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谭皎二十五(3)
“等抓到他,定了罪,送进监狱……”我说,“你是不是就再也没有,忧心的事了?”
他侧头看着我,答:“这件事了结,我心里就只剩下一个人,她的所有事。”
我低头笑了,他握着我的手,就这么安静地伴着。我知道我们的心,同样紧绷而温柔。
约莫1点刚过,整个校园里几乎都没有灯光了。只有树影遮蔽下,依稀的路灯在照耀。我的手机忽然震动,是壮鱼。
我接起,听到壮鱼异常严肃低哑的声音:“叶寻依在校门口下了的士,一个人。”
邬遇说:“我去路边守着。”
“当心。”
他抱了我一下,转身悄无声息出了门。他会埋伏在路旁黑黢黢的树下,以他6.0的视力,这条路上,哪怕一只蚂蚁爬过,他都会看到。
我拿起望远镜,从门边窗帘的缝隙,凝神往外看。而我、邬遇、沈时雁手边,高清摄像设备,早已准备就绪。
远远的,出现了一个女孩的身影。
我们再次目睹历史上的事件,真实发生。
叶寻依显然是在酒吧喝了酒,走得慢吞吞的,还有些摇晃。走了一小段时,还站在路边干呕了一段。这条路上,路灯隔很远才有一盏,什么都看不太清。
叶寻依走到了路的中段。
引擎声,汽车引擎声,忽然有远及近。我猛地放下望远镜,看到一辆不起眼的黑色小轿车,从分叉路出现,往叶寻依的方向驶去。
当地非常常见的一类车型,没有车牌。
周遭非常安静,只有车子驶过的低沉声响。我重新举起望远镜,全身仿佛已凝固住。
叶寻依看到有车过来,往路边靠了靠。车却停在她身旁。她抬起头,一个戴渔夫帽的男人跳下了车。他们站立处恰好不远有盏路灯,所以我依稀能看到叶寻依的表情。她的样子有些怔忪,而我想,这辈子大概都忘不了她的表情变化:懵懂、单纯、惊讶、恐惧……这世上又有多少人,包括原本几天后的邬妙,就是这样从平静的生活,一下子跌进地狱里。
那人显然已驾轻就熟,一拳狠狠砸在叶寻依头部,她连呼救都来不及发出,一下子被揍翻在地。然后那人从背后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拽着她的身体,抬起了头。
我只觉得自己的呼吸已经停滞。我看到了他的半张脸,可是已经足够。我的眼眶阵阵发烫,我的拳头紧紧攥着,阿遇,我终于看到他的脸了,你应该此时也看到了吧?
陈星见,是你。
哪怕警方在你身上找不到任何明显疑点,哪怕你胆大狂妄到与我们迎面走来,可是第二次,我们真真切切看见了。
我不知道邬遇具体埋伏在哪个点,但想必十分近。我想他甚至可能已经拍下了清晰的证据。看着陈星见正把昏迷的叶寻依往车的方向拖,虽然我身体里每一根血管,仿佛都紧张激动得要爆炸,有什么情绪已快要按耐不住。但是我在心里说,阿遇,忍耐住,沉住气。把整个过程拍摄下来,还有沈时雁,我们跟踪他的车,找到他的老巢,找到其他受害者的证据痕迹,他就完了!死罪!他就一点逃脱的可能都没有了!
邬遇和沈时雁果然都一点动静都没有。我知道,他们俩比我更强韧,更沉得住气。
就在这时,一件我们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事,发生了。
第202章 谭皎二十五(4)
陈星见把叶寻依拖到了车旁,没有立刻塞进车里,而是扣在了车门上。我一怔,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见镜头下的他,露出一丝狰狞的笑。一道雪亮光芒闪过,我心头巨震,他已从腰间抽出匕首,插入了叶寻依的腹部。
昏迷的叶寻依发出一声惨叫,在深夜里竟显得无比空旷。眼见陈星见拔出匕首,毫不留情地再次刺入,我整个人都呆住了。而目力所及范围,一看到一道黑影从路旁蹿出,手握甩棍朝陈星见狂奔而去。而路的另一头,沈时雁也跑了出来,手里握着警棍。
黑夜中,我看到这两个男人,朝受害人拼命跑去。一切发生得寂静而快速,远远的,竟像一幕始料未及的无声剧。陈星见听到动静,扭过头去,这时邬遇离他已很近了。陈星见把叶寻依丢在地上,转身与邬遇厮打起来。而沈时雁还在奋力奔跑。
我看着这一幕,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恍惚。有种强烈的感觉,觉得哪里不对,可一时又捕捉不住。
沈时雁已经赶到了,两人立刻占了上风,陈星见已经被逼到了车旁。
可是怎么会这样?
一个连环杀手,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作案方式?他就现场就迫不及待的杀人,完全不再享受折磨、囚禁、虐待、碎尸的过程?不,这不对!这不合理,完全不合理。
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在犯罪现场就突然动手,令邬遇和沈时雁为救下受害者,直接就扑了出来?
为什么?
……
除非,他是故意的。
这是陷阱。为我们设下的陷阱。
可怎么可能?我们来自未来,他绝无可能知道,我们能预测他的行为。
可如果,上一次我们的埋伏,就令他起了疑心呢?历史上的他,是那样谨慎周密,他也许弄不懂我们为什么可以做到,但如果这一次,是他的试探呢?用受害者试探,我们是否还会出现?
一股寒意冒进我的心头。尽管不清楚他的陷阱到底是什么,但我已知不妙。我抬头望去,沈时雁竟已将陈星见反扣在地上,锁上手铐,而邬遇正从地上扶起重伤的叶寻依……
我丢掉望远镜,拉开教室的门,用尽所有力气喊道:“快离开那里!小心——”
我看到沈时雁和邬遇同时抬头朝我的方向望过来。
“砰、砰、砰。”破空的声音。我完全没反应过来自己听到的是什么声音,但是眼睁睁看着沈时雁卒然倒下,同时好像还伸手按倒了旁边的邬遇。我傻了,枪声,是枪声,从校园某个黑暗深处射来。
他们有两个人,另一个才是主谋,不惜以同伴为饵。
我的推理错了,完全错了!另一个人藏得太好,连邬遇他们也以为只有一人。现在,却中了他的埋伏。在警方根本不知道的下一个犯罪现场,他已经开始和我们正面较量!
一片漆黑的夜色里,我的心却是冰凉一片。我听到远处,似乎有汽车引擎声远去,可我什么也顾不上了。我跌跌撞撞跑出教室,朝他们跑去。我越跑越近,看到邬遇左肩血流不止,正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旁边是奄奄一息的受害人。
我差点哭出来,一颗心还没放下,邬遇已嘶吼着,扑向地上的沈时雁:“沈时雁!沈时雁!挺住!你他~妈给我挺住!”
沈时雁和陈星见一起躺在地上。沈时雁的手还握着半边手铐。两人胸口都有血洞。两人的眼睛都是睁着的,显然陈星见已经被那个人丢弃了。而沈时雁还保持着怒目圆瞪的模样,一动不动,嘴角紧抿坚毅得如同每次我们所见。那一枪正中心脏,任邬遇怎么喊他晃他,也没有回应。
我的脑子里忽然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急促地响了。我接起,隐约听到壮鱼的声音,似乎在问,发生了什么事。
而我眼前,邬遇的血已流了满身,双眼赤红。他一只手还不死心地按住沈时雁的胸口,另一只手在打急救电话。
“发生了什么事?”壮鱼突然在电话里怒吼道,“你说话啊!”
我终于听清了。
“壮鱼,沈时雁死了。”我听见自己说,“他被凶手杀了。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人死了还能不能救活……”我哭了出来。
电话那头,终于一片寂静。
第203章 邬遇二十五(1)
————邬遇视角————
在那条时间线上之后的几天,于我和谭皎而言,是混乱而痛苦的。
壮鱼是个特别的女孩,这我一直知道。那晚出事后,她也跑来,盯着沈时雁的尸体看了一会儿,一句话没说,走了。之后几天,连警察都没找到她。这更让谭皎伤心歉疚。
我们被带回警局,反复拷问。连老丁都对我们充满怀疑。我们无从解释,因为和我们在一起的,只有陈星见、沈时雁两具尸体,以及重伤昏迷的叶寻依。
那几天我一直没能见到谭皎,我们被分开关押。
……
我睁开眼,听到汩汩水声,洞穴里才有的湿气扑面而来。头顶依然是嶙峋岩壁。
我低头看去,谭皎就睡在我手边,像只受伤的小猫趴着,小脸上还挂着梦中的泪痕。我心中一痛,将她抱进怀里。她醒了,望着我,泪水再次盈睫。
“阿遇……”
我紧紧抱着她。
抬头望去,其他几个人已经收拾好东西起身了。冯嫣和陈如瑛站在不远处,陈如瑛望着我们的方向。
“是我们把沈时雁拉进整个事情里的……”谭皎在我耳边说,嗓音有种倦怠的沙哑。我脑海中也闪过那一幕,沈时雁即使中枪,还按着我一起卧倒。某种源自骨骼肺腑的震痛传来。
“我们还有机会救他。”我说。
谭皎扣在我身上的十指很紧,没有说话。
“咱们收拾一下就出发吧。”那个经常玩户外的女孩刘双双喊道。大家纷纷同意,我也拉着谭皎站起来。
我们没有别的选择,必须继续向前。找到那个谜底。
我们一行9人,有男有女,有强有弱,走得并不快。一路都是岩洞、湿地、水流。还好空气尚算充足,地下水里也有不少小鱼,洞内也有些绿色根茎植物,让我们充饥。岩石的形态也逐渐在变化,不同色彩,不同层状。只是我们走了大概四、五个小时,这洞穴竟这样深和狭长,完全看不到尽头。
虽然身处险境,气氛压抑。但到底都是年轻人作伴,一直说话交谈,也不至于太悲观。谭皎却一反常态,一路没有说话。我知道,是她的心里太难过了。
后来,大家精疲力尽,在一片相对平整的空地上休息。不知道是不是岩壁上的磷光使然,洞穴里并不显得完全的暗,一直有微弱的光线。
也许是走得太累心生绝望,朱季蕊趴在言远怀里,低声哭泣。言远温柔地安抚着。刘双双跟那个上海来的程序员周维呆在一起。这个女人一直很镇定,周维虽然是个男人,显然有点依赖于她,正笑着把口袋里的一根巧克力与她分享。
始终沉默的男人朱宇童,一个人走到地下河边,在捧水喝,跟谁都不太亲近。
冯嫣脚上本就有伤,躺在地上休息。陈如瑛一直在照顾。这一路我其实还能感觉到,她的目光经常围绕着我。但她向来是敏感脆弱的,也许是因为谭皎在身旁,她只是总望着我们,并不靠近。于是我也不去理会。
我现在要在意的,是我和谭皎的将来,还有她的心情。
第204章 邬遇二十五(2)
谭皎也俯身向地下河,捧起水安静地喝着。我望着她的侧颜,沉思。
现在离我们下船,大概过去了一、两天,也就是016年6月6、7左右。另一条时间线上,我和谭皎已经度过了7月19日至8月日。
离两条时间线的交叉点,越来越近。
我抬头望着洞穴深处,那里依然反射着浅浅荧光,远处看不清晰。那个秘密,是否就藏在这神秘的地底?塌陷的湖水底部?
言远与群鸟的关系,陈如瑛的变异,我的眼睛……都还没找到答案。
还有,为什么唯独我和谭皎,会在时间中跳跃倒退,以半月为一周期。言远、朱季蕊、陈如瑛、冯嫣、邬妙……却在事前事后都丧失了记忆,直至死前那一刻。我脑海中闪过言远和陈如瑛死前,如出一辙的惊恐骤变的表情,他们看着我和谭皎,到底想起了什么?
我和谭皎,还会不会回到哪条时间线上?我的邬妙,她的命运还没被改变,那个凶手,还逍遥法外。沈时雁死了……想到这里,我用手重重捶了一下身旁地面。
这声响惊动了谭皎,她身子微微一颤,回头看着我。我说:“皎皎,过来。”
这熟悉的情话大概叫她心有动容,起身来到我身边。我并不在意背后还有那么多人,揽着她的肩,捏着她的下巴:“打起精神来。”
“唔。”她还是垂着头。这模样令我又爱又怜,我附头吻住她。
终于感觉到她的身体变得柔软,两只小手抓着我的身体,很温柔也很依恋的样子。我低声说:“你刚才的样子,看起来很缺爱。”
这是她说过我的话,她被逗笑了,可眉目间还是愁云。
我说:“我们还有机会救沈时雁,如果能够再次回到那条时间线。”
“可是……”她说,“如果回不去了呢?如果我们改变不了历史,救不回他呢?”
我还没说话,她已把脸深深埋进我怀里,说:“我们费了那么大的劲,那么辛苦,那么多苦头……想要抓住他,可我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不仅没有改变邬妙的命运,还赔上了壮鱼的沈时雁……壮鱼那么喜欢的男人,死掉了……阿遇,你说是不是就是因为我们俩的干预,我们想要改变,反而让无辜的人牺牲?也许我们什么也改变不了,命运是无法改变的……”
我抬起她的脸,直视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很红,那里头有固执,也有委屈。这令我又怜又痛。我说:“皎皎,看着我。你错了,历史当然会改变,我们也不会徒劳无功。朱季蕊一家本来都是要死在山上的,被我们救了,5条人命。陈家,虽然只多活了一个唐澜澜,但那依然是一条无辜人命。现在,许静苗没有死,叶寻依也没有死。你还要多少证明?我们可以改变历史,我们一直在救无辜的人。我们的经历,绝不是毫无意义。”
谭皎的泪水流到了我手指上,看得我心中不忍,低头下去,与她的脸紧紧挨在一起。
第205章 邬遇二十五(3)
“阿遇……我……对不起……”
我笑了,吻去她脸上的泪,说:“我爱的那个女人,她从不轻言放弃。”
哪知这句话却触动了她,她眼睛一睁,泪水再度滚滚而下,甚至哽咽,抓着我的T恤一顿乱擦鼻涕和泪。我有点想笑,心头却是热滚的。她呜呜哭着说:“我也不是要放弃……我就是害怕,怕一切都没有结果。我看着沈时雁死在我面前,前一秒还是活蹦乱跳的,下一秒就冰冷冷躺在那里,我真的……”
我见过所爱的人的尸身,能体会她的感受。待她哭声小些了,我执起她的手,亲了一下,说:“皎皎,我可以向你保证,一切不会是一场空,不会没有结果。你看过古罗马皇帝的《沉思录》吗?里面有句话:一切事物的发生之地,就是它的根源之地。凡事必有因果,哪怕真相超出常识理解范围。一年后,我们相遇了,如果我们现在即将遭遇什么不测,一年后又哪来的我们相遇?所以我们必然会有一个好的结局,哪怕那个结局,是发生在我们相遇之前的。又有什么关系?对别人来说是一年后,对我们来说,是未来,也是曾经。我根本不在意,只要和你在一起。同样的道理,既然半年后、一年后,我们都看着沈时雁好端端的活着,虽然他已不记得过去,不记得与我们的一次次相遇。历史不是唯一的,时间不是唯一的。有多种可能性,事在人为。但是没有关系,我们会救回他。我向你发誓,会救回他。等到一切结束后,一切一定有恢复正常的那一天。到时候,你再去把他介绍给壮鱼。老天爷不会那么狠心的,遇到你之后,我就相信这一点。他们俩都是很好的人,一定也会有很好的结局。”
谭皎在我怀里沉默了很久,而后闷声说:“嗯,你说得对。”
我问:“不沮丧了?不难过了?”
她用力点头,然后举起一只手,做出发誓的姿势:“是我……看到沈时雁的死,看到壮鱼一句话不说就走的样子,太难过了。我怎么能轻易放弃,我可是大神,微博粉丝10万!我拥有在时空中倒流穿梭的神奇经历,壮鱼羡慕都羡慕不来的……阿遇,我会跟着你,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你坚持多久,我就坚持多久。我们一起走到最后。我的命运,它从来不在别的地方,只在我手中!”
我俩紧紧相拥亲吻,而后相视笑了,低头厮磨缠绵。洞内还是一片阴暗,陌生的、或者熟悉的人在旁边,地下河依然看不到尽头。可我的心,是平静温暖的。
只要同她在一起。颠沛流离,只要同她在一起。
我不知道我们睡了多久,或许只过了一个小时,或许过了五六个小时。地下的时间很难分辨。
当我再次醒来,谭皎还趴在我怀里熟睡,我突然发现,周围没有人。
寂静的深洞,偌大的空地,窄窄的地下河边,只剩下我和谭皎。其他七人曾经躺过呆过的地方,还有痕迹,但一个人都没有。
第206章 邬遇二十五(4)
我一下子坐起来,拍醒谭皎。她揉着眼睛看清周围,也马上愣住:“人呢?”
我看着周遭,心中闪过种种猜测。
他们抛下我们,走了?不,可能性很小,大家本来就是乌合之众,他们没有理由孤立我们。
他们因为什么,不得不离开?或者是被迫离开?谁,还是什么力量,强迫了他们?
但也不至于一点动静都没发出。
我定了定神,拉着谭皎站起,仔细查看地上的脚印。我发现脚步很乱,但都是朝前走的。为今之计,也只能继续向前。我从旁边拾起一块棱角尖锐的沉甸甸的石头,用来防身。谭皎学我的样子,也捡了一块。我们的手紧紧牵在一起,小心翼翼地往前。
却不料走了二十余米,前方拐了个弯,地势豁然开朗,地下水的声音也更响。水旁空地上,站着三个人,不正是冯嫣、朱季蕊和朱宇童?
其他人呢?
我按着谭皎的手,示意她不再靠近,我俩贴着岩壁旁,听了一会儿。
朱宇童站在水边,一直望着前方,似乎有些焦躁。朱季蕊抱着双腿坐在水边,低垂着头。冯嫣在她身边,也一直张望远方。
“他们怎么还没回来?”冯嫣焦急地说。
“是啊。”朱季蕊附和,“我们就该跟他们一起去的。要不朱……朱宇童,你去找找?”
朱宇童默了一下说:“他们说去前面探路,让我在这里保护你们。还是听他们的吧。”
“要不把那两个人叫醒吧?”朱季蕊说,“他们也真能睡。”
冯嫣却说:“大家都不容易,等他们睡醒,自然会过来帮忙的。你男朋友走之前也说了,反正是去探探路而已,不需要那么多人一起去。”
我慢慢放下心来,原来如此。我丢掉石块,谭皎也学我的样子丢掉。他们三人听到声响回头,我们走过去。
冯嫣最先笑了:“醒了?看你们俩昨天好像很累,所以干脆没叫醒,打算等他们找到路再说。”
我点点头,说:“现在什么情况?”然而不用冯嫣多解释了,我也看到了。难怪其他几个人等不及了,先去探路。
前方洞穴虽然弯折,但基本是直的往前,往前延伸了至少百余米,一眼望不到尽头。
但是,前方有光,并且是不弱的一团光源。
我和谭皎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希望。到底是地面透下来的光,还是别的什么,现在并不知道。但足以叫人心动。
只是眼前这段路,并不好走,水流变宽,几乎蔓延了整个地面。水中还有不少黑色光滑的石头。所以他们才选了几个体力好的,先过去探路。
“我过去看看。”我说。
谭皎立刻说:“我跟你一起去。”
我握紧她的手。
结果朱季蕊也站起来:“我也要去,等这么半天了,我很担心。”冯嫣说:“我也想去……”朱宇童沉默。
最后的结果是,我们五个人不等了,一起过这段难走的水路。
好在朱宇童虽然话不多,但是行动敏捷可靠,谭皎和朱季蕊也算灵活,虽然冯嫣受了伤,但五个人互相扶持拉扯着,花了半个多小时,总算顺利过了这段路。
第207章 邬遇二十五(5)
跳下最后一块岩石时,谭皎居然和朱季蕊相视而笑,彼此间似乎亲近不少。不过谭皎触及我的目光时,却目露怜惜。我知道她是为了朱季蕊这无辜女子将来的命运。在这个洞穴里,现在的我们,却同过去的他们在一起。我俩牵着手,都没说话。
然而眼前的一幕,令所有人都惊讶了。
我们看清了光源所在。
我们来到了一个非常大的新的洞窟。从洞口往里望,至少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宽阔。只是这里的岩石,呈现冰雪般洁白的颜色。而且是层层叠叠,从地面一直堆到洞顶。一眼望去,甚至有无穷无尽之感。那是我从未听闻过的岩石,竟发出荧荧光泽,整个洞内如同被月光笼罩着。我们之前看到的那团光源,就是洞里的光,透过洞口,射了出来。
地面也是这样的岩石,只是相对比较平整,像是被水流冲刷过。我也注意到,地下水到了这里,就神奇地消失了。像是从哪里渗进了地底,无影无踪。
而且这个洞窟,并不是空荡荡的,也不是尽头。岩壁上,还连着许多个小洞,里头尽是雪白一片,不知还有多深,也不知通往哪里。
我们都被这一幕震慑住,安静了一阵。
“这是什么地方啊?”朱季蕊又慌了,“怎么办?他们去了哪里?言远、言远!你在哪儿啊!”
远远的,我们似乎听到了有人回应。我顿时明白,他们大概是进入那些小路,去寻找出口了。
“我们就在这里等他们回来。”我说,大家没有异议。谭皎紧紧握住我的手,但那双眼终究是好奇的,四处看。
冯嫣身为人母,也很担忧,扬声大喊:“如瑛?如瑛?你在哪儿?回答妈妈一声!我刚才就不该同意她去的……可她非要跟他们一起去……”
我心中咯噔一下,忽然察觉有哪里不对劲,却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到一个声音回答道:“妈,我在这里。”
声音隔得不远。
我们全都循声望去,洞穴里一时安静得连根针掉下都能听见。过了十几秒钟,脚步声传来,一个人影,从一个小洞中走了出来。正是陈如瑛。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目光落在我身上,既而看向母亲,快步走回来:“你们也来了?这条路我没找到出口,妈,你还好吗?”
冯嫣放下心来:“我没事。你没事就好,他们人呢?没跟你一起?”
陈如瑛已走近我们,说:“我们分开找出路了,他们应该也快回来了吧。”
洞内一直有朦胧的光,所以直至她走近,我们才将她的样子看得更清楚。我突然觉得她身上有点不对劲,背上像是有什么东西。我和冯嫣、谭皎是站在她的正前方,朱季蕊和朱宇童站在侧面,他俩忽然脸色大变,朱季蕊倒退两步,朱宇童吼道:“你、你背上!”朱季蕊尖叫起来。
陈如瑛愣了一下,连忙斜转过身,想要看自己背后。于是我们全都能够看到,一只至少有脸盆大小的黑色……蜘蛛?正盘踞在她的背上,那些手指粗的肢节,全牢牢扣在她的脖子上、背上、衣服上、腰上……
我倒吸一口凉气,陈如瑛此时也看到了个大概,脸色煞白,惊声尖叫,一下子软倒在地,全身颤抖,拼命地去甩,可那蜘蛛纹丝不动。冯嫣也吓得不行,可也不敢靠近,抓住我的手:“阿遇,快救她!帮帮如瑛!”
我松开谭皎的手,一脚踹过去,踢在蜘蛛身上。它被我踢掉了一半,还有一半的腿挂在陈如瑛背上。我又是重重一脚,终于把它踢到地上。
陈如瑛全身几乎缩成一团,还在不停尖叫,一下子扑进我怀里。
那蜘蛛突然动了,吓得我们全都倒退一步。它张开肢腿,突然极快地往一个小洞中爬去,那速度快得根本无法追上,一眨眼就没了影。而那洞穴深处,竟隐隐传来扑哧声响,像还是有别的什么东西,藏在里面。
我们全都站在原地没动。陈如瑛紧紧抓着我的胳膊,而我低下头,一眼看到她裸露的脖子和肩膀上,有几个非常细小的血洞。不知是蜘蛛咬的,还是抓的,甚至还有银白色丝线,陷进了肉里。里头还有些细细小小的白色的颗粒。
是……寄生虫卵吗?我的心头阵阵发寒。
我下意识看向身后的谭皎,她也看到了那些伤口,目光闪动。
我们头顶是湖泊是不正常的,这洞穴里的岩石也非常见。壮鱼说,我们一定到过某个宇宙能量、时空磁场异常的地方。
那么这个洞穴里的生物,是否也是不正常的?
原来陈如瑛的故事,从这里开始。
第209章 谭皎二十六(2)
我的整个脑子却全乱了:“怎……怎么会这样?为什么我们一醒来就在这里?我们明明是15天后,7月19日,才来苏州的……现在是4日,是在那之前,我们为什么还在?而且你妈她们……已经认识我了?”
乱了,全乱了。即使我们每次跳跃的时间,都在往后退,可现在是什么状况?
邬遇说:“我也不清楚。一醒来,我就发现不对劲了,所以才出去试探。我妈说,我们是前几天来的。但我问她具体哪一天,她们却不记得。而我们半个月后在这里发生的事,有些她们有印象,有些没有。”
我突然感觉到一阵寒意:“为什么……会这样?”我忽然有种感觉,觉得自己周遭所处的一切,都没了真实感。可它们偏偏又是非常真实存在的,阳光、布料、邬遇……真实地将我包围在其中。
时间,真的还是我理解的那个时间吗?
不,它早已不是了。
邬遇明显已经面对了这个问题,比我镇定得多,握着我的手说:“别慌。事情存在必然有它的理由。现在的情况就是,她们两个,对于未来发生的事,已经有了印象。也许她们也受到了……弯折时间线的某种影响。”
我心头一震,嘴里还在念叨:“可为什么就现在,她们会这样?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只要我们倒退了,旁边的人从来都不记得我们,而且我们也会出现在别的地方,我们不会还留在你家里……”
我和邬遇对视着。他的眼睛里像是藏着整片黑色的海洋。
他说:“我想到一个可能。因为我们离那个交叉的时间点,越来越近了。那个点,是过去也是将来。拥有神秘能量。也许那能量,令我们身边的人,也受到了影响。”
我脑子里对于那个点的认知,却是模模糊糊,混沌一片。可因为邬遇的话,我心中突然也冒出个念头:
因为那个点,是一条时间线的过去,也是一条时间线的将来。
现在它们即将重合。
所以过去和未来的界限,已经没有那么清晰了吗?
已经无法再清晰界定,什么是过去,什么是未来?
这个认知就像个无底洞,折磨着我。以至于吃饭时,邬妙用手指戳了我好几下,我才回过神来。
“大神嫂子,大神嫂子……”邬妙说,“你口袋里的手机好像在震。”
“哦。”我摸出手机,瞥见邬遇关切的目光。
是我认识的一个阿姨、我妈的好姐妹,打来的电话。我直至接起,也没反应过来她为什么会打电话。直到阿姨嗔怪地说:“谭皎啊,听说你怎么把阿姨介绍的沈时雁给甩了呢?多好的小伙子啊,昨天问他,他才说,你没看上他……真的没机会了吗?再试试嘛……”
我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地上,抬头看着邬遇。
沈时雁。是了,这个时候,我跟沈时雁刚分手没多久。
可阿姨今天打电话来,是不是说明那个人还安好无恙地过着自己的生活,15天之后的事还没发生,他跟那件案子,还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我突然觉得嗓子发堵,这真是,太好了。邬遇说得没错,我们还有机会回来,改变历史,改变沈时雁的命运。我们能够预警和救回他吗?让他在15天后,不要去那间大学里跟我们一起抓捕嫌犯?
我的脑子里,也闪过壮鱼那晚看到沈时雁尸体时,瞬间如同冰封不动的表情。
第210章 谭皎二十六(3)
“谭皎,谭皎?”阿姨在那头询问。我一下子回过神来,说:“阿姨,我和他不用再联系了,这辈子都不联系,不找他帮忙了。让他好好生活,他会有很适合他的女朋友,他会一直是个……很好的刑警。”我竟忍不住哽咽。
阿姨:“……”
挂了电话,才发现邬家三口都沉默地望着我。我压下泪意,可心里又高兴极了。我望向邬遇,他自然是懂得我的,那眼中也有温柔动容神色。
“我还有个电话,必须马上打。”我小声说。
他揉揉我的头发说:“我知道,去吧。”
站在阳台上,看着晚霞落了满天。苏州和大离,是完全不同的。这里寂静拥挤得多,像个真正的城市。而大离,我所生活的地方,我和邬遇相遇重逢的地方,空气中似乎总有热浪,颜色明亮,山看着比天更高,湖比大海更寂静。
而现在,我的好友,也许正懵懂无知的生活在那个城市。生活在这一年,她的伊始,我们的结束。
一想到这一点,我的眼泪就快要掉下来,拼命忍住,打给她。
“喂……”壮鱼的声音听起来懒洋洋的,“少女珠,什么事?”
还是那个她,一切没有任何异样。丝毫无觉,在她的世界,也许什么都没发生。
我说:“壮鱼,你在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她没好气地说,“期末考啊,刚开始考试周,卧槽槽槽槽!”
我笑了。眼泪突然开始止不住的往下掉,呼吸也乱了。壮鱼察觉了,沉默了一下,说:“喂,你怎么了?别吓我。”
我没说话,哭了大概几分钟。于是壮鱼就一直沉默着,她总是这样的。直至我平静下来,她温柔地笑了声,说:“好了吗,公主大人?”
她不知道,现在我听闻她没心没肺活着的样子,有多难过。
我吸了口气,说:“好了。壮鱼,我有非常重要的事跟你说,给我听着。”
壮鱼默了一下说:“你今天到底吃错什么药了?”
我说:“没吃错任何药。这事关于一条人命。一条非常珍贵、善良、正直、爷们儿的人命。你听着,别管什么期末考了,反正你学期下下学期依然是全系前三奖学金照拿不误。你,马上去大离市城东分局刑警一大队,去找一个叫沈时雁的刑警。沈万三的沈,时间的时,大雁的雁。8岁,身高184,无论外形性格都是你喜欢的那一款……你去找他,这是我这辈子唯一拜托……算了,就算是唯一……拜托你的事,非常非常重要。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告诫也好盯梢也好,告诉他身边的每一个人,在他生活工作的地方写满纸条,在你们俩的手机里写满备忘录……确保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让沈时雁7月0号这天,一定不要去苏州,不要去苏州XX学院,不要去帮助我,拜托了!”
壮鱼:“……”
我说:“向我保证。”
过了一会儿,壮鱼终于还是有些无奈地说:“他~妈的……我向你保证,如果做不到,活该一辈子单身狗。”
第211章 谭皎二十六(4)
夜幕降临,我和邬遇坐在阳台上。他开了两罐啤酒,邬妙非常乖巧地开了几袋花生鸡翅给我们,然后识趣地回房间了,没有当电灯泡。
邬遇望着远方,慢慢喝着。我看着他的手指捏着啤酒罐,心情竟变得如此平静。也捧着自己那一罐,喝了几大口。
壮鱼能不能做到,我并不清楚。但是我觉得能,我信她。连把一个奇奇怪怪的箱子送到陈家阁楼这种事,她在之后都想办法让自己没有忘却,并且做到了,更何况只是去阻止一个男人某日某时不要去某地去。虽然那个男人,现在于她而言,还是陌生的。
可是如果两个人,每次见面后都会遗忘彼此。但再次见面,还是有感觉,还是会喜欢上对方。他们俩,不就注定应该在一起?
就像我和邬遇一样。未来的某年某月某日,也许我们终于回归自然,有了自己的家,我们俩是不是也会像现在这样,开两罐啤酒,坐在家里阳台上。我陪他喝,他陪我看星光日落?
想到这儿,我的心渐渐柔软。经历了这么多,却让我越来越渴望那未来。口中的啤酒,仿佛也不那么涩,带着隐约的甜。
邬遇开口:“明天我一个人去警局。”
“为什么?”
他侧头看着我,说:“皎皎,他们是职业罪犯,还有两个人,其中一个人的身份,我们还不知道,并且持枪。光靠我们的力量,抓不住他们,也太危险。不能再有人牺牲,必须寻求更强更专业的帮助。”
“可是你怎么让警察相信你?”我问。
他喝了口啤酒,淡淡地说:“走一步看一步,哪怕暂时被当成嫌疑人也无所谓。我去找老丁,他是个非常耿直谨慎的人。我去找他。也许他不相信,但只要后天能说动他肯出警,目睹了第一宗犯罪现场,就能阻止人遇害。如果能直接抓住那两个人,就更好了。”
我静了一会儿说:“从犯罪学的角度,第一次作案,往往是最生疏最可能有漏洞的。并且我倾向于他们两个都会出现,因为是第一次。后天的案件,大概是什么样的?”
邬遇闭了闭眼回忆,说:“第一名受害人叫陈柠朦,岁,是一家餐馆的服务员。餐馆通宵营业到半夜点,陈柠朦在7月5号回家的路上失踪。4天后,在离家两条巷子的垃圾桶里,被清洁工发现肢解的尸体。”
我感到不寒而栗。
“之后的受害者呢?”我问。
邬遇摸出烟点上,抽了几口,侧过脸,隐藏在阴暗里:“第二名受害者叫刘小江,也是在家附近的垃圾桶被发现,第三名受害者就是许静苗,是在家里被发现,碎尸。第四名受害者叶寻依,你知道的,是在学校对面的荒地里。”顿了顿,用手指了指远处,语气特别安静:“邬妙是在那条街的一家小旅社的冰箱里。”
我的呼吸突然有些滞,下意识往后望了望,邬妙和母亲正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笑得非常灿烂。似乎察觉到我的目光,她朝我看过来。我看着她的轮廓模样,朝她笑了笑,移开目光。
突然间,终于理解了我在汽修店遇到的那个男人,他的沉默和抗拒。也理解了这些天,他的拼命、刚强和不为人知的脆弱。如果换成是我,自己最亲的人,曾经那样惨死在自己面前。而今又可以欢声笑语在侧,我只怕也会如同溺水的人,拼命抓住,不顾一切,拼命抗争,只为了这夜幕降临时,终于安静平凡的相伴,寻常而求之不得的幸福。
我的眼眶微热。我要帮他啊。我可是一颗小太阳,他心中最聪明厉害的女人。
曾经的誓言,相爱时默默在心中许下的誓言,已到了兑现的时候。我要改变他的命运,这翻山越岭般的难关,天生一对的我们,要勇敢迈过去。
我说:“我去。”
邬遇一愣,放下烟,转头看我。
我慢慢笑了,说:“我明天去警局。如果陈柠朦不是第一个受害者呢?如果已经有了第一个受害者,譬如我?他们丧尽天良没有人性,我们凭什么要老老实实按照事实来?继续守株待兔硬碰硬?我天生就是编故事的人,比你更会编故事。我,小有名气的网络作家,陪男朋友来苏州,晚上不听话一个人溜出去玩,结果被他们抓去了。幸好他们第一次经验不足,才让机智的我找到机会逃脱,并且没受什么苦。我知道其中一个案犯的模样,知道他大致住在哪里。也在房间里看到了他们接下来每一个要攻击的女孩的名字和照片……我现在闭上眼还能描述出被关在他们家暗室的感觉,我能说出他们作为连环杀手精神病态的动作语言细节,他们房间陈列的特点他们的生活习惯……警察还有什么理由不相信我,不同情我,不去按照我们的期望,马上组织一场对两名潜在连环杀手的最强有力的追捕?”
第212章 邬遇二十六(1)
————邬遇视角————
听到谭皎的话,我第一反应是觉得不行,她在这案子里牵扯越深,就越危险。但内心隐隐也有个念头,知道这样说不定可行。
略一思索,我开口:“不行。”
她原本踌躇满志,双眼放光,听到我的话,整个人一下子蔫下来:“为什么?”
我说:“老丁很精明,不一定相信你的话,这样反而会让你陷入麻烦。如果……被他们知道,不会放过你。我不能让你身处险境。”
哪知说完这番发自肺腑的话,她却一撇嘴,说:“又来了?以前就是怕连累我,明明心里想,还不肯跟我好,是吧?邬遇我说你的思想负担能不能不要这么重,不要这么个人英雄主义?你明知道我出马是最好的方式。再说我怎么会身处险境,我一直跟你在一起。而且反正15天后,我又会倒退,离开这个时间点。”
我沉默了一下说:“你确定15天后,我们还会回去?而不是抵达了时间的终点?”
谭皎一怔,握着我的手说:“你知道我们会回去的,因为你说过,凡事总要有个了结和终点。在那个洞穴里。”
这话令我心中默然。
她柔声说:“我答应你,作为你的太阳小神君,郑重答应你。一旦有危险和麻烦,马上抽身。我没那么傻的。而且只要你那个老丁能够一击即中,抓住他们,我的消息怎么会泄露,哪里还有什么以后的危险?”
我到底点了点头。
只是总觉得,我们俩,这次回来,还遗漏了什么。
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准备去警局。不过谭皎说,还得先做些必要的准备。她从我妈的厨房拿了颗大洋葱,撕下几片,往眼睛上熏,很快就变得泪水连连,眼眶发红。又对着镜子,把头发扯得很乱,洗掉脸上的面霜,还从窗台上拭了些灰,涂在脸上,做出蓬头垢面的样子。看我瞧她,还立刻转过脸去,吼道:“不许看。”
我有些无奈。原本很严肃冷酷的案子,现在被她弄得像过家家似的。不过其实我已打定主意,如果警察不相信她,我就自己好好跟老丁谈一谈。坦诚一切只是为了让他们相信连环杀手的存在,把一切都揽到自己身上。而我们为什么会知道?我会说希望他保护举报人的利益,等抓到凶手再告诉他。
只要能抓到他们,一切都不重要。
因心中存了这个主意,所以我也任由谭皎折腾。只是她说:“我下去一趟买点东西哈。”回来时,膝盖和手肘却多了几道血口子,而后咧嘴对我笑:“身上一点伤都没有,那就太假了。”显然是在楼下故意摔的。
我握着她的手腕,说:“谁让你伤到自己的?”
她龇牙:“轻点轻点,别碰到我伤口。放心,绝没有下次,我又不是受虐狂。知不知道我鼓了多大勇气才摔自己这一下。你要是在边上我都舍不得下手。哎,也不知道做得像不像,能不能骗过那些老刑警。”
抬起头时,她的目光却是明亮而坚定的,透着与那大大咧咧的外表不符的沉稳:“走吧,阿遇,这一次我们先发制人,把那两个禽兽送进监狱里!”
第213章 邬遇二十六(2)
我再不觉得谭皎的种种举动是在胡闹,也不去想我们这么做并不诚实。因为当我想起邬妙和之后每个女孩遭遇的种种,便知道我们此行去警局的“诬陷”,对于拯救她们的生命,有多么重要的意义。
谭皎也没有再笑了。在开车去警局的路上,她最后检查了浑身上下,脸色静漠。她看着甚至有一点忧郁和悲伤。我问她:“在想什么?”她答:“其实只要想象一下那些女孩的遭遇,我不需要花什么心思,就能感同身受。”
我听得心中一阵温柔。
我爱的女孩,全世界只有她能和我感同身受。
车停在警局门口时,我偏头去吻她。我们吻得都很沉默,最后她看着我,说:“阿遇啊,你的不幸要被我亲自终结了。”我揉揉她的头发,说:“从遇到你的那一天起,我的不幸已经终结了。”
先是一名警察在接待室见了我们,是个年轻小伙子。我知道谭皎对这种愣头青警察一直很吃的住,没想到她这么吃得准。她简直脸如死灰,进来前涂抹的洋葱令她的泪水又掉下来,说:“警察同志,我要报案和举报——在前天晚上,被人绑架了。”
我搂着她的肩,没有说话。警察吃了一惊,问:“怎么回事?”
谭皎开始描述:“前天晚上,我一个人去酒吧玩了,我男朋友要忙工作,没顾上管我。回来的时候……就是在离他家不远的小路,有个男的从背后把我抓住,我没看到他的脸……然后我被带进了一个房子里,有两个人……”
警察:“两个男人?”
谭皎哽咽:“呜呜……是的。其中一个,我看清长相了,另外一个没有。那个房间里,有很多刀,还有锯子……他们说要慢慢折磨我,杀了我……”
警察已瞪大眼,看看我,我缓缓点头,他又问:“那、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谭皎吸了口气说:“趁他们不注意。他们好像是第一次这么做,两人还总在争执。昨天早上他们喝多了,绳索也打得不结实,我挣脱了,从窗户爬了出来。”说完给警察看手肘上的伤。
年轻警察还是一脸惊呆了的模样。
谭皎放下手,说:“警察同志,我是名作家,以前从没来过这个城市。这次是来找男朋友的,却遇到这样的事。发生这样的事,我也很痛苦。知不知道我在网络上的广大读者也非常担心……可我想,不能让那两个人逍遥法外,他们桌上还有其他几个女孩的照片和资料。所以我鼓起勇气,冒着危险来了。我想,你们一定会抓住他们,否则他们会加害更多的人,连环案件,就要发生了。”
年轻警察暂时离开了审讯室,谭皎端起面前的茶杯,慢慢抿了口,然后靠进我怀里,冲我眨了眨眼,像是用眼神在问我:表现如何?
她表现得很好,很镇定,条理清晰、神态自然。不愧是作家,天生思维缜密,尽管同我在一起时,有时候顽皮得像个孩子。可此刻却真正能做到不露声色。
第214章 邬遇二十六(3)
我低头亲了她一下,用很轻地声音说:“很厉害。”
她把脸埋在我怀里说:“唔……我还可以更厉害,难搞的人还在后头。世上最难搞定的,就是真正的老刑警。”
我知道她说得没错,只是搂紧她说:“别担心,有我。”必要的时候,我会挺身而出,把一切承担下来。
她却小声说:“不,是时候让你见识一下悬疑大神的厉害了。”
然而谭皎确实不是在吹牛。之后,在面对老丁这样的老刑警时,她竟应对自如。
没过多久,老丁就来了,身后跟着刚才的年轻人,和另一个面色沉肃的中年刑警。
这并不是我和老丁的第一次见面,于他而言,却是第一次。原本在邬妙遇害后的许多个日子里,我去警局找他。他总是一脸风霜,亦一脸愧疚:“邬遇,我们一直在努力,一定会抓到他。”哪怕某次我在警局情绪崩溃,大吼大闹指责警方的不负责任,他也阻止了手下对我的驱赶,只是沉默地把我送了出去。
都过去了。
眼前的老丁,还不是一个月后、数月后那个深受责任和歉疚折磨的刑警队长,他约莫四十大几年纪,中等个头,穿着身旧皮夹克,但一脸老相,方脸深额,眼睛里透着睿智和放松的精光。
他先与我对视一眼,我心有动容,感觉复杂地笑了。他则点点头,看向谭皎。
“姑娘,慢慢说,再从头对我说一遍。”老丁温和地说,“怎么回事?”
谭皎明显也郑重得多,眼神脆弱,却又显得倔强——其实正是她本性流露——把刚才对年轻刑警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三个警察都很沉默。老丁点了支烟,突然又看我一眼,我不知道他眼神的意义时什么,还是察觉了什么,然后又问谭皎:“抓你的是哪个人,看清样貌了吗?”
谭皎答:“本来没看清。但是在那个屋子里,有一次我装睡着,看到其中一个。”她迟疑了一下,像是在努力回忆,然后描述出陈星见的外貌。
这也是我和谭皎提前商量好的。可以暴露陈星见的外形、大致住所和情况,却不能明确身份。一是怕令警察疑心,二是现在根本没有证据,如果他们先找陈星见调查,打草惊蛇,还怎么抓住第二个人?我们的终极目标,是第二个人,那个主谋。
老丁又沉默了一会儿,问:“那这个人在抓你那晚,有没有说过什么,有什么具体举动,你能不能仔细回忆一下?”
我也看向谭皎,涉及细节了。这是我们提前无法商量和预测的。
谭皎静了一下,说:“他戴着一顶帽子,帽檐有点大,碰到了我的后脑袋。他的手很干净,没有异味。我当时吓得拼命挣扎,但他力气很大,手臂结实,绝对有健身。他大致……比我男朋友矮半个头。他当时……”谭皎闭上眼想了想,说:“他说话了!他说了一句话,他说:宝贝儿……抓到你了。别怕,我们会让你很爽很快乐……”
第215章 邬遇二十六(4)
谭皎说完就低下头,明知她说的是谎话,我心中却感到一股凉气。我知道那是她的揣摩和想象,对于凶手、案发现场的推理。
老丁的眼中,也第一次闪过动容。因为谭皎假装无意说出的这些,也许是非常重要的细节线索。
“还有吗?”老丁急切地问,“他们还说过别的什么,做过什么,仔细想象,姑娘!”
谭皎却做出一脸茫然的表情:“别的什么?”像是不知如何回答。
老丁立刻换了个更具体的问法:“那个地方,是什么样子?你还记不记得在哪里?”
谭皎说:“不知道,我逃出来时,天还没亮,我怕死了,跑了很久,才碰到一辆出租,打车去找邬遇。”
我立刻说:“我找了她一晚上,天亮时刚好回家,想看她回来没有,结果撞见了她。我问出租司机,说是在平安路上的车。但是我们那天……没有要出租车票。”
陈星见的家,就在平安路附近。我们每一句话,都有预谋。
老丁立刻转头对年轻刑警说:“立刻去出租车公司查,那天早上从平安路到……你家地址?”
我报了地址。
谭皎又说道:“我在那里只呆了一个晚上。另一个人始终站得很远,看不清长什么样。但他跟另一个人说过几句话……”
老丁立刻问:“说什么?”我也看向谭皎。
她说:“他说……他说,兄弟,不要急,要慢慢来,看着她一边哀求,一边惨叫的模样,最好玩了。记得到时候看她的眼睛,那时的眼睛,一定是最漂亮的。
他说:我们不是在害她,是在帮她。也是在帮我们自己,你明白吗?
他还说:终于开始了,明天,就从她开始,警察抓不到我们的。我们就照历史上一些高手的做法,利落些,警察根本连屁都摸不到。等他们终于回过来神时,我们已经离开苏州了,带着我们的纪念品。
……
他是疯子。他们两个,绝对是疯子、变态。丁队长,你们一定要把他们绳之于法,不要再让其他女孩受害了。”
后来,谭皎还“回忆”了在那个地方“目睹”的一张写满名字的纸条,和一些照片。名字是确定的,而那些照片很巧妙的“拍下”了几个未来受害者的工作、生活环境。我看到老丁眼中精光四射,神情却也更加严肃,很快就叮嘱手下的人去干什么了。
然后他对我们说:“你们先到休息室等一等,我们需要开会讨论一下这个情况。”
已是深夜里,休息室里没有了摄像机,也没有录音设备,没有别人。我和谭皎坐了一会儿,她低声问:“他们会不会相信我们?”
我说:“会。”
她顿时面露喜色:“我表现得这么好?”
我微微一笑说:“这只是一方面。很多时候,人判断人,会看背景。你是知名作家,我是名校硕士,过往清白,我们没有理由来撒谎。所以虽然这事儿很突然很惊悚,但是他们至少绝不会置之不理。”
谭皎把肩靠在我肩上说:“你总是这么理智冷静吗?”
我说:“不是。”
她笑了,说:“我也觉得这次,能抓到他们了。”
“谢谢你。”我轻声说。
她闭上眼,像是精疲力尽说:“不谢。记住,从今往后的人生路,你的太阳神君啊,永远在你身边。”
第216章 邬遇二十六(5)
我们静静拥抱了一会儿,她靠在椅子上睡着了,我问值班刑警要了床毛毯盖在她身上,而后到走廊里去抽烟。
星星在天际闪耀着,楼下的办公室灯火通明,他们大概还在讨论。我们需要警察的帮助,只有他们出动,才能抓到连环杀手。
没多久,一个人上了楼,正是老丁。
我抽着烟,安静地看着他走近。他的神色亦是如常,点了根烟,在我身边停步。
我俩都安静了一会儿。
老丁说:“那个出租司机还没找到。”
我没说话。
他又说:“但是你女朋友看到的几个女孩的名字和资料,我们已经核对上了两个。包括她说的,明天就会遇害的那个。”
我心中一动,吃不准他心中在想什么,只说了句:“那就太好了。”
老丁猛吸了口烟,说:“我已经决定了,明晚行动。埋伏在陈柠朦回家的必经之路上。如果他们真的出现,就抓回警局,彻底查个底朝天。”
我的心中像是有涟漪无声升起,一阵一阵,沉而缓的,无法阻挡地激荡。但我没有说话,只看着远方。
老丁却笑了一下说:“听到我做这个决定,你们是不是很高兴?”
我侧头看向他,碰上他精光四射的眼睛,我说:“是的。我做梦都想抓到那两个人。”
老丁却不说话了,又抽了几口烟,说:“邬遇,苏州人,在北京念书,名牌大学硕士,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总觉得眼熟?”
我一怔。
他问: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是在未来。
老丁对未来,是否也有了模糊的感知?他也受到了时间线的影响?
过去和未来的界限,或许真的已经在互相干扰。在我和谭皎身边的世界,和人。
隐隐地,我总感觉自己还忽略了什么。
后来,当我回想,才发现那一晚,我们实在太想抓到他们,以至于某些特别明显的迹象,却被我们忽略了。我们太渴望出击,想要占据主动。
面对老丁的怀疑,我说:“我就是苏州人,或许以前,在哪里见过吧。”
他似乎也觉得只有这个解释合理,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突然又说:“你女朋友的口供,一堆漏洞,知道吗?”
我心头一震,却又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看着他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老丁却笑了一下,说:“你明白的。你们俩都是聪明人,你还是个硕士,更聪明。读书人都聪明得让我们这些老大粗嫉妒。别的警察或许听不出来,因为你女朋友的口供太具体了,太真实了。那些东西,给人的感觉绝对是真实的,编不出来的……”
我问:“那你还说什么漏洞?”
老丁高深莫测地说:“最大的漏洞,就是太完美了,太凑巧了。一切,都太逼真了。她才来苏州几天,就被嫌疑人盯上了。那么细致注意到了嫌疑人的身高、特征,记住了每一句话,然而又侥幸逃脱。虽然不记得具体住址,却也给出了大致范围。而且还恰好看到了之后每个受害人的资料。简直……是一切完备、只欠东风,只差让我们警察抓人了。”
我的心慢慢沉下去,说:“既然你不信,为什么还说明天还要出动去抓人?”
老丁吸了口烟,说:“别急,小伙子,我还没说完。尽管你们说的东西有点难以置信,可我却相信,那两个杀手的存在,很可能是真实的,那些是你女朋友编不出来的。你们俩大好青年,也没必要来编谎话骗警察,惹上官非吧?
虽然不知道你们还隐瞒了什么,但我看人哪,看眼睛。你们两个的眼睛,都是坦荡干净的,值得相信。就像你,甚至还给我一见如故的感觉。所以,我愿意冒这个险。
还有个原因,我们刑警干的年头多了,很多时候明白,直觉其实比判断更重要。说来好笑,也不怕跟你这个小伙子说,我居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很强烈的感觉,觉得明天一定要去。如果不去,我简直坐都坐不住,以后一定后悔。是悔得要死那种。
如果那两个畜生真的存在,我一定要抓到他们。哪怕耗上剩下半辈子,要抓到他们。因为我是个刑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