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爱情博弈论
吴双不喜欢回家。
她在钱美丽的公寓腻了几天,父母电话轰炸了两天逐渐没了动静,莫清风也人间蒸发了。初恋问了几次晚上空吗,得到否定答案之后消失了。
她成了一个被时间抛弃的人。
下班之后在华灯亮起的广场漫无目的地行走,等钱美丽下班,假装不经意地跟她回公寓,好像这样,就能给自己营造一种错觉,有人在找她,有人在意她,她只是没回家而已。
成年人的体验感很糟,明明是个大人了,骨子里却像个孩子。希望所有的任性都被人照单全收,又被期许可以成熟地解决人生的难题。
莫清风最开始打算创业,她是不安的。
怕他失败,更怕他成功。
现在他俩的收入待遇算是旗鼓相当,如果有一天他真的风生水起,对自己的爱还能剩下多少,她根本不敢想。这场博弈里,她最大的筹码只有那个胎死腹中的孩子。
她痛苦,咄咄逼人,她强势,得理不饶人。
计算代价这种事,好累,但停不下来。
周末钱美丽公司团建,她一个人实在无聊,回学校找程一朵。
熟悉的学院,熟悉的一切。沿着实验楼楼梯蜿蜒向上,被肃穆和庄重感压得无法大口喘气,人不多,但程一朵那儿的灯亮着。
“没打扰你吧?”吴双挪进去,生怕惊扰了她的进度。
“啊,你来了?”程一朵正在码字,忙得头也没来得及抬,“自己先找地方坐,很快就好。”
有些无聊,有些失落。从前觉得程一朵冒冒失失,为人仗义,运气好,这会儿才发现时间有时候的确不公平,她认真的时候,比从前更好看。
开始理解林潇衡看上这姑娘的原因。
“有人饿了吗?”一个身影站在门口敲了敲玻璃,是林潇衡。他也看见了吴双,招呼道,“你来啦?找一朵?”
“对呀……没打扰你们吧。”吴双只觉得林潇衡跟从前不太一样,变得温暖爱笑,平易近人。
“不要紧。”林潇衡走到一朵身边,温柔在她头上拍了拍,“剩下的内容多吗?要不然明天继续,你去陪陪吴双。”
“快了!”程一朵的头在他手心蹭了蹭,头也没抬,“我马上就好了,你呢,就自己先去吃饭吧!”
“好,看来我不仅要自己吃饭,今晚的羽毛球有人也要爽约了。”林潇衡笑着打趣,他跟吴双打了声招呼准备离开,隔一会儿又折回来,把架子上的饭卡钥匙装进程一朵的兜里,“一会儿帽子别忘了戴上,回头又说脑袋疼!”
“知道啦,知道啦!”程一朵依旧埋头打字,只是挥挥手算作再见。
“哈哈。”林潇衡笑了起来,眼神里满是宠溺。
他们如此相爱,又如此独立。
吴双总以为,爱是一直在一起。
一起吃饭,一起走路,一起坐车,一个见朋友,生活方方面面地交融,连朋友圈最好也是一样大小,恋爱才会安全。但眼前的他们不是,好像两个人都有独自面对生活的底气。
但她不行。
莫清风出差,她几乎每个小时都要确认他在线,所有对话都以“你爱我吗”结尾,得不到肯定的答案就整宿整宿睡不着,把失去的东西反复提上水面,敲打过往。
如果手机里出现了陌生号码,她会千方百计地查看,甚至他的微信名单都想了解得一清二楚。而后发现她不了解他的每一面,就会轻易地否定爱情。
周末、节假日、纪念日必须要一起度过,恨不能挂在他身上,走到哪儿带到哪儿。稍有分开,她就感觉不到爱,会焦虑难耐,胡思乱想。
她经常想,是自己生病了,还是感情生病了。
“想什么呢?我这边结束了,你晚餐吃了吗吗?”程一朵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身边了。
“没,没呢。”吴双不好意思地答,“也不觉得饿。”
“那也要吃一点,算陪我好不好?”程一朵看了一眼手机发现已经快七点了,一把拉起她向食堂奔去
“和莫清风和好了吗?”程一朵饿坏了,大口大口地吃饭。
“没,没联系。”吴双咀嚼着复杂情绪,想刻意显得无所谓,“可能是公司忙吧。”
“他是真心对你,我看得出来。虽然之前因为你流产的事,我恨过他,这几年我也能感觉到,他成熟了,也在努力照顾你。”
程一朵的话让吴双陷入了沉思。
莫清风其实一直都对她很好,容忍她莫名其妙的不安全感,耐心地等她每一次情绪发泄完,除了被算作污点的一次意外流产,他始终是个不错的结婚对象。
这几天他不见了,从没试过这么久不和他联系,好几次她都觉得,他们这次真的完了。想到这儿吴双有些紧张,却依旧放不下骄傲。“这些日子我一直住在钱美丽那儿,怕他找不到我,也怕他不找我,快要疯了。如果他愿意妥协,让让我,我真的可以跟初恋一刀两断。”
“怎么妥协,怎么让?”程一朵不明白。
“至少,至少应该像以前一样说几句好话哄哄我吧……我都失踪这么久了,他都不着急吗?”吴双又委屈又生气。
“哄你就能好吗?”程一朵又问。
“当然……”吴双的话音刚落,食堂的人群集体散开,之前被围住而看不清的场景物换星移,莫清风像变戏法一样突然出现了。
七彩灯光忽然打下,斑驳光影里,莫清风像很多年前一样,大声唱着爱的誓言。“我可以,陪你去看星星,不用再多说明,我就要和你在一起……”一遍又一遍,每个人都褪去了从前的样子,莫清风纯净的嗓音夹杂了些许沧桑,没有撼动大树的力量,却颤抖得让人想哭。
全场在一秒内被点燃,男生女生们迅速围起来沸腾欢呼,抓紧这难得一见的机会,寄托过去的平凡挣扎,让自己狠狠青春了一把。
吴双愣了好久忍不住抽泣了一声,擦擦泪又气又感动地叫了一声,这小子,都多大了,还跟这儿装浪漫!
场景复制,时光往复,莫清风高举着一大束玫瑰向吴双求婚。他单膝跪地,在众人“嫁给他”“嫁给他”的欢呼声中等答案。
吴双大声哭了起来,她曾经恨透了这种逼人选择的仪式感,但这一刻却成了人生中最值得纪念的日子。
她曾经闯进一块陌生的领土,很多年一直在迷路,跌跌撞撞路过了幸福的山谷,最后连自己都不知道在找什么。
“吴双,我们结婚好不好?我已经去找过你爸爸妈妈,他们会给我时间,我会让你幸福的!”
心被撞击,长久以来的故作沉默、积压的悲伤像满树的樱花一样纷纷落下,覆盖满了头发和身体,灰白的过往在眼前潺潺流过,扑在一整片单薄的回忆上,悲伤而不能鸣。
“好!”吴双张了张嘴,艰难地说。
和过去所有不一样的是,这一次的紧紧相拥救赎的不是莫清风,是吴双自己。
被现实逼得无路可退,被过去刺得遍体鳞伤,找不到投奔的怀抱,遇不到念想的收留。这时候,莫清风向她求婚。
他总是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以最恰当的方式出现。
尽管一心不相信命运,这些缥缈的细碎的沙土被风吹散,再也不会回来。她永远站在了十六岁的高中教学楼,从阳台上看着男生的背影远去,她将永远和那一场感情游戏告别。
爱,就是你心甘情愿成为弱者。
手机突然跳动,吴双低头瞄了一眼,是初恋。他说,我想你了。
短短四个字,吴双全身颤抖,泪水潺潺。
记忆是落着大雨的街,她沿着高中校门一路奔跑,心门紧闭,只能任由回忆脱缰,汇入无边无际的灰色天空。
要如何告诉你,手机里发出去一个短短的“嗯,好”都会让胸口紧张得蜷缩。
要如何告诉你,在你看来所有稀松平常的对话和风景,却是我心里发生过无数次的爱情。
要如何告诉你,每一次想起你都是天崩地裂一般的痛,却说服自己忘记忘记要忘记。
要如何告诉你,多害怕狂欢的欢聚场景,让人眩晕的灯光会撕掉所有伪装不停说着心还是没有自由。
要如何告诉你。
如何说。
如何笑。
如何出现。
可是世界还在热闹什么呢。
盛大的爱情终于结果,程一朵默默退回食堂的一角,虔诚地看着吴双拥抱幸福。林潇衡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身边,怀里藏着一朵小小的玫瑰。
“送你的!”
“你不是去打羽毛球了吗?”程一朵接过玫瑰笑着问。
“莫清风请我帮忙,我就来啦。”林潇衡伸手从后面抱住程一朵,“刚刚帮他去取花,花很新鲜,但为了不喧宾夺主,我只挑了一朵,因为,一朵就够啦。”
“你知道自己现在嘴巴很甜吗?”程一朵捏了捏他的脸咯咯笑起来,随后又看向了人群最中间,紧紧相依的吴双和莫清风,“我想,他会爱她很久吧。”
“我不知道。”林潇衡将怀里的程一朵抱紧了些,“我只知道,我会爱你很久很久,比你想象得还要久。”
【76】干干净净的爱情
“你还好吧?”刚下课,吴双和钱美丽齐齐出现在学校,应该是看到林以安去世的消息了,约好来安慰程一朵。
“真可惜,那么年轻的人,绅士又有前途,太不公平了这个世界!”
“是啊,他那会儿简直就是我找男朋友的范本!”
程一朵没接话,默默走在她们中间。
两个小时前,她收到了用林以安手机发出的信息:“我是以安的爱人,谢谢你们对他的关心,他值得所有美好。”想到他谈论自己未来的模样,有挚爱的人,可爱的孩子,亲爱的一切。虽然不复存在,他却永远留在了爱里。
“怎么啦?”钱美丽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你要想不开一定要告诉我们噢……”吴双不放心,再三交代。
“没事,我知道世事无常。”程一朵小声说,“这几天也没问你,和莫清风准备什么时候结婚?日子定了吧。”
“他天天忙得要命,一打电话,在飞机上,要不就是在开会,男人的事业心真让女人甘拜下风。”吴双嘟囔道,“我现在才知道,求婚这种事情,就是在天上放一颗烟火,撒两朵云,还是要回到地上的。”
吃完火锅,又去KTV唱了会儿歌,程一朵回到学校已经十一点多了。
路过实验楼的时候,发现实验室的灯好像亮着。
噔噔噔跑上去把灯关好,想着去林潇衡办公室看他在不在,顺便等他一起回家,路过徐瑞老师的办公室,听到里面传来奇怪的动静。
耳朵凑过去,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喘气声,以及碰撞办公桌的声音。借着走廊的微光,看到两个身影交织在一起,好像是那种不可描述的事情。
又一惊,觉得应该不会吧,这可是实验楼的办公室耶!人来人往不怕被看见吗?
程一朵有点懵了。脑袋里辗转过无数想法,都被低低的呻吟和男人的粗喘拍得四散,眼前的一切藏在黑暗里,百转千回。
“徐老师,今年我可以评为市级三好吗?”女生一边喘着气,一边撒娇问。
“我已经推荐你了,也去找了领导,具体还要看学校的意思,放心你这么优秀,没问题的!”徐瑞老师的声音。
“你太坏了!”一阵性感撩人的笑声。
“有你坏吗?”男人也笑了起来,气氛极度暧昧,极度膨胀。程一朵抬起头看了一眼,确认真的是在实验楼。徐瑞老师竟然大胆到在办公室做这种事,她长长嘘了口气,顺带抚慰了因为震惊而微微发麻的心脏。
正准备走,手里的面包袋子不小心撞到门框,不算大的一声,却引起了里面一阵警觉的骚动。
“谁?”
有点像陶郁的声音。
程一朵提着包匆匆下楼,仿佛撞见这样的事情是她的问题。
一路上她都没缓过神,真的是陶郁吗?
看起来也不可能啊,她那么年轻,前途一片大好,找个什么样的男朋友不行,怎么会跟自己的导师呢?而且徐瑞老师明明有女朋友了呀。
正在发呆,林潇衡打来电话,“在哪儿呢?”
“刚刚从你办公室出来……”程一朵嗅了嗅鼻子,这个季节好像鼻子总是很痒,心里乱糟糟的。
“那你等我,我刚从图书馆出来,现在来接你。”
程一朵乖乖等在路边,黑暗中看见两个身影一前一后从实验楼出来,刻意隔着几米的距离。徐瑞老师骑上自行车走了,女生缓缓向程一朵的方向走来。
“一朵学姐!”是陶郁,她笑容甜美,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主动打招呼。
“嗯……”一时语塞,刚才的一幕在脑海里重复播放,程一朵心慌意乱地点了点头。
“你刚刚去找林老师了吗?”陶郁依旧是淡定的,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慌张。
“嗯……不,没……他去图书馆了,我在这儿等他……”每一个字都不合适,程一朵结结巴巴的,脑子混乱不堪。
“你和林老师是咱们学院的伉俪,就好好地做伉俪吧。”陶郁的语气轻松,却有着浓重的压迫感,“不关自己的事情就不要多管了,对吗?”
“什么意思?”程一朵定了定神反问道。
“没什么意思。”陶郁依旧是没有任何心机的笑容,却让程一朵觉得恐怖。“你可以享受林老师的帮助,总有人也能享受其他老师的偏爱,本质是一样的,对吧?”
原以为这样的事情摊开来讲难免尴尬,不料陶郁率先捅破。也难怪,她一直不就是觉得教授骚扰学生就是一场没有契约精神的交易么。
“那不一样!”想到这儿,程一朵争辩道。
“有什么不一样?”
“徐瑞老师他有女朋友,而且,他们快结婚了!”
“一朵学姐,你也知道是快结婚,而不是已婚,对吗?”陶郁步步逼近,“况且,你以为你和林老师就是纯粹的爱情吗?如果他平凡无奇,一事无成,你还爱他吗?但我今天不是和你讨论这个,只想请你不要多管闲事。”
“陶郁,你这是在偷换概念!”陶郁一强势,程一朵反而挺直了腰,“做学术的人不能走捷径,女生更不能看轻自己的身体,我本来就不想看到那些事情,实验室是什么地方,你们至少出去开个房吧?”
“跟你有关系吗?”陶郁狠狠瞪了她一眼,走了。
莫名其妙卷入这一场纷争,程一朵肠子都悔青了。她见过形形色色的爱情,残忍的,无辜的,一厢情愿的,悲天悯人的。只是老师这份职业在她心里是特殊的,是神圣的,她不想改变内心存有的期待。
“一朵!”不知道过了多久,林潇衡的声音响起,“等很久了吧?”
程一朵跳上车后座,把头紧紧埋进他的后背,脑海中的灰色碎片才有机会沉淀片刻。
“怎么啦?”回到家,林潇衡倒了杯热牛奶放在她桌前,“看你坐了半天,一页书也没翻。”
“我有事情想跟你说,但不知道怎么说。”程一朵纠纠结结地拉了拉他的手。
“怎么了?”林潇衡拉了张凳子坐在她旁边,“我猜猜啊,和徐瑞有关?”
“你怎么知道!”程一朵突然有点想哭,无意看到赤裸裸的现实,自己还是消化不了,而明明做错了的陶郁,却像没事人一样,理直气壮地谈伦理。她又变回了曾经懦弱的姑娘,无能为力地咀嚼着离奇的一切。
“从图书馆接你的路上碰到了徐瑞,他讲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所以晚了一点。”林潇衡温柔地抚了抚她的脸,“愿意让我帮你分担一点吗?”
程一朵缓慢地讲,讲黑暗的走廊,暧昧的声响,讲陶郁的争论,被颠覆的三观。“从前只以为这些事情发生在故事里,竟然被我亲眼见到,已经够倒霉了吧,陶郁竟然跟我说,他们的关系,和我们本质是一样的!”
林潇衡看着她,认真听每一个字。
“好了,我说完了。”程一朵仔细想了想,确实没有其他要补充的了。庞大的心事随着最后一句话,渐渐被溶解。
“说出来就没事了,喝完牛奶洗洗睡啦。”林潇衡摸了摸她的头,在她眼睛上轻轻一吻,走回客厅的沙发躺下,“咱俩得买个大房子了,天天睡沙发也不是个办法……”
“那咱俩换?”程一朵被他逗笑了。
“还是买房子吧,我可舍不得你睡沙发!”看她笑,林潇衡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安静了一会儿,过了一会儿又坐起来,说,“一朵,还记得我妈吗?我曾经痛苦了好久,是你教会我的,将别人改变成自己喜欢的样子很难,做自己喜欢的人,就够了。”
在这方面,你一直有天赋啊。
跟林潇衡聊天总是很轻松,他好像比自己还了解自己,天大的事情在他面前也就是普通生活而已。
她又想,林阿姨的事情应该让他受伤了吧。不然,不动声色的几句话,她怎么听出了些许忧伤。
走过去,弯下腰想摸摸他沉睡的脸,不料被他反手一拉,整个人直接被翻到在他怀里,谁都没说话,只有心跳个不停。
“再抱一会儿。”林潇衡喃喃地说。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程一朵光着脚从房间跳出来,“天哪,天呐,你看!”
朦朦胧胧地看清楚她手机的界面,是陶郁刚刚发的朋友圈,一张她和徐瑞老师的合照,配文是一颗爱心。
“他们真的在一起了!”程一朵不可思议地喊,“难道!难道他们真的和我们一样?”
“哪里和我们一样?”林潇衡好笑地把手机还给她,“我们之间,是干干净净的爱情呀。”
哈哈哈,林潇衡你讲话总是这么认真又想笑!
看到这张照片,程一朵说不上来是更沉重还是更轻松了。如果因为她无意闯入这段关系,导致他们被迫公开,对徐瑞老师相爱多年准备结婚的女朋友就太不公平。
“别想了,日子长着呢,真相永远不是坏事。”林潇衡仿佛看出了她的心事,“谁都要面对现实,之后会慢慢好起来的。”
陶郁就这样和徐瑞老师在一起了。
高调,热烈,寸步不离。
陶郁的实验成果越来越多,徐瑞老师的笑容也越来越多,没有了原先老气横秋的疲态。
经常有人说,他们是林潇衡和程一朵的2.0版,程一朵一点都不想承认,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反驳,那不一样呀。
就是不一样。
【78】等等时间吧
阳光直直晒在淡蓝色的被单上,温暖沿着梦境扑面而来。程一朵迷糊地睁开眼,看到正抱着自己熟睡的林潇衡,脸刷的红透了。
林潇衡半眯着眼搂紧了她,温柔地蹭蹭她的脸,“醒了?”
“嗯。”有些不好意思,脑海里却是从第一次见面到昨夜的热烈全部翻涌,一股热血从心脏迸发,身体不由又变得滚烫。
“怎么……”林潇衡觉察到她的变化,俯身迎向她的脸颊,在唇上印下一个深深的吻,“再来一次?”
程一朵颤抖着伸出双手,再度给了林潇衡一个吻,把所有没有说完的话,全部堵了回去。
林潇衡的眼眸从深情慢慢变得火热。
他一把抱住程一朵,热烈穿过彼此炙热的身体,春天的花儿全部绽放,化作对方的气息,化作初识的黎明。
“想什么呢……”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相拥着看向彼此。
“想你呢。”
“肉!麻!”程一朵抿着嘴笑了起来,心很轻,像图书馆偶遇过的那只蒲公英一样,随时都能飞起来。
我真的在想你。
想六七岁时一起偶遇的蚂蚁搬家,想你离家出走那天兜里掉出来的一团情书,想你在福利院遇到的那只奇怪动物。它那时候告诉你了吗,我们会在一起,会一直一直在一起。
我还在想,你毕业之后选择哪里都好,在我身边就好。
这一刻,天地万物都是美的。原来最开始母亲带着这个小姑娘站在自己面前,怯怯地伸出手说我叫程一朵,一切已经注定了。他会爱上这个叫程一朵的女孩儿,会把前途命运都放在她手心。
“其实读博对我来说,难度要小一点。”程一朵认真想了想,“只是不想他们给你扣一顶师生恋的帽子。”
“喂!你竟然在我怀里想其他的事情哦?”林潇衡捏了捏她的鼻子,“对我有点信心好不好?我没那么脆弱。不过,现在的时间是我的,不许再想了!”
“幼稚哎你。”暖洋洋的笑声点缀着,夏天的流光在眼前飞跃。
林潇衡从来不怕别人的眼光,喜欢拉着程一朵的手走在太阳底下,以前是,现在也是。
刚吃完早餐,手机响了声。“一朵,美丽,我怀孕了……”宿舍的聊天群里,吴双发来一条微信。
没来得及恭喜,又跳出来一条,“他好像知道我和初恋的事了……”
又是一条,“莫清风要见你们,方便出来吗[哭]!”下面是一家西餐店的定位。
“我现在去找吴双,她可能出事了!”程一朵急急套上外套,在林潇衡唇上一吻。
“喂!”林潇衡反手将她拉回来,理了理她的衣角,“别急,保护好自己。”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啦。”程一朵紧张的神色终于笑了起来,林潇衡捧起她的脸深深一吻,“去吧。”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原本以为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不料结婚之前又闹了一出,心里隐隐觉得一切都将不同。
出租车停到一家意大利餐厅,吴双最喜欢吃那里的番茄意面。
才十点,餐厅里没什么人,莫清风和吴双面对面坐着,钱美丽还没到。
“程一朵,你们做姐妹的就是讲义气,噢?”莫清风抬起头,眼神黯淡无光。
乍得一下不知怎么回答,环顾了一圈,周围没有异样。程一朵缓缓坐在面色苍白的吴双身边说,“有些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以后好好的就行。”
莫清风像印证了什么似的,尴尬地冷笑了几声。
“你别拐弯抹角的了,有种你倒是当面问啊,我说断了就是断了!”吴双忍不住呛了他,声音不高,却明显让莫清风变得激动了起来。
“好,那我就不客气了,程一朵请你老实回答我,她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吴双大概没想到莫清风会真的问出来,她气得脸色铁青,啪地把面前的盘子全部砸到地上,“莫清风你混蛋!”推开凳子往外冲去。
“怎么了啊这是,你还不快追!”程一朵踢了莫清风一脚,“她怀着你的孩子啊!”
“是谁的孩子我还不知道呢!”莫清风恨恨地说。
“说的什么话!莫清风你今天是不是有病啊你!”钱美丽气喘吁吁地出现,“啪”甩了他一耳光追了出去。
“吴双心里有个人,你一直知道的,没错,她犯过傻,我们也都批评了她,你也犯过错,我们也都盼着你俩好,这一次她是真心想和你过下去的!”程一朵起身叫服务员过来结账,“但是让这么个孕妇跑出去会有什么后果你想过没有?”
“你们这算哪门子朋友?”莫清风依旧沉浸在情绪里,“一起骗我,一起整我,很爽是不是?我他妈在这个女人身上浪费了多少年你知道吗!”
“你的青春是青春,别人的就不是?”程一朵声音渐渐软了下来,她看到莫清风的痛苦,那是深爱过之后的痛苦,“给她一次机会,也给自己一次机会,我相信吴双,我相信她。”
“我他妈是神经了……”莫清风的眼泪噗噗地下来了,他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说,“今天早上知道她怀孕了,我高兴得不得了,我妈还在赶来的路上,说要来这里照顾她。但是我发现她竟然在发微信给另一个男人,我问她孩子到底是不是我的,她什么都不说,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后来我急了,我们一直吵,一吵她就说我不如人家,哪儿哪儿都不如人家,我是个男人,怎么受得了……”
“先别跟个孕妇叫劲儿,把人找回来,我们说清楚!”程一朵也慌了。
莫清风木然地跟着,踉踉跄跄着喊,“别追了,她任性好了自己会回去的!但是我们完了,不管孩子是谁的,我们都完了。”
明明爱得不计得失,明明爱得要死要活,为什么好不容易在一起了,又变成这副模样了呢。程一朵转过身,抓住莫清风的肩膀使劲摇了摇,“她不是别人,是吴双啊!”
莫清风不为所动,他深陷自怜的情绪,“是啊,我也在想,我怎么为了这么个女人,去甘戴绿帽子,去自毁前程呢。”
“你真是没救了!”程一朵气得话都说不利索。
手机铃声响起,听到钱美丽哭着喊,“救命啊,血,好多血……”
这个阳光明媚的中午,吴双再一次失去了孩子。
从急救室推出来,医生叹了口气说,有过流产史为什么不当心一点呢!差一点大人也危险了!吴双眼神空洞,连同整个人,都好像被掏空了一样,医生最后说她以后很难再做妈妈了。
上一次见面她站在人群中央,被誓言包围着一脸幸福,现在静静躺在病床上,冷冷地看莫清风跪在自己面前。
甚至连眼泪都没有流一滴,只是轻轻对莫清风说,不知道这么冷的天离开妈妈,他一个人会不会冷。
莫清风流着泪不停地用头砸病床杆,砰,砰,一下一下,震碎了希望。
“吴双,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知道……”莫清风颤抖着拉她的手。
“我累了,想睡会儿。”吴双松开了手,缓缓闭上了眼睛。
医院的一角在土地翻新,细微的滋滋音传入耳膜。程一朵坐在吴双旁边,轻轻揉着她不断跳动的太阳穴,一遍一遍地重复,没事的,没事的。
吴双抬起眼睛望了望外面,说一朵你知道吗,从前我最喜欢躺在草坪上看天空。可是每一片草地都被圈圈围起,滑翔的飞机带不走任何一朵云彩。而天空,它再也不会有过去那样蓝了,没有人再会抬头看,没有人再会放彩色风筝。
“吴双,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放风筝,一起躺在草地上看星星。”钱美丽拉住她的手。
“不会再有了。”吴双呢喃。
每一次推倒与重建,都直逼内心。最柔软的那部分被推攘,无法还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记起。
“病人需要休息了,老公留下就行,其他人先回去,明天收拾一些衣物再来。”护士发来通知。
莫清风低垂着眼帘,将她的被子盖得严实了些,吴双紧密着眼帘,微微颤抖着。
步履沉重地走出了病房,林潇衡已经站在大厅等,他紧紧抱住了看起来毫无力气的程一朵。
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心里全是难平的情绪。其实也没有什么永远驻守原地,唯一不变的只有自己的心心念念罢了。
程一朵把头轻轻抵在他的胸膛,听到他说,让我们等等时间吧,等它把一切抹平,让一切崭新。
医院外依旧风轻云淡,世界还是一成不变地旋转着。
林潇衡,你喜欢这座城市吗。
它总是在不断地推倒与重建。记忆里最深刻的场景和建筑每天都在被覆盖,站在今天,永远不知道明天的样子。驱散开雾气的弄堂听不到歌声,所有人都在行走,所有人也都在等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繁华与困窘串联着。
舒适与疲惫串联着。
快乐与悲伤串联着。
光芒万丈与阴暗角落串联着。
列车呼啸在地下隧道里,长发会在驶来的时刻被风扬起。所有人各忙各的,不再有交集。斥责、夸奖、愤怒、赞许,它们都没有声响。
有些事情,并不是甘愿的。只是没有声响,所以安然地偷渡过去。
如果有什么变化,都是从遇见你开始。你给虚拟的空间太多立体的宏观的构造,将每一朵花每一片云每一场连绵不绝的雨,都变成生命的馈赠。让我想要开始努力地,努力地把花园里的每一颗种子,都培育成玫瑰。
“我最喜欢有你的城市。”
【79】光着脚追爱情
吴双在病房住了三天,莫清风衣不解带地照顾着。每一项检查都细心妥帖地帮助医生,生怕吴双有丝毫不适。除此之外,仅仅剩下小心翼翼的沉默了。
面目全非的人生,吴双对眼前这个男人是恨的。但他同样沉重的模样,又始终恨不起来。也罢,她想,要不就彼此放过,各自重生吧。
出院那天,程一朵和钱美丽早早来接她。
清新的花点亮了医院的苍白,吴双走了两步,对身后茫然无措的莫清风说,你走吧,从此我们没有关系了。
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释然,随后又涌出了内疚和纠结。吴双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坐上了汽车。
汽车后视镜里,莫清风蹲下身,大哭了起来。
都是被家庭保护得很好的孩子,长这么大没遇到过什么挫折,以前最大的痛苦,也无非是考试退步了几名,或者专业课没抢到好老师。
现在连续失去两个孩子,甚至以后不会再有孩子,光是接受这份残缺,就要耗费绝大多数力气。吴双也渐渐明白,在犀利的表象底下,她爱过莫清风,爱得毫无察觉,爱得在这么大的悲痛下,她对他的眼泪依然感到心疼。
只是,山长水阔,他们把彼此弄丢了。
已经残破的信任,这辈子都有裂痕。
“你好好养着,她们说流产也算是个小月子。这几天我过来陪你,放宽心。”钱美丽将自己的行李箱一并提上楼,程一朵把花插在花瓶里养起来。
在家休息有些无聊,无聊就容易胡思乱想。吴双起身给自己煮了一碗很咸的方便面,钱美丽差不多该到家了。
她经常在家办公,吴双继续百无聊赖地在客厅漫步。全身的骨头快要睡散开,脑袋却是一片空白。
“叮咚!”
开门,程一朵提着一盒礼物出现了,身后站着林潇衡。“我说来看你,有个人非要跟着一起来。”程一朵把盒子拆开,全是吴双喜欢的零食,“解解闷!”
“你咋知道我闷得快发芽了!”吴双吐吐舌头,给林潇衡拉了张椅子,招呼说,“你快自己坐,咱俩也算是朋友了。”
客厅的人多了,寂寞被挤走了。
大家聊着以前的趣事,时间哗啦啦地流走。
“那时候我们都劝程一朵千万别看上你啊,看上你得哭死!这姑娘一点都不听话!”
“那不是有人拉着一朵去买黑车,吓得我直接从实验室冲了出来,还特淡定地假装是偶遇哈哈哈!”
“哦!我就说嘛!难不成那时候你就看上一朵啦!噢噢噢!”
“还真没往那方面想!”
“林潇衡你就是一直男!哈哈哈承认那时候看上一朵会少你一块肉嘛!”
钱美丽卖力开着林潇衡的玩笑,这机会不太多,所以她使尽了浑身解数,把每个人都逗笑了。
“叮咚!”
“今天好热闹!”钱美丽跳过去开门,眼前站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迟疑地问,吴双在吗?
吴双探出头,立刻僵住了。“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病了,开看看。”
众人心照不宣,这就是传说中吴双的初恋。
“有朋友在啊,那我下次再来看你……”说罢放下手中的水果,颔首离开。
“没事没事,我们就来看看,马上走!”程一朵反应过来,赶紧说。
“我下次再来!”
眼看初恋的影子就要进电梯,吴双光着脚追了出去。“喂,你还没穿鞋!”全然没听见身后的关切。
吴双气喘吁吁地拉住初恋的衣服,眼泪刷的流了下来。她总是看着他的背影,答题的背影,出国的背影,各种各样的影子交错成诗。却是第一次追上他,鼓足了毕生的勇气,她扬起头小心地问,我可以在你身边吗?哪怕……
就只是晚上?
初恋没说话,抱住了她。
那天早上她告诉初恋,自己怀孕了,要有自己的生活了,以后不要联系了。
现在她孩子没有了,婚姻也没有了。
却突然想发疯一样去爱一个人。
她想即便是个悲剧,也要做一个随心无憾的悲剧。
“吴双,咱们认识的时间,十个手指都数不完,对你我的感觉很复杂,我不确定有没有爱,也没办法和你结婚,你知道吗?”初恋喃喃。
“没关系的,在你身边就好。”吴双知道,这一刻自己卑微至极,但她想勇敢去追。大一那年无数次梗在喉咙的话,她想大声地说出来。
初恋看起来很为难,他沉默了很久很久,说了一声,“好。”
他们都如此寂寞,所以彼此需要。
她成为了他的伴侣,但不是女朋友。
钱美丽感慨说,人生原来可以无数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没有人质问她的选择,奔向爱情是每个人的本能,而她终于可以全心全意地爱一个人。
吴双的初恋叫荷风,荷叶的荷,如风的风。如果说所有的爱都是从崇拜开始。这份崇拜并未因为靠近而减少一丝一毫,相反,每一天都觉得,比过去的那一秒更爱他。
荷风在一家509强企业做快销,工作很忙,应酬很多。周游在无法确定的事情和责任里,面对解决不完的新状况。经常半夜回来,在沙发上倒头就睡,吴双倒了杯蜂蜜水,他喝两口,然后开始做爱。
吴双开始学着化妆。买高跟鞋,毛呢裙子。粉底打在脸上有奇怪的干燥感,画眼线常常疼得眼泪哗哗直流,修理眉毛也成了必须要做的事。
荷风是那么精致的男子,必须要有相当用功的伴侣。吴双另外报名了化妆课程,星期天晚上蹬着不习惯的高跟鞋去上课。
他的事业一天天变好,与之一同累计起来的,是家中摆放着越来越多的化妆品,标记着各种品牌的乳液柔肤水,在那些以女伴的名义陪荷风出现的场合,都需要夺目的外表。
应酬就像暗夜一般,所有人都戴着面具旋转,极少真心话,你猜我我猜你。到最后醉倒在一起,倾诉着没有逻辑的所谓语句。荷风唯一坚持的底线就是不让吴双喝酒,他挡酒的时候语气比任何时候都强硬,有时候在场的人不答应,他就一杯一杯地接着喝,不知道灌下去多少,没有停止的讯号。
而吴双已经练就了随时能露出端庄笑容的本领。但是偶尔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笑,那种没有生命力的笑容像即将枯萎的植物,没有任何水分,弧度和张弛却足够完美。
忽然觉得,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旅行,结婚,孩子,爱情,她从来不去想,只是在年末岁月敲打年轮的时候,恍然她竟然安心再荷风身边呆了这么久。
收到钱美丽的微信说,电子系的圣诞舞会又要到了,真怀念当时被班长抓着去跳舞的光景。
在宿舍换上最华丽的裙子,一地无处安放的青春。
“晚上要陪荷风谈一笔生意呢,先去做头发啦。”吴双看着时钟划过5点,匆匆下楼刷卡。
日子说不上有多好,也不算坏。
除了被缓缓稀释的爱之外,偶尔会觉得寂寞。似乎在落寞与寂寞之间,吴双始终辨别不清两者。一个人站在风里,是落寞。一个人等在风里,却变成了寂寞。
钱美丽经常说单身可贵,她却没办法想象。从前一个人倒也还好,但是身边自从出现了男人,好像就回不去了,没男人就不行了。
将抽屉最底层的盒子打开,里面是莫清风送给她最后的礼物——结婚戒指。
唏嘘想起他创业那么久,除了责怪,自己却也不曾陪他出去应酬过半次。他回到家喊着头疼难受,自己一边不情不愿地收拾一边数落。
这样想来,那些留不住的感情,都是注定的。空气里有什么被洒落一地,忽然想起小时候收到第一个布偶熊。
吴双好喜欢,每天抱着不肯松手,吃饭带着,睡觉抱着,甚至写作业的时候也陪着,无论多么昂贵的科技娃娃也取代不了。直到搬家那天,布偶熊在搬运车上弄丢了,吴双默默伤心了很久没有再提起。
所有人都以为时间久了,自然而然就忘了。
她其实至今还记得,那些和布偶熊说悄悄话的日子,那些彼此分享秘密抵抗黑夜的日子,再没有从生命中消散过。
谁非得和谁在一起呢?
长大了,谁还会为一个洋娃娃哭泣呢?
弄丢了,回不去了啊。
把盒子盖上,戒指依旧锁在了抽屉的最底层。
【80】我住在冬天里了
钱美丽经常说,说了太多遍的爱,就不像爱了。
吴双却觉得,像他和荷风这样,小心翼翼地避开过去,从来不敢提及爱,才真的不算爱。她喜欢和程一朵煲电话粥,那头的声音欢欢喜喜地跳入耳膜,整个人都洋溢着暖意。偶尔觉得自己很冷,深入骨髓没救了的那种冷。
“你准备这样……多久?”周末,荷风总是加班,吴双拉来钱美丽和程一朵吃晚餐。
“什么多久?”吴双低着头戳鸡翅,没有直视她们的眼睛。
“莫清风呢?”安静了好一会儿,钱美丽终于说出了那个名字,隔了这么久,她依旧是那个敢爱敢恨的女孩儿。
吴双摇摇头,抿着嘴不吭声。
钱美丽继续说,你是个把爱情看得比命还重要的女生。可是爱情总会变得平淡,轰轰烈烈不会长久的,一杯白开水浇下来,琐碎的生活迟早会把我们都吃掉!你明白吗?
吴双点点头,脑海迅速倒回了那些在各种档次的大饭店应酬时的惴惴不安。觉得有点凉,便将薄外套的领子裹紧了些。
“其实我很想骂你,脑子怎么这么不清楚,你难道看不出来,莫清风是真心对你好。迟钝了一点,老实了一点,可能长得稍微寒碜了一点,其实老了之后还不是一样。”钱美丽絮絮叨叨,她对这几个月来被吴双占据的时光开始有些微词,毕竟家里的电话也开始频繁催她找个对象。
“不是的,荷风对我也好。”吴双觉察到钱美丽的不满,转过头向程一朵投了个求救的眼神。
“好什么好!你看看你的样子,本来挺清纯的女孩儿,我记得以前教你刷个睫毛膏都费劲儿,现在......”
“好啦美丽,别说她了……”程一朵在她们盘子里放了块切好的蛋糕,“待会儿吃完了美丽你先回去,我陪吴双再逛会儿,听说你们公司最近在忙改制,应该也够呛!”
“好,好好!”钱美丽如释重负。
吴双感激地对程一朵笑笑,她全身都带着光,即使隔着桌子,那道幸福也透过空气直达眼睛。
像程一朵这样一场恋爱走了七八年始终坚定的,谁不羡慕呢。
有足够的时间把彼此打造成最合适的模样,经历世事万般依旧寂静相爱。
多么美好。
但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么好的运气。
爱错,走错,错过,各种以错误定义着的成长。又或者,程一朵只是咬着牙,逆着命运的洋流向上奔跑,她其实见过她的狼狈不堪。
“这段时间荷风在谈一桩困难的生意,每天很晚回来,满身酒气,很焦虑,眉头总是舒展不开。我不知道怎么帮他,也不敢多问。”走着走着,吴双说。
“一直是这样吗?”程一朵关切地停下脚步。
“是啊。”吴双苦笑,“不想一个人住,其实两个人住也没好到哪里去。有时候拥抱着,却像隔着整个宇宙。”
旁观着他无解,只能默默守在一定距离之外,递上一杯清茶。那些改了一遍又一遍的策划书和项目分析,在书桌上堆得高高,荷风把自己藏在里面,快要被淹没。
“给自己一点时间吧吴双,如果你相信爱情,我就支持你。”程一朵难过地抱了抱她,她不知道怎么解开爱情的谜题,但时间有办法。她想,如果人生和粒子一样是守恒的,受过那么多痛苦,漫长的时光会把吴双带去生命的温暖地带。
“明天晚上空吗?陪我去吃饭,很重要的饭。”深夜,荷风对身下的吴双说。
“好。”
请了半天假,花了整整一个下午待在美容店,专门去商场换了套小裙子。艳红的高跟鞋踏进五星级的豪华包间,还是明显地抖了下。气氛随意又尴尬,庄重又难以抽离,吴双戴上了早已练习一千遍的笑容。
这已经是她能够操控的笑容了。恰到好处的弧度,裙子吊带连着的锁骨,会将脸勾勒得细致而富有美感。
还是不喜欢说话,坐在荷风身边,望着对面一圈不认识却长得大同小异的人。迎着那些男人似有似无停留的眼神,下意识地向荷风靠了靠。
“这位是?”一位中年男子指着吴双问。
“嗯,吴双,我搭档。”
“这位搭档长得真不赖啊,来,敬你!”
吴双低着头不自然地抿了一口橙汁。冰块在嘴里吐着冷气,牙齿微微的疼。周围还是热闹的推攘,喝吧喝吧的叫声绵延着酒杯相碰的清脆响声。
早该习惯了,只是每次重新回到这样的场合,还是没法身临其境。
“哟,吴双小姐你怎么喝橙汁啊?来来来,我敬你,你把酒倒上!”荷风像往常一样站起来,举着酒杯,“她不会喝,我来!”
“那怎么行!你也不能代替吴双喝啊!”
“她真的从来没喝过酒,这瓶我都喝了,你们别为难她了啊!”一杯杯的白色液体下肚,荷风整张脸都红了。和在家里的安静不用,现在的他卑微,并且热闹地客套着。
“不行!你看......她要是喝,我这合同马上就签!你看怎么样?”吴双抬起头,被周围无数双得意洋洋的眼睛注视着。
荷风的手停住了,目光犹豫着,避开吴双朝向天花板上璀璨万分的灯火。
吴双拉拉他的衣角,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等着她的国王发话。
如果他说,只要我在,就不会让你喝酒。或者,以前没让你喝,现在当然也不会啊。她会立刻,毫不犹豫地将面前这瓶酒全部灌下去。可是,他再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怜爱,甚至不再与吴双对视,只是以奇异的声调合群地笑着。
无处可逃,空气在冻结的一秒狠狠砸向心的最低端。吴双站起来,举起酒杯,悲伤的流质从喉咙蔓延到最深的地带。
那个男子没有食言,在最后一滴酒燃烧般落入嘴中,他叫来秘书,大笔一挥在合同上写下了名字。
签完约的荷风很快乐。他在吴双耳边不断重复着,你真厉害,我争取了一个月的合同竟然被你一杯酒搞定了。
如果是我,喝几瓶都没用吧。
脑袋嗡嗡作响,眼前所有热闹交谈都退回了黑白色。怎么那么疼,从四肢到五脏六腑,从头到脚,从每一个关节到心,都疼,疼得快要死掉了。
就像第一次画眼线戳伤了眼皮那样的疼。
就像第一次穿高跟鞋崴了脚一般的疼。
这个被妆容改变了的自己,一遍遍努力摆脱稚嫩走向这个灯火辉煌的世界。
是不是喝多了,怎么孤独、压抑都跳出来。为什么那么冷,很多不为人知的心事从四面八方跑出来,无情地嘲笑着,推嚷着,所以一切都变得那么冷。没有办法笑,没有办法闭上眼睛,也没有办法呼吸。
他所坚持的,曾经是吴双全部的希望啊。
失魂落魄地去了趟洗手间,水滴在脸上泼溅,那张傻傻的脸变得精致而苍白——用眼线笔盖过的黑眼圈,闪亮的唇彩,红润的脸颊被粉底揉得均匀无瑕。吴双的心被再次刺痛的一下,忽然就哭了。
这是第一次,没有告别,她离开了酒店。
像飞蛾一般,望着火光想竭尽全力地爱一场。还等待什么,期望什么。这一切,原本就是自己一个人的梦。
可是,谁能看到她跋山涉水而来的满心欢喜,自始至终,他们都不是爱情。
不知道走了多久,荷风追了上来,紧紧抓住吴双的胳膊。不想听他再说任何话,只是挣扎。他的力气很大,吴双所有的动作都难堪又徒劳。灰色的道不明的悲伤像摧毁般,无力辩驳。
吴双你怎么了?
没有回答,吴双用力咬了他,全身因为忍住哭而拼命颤抖。他任她咬着,眼神坚定。松开时手臂上已经紫了一道,像一弯小月牙,仄仄地刻在他的肌肤上。
“我们回家吧。”荷风攥住吴双的手,拉上了车。他的手心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暖,吴双的脑海中闪过一丝幻觉。这些都不是真实,他们还是初初重逢的光景,他不喜欢她,而她依旧默默地守护他。
直到他一路上用无数语言感谢吴双喝了那杯酒,并且夸赞那杯酒是多么有价值多么有意义,恍然明白,很多事情,即使不想承认,还是逃避不了。
为什么这么沮丧,心跌落到深不见底的峡谷,连回声都没有。那杯该死的酒,吴双真想将它从生命里剥离,它让她开始担心,现时拥有的一切,即便卑微到与爱无关,是不是终于也会被遗忘和打败,耿耿于怀,难以忘记。
不是不曾有过期待的啊。
短短回家的路真的比一生还要漫长,一切往事纷繁,交错重叠成一部黑白的老电影,循环往复地放着。岁月尽头的钟声在耳际回荡,深夜是巨大的伤口,把时间包扎,以期获得原谅。
荷风也许不会知道,他曾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像法典一样刻在她心里,那些和他一起的日子,是她青春尾巴里最竭尽全力的拥抱。
爱情还在么,它在哪儿,它和生存哪个重要,这些问题都没有答案。它存在过,或者被遗忘了,又能怎么样呢。
都经不起动荡了,对不对?
仄仄阴暗的空间里,钱美丽还在群里感叹单身万岁,随后又说,寂寞有什么关系,春天总是要来的。
或者大家说的都对,没有什么是可以永远存在的,包括自以为是的爱。如果抵不过时间,只能如俘虏般的等候裁决。在手机屏幕里打下,“同志们,但我好像住在冬天里了!哈哈哈哈。”内心挣扎像经历了一整个轮回。所有痛过的爱过的都如隔世的草原一般,是另一番荒芜了。时间不断地拿回忆刺伤,她还是没有力气反击。
她是弱者,爱过去爱到一无是处的弱者。
【81】程一朵我要定了!
“周末校庆哎,你去嘛?”程一朵光着脚跑过来,扬了扬手里的短信。
林潇衡一把抱住她,放在身边的沙发上,“我得先看看周末安排,怎么,要我陪你?”
“也不是啦哈哈。”程一朵笑起来,“就是问问。”
110周年校庆,学校很重视,一天的活动安排得满满当当。
上午大家陆陆续续签到,集中在草坪上采风拍照领吉祥物,程一朵被钱美丽拉着满场飞,“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上天让我认识帅哥,不得不从!”
突然她停下来在程一朵耳边问,“那个……是姚晓凡……嘛?”
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到一个西装笔挺的男生也恰巧往这里看过来,正在向她们挥手。
“天哪,他现在变了好多哦。”没顾及程一朵,钱美丽主动迎了上去,毫不掩饰地瞄向他明显的胸肌。
程一朵只能跟上去,尴尬地问好。
“姚学长,现在在哪里高就?”钱美丽一本正经的样子很好笑,讲出来的话总是奇奇怪怪。
“在ELK,项目经理。”姚晓凡礼貌地递来一张名片,他的名字和职位同样显眼。
“哇哦,ELK哎,世界五百强哎,还是研发部的经理……高管!”钱美丽眼睛里不断有小星星跳出来,围绕在姚晓凡周围,这个低调的潜力股引起了她对精英生活的好奇和向往。要知道,就她们公司那些跃跃欲试的三脚猫们,比起姚晓凡无论是外在还是内涵,都实在是差远了!直到他被别人拉走了,她依旧望着背影不断感慨,“早知道他会变得这么帅,当年死活也要从你手里抢过来!”
“你去抢啊!现在不是机会?”程一朵笑着地耸耸肩,一旁吴双也到了。
“你说的啊,只要你不介意,我就上啦。”钱美丽乐呵呵地追上前去,一口一个姚学长,程一朵终于明白她前几天在兴奋个什么劲儿了,原来又是一场超级大联谊!
“林潇衡没来?”吴双的高跟鞋不太好走,踩在草地上一步一陷。
“上午有会。”程一朵扶住她,“你知道的,他向来不喜欢这种场合。”
“钱美丽旁边是……姚晓凡?”吴双半眯着眼,美瞳让她的眼睛呈现出迷蒙的蓝。
“嗯。”
“那林潇衡还不来?!”吴双突然笑了出来。
好久不见姚晓凡,程一朵有些恍惚。工作人员介绍说,今天学院的纪念品和餐点都是姚晓凡拉来的赞助,她才意识到,几年未谋面的时光,他已经变成了可以被大家瞻仰的模样。
“一朵,以后我可以来找你吃饭吗?”不知什么时候,姚晓凡已经站在旁边,人潮热闹,他却比从前闪亮。
“不……不方便吧……”程一朵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拉开一点距离。
“那中午一起吃饭,食堂?”姚晓凡也没恼,继续耐心地问。
“那……行吧。”
“听说,你赞助了校庆活动,谢谢啊。”程一朵想了半天,找了个话题想打破沉默。
姚晓凡伸手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呵呵笑了起来,“你怎么这么客气呀一朵?”
这个突然而来的举动又掀起一阵沉默。
“晓凡?”回头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竟然是苏韵。没还来得及反映,苏韵已经走过来了。
这几年时光对她真好,还是漂亮,精致,一点没有变化。程一朵想起来,自己昨天刚冒出了几颗痘痘,竟然不偏不倚全长在额头。
来不及把痘痘遮起来,苏晓性感又撩人地站在了姚晓凡面前,短裙飞扬,她一笑,程一朵就清清楚楚闻到了自己身上散发的质朴气息。
你不能怂,遇强则强你千万别怂——程一朵给自己打气,万一遇到激烈的场面她好一鼓作气反击回去。
“姚总,没想到又在这儿看到你。”苏韵先开口了。
看不清姚晓凡的表情,甚至没有等他回答,苏韵又牢牢占据了上风,“我男朋友去买汽水了,我在这儿等他呢。”克制的语言后面,是不能更明显的,期待眼神。
如果说有些人天生就具备某种特异功能的话,那么苏韵一定有,她总能让风轻云淡的姚晓凡反常。
往事重演,程一朵回过神的时候,苏韵已经只剩下了一个纤弱而魅惑的背影。她挽着男朋友,余光落在姚晓凡身上,抬起手挥了挥手机,仿佛在说,号码没变,来找我啊。
“你,去吗?”程一朵问。
“去哪儿?”姚晓凡一下子反应过来。
“诺”,程一朵指了指苏韵离开的方向,“找你的前女友,或者是前前前前女友。”
姚晓凡扑哧笑了起来,他笑了很久,说,“我就想和你待在一起,哪儿也不去。”
“没关系的,想去就去吧,我正好去找钱美丽和吴双。”
姚晓凡一直看着她没说话。
程一朵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只能继续尴尬地四处张望。
“一朵,我知道现在不足以让你相信我的真心。”姚晓凡特别认真,“我们男人都有一个毛病,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对,陈奕迅歌里唱得这样。苏韵的若即若离刺激到我,所以我无法抗拒地想征服她,而后我失去了你,我又不能自已地想把你留下来。但唯一不同的是,我最艰难的时光,想的是你。”
“但那也不一定,”程一朵解释说,“你看,刚刚苏韵出现的时候,你还是很在乎她,连我都能看得出来。”
“你该不是在吃醋吧。”姚晓凡坏坏一笑凑过来,又无限真诚地说,“我没有在乎她。我只是在想你,我想听你再说一句,我不要你去。”
然后我就留下来。
一直一直留在你身边好不好。
“姚晓凡,我已经有男朋友了。”程一朵被他的话刺激得结结巴巴,“你不要再说这种话了好不好?”
“我是真心的,一朵。”
这几年,身边的女孩子越来越多,都是在他从小姚到姚主任,再到姚总的进阶之路上,慕名而来的选择。
但他怕了。
他也曾经那么自信地站在高处,觉得自己的人生一片光明。
他爱的,在意的,渴望的,都不费吹灰之力地,轻易落在手上。
然后狠狠摔了下来,狼狈到不敢看镜子里的自己。
那一跤让他清醒。
原来身边那些关注和倾慕,都不仅仅是向着他,更多的是他的光环,他的成就。
以至于现在,被各种献殷勤和暗示的时候,他都能想到,自己跌落谷底无法正视人生的那些时刻。
他见过太阳怎样毫无波澜地升起,又毫无波澜地落下去。
他也亲眼看到通往未来的路咔擦一声,毫无预兆地落下了帷幕。
他追着内心跑,发现绕不住尊严的条条框框。
那些经历让他受伤,让他成长,也让他不再轻易相信他人。
他成为了一个不太有安全感的孩子。
程一朵是他唯一确信可以不离不弃的终身伴侣,她对他说,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我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也许你没有理由对我说,不。”姚晓凡直直站立,目光炯炯。
“其实现在的你,可以有很多选择。”程一朵安安静静地说了句。
“我已经做了选择啊。”
姚晓凡笑了笑,藏起了那些没有说完的话。
那么多人见过我风光的样子,只有你,见过我最落魄的模样,然后姚晓凡给了她一个紧紧的拥抱。
“姚晓凡你不要这样。”程一朵吃力而笨拙地挣脱,“我不喜欢你,你放开我好不好?”
“放开!”一声犀利划破了僵持,转过头看见林潇衡站在不远的地方,他三步并作两步奔过来,一把拉过程一朵。
跌跌撞撞地跟他走,脑子一片空白。
直到视线变得清晰,林潇衡慢慢松开了手,很难过地问,“为什么?”
疑惑地抬起头,不明白他的意思。
“林潇衡,你以为爱情是可以被拽走的么?”姚晓凡不知道什么时候追了过来,“程一朵我要定了!”
“姚晓凡!”程一朵生气地喊。
“一朵,我有时候也在猜,你到底爱没爱过我。”
你总是表现的那么不在乎,把所有的情绪都藏起来,永远都是最云淡风轻的答案。
“我以前觉得,你这样得体真好,我们没什么误会,也不用花时间争吵。后来我又觉得,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是因为那一次的背叛,让我失去了你。
还是从一开始,我就没拥有过你的心。
“你别说了,姚晓凡!”
“你们够了!”没等程一朵解释,林潇衡已经转身走了,他松开了紧扣的手,面无表情地朝着实验室的方向走去。
一切都朝着失控演变,剧烈,却寂静无声。
“我没爱过你,姚晓凡,以后也不会爱你。”程一朵哭出声来。
“他有那么好吗,他让你等,他甚至连短信也不发给你。”姚晓凡不解地问,“还是……你依然在生我的气?”
“要怎么说你才能懂,我这辈子就爱过这么一个人,如果你再说任何话伤害他,我们连朋友也没得做!”程一朵向远处跑去。
她很慌,慌得手脚冰凉,慌得一直想哭。
林潇衡从来没丢下她,即便是在杳无音讯的几年,他的目光也围绕在她身边。
但是这一刻,他走得毅然决然,每一步都把她的心震得粉碎。
她却不知道怎么追。
【82】为什么不能爱我
整个校庆,林潇衡都没有出现。
一直到晚上的舞会,程一朵都孤孤单单地坐在角落里,被五彩的光扫过侧脸,时间漫长且了无生趣。
“跳支舞吧。”姚晓凡主动邀请。
程一朵刚摇了摇头,钱美丽蹭地站起来,“一朵在等她男朋友,我陪你。”说罢给程一朵使了个眼色,提着裙摆下了舞池。
程一朵拿着手机翻来覆去,等林潇衡回信息。不一会儿主持人上来暖场互动,方才瞥见林潇衡似乎已经在舞池对面坐了下来,在和老同学们相谈甚欢。
心倏地一沉。
“一朵!”
“陆耀辉学长!”程一朵站起来,“怎么现在才来?”
“孩子幼儿园今天亲子开放日,把她们娘俩送回家才过来!”陆耀辉笑起来多了几分腼腆,尽是温暖的人间烟火气。他打开手机一张张给程一朵看照片,一家三口,亲密无间。
“好羡慕你哦!”程一朵感慨道。
“羡慕啥!”陆耀辉接了杯葡萄酒一饮而尽,“光是这几年换尿不湿,就把我这腰毁了!咦,林潇衡呢?这小子不会跟以前一样,聚会每次都逃吧!”
主持人叫了几个人上台发言,有个人讲着当年的暗恋故事,揪心之处传来女生隐忍的抽泣,全场大笑,而后集体沉默。程一朵跳过人群寻找林潇衡的位置,难过得想哭。
如果她上台的话,表白从此刻讲到天亮都讲不完啊。它们不能定格在离别纪念册上,它们是跳跃的,明亮的,火热的。它们一个个排列组合,都是发自内心想要告诉林潇衡的话。
可是这次他好像真的生气了。
熟悉和不熟悉的故事每天都在发生,彼此郑重其事。
男生讲到最后说,我们互相拥抱一下吧,去找到当年最喜欢的人,说一句当年没说出的话,毕竟下一次校庆要十年以后了。
很默契地,大家都从座位上站起来,两两拥抱。被仪式感动容,很快,感性的女生已经哭成了一团。
姚晓凡不知道什么时候接过话筒,说了几句感想,随后换上一种从未有过的严肃表情,把每个字音咬得很重。“一朵,你愿意重新和我在一起吗?”
被他的问题惊得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半晌,吴双推了推她,才拼命摆手尴尬地说,不要开这种玩笑,我们不可能。
姚晓凡自信地,以更洪亮的声音说,你看我是在开玩笑么。
可是,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你能爱林潇衡,为什么不能爱我!
短短的窒息的感觉,心脏被撞击而完全乱了方寸,目光投向林潇衡,却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他坐过的地方干干净净,像一个意识清醒的告别。
程一朵慌了,四下张望在每个角落找林潇衡的影子,他真的离开了,没有说一声再见。
“别闹了,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他这么多年管过你吗?可是到今天为止,我只喜欢你。”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安静了下来,“我只喜欢你”这五个字清清楚楚地飘浮在空气上方,从墙壁到大门,回荡了很久也没有散去。众人齐刷刷把目光投过来,传来越来越高的嘘声和起哄声。
四下空气膨胀成难以剥离的黏稠状,难以抽身,难以再说出一句话。
振聋发聩的欢呼,听不清内容,却不断轰击着耳膜。遭报应了,明明不可能,为什么要跟他去吃什么午餐,现在困在自己的懦弱里走不出去了吧。最可笑的是,她竟然在期待林潇衡出现。
再多的痛苦都没有了意义,程一朵感到自己的心,随着那个空空的座位,狠狠地沉了下去。
为什么不辞而别。
你还没有听我解释。
我真的不相信,你从来都不知道。
你不能从我看你的眼睛里,感受到一点点爱意。
你不能在我每一次对你认真说话的时候,知道我埋藏得无比拙劣的小心思。
你不能在日复一日的朝夕相对里,听到我一遍又一遍地说,你对我多么重要。
我愿意替你挡在分别前面,挡在时间前面。
我愿意用此生所有的温暖,交换与你并肩的机会。
可是,你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有。
你连一个决绝的背影都不愿赐予给我。
我对你而言,真的那么不重要吗?
“程一朵,你在听吗?”姚晓凡又问。
“那不一样。”程一朵喃喃。
又是一阵欢呼,起哄声几乎要把楼顶掀翻。
是啊,被压抑着,被看守着,被捆绑着,终于在此刻,可以勇敢地拥抱彼此的青春,可以炙热地亲吻喜欢的男孩,可以尖叫着告别,流着泪说保持联系,可以继续相信永远的存在,每个人只是在同一时空的不同切面,一如既往地生活下去。
拥抱传染开来,整个礼堂融化成一个大冰激凌。
甜甜的,腻腻的,矫情的,又荷尔蒙满满的。
程一朵转过身奔出礼堂,她要去找林潇衡。
抛弃身后的呼唤和期待,她不想开启任何一场感情的游戏,这一辈子只想专心地,真心地爱一个人。
你能爱林潇衡,为什么不能爱我。
那不一样。如果你也曾经默默爱着一个人好久,虽然下定决心忘了他。可是每回再见的时候,那点灰烬会重新复活,不用任何助燃剂,它凭空矫越着身姿,熊熊燃烧着,比之前想象的,更加壮烈。
怎么能一样。
爱不是过去一天就能撕掉的日历,不是死去还能重新长出的皮肤,不是断裂之后还能嫁接的枝干,它是错的,是不应该的,是过期的,是充满泪水的,可是却一直在。
程一朵的步伐坚定,没有回头。
“谢谢晓凡学长的真情故事!”舞会还在继续,没有人把这次告白当真,毕竟只是此刻,短暂地回归青春而已。
“你没事吧。”钱美丽看见了姚晓凡眼睛里的闪烁,上前安慰道。
“没事。”姚晓凡笑笑,几秒的时候恢复了原本的状态。
“你怎么这么傻,程一朵和林潇衡他们俩多少年了,感情深不可测。”钱美丽眨眨眼,“考虑考虑我呗,单身,比程一朵还高了五公分。”
姚晓凡被逗笑了,他艰难地挪了一步,松散地给了钱美丽一个拥抱,“谢谢。”
“姚学长,这次活动的支出单,您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陶郁窜上来,她是这次校庆的志愿者。
“没什么问题!”姚晓凡看了一眼,签下自己的名字。又艰难地瞥了一眼程一朵离开的方向,说,“单位还有事,我先走了。”
“我送你。”陶郁见状立刻跟了上去。
一前一后走了好久,姚晓凡回过头对默默跟在身后的陶郁说,“你叫……陶郁对吗?谢谢你,我没事。”
“我就跟着,不说话,不打扰您。”陶郁仰起脸露出了天真的笑容,“我听说过您的故事,也听说过一朵学姐和林老师的故事。”
“是吗?”姚晓凡认真打量了她一眼,是跟程一朵近乎一模一样的纯真眉眼,“有人说过吗,你跟一朵很像。”
“我可没那么好命!”陶郁咯咯咯笑了起来,“被林老师从实验室赶了出去,只好跟着现在的导师,然后他非要做我的男朋友……”
语气轻松,却尽是不为人知的悲切。姚晓凡抬起头,再次深深看向眼前的女生,缓缓伸出手在她肩膀上拍了拍。
“别说我了,说说您,喜欢一朵学姐啥?”悲伤戛然而止,明暗的节奏控制得恰到好处。
“这个……”
他们坐在姚晓凡的车里,聊到东方既白。话题一个接着一个,怎么都聊不完。最后陶郁在副驾驶沉沉睡了过去,姚晓凡脱下外套给她披上。卯足劲儿想在重逢时刻证明自己,在这个姑娘的说服下,慢慢显得有些好笑。
他喜欢程一朵什么?
只是跟那个一脚踩进深渊的自己较劲吧。
好像让程一朵重新看见自己的辉煌,那段故事才算彻底翻篇。而眼前的女生,在师生关系里自我拉扯,却还是积极向上,年级第一,这样的自己傻不傻?
想着想着,姚晓凡也睡着了。
中途收到了钱美丽的短信,半梦半醒间看到里面说,“后天新电影首映,要不要一起去?”没想好怎么回,侧了个身,看到满天星光。
“你醒啦?”身边一个温柔的声音。
“嗯。你也醒了?”
“是啊,夜色真美,舍不得睡了。”陶郁转过头,露出了好看的笑容。
“那就多看一会儿,然后我带你去吃早餐!”
车厢里的安静和剧烈交织着,在皮肤表层以下似乎有什么在渐渐涌动,没有声响,却振聋发聩。
“后天空吗?电影首映去不去?”不知道为什么,姚晓凡没头没脑地问出这句话。
“后天……徐老师要带我出差……”陶郁小心又心有戚戚地叹了口气,“其实首映我一直都想看,大概也是命,错过了很多次。”
“到哪里出差,我去找你。”姚晓凡觉得自己疯了,但疯得心甘情愿。他好久没有这样的激情,能为了个姑娘赴汤蹈火。毕竟,在苏韵事件之前,他对女生向来手到擒来。
黑暗中,一只纤细的手爬上他的手心,用力地扣住。
【83】空降的流言
印象里,林潇衡真的喜欢不告而别。
因为这样可以显得很酷吗,还是背影可以表达各种情绪,生气,失望,焦虑,只要先转身,好像就占得先机一样。
程一朵着急地跑出门,直接和门口的身影撞个满怀。
“你……没走啊?”气喘吁吁地,咧开嘴笑了起来。
“走去哪儿?”林潇衡忍住笑,故作严肃地在她鼻子弹了弹,“允许你一整天在我的雷区跳来跳去,不允许我出门接个电话哦?”
“我才没有跳你的雷区呢!”程一朵嘴硬地反驳,“明明是你生气了,都不理我。”
才不是不理你呢。
是不知道怎么面对缺席的时光而已。
也不是恼你,只是恼自己。
“对不起啦,一朵同学。”林潇衡在她额头亲了一口,耿耿于怀似乎释然了不少。
“我也要说对不起,以为姚晓凡只是叫我吃个饭,拒绝又怕他想多,所以……”程一朵继续解释,她的真诚透着暖意,稀释了林潇衡心里最后一丝介意。
“有没有兴致跳支舞?”
“勉为其难答应你啦。”
手拉着手在舞池,夺目的灯光下谁却都没说话。尽管迅速地和解了,甚至连争吵也没有,彼此却好像隔着什么没说完的话,咕噜噜在脑海里冒泡泡。
大二那年圣诞,也是舞会,程一朵迟到了。
他站在门口等她,心无比忐忑。
出国第一年圣诞,学校里挤满了人,钟楼倒计时,数到五四三二一,心跳仿佛随着钟声停摆。
他不爱参加这种活动,不喜欢人潮涌动,纷纷扰扰的喧嚣四下升腾,唯一确定的是面前这张鲜活的脸。
“一直没机会恭喜你们!”刚下来,钱美丽举着酒杯走过来,“哐”地一碰,“姚晓凡在前面胡说八道的话可千万别放在心上,我负责帮你们搞定!”
“怎么搞定?”程一朵不解。
“使点力气撮合撮合我们呗!”钱美丽脸一红,“笨死了你!”
“哦哈哈哈哈,不行!”程一朵笑着笑着脸一严肃,“你俩在一起了,我还得参加婚礼跟你们成为闺蜜还是算了吧!”说罢小心地瞄了林潇衡一眼。
“你这是在讽刺我小心眼嘛!”林潇衡反应过来,一只手揽过她的脖子,认真解释说,“不是不相信你,是……”
“吃醋!”钱美丽插嘴道,“看你魂不守舍的,这么明显的吃醋只有程一朵你这种爱情迟钝才看不出来,哈哈哈!”
我迟钝嘛?
虽然不算精明,但怎么也扯不上迟钝吧。
程一朵对钱美丽的评价愤愤不平,回到家里还在琢磨。
“诺,这本册子你有空翻一下。”林潇衡在她面前放了个文件袋,打开里面全是新房开盘的信息,以及不同房型的介绍。
“你要买房吗?”程一朵问。
“不是我,是我们。”
“日子长着呢,着什么急。”程一朵红着脸,又把材料塞回文件袋。
“我们也该有个家了一朵,难道你想一辈子跟我挤在这个公寓呀?孩子们都挤在阳台打地铺嘛?”林潇衡说着说着凑过来,男人的气息让她意志模糊。
“好啦好啦,我写完这个材料就看!”程一朵赶紧把这个无法无天的家伙推了出去。
和林潇衡有个自己的家,她真没想过。
反正现在天天上课做实验抬头不见低头见,倒也没什么所谓的相思之苦。
那家伙倒是整个人都变得很腻歪,隔一会儿就嚷嚷着好想你,让程一朵常常很想笑。
只是一旦提到有个家,又觉得如果能一直生活在一起,应该也很美好吧,可以手挽着手穿过大街小巷,可以一起看日出日落,可以三餐四季彼此陪伴,不就是她很多年的愿望吗。
深夜,在他结结实实的怀抱里,她失眠了。努力让辗转的声音小一点,不打扰熟睡的林潇衡。
“是睡不着吗?”还是被觉察到,林潇衡下意识先在她额头抚了抚,“不舒服吗?”
“把你吵醒了?”程一朵抱歉地问。
“怎么会。”林潇衡坐起来,将程一朵的头轻放在怀中,声音和夜色融为一体,“怪我,没跟你把事情说清楚。”
上午接到学院领导通知,有个外校的学生要空降到我们实验室读博,他们建议我把你放到徐瑞那里。因为要急着答复,我想去教学楼找徐瑞对一下口风,正好看到你和姚晓凡。
一点都不诧异是不可能的。
想把你拉走,听到姚晓凡说,程一朵他要定了。
你知道吗,在院长办公室,我也刚刚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程一朵坐起来,在黑暗中凝视林潇衡的眼睛,抱歉地说,“对不起,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一点都不麻烦,一朵。”林潇衡的指尖在她头发中划过,“是我离开了太久,给了很多事情伤害你的机会。以后都不会了,再也再也不会了。”
“没关系的,去徐老师那里也没关系的。”程一朵感动得稀里哗啦,眼泪全蹭在林潇衡睡衣上。
“那不可能,你这么稀里糊涂的万一又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事,我怎么放心!而且徐老师……还是算了吧。”他担心的真多,好像把长长的人生翻了个遍。
这天,林潇衡做了两个决定,一个是留下一朵,拒绝院长,另一个是打造属于两个人的家。他不能再让程一朵离开自己,也不能让这个漂亮又傻乎乎的姑娘身处一点点危险之中。
毕竟,徐瑞这种老实无害的长相,也放肆地开始师生恋,确实让他大跌眼镜。
陶郁精明能干,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
凭着他俩的关系,程一朵要多费力才能在夹缝中求存?
光是想想,心头一颤。
第二天一早,程一朵就被叫进了院办。
施老师关切了一番实验进度,聊了聊未来发展顺便恭喜程一朵而论文获奖,最后切入主题说,“博士期间可否换个导师?项目如果你喜欢也有差不多的,只是换个导师……而已。”
“为什么?”
“学院也是考虑你和林潇衡的关系,毕竟还是要避嫌。”
本来酝酿好了反驳的理由,竟一下子无言以对。这句话确实击中了她的要害,沉默半晌,施老师说,“给你点时间回去考虑考虑,下周再给我答复。”
如何在流言蜚语中生存,这门课程一朵早就已经修完了。
她早练就了不在乎别人眼光的本领,反正时间久了,大家自然就淡忘了。
但这一场拉锯战的后续,似乎又格外漫长。
同学们不怀好意地打探,“听说那个空降的女博士是哪个领导的独生女呢,是不是看上林老师了呀,不然非棒打鸳鸯做什么?”
“我是听说,从样貌到学历,哪儿哪儿都不如你哦。”
或者“你和林老师感情是稳定的吧?”
还是会打乱她平静的思绪。
甚至这些都传到了林潇衡的耳朵里。
“你准备永远不告诉我,施老师找过你的事情了吗?”在食堂吃晚餐,林潇衡把剥好的虾放进程一朵的餐盘,“还是想好怎么答了?”
“不想再麻烦你了。”程一朵不自然地笑了笑,她知道瞒不过林潇衡,但她真的想试着解决一件难题,“你这两天不是还有课题申报嘛。”
理智告诉她,不要再踏进这些惊心动魄,眼下安稳的生活已经足够好了,再怎么,也还在一栋办公楼里。但没法往深里想,思维连通着整个心脏,都在和自己的理智对抗。
“一朵,你对我是不是没有信心?”林潇衡看起来有点难过,笼罩在深深的阴影里。
不是的,不是的。我以为把所有委屈吞下去,把所有的期待降到最低,把所有的困难自己默默应付好,就是爱的一部分。
我以为让自己成长和懂事,把全部的自由和空间交到你手上,就是爱的一部分。
我知道自己爱得拙劣而狼狈,但只是因为爱着你。
“如果你觉得可以不合适,方向你不感兴趣,想推翻过去的积累重新来过,我不留你。”林潇衡认真地说,“其他原因我都不接受。生活是生活,学业是学业,如果一开始我不自信自己能分得清,当初就不会回来!”
声音不大,却字字有力。
“林老师,你很酷你知道嘛。”程一朵低下头脑海像放电影一样,一路穿过了无比多岁月。原来即使自己那么有信心不会被时间改变,却也不知不觉变成了如今畏手畏脚的模样。
她说,“我想把手上的项目做完,六年了,想做成一点东西来。我其实不怕别人说我,但是,我不喜欢把你放在里面,人言可畏。”
“有我在,不怕。”
【86】我不接受黑暗
周一上午,蹬蹬的高跟鞋声响彻整个实验楼,随后是施老师的一声,“程一朵,你来一趟林老师办公室!”
每个人都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事。
兴奋地窃窃私语着,像程一朵这种打破常理一路逆袭的姑娘,也不可避免地遭遇理想撞击现实的戏码。
陶郁坐在徐瑞办公室,一边汇报工作一边竖起耳朵听隔壁的动静。“徐老师,传闻一朵学姐要跟着您读博,真的假的?”
“怎么,你介意?”
“倒不是介意,就是奇怪!那个空降的女孩什么来头,非咱们林老师不可。”
“这种根正苗红的单身男士,换你你不心动?”徐瑞半开玩笑地观察陶郁的反应,她最近很怪,出差到一半经常见不到人,凌晨才出现,连亲热都敷衍了许多,男人的直觉告诉他,有另一个人出现了。
“别拿我开心了徐老师!”陶郁伸手在他脸上掐了一下,语气多了几分娇嗔。
如果程一朵能来,徐瑞是欣喜的。
这几年,他的实验室一直不见起色,好不容易靠着误打误撞进来的陶郁涨了几回脸,最近她也明显没有了科研的心思。
程一朵如果连同项目一起挪过来,他申请明年的科研经费也多了不少底气。
此刻,他其实比身边的陶郁更在意结果。
“当着林老师的面,告诉我你的答案。”施老师开门见山,直接发话。
“我……”程一朵转头看了一眼林潇衡,“不接受。”
“我的意见也是一样。”林潇衡淡淡地强调了一遍。
“不是,你们俩谈恋爱没人拦着你们啊,为什么连课题也非得黏在一起呢!”施老师没料到这个结果,火气一下子窜了上来。
“施老师,程一朵在这个方向研究了六年,这个时候换实验室,才是对教学资源极大的浪费!这件事与我们俩的关系无关,请不要混为一谈!”林潇衡有理有节地亮明观点,整个接住了程一朵现时面对的难题。
“林老师,你一向偏袒程一朵,这件事咱们学院无人不知。这样下去,以后谁还敢报您的课题?如果再由着你们胡来,我怎么跟其他同学交代?”施老师恨铁不成钢地站起来,丢下程一朵之前填好的信息表,“改好了直接交过来!”
“如果非要交,我的辞职报告到时一起送过来。”林潇衡依旧面无波澜,态度却十分坚定。
“你……你是觉得我拿你们俩没办法了是吗?胡闹!”施老师一脸震惊,从前几次因程一朵而起的风波,她只当是年轻人之间的小纠结,没往心里去,现在想起来,这就是林潇衡一贯的立场。心里不由得感慨,原来情爱面前,再厉害的男人也不过如此。
“施老师,程一朵在这个项目组呆的时间比我长,如果仅仅是为了避嫌,要走也该是我走。况且,因为其他原因换走了程一朵,关乎的是科研人员的尊严,在我的底线里,不可以。”林潇衡刚说完,门被推开,久未露面的教授出现了。
“教授!”
“我还没退休呢,有人要开挖我们实验室的宝贝?”教授依旧乐呵呵的,没有半点愠色。“施老师你是负责教务的,实验室这一块也是相对独立的,程一朵五年前就说好了跟我一直读到博士,怎么突然要换人?”
“教授,还没来得及跟您汇报,这是院长……院长的意思。”施主任支支吾吾,在学院最有威望的教授面前没有了方才的咄咄逼人。
“院长我稍后去找他,程一朵……只要她愿意呆在这儿,哪儿都不用去。”教授拍了拍林潇衡的肩膀,一如往常地坚定。
不知道教授为什么突然出现为她解围,看到林潇衡少有的据理力争,程一朵满怀感激。这一刻她知道,即便这一生碌碌无为,也要做一个竭尽全力的人。
施主任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教授拍了拍程一朵的肩膀,笑着安慰说,“怎么,吓傻了?没事了。”
“您怎么回来了?”林潇衡迎上前,给教授倒了杯茶水。
“本来上周五听到消息就准备回来了,师母正好发了高烧,今天退烧了我就赶过来看看。”
“怕我把您这儿拆了嘛?”林潇衡笑着打趣,眼睛里有和教授一样明亮的光芒。
“怕被别人拆了,哈哈。”教授的语气意味深长,“在这间办公室呆了四十年,被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风雨见得多了,人心难测就不稀奇了。”
他又转过头,看着沉默的程一朵,“被吓到了?不怕啊,你该读到哪儿就读到哪儿,该工作就工作,该结婚生子就结婚生子,我们之前不存在契约。”
“教授,你对一朵真好,偏心的好。”林潇衡有些羡慕他们的感情。
“你这是吃我的醋,还是吃她的醋?”教授又哈哈大笑起来,“程一朵前几年除了上课,几乎就睡在实验室了,她的成果为多少项目打下了基础,这样的孩子谁不宝贝?”
科学的底线就是真实。
任何时候,不要向任何虚假的成绩让路。
这一生,你们会看到很多黑暗,很多不理解,甚至会拷问你的良心。不止是启大,不只是我们国家,其他地方其他高校甚至更甚。但要记住,有多少黑暗,就可以召唤多少光明。
做学问的人如果屈服,整个国家都无法挺直腰板。
教授是一面镜子,让他们看清自己。
“那我先走了,您的话我都记下了。”程一朵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这才觉得之前一个小时真是漫长。
“潇衡你真有眼光。”教授回过头,又忍不住夸了句,“几年前,我还觉得程一朵看上你,真是有眼光。”
“哈哈哈,教授您能不能委婉点啊!”林潇衡紧绷许久的神经放松,忍不住笑起来,“所以,程一朵不会走了?”
“只要你不拐跑她,她会去哪儿?之前我已经把推荐信给她了,你不回来,她就找你去了。”教授喝了口水,“我去趟院长室,说清楚了还得赶回家。”
原来以为他会问问实验室的情况。
有没有新的人,发表的新文章,项目的新进展,他都没有关心。这一趟,只是解决这道困境,他还是有个性的怪老头。
看着教授疾步离开,林潇衡陷入了沉思。
他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问,“为什么您不考虑程一朵接班?”
教授眼睛一眯,“因为你啊。”
你不在,我怎么忍心留下她?
“我回来了,您也可以……”
你回来了,她不要为你生儿育女洗手作羹汤么?
林潇衡不再追问,他懂了。
应该说,成为老师的这半年,他深有体会。
和对待福利院项目工作一样,程一朵是个用功到极致的人。一篇发言稿,哪怕不那么正式,她几十遍地反复修改,改到无可挑剔。一个会议结束,当天的汇总一定会发到邮箱,凭心而论,这些看似简单的琐事,他自己也做不到。
想到这里,他走下楼,站在和她并肩战斗过一整年的实验室门口。
程一朵一点没变,小马尾扬起,神情专注,好像还多了几份坚定,这种坚定不受外力丝毫影响。
他本来想问她,为什么准备好推荐信要出国这么大的事情都没有告诉他。
那一瞬间想起离别前夕,自己好像也认真地跟她解释过,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未来好也罢,不好也罢,灰心也罢,后悔也罢,都是我。
她听懂了,所以也握紧了自己的选择。
尽管这次的事情悄然平息,谁都没有再当面提起,但程一朵知道,自己的名字已经和那些惊心动魄的桥段挂在了一起。同学和老师再怎么小心翼翼地掩饰,她也能从他们的眼神里,读出些奇怪的意味。花边新闻每天变着版本爆出来,没有任何消减的意思。
最夸张的是,她在茶水间门口还听到里面有人在苦口婆心地告诫凌悦,离自己远一点,凌悦刚辩解说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七嘴八舌的声音立刻跳出来,“那是院长哎,如果和教授没点乱七八糟的关系,怎么可能帮她出头!”
尴尬地转身,碰到林潇衡关切的目光。
“怎么啦,脸色这么难看!”林潇衡接过程一朵手中的杯子,在众目睽睽之下,熟练地进去替她泡了杯牛奶。
“谢谢。”程一朵接过杯子,逃也似的离开了。
晚上林潇衡处理完工作回到家,程一朵独自坐在沙发上发呆。
“怎么了,最近很累吗?”他放下包,在她肩膀上按了按,“晚就不用等我,自己先睡。”
“我以为没事的,他们说什么我都可以听不见。上午的年纪大课,老师点我回答问题,还没说话,就听到后排有个女生说,她肯定跟这个老师也有一腿。说的声音好大,可我根本不认识她。
还有教授,因为我的事情被同学们议论,他这辈子都没受过这种待遇吧。你更惨,和我的故事都快改编成连续剧了……”
程一朵一股脑儿把委屈倒了出来,说着说着自己又笑了起来,“你说那些人是不是很好笑,他们都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天天构思着各种剧本,累不累啊。”
“还有哦,你最近离我远一点点哦,小心被一起拖进流言的深渊。”
林潇衡耐心听她说完,换了个姿势坐下来,抱了抱她昂起来又不甘的头。“今天有狮子座流星雨哎,要不要一起等呀。”
“不要。”程一朵深陷悲伤,讲着言不由衷的话。
“喂,别人的眼光真有这么重要吗?比我还重要?”
程一朵没有回答,确切地说,林潇衡把她问慌了。这几天一直想着赶快把事情做完,逃离那些是非之地,却从来没有想过,林潇衡在乎的,自始至终只是她的感受。
她所有的难题,他怎么会看不见。
“那我等等流星,有个愿要许。”程一朵虔诚地坐好,半晌因为困顿开始流泪。
“累了你先睡,一会儿我叫你哦。”林潇衡把她轻放在床上,在额前轻轻一吻。
可是天空并没有给他们浪漫,那个夜晚,等到凌晨,狮子座流星雨也没有出现。
程一朵浅浅地睡了一觉,五点多的时候被林潇衡的电话吵醒。
“一朵,你听,你听。”
披了件睡衣站到窗前,看到林潇衡在一楼放烟火。很小很小的那种,几乎没有声响,在天空即将亮起的时候,和黑夜抢夺光明。
“林潇衡,你好傻啊。”
“嘿,流星雨爽约了,我给你变呀。本来想买那种超级大的,找了半宿只有这种儿童款的,凑合看吧,狮子座流星雨。”林潇衡傻呵呵地笑起来,声音被冻得微微发抖。
一朵,这是不是当年你看到的样子?
你看到的应该比这个要漂亮吧,不只是金色,不只有两米高,不只是这样单薄,但就算是小小的,我也觉得,因为被你喜欢,它怎么那么好看呢。
“许好愿啦。”程一朵披上衣服奔下楼,想告诉这个好心的魔法师,所以的恶意尽管来吧,她不害怕了。
她的美梦未必成真,但他会让一切的美好发生。
【84】爱就是一个孩子爱着另一个孩子
“我下午要回趟家。”林潇衡的办公室门口弹出一个小小的脑袋。
“有要紧的事吗?”
“算是要紧,也不算要紧。”程一朵眼睛一弯,“我妈早上打电话来,说养身桶用不了了,我估计是哪根线路短了,回去帮她看看。”
“噗!”林潇衡笑出声来,“你这细胳膊细腿的,我跟你一起回去。”
“看不起人吗?”程一朵也笑起来,“这几年我们家的电箱电灯电器都是我修的!我妈现在老是感慨说,读工科真实惠,哈哈哈!”
“你等我,我把手上的东西理一下。”
林潇衡打了几个电话,把下午的工作安排好。虽然看起来如往常沉稳,但明显多了几分紧张。
这是第一次,以程一朵男朋友的身份见她母亲哎。
等他换了身正统西装,提着礼物下了车,又轮到程一朵紧张了。
“我妈看到你会不会吓死?”她自言自语地嘀咕。
“为什么看到我会吓死,你没说要带我回来吗?”林潇衡对着窗影,理了理领结的位置。
“说是要带男朋友,没说是谁……”程一朵边说边揉眼睛,小脸红扑扑的。
“真是服了你。”林潇衡拉住程一朵的手,“那就重新自我介绍咯!”
他是那种可以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得很贴心的人。你只要跟在他后面,天地万物,什么都不用担心。
程一朵蹑手蹑脚走在后面,心跳漏了半拍,好像她才是那个见家长的人。
“回来啦?”母亲跑来开门。
她也明显地装扮过,烫了时髦的卷发,一身洋气的香。混合着厨房的烟火味儿,程一朵只觉得一片敞亮。
“潇衡?!”母亲诧异了几秒,随后哧哧哧笑了起来,她一边张罗他们坐下,一边笑红了眼眶。
“妈,你怎么了。”程一朵看出母亲的异样,关切地问。
“没什么,就是高兴,真是高兴。”
这是严肃又温暖的一顿饭,程一朵闭上眼,充分享受这一刻的恣意。母亲的喜悦溢于言表,她没有问房子车子,没有问未来的打算,没有问婚期,只是一直笑,笑着笑着流出眼泪。
“我会照顾好一朵,您放心。”林潇衡放下筷子,认真地说。
“我放心,我放心。”母亲又给林潇衡添了些热汤,“这几年她换灯泡修马桶,跟个男孩似的,我天天盼着她找个男朋友,又天天担心她被人欺负。”
哪个男孩子不喜欢柔柔弱弱的小女人?她就是倔,又倔又轴。
“妈,那是你们上一代的审美啦,现在大家都喜欢又倔又轴的小姑娘。”程一朵歪着脑袋打岔。
“是呀,修的了水管还要通的了厕所!”母亲鼻子一酸,“我跟她说找个人来帮忙,她总是说很快很快,不要麻烦邻居啦。”
林潇衡若有所思地盯着程一朵,想象着她努力生活的模样。原来,他在异乡独自闯荡的时光里,她也背对着另一半的坚硬。
“以后这些事情我来做,阿姨你打电话给我。”
“哈哈你是想让我失业吗?说好哦,先到先得!”程一朵一点儿都不沮丧,笑嘻嘻地举起杯子,清脆地碰了一声。
吃完饭,母亲从房间拿出个信封,塞进程一朵手中,对他们说,“两个人在一起,以后要用钱的地方很多,妈妈存了一部分,不够再跟妈妈说。”
声音稀松平常,程一朵突然哭了起来。
“傻丫头,哭什么啊。”母亲在她肩膀上揉了揉。
好多年,她们之前从来没有亲密的互动,没有拥抱,也没能像其他母女一样手拉着手逛超市。母亲总是一脸严肃,对所有的事情都不在意,自己也以实验忙的名义,一次次逃开直面亲情的机会。
母亲的手刚落在肩上,她再也控制不了,抱住了这个她无数次期待又无数次落空的人。原来自己是如此想依赖她,只是好像当她明白过来这份爱,她已经比想象中更老了。
“我会的,我会好好照顾她。”林潇衡擦了擦泪,张开怀抱揽过了面前两个女人。
“一朵打电话回来的时候其实我还在担心,怕那个人不是你。”母亲又哭又笑地说,“我想多了,哪一次挡在她前面的人,不是你。”
林潇衡,拜托你了。
这一生我都在恨,恨爱不得,恨家不暖,恨我在意的人视我如草芥。
甚至这个孩子,我也没保护好。
我以为只要抛开她,就会让她爸爸痛苦,让他后悔,一切就有了转机。
七八岁的时候,她老是嚷嚷着要去动物园,可是我在忙着和她爸爸吵架。有一天她拿着张一百分的卷子问我,能不能一家三口一起去。那时候,他爸爸几天都没回家了,我痛苦不堪地甩了她一巴掌。
后来,那么久那么久……十几年了,她都没有再提起这三个字。前几年,好几次我都想带她去动物园看看,可是,她长大了,变得很忙,我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问自己,是不是十几年前,我就已经失去她了。
我后悔,我自责,可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所以潇衡,谢谢你来。
“妈你别说了,我不怪你,是我自己不想去了。”程一朵哭得不能自已,在林潇衡熟悉的怀抱里,她用力闭上了眼睛。
以为从未被母亲放在心里,其实一直在那枚红心中央,自己却不知道。
“一朵,也要谢谢你,可以留在妈妈身边。”
曾经日夜担心颠沛流离的日子,轻轻降落在这个夜晚。那个跌跌撞撞的女孩,遍体鳞伤的女孩,眼巴巴望着母亲离开背影的女孩,全部被爱收留。
“等我们买好房子,把你接过来一起住!”林潇衡说,然后三个人又都笑了。
这天,他们哪里都没去。
窝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影,母亲切好水果放在一旁,林潇衡一枚一枚塞进程一朵的嘴巴里,看她心满意足地吃掉。
“知道吗,这是我最理想的生活。”林潇衡侧过头看向程一朵。
“你的要求真的很不高哎,我以为你至少要有一个体感游戏机什么的,哈哈!”程一朵咧开嘴笑。
“好主意耶,咱们明天去买一个回来玩!”
林潇衡这一刻像个孩子。
自己映在他瞳孔里的样子也是个孩子。
原来,爱情就是一个孩子爱着另一个孩子。
“你在想什么呢?”林潇衡在她发呆的眼睛上轻轻一吻。
“原来夜晚都这么安静啊。”
呆在实验室一直有仪器吞吐着泡泡,电脑也在吵,她竟没注意到,原来一个人经历的夜晚竟是如此寂静。
寂静到连心跳都分外明晰。
那么母亲,是怎样度过睡不着的夜晚的呢。
“一朵,其实我今天紧张得要命。”
“哈?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紧张呢,林老师。”程一朵把头靠在他肩膀,往脖子里蹭了蹭。
“我也以为。嘿嘿,一进门我紧张得差点喊妈妈。”林潇衡笑得脸红耳热,“突然不太确定,我以前说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话她有没有放在心上。脑海里全是当年义正严辞的画面,什么批评她不能动手啦,什么动手就是犯法啦,什么对你女儿好一点啦……”
话还没说话,程一朵坐起来,在他额头上深深吻了一下。
“谢谢你,林潇衡。”
那些不被爱的时光里,幸好有你。
“还有那个给你写情书的小男生,哼哼。”
“喂,你竟然还记得呀!”
“嗯哼,不准备忘记了!”
“嗷嗷嗷!”
林阿姨结婚以后,母亲甚至连亲密的挚友都没有了,她的生活简单到只是家和单位,吃饱饭偶尔回家看外婆。程一朵有时候期望她能找个人共度余生,但始终开不了口。
从来没有这样,心平气和地怀想从前。
在林潇衡的怀抱里,她沉沉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林潇衡和母亲正坐着吃早餐。
“早啊!”有些不好意思,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窜进洗手间。
“一朵,礼物给你准备好了,一会儿跟潇衡见见林阿姨和董叔叔!”母亲的嘱咐从外面一个字一个字跳起来,程一朵紧张地呼吸急促,这也太刺激了吧,刚刚才放松一点了耶。
“我去上班啦,你们俩空了就回来。”母亲穿好外套,又不放心地在程一朵耳朵叮嘱了一句,“要有礼貌哦!”
“知道啦!”
程一朵站在原地,看到林潇衡正笑意盈盈看着自己,“怎么一觉醒来,这么突然,哈哈!”
被程一朵逗笑了,林潇衡解释说,“你妈妈说,打铁要趁热,所以……”
“这是怕你跑掉嘛……”程一朵又好气又好笑,“是有多宝贝你。”
“是我怕你跑掉。”林潇衡摸了摸她翘起的刘海,认真地说。
原来最幸福的事情,他们一直都拥有。
【85】现在这一刻,值得
两个人手拉手一路晃过去,还没到林阿姨家,钱美丽打电话过来,说在电影院等了姚晓凡一宿,他电话不接人也没出现。
“但约的时候他没有拒绝我啊。”电话里的声音疲惫又带着哭腔。
“上次说要撮合你和姚晓凡,是真的啊!”程一朵愕然,“我以为你是开玩笑的!”
“我这么大年纪了小姐!能找到姚学长这种条件的,至少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吧,运气好的话还能做个家庭主妇,化化妆逛逛街一杯下午茶,一天就过去了。”钱美丽沉浸在自己规划好的人生里,“要不,你给我介绍个林潇衡这种的也行啊。”
“什么叫林潇衡这种的也行!他这样的人可不多见!”程一朵急吼吼地解释,碰到林潇衡投来的目光,红着脸压低了声音。
“不说了,陪我出来喝酒!”
“今天……不行,我有要紧事。”
“你和吴双两个没良心的东西,她要陪男人,你有要紧事,感情就我一个人无所事事?哼,老娘也去谈个恋爱,让你们两个也怀念我的好!”钱美丽讲话总是像机关枪一样,心却是柔软的。
电话挂了以后,听到林潇衡清了清喉咙,“好像有人提到了我,哦?”
“好耳力哎你!”
女生到了二十四五岁,特别容易焦虑。天生承担着各种使命,生怕一不小心落在后面。大环境每天都播放着金玉良缘,说要独立思考,拿出风范,又说要事业有成,家庭美满,还要小鸟依人,温柔得体。
还有母亲担心的,礼数周到。
林潇衡来见过家长,也要第一时间去他们家拜访。有来有往,才不失礼,尽管他们的母亲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一朵,中午吃完饭,我带你去动物园吧!”快到家门口,林潇衡突然停下脚步。
“怎么……”程一朵笑起来,原来这个家伙对昨晚母亲讲的事情还在耿耿于怀。“没关系啦,我真的不介意了。”
“脑子里一直都是你,小小的一个人,拿着一百分的试卷,哭着喊,我不去动物园了,你们别吵了,想一次,心疼一次,受不了。”林潇衡打了个寒颤,把程一朵几乎整个人搂在怀里,“如果能回到那时候就好了,我去找你,我带你去。”
“不要。”程一朵摇摇头,“不要回到那时候,不要改变任何过去的轨迹,只要有现在这一刻,什么都值得。”
曾经沿途寻找丢失的家门钥匙,怅然地看着黄昏换做星辰。从来不敢幻想的未来,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将她笼罩,一切都太好,好到不想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你们回来啦。”林阿姨倒没有母亲的吃惊,眉眼中尽是笑意,只是身份转变,程一朵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开着没心没肺的玩笑。
“你们董叔亲自下厨,准备了一桌好菜。”
林潇衡在沙发上坐下,明明是自己长大的家,却局促得像个外人。
准备开饭,林阿姨拿出个文件袋,放在他们面前,“这是我们之前为你们买的房子,等你们空了直接去过户。”
林潇衡转头看着一旁沉默的董叔叔,又把文件夹推了回去,“不用了,我们自己可以。”
“拿着吧,孩子!”林阿姨又着急地塞过来,“也是我们的一份心意。”
想起他们婚礼上,亲戚们眼光异样,挨个夸他福气真好,这个继父真是没话说。一字一句粘连心间,所谓的心意看起来更像是对面男人在夺走母亲之后,无关痛痒的施舍。
“妈,真的不需要,你们留着吧。”
林潇衡话音未落,冷眼的董叔厉声问道,“怎么这么跟你妈说话呢!毕业工作了就出息了?没有你妈这些年的辛苦,有你今天吗?”
四下是死一般的寂静。
为了维持表面,林潇衡忍得全身发抖,艰难地放下筷子,“学校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林阿姨立刻站起来拉住他,“吃完饭再走吧,孩子。房子不想要没事儿,我帮你收着,哪天你要的时候再跟我讲。”
“是拿房子,换我的妈妈么?”
林潇衡无力的一句话,又招来董叔叔的不满,“都是为你好,你怎么说出这种话?!”
“你先别说了,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大家好好吃顿饭不行吗?!”林阿姨制止了董叔叔,他把筷子往桌上一甩,气鼓鼓地回房去了。
筷子蹦了两下砸在地上,脆生生地割裂了思绪。
“妈……这就是你想要的?”林潇衡颤抖着捡起筷子,坐回了桌上。吃了一口饭,两行眼泪刷刷地落。
他流泪,程一朵也跟着流泪。
她不知道怎么挡在林潇衡前面,像当年他护着自己一样。一切都是破碎的,稍有不慎全是伤。
林阿姨没有回答,没有说她过得好,也没有说不好。她微笑着看他们俩吃饭,把冷掉的餐盘一个个重新放进微波炉。
爱没有算法,所以大多无解。
离开的时候,林阿姨指着紧闭的房门,卑微地示意他们去跟董叔叔道别。“他忙活了一个上午,也是想让你们高兴。”
见林潇衡没动,程一朵直接走到门口,轻敲了两下,“董叔叔我们走啦,谢谢你的精心准备。”
“走吧。”林阿姨倚在门框上,看他们离开。
程一朵不停地向后挥手,林潇衡却始终没有回头。这一场见家长,更像是推着林潇衡来见董叔,冲突压抑在平静下面,一切无解,因为太难了。
走到楼下,林潇衡突然一把搂住程一朵,直接带到墙面,疯狂地吻住了她的唇。
在她的唇齿之间掠夺,把那些想留住却没留住的,想放手却放不下的,全部融化在她的体温里。这一刻他空有一腔炙热,却对这个看起来奇怪的世界束手无策。
“你怎么了……”
林潇衡顿时冷静了下来,他缓缓松开了程一朵,“对不起。”
空白慢慢亮起,呼吸在一瞬间失去了意义,他好像什么也握不住。林潇衡打开手机调了首歌,将另一个耳机塞进程一朵的耳朵里。
五月天的声音温暖而出。
随后他又向前走了步,低下头,在程一朵的嘴唇上,轻轻地,亲了下。
“大庭广众哎。”程一朵轻柔一笑。
“就在这个地方,我可是扛过某个喝多了的姑娘回家。”
“所以?”
“所以,我根本不怕什么大庭广众,哈哈。”
“你很幼稚哎你!”
虽然开着玩笑,程一朵却能清楚听见林潇衡心里百转千回的忐忑。他在喊救救我,他在舔舐着撕裂的伤口,把愤怒逼回去。
“别想了,不想就不难过了。”颤抖着伸出双手,她再度给了林潇衡一个吻,把所有没有说出的话,全部堵在肌肤相亲的片刻。
“走啦,带你去动物园!”
当冬天的风吹过脸颊,耳畔回响着程一朵的笑声,神经才渐渐松弛下来,逐渐看清走过的路。
以为自己一直保护着她,照顾着她,这时候才能发现,因为知道她在,所以从来都无所畏惧,她才是自己心底,最深的安全感。
“林潇衡同学,你怎么不看熊猫光看我?”程一朵蹦蹦跳跳地,目光已经追到很远的地方。
“你这么喜欢动物,以后咱们家养几只宠物好不好呀?”
“好是好,可是我不会给它们洗澡哎。”
“那我来。”
“那……还是算了,万一你出差,回来可能会看到我们彼此伤害,哈哈哈哈!”程一朵依旧快乐,明媚,让人心动。
是啊,过去不能切割掉当下。
再难再纠结,也都会过去的。
他应该想一想更现实的东西,比如家里要放一个超级大冰箱,里面塞满水果和巧克力蛋糕。
冰箱旁边买一柜子的红酒,不酸的那种。
订一张超级大床,还有拉起来不见天日的遮光窗帘。
程一朵肯定会想要个衣帽间,里面放满淡蓝和粉橘色的小裙子。
想着想着,林潇衡不禁扬起了嘴角。
“终于笑了你,一个上午你的整张脸上都写着,我不开心!”程一朵捏了捏他的脸,“也许董叔叔没有那么糟,一切比我们担心的要好。”
“你现在是心理专家吗?”她说的每句话都嵌在林潇衡心里,她好像看见了他所有无法言明的恐惧,“我记得你早前还告诉我,很多人一路走到底都是回不了头。”
他最担心的是,母亲回不了头。
她那样的一个人,从来不肯轻易认输。
所以,如果她过得不好也不求救,这惨淡的人生该如何收场呢。
“我不懂心理学,但我知道,常回家看看一定不会错。”程一朵眼睛一眨。
这个举重若轻的小机灵鬼,轻而易举就找到了解决所有问题的办法。林潇衡如释重负地在她额头摸了摸,爱不自觉地又多了几分。
他的爱真的好多,挤在胸膛里迸发出大朵大朵的绚烂。一起经历着悲欢离合,看白云掠过沙丘,高高在上的梦想吞吐着时光,原来,这就是程一朵说的值得。
一切心甘情愿,一切都是值得。
【87】凭什么我是影子?
“林老师,找我有事儿吗?”办公室外,陶郁露出了准确精致的笑容。
“进来,坐吧。”
陶郁在沙发上正襟而坐,手直直放在膝盖上,眼神却在四处打量,落在窗台上的淡蓝色小风铃,“您这儿还摆着这么可爱的挂件呢。”
“一朵上次出差带回来的。”林潇衡顿了顿,问,“在徐老师那儿,项目还顺利吧。”
陶郁没听明白林潇衡的意思,瞪大了眼睛,半天没吱声。
“学校论坛上的帖子……是你发的吧。”
“林老师,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陶郁反应过来,应该是最近论坛上炒得火热的,关于程一朵的议论。
“你以为凌晨十二点发,关注度达到当天热点再删帖,我就没办法查到IP了么?”林潇衡冷冷地直视着她,“一部分是在我们实验楼发出的,一部分是在你们宿舍发出的,如果真的和你无关,那我就直接反映到院办,找到这些造谣的人应该不费力。”
“林老师……别……”陶郁慌了,手心湿热,豆大的汗珠一直往外冒。
“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知道。”半天没敢抬头,“大概只是想看看她倒霉的样子。但我没有恶意的,林老师你相信我。”
这一刻陶郁确实不知道。
只是委屈觉得,如果没有暧昧关系,凭什么全天下的好运都降临在一个人头上。
她那么辛苦地,才在不起眼的徐瑞那里占得一席之地。
“是因为她撞见了你和姚晓凡么?”林潇衡淡淡问道。
“她告诉你了!”陶郁立刻站起来质问道,“不也是个长舌妇么,四处散播别人的八卦!”
“凭空捏造才叫散播谣言,她只是跟我提了一句,没打算告诉别人,包括徐瑞。这些事情我们根本没想参与。但是如果你因为害怕,在公开场合编造故事,一朵是可以追究你的责任的。”
时间片刻停顿。尽管用自以为无所谓的表情掩盖着即将流泪的眼睛,思绪还是像潮水一般涌向心头。
不是没有犹豫的。
即使是换实验室事件尘埃落定,整个学院的惊叹包围着程一朵的时候,她也曾默默收拾好自己的骄傲。但是越来越多的恐惧难测砸来,偶尔能从姚晓凡的手心里感受到安全感,好像那么久以来承受和抗拒的,有了几秒的缓冲。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和徐老师在谈恋爱,可是她却能清清楚楚在这段三角关系里,看到同样不甘平凡和渴望爱情的自己。
她觉得被一个人重视的滋味很好,可是又会在姚晓凡谈起程一朵的眼神里,累积起大段大段的失落。
对程一朵仅存的好感,就被这些失落一点点消磨殆尽。
她有时候也会担心,如果姚晓凡知道,自己在背后编造过那么多程一朵的谎话,他还会接受自己吗?
尽管自己多么想要能够以任何一种方式,成为他的唯一。
她不想在徐瑞庸俗的皮囊下找存在感了。
甚至连实验,她已经全然没了兴趣。
她想要爱,想要被爱,想要被认可,想要全心全意开始一段感情。
但她讨厌姚晓凡对程一朵的念念不忘,尽管他一再解释说,曾经的仰慕仅仅是因为她的实验进展滴水不漏。
那天拉着手去商场看电影,在一楼大厅被程一朵撞见的时候,姚晓凡慌张地松开自己的手,几乎就要仓皇而逃,她才觉得自己对程一朵的那些防备,渐渐变成了恨。
恨她即便不曾给予姚晓凡任何美好,也可以轻易夺走他的心。
这种恨几乎让她头皮发麻。
“林老师,我嫉妒她。
论成绩,论年轻,论本领,甚至论样貌,我自认没有一点比程一朵差。
为什么那些她毫不费力就可以得到的东西,对我而言却是那么难。我需要人生履历里有不能被取代的关注和闪光,我也想成为独一无二的存在,而不是听每一个我在乎的人不停地说,你跟程一朵很像。我知道我虚荣,我也知道,你和我一样讨厌现在的陶郁。
但很多事情,会渐渐变得不一样。
当她被大家爱着护着、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夺走很多人的好感的时候,我在想该怎么拒绝今晚徐瑞老师的邀约。当每次遇到天塌下来的困境,她那一脸天真无邪让我妒忌,凭什么我要成为影子?
你听明白了吗,我妒忌她。”
“陶郁,你的能力水平真的很好,如果把心思用在学习上,前途不可限量。”林潇衡叹了口气,他不擅长安慰。
“但是你还是把我赶走了不是么?”陶郁的眼眶里蓄满了泪,“因为你发现我骨子里和她并不一样对不对?可是一开始就是你认为我们像,我有的选吗?我现在特别怕,怕哪一天姚晓凡也对我说,你其实和她不像,我们分开吧。我怕的要死,怕我这辈子就他妈的是一个影子!”
“我让你走,和你像不像一朵没关系。”林潇衡倒了杯水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声音增加了几分柔软,“这个实验室很单纯,留下的标准是学术上足够努力。一旦有其他的心思,整个项目组都会变得复杂,我讨厌复杂。”
“但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啊,你不付出,怎么会有回报?”陶郁不甘地反问,“工作上不来往,怎么能进步?就连咱们学院小小的学生会,也都是同乡的校友彼此照应,如果长相平平想进个外联部,简直比登天还难!况且我没有伤害任何人,努力向上这有错吗?”
林潇衡没有再说话,递了盒纸巾给泣不成声的陶郁。
他没经历过那么多波澜壮阔,所以对人生有着专注的笃信。陶郁的振振有词,他找不到任何话来反驳,二十岁应该有二十岁的想法,用世俗的标准去衡量实在太过沉重。
也许总有一天,每个人都将学会用价值去判断一件事应不应该发生,付出了最珍贵的情感,交换走最了不起的信任,即使成为年少时候最想成为的人,你还会喜欢这样的自己吗。“追求”是一个多么无奈的词语,拼命赶上脚步,然后求取到来,无论标榜的标准多么有意义,这个世界,是不是还应该尊重一些美好的天性。
“咚咚!”抬头看见徐瑞站在门口,皱着眉头一脸阴沉地问,“怎么了林老师,找我们陶郁谈心吗?”
“林老师,我走了,谢谢。”陶郁站起来,第一次没有理会徐瑞的关心,径直离开了。
林潇衡深吸了口气,继续翻看手里的书。
徐瑞见状,也无趣地退了出去,脚步明显多了几分怒气,格外铿锵。
“怎么哭了?”他走到陶郁的实验室,见她站在仪器旁抹眼泪,不放心地问,“是不是林潇衡跟你说了什么?”
“他没说什么,”陶郁把眼泪擦干净,说,“徐老师,我不想继续了。”
“你指的是……”徐瑞有些心慌,虽然他有预感陶郁的变化,但他们始终都有对方的王牌在手,下个月的奖学金评定,他可是走动了不少关系。
“都不想继续了,我对这些项目没有兴趣,也做不出成果。”陶郁难得的坚定,也因此多了些疏离,“好聚好散。”
“陶郁……”徐瑞赶紧上前安慰,“如果有困难,我可以帮你的,不用这么冲动的。”手顺势在她腰部揉了揉,以往只要他暗暗揉一下,陶郁会立刻咯咯咯笑出来。
“不要。”陶郁条件反射似的挣开他。
“你是有其他的人了?”徐瑞脸色一沉,“林潇衡?”
“跟你无关。”陶郁冷冷答道。
“他已经有程一朵了,学院里谁不知道!”徐瑞阴阳怪气地哼了声,“而且我对你不好吗?”
“你当年不也有女朋友吗?”
“是你先勾引我的,陶郁!现在的小姑娘这么随便的吗,你说公开关系我也听你的了,到现在也没敢跟女朋友说明白,你……”
“但是,我们都知道只是一时,对吗?”陶郁默默收拾好书包,“既然知道会分开,哪天都一样。明天我不会来了,出国的推荐信我也不要了。”
“你……你真以为自己是程一朵啊!”徐瑞恨恨地喊。
“我只恨自己不是。”陶郁背上书包。
他不是林潇衡,她也不是程一朵,他们之前发生的一切,都叫做交换。而有一天,当她想掏出真心对某个人的时候,却发现真心缺乏可陈。
“徐老师,这段时间谢谢照顾。”陶郁毕恭毕敬弯下了腰,“祝你之后一切顺利。”
看着陶郁离开,徐瑞突然意识到,在一次次落败之后变得无望的前途已然一片漆黑。这一切都是因为林潇衡,他直接空降到热门导师门下,肆意破坏学院的游戏规则,插手别的项目组,逼走了陶郁,一意孤行留下了程一朵。
这一切让他产生了恨意。
一种无法言喻的痛袭满全身,连呼吸都掺着不满。他想讨公道,但唯一的理智告诉他,没有公道。
怀想和陶郁激情缠绵的画面,神经再度紧绷。他还没好好感受,却将永远失去那具柔软、年轻而有生命力的身体。
那曾经是他循规蹈矩的人生里,不可多得的热烈。
想到这里,恨意蔓延全身。
【88】她想要很多很多的爱
星期天晚上,荷风和吴双组了个局,邀请程一朵和钱美丽一起去新开的Wings酒吧。
“那里的调酒超好喝,有恋爱的味道噢。切记切记都把自己的男人带来啊!”吴双兴奋地在群里发了三遍。
“你现在喝白开水也全是恋爱的酸臭味啊哈。”钱美丽调侃,“我得问问人家有没有空。”
“你俩先聊,我先把活儿干完。”程一朵扫了一眼手机,继续翻文献。实验室、图书馆和家三点一线,她俩已经是她唯一的课余生活了。
到了晚上,紧赶慢赶地,程一朵还是迟到了。
“不好意思,会一结束就过来了,你们尽管点,今天我请。”林潇衡抱歉地招呼,与此同时他瞥到正搂着钱美丽潇洒致意的姚晓凡,印象里陶郁不久前才为了他毅然离开了徐瑞,怎么……
目光和程一朵交换,两个人都满腹不解。
钱美丽以为是姚晓凡的到来让他们有些不自在,倒上啤酒直接连干三大杯,“那叫什么,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大概就这个意思!过去的事谁也别提,祝福就好!”
姚晓凡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跟着大家一起笑,拿出经理的风范,妥帖地照顾局面,把所有杯子依次倒满饮料和啤酒。程一朵想大概是和陶郁分手了,便也放宽了心。
“你们……稳定了?”程一朵开心地敬了吴双一杯饮料,荷风这样的男人,如果愿意来见吴双的朋友们,大概是有心想安定下来了。
“没想那么多,除了……偶尔会没安全感。”吴双笑了笑,“他把心守得密不透风,工作的不顺利、人事的调度、琐碎的难题,生活常见的磕磕绊绊,我俩从来不聊,他的心那么小,好像始终挤不进去。
他形成自我的保护罩,也推开了我。
有时候觉得站在他爱情的最中央,有时候又觉得被隔绝在很远。幻觉是我的精神支柱,但是不安它太强大了,幻觉不能抵挡它,只能在快乐的彼岸,不经意地麻痹一下自己。”
“放轻松,吴双。”程一朵拍拍她,安慰道,“爱情需要时间,在一起很多很多的时间,就分不开了。”
“我想,爱是会让人忘记一切的。爱着一个人的时候,就只想着爱他,哪怕自己太卑微或者不够高贵。可是,原来我也是一个热衷于取悦旁人审美的人,不想追究那些过于遥远的答案。
其实,我更害怕。害怕他发现我不够好,害怕他独自承受,害怕他松开我的手。”
“再多一点时间,他会发现你比他想象的更好。”程一朵挑挑眉毛,吴双释怀地笑了,“知道为什么请你们来Wings吗?”
见程一朵不解,她指着舞台中间弹着吉他低吟浅唱的姑娘说,“因为她。”
瘦瘦小小的,声音却轻柔有力,荷风站在一侧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彼此没有交流。舞台在不可逆转地行走,只有他们是静止的,像时间里的琥珀。
依次有客人点歌,她照着本子唱。
这时一位大腹便便的客人扔了几张百元大钞上去,大喊,“给爷来首甜蜜蜜!”
姑娘不说话,继续用纤长的手指在吉他上拨弄,她在唱,当我拿起一杯清醒的水,我已经开始自由的滋味,当我放下一个干涸的酒杯,我已经结束了陌生的滋味。
胖子继续说,喂,听见没有,给爷来首甜蜜蜜!
还没说完,荷风不知何时已经闪到他面前,从皮夹里扔出更多的钱砸在地上,“不要吵了!”
吴双叹了口气,眼神空洞。空气里是浓郁的化不开的粉末,四下想起欢呼和口哨声,一种叫失落的东西碎了一地,满世界都是扎人的玻璃。
荷风喝了很多酒,目光几乎没有在舞台之外停留。吴双竭尽全力地招呼着大家,扮演落落大方的女主人。
程一朵知道,此刻她有多寥落不堪。
直到散场,热热闹闹地彼此告别。之后,吴双跟着荷风一路寂静不语,深深浅浅的脚步声迅速被黑夜吞没。公寓的路灯好像坏了,忽明忽暗地呼应着心事,压抑的呼吸在楼道反复回响。抬起头,忽然发现酒吧弹吉他的姑娘正悲悲戚戚地坐在家门前,把头深深埋在双腿之间,妆已经完全哭花了。
看到他们回来,姑娘一下站起来露出个极难看的笑容,随即力气惊人地将吴双推开,拽起荷风就往楼下走。
荷风惊得一把扶住吴双,叫起来,“喂,你疯了!你要干什么,你要去哪儿?”
可能是她的纠缠太过剧烈,他没有甩开她的手,只是迅速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拧开门把吴双推进去说,“好,你先不要这样,我们好好聊聊,OK?”
“咔”,姑娘委屈抽泣的脸成为门关上时刻定格的影像。吴双的视线一片模糊,瞬间被铁门隔绝在完全静止的空间里。外面无论争执还是吵闹,都彻底与她无关。
没有冲出去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勇气,甚至连扮演好女伴都没有资格,恍恍惚惚地瘫坐在沙发上,忽然,有一种失去荷风的错觉。
痛。被戳穿到最深层的痛。
他们之间,是不是随时都会被任何外力拉开。没有承诺,没有纠葛,没有永远,只有这身不合时宜的长裙,褶皱着像揉搓过的梦境,提醒一切关于过往的记忆。
可是谁说过,一场遇见只是时间的安排,不是剧本,不是巧合,也不会顺从谁的意愿。
再多的期待,又有什么用呢。
不知道等了多久,荷风才回来。
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恐惧,吴双侧过头问,“你们……”
“我们,没什么。”还是漫不经心的语气,像讲一个稀松平常的故事。
可是已经忍不住哭了起来,觉得内心承受了太多的东西,缱绻膨胀开来,压迫着她,剥夺了呼吸的权利。吴双边哭边喊,“我知道自己无权过问,轮资格可能是个最低贱的**!但我也是个女人,这种每天猜,自己和自己吵架的日子,我真的受够了!”
我是笨蛋还是傻瓜,明明在你看她的眼神里,读到了那种叫做爱的东西。却还一厢情愿地欺骗自己,那只是过去。
我用尽所有力气,努力扮演好这虚构的角色。见不爱见的人,说不想说的话,看你爱看的节目,我好想成为你生命里最重要的女人。
我不敢问你的过去,诚惶诚恐感谢你赐予的现在,我那么勇敢地,走向你啊。
荷风突然转过来,紧紧地,紧紧地把吴双拥在怀中。以就要不能呼吸的姿势,疯狂地吻着她。他们的心一同跳着,听不见有多剧烈,或是多孤独。
还有许多问题,可是此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偌大的房间,他们在沙发上疯狂地接吻。开始觉得无论多么努力,他的未来也不会有她。他爱过谁,还爱着谁,这些以为可以不在乎的事情,一下砸碎了心底的空白。
“对不起,吴双。”他抬起头,眼中滚落两行亮晶晶的痕迹,“我们在一起吧。”
“好,好。”吴双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哭。
她早就知做好了他随时消失的准备,所以那么用心地,把手牵得牢一点再牢一点。这一刻,她清清楚楚看到他心里的悲伤,万水千山,根根触目。
她的二十六岁就要结尾。爱越来越奢侈,已经赌不起也输不起了。
三姑六姨在群里问着“双儿什么时候结婚呀,”或者,“我瞧瞧双儿今年多大了?”“欧哟,不知不觉都这么大了!”“唉,学历高的女孩儿都嫁得晚,双儿她妈你不用担心。”各种语调,关心和看热闹的表情,想象着妈妈尴尬和无言以对的样子会于心不忍。
曾经期待的轰轰烈烈化成最实际的当下,任人观望,任人评论。
早几年还会满不在乎地撇撇嘴,继续走自己的路。
现在被时间孤独赶上了列车,刷刷地擦过,难以回头。
以为可以无所求地陪着荷风到老,可是连着一同蹉跎的,还是父辈双肩的光。
而这个时候,荷风接纳了她。
是不是爱情,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微信群里,发来程一朵的“到家了,大家晚安啦。”
随后,钱美丽也“叮”的一声,“晓凡说下周他请,大家赏脸噢。”
吴双在屏幕里打下“我们在一起了”,又一个字一个字删除。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喜悦夹杂着深重的失落,她问自己,到底想要的是陪伴还是爱。或者,她比自己想象的要贪心,已经得到比预想的更多,却还是想抓一把爱情。
荷风看起来很疲惫,带着一身酒气进去洗澡。
吴双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找了部喜剧片看,情节很好笑,她却一次次地把眼泪揉进去。想起高中语文老师讲过张爱玲写的《半生缘》,当曼帧和世钧分手之后一个人坐在电影院里看卓别林的喜剧,全场的人都在哈哈大笑,只有她泪流满面。那时候她不懂,现在好像明白了,就算怀抱温暖,心里的那部分无望还是坚硬地立在那里,那么孤独,那么在世界之外。
她好想要爱,要很多很多的爱,可是无处诉说。藏着一些隐秘的伤口,在肃然安静的世界里,听见遮住衣帽棉线吸饱泪水的声响。
【89】你愿意嫁给我吗
“你喜欢城市生活还是乡间生活?”林潇衡正在阳台看书,程一朵哧溜一下钻进他臂弯下,认真地问。
“都可以。”
“好,下一题,你有养过宠物吗?”咂咂嘴自言自语道,“这个我会,你没养过……下面是,你更喜欢待在家还是单位?”
“家!”林潇衡翻了一页,好笑地看了程一朵一眼,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工作狂麻烦你认真点噢!”程一朵坐起来,扬了扬手里的书,“我在帮你做心理测试呢,你看,这本杂志最后居然有心理测试!”
“测什么?”
“测……你将来有几个孩子……”程一朵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哈哈大笑起来。
“结果呢?”林潇衡也忍俊不禁。
“还没测完呢……”程一朵嘟着嘴,“你要是不严肃,我就不继续了啊。”
“我有个更准确的办法。”林潇衡放下手里的书,一把将她拉进怀里,鼻子从她的额头轻轻滑到锁骨,笑着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咱们可以生出来试试。”
“喂,现在是看书时间耶。”程一朵的脸红扑扑的,顺手拿起靠枕扔了过去。
还没等她出手,一双温暖的手已经揽住她的腰。
靠枕,落到了地上。
耳边是林潇衡低沉的声音,“坏了,你现在比书本还让我着迷。”
窗帘倏地拉上,炙热的吻在身体温柔又竭力地游走,程一朵红红的小脸沁着汗,软绵绵地融化在他宽阔的胸膛。
睡衣缓缓滑落,露出她白皙而干净的肌肤。林潇衡的唇一寸一寸扫过,停在她胸前的戒指,顿了几秒,更加剧烈地探向深处。
他爱程一朵。
爱得想随时把她揉进身体又怕粗鲁弄疼了她。
“上午咱们都没课,要不一会儿把证领了吧。”林潇衡在程一朵耳边喃喃。
“证?”
“你讲究吗?”林潇衡觉得自己大概鲁莽了,这么大的事情,应该先商量一下的。“对不起,我只是想到万一有了孩子……”
“不是讲究,只是觉得好突然。”程一朵咧开嘴笑,脸颊绯红看上去格外动人。“你说结婚是什么感觉呀?”
“我也没结过婚耶,想想啊……”
结婚就是从明天起,大家会叫你林太太。
你可以揪着耳朵拽我回家,可以分享时间,可以一起旅行,我们可以一直光明正大地做任何事情,anything,anywhere。
程一朵低头看着自己光洁的身体,立刻把睡衣扯过来盖上,捂着滚烫的脸,逃开林潇衡热烈的眼神。
结婚就是我们以后都在一张户口本上,我们的孩子会叫我爸爸,叫你妈妈。
“现在只能想到这些,结婚之后我想可以告诉你更多。”林潇衡声音很温柔,带着幸福的笑意。
没有轰轰烈烈的求婚,没有亲朋好友的见证,这平淡如常的一天,林潇衡和程一朵手拉着手跑进婚姻登记中心。
比想象的要快,在一楼拍了张照片,二楼填好表格,连户口本身份证一起递进去,没多久两张红本本已经拿在手里了。
像一场梦,上午还海阔天空地聊着人生,现在已经拥有了法律上的夫妻关系。红色的背景板让一切显得神圣,两个人十指紧扣,都没有说话。
“林太太,我们回家吧。”林潇衡一把抱起程一朵在空中转了几个圈,脚步轻快想要飞起来。
“我……可以打个电话给我妈吗?”程一朵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
“当,当然。”林潇衡温柔地放下她。
程一朵拨通了母亲的电话,只说了一声“喂”,然后再也说不清楚了只是放声大哭,哭了好一会儿,在母亲急切地追问下,断断续续地说,“妈,我们领证了……”又开始抽抽嗒嗒地笑了起来。
看着程一朵哭哭笑笑,林潇衡的眼眶红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程一朵把手机塞在他耳边说,该你啦。下意识喊了声“杨阿姨!”那头的声音又笑了起来,“还不改口,傻孩子!”林潇衡傻乎乎地,郑重地喊了一声,“妈!”
那头沉默了,然后声音湿润笑了起来,“一朵交给你了,好孩子。”
这曲折漫长的爱情,他们终于找到了彼此。
晚上,两个人坐在餐厅彼此对视,千言万语堵在胸口,一朵一朵化作盛开的爱。温暖的植物已经长成春天的样子,他的未来里,真真切切会有自己。想到这儿,程一朵笑了。
“林太太,你在笑什么?”林潇衡也跟着嘴角上扬。
“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嘿嘿。”程一朵抿了一口热巧克力,“我以为,你会在一个特别美的地方跟我求婚,你得说,世界上最漂亮的一朵,你愿意嫁给我吗,无论生老病死贫困富裕,我们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你还会跪下来,给我的无名指戴上戒指,我会得到一束花,你会得到一个吻……”
话音刚落,餐厅的灯光亮起。
落地窗外是拔地而起的,足以覆盖整片天空的烟火瀑布,逆着地心引力,流光溢彩直射天际。行人纷纷驻足,程一朵站起来,尖叫着,“好幸运哦我们!就像是送给我们的一样哎!”
“本来就是送给你的呀,傻瓜!”
追光灯照向自己,程一朵才发现餐厅里坐着的都是熟人。母亲,父亲,林阿姨,董叔叔,教授师母,吴双荷风,钱美丽,还有实验室的同学们,每一张脸都笑意盈盈望着自己,欢呼雀跃,热泪盈眶。
林潇衡单膝跪地,拿出了一枚戒指。
“一朵,我知道你这人不喜欢俗气,抱歉我还是用这些俗气的形式问你一句话。”他声音微微颤抖,有着程一朵从没见过的紧张。
程一朵弯下腰,和他面对面寂静相望。
林潇衡含着热泪,在小提琴的悠扬里,在窗外连绵不接的流光里,一字一顿地说,“世界上最漂亮的一朵,你愿意嫁给我吗?将来不管是生老病死,抑或是贫困富裕,我将永远陪伴你,保护你,爱惜你,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说着说着,声音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融化在所有旁观者的动容里。
“我愿意,我特别愿意。”程一朵接过花,林潇衡用心地在她无名指上套了枚戒指。
在连绵不绝的欢呼声里,程一朵投进林潇衡的怀抱,他总是出人意料,像偷了她的每一点想法。
“按照计划,选择我是不是该得到一个吻?”林潇衡揉了揉她的头发,问。
程一朵闭上眼,凑上去亲他的唇。
被更有力地抱住,深深地吻了起来。
仿佛踩在云端,一切幸福得不真实。程一朵在自己的大腿掐了一下,呀,好疼。
原来,她今天真的在大家的祝福里,成为了林潇衡的爱人。这个场景,她连梦里都不敢逗留太久,期待过多总会生出失落来。
她不知道林潇衡是什么时候准备好的一切,张罗好那么多人,有她喜欢的烟花,还买好了戒指。眼前的男人,明明忙得夜以继日,几乎没有多余的时间关照自己,却没忘记给她一份妥帖的仪式感。
虽然他知道,她根本不介意。
只听见钱美丽哽咽着喊了一声,“妈的,搞得老娘都想嫁了!”
原本红着眼流泪,大家又被逗笑了。
“一朵,想不到你是咱们宿舍第一个出嫁的,对象还是不近女色的超冷面学霸!”钱美丽一口干掉杯子里的红酒,沉浸在感概里,“好家伙,求婚就那么大场面,我刚刚看,咱们学院的王牌教授几乎全来了,等你们结婚得啥样啊,我不管啊,反正这个伴娘我当定了!大不了伴娘服我自己买!”
“得了吧你!”吴双好笑地说,“你到时候指不定买个深V低领超短裙,别人还当是你出嫁呢。”
“其实我没想那么远。”程一朵晕晕乎乎的,目光跟着林潇衡一直飘。她满心的感激和崇拜,连同从前觉得不确定的未来,因为有了他,全部落地生根。
“一朵,”母亲将她搂在怀里,“你比我做得好,孩子。”
母亲的话总是很容易戳中程一朵的柔软,容易让她落泪。程一朵举起杯子和母亲碰了一下,前尘往事在一声清脆里全部和解。
身边突然站着个人,一直安静看着没说话。程一朵抬起头,发现是夏雪。
“你怎么来啦。”程一朵笑了笑。
“我知道自己不该来。”夏雪局促地自嘲,“但想了好久还是来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想说,谢谢。”程一朵起身给了她一个拥抱。
“一朵,对不起。”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特别在意你。
只要你做过的习题书,我一定要买到并且赶紧做完。
只要你多看一眼的小文章,我一定要看更久并且努力背下来。
我骨子里所有的不服输,全部都不能控制地用在你身上。
我以为只要花多于你几倍的努力,就能轻易磨平你的骄傲,让你甘心做一个平凡的姑娘。
你的棱角,义气,执着,我都不欣赏,我每天都在想,怎么能那么活呢,那么活是错误的呀。
然而最讽刺的是,最后活成一滩狗血的人,竟然是我自己。
我担心你会嘲笑我,会将我诅咒你的那部分千百倍加之于我身上。
我这些阴暗的小心思,没能进得了你的眼睛。你只是你自己,没有因为我变化分毫。
那时候你也许没发现,林潇衡有多在意你。他所有的爱都浅浅地萦绕在你身边,在他的爱里,你美得像一朵带露珠的百合。你一定不知道,在那些岁月里,寂寞和自怜,像罪恶一样把我所有的爱与梦想埋葬。
“都过去了,夏雪,以后会更好的。”
从你的室友到你的敌人,我其实一直不怎么能适应这些变化,因为打心眼里都没有想过要和你竞争。
以后真的别傻了。
如果你从来没想和我做朋友,就别拿自己的一辈子和我赌气。
“So?我是不是又自取其辱了?”夏雪笑了。
她拍了拍程一朵的肩膀,指着林潇衡的方向打趣道,人生那么长,狗血就狗血吧,谁年轻的时候,没爱过几个不可能。
况且,林潇衡这三个字,是我生命迄今为止最亮的灯。
“你怎么来了?”林潇衡注意到了夏雪,不经意地挪到程一朵身边。
“我说过吗,最讨厌你的紧张。”夏雪笑了,那是张疲惫却宛如新生的脸,“祝福你们,也祝福你,林潇衡。”
【90】你想度春宵吗
“累吗?”送完所有的客人,林潇衡和程一朵躺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四肢舒展垂在暖和的空气里。
“不累!”程一朵爬起来,蹦蹦跳跳地唱起歌,“我一点都不会累,还要再跳三天三夜!三更半夜!”
林潇衡宠溺地看着她,像欣赏一件不可多得的宝贝。“我去给你放洗澡水,待会儿你肯定倒头就睡着了。”
“哎……”程一朵迟疑地叫住他,“我今天的衣服颜色是不是太深了,外套也好臃肿!如果穿那件鹅黄色的小裙子会不会更好一些?”
林潇衡以为她要讲什么,耐心等了半天笑了出来,“你的脑袋里原来在想这个呐,哈哈这件衣服很好看啊,你看我还配了条和你一个色系的领带!”
“你比我还幼稚!”程一朵乐不可支地哈哈大笑起来。
“是呀,看到你就变好幼稚,还以为自己不会紧张呢,往你面前一跪,脑子一片空白。”林潇衡擦了擦手,又走进厨房里乒乒乓乓,“晚上肯定没吃饱吧,我给你煮点甜汤哈。”
程一朵跳过去从后面一把抱住他,“你怎么那么好,你怎么那么那么好。”
“你要不要问问我的同事还有学生,我走的是不苟言笑范儿。”林潇衡捏捏她的脸,在额头上亲了一口,“只有看到你,就严肃不起来了。”
“对了,夏雪今天怎么会来?”林潇衡想起了什么,急于撇清关系,“先说好,不是我邀请的哦。”
程一朵张牙舞爪地迎上去,“是吗?没准儿人家对你念念不忘,算算也得有五六年了吧。但没关系,就算你们在我的底线上踩来踩去,我今天也不生气,嘿嘿。”
这是二十多年的时光,提炼出来的默契。
她知道夏雪只是想来旁观一个结局,看着林潇衡好好的,那些年执着难堪的自己,才有了安身之地。
成年人的时光多残酷啊,她愿意让夏雪安心。
洗完澡,程一朵坐在餐桌上喝甜汤,不远处林潇衡正专心致志地看书。那个在实验室里精准无比的魔力手,煲的甜汤一样恰到好处,不多一分腻,不少一分稠,程一朵满足地眯起眼睛享受了片刻。
“叮!”微信提醒,程一朵怕影响到林潇衡,赶紧调成静音。
“一朵,正在度春宵吗?”钱美丽发来一个探头探脑的表情。
“正!在!喝!甜!汤!”程一朵好笑地加了好几个感叹号,如果真在度春宵的话,不得被你打断呀。
“哟呵,林老师还有这等手艺,简直就是宝藏王老五呀。”钱美丽对今天的排场难以释怀,言辞中多了几分欣羨,“下次一定要来尝尝。”
“人家夫妻的情趣你也要凑热闹!怎么,你今天没度春宵吗?”吴双也发来一个大笑的表情,“一朵你赶紧喝完甜汤度你的春宵,别让林老师等了。”
“噗!”程一朵一口甜汤差点呛了,剧烈地咳嗽起来。林潇衡放下手中的书,走过来在她后背拍了拍,“慢点喝。”
程一朵憋红了脸,结结巴巴地问,“那个,你想度春宵吗……”
“哈哈哈哈哈!”林潇衡忍不住笑起来,一把将她扛在肩上,直接向卧室走去,“度一个!”
手机屏幕还在亮,吴双和钱美丽互相调侃着,让这个因为挚友结婚而显得孤单的夜晚不那么难熬。曾经因为害怕宿舍风水不好,挂满粉色桃花以为就能找到爱情的年代,随着几次恋爱失败彻底宣告了终结。
“咦,一朵怎么不见了?”
“肯定度春宵去了哈哈。”
“我觉得他俩照这个架势估计得三年抱俩。”
“他俩都没啥经验,应该不会这么快吧。”
“看着吧,以后估计深夜档就咱俩了。”
没有人问,你怎么也一个人,男人去哪儿了。只是心照不宣地,借着对程一朵的调侃,试图让寂寞不那么违心。
她们羡慕程一朵的结局。
虽然最开始的时候,漫长的等待在她们眼里就是一场笑话。
如果有机会,让她们毫无希望地爱一个人,心无旁骛地接过他留下的空白,忍受着孤单的拷问和他身边随时出现的,来势汹汹的女人,她们能做到吗。
不知道,也不会再有机会回答这个问题了。
心里也暗暗猜着,程一朵的春宵是什么样的呢?
急风骤雨一样,任对方在自己的身体里发泄和倾诉,不舒服也不敢叫停,没爱够也无法言明,那样小心翼翼吗?
还是终于等到他回来了,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吴双,听说凌晨会下雪,记得把暖气打开哦。”钱美丽对着浅蓝色的屏幕哈了口气,看了一眼身边鼾声渐起的姚晓凡,披了件衣服起身去开暖气。
后半夜,窸窸窣窣地,像是纸片飘落地面的声音。程一朵从林潇衡的臂弯里探出头,“好像下雪了。”
林潇衡将她往怀里紧了紧,“手进来,别着凉了。”
公寓的制暖系统时好时坏,程一朵整个人被他包裹着,没有一丝缝隙。尽管他还在梦里,依然将她保护得结结实实。
原来这就是春宵。
外面纷纷扬扬飘着雪,他的体温连着心跳,无名指勾着无名指,又暖又甜。
枕着他的胳膊睡了好久,梦见他们搬进了新家,孩子们欢呼着跑来跑去,她努力睁大眼睛数,五个,六个,恍恍惚惚意识到自己生了这么多宝宝,一下子坐了起来。
阳光正透过窗纱洒在她的手臂,林潇衡已经起床了,厨房飘来一阵香。披了件睡衣走出去,看他里里外外地跑,“要帮忙吗?”
“怎么不多睡会儿?”林潇衡走上前,将她睡衣系紧了些,“暖气好像又坏了,我检查过了,应该是中央系统的问题。你再坚持一下,下个月咱们就能搬家了。”
“哪儿都好。”程一朵一把抱住他。母亲总说,女人的使命是传宗接代和料理家务,她见着母亲勤劳的操持,见着林阿姨事无巨细的安排,但林潇衡从来只是告诉她,我会照顾好你,你相信我。
“你不用担心,我很强壮!”程一朵张开手臂,露出一坨小肌肉,“我还会收拾行李,搬家就包给我了!”
“好好好。”林潇衡憋着笑看她闹,他喜欢热闹的家,哪怕只是两个人,也全是迷人的烟火气。
“我待会儿要出差,后天回来。”吃完早餐,林潇衡开始收拾衣物,“抱歉不能陪你度春宵了。”
度春宵三个字刚说出口,程一朵的脸刷的红到脖子根,“是……是昨天钱美丽在群里问我的嘛,也不知道这么激烈……”
“小朋友总结得很好啊,度春宵,哈哈哈哈!”林潇衡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把最后一本书放进背包,拉上拉链,推着程一朵站在冰箱前,“明天和后天的早餐夜宵都在里面,我写好便利贴咯,你看好热一下就行,暖气我已经联系物业了,实在冷你就住宿舍,我后天去接你……”
“我有那么不会照顾自己吗?”程一朵踮起脚尖,轻轻捂住他的嘴,“你要操心的事情那么多,不用担心我,报告我会如期完成,家也可以呆得风生水起。以后,我也可以帮你收拾行李。”
“对,对,我们家一朵长大了。”
她不想占用林潇衡太多的担心,他的超级大脑,应该用在更需要的地方,攻克科学的难题,发表高水平的论文,以及作出令人惊叹的报告。
想来有些沮丧,这些年一直努力和他齐肩,这会儿看来还是落了一大截,她始终不是个天赋异禀的女孩儿。
“那我先走啦,车在楼下等,直接去机场。”林潇衡背起包,抱了抱眼前的女孩儿,“总怕自己给你的不够,是我不自信,回头改。”
他还是一眼看穿了自己的担心,程一朵压在他唇上重重吻了一下,“不会有人比你更好了,不会有人比我更幸运了。林潇衡同学,你知道吗,嫁给你是这一辈子发生在我身上最棒最棒的事情。”
“那林太太,后天见!”林潇衡揉揉她的头发。
“嗯,一切顺利!”
她好像有点明白结婚的感觉了。
那个人变成她身体的一部分,所以担心也变成生活的一部分。即便他完美无瑕,即便他能力超凡,也会变得容易担心,总怕错过他每一点微妙心事,想第一时间替他解决掉所有的险象。
想来他们经常分别,短暂的,长期的,儿时是在放学路上结伴走一程山水你向左我向右,再后来是异国他乡,好像总能找到理由说服自己活在当下,期待重逢。
但今天算是懂了满分难舍、牵肠挂肚这种从前认为矫揉造作的词汇。她的心好像随着他飞得飘渺无踪,潜意识里又等待着每一秒钟寂静擦过。
才过去五分钟,她真的好想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