼,“你们……怎么了?”

    “没怎么。”

    把头埋在臂弯,在桌子上趴了好一会儿,大片黑暗来临的时候,程一朵突然觉得很冷。

    “你们怎么回事?”夏雪问。

    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程一朵愣在那里。

    “不是很要好吗?不是说如果要选择一个人接管自己的人生,只会是你吗?怎么才分开半年,就什么都不算数了?”夏雪看起来比自己还激动,脸红红的。

    “有的事情说不清,但就是这样。”程一朵的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人多的时候还好。

    做实验的时候还好。

    吃饭的时候也还好。

    只要有一点点空下来,一点点安静,我整个人都荒芜不堪。

    你说,我是应该怪安静,还是怪自己的荒芜?

    “别哭了。”夏雪的声音罕见的柔软,“他不联系你,为什么你不找他呢。我宁可见你们手拉手倍儿恶心地经过,也不要郝胜男和他天天在一起。”

    “大概有的事,光靠努力还不够。”程一朵哭出了声音。

    他不会回来了。

    再也不会回来了。

    夏雪叹了口气,递来一张彩色花纹的纸巾。

【40】如果你不要了的话

    时间不紧不慢地跳过所有的纪念日,直到郝胜男吆喝着离别聚会,程一朵才意识到一年就这样过去了。

    天没有塌下来,人也没有变得多成熟或者多苍老。

    实验室换了几台新仪器,声音变得轻柔许多。吐出密密麻麻的数据,背面一定能看到教授欣慰的笑容。

    离别聚会没有参加,程一朵在实验室改完了最后一稿,打了个哈欠准备回宿舍,抬眼看到郝胜男正站在门前,挥了挥手中的奶茶。

    “不好意思啊,太忙了就没过去。”程一朵尴尬说道。

    “知道你是个大忙人,这不是来送外卖了吗?”郝胜男走进来,将奶茶放到她手中,“话说我也快一整年没来过这间实验室了,时间过得好快。”

    “对啊。”程一朵笑了笑表示感谢,“你找我……有事吗?”

    “也没什么,只是有件事情想起来问问你,问问你……”郝胜男表情有些不自然。

    “嗯?”

    “我下个月要出国了,一个人在外面也挺没底的。我想林学长……如果你不要了的话,我想试试。”不太自信的语调,是被毫无预期的拒绝过之后,又无法甘心地念想。

    “这种事情,你直接和他说就好了,不用问我的。”程一朵的脸滚烫,她不知道为什么和林潇衡有关的事情大家总来征求她的意见,而自己又偏偏每次都会心绪波澜。

    “可是我如果要和他开始,就必须尊重他的过去。”郝胜男的爱情宣言和她的语气一样义正言辞。

    “你们俩的事情自己决定,真的不用问我。”程一朵感到几分难堪,她讨厌成为林潇衡的过去,又不得不接受他们已经分隔两地的事实,“谢谢你的奶茶,不过我已经戒了。”

    仔细想想,其实自己连过去都算不上吧。

    有几个时刻好像紧紧地贴着他的心,大多时候都只是远远看着他的背影,等他偶尔的驻足和转身。

    她其实从未拥有过,又怎么谈不要了呢。

    想到这里,程一朵又回头对愣在原地的郝胜男笑了笑,“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他。”

    郝胜男像得到了恩准似的兴奋地直点头,“好,好。”

    天空黑压压的,苍凉的云朵直至内心。

    那点暗戳戳的侥幸,随着这次表态已经彻底消失。

    如果林潇衡听到自己嘱咐另一个姑娘照顾好他,是该为自己的懂事慰藉,还是也会有此刻这般措不及防的舍不得。

    这些都不再有答案了。

    那一年,传来林潇衡所在科研小组获大奖的消息。

    福利院在社会各界爱心人士的关怀下,搬到了新地方。

    新的大楼划开学习区和休息区,程一朵和孩子们光着脚蹦蹦跳跳,阳光落在睫毛上微微发痒。

    偶尔有孩子问,林潇衡哥哥去哪儿了,怎么好久没见他了。

    程一朵也能微笑着回答,他去很远的地方了,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完成。

    很重要的事情是什么?那个地方有多远?

    孩子好奇地围着她转。

    程一朵没出过国,去到最远的地方就是香港。

    三小时的飞机,距离变得可以由时间来丈量。

    “很重要的事情是……应该是……让地球变得更好呀。他去的那个地方就在地球的背面,太阳从我们这边落下去,会立刻从他那边升起来。”

    “原来他去拯救地球了呀。”

    孩子们又兴奋起来。

    在各自的人生里,这一切大抵算是“得偿所愿”。

    也许远在大洋彼岸的林潇衡已经忘了,曾经如何带着这个卑微的自己,推开这扇新大门。但程一朵知道,那一年的林潇衡仍然微笑着,眼睛发着光。

    “你看你们家林学长又得奖了!”吴双在微信里甩过来一个链接,赫然映入眼帘的合照里,林潇衡笑容灿灿。

    许久没见,他好像瘦了。

    “国外的东西不好吃吗?”自言自语着,将照片放大又缩小,反反复复地看。

    林潇衡同学,今年的冬天比以往都冷。

    天气预报每天都说要下雪,云朵低垂,雪花却怎么也飘不下来。五月天又出了新歌,不管怎么听,都觉得歌里唱的是你和我,快乐也是,悲伤也是,遗憾也是,遗忘也是。

    而后看到你在梦想里活得好好的,又觉得没什么可难过的。

    你从来披荆斩棘,光芒万丈。

    “一朵你啥时候回来,今天莫清风跟我表白了。”紧跟着链接,吴双又发来一句。

    “刚从福利院出来,是要庆祝吗,我马上到。”程一朵加快脚步。

    “见面再说。”

    咖啡馆里,吴双全然没有被表白的喜悦。

    “一朵,我妈老跟我说,谈恋爱又不是要马上结婚,累积累积经验总是好的。”吴双一脸愁容,“可是和莫清风之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少了什么?”程一朵将热巧克力推过去,示意她慢慢说。

    “以前迷恋的那个高中同学,仔细想想也没有比莫清风有特别不一样的地方,但就是喜欢。好像一想起他,就回到一起熬晚自习的时光,累得七荤八素的,他只要一给我讲物理题,虽然不笑也没有表情,我的小心脏啊,几乎就要从嗓子里跳出来。”

    吴双终于露出了片刻笑容,“但我又怕,如果拒绝了莫清风,再也碰不到对我这么好的人了。他除了成绩一般,其它真的没话说,每天给我占座带早餐,一个星期都不重样,我也会感动,但书上不是说吗,感动不是爱。”

    “吴双,我想你缺的那部分,是不是患难与共?”

    在最糟糕的环境里照亮你的,往往最难忘。

    那是一层自带美颜效果的时光滤镜。

    “一朵,那你觉得我是应该相信直觉,还是给他个机会,等一场患难与共呢?”

    程一朵嚼了嚼热巧克力里的棉花糖,故作深沉地说,“如果哪天莫清风给别的女孩儿占座送早餐,你们所有的回忆就都成了患难与共。”

    “做了一年实验,你已经成功把自己打磨成哲学家了喂!”吴双对程一朵的见解很是满意,“到底是林潇衡一手拉拔大的啊!”

    提到林潇衡,吴双下意识地闭上嘴。

    她们在宿舍已经刻意地避开这个名字,程一朵在意,夏雪也在意。

    “怎么这副表情。”程一朵释然地笑笑,在吴双额头上弹了弹,“你说的没错啊,这样想,我的确和林潇衡患难与共过。”

    他见过我最狼狈的样子。

    他总是挡在暴风雨前面。

    回家的路那么黑又那么长,他总有办法找到灯光。

    “所以,和一个人在一起,就是把时间、情感甚至未来都交到他手上,容不得一点不诚恳。”程一朵感慨道。

    “哲学家,如果你说你们没在一起过,谁都不信。”吴双叹了口惋惜,“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看到郝胜男朋友圈里那志在必得的语气,也许他们会在一起吧。毕竟异国他乡,也实在太寂寞无聊了。可惜了你,一手好牌打得稀巴烂。”

    她没有郝胜男的微信,自然也能想到大概的内容。

    临行之前那句“如果你不要了话”,已经为之后的所有埋下了伏笔。

    聊到天黑回宿舍,楼下熙熙攘攘一群人。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就听到“吴双!吴双!”的欢呼呐喊声。

    大学里最热血的戏码上演,莫清风站在蜡烛围成的爱心中间,一脸虔诚地红。他的几个好朋友站成一排,弹着吉他,拉着二胡,演奏歌曲。

    “我可以,陪你去看星星,不用再多说明,我就要和你在一起,我不想,又再一次和你分离,我多么想每一次的美丽是因为你……”莫清风带着小麦克风,深情地看向吴双的位置。

    起哄声不绝于耳,程一朵笑眯眯地推了推已经呆住的吴双。

    “答应他!答应他!”认识的不认识的面孔涌上来,圈住吴双向中间走去。

    吴双突然哭了起来。

    “怎么啦啊,你怎么哭了。”莫清风紧张地跳出蜡烛圈,拍拍吴双的肩膀,“是不是因为我唱的不好,时间有点赶,想给你一个惊喜的……”

    “莫清风你太过分了!”吴双边哭边说,“昨天说好让我认真考虑一下,今天这是什么意思?”

    “不……不是……我只是想让你高兴……”莫清风语无伦次地解释,“如果你不喜欢,我立刻就停下来……”

    “我不喜欢,一点都不喜欢!”吴双穿过人群头也不回地走上楼,留下一地面面相觑的沉默。

    和预想的圆满结局不同,音乐、欢呼、热烈都没有激起吴双走向爱情的勇气,被丁点虚荣挟持的恋恋难舍在这一刻才算真正听从了内心。

    吴双在宿舍实实在在大哭了一场。

    “说好让我好好考虑,现在又用这种方式逼我,现在的爱情都这么着急的吗?”

    “我讨厌花里胡哨的排场,讨厌被一群人簇拥着做出选择,我只想做自己!”

    “真的一点都不感动,只有难受,发自内心地难受!”

    发泄完之后,吴双低垂着脸,特别认真地说,“一朵,我刚刚其实特别害怕,一开始是害怕被大家的情绪推着走,推着推着就不好意思说不。后来我意识到其实更害怕被人拍下来放到社交网站上,特别害怕被他看见。”

    这个“他”,很明显不是莫清风。

    “你别着急,先冷静下来好好想想。”手机一直在响,程一朵拿起来在吴双眼前晃了晃,“人莫清风不放心你,电话就没停过。”

    “早就说么,最看不惯你们这种人,明明不喜欢人家,偏偏要拽着人家帮你占座,帮你买饭,人家认真了,谈感情了,又说没准备好,又说无故被逼,你不觉得自己很恶心吗?”一直没吭声的夏雪猫着身子穿过,抛下一串硬邦邦的阴阳怪气,“人家可没求着你要占座,要买饭!”

    沉默了好一会儿,吴双抬起头,“对,你说得对。”

    “我可懒得和你吵架。”夏雪嗤之以鼻地提着水壶下楼了。

    程一朵的手机还在响,吴双按下了接听,缓缓地说,“莫清风,对不起。”

    见过太多轰轰烈烈的表白,寂寂寥寥的离场,误以为爱情可以被量化成99朵玫瑰花,饱含深情的一首情歌,或者在彼此心间轻轻跳过的月亮。

    谁也留不住谁的时光,谁也不是谁的泗水流长。

    睡觉前,吴双蜷着身子钻进程一朵的被窝,安静了半天轻轻说道,“其实一直想等他回国,亲口问出那个我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只有这件事情做完了,其他的感情才能从天空落到地面,才能踏实地生长。”

    “也不用等他回来,现在通讯那么发达,你打开微信或者QQ,他没准儿能立刻回答你。”程一朵好笑地分了些被子给她。

    “我要是有那勇气还用等到现在吗?每次想到他可能会干干脆脆地回答,没喜欢过你,我的心立刻碎成一地渣渣。”吴双压低声音说,“我有时候还挺羡慕你的洒脱,林潇衡说走就走,你也过得逍遥自在,一点儿没拖泥带水。”

    “说走就走啊哈哈哈……你说的好像我被抛弃了一样……”程一朵笑得一抖一抖,吴双也笑出声来。

    “认真的呢。”吴双喘了口气,又把头闷进被子里说,“去年要不是你拦着,我们早就套出话来了。你也是倔,跟了他这么久真的什么都不图,纯粹被他的人格魅力所吸引?总有点男女之情吧?”

    “吴双你……哈哈哈哈怎么所有的事情被你说出来都这么……一言难尽呢?什么叫跟了他这么久,什么叫男女之情,什么叫有所图?”程一朵掀开被子,抱着肚子笑得不行了。

    “有的事情根本不用说出来的。”

    “然后你就接受了林以安?说实话那个林以安是挺不错的啦,对我们这些吃瓜群众而言,总觉得你和林潇衡没有一个明明白白的结局,故事就没算完,这也可能是强迫症,啊?”吴双又切换成一本正经模式。

    “什么跟什么嘛,睡觉啦。”程一朵推了推她,“明天早点起床,我们得自己去占座咯。”

【41】不要放心我

    在微信推送里看到Ora公司被行业巨头Linton买下来的消息,各种惊叹声刷屏朋友圈。程一朵靠在实验室的阳台看完这篇长长的统稿,对林以安的创业传奇会心一笑,想起来已经也有几个月没见过他了。

    眯着眼睛回想他们说的最后一句话,脑海却一片空白,记忆功能陡然失灵了。

    拿着刚完成的数据去教授办公室,他正在给花浇水。

    “对了,早上刚收到邮件,你和林潇衡上次提交的署名文章已经在核心刊上发表了,应该就是下一期,注意收集。”

    “好。”

    教授对他的花草格外细心,亲自浇水施肥晒太阳,还会跟它们聊天。程一朵老开玩笑说“您是不是在培育什么科学品种呀,被各种方程灌溉长大会不会比人类还聪明?”

    教授只是说,每一颗种子都来之不易。

    这时办公电话响了,教授挥了挥手示意程一朵帮忙接。

    “喂,您好。”

    “这是教授的办公室吗?”那头愣了一会儿,小心地问,“你是……一朵?”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冷静沉稳的语调,程一朵的脑袋嗡嗡作响,无数丝电流袭遍全身,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还在吗?”电话里继续问。

    “在,在的。”程一朵缓过神来,清了清喉咙,“教授马上就来,你稍等。”

    “你是……”

    没等电话那头问完,程一朵逃也似的把听筒交到教授手上。捂着砰砰乱跳的心,眼睛,鼻子,耳朵,蔓延到手背,后襟,所有的器官都失去了功能。

    所有竭尽全力适应的空白生活,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电话,惊得心事乱飞。

    “一朵!一朵!程!一!朵!”教授连喊了几声,程一朵才惊醒了过来。

    “什么,什么事?”心虚地走过去。

    教授把电话递给她,“我一会儿还有课,你们慢慢聊。”

    喜悦和悲伤,不解和释然,各种情绪交错着,程一朵颤抖着嘴唇,语调异样地说了声“喂?”

    “嗨,一朵……好久不见啦。”那头的声音却是和以往别无二致,程一朵想象着他大概站在一大片阳光下,面朝成片的芬芳花朵。

    “嗯……好久没见了。”

    “实验室现在忙吗?”

    “和以前一样,已经习惯了。”心无法安顿,视线渐渐模糊,她抬高音调,让不受控制的鼻音听起来正常一些。

    “今年过年也没时间回来,谢谢你照顾我妈。她经常说你的事,听说你现在各方面都很棒,林以安……将你照顾得很好……看到你们都好,我就放心了。”林潇衡再也不像从前一样,又认真又插科打诨地开玩笑了,他说的客套话,每一句都让人想哭。

    我才不想让你放心我。

    你最好一直担心我,因为在最深最深的地方,藏着你给予过的所有喜怒哀乐。

    孤单跑出来,想念也会跑出来。

    “前几天还看到你得奖的照片呢,你瘦好多哦,那儿都没有好吃的吗?”程一朵嗅着鼻子,吸了口眼泪说。

    “没有血糯米奶茶,没有黑糖粉圆,没有糖多乐,当然胖不起来了。”那头的声音同样湿润起来。

    “你是在说我胖吗,林潇衡同学?”

    “我知道,嫌弃也来不及了,对不对?”

    有什么东西回来了,程一朵噗嗤噗嗤又笑了起来。

    她有好多好多话想说啊。

    关于林以安的,关于郝胜男的,关于吴双的,她想把所有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讲给他听。

    那些没有参与的情节,她都想让他知晓。

    可是面对这根长长的电话线,她除了一边想哭一边傻笑,贪恋着久违的温暖,其他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一朵,我要回实验室了。这两年课业真的很忙,所以不敢停下来。照顾好自己,我一直在。”

    直到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声音,程一朵才恍恍惚惚回过神来。

    她突然想起来还有很多事情可以说的。

    比如你买了十几条裙子为什么连张卡片都不写呀。

    比如我们联合署名的论文就要发表啦。

    比如我的项目组又有新的小师弟要来咯。

    另外,我没有和林以安在一起呢。

    可是她刚刚竟然发呆了好几分钟!

    单是这几分钟她可能会后悔好几天!不,好几个月!

    还有,你真的忙到连跟我说句话都难吗。

    林潇衡从不解释道理。

    他说的每一句话,程一朵都信。

    真的有太多事情要完成,习惯跑在梦想的最前面,但他一直在。

    程一朵把升腾起来的各色泡泡一个个戳破,深呼吸,让自己恢复平静,迎接下一场遥遥无期。

    刚走回实验室,吴双坐在里面发呆。

    “你怎么来啦?”倒了杯水递过去。

    “你说我是不是魔怔了,啊?”吴双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吞吞吐吐地说,“早上看到莫清风去食堂吃早餐,突然特别不爽。”

    “咋啦,人家被拒绝了还不能吃早餐啦?”程一朵笑起来。

    “你听我说完……关键是,他自行车后座还坐着一女的!可那女的又矮又胖,根本不好看!”吴双义愤填膺。

    “那也不关你的事啊,莫清风就算喜欢一头猪也是他的自由。”程一朵撇撇嘴逗她。

    “喜欢一个人那么容易变得嘛?我今天喜欢你,好,明天再喜欢别人?有没有一点对感情起码的尊重和认真?”吴双不满地吐槽道。

    “不是,难不成你不喜欢人家,人家还不能喜欢别人啦,非得在你一棵树上吊死?”程一朵意识到了什么,“你可别告诉我,对莫清风又有点在乎了,我的小心脏可受不了这种晚间八点档的狗血剧情!”

    “怎么可能!”吴双故作轻巧道,“怎么可能的嘛。”

    “既然不可能那就麻烦你让一让,我还有实验要做。”程一朵拍了拍她的肩膀,侧身绕到电脑前,噼里啪啦打起字来。

    “喂,你有点同情心好不好!”吴双长叹,“好啦,我承认我有一点点后悔……就一点点……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啊,哲学家?”

    “没!有!”程一朵直摇头,“你当着那么多人面拒绝他,全年级都知道了,现在再想回头,怕是难。”

    “那他说好给我时间考虑的嘛,转身就演那一出谁受得了呀。”吴双着急得紧。

    “哪个古人曾经说过,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来着。”

    “你帮我想想办法啊,一朵你最好啦。”

    你爱我我爱你这种事情,从来都没什么办法。

    没有公式,没有定理,没有任何套路可以长久。莫清风的突然变化,没人知道他是真的死心了,还是新一场的欲擒故纵。唯一确定的是,包括那场失败表白在内的所有经历,都在渐渐成为吴双记忆里的“患难与共”。

    从某种程度上,吴双冲淡了程一朵的心绪沉重。

    全世界的人都在感情里兜兜转转,知道自己并不是异类,反而和孤独和解了。

    “去找他,不去找他,去找他,不去找他……”蹲在宿舍的角落里,吴双一边剥着橘子瓣一边絮絮叨叨。

    “老实说,莫清风虽然不符合我的择偶标准,但作为一个男朋友还是很负责的。毕竟,这种天气为你占座从夏天到冬天,首先已经感动了我。”钱美丽好心地安慰,“我感觉,你还是别在这儿折腾橘子了,赶紧去跟人道歉认个错,破镜重圆的概率肯定要超过八成。”

    “可是,万一我就是那两成,被拒绝了多丢人啊。”吴双纠结万分。

    “你还是别祸害人家了!”夏雪冷冷说道,“到时候人家回心转意,你立马又各种怀念从前了。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爱的有恃无恐,唱的就是你。”

    “你是不是唯恐天下不乱?!”钱美丽立刻站起来。

    “知道你们姐妹感情好,得一致对外。我就不讲当初是谁跑到院办告发程一朵被包庇了,自己要点脸。”夏雪面无表情,幽幽加了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你什么意思?”吴双望向夏雪,立刻反应过来。

    钱美丽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支支吾吾地绕开话题。

    “美丽,你不是吧!”吴双站起来,“这种事情也太缺德了。”

    “我当时……当时不知道嘛,就以为林潇衡真的包庇她了……又怕自己在宿舍排最后一名不好看,所以才……”钱美丽慌慌张张地解释,“但不也歪打正着,把一朵直接送进了教授实验室嘛。”

    空气凝固了,宿舍一片寂静。

    钱美丽不安地抬起头,迎上程一朵犀利又不解的目光。

    “对……对不起。”声音越来越小。

    程一朵没有回答,径直推开门出去了,留下一贯倔强坚强的背影。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钱美丽恨恨地质问。

    “应该是我问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夏雪讥笑反问。“不是无话不谈吗,不是姐妹情深吗,继续演啊。”

    “夏雪你!”钱美丽气愤又无奈地指了指门外,“这个时候,一朵这样跑出去,万一有什么事怎么办!”

    “哟,现在担心人家了?”夏雪翻了页手中的书,“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42】See you

    程一朵趴在实验室的桌子上,直到深夜。

    脑袋嗡嗡作响,却捕捉不到具体的影像。

    朋友,感情,等待,未来,她突然需要一个空间,把所有的心事理一理。

    近两年的单独时光,只顾着向前跑,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要什么,每次教授问起未来的学业职业规划,打个哈哈就过去了。

    从未深究过的人生,好像因为那个重要的人离席,变得全然没有意义。

    专注在实验里,说不上爱,也说不上不爱。

    她以为漫长人生大抵都是这样的,没有起伏,把该做的事情认真完成。

    林潇衡的那通电话将她从麻木里拖出来,恍然意识到,曾经那么努力想要追上的脚步,粉碎自己也要成全的美梦,他依旧在异国他乡拼命奔跑,而自己还驻守在原地,自欺欺人地营造一场久别重逢。

    她其实一直躲在林潇衡的影子下面,拒绝长大。

    如果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该会有多失望?

    不知道过了多久,实验室的门被推开。

    钱美丽怯怯地声音传来,一朵,别生气了。

    她和吴双裹着厚厚的睡衣站在门口,冒着热腾腾的傻气。

    有什么堵在喉咙,发不出声音。

    钱美丽撅着嘴说,“你要找死我们吗?知不知道学校的晚上有多黑,路灯一会儿亮一会儿不亮,快要吓死了!”说着说着流出泪来,“你每天这么晚回宿舍,都不害怕吗?”

    “怕呀。怕有用吗?”程一朵挠了挠她的头,三双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我就是那么个人,有时候坏得要死,坏得我都讨厌自己,但咱们是经历过生死的朋友,以后绝对不坑你,你就大人大量别跟我计较了。”钱美丽认真起来有一种让人动容的好笑。

    “过命的交情我知道的,怎么会生气。”程一朵低下头,“只是有那么一会儿,特别想回到两年前,或者更久。”

    钱美丽说,最开始只是想吓唬一下林潇衡,至少在对待程一朵的成绩上更严苛一些。

    结果那个榆木脑袋硬是我行我素。

    事情还愈演愈烈,程一朵更榆木地直接立下军令状申请重考。

    担心又害怕,钱美丽好几天在宿舍都不敢抬头讲话。

    “你们俩啊,一个比一个倔,绝配!”

    有时候想,他们也许真的同一种人,被这个世界不怀好意地胁迫过,偏偏对手中零零星星的原则坚守到底。

    “前几天郝胜男的朋友圈看了吗?”聊着聊着,钱美丽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脸八卦地问,“是尘埃落定的意思吗?”

    “这么久了,也该有个结果了。”吴双望向窗外的弯月,淡淡答道。

    郝胜男那条朋友圈配图只有一串钥匙,下面一行字,“林府[爱心]”。

    林阿姨说过,林潇衡在学校外面租了一套房子,这样看来已经成为了他们的家。漂浮在胸口深深的呼吸,循环往复地拨弄着每一个神经。身体轻飘飘的,沿着风吹来的方向散落一地。

    Missyou,林潇衡。

    Seeyou,林潇衡。

    “祝我们都能找到特别特别好的男人!”

    “对啊,嫁的特别好,全世界的女生都羡慕得要死!”

    举起茶杯仪式感地碰了一下,吴双摇了摇正在发呆的程一朵,“你可不许说我们矫情,梦想不分贵贱啊~”

    “你本来就很矫情!”钱美丽咧开嘴笑了好久,“煮熟的莫清风也飞了,你离这个不分贵贱的梦想又远了一步。”

    这个辗转难眠的夜晚。

    这个思念浓厚的夜晚。

    这个把心抛向高空又滑向深渊的夜晚。

    这个以为会悲伤不能言的夜晚。

    三个女生在实验室的书桌上叽叽喳喳地迎接了新一天的日出。

    “我争取毕业之前找个靠谱的男朋友。”钱美丽信誓旦旦,“反正要比陆耀辉好,比他长得周正,比他还有钱!”

    “别立Flag,一立就不准啦。”吴双立刻捂住她的嘴,“反正不管世界怎么变,我们一直在。”

    潜意识里,不久前林潇衡也说过一样的话。

    说一直在的时候,都是真心诚意地想一直在的吧。

    这样想,最沉重的部分轻轻卸下来了一些。

    第二天上午的课程结束,林以安站在教室门口等。

    “一朵,我跟林学长合张影你不介意吧?”活泼的钱美丽打开美颜相机大声嚷嚷。“中国身价最高的帅哥哥之一耶。”

    “你尽管拍。”程一朵好笑地躲过众人眼光,小声问,“你找我……有事儿吗?”

    “下午电影首映,你忘了吗?我记得你一直想看这部来着。”林以安眨眨眼,他从来出其不意。

    “哇,学长你好偏心,我们也想看,你怎么不带我们一起?”钱美丽顺势打岔,笑嘻嘻地开他玩笑。

    “那就一起去。”林以安倒也没见外,好脾气地打电话又定了几张票。

    反倒是钱美丽的插科打诨,让原本不想去的程一朵不得不去了。

    看完电影,又吃了西餐。钱美丽开着肆无忌惮的玩笑,吴双一直试图将谈话拉回正经,不经意间时间飞快。快十一点,女孩子们手舞足蹈地讨论着剧情往宿舍走。

    “不好意思啊,今天拖家带口的,给你添麻烦了。”程一朵解释道。

    “没关系啊。”林以安微微一笑,没有任何不悦。

    “我就说,林学长绝对会爱屋及乌的!”钱美丽毫不收敛,沉浸在第一次参加电影首映式的激动中。

    “美丽!”程一朵刚想怼回去,突然一脚踩空,踉踉跄跄向后倒去,一只有力的手从旁边紧紧抓住了自己。

    眼神飘飘忽忽挪向远方,又默默挪进来,没好意思侧过脸看身边的男生。

    之后的一路,那双手都适时而稳定地撑起她。

    在钱美丽的笑声中,程一朵抬头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双肩包,孤孤单单地站在宿舍门前,眼睁睁看着他们一步一步走近。

    程一朵心跳骤然加快。

    是林潇衡!

    脚步停在距离他十几米的位置,四目相接的一瞬间,真想躲起来。

    她甚至不确定,方才走在林以安身边,有没有过分的肢体触碰。

    突然就清醒了。

    意志松散一下子就被打回原形。

    在林潇衡被路灯拉得长长的影子下面,程一朵看到的自己,是那么渺小又不堪。

    林潇衡转身就走了。

    没有留下一个字,果决地转过身。

    和出国那天一样,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高高瘦瘦的背影,像一个无力又漫长的告别。

    程一朵忽然蹲下来,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其他人没注意到异样,不明就里地说你怎么了啊,她听到了树叶被风带起划过夜空嗤嗤的嘲笑声。

    走回宿舍,听楼下阿姨说,林潇衡已经等了她三个多小时。

    也就是,从和林以安他们买着爆米花准备进场,一直等到夜宵结束,林潇衡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站着。

    阿姨还说,你男朋友啊,来找你的时候好高兴,整个人精精神神的。下次出去玩记得提前跟人家说一声。

    他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才会在接到电话的24小时内,坐飞机回来找我吧。他大概以为,三个多小时之后,至少可以好好待一会儿吧。

    但他还是孤零零的,带着没有说出的话。

    我也没有了立场,问他来找我,究竟是因为什么。

    程一朵心慌意乱地掏出手机,想给林潇衡打电话。

    可是她根本不知道他的号码是多少,脑袋空空,沮丧地抹起眼泪。

    细细回想每一个细节,想找到林潇衡离开的原因。想到每一个细胞都被硬生生扯开,想到头痛欲裂。她似乎没有立场再表达任何想念,只是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什么都说不出来。

    打开很久没有对话的微信,发了条过去,“你回家了吗,到家吱一声啊。”

    换做以前,等林潇衡回过来“吱吱吱”,她就可以很安心地睡觉了。

    但这个夜晚,程一朵握着手机断断续续地睡着惊醒,却再也没有等到林潇衡任何的回音。

    她开始害怕,那个深深爱着,卑微爱着,勇敢爱着的男孩,即将彻彻底底消失在生活里了。

    心不断被沉入深深的海洋,又在即将失去意志的瞬间不断被打捞上来。越是用无所谓装饰自己,就越是不能掩饰内心无法负荷的心慌。

    她怎么可以失去他。

    她失去的人,是他啊。

    好不容易挨过整个夜晚,清晨亮起来的时候,程一朵恍惚觉得,一切都是梦。

    洗漱完准备去食堂吃早餐,走在前面的钱美丽突然尖叫着跑回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喊,“林……林学长回来了!”

    “林学长又来了?”吴双不明就里地问。

    “不是那个林……是那个林!”钱美丽一激动就结结巴巴。

    一脚踩在太阳下,看见林潇衡站在面前,带着灿烂而饱满的微笑,朝她们挥了挥手。

    想起昨天的背影,程一朵顿时红了眼眶。她站在原地,不敢迈出一步。

    “愣着干嘛?”钱美丽推了她一把。

    程一朵缓缓地走到他跟前,低头问,“回来了?”

    “嗯。教授那儿引了一台新仪器,正好可以纠正我们实验组的数据,就回来了。”林潇衡依旧是淡淡的,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那……走吧,我带你去。”程一朵逃一样地转身,只听见钱美丽在后面热情地喊,“学长,晚上一起吃饭吧。”

【43】我想跟你重新做回朋友

    林潇衡的造访,真的是为了实验。

    程一朵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想找个机会解释林以安的事情。每次刚准备讲,就被“把本子递给我”“再给我一支笔谢谢”冷冷打断,程一朵渐渐没了继续的勇气。

    也许,她的想法根本不重要。

    林潇衡还是林潇衡,只在乎实验,一心科研,和最初没什么变化。在经年累月的等待中迷失的人,其实是自己。想到这儿,程一朵自嘲地笑了笑。

    “抓紧时间,我明天下午的飞机。”林潇衡头也没抬,拿笔刷刷记着。

    “那晚上还一起吃饭吗?”程一朵有些紧张,上午他没回答,她以为对钱美丽的提议是默许的。

    “应该没时间了,食堂解决一下吧。”

    “哦,好。”程一朵轻轻答道,沮丧而悲伤地抽了抽鼻子。

    林潇衡的手机一直震动,他似乎没听到,响到第三遍,程一朵终于忍不住递了过去,瞥见来电名字是“郝胜男”。

    按下手机,只听到依旧高昂的熟悉音调。

    “导师说你去借新仪器了,一切顺利吗?”

    “嗯。”

    “早知道就跟你一起去了,我这边的材料一会儿就结束了。”

    “没事。”

    “你在哪儿?我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带回来……”洋洋洒洒的关心透过话筒传出来,林潇衡一如既往地冷漠,却有着和彼时全然不同的距离感。

    “不说了,挂了。”林潇衡直接断了电话,继续抄数据。

    一切平静如水,却搅乱了她紧绷了许久的情绪,过往累积的孤单无助全部迸发,程一朵的眼泪一颗一颗落了下来。

    她好像不认识他了。

    可是他的侧脸,他的气息,他的眼神,包括此刻云淡风轻的疏离,都是最最熟稔于心的啊。

    “surperise!”实验室的门突然推开,钱美丽和吴双蹭蹭窜了进来。“林学长晚上不空,那我们就来送外卖咯!”

    “Yeah!超级美的外卖员,幸不幸福!”钱美丽晃了晃手里的袋子,“甜蜜奶茶套餐两份,两情相悦煲仔饭两份,久别重逢双皮奶两份,还有看着新人笑也要不让旧人哭大鸡排两块!”

    “你们俩搞什么鬼!”程一朵破涕为笑。

    “我才要问你们俩搞什么鬼!和莫清风商量着晚上带你们怎么happy,你们倒好,说没空就没空了,只好上来表示一下亲切的问候咯。”吴双说着说着脸红了。

    “咦?莫清风?”程一朵耳朵竖得高高的。

    “他们呀,前几天就和好了,昨天一直在嘀咕没让林以安多买张票,错过了一起看电影首映礼的机会……”提到林以安,钱美丽知趣地闭上了嘴,“我是说,林以安正好人脉广,碰到了……偶然碰到了……”

    “谢谢,你们先陪一朵吃点儿,我去找教授。”林潇衡温和地笑着,却明显地划开了距离。

    看着林潇衡走出实验室,程一朵又笼罩在落寞里。

    成片的黑暗无孔不入,整个世界没有了生机。

    “等一下!”吴双追了出去。

    林潇衡停住了脚步,但没有回头。

    “你想逃到什么时候?!”

    “我真的有事,忙完了再聊。”林潇衡继续朝楼下走去。

    “你继续逃!有种你就继续逃!我他妈的就是觉得林以安比你好,比你好一百倍,一千倍!你知道从实验室回宿舍有多黑吗?哪个女生不想好好谈场恋爱?碰到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她总是一个人,可怜兮兮地做着你没做完的事!我他妈就希望有个林以安这样的人,能照顾她一辈子!”

    林潇衡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楼道里,吴双转身抱住了程一朵。

    被爱情放弃的日子里,她们聊了很多心得,但所有的信誓旦旦没有办法解决任何一个现实的问题。就像莫清风流着泪再一次表白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那么渴望爱情,渴望被爱。

    程一朵站回仪器前,接着抄数据,边抄边掉眼泪。

    “其实也没那么可怕,从实验室回宿舍,走快点只要十五分钟,我也没有时间谈恋爱,反正也习惯了,好像一直这么过下去也不错。”

    有什么震动。

    侧眼一看,林潇衡的手机还落在桌子上,来电显示“郝胜男”。

    钱美丽直接按了接听,听到里面又传来熟悉的惊叫,“你是回启大了吗?你回启大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呢?”

    “是啊,他回来了!他正和一朵一起开心地做着实验呢!”钱美丽直接答。

    “!你把电话给学长,我要和他说话!”郝胜男明显慌了。

    “不好意思啊,这个时候谁也不方便打扰。”钱美丽得意地掐断了电话,使个眼色哈哈大笑起来。

    程一朵也笑了起来。

    气氛缓缓回温,这才看到林潇衡站在门口。

    “对……对不起,我们刚刚接了郝胜男的电话。”程一朵一紧张,慌忙解释。

    以为林潇衡会生气,他顿了会儿,只微微一笑温柔地说,“不是说一起吃饭吗,还去吗?”

    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吴双第一个欢呼雀跃,“等等哦,我让莫清风先去占个好位置!”

    兜兜转转,吴双终究选择了莫清风。

    虽然还是嚷嚷着差了点什么,但曾经因为他空空如也的心跳,她尽可能地诚实面对。

    吴双说,她差点怀着必死的心,直接冲上去和他身边的女孩儿决斗了。然而,真正的爱情是不费力的,莫清风说他眼睛里从来没有装得下其他女生,那一刻她知道,爱情像成千上万的星星一样,全部降落在她头上。

    被爱情簇拥,吴双笃定又自信。

    “后来,陆耀辉有联系你吗?”钱美丽走到林潇衡身边,装作不经意地问。

    “微信上聊过两句,怎么?”林潇衡抬起眼。

    “没怎么,就是问问。”钱美丽安静了半晌,又问,“那他现在……好吗?”

    “应该好吧。”

    放不下的秘密都不算什么秘密,爱情已经沸沸扬扬地落在共同度过的每一个夜晚。被否定,被感怀,被取笑,被鼓励,被一笑置之,被高谈阔论,对大多数人而言,他们只是一场无关痛痒又不会有结果的风花雪月。可是当事人自己,却是永远无法释怀的吧。

    “那……你和郝胜男呢?”

    林潇衡若有所思地望向前方,程一朵不知道什么时候加快了脚步,默默跑出去大概一米远,背影孤单又美好。

    女生好像总比男生勇敢。

    “一朵,”林潇衡加快脚步追上她。

    以为他要说什么,程一朵紧张地红了脸。

    “那个……今天的实验,谢谢你啦。”

    心从天空一跃而起,随即缓缓放回原位,程一朵笑了笑答道,“别客气。”

    她知道,有些误会,或者叫隔阂,已经竖在那里了。

    没有林潇衡的日子里,她走过很多地方,领略过光芒万丈下的气象万千,到处都是行色匆匆的人,呼啸而过的广告牌,头顶是被切割成一块一块的天空,连风都没有办法直达内心。

    却是无数人趋之若鹜的“梦想”。

    ——我也会成为那千万人中的一个么?

    有一天,我也会面无表情地生活在某一座城市里,让高高的写字楼掩饰其实空虚得发烫的心,然后冷暖自知地生活一辈子么。

    我不知道那是怎样一种感受。

    我只是在想,那么你呢。

    林潇衡,你会在哪里,你会拥有怎样的生活呢?

    身边的男生没看出她的心事,路灯将他们的影子隐隐照在一起,跟从前一样。

    “昨天打电话给教授,听到你的声音,突然想回来看看。”逆着晚风,林潇衡褪去了些许陌生,流露出温暖的神色。

    “回过家了吗?”

    “没,不准备回去了。”林潇衡语气轻柔,透着浓浓的忧郁。

    “是做完实验就走吗?”

    “只是突然想看看你。”

    程一朵不解地仰起头,望向眼前的男孩儿。他憔悴不少,也消瘦了些,眼睛里依旧蕴含着光明。

    “不好意思啊,刚刚对你太凶了,口不择言你别见怪啊。”吴双讷讷地挠挠头,为之前的怒吼道歉。“也是看不得一朵这样,我和美丽都是要谈恋爱的,她一直这样一个人我们也不放心。”

    “我不会的。”程一朵咧开嘴笑了。

    吃完晚餐,又在实验室度过了一个夜晚。

    好像最最开始也是这样,程一朵趴在桌子上,听机器吞吐着数字泡泡,林潇衡四处走动,整个世界轻柔地沙沙作响。只是多了些久别重逢的意味,程一朵脑袋却轻盈得很,思绪飘得极远,迎来了很多年代泛黄的片段。

    有他在,繁重的科研压力被渐渐释放,命题和假设都有了解法,她只要跟在后面,做一枚得心应手的小尾巴。

    面前的水杯里装满新换的热水,他可以让整个夏天永不结束。

    不去想这算不算结局,她告诉自己,记住这一刻。

    直到清晨的光照进实验室,把时空割开一道缝。

    走去食堂的路上,林潇衡看着她额前的刘海生动地扬起,沉默了半秒很认真地问,“我很久没联系你,你会……觉得奇怪吗?”

    “……刚开始当然奇怪,难受得不行。后来想通了,没有谁规定你非得联系我不可。”程一朵耸了耸肩,表情相当坦诚。“不对,后来也没想通,只能算是……习惯了,我想你应该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程一朵的眼睛涨满了悲伤,嘴角却在笑。“我应该早就想到的……只是你买的那些裙子真的好贵,我联系不上你,连退回或者说谢谢的机会都没有。”

    “哦。”林潇衡低下头。

    “也不是联系不上你,现在科技那么发达也没那么难啦,是你不联系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程一朵脚步慢了下来,短短几步路,已经落在林潇衡身后,她缓缓伸出手,手心里放着一枚银闪闪的戒指。不知道什么时候,戒指已经从她脖子里取了下来,又毫无防备地送回到他手中,“物归原主,从今天起,我想没有负担地跟你做回朋友。”

    “我……”没等林潇衡说,程一朵跳起来在他后背拍了一下,乐呵呵地向前跑去,“好啦,反正都过去了,难得回来,先看看食堂的豆沙花酿是不是老味道,排队是不是还长得要命,你以前天天坐的位置是不是被别人占啦?”

    声音微微颤抖,刻意显得洒脱。

    她还是这样,从来不给他出难题。

    昨天的小委屈,在真正触碰真心的时候,全然没有流露出来。

    可现在的他知道,程一朵是在意的,她甚至很伤心。

【44】郝胜男杀来了

    吃着早餐,林潇衡的手机一直在响。

    扫了一眼,没接。

    手机继续响,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郝胜男?”程一朵啃完手里的饼,小心问道。

    “是啊,”林潇衡无奈地努了努嘴,“只要我离开实验室,她的电话就一直跟过来,甩也甩不掉。”

    “甩也甩不掉……你是说以前的我吗?”程一朵忽然笑了起来,把戒指还给林潇衡之后,老感觉到脖子空空的,心却可以肆意飞,她开始想时光之所以漫长,是因为他不在身边,还是自己画地为牢?

    “你不一样。”没注意到这一刻程一朵的欢快,林潇衡陷入了沉思。

    撇开“久别”这件事,他们还是有着无敌的默契。

    讲到这句话会自然地接下一句。

    甚至不用说完,一个眼神就能相视而笑。

    知道彼此的喜好,情绪,知道什么时候会笑,知道什么话题会增加烦恼,也知道即便把过去否定了一百遍,只要对方需要,还是能随时出现在身边的笃定。

    这是尽管很久不联系,也能随时抽出来的,用无数时光经历过来的心意相通。

    程一朵感慨说,林潇衡,你在了,我才像是我自己。

    “是啊,我不在的时候,你是猪。”林潇衡帮她剥好虾球,放进碗里。

    “对,你不在的时候,我真的是猪。”程一朵认真地看着他。

    林潇衡差点就脱口而出,说那我一直在这里好不好啊。而后被现实拉回来,只绅士地摸摸她的头,“最近在科学内刊看到你们的项目进展非常快,好样儿的。”

    “有危机感了吧?”程一朵挑了挑眉,“怕不怕?”

    “怕,怕死了。”林潇衡依旧是温柔的。

    “那先说好,谁也不带让谁的啊,在科学这条大道上,咱俩各凭本事。”

    “哈哈好啊,输了不许哭鼻子哦!”

    “谁哭谁是小!猪!猪!”程一朵做了个鬼脸。

    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但又好像跟以前一样。

    但林潇衡这一刻却清清楚楚地看见自己的心意,被掩埋在失声岁月里的,曲折婉转的欢喜。

    “林潇衡!”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耳畔响起了熟悉的声音,抬眼一看,郝胜男竟然出现在食堂门口,头发乱糟糟的,兴奋地朝这边挥手。

    “你怎么来了?”林潇衡皱了皱眉。

    “来接你啊。”郝胜男立刻摆出了胜利者的姿态,“这个项目我也有份参加,回母校学习的机会肯定不能错过。”

    “我不是说下午就回去了吗?”林潇衡流露出少有的愠色。

    “正好跟你一起回去。”郝胜男全然无视一旁的程一朵,刻意将自己和林潇衡圈在一个国度里,连不常用的撒娇都搬上了台面。这一场战役,她必须胜利。

    程一朵突然变得多余,双手不知道怎么摆,眼睛不知道看向哪里,身体的每一个部分,统统都失去了功能。

    “那你们慢慢聊,我还有课,实验室的门没锁。”程一朵往后缩了缩,艰难地转过身,“下午我也有事,就不送你们了。”

    “一朵!”林潇衡追了上去,将头轻轻抵在程一朵头上,这一刻,所有的语言都苍白无力,局促、茫然、失望、懦弱,已经被遥遥无期的岁月磨得粉碎。

    程一朵颤抖着推开林潇衡,踉踉跄跄地向外奔去。

    真的不需要解释的。

    她早就习惯住在阴影里,没有郝胜男千里迢迢的勇气,也没有主宰林潇衡命运的自信,自始至终,她唯一确定的,就是等。

    那些美好的记忆,我都放在心里。只是也许,真的回不去了。

    你已经有自己的生活了,我也应该有自己的生活。

    走出大门,看着稀薄的侥幸,年少的相信,一起历经的风雨,一片一片飞得好遥远。

    这些都是她可以拿出来的,对这段感情所有的敬意。

    突然,看到林以安站在面前。

    和斑驳的树影相连,和广袤的天空相连,阳光落在他眼睛里,折射出一道道清澈的蓝。

    心脏有那么一秒好像停了。

    为了忍住抽泣而肆意的心跳声混合着夏末逐渐褪的蝉鸣,脑袋一片空白。

    她知道,身后有林潇衡追随而来的目光。

    但她,带着些许骄傲的自尊,扭过头没有再给他任何回应。

    “潇衡回来了?”

    “他来找你还是……”

    “他身边的女孩儿是他的……”

    林以安小心翼翼地发问,余光关注着快要哭出来的程一朵。

    “女孩儿你应该认识的,郝胜男。当年我们年级的一朵花,成绩一级棒,身材一级棒。”程一朵安静了会儿,认真回答。

    “哼。”林以安不服气地扭过头,“这么花枝招展,哪有我们一朵好看,林潇衡这种人简直眼睛瞎了。”

    “噗哈哈。”程一朵终于笑出来,“林以安你要不要这么假,安慰别人麻烦诚心一点,OK?”

    看到程一朵笑,林以安更得意了,“我真心诚意地觉得,郝胜男这种女人,也就林潇衡这种男人把持不住,换她在我面前……”

    “在你面前你怎样?”程一朵转过头看他。

    她的眼神又清澈又明亮,林以安的脸“刷”得红到脖子根。

    “你看看你,你的脸出卖了你的心,哈哈。”程一朵终于大声笑起来。

    原以为落寞万分的白天,比想象中要轻易地度过去。

    在林以安插科打诨的陪伴下,林潇衡和郝胜男的离开也变得不那么难以接受。

    夜晚,踩着星光重新回到实验室,心才晃过神。

    到处都是他的影子,空气里残存着气息。然后,看到桌子上端端正正摆着一枚戒指。

    同样不发一言,没有任何痕迹。

    她不傻,怎么会看不出来,郝胜男表现得再亲密,那些事情不是真的。她见过林潇衡发光的眼神,是在看郝胜男的时候所没有的。只是时光太长,知道了又怎么样呢?她比谁都想找个理由说服自己,从那一场长长的没有结局的故事里解脱出来。

    否则,光是日日梦夜夜醒,她几乎就坚持不下去了。

    “叮咚,外卖到!”门外响起了欢快的脚步声,不用猜,又是钱美丽和吴双,她俩现在每晚都来实验室报道。

    “有人答应了林以安晚上的讲座,是不是又放人家鸽子了?”钱美丽猫着腰,掏出一杯奶茶,“一杯失意忘情茶,请笑纳。”

    “哈哈,失什么意,忘什么情!亏你想得出来!”程一朵咧开嘴笑,“对哦,我好像是要去听讲座来着,给忘了!”

    “人林以安已经回公司了,走之前叮嘱我们两个小天使过来瞧瞧你。”钱美丽叹了口气,啧啧嘴,“这么好的男人,你不要我要啦?”

    “得得得,放胆去追,我给你们准备大大的红包!”程一朵喝了口奶茶眉头一皱,“什么怪味儿,新品吗?”

    “当然是心碎的滋味!”钱美丽得意挤眉。

    原来,心碎不是苦的,而是很多的难以名状,围住你,挣脱不了。

    吴双,美丽,你喜欢这里吗?

    城市的近郊,夜景不算辉煌也不算惨淡,凌晨一二点还能看到繁星。

    他们总说,你的人生多幸运啊。

    一路顺顺当当,没经历过什么挫折,实验室啊,好青年啊,奖学金都占齐了,就算林潇衡出国,他的光环还是屁颠屁颠地笼罩着你。

    但他们从来不知道,那些被质疑而自卑,感情不明朗,实验不顺利,忍眼泪忍得特别辛苦的日子,我是怎样一点点熬过来的。

    如果说我的人生真的有什么幸运的话,那一定是你们。

    “一朵,你这么煽情,都没办法接话了。”吴双一跺脚,眼眶红了。“我有时候觉得你怂爆了,跟林潇衡要个答案嘛,能有多难,但我知道,有的答案不能给,给了就没希望了。你其实就舍不得那点儿希望吧。”

    “先别说我,你们家莫清风已经在楼下等你了。”程一朵笑着指了指窗外,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快去吧,男朋友要紧。”

    “讨厌!”吴双红着脸,提起包奔了下去。

    身边的钱美丽安静地望着夜空,心事重重。

    想起初初见面,她粗着嗓门说爱上谁都行,千万别爱上林潇衡,哭死你。

    在KTV嚷着自罚三杯,一口气灌下整瓶啤酒。

    红着眼睛说咱俩是过命的交情,以后绝不坑你。

    风风火火,爱恨分明,却伤痕累累。

    程一朵心底一软,轻轻抱住了她。“美丽,舍不得也不怂,照顾不好自己,才怂。”

    钱美丽张嘴想说什么,眼泪却刷刷流了下来,边哭边笑着说,“郝胜男欺负你了没?要不要帮你出头?”

    “好啊,一拳头打飞她!”程一朵头点得像啄米似的。

    手机响了,竟然是郝胜男,正在纠结要不要接,钱美丽已经按下了按钮。

    “我们到了,跟你报个平安。”郝胜男把“们”字咬得用力。

    “你幼不幼稚啊你!你以为你一天一夜坐两趟飞机就能跟林潇衡在一起了?如果这样能成,满天都是单身狗在飞,还好意思打电话过来,真不知道国外的教育有没有教你做人!”钱美丽尽情发泄着,她从前可是战斗力满格的姑娘啊,“跟你打个赌吧,你要是和林潇衡能成,我就把实验室的仪器吃下去!就这么自信!”

    郝胜男恼羞成怒地挂了电话,钱美丽长吁了口气,哈哈哈笑开了,半晌她回过神来,“你说他俩不会真成吧?吃一台仪器不会死吧?”

    程一朵也笑起来,“你要是把仪器吃掉,教授可能会把你吃掉!哈哈哈哈!”

    被这么一闹,程一朵好像突然有了些勇气。

    什么日久生情,什么近水楼台,什么朝夕相处,我才不担心,才不害怕呢!连钱美丽都看出来不可能,自己又为什么先丢盔弃甲宣告投降呢?

    继续努力,继续努力,林潇衡,下个路口见!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4196/ 第一时间欣赏半朵情歌最新章节! 作者:小应儿捡星星所写的《半朵情歌》为转载作品,半朵情歌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半朵情歌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半朵情歌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半朵情歌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半朵情歌介绍:
沙漠大雨滂沱,洋流干涸沉积,
回忆碎裂成了粉末,星河遭遇了突袭。
旅途多跌跌撞撞,感情多安然无恙。半朵情歌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半朵情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半朵情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