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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应儿捡星星     半朵情歌txt下载     半朵情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06】半朵情歌

    “谢谢你们来看一朵。”林潇衡帮姚晓凡按了向下的电梯。

    “不要怪我总是出现就好。”姚晓凡坦然地笑笑,“美丽现在没剩几个朋友,也没什么圈子,程一朵对她很重要,所以拉我一起来。”

    “我知道的。”方才姚晓凡的刻意回避,林潇衡了解用心,所以心意统统统统接收,“谢谢。”

    在医院住了三天,时光安安静静的,程一朵将床调整了一个坡度,开始读书。“渐渐地,我忘记了春夏秋冬的轮回,忘记了冷,忘记了热,忘记了一切的一切,我快要忘记我自己了。”

    不远处正在和宝宝私语的林潇衡接话说,你忘记的,我来告诉你。春天就要过去了,这个夏天比任何一年都来得早,它有你喜欢的香香的味道。

    “还没读完呢,后面一句是,我忘记了一切的一切,可是,我还记得你。”

    我会记得你。

    一直知道,不是所有期望的都会成真。平淡的生活里各自忙着琐事边说话,偶尔抿一口热乎乎的甜牛奶,为对方的某一句话笑得眼睛弯弯。即使什么话也不说,他蹩手蹩脚地给孩子换尿片——这才是,这才是程一朵更想要的生活。

    父亲每天中午都会来,带着可口的饭菜。

    “你这样两边跑太辛苦了,医院里有快餐。”程一朵看着他饱经风霜的笑脸,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医院的东西哪有营养,而且看了这几天的菜单,都不合你妈的胃口,反正我也来得及,送几天没问题!”父亲乐呵呵的,眼神却看向母亲的位置。

    “那明天我们出院,一起来吃顿家常饭?”程一朵心领神会地发出邀请。

    “这……”父亲依旧看着母亲。

    “看我做什么!”母亲红着脸不好意思地转过身,“你女儿邀请你,有空就来看看小孙女吧。”

    “好,好。”父亲开心的样子像个孩子。

    转眼到出院那天,阳光特别明媚。

    家中喜气洋洋,母亲和林妈妈在厨房张罗大餐,父亲和董叔叔做在阳台上聊经济形势,林潇衡在宝宝房间,把每一个插座都安上安全开关,把灯光调得极度柔和,一切热气腾腾,却平和如水。

    “咚咚咚,”有人敲门。

    “谁呀?”程一朵把宝宝放在推车上,跑去开门。

    是莉芳阿姨。

    她整个人看起来不太精神,黑白相间的长发蓬松地挂在脸颊,脑袋耷拉着,没休息好的样子。

    “老程在吗?”

    “爸他在后面阳台上,我帮您去叫。”程一朵拿了双拖鞋,招呼她进来。

    “不用了,我只是来看看小宝宝。”莉芳阿姨面无表情地往里走,眼睛直勾勾盯着推车里熟睡的宝宝,犀利的脸色流露出瞬间的柔和,“初一刚出生的时候也这么小,好小好小啊,小得让人只想保护他……”

    “是啊,她会慢慢长大,然后去找初一叔叔玩。”

    “她找不到初一了。”莉芳阿姨脸色一沉,没等程一朵反应过来,她从身后亮出一把刀子怒吼着,“你当初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不救!”刀锋闪着寒光直接刺向推车里的宝宝。

    “你要干什么!”程一朵一个健步冲过去,挡在推车前面,将莉芳推倒在地。

    程一朵抬脚想踢开她手里的刀,急红眼的莉芳抓起刀甩过头径直刺进程一朵的腹部,一阵剧痛袭来,伴随着刀子丢在地上发出的肠结百愁的叹息。

    莉芳的眼神依旧没有温度,嘴角浮现出不易觉察的笑意,她一步步走向推车里的小婴孩,恨恨地说,我求过你多少回,你这么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生孩子,为什么非要初一死!他手术排异,今天凌晨死在冰冷的手术室里,他的亲爸爸却在这里给你庆祝!你告诉我,不杀了你孩子,怎么泄我心头之恨!这条命我不要了,你们娘俩必须给初一陪葬!

    “不要啊。”程一朵忍着剧痛想爬过去阻止,声音堵在胸口,她看到自己的灵魂片片飞散,一点点消失于无形。

    “一朵!”从儿童房出来的林潇衡被眼前的一切吓懵了,他立刻冲上前抱起孩子,莉芳也被闻声赶来的其他人制服。睡梦中孩子突然大声哭起来,嘹亮的哭声里,林潇衡跪在程一朵身边,不停地擦去她身上的血,殷红的液体慢慢凝固,林潇衡惊恐地看着这些变化,哭着喊,“一朵,一朵,一朵。”

    “一朵,救护车马上到,你再撑一撑。”父亲一把抱起程一朵,腿一软直接摔倒在地,他又爬起来抱住她,“爸爸对不起你,求求你,别死啊一朵。”

    “你胡说什么,一朵怎么会死!”母亲尖叫一声瘫倒昏厥,一片混乱,一片寂静。

    “老程,你知道什么是报应吗?我失去了儿子,你们一个个都别想好过!”莉芳冷笑着,面目狰狞如魔鬼。

    “你这个疯子!”林潇衡暴怒着嘶吼,青筋根根凸起,他掐着莉芳的脖子,眼睛几乎要溢出血来。

    “林潇衡,”程一朵脸色惨白,有气无力地喊。

    “一朵,一朵,你说。”林潇衡爬过去,把耳朵贴在她唇边,只感觉到一只冰冷的手扫过他的脸颊,以及很轻很轻的一声,“谢谢。”

    然后,像第一次遇见那样,他看着她微笑,仿佛一朵向日葵于暗夜绽放。她的双目明澈,里面蕴含的东西熟悉但模糊。在泪光中凝视她的眼睛,仿佛在凝视自己。突然地,她的倒影伏倒沉入水底,紧接着,林潇衡看到了旋转的星空。

    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他走在很长很长的大街,高高的围墙上,游乐场的摩天轮露出了一角。华丽的城堡,旋转的木马,传来孩子们不绝于耳的欢笑。他四处张望着寻找一朵,想拉她一起分享。可是抬起头,只看到一大群黑压压的候鸟,正朝着温暖地带飞去。

    林潇衡,再见——这时听见远方传来某个苦涩的声音。

    醒来的时候,一切如梦。母亲守在身边,目光朦胧地苦笑,林潇衡坐起来想问什么,可是嗓子干涸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吱吱呀呀地比划着。

    母亲看不懂,叫来了医生。

    医生好心安慰说,不要担心,只是因为伤心过度而暂时说不出话。

    林潇衡拼命想问一朵怎么样了,可是发出的全是难以听清的浑浊之音。他多么希望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可是他还记得一朵倒在血泊里的样子,和呢喃不清的最后那几个字。

    “潇衡,一朵她……去了。”母亲红着眼睛,抱起林慕朵放进他怀里,她还是那么乖巧,在林潇衡手臂上酣睡如怡。

    忍得全身颤抖,泪水一滴滴落在白色被单上,风在窗外肆意地呜咽。

    是不是真的,什么都完结了。

    是不是真的,只剩下空气里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段。

    这长长的仄逼的时光,只剩下开疯了一季的爱情。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将影子胁迫得没有形状亦没有深浅。那个黑暗的地方,夺走了和一朵曾经拥有的所有欢笑暖爱。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说,这一生遇到过最美的场景,就是她。

    绚烂的烟火蔓延到心脏,他们十指紧扣经历着一场真挚的流星雨。

    他也没有告诉她,实验室的风铃草开花了,在风里摇曳生姿,像极了他们的爱情。每一次浇水的时候都会想起,他们没唱完的半首情歌。

    而今,永远不会再唱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林潇衡拒绝见到任何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天崩地裂地昏睡着,想把自己藏到杳无人烟,与世隔绝。

    时光依旧是相拥的河流,在梦里,他终于盼到和一朵的重逢。那夜,绿色的风吹开窗棂,像是要落雨的光景,他站在窗前看整座城市即将被黑暗吞噬。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一朵站在身后张开双手抱住他,缓缓地说,我好想你。

    待转过去她已经不见了,耳畔还有清楚的尾音。

    林潇衡睁开眼,以为这一切都是真的,他光着脚找遍房间的各个角落,只沾染了满面尘埃。

    之后再也没有梦到她,甚至是想着她的样子入睡,也再也没有如愿。每一次凛烈的空气吹进房间,那感觉都像程一朵在他额头轻轻一蹭。

    “潇衡,为了孩子,你要振作一点。”母亲妥帖地照顾着慕朵,每天站在门口说一样的话。

    对每个人而言,天空都坍塌了。程一朵的母亲一病不起,以泪洗面,父亲绝望地送别了两个孩子,有家不能回。

    莉芳被关进了监狱,失去了一生的自由。但他爱的那个姑娘,永远永远不会回来了。

    这样的生活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有一天,心突然有片刻的回温,他推开房门,胡子拉渣地,看到女儿在沙发上翻照片玩。她还坐不太稳,母亲一遍一遍地告诉她,这个是妈妈,妈……妈……对,这是妈妈,她叫一朵,是个漂亮又温柔的妈妈……

    林潇衡的眼睛湿润了。

    他轻轻走过去,抱住了母亲和女儿,说,对不起,妈,对不起,慕朵,对不起。

    母亲眼睛红红,继续放慢语调说,这是爸爸,好爸爸……

    告别林以安的时候,程一朵说,只要你记得,他就存在。

    如果是真的,也许一朵还一直生活在这座城市,和他呼吸着一样的空气,只是寄居的介质发生了变化,她没办法回来了。

    那么,她是不是也看到他狼狈的样子,被大雨倾浇被黑夜吞噬,觉得生命被彻底抛到空中,找不到归处。她会不会觉得失望,原来心目无所不能的大英雄也会逃避和不能自处啊。

    可是一朵,我当然知道等待其实是一场最空虚的蹉跎。

    我也知道所有的痛苦会被时间治愈,我们也终会在另一个世界重逢。

    慕朵会慢慢长大,她会长成你的样子,蹲在树下看蚂蚁搬家,光脚在海边追萤火虫,扎着羊角辫一蹦一跳,遇到难题噘着嘴在草稿纸上画圈圈。甚至,她会遇到一个喜欢的男孩,努力地和他在一起。

    可是我的一朵,你去了哪里。

【107】只有她属于希望

    林潇衡开始回学校上课,高强度的科学研究会让他忘记时间。

    教授每天按时来实验楼上班,承担了大部分的会务和应酬,还会在午餐时间拉着林潇衡去食堂。

    “教授,真是抱歉,打扰了您和师母的退休旅行。”林潇衡礼貌而温和地感谢他润物细无声的关心,“只是,看向同一个方向的人被我丢了,找不到她,我连眼睛都不知道落在哪里。”

    “潇衡,不着急。”教授说着说着也哽咽了,“你说人生有时候是不是就这个德行,像我们这么大岁数了,离离散散见得多了,心里也有个准备,一朵还这么年轻,换谁受得了……”

    程一朵的离世,林潇衡一直没有办任何仪式,没有追悼会,没有集体哀嚎和眼泪,她的骨灰在太阳初升时融入了星辰大海。

    他不打算和她告别。

    她应该一直活在春暖花开的季节,笑着闹着,永远年轻,永远美好。

    “但潇衡,我们小组的实验还是要进行下去,一朵的实验室一直空着,等你觉得可以了,可以再带个博士生。”教授又在他碗里加了些肉,“多吃点,谁都不会因为我们身负重伤而心慈手软,照顾好自己和慕朵,日后相见也有个交代。”

    教授的话戳到了他。

    一朵离开之后,他第一次感到无助。只能那么清醒着,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多难过,难以释怀。如果仔细想一想,他真的比想象中还要深爱着那个眉眼弯弯的姑娘。

    这个冬天拖曳得很长,终于也要过去了。

    可是此去经年,他到哪里再去寻找一段又一段的温暖。

    上完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林潇衡终于鼓起勇气去到程一朵的实验室,里面一如既往的干净宽敞,桌子上摆着她最喜欢的鲸鱼日历,忽然因为感觉到熟悉的气息而变得安心。

    把书架上她借着没还的几本书翻完,天已经全黑,一边想着程一朵溜到哪里玩去了一边猛然意识到她已经不在了,心裂开一个口子,默默体味着覆盖在伤口之上的,新一层的痛不欲生。

    可是一切都还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啊,地球不会停,世界还是井然有序地排列组合着。亲爱的一朵,慢慢地,我也将会看不见春夏秋冬的变化,看不见那些爱和梦想,看不见所有过去和未来交叠的模样。

    只有自己的影子,在遗忘的边缘踽踽独行。隔绝着悲伤的形状,条状的,根根触目。

    从实验楼出来的时候,天空飘起了小雨。很多人在奔跑,场景像切换机般迅速旋转,不知道自己身处在哪里。被逐渐倾盆的雨淋得狼狈不堪,额头连着眼角湿嗒嗒地淌水,灵魂在一点点抽离。

    逃到哪里去呢?

    只是此时,多么期盼她能突然出现。

    张扬着挺拔的笑容,说有人一起去吃煲仔饭嘛?

    以往总觉得世界好小,熟识的朋友拐过一个街道就能碰到。现在捧着落寞默念再多的祈祷,想见到的那个人,却怎么也见不到。

    纳木错,香港,遥远的地球那端,一朵此刻又周游到了哪里呢。林潇衡好像变得敏感异常,无法独处,无法听见自己的心跳,无法听音乐写文字,什么都艰难万分。记忆经常重叠,分不清现实和梦境,走过甜品铺子和咖啡厅,路过一同看过深夜场的电影院,所有的不安和遗憾会在同一时间涌出,又消失于无形。

    总是恍恍惚惚看到一朵的笑容,但不管怎么伸出手去,都触摸不到她的温度。

    那些拥抱和守护不存在,那些眼泪和笑容不存在,那些雨天和荒芜不存在。所有的一切都不存在的时候,清晰的心痛再次出卖了他。

    只有回到家,慕朵的笑声和拥抱能将一切唤醒。

    她很健康,笑起来眉眼弯弯,弄脏了尿不湿会扭动身子发出信号,打疫苗也从不哭,是个快乐的聪明蛋儿。他每天给慕朵讲故事,等她睡着,再轻轻补充一个薛定谔方程。慕朵的眼睛大大的,闪烁着跳动的光,因为在他和程一朵一起描绘的未来里,只有慕朵属于希望。

    林潇衡开始有了些神采,终日沉默难安的母亲,心里的大石头也渐渐落了地。

    她知道程一朵的离开几乎带走了他半条命,要不是这个天使般的孩子,林潇衡也许会随她而去。他看起来那么强大,对在乎的东西却可以豁出命去珍惜。

    “还在看书啊,”慕朵睡着,母亲走进书房,在桌上放了杯热牛奶。

    “谢谢。”林潇衡低头继续看书。

    “人生还长,都会过去的。”母亲叹了口气安慰道。

    “妈,”林潇衡突然抬起头,眼神坚毅地说,“她是一朵啊,没办法过去的。”

    那些心灵鸡汤根本解答不了任何一个困惑,看似平静的表面,隐藏着永无休止的自我怀疑。

    如果早知道结局,他会更用心地把手牵牢一点,会更坚决地阻止她把时间和关心奉献给魔鬼,会在那个该死的中午,拼命地守在她身边。

    可是,怎么回得了头呢。

    “潇衡,妈妈会老的,你董叔再过两年就八十岁了,身体好的话没关系,身体不好的话,我不知道还能怎么照顾大家,如果妈妈也不行了,你和慕朵怎么办?”母亲目光忧郁,没有了前几年的笃定,“我知道这样说很残忍,但是半年多了,活着的人要想办法活得更好,一朵这么善良,她也会这么想的不是么?”

    “妈,不是所有的人都怕孤独,非要找个伴儿不可。”母亲说的每个字,在林潇衡耳朵里都形成了刺,他痛恨这种腔调,好像随随便便拉个人,就能不寂寞了似的。“我会找到办法照顾好慕朵,你放心。”

    窗外云淡风轻,荒草漫天。林潇衡一个人发呆了好久,期待周而复始的轮回。

    “林教授早上好啊,我叫陈朵朵,刚从徐瑞老师那里被推荐来咱们项目组,这是我的简历。”周一一早,新的博士生已经来报道了。

    “陈朵朵……”名字有些熟悉,林潇衡扫了一眼简历。

    “我听说了一些您的事情,是不是和一朵学姐的名字发音有些一样?”陈朵朵欢快地眨着眼,“也是有缘,大半年过去,实验室里的一朵已经长出一朵朵来了。”

    大概是觉得这个玩笑有些不妥,陈朵朵立刻闭上了嘴,抱歉地笑笑。

    “你就坐在一朵的位置吧,她的东西我已经收拾过了,材料都在桌上,自己先熟悉一遍。”见陈朵朵没动,林潇衡又强调了一句,“去干活吧。”

    “我先帮您把水壶烧上,桌子也得打扫一下,不需要很长时间,可以嘛?徐老师那边每天都是要做的。”陈朵朵麻利地拿起水壶准备去开水房,立刻被林潇衡制止了,“在这儿,你不需要做这些。”

    “噢,”陈朵朵耸耸肩,“难怪她们都羡慕我来您这儿,除了不爱笑,您还挺可爱的。”

    说罢,她背着书包一溜烟跑走了。

    新的气息弥漫在办公室里,林潇衡有些不适应,闭目深呼吸了几口。

    不一会儿,教授推门进来,边收拾报纸边若无其事地打探,新学生来过了吗?

    “来过了。”林潇衡打起精神疑惑地问,“为什么选她?”

    “要听实话?”教授歪着头一笑。

    “嗯。”林潇衡点头。

    “两个原因,一个是她叫陈朵朵,单身。第二,她性子活泼,正好中和一下咱们项目组的暮气沉沉。”教授慢条斯理地说,“据我所知,咱们学校仰慕你的姑娘可不少,一朵不在了,一定还有人能和你看向一个方向。”

    “还以为您会考虑实验成果之类的因素呢。”林潇衡不明白,自己的状态究竟是有多让人不放心,为什么每个人都想要他找个伴呢。

    母亲当时找董叔的时候没有问过他,现在大家为他苦心孤诣抵抗孤独,也没有问过他。

    他的爱人,从来没有真正离开过。

    转过脸看着阳台窗户上印着自己的影子,轮廓尖锐,模糊在一片氤氲之中。

    感觉自己状态好些了,林潇衡带着慕朵去看一朵的父母。

    “妈!”刚喊了声,林潇衡的声音就湿润了,原本努力微笑的母亲也哭了。

    “我们俩准备复婚了。”一朵的父亲小声宣布,“老来伴,老了我俩也有个伴。”他们的表情超脱了幸福和悲伤,架空在所有琐事之上,慕朵忽闪着大眼睛听大家聊天。

    “如果一朵知道了,一定很开心。”林潇衡说着鼻子一酸,突然想起高考出成绩那天,在父母的激烈争吵中,程一朵那张无辜而坚定的脸。以及,明明肿胀着半圈腿,不想让自己担心而轧过的长长马路。

    得知父亲再婚,第一次靠在自己怀里微微的抽泣声。

    以及换上漂亮的毛呢裙子,脆弱和勇敢融为一体,看起来有一种让人怜爱的美。

    那是他第一次心动。

    而现在,她的母亲脱下了满身尖刺,习得后半生的温柔,父亲回归家庭,想要平静地携手变老,以离家出走来抗争和渴求的梦想一一实现,她却再也看不到了。

    回到家,林潇衡在沙发上躺了很久,突然感到有什么在膈自己的腰,顺着弧度往下探去,找到了一本粉红色的笔记本。翻开第一页,是程一朵的字迹,上面写着,“林潇衡,我今天真喜欢你。”

【108】一朵的日记本

    9月2日

    林潇衡,我今天真喜欢你。

    (哇咔咔,语气有没有很熟悉!:)

    你前天坐飞机走,却小气得连一声再见都没说。我假装你很忙,三天了。我已经从香港回来了,看样子你是不预备跟我说什么了。

    有同学找我,让我问问你外国的学校功课难吗?生活环境好吗?黑人同学抽烟喝酒有怪癖吗?

    我怎么知道,只能回答一切对你而言根本不难的好嘛。

    然后他们像知道什么似的,惋惜地安慰说,没关系的,啊,林潇衡走了,你还是可以好好生活的呀。

    他们什么都不懂,但仔细想想,什么都不懂的人,好像是我自己。

    于是我想写点什么,万一哪天我们头发花白地碰见了,至少还能拿出这本惊天动地的日记,赚你几瓢热泪,后悔死你,哈哈。

    9月3日

    耳机里有歌手在唱,“如果你不再出现,我的世界,还有什么特别。”

    特别吗,我不知道。

    这种突然一下整个人被掏空的感觉,已经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了。难过、沮丧、悲伤这些,早就能够很好地掩饰过去,连自己都以为那是错觉。

    去年圣诞舞会的时候,看着你和郝胜男在舞池里跳得飞起。虽然有点生气,可是我也承认自己确实没什么跳舞的天分啦,而且你总是能轻易地把我逗笑。

    那晚的星空太美好,空气太温柔,以至于我不断想到“永远”。

    9月23日

    今天很惨地把钱包和交通卡都弄丢了。要是你在,一定会笑着拍拍我的脑袋,说一朵啊,你怎么还是这么不省心。

    想到这里,我比丢了钱包还伤心。

    10月1日

    国庆节,好大的雨。

    我没有回家,也没去图书馆,坐在实验室看了一天的雨。林以安路过学校来看我,我们在餐厅点了一口鸡尾酒,眼睛恍惚的时候,觉得他皱着眉头的样子,和你有点像。

    11月25日

    林潇衡同学,今天好吗?

    我有点不好,因为投出去的论文被退回来了。虽然教授什么也没说,只是安慰我继续修改,可是我明明听见他心里有个声音在叹气,说要是林潇衡在就好了。

    12月3日

    整整一周了,自己都算不清睡了几个小时,稿子还是没通过。打起精神重新来,其实我也偷偷想,你在就好了。

    1月4日(新年快乐啦)

    常常觉得有能力驾驭生命的某一部分,又时常力不从心。就像这篇咱俩一起署名的论文,修改起来虽然痛苦,也很奇妙。

    有时候觉得离你很近。而一秒钟之后的瞬间又发现自己依然寄宿在幻觉里。有时候回头看,觉得生命就是循环。如果现在的每一天,只是在某个固定的时间起床刷牙吐泡泡,在固定的时间经过拥堵的十字路口在同一家便利店买同样的早餐,在固定的地方面对同一台电脑忙碌着永远做不完的工作,那么,昨天和今天好像也没什么区别,噢?

    1月10日

    被邀请去电台参加公益主题的讨论,最后读一首关于爱的诗。想象着你在电波能抵达的地方,轻轻地嘴角上扬。

    你听到了么。

    诗里说我沉默着变成一朵小百合。

    诗里说即使我老了,我还是想和你在一起。

    3月28日(大哭脸)

    并不是所有忙碌的日子,都是无所牵绊的。有时被旁人的议论逼到回忆边缘,没有一步可以退,也没有力气还击。只是与你的影像对峙,那是我脑海里复习一千遍的场景。

    你有干净的笑容,好听的声音不停回放,别人的看法,根本不重要。

    会难过地捂住双耳。

    8月7日

    教学楼顶有飞机滑翔,校园里笔直笔直的马路怎么也走不到头。你呢,在做什么呢?

    8月8日

    钱美丽推荐给我一个网络活动,是一家汽车公司发起的,叫做“写给30年后的TA”。某个人写一封遥远的信,30年后公司会为我们寄出遥远的祝福。

    30年后,我们还有联络吗。

    我们都会有安妥的家庭和情感了吧。吃完早餐喝杯牛奶上班,傍晚牵着手在花园散步,周末开车全家郊游。会像超人一样守护着你在乎的人,告诉孩子要勇敢和诚实。偶尔轻轻皱起眉头,又被幸福的理由轻轻抚平。如果说写到这里有片刻的恍惚,是因为又想起了你的笑容。

    那么,我想对30年后的你说的是——

    不要忘记我啊林潇衡。

    11月20日

    项目进行得很顺利,而我好像也没什么时间跟你唠嗑。

    ……其实也没有那么忙啦,只是看到郝胜男的朋友圈,知道有些事情已经翻到了结局,就算我赖着不肯走,也只是再一次给你添麻烦而已。

    那么就这样吧,不长也不短,不远也不近。

    这样看着你,就好。

    1月3日(新年快乐呀)

    每个月都会定时清除一些短信,不知不觉,收件箱里只有你的名字了。哪怕一个简单的“嗯”加笑脸,也舍不得删掉。

    1月4日

    我想承认自己不开心,还有点嫉妒郝胜男。

    只有一点点。

    1月31日

    以为好一些了。

    但听到某句话,看到某个相似的背影,闻到某种特别的味道,会情不自禁地发呆,脑袋空空的,发呆而已。

    因为,想你会痛的。

    3月21日

    把电脑屏幕和手机上有你小背影的照片都换成了风景图。点“确定”的时候手在颤抖,像彻底和过去告别。

    其实我知道,这些和忘记没什么关系。

    现在我听着歌,循环着的歌曲我们以前一起听过。

    有一首《想你笑》你还记得么?那天我们打车去市中心看电影,你累得不行在车上呼呼睡着了。司机放着这首歌,我偷偷笑起来,你忽然醒了,小声地自言自语,这歌唱得一点都不甜,唔。

    然后我在旁边笑得一发不可收拾。

    想你的笑多么美妙,琴键上暖暖的心跳。写得多好呀,那时候觉

    得写歌的人绝对经历了世间大多数的爱恋,才会懂得每一种心情。

    你睡着的样子像个孩子。

    现在,听到这首歌我还是忍不住笑起来,笑着笑着就不懂怎么笑了。

    6月22日(打了一个大五角星)

    在教授办公室竟然接到你的电话耶!

    吓得我现在心还在砰砰跳!

    一向表达流利的我,短短几个字结巴了好几回。每个字都像堵在心口的一弯月亮,清冷又漫长。

    然后我们说了什么?想不清了,只是,你简单的问候变成了及时的慰藉,所以坏情绪都在你的声音里沉入海底。被更新和搜索过的画面重新调回原点,好像分开的这几年才是梦,其他的,都屹立在出发地,与我温暖对峙。

    这才知道,我是那么需要你的声音,就只是听着呼吸也好。

    10月30日

    辽阔的万物和眼前的迷雾,我只敢走,不能停留。

    有时候以为已经忘记你了,可是喝水的时候、看电视的时候、吃饭的时候,才发现你奔跑在我的脑海中。

    每一天都在改变,是不是总有一天,当分别累积到一定高度,我就再也,回不去了?

    1月30日(一年竟然又过去了……)

    在电脑里找文档的时候,忽然翻到几年前你的照片,还有一些从网上不知道哪儿看来的你参加活动的图片,存在一个以“你”命名的文件夹里。回忆全部涌出来,我以为自己会哭会儿,可是看到那些阳光的微笑的你,内心只是欢喜。

    2月15日

    新年快乐呀林潇衡同学!今天站在巨大的烟火前面许了三个愿望,我把第三个留给了你。愿你平安快乐,实现所有美好的梦想。

    6月1日

    这大概是我给你写的最后一段话了,以前傻傻的企图换你几滴眼泪,然而现在觉得,世界上有人爱你,是多么美好的事。

    不能因为你有了郝胜男,就忘记你曾经也无意保护过我的软弱,包容过我的心不在焉,守候过我的春花璨漫。

    所以你要记得,世界上有人真心诚意地爱过你,(如果能算作爱的话,反正最后一篇了,我就想任性地说这是爱:)就算未来不知道再以什么身份坚守,也会继续爱着你的。爱就像呼吸那样,伴着我们体格里的每一寸成长,定格在生命的坐标。

    林潇衡,谢谢你。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让它有那么一秒或者瞬间,变得不同。

    12月11日(我都想不清过了多少年啦!)

    天啦,我的天!竟然找到了这本日记,翻了几页就脸红心跳!

    我以前真是一个被理工科外表蒙蔽了的,十足的又傻又感人的文艺女青年!

    赶快把它收起来,绝不能让林潇衡看到!

    算算好像是五六年前的事了,如今我们结婚了,还会有一个可爱的宝宝,(深呼吸……)他现在正坐在不远处的书桌上,认真地看书。我们生活在一起,我们会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也许有一天,等很老很老的时候,在冬日暖洋洋的光线里,我会把它拿出来,让孩子的孩子念给他听,看他一行一行的皱纹时而舒展时而凝结。那时候,即便生命骤然停止在某个瞬间,回望这一生我都无怨无悔。

    千难万阻,人间值得。

    林潇衡同学,如果只能对你说一句话,我想说谢谢。

    谢谢你找到我,谢谢你爱我。

【109】世间千万,我只要一朵

    “真的决定了?”教授惋惜地接过林潇衡的辞职报告,“英国的研究所都联系好了吗?”

    “拿到offer了,下个月就准备过去。”林潇衡抱歉地笑笑,“这一年基本上没什么成果,谢谢您的包容,启大,这栋实验楼甚至每一节楼梯对我而言太熟悉了,经常会恍惚,我想自己的确需要找个地方调整一段时间。”

    “完全理解。”教授直接在辞职报告上签了名,站起来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这边的手续我帮你打点,林潇衡,如果有一天觉得可以面对了,启大电子系的大门永远为你打开。”

    “好!”虽然知道,再回来的机会寥寥,对教授这一刻的体谅,他满怀感恩。

    “上一周我已经将大部分的研究成果和下阶段的思路都整理好了,新来的人直接接手就可以,项目组的陈朵朵也基本上手了,可以过渡。”林潇衡拿出一张表格,里面是所有的项目汇编和材料分类清单。

    “你经手的事情,从来没让我操心。只是……”教授叹了口气,“天不遂人愿,又怪不得天意。眼见一朵孤孤单单的那几年,更没办法再见你孤孤单单的余生,也许祝福你和慕朵迎接新开始,会是一个最好的办法。”

    “教授,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林潇衡的表情渐渐悲伤,“对自己规划的人生,我从来不肯退让,你们每个人其实都在成全我。如果时光可以重来,我哪儿也不去,就和一朵一起,读完你的博士生,成为你最长最久的学生。”

    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他要做的,是尽快让自己复原。

    慕朵已经一岁多了,会走,会吱吱呀呀,失去了妈妈,她更需要一个积极快乐的爸爸。

    林潇衡决心,卖掉房子,换了工作,带她去英国重新开始。

    那里没有过去,没有追问,没有回忆,一切都是新的,一切都可以重新堆砌。

    “您真的辞职了?”刚走出办公室,陈朵朵急匆匆地赶过来,一脸愤怒地问,“这样逃避有用吗?”

    林潇衡侧过身,没有任何表情。

    “是因为我叫陈朵朵,所以让您不高兴了么?还是,一朵学姐离开一年多了,对你而言,我们只要和她有几分相同,就冒犯了你心里的圣洁?”陈朵朵连环炮一样宣泄着心里的委屈,“没错,我是对您有好感,也想过如果不是在这种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的时候认识,也许您也会对我有一点点的情感,这些侥幸就是您辞职的理由?”

    林潇衡沉默地听陈朵朵讲完,冷冷地答道,“你想多了,我辞职的理由不需要跟你解释。还会有新的老师来,他会带你。”

    “一年多了!您连一个笑脸都不肯给我!”陈朵朵压抑许久的情感终于爆发了,她不再顾及任何形象地吼起来,“一朵学姐已经走了!她不会回来了!您清醒一点好吗!”

    “你是电视剧看多了吗?”林潇衡逼近,神情更加严肃,“不需要你来提醒我的家事,你冒犯了我和一朵,也踏过我们师生的边界。我本来就是不爱笑的人,不仅仅是对你。”

    见陈朵朵捂着脸痛哭不止,他的语调下意识柔软了些,“好好做实验,你还年轻,想要的都会实现。但……不要对我抱有任何幻想。”

    “您……还爱着她?”

    “她住在这里。”林潇衡停下脚步,指了指心脏的位置。

    “可是您还没到三十岁啊,人生还那么长……”

    “世间千万,我只要一朵。”

    飞机将在太阳初升的时刻启程。

    林潇衡抱着沉睡的慕朵,提着两箱行李,办好手续准备飞往另一个国度。

    钱美丽执意来机场送行,她在慕朵红扑扑的脸蛋上亲了又亲,恋恋不舍地说常回来啊。

    母亲红着眼眶给了他一个轻轻的拥抱,“确定不要我陪你们吗?”

    “住处是现成的,已经联系好阿姨了,到英国就有人来接,放心吧。”很多叹息,很多痛苦,很多很多的意难平,都将在三万米的高空和解。

    时光终究会把一切改变。

    只有在等待中,爱依旧是温暖的。

    慕朵一天天长大,活泼,爱笑,她有一双和一朵同样清亮的眼睛。

    但是她好像比爸爸妈妈更有想法,会把掉落在院子里受伤的蝴蝶捧回家,也会坐在秋千上荡得比树还高。满身污泥地回家,林潇衡一边好笑地帮她换下外套,一边看她干完一整碗甜汤。

    “爸爸,我今天把你五颜六色的球球送进池塘啦!”

    “那是你妈妈的水宝宝哎喂!”

    “爸爸,幼儿园有小朋友说我的裙子没有花花不好看,我自己涂了几朵花你看怎么样?”

    “慕朵朵,别人的看法其实不重要……”

    “别人的看法是不重要,但我好看很重要呀……”

    “爸爸,比天空还远的地方还有天空吗?”

    “爸爸,我觉得世界上一定有比蓝鲸更大的动物,比如说……它的妈妈……”

    “爸爸,我发现一会儿和永远的意思差不多哎,我爱你一会儿再爱你一会儿,再爱你一会儿,差不多就是我永远爱你。”

    一朵啊,你大概没想到吧,女儿和我们都不一样。

    我们内敛,她的每一寸快乐都无比张扬。

    我们习惯自我保护,她对这个世界却有着本能的善意。

    她的脑袋里装满各种各样的故事,对每一个分子都充满好奇,走路一蹦一跳唱着歌。

    我们所有的顾虑和患得患失都不存在,她长成了她自己。

    带她参加郝胜男的婚礼,看着新郎新娘在舞台上交换戒指,慕朵小声说,爸爸,你和妈妈也是这样的嘛?穿着白白的裙子,拖得那么长那么长。

    不知道该怎么答,林潇衡楞在那里。

    慕朵心领神会地拉拉他的手,“别沮丧,等你长大了,就可以像他们一样了。”

    很多思念难眠的夜晚,她偷偷爬到林潇衡身边,指着窗外低垂的星星说,看到了吗,妈妈她穿着发光的翅膀,在飞。

    她砸吧砸吧地,普通话夹杂着英语单词说,“爸爸你知道吗,幼儿园的小朋友们都很羡慕我哦,他们的妈妈有时候很凶,会在他们把米粒粘在衣服上,或者摔跤把裤子擦破的时候发脾气,可我的妈妈不会。她会在每一个晚上,黑得什么都看不见的时候,用她发光的翅膀保护我,她会说,我的宝贝,快睡吧,妈妈爱你。”

    她讲着讲着就睡了,看起来那么恬淡和幸福。

    林潇衡搂着她,望着蓝丝绒一样的天空。

    也许,慕朵看到的是真的。

    这个时候,一朵就在身边,守护着他们的每一场好眠。

    转眼间到了夏天,林潇衡刚下班回来,慕朵拉着他看自己刚画的画儿。

    远处是连绵不绝的群山,触手可及是一排生机勃勃的草,巨大的根茎与地面相握。

    “好看吗?”慕朵兴奋地在他肩膀上跳来跳去。

    林潇衡只觉得情景有些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哪里。

    “我画的是咱们家院子呀!”见他眉头一皱,慕朵得意地拉过他的手,“我带你去看!”

    外面飘着淅沥沥的小雨,林潇衡跟着小慕朵一步一步穿过青苔紧贴岩石的院子,心脏有一阵离奇的紧凑,好像触碰了某个遥远的开关。

    “经过的时候如果觉得滑,可以抓住这边的小草。”慕朵停下脚步,认真地提醒他。

    拐个弯,视线一下子被打开,沿着慕朵的小手指望去,满目全是绿油油的青草,每一个角落,每一片荒芜,每一滴干涸,都被丰富的生命力彻底治愈。

    时光静止。雨水停在半空,汽车顿于路中央,房子渐渐由半灰变成怀旧色调,眼角将落未落的泪悬于梦境之上,心跳一下一下变得有序。

    “以后,我是说很久很久以后,也想要化作一株植物,生长在你每天必经的路旁。”

    想象着程一朵说这句话的样子,冰凉的雨丝落在睫毛,天空洒下一束无垠的光照亮了一大一小的身影。

    空气是被大雨浇湿而逐渐沉淀的泥土。

    思念在光线照不到的角落开出藤藤蔓蔓。

    一朵,我知道你在这里。

【番外】冬天的后面是春天吗?

    荷风说,虽然知道眼下是民宿行业的寒冬,没想到这么难。

    的确,开张了两个多月,网络订单寥寥无几,几个临时进来的游客也因为门厅冷落又另择他处。“天下无双”的招牌在连日的雨中失了光泽,吴双心疼地说,早知道就多添一千块钱换个抛光的了。

    没有生意的日子,民宿里相当冷清。

    租的地方很大,为了开源节流,雇了几天的阿姨先让她回去了,吴双一遍遍擦拭着木质楼梯和盆盆罐罐,荷风在大堂里来回踱步。

    “怎么办?”算了一笔账,发现才两个月,两个人的积蓄就几乎赔得血本无归。

    “没事的。”荷风背对着吴双,不知是安慰她,还是宽慰自己。

    焦头烂额之时,隔壁的“好再来”酒店找上门来,提出将他们的房间全部改成包厢,满足他们源源不断的小龙虾堂吃需求。

    “那不行!”吴双断然拒绝,她知道这间民宿不管从设计还是布置,荷风花了全部的心血,这个地方是他们想好将来要相伴到老的。

    “你们考虑考虑看看,反正我也观察几天了,没几人住,也不算什么民宿,对吧?”老板脸上堆着笑,语气里却是胜券在握。

    “关键是,这么一改造,我们日后也不可能再开民宿了呀。”吴双据理力争,“包厢里全是油腻的龙虾味道,散都散不掉。”见荷风一直没表态,想到经济上的难处,吴双松口说,“最多,最多我们把民宿的餐厅租给你们!”

    “荷老板,说实话,这附近做不下去想跟我们合作的民宿多了去了,选中你们一是因为距离近,也算有缘,二也是你们的装修有品位,我就是喜欢这种有品位的人,吃龙虾这种事虽然闹腾,一旦讲求品味,这个层次就不一样了。”

    “但……但……”吴双刚想说什么,手臂被荷风紧紧一握,话全部梗在喉咙。

    “可以。”荷风点点头,“但是除了租金外,我们俩必须享有一定的自主权,佣金5%。”

    “这……”老板犹豫了一下,立刻拍桌子说,“好!看在荷老板面子上,行!做生意讲究你来我往,你爽快,我也爽快!”

    吴双呆呆地看着荷风,这个前几日被生活压得一筹莫展的男人,此刻又露出曾经的精英做派,标准的笑容,以及让人捉摸不透的表情。

    虽然有些失落,但往深里想,要活下去,有些身不由己就得接受。

    只要荷风的人生规划里有她,事事能为她考量,维持一间梦想中可以相伴到老的民宿,只是时间问题。

    而且,他从来就没有因为做民宿行业而褪去大城市的庄重和仪式感。

    就算坐在前台,也绝对是一身笔挺的西服,口袋里放一支镶金的钢笔。

    经过改造,“天下无双”很快成为上下两层的龙虾店包厢。而且因为风格独特,成为了当地热门的美食打卡圣地。

    人群熙熙攘攘,荷风如鱼得水地跟来往的客人应酬。他兜售着精英生活的段子,博得客人们嘎嘎笑得前仰后合。

    “启城的人上班必须穿熨好的衬衫,如果有褶皱,还不如不穿!”

    “有的人加班晚了,第二天不换衣服坐在办公室,生怕别人闻出自己一股子的勤奋味儿。”

    “见过太多的假清高,吃着龙虾侃大山,这种生活才接地气,才叫诗和远方!”

    “离婚有什么稀奇,有的人结着婚,一年也见不到自己老婆几次,混得跟孙子似的,要什么孩子!”

    吴双有些难过,她知道段子里讲的都是荷风自己。

    有时候,她隐隐约约听出了他的悔意,只是一瞬间,好像全身都凉透了。她不怕辛苦,也不怕一无所有,反正早就做好浪迹天涯的准备了。她最怕,最怕他走在自己身边,却怀念启城的高楼和霓虹。

    随着生意越来越好,很多人开始冲着荷风来,他渐渐成了一张名片。

    在他的观念里,只有在云城有了朋友,才算真正站稳了脚跟。

    可是,大概白天说太多的话,陪的全是笑脸,当凌晨两点关上门,他们却变得相对无言,各自梳洗回到房间,一左一右地背对着背,连呼吸都生怕惊扰对方。

    吴双说,这两天天气太湿了,咱们家的木地板咯吱咯吱响个不疼。

    她又说,我记得你高中就最不喜欢雨天,因为一下雨,体育课就被班主任占了。

    她冷冽地说了些话,只感到荷风翻了个身,原本贴在一起的手臂挪远了些。一阵冷风钻进被窝,她轻微地打了个颤,向荷风靠了过去。

    “睡吧,累了。”

    荷风的声音忽远忽近,没有任何温度。

    吴双做起来,独自走进卫生间,看着镜子里毫无生气的自己。她打开抽屉,从最下层拿出了化妆包,熟悉又陌生的味道袭来,将她整个人吞没。

    眼线笔戳在眼皮已经不会疼了。

    化妆棉摩挲皮肤有酸涩的感觉。

    口红沿着唇边,勾勒自欺欺人的年轻。

    吴双又变成了荷风得体的搭档。

    比过去更重要的是,因为默契,她可以接住荷风抛下的所有梗,让它更生动刺激,激发每个人的肾上腺激素。

    “天下无双”成为别人口中有归属感的地方,老板和老板娘都很豪放,讲到兴致来了,他们甚至可以激吻几分钟,真有江湖义气。

    冬天是吃龙虾的淡季,荷风决心把民宿彻底打造成龙虾馆。

    “你们在干什么!”吴双挡住来来往往的工人,阻止他们把花瓶和摆设统统搬走。

    “昨天不是跟你商量了吗,这些太碍事了,客户容易碰伤!”荷风挥挥手,示意工人继续。

    “你是在商量吗?我昨天反对了有用吗?”吴双震惊不已,“这些是我们亲自去小市场挑来的,怎么能说丢就丢呢。”

    “好了好了,你听话。相信我,不出三年,咱们很快就能把连锁来回启城,在市区买个大房子了!”荷风已经无心安慰,将她的留恋和不舍集体打发。

    “不是说来云城开民宿是你的毕生理想么?不是请我辞职支持你吗?”吴双哭着喊,“为什么还要回去?”

    “你告诉我这穷山恶水的,哪里能和启城比?咱们两个高材生,开个赔本的民宿,你不觉得资源浪费嘛?”荷风没有再跟她纠缠,抬脚走了出去。

    吴双瘫倒在地,泪水淙淙。

    有人告诉过她,荷风是因为和老板闹翻,在启城混不下去才逃往云城的。她不信,还坚定地辞掉了收入可观的工作,陪他天涯海角。

    她不是个市侩的姑娘。

    甚至,不需要太多承诺和物质的姑娘。

    她已经把要求放得很低很低了,却依旧不能阻止爱情的变化。“天下无双”的牌子渐渐吊回地面,取而代之的是镶着金边的“荷风龙虾王”,明晃晃地,一脸讽刺地和她对峙。

    她悲伤地走回房间,把自己关在一片黑暗之中。前途看起来光明,她却满心茫然。

    不知不觉,那些充门面的Gucci包包里放着荷风送她的新款iPhone,有的是奖励她作为好搭档的定制服装。奇怪的是,服装总是有些地方不合身,穿起来别别扭扭的,和那些年穿着林潇衡定制的程一朵完全不一样。

    她最想要的,还是高中前后桌的时候,考试失利他偷偷塞过来的水果硬糖。

    以及在她离别纪念册上端端正正又煞有介事的一句“祝你百事可乐”。

    过去被现实折磨得支离破碎,她捧着破碎,不知何去何从。

    冬天快要过去的时候,所在的地方被当地的卫生部门检查,连同他们在内的好几家龙虾店被发现手续不全,菌类超标。刚好碰上即将到来的3.15消费者权益保护日,成为当地新闻批判的典型。

    罚了笔款,手续经过对方打点终于办了下来。荷风怅然地坐在大厅,说有一年白干了,夏天快点来吧。

    之前合作的龙虾店老板经过门前,“哼”了一声。

    荷风像意识到了什么,追出去问,“是你!是你举报的对不对?”

    老板冷冷一笑,“荷老板,这时候是谁举报的还重要吗?我能跟你有福同享,你想发达了单飞,用报应可能更合适一点吧?”

    “你是个什么东西!”荷风忍不住破口大骂。

    “我在云城混了多少年,就凭你?”老板不屑地撇撇嘴,“你以为我看上你什么?就是无根无基嘛,还真以为自己有德行?拉着自己老婆什么玩笑都开,行内有人看得起你不?”

    荷风气得满脸通红,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那个夏天,龙虾店的生意一落千丈。

    看着前一年订好的龙虾逐渐恹恹不堪,在打足氧气的水里失去了活力,荷风在微信里找到那些谈得来的老客户,有的回说工作忙,没空吃龙虾了,有的索性没有回音。

    他好像感觉到,另一场别有用心的失败横空砸了下来。

    “你去哪儿?”失魂落魄了几天,他这才意识到吴双已经收拾好行李准备离开了。

    “我回启城,回家!”吴双没敢看他的眼睛,“去年你给我的钱我都放在抽屉里没带走,应该够你付完今年的租金和龙虾的尾款了。”

    “别走,好不好?”荷风的声音满是祈求,“现在的困难是暂时的,我会给你最好的生活,你再信我一次,好吗?除了你,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荷风是真的慌了,这种心慌,和之前被公司通知开除的时候一模一样。他能做的就是抱着吴双,来提醒自己并不是一无所有。

    只要有一个信徒,他就不算一败涂地。

    吴双在他颤抖的怀里深深吸了口气,除了这里,她其实又有什么退路呢?

    某种程度上,她感谢这些患难,经历多了失败和相拥,也许他们就真的分不开了。

    “吴双,我们把店盘出去,一起去松城吧,反正也有了经验,咱们直接开个龙虾店,名字就叫,无双龙虾,怎么样?”

【番外】如果没有在最美好的时候死去

    姚晓凡最近应酬很少,每天都准时回家,吃饭洗澡缠绵睡觉。

    钱美丽虽然觉得奇怪,心里却是暗喜不已。

    定是见多了外面女人的虚伪可憎,开始懂得家的温暖了。看来书上说的“放手让男人去经历,经历越多越懂真情可贵”是有道理的。于是她愈发柔情万种,一口气采购了十几件薄纱睡衣,还配上沐浴香氛。

    只消姚晓凡洗澡的功夫,她立刻换好睡衣,在镜子前反复练习万般柔情,寻思着总有一种可以抓住浪子的心。

    直到姚晓凡的母亲来家中住下来,各种中药补剂轮番上阵,她才意识到,自己身处的境地叫做“催生”。

    要不要生孩子,对钱美丽来说是个大难题。

    她亲妈生产后身材走样,光是衣食住行把屎把尿硬生生把人从窈窕淑女变成肥胖大妈,而且从遗传学的概率来看,她很大概率会因为肥胖基因重蹈覆辙。但是对见惯各色美女的姚晓凡来说,容貌是致命的。

    最重要的是,她怕疼。

    万一在那场炼狱里自己不幸死翘翘了,像程一朵一样,把大好的光景留给年轻有为的男人和嗷嗷待哺的孩子,这样想虽然常有罪恶感,但她真心为程一朵不值。

    日后,她男人再优秀,女儿再孝顺,她都无福消受了啊。人都没了,她可想不到什么高尚的理由来安慰自己。

    就这样纠纠结结的,还是到了必须要选择的十字路口。

    当发现了这层用意,她也充分感受到姚晓凡的不走心。他似乎对自己精挑细选的薄纱内衣不感兴趣,只是例行公事一样地,在她身上卖力表现,之后沉沉睡去,留给钱美丽全部的空间和时间。

    姚晓凡特别爱说梦话,什么情景都有,还有些钱美丽听不清楚的名字。她只是笑笑,大多没往心里去。只有一天,他的嘴角隐隐约约蹦出来“程一朵”,钱美丽立刻坐了起来。

    等了好一会儿,终于听见他嘴里另一声“一朵”。像心底的猜测被应证,她立刻打开夜灯推了推姚晓凡,“你醒醒,你醒醒!”

    “怎么啦?”姚晓凡被晃得莫名其妙,眼睛睁不开而用手挡了挡,“好困,明儿早上还要上班呢!”

    “你刚刚叫人名字了。”钱美丽急切地解释说。

    “什么名字?”

    “你刚刚叫一朵了,程一朵。”钱美丽爬到他身边,一副等他承认的架势。

    “哦,所以呢?”姚晓凡看起来清醒了些,但好像并不预备坦诚什么秘密。

    “你,忘不了她?”钱美丽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她想好了,只要姚晓凡承认,她一概既往不咎。甚至,她还可以因为姚晓凡念念不忘程一朵这件事儿,借题发挥来缓解自己生孩子的困境。

    “神经病啊你。”姚晓凡笑着摇摇头,“真的好无聊。”说罢继续拉上被子准备睡。

    “你什么意思啊姚晓凡,这是心虚吗?”钱美丽一把掀开他的被子,怒气冲冲地喊,“你惦记谁可以,能不能别惦记个死人啊,她是我的朋友!”

    “你也知道她是你朋友,啊?”姚晓凡神情渐渐凝固,露出了少有的严肃,“吃错药了吧你,一朵都走了那么久了,怎么,做梦想一下也不行?”

    “你!”钱美丽知道,论吵架她绝对讨不了任何便宜,姚晓凡对她已经比之前好太多了。但是,她控制不了自己,尤其当对象是程一朵。“你不就是喜欢我的朋友吗,先是程一朵,后撩吴双,敢做还不敢认?”

    “那都是结婚之前的事了。算了,跟你这种人根本讲不清楚!”姚晓凡没有再理会她,用力抽出被子,盖上睡着了。

    钱美丽却失眠了。

    她不可控制地回忆起姚晓凡追求程一朵的时候,他俩一起去食堂吃饭,一起回实验楼,甚至姚晓凡还请她们整个宿舍吃饭,那天还为程一朵准备了生日礼物。

    顺便脑补了他撩拨吴双的画面。

    这样一来,身边的男人顿时变得难以捉摸。

    她开始胡思乱想,觉得他的心早在之前就被这些女生奇奇怪怪地占领着,以至于不管她多么努力,也再也没有机会稳居中心地带。

    想到这里,她全身的细胞都叛逆起来。走到卫生间,在最里面的柜子里找到避孕药,像报复似的,扣了一颗吞下去。

    回到床上躺下,心脏骤然紧张万分,她反应过来,又赶紧跳下床,扶着洗手台,将食指伸向喉咙深处,“哇”的一声,胃中一阵暖流涌出,哗啦啦吐了起来。

    “美丽,你怎么了?”闻讯赶来的婆婆推开门,“我听见你吐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眼睛却清清楚楚瞄向她的腹部。

    “不要紧的妈,只是吃坏了肚子。”钱美丽摆摆手。

    目光触及没来得及收的避孕药,刚想处理,已经被眼疾手快的婆婆抢过去。一看见药名,她随即哭天抢地地瘫倒在地,“我们姚家到底是做了什么孽啊,娶了个这么狠心的媳妇儿啊,亏得我天天六七个小时熬补汤,她这么心狠只想着杀死我孙子,啊,我们做了什么孽啊!”

    哭声引来了姚晓凡。

    他愤怒地瞪着钱美丽,眼睛里几乎就要窜出火来。

    “晓凡,你听我解释……”钱美丽慌张地拉住他的手,却被无情甩开。

    “我是真心想要跟你有个孩子的……公司的出差全推掉了,我妈专门来照顾你,顺便帮你调理身体,不管多累,我也尽可能关注你的感受,我想好好的,给孩子一个家。就算我们的感情基础薄弱一点,但扪心自问,我对你不是没有一点感情。”这是钱美丽第二次看到姚晓凡流泪,上一次还是在听到程一朵去世的消息。他的眼泪让钱美丽彻底怕了,她开始心慌意乱地在脑海中搜索,是真的,这一段时间,姚晓凡是真真切切把心思放在家里。

    可是眼前的一切变得不可控。

    “我……不是……”

    “我以为你在结婚那天,就相信我已经放下一朵了。”姚晓凡卷起被子,走进书房“砰”地把门带上了。

    婆婆颤颤巍巍地走了出去,剩下一地的冷。

    钱美丽坐在床上,看夜空一点点亮起来。

    很奇怪,这个绝望的时刻,她想起来程一朵,甚至,她羡慕起程一朵。

    在最美好的时候死去,就是在那些男人心里撒下一颗爱而不得的种子。不会眼看着生活一地鸡毛,独自品味着婚姻的苍白如水,那些残忍,残年,包括残存的温暖,终将被日复一日的,仿佛没有尽头的柴米油盐消磨殆尽。

    从此,她再也不配和程一朵一起面朝他心里的白月亮。

    她不在了,却以最好的样子,永远存在。

    透过门缝,钱美丽看见书房的灯亮起,姚晓凡应该起床要准备上班了。

    她像往常一样,去洗手间放好热水,挤好牙膏,然后去厨房准备早餐。姚晓凡看到她的时候下意识保持了一段距离,但还是轻声说了“谢谢”。

    又疏离又礼貌。

    “昨天的事情……你听我解释……”钱美丽坐在他对面,想认认真真跟他聊几句真心话,想说生孩子她只是很怕疼,却不想叫他失望。

    “放心吧,我不会跟你离婚的。”姚晓凡头也没抬,自顾自地抿了口牛奶。

    “可是……”

    “好了,我该出发了。”姚晓凡站起来,钱美丽赶紧拿过他的外套帮他披上,完成任务一样在他脸颊一嘬,“晚上早点回来。”

    “嗯。”

    目送姚晓凡离开,钱美丽缓缓松了口气。

    像是从来没有顺畅过的,被视而不见的心结。

    她早就看见爱情垂垂老矣,也在纷乱复杂的世界里寻得安身之所。比起姚晓凡冷漠的不离不弃,童年时分父母的不公平,弟弟的嚣张跋扈又何曾比此刻要容易?

    何况,即便想说的话在姚晓凡眼里也许并不重要,但他到底是知道的,直接将不会离婚的定心丸喂给了她。

    还求什么呢。

    落地窗外,整个城市依然苏醒。

    目光迷茫的人们在城市里来回穿梭。

    而她的夜晚刚刚开始。

    拉上窗帘,补一个饱饱的美容觉吧。

【番外】迷之夭夭

    徐瑞谈了个女朋友。

    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大胸,细腰,眉目含情,风姿绰约,他们是在朋友的婚礼上认识的。

    想来还是有些戏剧性,新郎新娘步入礼堂的时候,每个人都伸长脖子拍照,手机屏幕扫过,定格在对面一个面容姣好的女人,徐瑞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突然发现女人似乎也在看他。

    不会吧,他放下手机,视线追过去,发现女人正朝他笑得灿烂。

    仪式结束,他假装不经意地走到女人身边,试探地打了个招呼。

    女人也回报了一个笑容。

    他头皮一麻,开始确定刚才收到的讯息是真的。

    那一瞬间,他甚至开始感谢陶郁那个磨人的小妖精,无意中培养了他对两性关系的敏感。他立刻直起腰版,拿出自己的名片彬彬有礼地递了过去。

    “哟,看不出来,你这么年轻,在启大教书啊!”女人的眼睛里满是崇拜。

    女人的崇拜一直让徐瑞很受用,他谦虚地颔首,“哪里,哪里。”

    就这样一来二去,徐瑞和这个女人比较熟了,他们互相加了微信,她的头像用的是自己的背影,名字叫“夭夭”。

    真适合她。

    经过这次实打实的碰面,但他和夭夭迅速在微信里聊得火热。

    “徐教授,我今天坐了一天办公室,腰疼得厉害,您倒是用科学给我解释解释,怎么才能好呢?”夭夭每句话都风情万种,逗得实验室里的徐瑞心神荡漾。

    “那可能是你的腰太细了。”他掌握好分寸,让自己的撩拨既不显山露水,又显得高级。

    “呵呵呵你坏!”

    这样的对话,几乎从下午持续到深夜。

    尤其是夜幕来临,单身男人寂寞难耐的时候,他从矫情热烈的对话里想象着夭夭就睡在自己身边,雪白的肌肤触手可及,而他几乎控制不住地想发展这一段感情。

    而后他又提醒自己,夭夭这样的尤物,必须要有稳扎稳打的感情基础,否则,他非但不能一口吞下这爱情的果实,是有可能和上次一样,落得一无所有的下场。

    “夭夭,明天是七夕,我送你份礼物吧。”

    经过一整个月的充分聊天,徐瑞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他寻思个送礼物的机会和她线下接触。

    天时地利人和,夭夭没准就是他的真命天女。

    “吃顿饭当然可以啦,礼物的话,送我一朵花吧。”夭夭很快回过来。

    “那不行,第一次和你正式吃饭,一朵花哪够!”徐瑞感到窃喜,他一直犹豫着送条白金项链,如果不配个小钻石的话,光看夭夭那一身名牌也不知道能不能入眼,现在想来,没准白金项链就足够表达心意了。

    “有你就够了呀。”夭夭还特意加了一个爱心。

    徐瑞整个人都快飘起来了,走了那么多弯路,在爱情里一直坎坷难平,原来有这么一个善解人意又完美无缺的女人在等着他,晕晕乎乎地想,自己其实也没那么差,出生农村又怎么样,总有人爱上他的朴实无华,其貌不扬又怎么样,总有人欣赏他的踏实可靠,好歹是启城第一高校的老师,算是有光环加持吧。

    那一瞬间,他所有的自卑全军撤退,自信发着光,看镜子里的自己都可爱半分。

    这个下午他什么也没干,烫了个最流行的发型,去进口超市精心挑选了一盒巧克力,在花店订了一束花。他给的,一定要比夭夭要的,多一些。

    至于观望了许久的白金项链,他暂时不准备买了。

    留待下一个节日给她惊喜,既能有个约会的理由,女人嘛,总喜欢这种源源不断的礼物。

    “明天中午我们公司有活动,晚上一起吃饭,可以嘛?”夭夭说。

    “当然没问题。”徐瑞正愁是约晚上比较浪漫,还是约中午比较绅士。夭夭真是个贴心人儿,一点儿没叫他为难,给了一个正中下怀的选择。

    他在网上定了个餐厅,没有包厢,选了个靠窗的位置。随后又在不远处的宾馆开了间房,以备不时之需。

    宾馆在七夕这天价格涨了不少,他咬咬牙点了确定。

    想象着明天这个时候,夭夭风情万种地躺在自己怀里,整个夜晚都很难熬。他翻来覆去,最后起来,换了条花格子内裤。

    七夕节,学校的活动很多。徐瑞哪有心思看别人秀恩爱啊,激情早就蹦哒到夭夭的温柔乡里了。说实话,自从陶郁离开后,他就没碰过什么女人,也不是没人介绍,只是陶郁的年轻摆在那儿,稍微降低点标准好像总说服不了自己。

    原来等待是上天安排,他终究遇到了夭夭。

    夭夭来得比徐瑞还早,跟第一次见面一样,不算华贵,却美得张扬。“给你。”徐瑞把手里的花举了起来,眼神却一动不动落在她抹胸裙子遮住的沟。

    一股热流袭遍全身,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摆摆手说,想吃什么,随便点。

    “那好,”夭夭没介意,叫来服务员,“一份牛排九分熟,意面配土豆泥。”

    “你呢,先生?”服务员转过身。

    “跟她一样。”徐瑞仔细端详眼前的女人,觉得有些熟悉,又说不出哪里,他笑了笑,无比真诚地说,“咱们也在网上聊了一个多月了,今天主要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做我女朋友?”

    见夭夭慢慢低下了头,他以为是自己的莽撞吓坏了她,“我知道这个问题很匆忙,你可以慢慢想……”

    “好。”夭夭咬出一个字。

    徐瑞以为自己听错了,又确认了一遍,一阵狂喜袭来,跟买了彩票中大奖一样,这女人是自己命中注定的另一半没错了。

    跟预期的剧情一样,他们饭后便来到了徐瑞订好的宾馆,徐瑞迫不及待地吻上了她的唇。手沿着她的脖子一路滑向下,半开玩笑地说,除了见我,以后不许这样穿这么性感的裙子,至少要遮到这儿。

    他的动作极尽暧昧,都是在脑海中会反反复复联系过几十个夜晚的,本能。

    突然他的手停住了,目光落在她胸口的玫红色胎记上。不可能吧,没这么巧吧,眼前这个女人,和他从前那个差点结婚的女朋友姚瑶,在胸口同样的位置有个同样的胎记。

    他提醒自己冷静点,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掉链子。可是胎记越发刺眼,脑海中全部是前女友那张清心寡欲的脸,他几乎就要进行不下去了。

    “怎么啦?”夭夭温柔地问。

    “没,没什么。”他没打算告诉夭夭他的过去,但手已经从她的腰间松开,欲望一下子冷却到冰点。

    “怎么?”夭夭没有多问,捡起地上的裙子,缓缓套在身上。她理了理凌乱的长发,又恢复了知性优雅的模样。

    “还继续吗?”

    “……”徐瑞沉默着,他想抓紧什么,却力不从心,“那个,你认识姚瑶吗?”

    女人的眼睛有了片刻的动容,但随即恢复了原样。“姚瑶是谁?你前女友?”

    “一个……朋友而已。”徐瑞叹了口气,他想应该是自己想多了,眼前的女人无论是脸蛋身材还是谈吐,都和索然无味的姚瑶不可同日而语。而且他拜访过姚瑶老家,也在山里,她连个兄弟姐妹都没有,胸上的胎记只是个巧合。

    不知不觉,夭夭已经换好了高跟鞋,“如果不继续的话,我就先走了。”毛茸茸的包在他脸上刮了一下,性感的背部呈现在面前。

    “陪我,陪我一会儿吧。”徐瑞声音有些沙哑,“要不,咱们叫瓶酒,聊聊天。”

    “徐教授,您别开玩笑了,我还有下个约会呢。”夭夭露出了魅惑的笑容,语气却是不容商榷的拒绝。

    “你还有什么约?”徐瑞着急地抓住她纤细的手臂,“不是答应做我女朋友了吗,怎么还约会呢,跟哪个男人约会,怎么约会,也是上床吗?”

    徐瑞的眼睛里清清楚楚写满了心痛,却无一例外消散在夭夭扑面而来的香气里。她的手指在他鼻尖轻轻一点,用曾经让他浮想联翩的声音说,“有了对象就不能和其他人上床了吗?有了婚约就不能做缩头乌龟了吗?徐教授,我以为您是最明白这些道理的呢。”

    “你?你是……姚瑶!”徐瑞后退一步,不可置信地瞪着她。

    “我是谁,重要吗?”夭夭把脸渐渐贴近,“重要的是,我是你现在的女朋友,不是吗?”

    当着他的面,夭夭把抹胸裙向下拉了拉,展现出更为袒露的一片白皙。像示威一样拍了拍自己挺拔的胸,高昂着头背过身。

    “明天副教授答辩又要开始了,您现在回去赶论文也许还有希望,徐教授。”

【番外】她想要私奔

    在别人的眼神里,苏韵确认过自己的样子。

    那种会让人瞳孔微微放大,掩饰着潮红的脸颊,嘴角别有深意的弧度都在提醒她,你长得真好看。

    她一度憎恶过自己的好看。

    那是一张和妈妈几乎复制粘贴的脸,黑色的双眸,高挑的眉,翘起的红唇,唯一不同的是,她看起来像一朵更新鲜的花,生机勃勃,格外芬芳。苏韵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自己是个男孩,以此摆脱了这张可笑的面具,但如果真的是男孩,也许爸爸妈妈就不会争吵,也就没有那么多后来了。

    无论十六岁的自己多么向往平凡无奇的命运,这张好看的脸总是在不停地张扬,没有任何和解的余地。

    那一年,她喜欢着一个男孩子。

    放学路上偶尔碰到,会笑一笑示意的,叫不出名字的男孩子。

    她发疯一样想看到他。

    因为生得好看,她当然得到过很多青睐。情书,礼物,还有男生默默在背后叫她“校花”的名号。

    而那个男孩,只是在一段距离之外,温暖地望着她,这种凝望让她非常心安。

    因为彼此一无所知,她破碎而冰冷的家庭成为了秘密。

    妈妈的重组家庭,新出生的弟弟也可以像平淡的往事一样被一同吞进肚子里。

    她只需要站定挥挥手,粉饰怦怦乱跳的内心就可以了。

    终于有一天,男孩走近,腼腆红着脸,说,

    你好,我叫田野。

    一望无际的那个,田野。

    苏韵攥紧手心,局促地抬起头,张嘴犹豫了半天,说,我叫苏韵。

    那是田野第一次,送苏韵回家。

    你为什么总是一个人呢?

    你没有朋友吗?

    你的眼睛近视吧,看起来总是雾蒙蒙的。

    ……

    苏韵什么都没说,只是笑笑。

    纤细的神经沿着路灯变得忽明忽暗,这条路的后半段变得安静起来。

    临近家门口,田野突然咧开嘴,说

    苏韵,其实我有个好哥们儿特别喜欢你,他托我来送个礼物。

    黑暗中,苏韵的手中塞进一个冰凉的盒子,盒子外檐还有张卡片。

    长长吁了口气。

    很想问为什么不是你,又很庆幸刚才的那段沉默,你毫不在意。

    盒子里是一条银色项链。

    卡片上用好看的楷体端端正正写着:姚晓凡。

    她不知道姚晓凡是谁。

    翻出记忆想了半天,也许是在田野身边某个形影不离的哥们儿吧。

    真奇怪,一点印象都没有。

    妈妈抱着刚满月的弟弟挪进房间来,看到苏韵手中的项链,眼神突然变得狰狞凶狠。

    哟,现在已经有对象了啊,真是够可以的啊,这么小就开始找长期饭票了,真不枉费我给了你这张狐狸精一样的脸,呵呵呵呵。

    但我告诉你啊,你找对象也给我好好挑,毕竟还指望你给弟弟买房呢。

    你天天吃我的用我的,我不指望你指望谁啊。

    ……

    这些话她几乎每天都要听一遍。

    如果不是这张一模一样的脸,她真的怀疑自己是从哪个垃圾堆里捡来的。

    更难听的话不断飞过来,苏韵弯下腰抱住了自己。

    她想逃,可是又能去哪儿呢。

    再一次看到田野,身边那个叫姚晓凡的男孩红着脸走上前,微笑着伸出手,说,你好啊苏韵,我关注你很久了。

    苏韵揶揄了半天没有伸出手去。

    她忽然想到妈妈将离婚协议书甩到爸爸脸上的那天,风也是这样难得的温和,同时也短暂得不留余地。

    她径直走到田野跟前,怯怯地问,你,觉得我怎么样。

    苏韵的勇敢开启了她的初恋。

    也是她黑暗人生里,最明亮的白天。

    当然这段故事因为从不解释而成为传奇或者笑柄,所谓的三角恋、他爱她她不爱他每天都在上演,但她真的可以放心地把失落和期待一同装在田野的后座上。

    未来太远,连她深不见底的忧伤都在彼此相爱的时光里被一点点治愈。

    她开始预备好,给田野讲一讲自己的轨迹。

    妈妈出轨,再婚,弟弟,后爸,他们成为独立存在的另一个桥段。

    而自己,从此可以和喜欢的男孩子从此生活在阳光底下。

    高二那年,学校组织外出踏青。

    在后山的半山腰上席地而坐,老师组织大家分享诗歌。

    不知道谁带了本席慕蓉的诗集,温润的声音扬起,“年少的时候,若你爱上了一个人。请一定要温柔的对她……”

    苏韵习惯性扭过头,和田野的目光直接碰触,心领神会地笑了。苏韵张着口型对他比划,听见了没,要温柔地对我。

    田野轻轻地点点头。

    苏韵的心涨满了春天的花,一朵一朵就要飞出胸膛,周遭万物都变得无限渺小,他和她构成的角度,无限美好,无限庞大。

    回去的路上,田野吞吞吐吐地犹豫了半天。

    “怎么,又要帮哥们儿送我礼物吗?”苏韵笑着打趣。

    我要转学了苏韵。爸爸妈妈要去外省做生意……再过两年我们就高中毕业了,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你会等我吗?

    两年。你会等我吗?

    这是他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问她。以前要不就是“我去了啊,你在这儿等我,不许乱跑。”要不就是“你先回去吧,路上小心啊。”

    这次是,“你会等我吗?”

    没等他继续说下一句话,她抢着叫起来,不等啊,毕竟喜欢我的人那么多。

    连再见也没有,苏韵已经逃开了。

    她早已经适应了告别,习惯了失去,她知道很多事情是求饶乞讨都没有用的。因为,她曾经在孤独万分的时候,沉默地呐喊过。

    在别人的眼睛里,她就是被无数人偏爱的大众情人,可以凭借着姣好的容貌和姿色轻易夺得所有人的心。没有人知道,此刻她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诉田野,咱们私奔吧,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可是,她从来都只是负担。

    田野在原地站了多久,她没有勇气回头看。心里哽咽着的每一寸内疚与无助被点燃,像孤独无依的大雁,只能对着自己的影子哀鸣。

    谁能告诉她,什么时候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谁能告诉她,究竟要路过多少念念不忘,才能再遇到这样的男孩。

    没有再纠缠,甚至连留恋的姿势都拿不出来。妈妈、后爸和弟弟日渐陌生的容颜和他一脸落寞的样子在她心里不断重叠又清晰,幸福的背面原来不是痛苦,是明明已经失去了,却还想过有希望。

    夜深人静的时候,望着窗外沙沙作响的梧桐,会想起他揽她入怀的样子。他曾经是她的全部。

    两年,你会等我吗?

    不等啊,毕竟喜欢我的人那么多。

    再后来的很多年,她流浪在不同男人的臂弯里。

    发疯一样的寻找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温度。

    她能辨别不同男人眼睛里的信号,甚至多年之后,当再次和姚晓凡重逢,她恍恍惚惚想起当年站在他身边的另一个影子。

    她好像错了,有些故事,在你还没有道别的时候,其实就已经结束了。

    可是孤单变成比以前更强大的样子,让她无法呼吸,只能在无能为力的时候,用小刀割开手指,看鲜血一滴一滴氤氲成花。

    痛,才是活着。

    她跟不同的男人约会上床,用他们的钱包装好看的皮囊。在逐渐老去的年华里,终究变成了那些传说和八卦中的人,不再挣扎别人骂她不自爱。她的确不曾爱过自己,她爱过也失去过那个叫田野的男孩,和曾经一望无垠的未来。

    和姚晓凡分手后,她迷茫过好一阵。

    有一天,她收到了田野的结婚请柬,烫金大花里标识着酒店名字和日期,最下面嵌着一排开得绚烂的薰衣草。

    那是她最喜欢的花。

    从幻觉里醒了过来,她终于知道,自己失去了他。

    看着镜子里和妈妈一模一样的脸,依然无辜美好,生机勃勃。只是上一次见爸爸的时候,他痛心疾首地朝自己吼,你怎么跟你妈一个德行。

    一个德行又能改变什么,说得好像只要跟她不一样,就能得到幸福似的。

    手机短信依旧很忙碌,充斥着各种男生的问候,试探和表白。

    再次用小刀割开手指,鲜血弥漫,短短的死去的感觉。灵魂在高二那年的夏天被抽离,再也回不来了。

    我想等你。多久都行。

    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我想把生命中每一寸荒野,都开成绚烂的玫瑰。

    可是,还回得去吗。

    那些,曾困惑着和焦乱着的,那些,充满未知和疑虑的,

    那些你做的,你讲的,和你想要告诉的,我都知道,都知道的。

    于是,在岁月遗落的章节中,才有人细细的讲着你,讲着我,当你年轻的时候,

    如果爱上了一个人,请你,请你记住,一定要温柔地,温柔地待她.........

【番外】再见,满分

    张白白最害怕牙痛。连着太阳穴的末梢神经,连续不断,痛得他直不起腰来。

    最难受的是,牙痛的时候,他总会想起妈妈。二年级那年,好像也是这么牙痛,妈妈带他去到镇上一家小牙科诊所,说师傅,帮我儿子拔颗牙。看牙大夫说哎呀,真不巧麻醉用完了,要不你明天再来吧。妈妈大手一挥,没事我儿子忍得住,你快拔吧,一会儿他上学要迟到了。

    就这样,从没有看牙体验的他,对那个小小的,黑乎乎的诊所,有了最可怕的回忆。妈妈似乎总是很忙,忙到忘记问他疼不疼。八岁的小小少年咧着嘴上了一下午课,也没想到哭,就是偶尔舌尖抵到牙床空空的缺口,嗯,空空的,跟心似的。

    妈妈爱打麻将,不分早晚地打。刚开始是翘班,刷个签到卡就溜,后来索性把工作辞了,以相夫教子的名义,从一张麻将桌换到另一张麻将桌。她的朋友总是在变,换一轮牌友,换一轮朋友。赢了钱阳光明媚天下太平,输了钱吹胡子瞪眼谁也不认识谁。

    麻将的赌注越来越大,认识的朋友越来越多,坐在麻将桌上的八卦越来越浓,和爸爸的争吵也一天比一天加剧。

    张白白特别爱发呆,坐在长长的弄堂口,一坐就是整个秋天。爸爸老是唉声叹气,这个秋天,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要不是为了你,我根本不用过这样的日子!

    是啊。都是为了我,都是为了我。

    他带着这个问题睡着,又带着这个问题醒来。很想问自己做错了什么,可是墙壁不会回答他,变形金刚也不会。

    被拔掉的那颗牙好像没那么疼了,不疼的时候他也想不起来回家,依然没心没肺地活着,和夕阳说话,和芦苇谈心。

    班里的同学都很羡慕她,说张白白你好厉害,怎么每次都能考第一呢。他微微一笑,心里想着大概真的是因为太空了吧,你总要拿点什么去塞满安静的家。可是一张张一百分的卷子又能意味着什么呢,没有人分享,没有人在意。认真折成纸飞机,飞到不知道哪里可以容纳的地方。

    十六岁的时候,张白白认识了樊花花。

    她和所有见过的女生都不一样,生动,活跃,爱恨分明。即便考出无比难看的分数,也从不皱一皱眉。她把一切都看得很轻,轻得让他忍不住想在她身边多呆一会儿。

    一次高数课结束,张白白的牙齿又开始不合时宜地疼起来。

    樊花花恰好从身边路过,好心多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大概是张白白的脸色实在难看,樊花花顿时就明白了,她咧开嘴巴,你看我,也经常牙疼,后来一气之下自暴自弃了。

    张白白笑了笑算作回应。

    隔了一会儿,樊花花递来一块薄荷糖,“以毒攻毒,试试看。”

    从来没有人在乎过的蛀牙,在那一天,因为含着薄荷的清甜而突然站上了人生的舞台,打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当然知道,樊花花全部的心事都在班里最帅的那个男生身上啊。

    可是即便从来不是视线的着陆地带,也总在孤独时分抵御了自我否定的日子。那些一百分,都是以毒攻毒的呐喊。他的目光追随着樊花花,像是一场没有目的又心满意足的旅行。

    有天,樊花花来找他,红着眼睛哀求,我实在找不到别人帮忙了,你帮帮我好不好。

    几乎是没有犹豫地,点了点头。

    尽管帮忙的内容,是把第一名当家常便饭的张白白根本没试过的,作弊。

    第一次写纸条,他紧张地全身湿透,捏着小纸条一路小跑,与对面的樊花花快速完成了交接。那种共享秘密的快乐,一下子冲撞了之前所有的忐忑,没有什么原则,对面的女孩就是原则。

    蹩脚的作弊还是被发现了,张白白背上了警告处分。

    老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问他为什么啊,凭他的成绩考个985完全没有问题啊。回到家,妈妈依然在麻将桌上游荡,她甚至懒得问一句,发生什么事情了。爸爸在一旁哀怨又绝望地抽着烟。

    没有天崩地裂的感觉。

    这个被处分的下午,和往常考满分回来的家,一样。

    不知道未来的人生通往何处,只是沉默着没有告诉老师,自始至终,那个姑娘点亮了他全部的生活。

    那时候天很蓝,姑娘的笑很明媚。

    有人说他是传说中最惨的那一种备胎,樊花花虚荣的高分不就是为了最帅的男生么。

    有人说辜负了自己没资格谈爱,有人说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轻率,一腔情愿只为了感动自己。

    他不在乎,卯着劲儿复读了一年,愣是考上了启大。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被放弃的未来,才逐渐醒了过来。

    大学第一次聚会,他见到了程一朵。

    她有张和樊花花一样干净的脸,虽然不张扬,眉宇之间却是一样的温馨平和。聚会结束,程一朵给站在最远处的他递来一块口香糖,虽然没有任何对话,却唤起了内心深处久违的悸动。

    她就像另一朵樊花花,让他的世界照得色彩斑斓。

    他从来不是什么乖乖仔,课业之余浪迹酒吧和宾馆,玩世不恭地对抗被麻将桌吞噬的人生。父母在他考上启大后摆了三天的宴席,激动地说把你养到这么大真是不容易,以后的人生就靠你自己了。台下泪水涟涟,他努力配合着表演母慈子孝。

    除了丰裕的生活费,父母没有更好的人生箴言给他,只在偶尔聊到敏感话题的时候,爸爸意味深长地提醒一句,“做好措施。”

    只有在程一朵面前,他想做个好人。

    跟着她去福利院,和她一起上实验课,偷偷摸摸在她课桌下塞几粒糖。尽管幼稚,他竭尽所能对她好,以换得她目光里的一丝向往。

    但程一朵似乎在逃避他的莽撞。

    也对,他是个成绩倒数且生性不羁的男生,同学们背后议论最多的可能是,“就凭他,怎么考上的启大?”“太掉咱们学校的范儿了!”

    甚至程一朵,流露出那种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深深刺痛了他。

    他曾经是个沉默的人,解开的物理题加起来足足能绕地球一圈。

    他也是个温柔的人,看到落单的候鸟都会驻足目送。

    只是为了喜欢的女生,做错了一件事儿,走错了一步,从此人生就再也没有耐心去找到“对”了。

    大四快毕业的时候,张白白突然想考研究生。他发疯一样的用功学习,想以此磨去自己身上所有不合时宜的痕迹。那年家里开了一个麻将馆,爸爸说读书有什么用,毕业了赶紧回来帮忙记账!

    见他没反应,爸爸又补充了一句,要读书的话,学费你自己挣!

    光是赶上功课,已经很难了。

    准备研究生考试,剥夺了他几乎全部的睡眠。

    但他就是想试试,找回曾经那个满分的自己。满分也许无趣,但却是站在空旷教室里最安心的底气,他能够因此不惧怕任何不可预知的分离。

    当年他不就是这样潇洒地挥挥手说,花花我走了,但我还会回来的。

    花花你别哭了。

    他知道那一天她的眼泪是真的,他也知道她更多的眼泪还会捧给另一个男生。

    那有什么关系呢,他自己的人生,心甘情愿浪费。

    但是这一次考研,张白白失败了。

    他灰头土脸地回到家,受到了爸爸妈妈的热情欢迎。麻将馆发展得很好,他会记账,脑子好,点子也多,没多久推出了电子会员卡和积分业务,营业额翻了几番,争吵没有了,相互指责也消失了,整个家庭前所未有的和谐。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独自坐在前台点钱,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

    这样也好,沮丧了很多次,落空了很多次,这一次,让我成为先荒芜的人。

    满分不再庇佑我了,但十六岁的你还在。

【番外】你是所有我吻过的唇

    “夏雪,把这套材料复印一下!”

    “哎,夏雪你怎么还在这儿,刚刚王总要的行程表你做好了没?”

    “夏雪你手机怎么不带在身上,打了你几个电话了都!”

    “……”

    夏雪是公司里最忙的,人称小透明。

    几乎不太有人注意到的存在,却张口闭口哪儿都飘着她的名字。

    她原本的职位是“行政助理”,以为是个中层,写写材料开开会什么的。后来才知道,助理这个词的引申义太多了,几乎可以涵盖工作的方方面面。

    她忙得没空吃饭,没空睡觉,更没空谈恋爱。

    好几次坐在公寓的客厅发呆,觉得治愈已久的抑郁症犯了。

    但连续不断的电话短信提示音逼得她耐住性子,连老毛病都不敢复发。她觉得很累,被黑压压的繁杂裹挟着,吸不到一口新鲜的空气。

    麻木着过了几年,直到有一天,她在校友群里听说林潇衡回来了。那天发生了好几件事,一起进公司的女孩儿被提拔了,她刚买的高跟鞋跟断了,以及,对面的位置来了个新同事。

    男生,一脸稚气。

    有了新同事的加入,她的地位明显得到了提升。办公室里的吆喝陆陆续续变成了“小江,你帮我印下材料,姐忙得很!”或者“小江小江,下午的会议都安排好了吧!”

    这个叫小江的男生好像并不介意,一脸笑容地东奔西跑,大家都挺喜欢他,虽然现在看也是个跑腿的小透明。他比我有前途,夏雪暗自想着。

    “夏姐,晚上一起吃饭?”

    手机里收到一条短信,抬起眼,对面的男生正用力向这儿招手。

    “为什么?”夏雪纳闷,他们目前为止并没有什么交集。

    “没别的原因,纯粹是因为你好看。”

    夏雪的脸红了,但还是咬牙切齿地回了句“神经病!”

    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透明,好像发自内心地在笼络她。

    每天早晨放在桌上热腾腾的豆浆包子,开会时微微搭过来的手臂,以及手机里时不时地调侃。这些都是面容姣好的夏雪,曾经再熟悉不过的套路。

    她不搭理,也没拒绝。

    年末,公司的同事吆喝着去酒吧狂欢,夏雪不想去,难得准时下班,她可得回去在沙发上瘫一会儿。但是小江把椅子往她身边一拖,殷勤地抓过她提着包的手,“你不会想开溜吧?”

    “嗯哼?”夏雪没说话,径直站起来。

    “喂,大魔头组织的,你怎么也要给个面子吧?”小江压低声音劝她。

    “大魔头可能都不知道我的名字,怎么可能介意我缺席?”夏雪转过头,“难道,你介意?”

    “怎么可能!”小江支支吾吾。

    夏雪终究还是去了。

    果不其然,没有太多人搭理她,偌大的酒吧,她自由惬意地抿着免费的鸡尾酒。

    “第一次来?”小江砸吧着嘴,“这个味道辣辣的,你喝得惯吗?”

    夏雪意味深长地看着小江,这个还略显稚气的男生唤起了她久违的触动。她不知道这份触动究竟是源于细水流长的朝夕相处,还是她的确寂寞太久了。但这一刻她清清楚楚地看到,对面这双瞳孔里看到的自己,是美的。

    “你为什么总是一个人?”

    “还是……你有喜欢的人?”

    小江借着一口辣酒,壮着胆问。

    “喜欢过一个人,”夏雪怅然地说,“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还忘不了他?”小江的表情渐渐模糊,涌起了一层丰富的意味深长。

    “怎么,小弟弟你吃醋了?”不知道哪儿来的情绪,夏雪抬起手,纤细的指头从他的侧脸划过,明显地感觉到触碰到了饱满的温热。“你看吧,就算我没来,大魔王也不会注意到,这杯酒喝完,我走啦,小弟弟!”

    小江被她突然起来的撩拨惊得动弹不得,半晌回过神来,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你去哪儿,我送你!一个人回去不安全!”

    一脚踏出酒吧,轰轰烈烈的嘈杂被甩在身后。

    面前是黑暗中看不到头的车水马龙,个体变得如此渺小。

    夏雪笑看着身边气喘吁吁的男生,手轻轻掠过然后揽住他的腰,踮起脚给了他一个吻。

    小江呆站在原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好了,我走了。”夏雪拍拍他红红的脸,挥了挥手。

    “你刚刚是……”小江跟在她身后,小声问。

    “怎么,不够,再亲一口?”夏雪停下脚步,嘴唇又要凑过去。

    “不,不不,”小江后退了一步,“我以为……以为你……”

    “以为我跟你一样,是个纯洁无瑕的好孩子?”夏雪苦笑着自嘲,“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么,就敢这样跟着我?我去过酒吧的次数,可能比大魔王还多。”

    “别开玩笑了,我认识你快半年了,你连公司的聚会都很少参加,更别说那种地方了。”小江不可置信地摇摇头,清亮的眼睛却深深刺痛了夏雪。

    “半年,你以为可以了解一个人多少?了解她为了置气跟不爱的人在一起,了解她因为不堪寂寞在这种地方寻找夜生活吗,了解她在两个学院兜兜转转最后得了抑郁?一夜情,横刀夺爱,抑郁症这些词哪个都能把你吓死吧,所以,看清我的面目,早点回家吧。”夏雪的语气是淡淡的,表情却无比哀伤。

    她盼望有人对自己好,甚至奢望爱也许能包容所有的过去。

    但是身边信誓旦旦要一辈子照顾她的男人,都只是在她的身体上逗留。

    最后,她关上了自己的心门。

    也许不被聆听的心跳,才是安全的。

    小江不会是最后一次被她人畜无害的外表蒙骗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因为过去离她而去的人。这样也好,感情还没开始的时候断舍离,容易些。

    “你喜欢的人,叫林潇衡对么?”小江低头想了半天,问,“有一次你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我看到你胳膊压着的纸上,写着这个名字。如果我是你,会勇敢一点,告诉他。”

    “你别天真了,好不好?”夏雪用双手环住自己,“我告白了多少次,自己都记不清了。每一次他只会告诉我,像我这么任性又恶毒的人,不配得到爱情。所以,别跟我玩任何爱情的游戏,我不想玩,你就当我输不起行吗?”

    小江点点头,看着她被黑暗一点点吞没。

    是的。也许爱就是如同大雁爱着它的秋天。

    他那么小心地爱着他的秋天。

    甚至希望这个世界被细碎站台的风席卷而去,只剩下自己,坚定地站在她身边。

    而后他又想,这样会不会对她,太不公平。

    第二天上班,桌上依然是温温热热的豆浆,以及用保温袋装好的包子。夏雪心里一暖,却端端正正放回了小江的桌子上。

    自认为挖开伤口也说清楚了,他的好意,接受了只会更尴尬。

    “真的不用了。”没有再看小江忧伤的眼睛,夏雪大步离开了。

    她当然明白小江的用心,即便不是护自己周全,也一定是用这些刻意的关心,真真切切地说明那些过去他可以接受。但她不需要任何怜悯,尤其是爱情。

    她以为这样够清楚了吧,但小江却存心对着干似的,继续变本加厉地对她好。

    自己加班到什么时候,小江就等到什么时候。

    他像跟自己较着劲儿,但又随时奉上盈盈笑脸,让夏雪憋着的一股子气顿时就减掉了一大半。

    “你到底想干什么!”夏雪终于忍不住了,“咱们是不可能的,你比我小,经历的事情少,我真的没时间跟你玩游戏!”

    “如果,我跟你一样呢?”小江鼓起勇气站在夏雪面前,递来一本病例,“算是缘分吧,你抑郁的那段时间,我也得了抑郁。我一直在想,如果两个人同时抑郁,也许就不算抑郁了吧?我们可以吃着一样的药,用抑郁患者的语言对话,世界都是我们的。”

    夏雪迟疑地接过病例,眼泪一点点弥漫开来。

    “可是,可是我……”

    “我上网找过那个叫林潇衡的混蛋,本来想骂他一顿,可是他好厉害啊,是个了不起的科学家。所以我不准备骂他了,只是可怜他没眼光。”小江松松散散地将夏雪搂进怀里,“如果你没爱够,尽管去爱,尽管去寻找,尽管去亲吻,我等你。”

    他喜欢她的安静,喜欢她的专心。

    这是外界风雨交加,才能体会的好。

    没有形容词,没有副词,没有注解。

    “但是,昨天你夺走了我的初吻,请你对我负责。”

    夏雪怔怔地看着他认真的眼睛,“那你也去谈恋爱啊,也去吻别的姑娘……”

    “不要,从今天起,你是所有我吻过的唇。”

【最后】林潇衡同学的后半本日记

    二十岁的程一朵,

    最近我很想念你。

    我知道想念是一件特别无能为力的事。那条长长的弄堂我没有办法再和你走一遭,那道难以解开的习题我没有办法再去重新写完,那些没能说出口的话,我也无论如何都没有机会再说出来。

    美好的事物从来不属于谁。太阳,月亮,星星,空气,风。

    还有你。

    我现在生活得很好。

    太阳晒得我眉心微微发烫,月光依然温暖地落在窗棂上,星星像夜空的眼睛,风把回忆吹得碎碎的,到处飞。

    我们的孩子蹦蹦跳跳,像当年的你一样。

    我知道,这些都是时间在告诉我,你在另一个世界里,被照顾得好好的。

    你一直闪闪发光,是岁月宠爱的小人儿。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翻看你写的那半本日记。

    ——我曾经盼望着这会是你尘埃落定的心意。

    我以为自己在等你,等了很多年,等到我终于冒出了一根白头发。但反过来看,也许是你在等我,等了很久很久。

    于是,这个暖洋洋的午后,我琢磨着在你的日记本里写几句话。

    经常觉得有能力应付接下来的人生,但是最近几天,隐隐察觉到记忆消退,记不清眼镜摆在了哪里,记不清昨天看完的文献,记不清你送给我的,已经褪色了的水宝宝。

    我第一次感到害怕,怕自己会慢慢忘记你。不管怎么努力,好像有一部分被潮水没过,水平面缓缓上升,晨曦微光里,只剩下一些模糊的轮廓了。

    我有些紧张,因为从来没有打算跟你告别。

    可是我越努力,就越无力。怎么,我记不清你笑起来嘴角的弧度,在实验室忙忙碌碌的背影,还有你每一次写着作业,突然抬头看我时明亮的眼睛。

    我为你收集了几十年的冬天,用大雪堆了一个又一个你。

    每天都在兜里藏一枚糖果,捂得手心发烫。

    就是觉得万一我突然和你在某条街偶遇,还有一个让你笑起来的小秘密。

    你知道吗?其实我多么感谢。

    感谢在最匮乏最贫瘠最无法掌握命运的时候,碰到了你。

    我的目光追随着你,像一场没有目的又心满意足的旅行。

    在最近一次的梦里,我回到了启大的实验楼。

    推开门,熟悉的人欢呼着蜂拥而至,耳边的喧嚣连绵不断。我下意识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心脏骤然紧张如昔。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我今天的白衬衫,还有曾经为了和你搭配而换上的蓝色领带。然后,在梦里,我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练习了无数遍我们对话的场景。

    我会告诉你,慕朵长大了,她没有你乖,却和你一样可爱,最近她有了一个金发碧眼的男朋友。

    你先别光笑啊,我才不是老古董呢,中国人也好,外国人也好,只要她好好的,我们就好好的。

    我还想说什么呢,容我再想想,再想想。

    好像每一天坐在院子里喃喃自语,该告诉你的,你也都知道了吧。

    梦的最后,好像有人放烟火。

    光火映衬着此起彼伏的人群,我竟然听见了你的脚步声。

    所有的繁华都褪去了颜色,所有的往事都盛开如昨。

    我欢欢喜喜地回头张望,想第一时间拥抱你。

    好险啊一朵,

    你再不出现,我真的要忘记你了。

    然后你说:

    “嗨,林潇衡同学,好久,不见。”

【后记】小应儿的话

    嗨,我是小应儿。

    谢谢你陪着我捡了一百天的星星,当你看到这里,说明故事即将落幕了。

    《半朵情歌》是我从2008年开始着笔,一直到18年全部推翻,改了多少稿已经数不清了,却见证着我青春的很大一部分。

    生活最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当年我们都以为自己是故事里的人,十几年后再看,我们只是读故事的人。

    爱上一个谁很容易,相守到以为的永远,却困难极了。

    时间总有办法让我们变成旁观者。

    面对生活,我们总有很多问题。比如在一起这是否需要理由,永远的终极是什么,比如念念不忘是否真的有回响,我们是不是只应该为苦难祈祷。这些生命的习题,就是全然寂静的黑暗里,我们双手能接到的星星之火。

    前些日子,听一个朋友讲一段不算美好的感情经历。

    不停追求,不停离开,不停宣告,不停试探,循环往复以此作为人际交往中自我保护的本能。

    他说,曾经以为把心双手奉上,就是爱了。

    但现实有时候又好像不太公平,付出越多,越容易落寞。

    他又说,爱大概也是我唯一的底线了。

    也许,在这个泪水抵不过口水的时代,我们不可避免地活在条条框框和评价体系里。

    但,希望你无论面对任何困境,都能在自己的手中找到最好的解决方法。

    这是我第一次写连载,写得濒临崩溃,写得日夜颠倒,但停下来很容易,努力完成它却很酷。每一个章节后面都有一个“作者的话”功能,我非常不习惯在中途凸显立场,但是故事行将结束,留待最后想表达几句感谢。

    感谢我的挚友,蒋海波。

    非常怀念2008年的夏天,动笔那会儿正值暑假,我白天听着音乐码着字,码5000个字就顺着QQ丢过去,他应该在准备某项考试,一边背单词,一边给我提些奇怪的建议。初稿写得很傻,文笔稚嫩,漏洞常有,但他从来没有嘲笑我,只是鼓励我无论如何,把这个美好的梦做完。

    感谢我的挚友,吴洁琼。

    大学四年我们住在一间寝室,她给了我很多灵感和鼓励。一度写不下去的时候,我们俩沿着思源湖边找灵感,从夕阳西下聊到华灯初上。如今故事重新打磨,我们已经在不同的地方工作,隔着屏幕我们回忆往事,那些被冠以青春名义的甜美和疯狂,我们见证过,经历过,但比起珍惜的当下,不想回去,也不想重来了。

    最后,感谢我的挚友,谷禹。

    他是那样一个清澈通透的灵魂,一个可以不计回报去爱的稀少的灵魂。虽然病痛把他永远留在2019年,但他是我们所有人心里,没有被污染和损坏的星辰和大海。我依然幻想着有另一个平行时空,他依旧鲜活,挺拔,明亮,给世间以温柔的力量,让活着的人可以更勇敢地面对一切痛苦和磨难。

    有人问《半朵情歌》是不是真的,那些人是否真的存在。

    故事当然不是真的,我是编故事的人。

    但我一定爱过。我们都爱过。

【ENDLESS】送你一颗小彩蛋

    “你是睡着了吗?”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林潇衡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了。做了一个过分冗长的梦,手臂印着深深的压痕,从心脏到指间麻麻的,空气里弥漫着蓬松的香味。

    “大一……很辛苦吗?”眼前的人从喉咙里挤出轻哑的声音。

    “是你吗一朵!”林潇衡立刻清醒过来,眼眶陡然湿润,怔怔看着眼前的程一朵。

    她的脸红扑扑的,睫毛在灯光下一眨一眨。

    林潇衡揉了揉自己酸胀的脑袋,时光一下子切回当下,哦,这是她高三开学离家出走的夜晚。是梦吗?林潇衡用力掐了掐自己的大腿,一股钻心的痛袭来。莫名的喜悦窜进每一个细胞,他咯咯咯地笑起来。

    “我起来喝口水,看见书房的灯亮着,所以进来看看……”程一朵揉眼笑了笑,“大一这么辛苦嘛……”

    “还好,学院有一个大三出国的名额,我想试试……”嘴巴顺溜地说出这句话,心却好像被什么猛然撞击了一下,那个深不见底的梦里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将他的思想全部拧作一团,原本想说的话变成一个个单独的字眼浮于半空,他立刻改口解释说,“那个出国的事情,其实我也不着急,人生还很长。”

    “你今天怎么了,说话奇奇怪怪的。”程一朵捂着嘴小声笑起来。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林潇衡绞尽脑汁地在刚才的梦里找,作为一个预知未来的人,他将来的爱人、孩子的妈妈就站在面前,刚刚满十九岁。

    一切听起来多么不可思议呀。

    还要去告诉母亲,不要打扰董叔叔的家庭,他不着急着出国。

    去告诉一朵的父母,他们最终还是会相伴到老,当下的争吵不要放在心上。

    去告诉林以安,工作虽然辛苦些,还是要按时吃饭和睡觉。

    再过一年,程一朵就会出现在启大,他还有机会,重新陪她长大。

    但是现在……

    他下意识地抓起桌上的纸团,笑着放回程一朵手上,“是你掉的吧!抱歉啊,不知道是什么所以打开看了,现在物归原主。”

    “这个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还没回……复他呢……”声音越来越小,像蚂蚁一样。

    “那你准备怎么回?”林潇衡扬起嘴角突然笑了起来,“快去睡觉吧,高三可是魔鬼。”

    “噢。”程一朵听话地转过身准备回房间。

    很踏实的感觉,他像独自知道了宇宙的秘密,微笑望着程一朵的背影。

    他才不会往哪里想呢,这个姑娘这辈子唯一写过的日记本他已经看过了,署名是“亲爱的林潇衡”呀。

    又想起了什么,林潇衡站起来深吸了一口气,“那个,你的脸,还疼吗?”

    “还好,没感觉了已经。”

    “这个给你,脸还是有点红。”林潇衡追上去在她手里塞了个药膏,“擦完赶紧睡,我明天去学校了,我妈这人怕冷清,拜托你照顾了。”

    见程一朵愣着,他又拿过药膏,“算了,还是我帮你擦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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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34196/ 第一时间欣赏半朵情歌最新章节! 作者:小应儿捡星星所写的《半朵情歌》为转载作品,半朵情歌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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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朵情歌介绍:
沙漠大雨滂沱,洋流干涸沉积,
回忆碎裂成了粉末,星河遭遇了突袭。
旅途多跌跌撞撞,感情多安然无恙。半朵情歌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半朵情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半朵情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