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位置测评(二)
“你们考虑过换PART吗?”
秦梦好不容易才争来的C位,又岂会轻而易举的拱手他人。
R.K.长叹了一口气,整个人透露出一种恰饭不易的艰难,憋了好一阵子,他这才下定决心说道,“行吧,既然这样,我就来简单说一说你刚才唱的问题吧。”
“重拍简直一塌糊涂,我听不到任何一点起伏,没有flow,完全就是在照着读。”
紧接着他就听到许春秋抛出了灵魂一问,“请问,什么是flow?”
R.K.差点整个人交代在这里,她连flow是什么都不知道,完全就是一张彻头彻尾的白纸。
他一点一点的给她解释,然后一句话一句话的带着她纠正。
“倒也不算是完全一无是处,我看你口齿倒是挺清晰的,至少没有把词全都给含在嘴里。”
“不要那么字正腔圆,你不是在朗读!”
R.K.觉得自己离开练习室的时候,阳寿都要折了十年,他觉得如果再继续那间练习室里待下去,恐怕连他自己都要被许春秋带偏了。
好在许春秋终于隐隐约约的有了脱离数来宝的趋势,多多少少也能够稍微聊以慰藉。
第二天R.K.有别的行程,没有办法继续上导师课,就这么耽误了两天,天知道他再一次迈进《霍元甲》组的练习室的时候做了多少的心理准备。
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的许春秋已经完全脱离了数来宝的诅咒。
“吓命有几回合擂台等着”
“生死状赢了什么冷笑着”
才唱了两句,R.K.高高悬起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我觉得自己好像见证了一个植物人苏醒的过程。”
RAP其实是一个相当吃天赋的东西,主要仰仗的有三个,节奏感、吐词,还有气息。
尽管许春秋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些,但是毕竟是唱戏的,节奏感和吐词都没的说,更别提气息了,在正确的引导下她几乎是一天一个样,也就三两天的功夫,应付女团的RAP部分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反倒是秦梦那一边出了问题。
声乐指导课上,谭可卿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一样,再三确认道,“你确定要低八度唱?”
“这段戏腔如果唱好了会非常出彩,实在不行要不你们换一下PART?”
“我只是觉得放弃这段KILLINGPART太遗憾了,不过既然你执着要这样,那么我也没有什么话说。”
就连对戏腔早有接触的林芊芊碰上许春秋都要黯然失色,更别提本身就半吊子的秦梦了。
她原本先要把自己负责的那段唱段也改成RAP,可是在R.K.那里碰了一鼻子灰,紧接着又动了旁的念头。
戏腔她实在是唱不来,干脆就改成普通的唱段,低八度唱,就算效果大打折扣,她也不肯把这段出彩的PART换给许春秋。
开玩笑,她光是凭借小组对决的《赤伶》就从中位圈一跃跳到了前三,这要是再来一场,那岂不是要直接爬到第一去了!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秦梦也变得越发焦虑起来。许春秋的RAP进展迅猛,几乎是一天一个样,到了最后彩排的时候,就连说唱导师R.K.都连连点头称赞,整个人激动得恨不得手舞足蹈。而她却还是老样子,只要她一开口,谭可卿就皱眉头。
……
第二场公演现场,还有半个小时开场,举着手幅和灯牌的观众鱼贯而入。演播厅的灯尚且还没有暗下来,提前落座的观众们正交头接耳的闲谈着。
“诶你看那个,1排1号那个,他是不是上一场也坐在这啊?”
“连着两场都能买到这么好的座儿?”
“你说他又不是站姐,又不举灯牌,白占着这么好的位置干什么啊?”
“等等,他不是华娱的总裁吗?”
“是来看自己公司的艺人的吧?”
“……”
陆修仍然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白阳已经在台上主持暖场了。一首接一首的曲子过去,一直到声乐组全都表演结束了都还没有看到许春秋的身影。
“接下来有请RAP位置的第一组练习生为我们带来——”
“《霍元甲》。”
没有人想到她居然会在RAP组出现。
一束光打下来,舞台上空无一人,一阵激荡起伏的鼓声传来,台上笼着一层朦朦胧胧的烟。
鼓声尽了,烟消云散了,台上的人脸见得清楚了,台下轰然炸锅了。
“???”
“许春秋?”
“那是许春秋吧?”
“她原本的戏腔唱得好好的,跑来RAP凑什么热闹啊!”
“之前的瓜说许春秋选了RAP组我还不相信,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
“吓命有几回合擂台等着”
“生死状赢了什么冷笑着”
“天下谁的第一又如何”
“止干戈我辈尚武德”
只听许春秋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一颗炸裂的炮弹一样,她一马当先的开始了自己的唱段。
她的声音一出来,导师席上的R.K.眼睛就亮了一下。
酣畅淋漓。
精准到位的力度、颗粒分明的质感,和第一次导师课的时候相比,简直就是脱胎换骨一般的变化。
最难得的是她字里行间流露出的那种感觉。
《霍元甲》这首歌演绎起来,比起吐词唱段,更加重要的其实是气势。R.K.原本没有指望在四个单单薄薄的小姑娘的身上看到那种力拔山河的气魄,可是从许春秋的声音中,他听到了。
开头的鼓点有缓至急,紧随着的琵琶随之而起,杀伐之气四溢,二胡激昂、振奋,而且悲凉。那种心胸激荡之以、视死如归之感,在许春秋开口的一瞬间达到了顶点,恍若珠玉崩碎,仿佛让人联想到了冲锋陷阵的气势。
她的眼神里带着那股精气神,那是一种在舞台上磨练了多少年才有的气魄,R.K.简直不知道她一个几乎没有什么舞台经验的练习生,究竟是在哪里磨炼来的这些本事。
“我的拳脚了得”
“却奈何徒增虚名一个”
“江湖难测谁是强者”
“谁争一统武林的资格”
第二段主歌紧接着跟上,有了许春秋开口打好了的底子,就算是后面的气势弱了一些,整首歌的基调也摆在那里了。
台下叫好的声音四下而起,R.K.这边听得正畅快着,联想到接下来副歌的缺憾,又难免觉得遗憾。
第十七章 位置测评(三)
“绝了,原来还以为许春秋只会戏腔!”
“怎么可能,她等级再评定可是A啊!”
“不过我倒是没有想到,她竟然除了会唱会跳,就连RAP都可以!”
“这个气势一点都不输给别人!”
“……”
RAP的气势层层叠加,《霍元甲》这首歌大多数人都不陌生,整首歌的点睛之笔就属中间的那段戏腔了,观众提起一口气,唱段来了。
然而……
“逗我?”
“不是戏腔吗,为什么秦梦降了一个八度唱!”
“这段词为什么不给许春秋啊!”
“唱不了你就别唱啊!”
秦梦在千禧娱乐的力捧下,前面几期的剧情线给她立了个努力上进的讨喜人设,在观众的眼里一直都是唱跳俱佳的小仙女,粉丝们砸钱刷票,一口气替她冲到了第二名,却没想到她竟然就唱成了这么一副德行。
秦梦站在台上,心态直接就崩了。
她为了留住C位,又是抱团,又是拒绝换PART,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却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公演现场唱砸了。
不过好在节目后期有修音,尽管丢掉了现场的粉丝,后期的修音师至少在正片里还能救回来,她暗自想着。
可是紧接着雪上加霜的是,她的麦掉了。
《霍元甲》这首歌为了舞台效果,她们觉得站桩输出没有感觉,于是编了一小段舞蹈配合,可是偏偏就是这段舞蹈坏了事。
大概因为是RAP组的缘故,工作人员在固定麦克风的时候想着反正运动量也没有舞蹈组大,因此固定得也就不怎么上心。
而恰恰也正是这个原因,秦梦在一个激烈的转身以后,猛然察觉到右侧的衣服一沉,腰胯上固定的小黑匣子掉了,那是耳麦用以接受信号的接受发射器。沉甸甸的物件连着长长的线,顺势把她的耳麦直接就拽了下去,收音部位直接从嘴边被拉开了,挂到了肩膀上。
完蛋了。
这是彻头彻尾的舞台事故。
许春秋心下一沉,老祖宗留下的规矩,戏一开场就不许停,光是角儿在台上唱劈了嗓子,唱坏了一个音,恐怕都要被座儿们轰下台了,泼开水扔瓜皮都是小场面,更何况现在出了这么大的岔子。
她心里面咯噔一下,以能力范围之内最快的速度做出了反应。
然而几乎是转瞬之间,立刻就有一个声音补上了。
“小城里岁月流过去”
“清澈的勇气”
“洗涤过的回忆”
“我记得你骄傲的活下去”
清越漂亮的戏腔。
是许春秋。
秦梦斜眼看了她一眼,发现她从始至终都是那副泰然自若的样子,仿佛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在舞台上撼动她一样。
台下反响剧烈,非但没有因为这个突然发生的舞台事故失望,反而频频称赞不绝起来。
“漂亮!”
“秦梦怎么突然停了啊,是故意的设计吗?”
“不是吧,我看好像是麦克风掉了,舞台事故吧。”
“那许春秋的反应还真够快的啊,立马就接上了!”
“要我说,这段就该许春秋唱!”
“……”
然而同样的一个动作,许春秋救了场,秦梦却未必领她的情。
秦梦眼看着自己的唱段被许春秋唱了去,台下的目光也连同一并转到了许春秋的身上,哪里咽的下去这一口气。
她三两下重新固定好了麦克风,再一次开了口。
两个人同时唱着同样的词,一个是高八度的戏腔,一个是低八度的通俗唱法,全然不像是携手同行的队友,反而有了几分针锋相对的对手的味道。
这个时候贸然收声反倒显得突兀,许春秋调整了思路,高八度的戏腔变得柔和而圆融,既没有掩盖秦梦的通俗唱法的旋律,又能显得厚重而有层次感,误打误撞的形成了一种增益,反向的将秦梦原本单薄的声音无论是气势还是感染力都生生拔高了一个层级。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像是一场擂台收场一样,白色的烟雾又一次弥漫在舞台上,卷上了许春秋的衣角,灯光泯灭,《霍元甲》组的表演到此画上一个句点。
在场的观众像是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一样,直到歌曲结束都还是一片沉寂。片刻之后,在她们猫着腰、借着黑暗,悄无声息地从舞台上退下以后,这才爆发出持续不断的雷鸣一般的掌声。
“我都跟你说了,你第一场公演把票撕了不来那就是你的损失!”
公演散场了以后,季月就捧着电话,疯狂的跟苏珊吹起了许春秋的彩虹屁。
自从许春秋的第一场公演以后,一个名叫“四季”的应援站突然在许春秋的超话里频繁闪现,不是因为拍出来的返图有多么惊艳,也不是因为做出来的周边有多么神仙。
而是因为集资记录。
这个四季站相当的壕,出手阔绰的程度令人难以想象,光是第一轮排名,她晒出来打投记录足足有两百万。
没有人知道这个四季站的皮下居然是这个一身名牌的年轻姑娘。她单肩挎着一个大大的托特包,里面塞满了各式各样的应援物。巴黎世家的皮质手包外面扎满了眼,上面还别了一串徽章,全都是许春秋的头像。
“今天我又看见你那个相亲对象了,还坐在1排1座。”季月大大咧咧的在电话里对苏珊说,“你说他拒绝你是不是因为对哪个小艺人有意思啊?”
“滚滚滚闭嘴吧你,我没看上他,”苏珊梗着脖子嘴硬道,“别再跟我提他,就是个大猪蹄子!”
季月听见苏珊炸了毛,果然不再提陆修,“好好好,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你这么撒钱似的追星,你家里人知道吗?”
季月一脸无所谓的说,“怎么可能不知道。”
“你爸没说什么啊?”
“害,能说什么啊,也就是一开始问我追的是男的还是女的,我把许春秋的直拍往他面前一放,他二话没说就给我转了两百万。”
“……”
“你知道他看了以后还跟我说什么吗?他说就当是艺术投资了!”
都是从小厮混到大的闺蜜,苏珊知道季月家里是做艺术金融的,艺术投资正是她们家业务经营的项目之一。
FINE,叔叔您开心就好。
第十八章 第二轮排名
第二期节目播出以后,不管秦梦最开始抱着怎么样的期待,那一段分PART的过程播出去,再加上公演舞台的失误,她的名声算是彻彻底底的臭了。
“前面几期没觉得,现在才发觉剧本的痕迹这么严重,秦梦怎么那样啊,咄咄逼人的!”
“秦梦怎么了,有上进心、知道给自己争取怎么了,女孩子就该不争不抢是吗?”
“问题不在争取上,她们那组三个都是千禧的,就许春秋自己一个人被排挤,一投票谁向着谁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怎么还抱团呢,这是人品的问题吧,人多就欺负人啊!”
“再说你死气白咧的抢了大半天,唱好了也就算了,你唱成那个德行算是怎么一回事啊,要不是许春秋救场,《霍元甲》那组就完了!”
“……”
秦梦的人气一路暴跌,从第二名一路掉到了圈外。
第二轮公演以后排名更新,这一轮留下来的位置就更少了。
练习生们又一次聚集在三号录制棚里,白阳还站在老地方念排名,可是眼前的那座高高的金字塔上的椅子又被抽掉了一半,只剩下了二十五把。
“下面公布《国民偶像》第二次顺位排名结果。”
秦梦的脸色原本是忐忑的、苍白的,可是白阳一路往上念,一直到了出道位的边缘都没有她的名字,她的脸渐渐的就变得枯槁了。
“下面公布获得第四名的练习生。”
“她一共获得了国民制作人为她投出的一百三十八万三千八百九十二票。”
第四名——
不是她。
第三名——
仍然不是她。
“接下来,请第一名的两位候补练习生到前面来。”
许春秋忐忑着,站在那座高高的塔下,脑海里、心里,都是一片空荡荡的空白。
“正如大家所知道的,如果这次排名就是最终排名的话,坐在第一名位置上的练习生成团出道以后,将会担任组合的C位。”
第一名,那是她向陆修许诺要拿到的名次。
“接下来我将宣布,《国民偶像》第二次排名公布获得第一名的练习生。”
许春秋觉得自己好像能够清晰的听见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
“恭喜,华娱传媒练习生——”
“许春秋。”
……
《国民偶像》的第三轮选曲规则和前面几轮都不尽相同,之前要么是练习生主动选择,要么是因为运气或者是排名的原因被动成组,选曲分组这个环节总是练习生们之间自己的事情。
这一次节目组为了加强互动性,把第三轮公演选曲的决定权下放到了观众手中,由粉丝投票决定爱豆在导师合作舞台这一轮公演的分组。
当季月登上自己的追星号,在微博上看到《国民偶像》官方发布的几首公演曲的时候,整个人亢奋得几乎要跳起来。
再打开超话一看,果不其然,许春秋家的粉丝的反应大多和她如出一辙。
“这也太巧了吧,《刀马旦》这首不是许春秋初评级的时候唱过的那首吗?”
“哈哈哈不算唱过吧,她都没出声,撑死了也就算跳过!”
“实不相瞒我看了这么久,最遗憾的就是许春秋初评级的那首曲子没有开口唱歌!”
“《刀马旦》必须给许春秋安排上!”
“……”
对于选曲的粉丝意向投票持续了整整一周的时间,关闭投票通道以后的第二天早晨,练习生们早早的聚集在了体育场里,几乎是每一次选歌都在这里,大家都已经轻车熟路了。
“接下来宣布第三轮竞演的主题——”
“主题测评。”
“这一轮竞演与以往不同的是,包括我在内的五名导师将会参与到主题测评的舞台之中,合作完成舞台。”
白阳拿着提词卡,画风一转说道,“这一轮的公演将由粉丝来替你们决定接下来即将表演的曲目。”
选管将选曲的结果挨个发到各个练习生的手里。
剩下二十五个人,一共五首曲子,许春秋早在备选曲目公开的时候就看到了其中那首熟悉的曲子。
拿到结果以后果不其然,《刀马旦》。
……
《刀马旦》这一组的助演导师是国民制作人代表白阳,而同台演出的练习生竟然正好碰上了熟人,第二轮和她对垒竞争的林芊芊。
昔日对手变队友,林芊芊和许春秋肩并着肩的对着镜子练舞,怎么练怎么觉得不痛快。好在林芊芊到底还算是拎得清的,私下里的不对付是一回事,涉及到公演舞台又是另外一回事。毕竟导师合作舞台这一轮是团队战,最终的结果和每一个人都性命攸关。
上午还练得好好的,到了下午许春秋推开练习室的门一看,“怎么少了一个人?”
是谢朗。
谢朗和林芊芊同属一个公司,都是芒果传媒的,许春秋下意识的就朝林芊芊看。
林芊芊爱答不理的道,“谁知道去哪了。”
倒是另外一个练习生替她解释起来,“刚刚有选管过来把她带走了,听说是第十一个手机被没收了,导演正在训她。”
???
“十一个手机?”
什么样的人才带着十一个手机来录节目?
林芊芊斜着眼睛插了句嘴,凉凉的,有点醋,“富二代就是不一样啊。”
“哇你不知道,那个谢朗一看就特别有钱,初评级舞台穿了一身的名牌,就连手机壳都是Prada的……”
“害,富家小姐逐梦演艺圈呗!”
“……”
过去都是家里实在过不下去的才会把孩子卖给戏班子,她这么有钱,怎么也来做练习生啊。
在此之前许春秋还没有和这个谢朗合作过,她暗自忖度着,凭借着队友的三言两语,在脑海里模棱两可的勾勒出一个跋扈的大小姐形象,谁知……
练习室的门从外面打开了,谢朗拿着一个空的手机壳进来,腮帮子鼓鼓的,像是小仓鼠一样,“什么嘛,要没收手机就没收手机呗,干嘛把我手机壳也收走啊!”
许春秋看着她手里拿的那个手机壳,皮质的,看不清楚上面的LOGO,随口问道,“很贵吗?”
旁边的几个练习生拼命点头。
贵啊,Prada的,就这么个玩意儿八千多呢!
结果谢朗吐了吐舌头,“普普通通吧。”
普通?普拉达的普吗?
第十九章 导师合作(一)
“啊不行了不行了,要死了要死了!”
“大佬求带!”
才不过半天的功夫,谢朗就抱着许春秋的大腿嚎了起来。
她确实是的富二代进圈不错,实力也就是马马虎虎,好在嘴皮子麻利,就跟开了光一样,再加上家里有矿的人设,前面两轮排名她都冲到了出道圈。
谢朗到底也不是没有基础就贸然跑来逐梦演艺圈的废物,她学舞有一段时间了,也做过半年多的练习生,只是之前的那些经验换到了《刀马旦》这一组,竟然半点也派不上用场。
倒不是说记不住动作,《刀马旦》的编舞偏向于中国风,可是又偏偏柔中带刚,谢朗怎么用力都觉得不对劲。
“谢朗,不要那么僵硬,重心沉下去!”
“走位,谢朗偏台了!”
“框架再大一点,动作做出来!”
练了大半天,除了挨训就没有别的结果。
别说是舞蹈导师了,就连跟拍的摄影老师都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冲谢朗提议道,“要不你让队友教教你?
只见她飞快的往林芊芊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扁着嘴说,“她才不管我的死活呢。”
谢朗屡屡碰壁,也不是没有想过向同公司的林芊芊求助,可是拉下面子求了半天,就换来了人家三两下敷衍了事。
“天要亡我啊——”
谢朗“嗷”的一声趴在练习室的地上,骨碌碌的滚了几圈,像是个仓鼠球一样,一不小心滚到了许春秋的脚边。
“谢……朗?”
许春秋有些不确定的瞄了一眼她身上贴着的姓名签。
再接着,谢朗觉得自己简直听到了天籁,“待会儿我陪你顺顺动作吧。”
《国民偶像》是生存类的选秀比赛,每一名选手相互之间既是队友也是对手,特别是当比赛进展到了中后期,剩下的二十来个人彼此之间都较着劲。她们非亲非故,既不是同一公司也不是同一寝室,甚至在第三轮竞演被分到同一组之前连句话都没有搭上过,完完全全就是不相干的陌生人。
这种时候匀出了多少时间给别人,也就意味着自己的时间少了多少,就连同公司的林芊芊都不肯帮她,没想到许春秋竟然在这个时候主动向她伸出了援手。
谢朗二话不说,直接顺势抱住了许春秋的大腿,赖在地上不起了。
许春秋则是全然没有想到谢朗看上去直条子一根筋的样子,像个仓鼠球似的盘在自己腿上,心里竟然有这么多弯弯绕。
她只觉得同台的队友之间相互帮衬着点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以前在戏班子里的时候,班主就一个人,整个班子少说也要有几十号人,哪里有功夫挨个手把手的教。等到人马带起来了,班子成熟了,都是进来年头久的师哥师姐来带后辈入门四舍五入就是半个师傅。
许春秋带着谢朗,就和以前在戏班子里的时候带小师妹没有什么分别。
“肢体不要太僵,中国风的歌讲究巧劲儿。”
“对,腰腹发力,再带到肩膀和手臂。”
“重心要沉下去,你现在有点太飘了。”
“……”
谢朗苦哈哈的让许春秋拖着在练习室里一遍一遍反复的练,一直到确认她的舞蹈过关了才放她回去。
第二天早晨是白阳的导师指导课,当他夹着歌词板走进《刀马旦》这一组的练习室里的时候放眼一扫,看到的就是谢朗这么一副挂着大黑眼圈的模样,跟熊猫似的,于是不由自主的笑了,“昨天都没休息好吧?”
谢朗肾虚似的有气无力的哀嚎起来,“是啊,昨天让许春秋拖着,在练习室里待到了三点。”
白阳反观许春秋,发现她目光炯炯,脊梁骨挺得,亭亭的立在那里像一株小白杨似的,哪里能看出来半点昨天夜里熬到凌晨三点的痕迹。
他不由的又对许春秋高看了几分。
“行吧,先跳一遍我看看。”
虽然还是《刀马旦》的旋律,但是为了更加贴合女团的风格,节目组对这首歌做了重新编曲,编舞上同样也下了十足的功夫,最终呈现出来的效果飒爽而不失柔美。
可惜……
他看着看着,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她们缺少一个亮眼的点,一个让观众看了一眼就忘不掉的记忆点。
“耍花枪,一个后空翻,腰身跟着转,马步扎的稳当”
白阳咀嚼着这句歌词,心中渐渐的生出了一个念头。
伴奏音乐行至结尾,白阳先是送上掌声,紧接着话锋一转说道,“我想问问咱们这组有没有谁有中国舞的底子?或者民族舞也行。”
林芊芊举了手,许春秋偏过脑袋看着他,像是没能理解他话语中的含义一样。
“要科班的,玩闹似的那种就算了。”
林芊芊默默地又把手放下去了,要收不收要举不举的,白阳看着不痛快。
“我就明白点说了,有没有个人技可以翻跟头的,前桥、后桥、蛮子、云里,都可以。”他又接着加了半句,“你们的舞蹈太平了,如果能加一个个人技会非常出彩。”
白阳原先是正统的舞蹈学院出身的,艺考前夕被星探挖去了韩团,在韩务工的中国人没有点亮眼的个人技是很难出头的,而白阳赖以仰仗的,正是十年如一日的中国舞练习打下的坚实基础。
白阳是可以翻的,在海外出道的那首曲子的编舞里面就加了空翻的元素。如果现在他是选手的话,应着歌词在这里加一个后空翻无疑是能为正式的舞台添彩的。
可是现在他是导师,同样的做法只会抢了练习生的风头。
不过也难保练习生中没有卧虎藏龙,像他一样从舞蹈学院出来的,这才碰运气一样的问了问。
蛮子和云里是空翻,这对于女生来说并不容易,于是白阳干脆降低了标准,将期待放在了前桥和后桥上。
只见林芊芊维持着那个半举不举的状态,心里有点没底的说,“……我会侧手翻。”
……
虽然差点意思,不过侧手翻就侧手翻吧。
“先翻一下试试吧。”
第二十章 导师合作(二)
一塌糊涂。
林芊芊KPOP跳得不错,可是换到这种类型的舞种上,基础明显的就有些不够用。
她的软开压得不够,翻上去的时候两条腿都是弯的,摆腿打弯,蹬腿不直,一个算不上多难的动作让她做得乱七八糟的。
白阳皱着眉头看了半天,又斟酌了好一阵子没有说话。
就这?
刚才到底是谁给她的勇气主动举手的?
“算了,个人技本来就是添彩的东西,做不来也没事,我再想想怎么编排一下走位能稍微有点记忆点。”
学员做不来,如果换成是他翻,即便是有了舞台效果,也是抢了练习生的风头,白阳心里有分寸,只好心有遗憾的放弃了这个念头。
谁知恰恰是在这个时候,许春秋开口,“我可以。”
她接替了之前林芊芊的位置,站得挺拔而伸展,直臂、绷脚、分腿、落地,一个漂亮的侧手翻,干净利落。
一时间孰优孰劣高下立现。
林芊芊觉得面上有点挂不住,白阳则是眼睛一下子亮了。
“还有别的吗?”
别的?
许春秋不知道他说的别的是什么。
戏曲基础讲究唱、念、做、打,毯子功正是戏班子里的孩子自小练到大的基础,翻跟头,打荡子、各种舞蹈和高难技巧,她不知道他具体指什么,很多旧时候戏班子里用的名字和现在也大都对不上号了,于是便试探性的翻了个蛮子。
蛮子,换成现在的名字,叫做侧空翻。
一字之差,难度却是天差地别。可是许春秋却做得一点不显吃力,先是助跑,小跳,接着主力腿蹬地,动力腿摆腿,行云流水一般的翻过去,然后轻轻巧巧的落地。
谢朗在一旁都看懵了,半天都合不拢嘴,只知道伸手机械的拍巴掌。
白阳则是一下子兴奋起来,“漂亮!”
不错,《刀马旦》这一组的记忆点有了。
……
揣摩感情,练习歌曲,和负责舞台设计的老师沟通想法,经过商量拿到服装试装……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去,几乎是一个恍惚的功夫,就到了公演前夕的最后彩排。
“咱们彩排分两遍啊,第一遍你们就按正式舞台那么表演,该唱唱该走位走位。第二遍咱们就简单走个形式,确认一下舞台效果就可以,行吧。”工作人员操着不容置疑的语气用着商量的措辞说道。
许春秋比了一个“OK”的手势给工作人员。
白阳扭头问她,“要不让服化组给你把鞋子换成平底的?”
他担心许春秋穿着高跟翻不稳。
“没事,踩惯了就好了。”
他们跟着工作人员的指示就位,后台的光线很暗,林芊芊突然冷不丁的出了声,“你彩排也翻吗?”
许春秋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她是在说自己。
林芊芊怎么突然对自己翻不翻空翻这么挂心?
她心下疑惑着,可是还是妥帖的回复道,“第一遍还是翻一下试试,下一遍走位就不翻了。”
接着她看到朦朦胧胧的一片昏暗里,林芊芊肉眼可见的松了一口气。
什么意思?
还不等许春秋细想下去,就听到工作人员的声音从耳返里传出来,“《刀马旦》组第一次彩排准备开始。”
舞台灯光刷的亮起来,白晃晃的,在舞台的正中心泼下方寸雪亮,许春秋转过身来,和着背景音乐里竞相争锋的琵琶和鼓点,像天然为舞台而生的爱豆,像是戏台子上风华绝代的名伶,也像是歌曲里眉眼间揉着胭脂的刀马旦。
亮相是柔的、软的、缓慢的,紧接着踩着音乐的节奏快起来,分水穿花似的飒爽。
台下的导演和舞台指导老师都赞不绝口的夸起来,“这身段儿真漂亮!像是从小练过似的!”
歌曲渐渐的进展到第一个高潮,那是白阳主导额外加进去的亮点,许春秋踩着歌词,轻盈的像是要飞起来一样,一个利落的空翻。
“这动作利落的,我都不舍得给慢镜头了,生怕破坏了整体的连贯性。”
话音才落到一半,音乐却停了,只听一声闷闷的响声砸在地上,舞台灯光刷的一下全都推到最亮,明晃晃的,照得惨白。
“许春秋!许春秋你怎么样?”
“还愣着干什么啊,快点送医院啊!”
……
陆修当初一怒之下把许春秋原来的那个皮条客一样的经纪人给换掉了,没过几天就找了个借口把他从公司里踹出去了。
新的经纪人还没有来得及定下来,许春秋就已经被封闭在了《国民偶像》的录制园区。
华娱传媒上上下下没有人不知道许春秋是陆总亲自跳下泳池里给捞出来的,尽管她自从《国民偶像》播出以后人气就节节高升,未来前景不可限量,也没有几个经纪人敢接这块烫手山芋。
到了最后还是陆修做主,直接把许春秋挂在了唐泽的手底下。
唐泽是艺人管理部的总经理,才三十来许两鬓就熬出了白丝,好几年没有亲手带过艺人了,陆修把许春秋挂在他的手底下,就更没有人敢招惹她了。
“千禧娱乐这是跟咱们杠上了,上个月抢了三四个资源了,好不容易快成型的时候给谈崩了。”
陆修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之前那么一番折腾,华娱和千禧算得上是结了仇,对方在这一方面上特别针对其实并不让人感到多么意外。
陆修一个月之内待在华娱的时间并不算多,重心主要还是放在投行那边,在娱乐公司这里几乎是个甩手掌柜,小事都交给唐泽去做,大事才整理成书面文件递到他的办公桌上,等到他过来的时候一并处理。
唐泽这边正汇报着,口袋里的电话响了,他脸色有点绿,看都不看一眼就给按了。
还没消停多少功夫就又响起来。
“你先接电话吧,是不是谁有急事找你。”
唐泽微微弓着腰,抱歉的把那通电话接起来,对方三言两语的直切主题,唐泽的脸刷的一下白了,又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陆修一眼。
“怎么了?”
“是《国民偶像》那边打过来的,许春秋出事了。”
第二十一章 导师合作(三)
许春秋被送到了距离片场最近的医院。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总导演跟着一起跟着送过来的,可是园区里百来号人等着他回去统筹,他没有办法陪着留下来,于是就留了几个会来事儿的工作人员。
唐泽赶过来的时候,只见病房外一个女孩蹲在那里低头抹眼泪,小哭包似的哭得直打嗝,他猜测应该是许春秋的队友。结果谢朗一抬头,吓得他心里咯噔一下,大概明白了她是谁,赶紧朝她躬了躬身子,然后推门进了病房。
许春秋还睡着,旁边一个工作人员坐在旁边一边陪床一边玩手机。
他担心打扰到许春秋休息,于是又退了出来。
“怎么回事?”
工作人员原本联系的是经纪人,没想到来的却是华娱的唐总,赶紧忙不迭的解释说道,“彩排的时候出了点事故,已经检查过了,骨头没伤着,就是腰肌扭伤,还有头朝下磕得有点脑震荡。”
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带过,当时许春秋摔在舞台上的时候,同台的几个练习生连同助演的导师白阳一个个脸都白了。
好在许春秋上辈子小时候练功的时候没少摔过,那个时候也没有什么安全措施,摸爬滚打的练了一身本领的同时,也学会了怎么样摔能最大限度的避免自己受伤。
如果不是她在空中陡然的直觉反应,恐怕当场摔断的就要是她的脖子了。
唐泽被工作人员这么一副轻飘飘的口吻气得没好气的说,“去把你们吴导叫过来。”
工作人员迟疑着,只见他身后一个迟来的身影慢慢逼近。
定睛一看,发现居然是陆修。
这个许春秋到底是何方神圣,华娱传媒来了一个唐总还不够,又要再来一个陆总?
工作人员被这两尊佛给镇住了,赶紧低头给总导演打电话。
“华娱传媒的人来了,你搪塞一下不就行了,别有事没事就大惊小怪的。”吴导一边应付着录制现场的状况,一边还要谨防媒体趁着这个节骨眼上搞什么幺蛾子,没好气的敷衍道,“脑子能不能灵光一点,别有事没事就把我往医院溜,没事我就挂了啊。”
他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一眼这两尊佛的脸色,陆修的脸色晦暗不明,叫人看不出脸上的情绪,“不行啊导演,华娱那边来的是唐总和陆总。”
“草你不早说!”
总导演一个激灵,屁滚尿流的从拍摄园区飙车赶过来,腆着一张笑脸迎上陆修和唐泽,咋咋呼呼的殷勤道,“陆总,唐总,这是什么风把您二位给吹来了。”
“别嚷嚷。”
总导演立刻就闭了嘴,病房里说话不方便,之前那个负责陪床的工作人员把他们领到了医院的洽谈室里。
“我要一个交代。”
陆修沉下声音说道,目光却像钩子似的,好似伺机的猎豹。
总导演擦了擦汗,“事发突然,我们也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意外……”
“意外?”
陆修咬重了这两个字眼,有些危险的眯了眯眼睛。
而与此同时,洽谈室的门从外面推开了。
谢朗进来了,眼睛都还是红的。她踩着高高的鞋子,一身名牌,半点都没有了在练习室里屡屡碰壁,在地上滚成一个仓鼠球的模样。唐泽几乎要以为她和之前在许春秋的病房门口哭的打嗝的姑娘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人。
她单手拎着一双鞋子,是许春秋彩排的时候穿的那双。
谢朗把那双高跟鞋扔在了洽谈室的桌子上,扔在所有人的跟前。
鞋跟处明显有断裂的痕迹,切面整整齐齐,赫然是有人动了手脚。
“这根本就不是意外。”
陆修的面色一时间变得相当难看,洽谈室里的所有目光再一次聚焦在了总导演的身上,“这、这……这实在是相当恶劣的行为,一旦查到这件事情是谁做的,我们一定严惩不贷。”
“我记得你们这个录制园区号称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监控吧,我希望能尽快有一个交代。”
……
陆修冷着脸离开洽谈室,在走廊里路过许春秋的病房的时候不自觉的停住了,她还睡着,进不进去看她一眼其实没有什么分别,或许是责任心作祟,也或许是因为什么别的缘故,陆修还是不放心进去了,轻手轻脚的。
她没有什么生气的躺在病床上,唇角紧紧的抿成一条细细的线,额角上都是汗。
陆修一摸口袋,没有带纸巾,只有西服胸前的口袋有一小块装饰用的方巾。他把那块小方巾抽出来,叠一叠,伸手去擦她头上的汗。
手才伸到半空中就被许春秋给截住了。
她并没有醒,只是无意识的抓住了他的袖子,口中喃喃自语,“少爷……”
少爷?
陆修心中一时间涌现出来无数种可能性。
现在怎么会有人还用“少爷”这样有时代感的称呼,还是说她是傍上了哪个有钱人家的少爷?
“陆……少爷……”
陆修一下子就回想起了,当他从水里把许春秋捞起来的时候,她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的第一个瞬间,脱口而出的称谓也是“陆少爷”。
她在叫我吗?
还是把我当成她认识的什么人了吗?
她一揪住陆修西装袖口露出来的一圈雪白的衬衫袖子,就死死的不撒手了。她的手很漂亮,指甲修得很干净,指头圆润,骨节小,纤长白皙,柔柔软软的。
陆修把方巾换到另外一只手上,轻轻的替她擦额头上的汗,却听到她在睡梦中含含糊糊的说着胡话,“你会一直捧着我吗……”
陆修替她擦完了汗,又不好重新把方巾塞回到胸前的口袋里,于是随手就放在了床头柜的桌角上。
“戏台子上……一辈子……”
“你会一直捧着我吗……”
戏台子?为什么是戏台子?
陆修的脑海里无端的浮现出那个频繁出现的梦。
他想要抽手离开,却不知道许春秋到底哪里来的力气,像是抓住了什么失而复得的宝贝一样,一抓住就再也不肯松手了。
冥冥之中,不知是谁拨动了齿轮,又是谁挑起了那红线。
鬼使神差的,陆修放轻了声音,单手把她小小软软的手握在掌心里,低低的诱哄道,“会的,一直捧着你。”
“一辈子。”
话脱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说出口的是多么沉重的承诺。
太草率了,他不禁有些懊恼。
好在许春秋还睡着,细白的手指慢慢的松开了。
陆修把她的手重新塞回被子里,然后轻轻的带上了门。
第二十二章 许春秋(一)
许春秋说不清楚自己腾空摔在舞台上的时候是怎么样的一种感觉,她已经有太多太多年没有像这样狠狠的摔过了。
问题出在起跳的脚上,几乎是在跳起来的一瞬间,主力腿踩着的那只高跟鞋传来“咔嚓”一声,重心一下子丢了,可是身体却已经腾空了,头朝着下面,整个世界都是颠倒过来的。
她只剩下最后的直觉护住了头颈,然后像是一袋沉重的米一样砸在了舞台上,耳边嗡的一声炸开,山呼海啸一样,意识却渐渐的出走了。
迷迷糊糊的,意识涣散得过分,她甚至开始分辨不清距离的远近,神经像交错的废旧电线,噼里啪啦的炸开,晦暗不明的记忆像无数片玻璃渣滓全灌进她脑袋里。
她回想起小时候被家里人卖到戏班子的那一天,不,准确的说,不是卖去戏班子,打从一开始,其实是卖到花满楼的。
花满楼是那条街上出了名的妓院。
玉华班的班主从那满满一屋子细伢子中,一眼就挑中了她,班主像是拎小鸡仔一样把她提到眼前来,掰开她的嘴看了看牙齿,又挽起粗麻布制的裤腿儿捏了捏骨头,满意的拍了拍她的脑袋,掏钱给了花满楼的老鸨。
再然后,班主就成了她的师父。
那时候的许春秋还不叫许春秋,师父叫她许丫头,同门叫她小许子,就跟叫太监似的。反正那时候她成日里来天不亮就要出去吊嗓子,吊完嗓子就踢腿、压韧带,也不需要有个正经的名字。
许春秋学戏晚,开胯吃了不少苦头,才六七岁的奶娃娃,拿砖头压了胯以后还要再靠墙倒立,耗个一炷香的功夫,风雨无阻,日日如此。
学戏的孩子苦,身上青青紫紫、深深浅浅,新的旧的交错在一起,都是伤。有的是翻跟头的时候没留心,摔出来的,不过更多的是师父用板子打出来的,戏班子里都是这样。
同门的师哥师姐们有的熬出头的,涂了脸,珠光玉翠的成了角儿,更多的是没熬住的,还没到懂事年纪的孩子们每天眼巴巴的看着隔壁的花满楼赚钱赚得轻轻巧巧、盆满钵满。也有过不少翻了墙就到隔壁去了的,这不丢人,那个时候的戏子和婊子是一样的低贱。
花满楼的姑娘们双腿一叉开就把钱挣来了,玉华班的姑娘们却要遍体鳞伤的练上十年。世道这么乱,谁不愿意活得轻松些呢。
许春秋本身是从花满楼里让师父给捡回来的,所以从来都没有、也不敢有那些歪心思,只是闷头熬着,耗着,一直耗到十三岁那年,一鸣惊人。
她扮做虞姬的模样,身披鱼鳞甲、头戴如意冠,手中执着一柄一面脊一面平的鸳鸯剑,艳若桃李的站在台上唱“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那声音莺啼婉转,剔剔透透,像琉璃、像翡翠,又像是生烟的蓝田玉。
陆少爷坐在包厢里,听得如痴如醉,两手的金戒指都褪干净了扔到台上还不够,洒钱似的连着包了几天的场子。
好戏散了场,陆少爷找了门路进了后台,许春秋脸上的油彩卸了一半,就只剩下半面妆。
到底是年纪小,她褪去了虞姬扮相的小半张脸还带着一点点奶膘,是尚未褪去的青涩稚气。
陆少爷很显眼,高隽挺拔的站在那里就让人移不开眼,他身上穿着考究的西装,怀表的金链子露在外头,手指上却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许春秋知道,那些戒指都让他之前给扔到台上来了。赤金玛瑙的那枚准头不错,正正好的砸在她手里的鸳鸯剑上,“铮”的一声脆响。她眼神晃了晃,继续咿咿呀呀的唱着,可是落了幕以后却悄悄的折回去把它捡起来,旁的打赏她都如数交给师父了,独独留了这一枚戒指。
他简直体面的像是神仙一样,许春秋仰头看他,笨拙的在贫瘠的词汇里寻找了一个并不尽恰当的比喻,偷偷的在心里道,却只见那神仙似的人物竟然径直朝着她来了。
她见了陆少爷,卸了一半的妆都不管不顾,匆匆忙忙的站起来,如意冠上的珠子跟着哗啦啦的响,戏台子上虞姬的顾盼生辉的气魄早就不知道丢到了哪里去了,可她还是礼数周全的朝着他低头福一福身。
左半张脸半面残妆斑斓的艳丽和右半张脸璞玉似的纯真杂糅在一起,俘获了他的耳朵、他的眼睛,也拿捏住他的魂儿。
陆少爷眉眼舒展的笑了,转头问玉华班管事的班主,“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小许子。”
“怎么跟个小太监的名字似的。”
陆修轻轻的笑道,那声音低低的,许春秋听得两腮像火一样的在烧,好在脸上画着油彩,看不大出来,却不知道卸掉妆的半边脸已经暴露了个彻底。她懊恼于自己没有个雅兴动人的好名字,能够给陆少爷一个朦朦胧胧的模糊印象。
“嗐,爷您也知道,唱戏的都是苦孩子,哪儿来的那些个雅兴的名字。”
“那若是她将来唱红了,总不能还叫‘小许子’吧?”
“唱戏的,反正是总要取个艺名儿的……不如爷您赏个脸,给我们小许子改个名字?”
师哥师姐们的名字都是师父给取的,班主也是穷苦出身,没念过几年书,大字不识几个,戏本子读起来都费劲,更别提取名字了,只是“梅兰竹菊”的沾了个遍,这才勉勉强强拼凑出个好歹能看的名字。
陆少爷不一样,他是豪富家的少爷,留过洋,学富五车,这是天大的恩赐。
许春秋又觉得自己没个艺名挺好的。
“小许子……姓许……”陆少爷沉吟片刻,“花香共流年,情深许春秋——就叫许春秋吧。”
陆少爷要过许春秋拿来画脸的细狼毫,四下环顾一圈没看见有纸,于是干脆伸出手来,掌心朝上的对着她。
许春秋雾蒙蒙的眼睛懵懵的瞪着。
“手。”
她黏黏糊糊的“哦”了一声,把自己的白白小小的手交到了他的掌心里。
第二十三章 许春秋(二)
陆少爷捏着她平日里用来画眉眼的笔杆子,细细的在她手心里描摹着,有点痒。
许春秋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后台的声音嘈嘈杂杂,可是她却屏住了呼吸,心很静很静,像是初雪落地,沙沙的,静得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心跳的声音扑通扑通的,像是要跳出来。
她呆呆傻傻的看着那一双浓墨重彩氤氲开一般的眉眼,深邃的如一泓水一般,一不留神就要溺进去。
一池清潭水,两眼跨忘川。
梳妆台前的钨丝灯瘪了一盏,落在他背脊上的灯光一块一块的,显得斑驳陆离。
陆少爷写好了,墨迹还没干,于是便在她手心上吹了三两下,痒得她小小的手几乎要蜷起来,可是又担心揉花了手心里的字,舍不得攥住。
“许春秋”三个字赫然躺在她的手掌心上,陆少爷落笔如云烟,行云流水的三个字写得含蓄又劲健,她觉得手掌心里攥了什么宝贝似的,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把手放哪了。
不由自主的,许春秋虚浮着步子退了两步,身后是一只方桌,上面摆满了些粉墨油彩之类的瓶瓶罐罐,她往后这么一碰,装胭脂的小匣子落到地上,碎了,哗啦的一声响。
师哥师姐们全都循着声扭头看她,师父碍于陆少爷在场,没有好意思啐她。
“多谢……”许春秋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当如何称呼了,一下子卡了壳。
“我姓陆。”
“多谢陆少爷赐名。”她从善如流,脆生生道。
陆少爷一阵风似的走了,如果不是手心上留下的字迹,她几乎要以为这场相识只是一场恍惚的臆想。
这个名字在她手心里留了两天也没舍得洗,师哥师姐们指指点点的背地里议论她,明里暗里的嚼舌根,编排着说她痴心妄想。
“人家爷不过是图个一时的新鲜,真以为人家包个几天场子还就真的是看上她了?”
“陆少爷留过洋念过书,看电影听歌剧,来戏园子里不过也就是偶尔换换口味解个闷儿,给她取名字就跟路上捡一只阿猫阿狗似的,她还宝贝似的挺把这个名字当回事的,要我说,这名字起的也确实不错,许春秋,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呵,我看恐怕不止吧,她怕不是想要上赶着进人家家的门吧!别做梦了,陆家是什么样的门户,能让你进门?娶进去当姨太太都嫌臊得慌吧!”
“……”
许春秋手上的痕迹被师父强迫着给洗净了,只剩下陆少爷扔给她的那枚赤金玛瑙的戒指让她宝贝似的小心翼翼的拿了根红绳穿着,挂在脖子上。
谁知那些嚼舌根的话音还未落定,只听见戏园子门口有动静,两个穿马褂的佣人合力抬了个笨重的箱子进来,打开来一看,鬓簪、鬓蝠、面花、耳坠一应俱有,是一整套点翠头面。翠鸟毛、水钻和纯银攒在一起,流光溢彩的颜色如同幽幽湖水上点点灵动的浮光掠影,是奢侈的靡丽。
“这是我们家少爷送给许姑娘的,说是下回要点一出《长生殿》。”
师哥师姐们讪讪地闭了嘴,班主忙不迭的迎上去,乐得几乎要合不拢嘴。
再一开场,许春秋顶着那副头面走上台去,琉璃翠似的嗓子轻轻的、慢慢的唱。陆少爷身后跟着一大票佣人,阔绰的包下了整个二楼的包厢,倚着雕花阑干细细的听。
在那之后她唱到哪,陆少爷便跟到哪,有时到后台来打一声招呼,有时只是拢一拢大衣匆匆离去。
北平有的是让金主豢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何止北平,全中国数不清的红伶都被这么养着,可是许春秋到底也没成陆少爷的姨太太,她只是那么顶着陆少爷送给她的头面唱着,唱着。
那头面许春秋保护得小心翼翼,半点都舍不得碰坏了,可是旧的不去,新的却还是源源不断的送过来,点翠的、水钻的、银锭的,各式各样。
“多谢陆少爷美意,这些个头面都够我唱上十年的了。”许春秋收着收着,心里不踏实了,于是如是和他说道。
陆少爷却说,“十年哪够啊,我给你送上一辈子的。”
“但凡是你在这戏台子上唱一天,我便捧你一天,唱一辈子,我便捧你一辈子。”
他说着说着,言语上越发没了边际来。
“若是唱到下辈子,我便转世投胎来,无论富贵贫贱,定然还是捧你。”
许春秋心中微微一颤,还来不及回应,意识就渐渐的模糊了,像是落进了深不见底的海水里,让人头皮发麻的眩晕来回冲撞着大脑,朦朦胧胧的声音若有若无的荡到耳边,又倏忽地消失不见。
她隐隐约约的感觉到有人在用帕子擦拭自己额上的汗。
再然后是便是熟悉的声音。
——戏台子上……一辈子……
——你会一直捧着我吗……
她听到陆少爷的声音,像是低低的诱哄,又像是狎昵的甜言蜜语。
——会的,一直捧着你。
——一辈子。
……
许春秋猛然惊醒,整个人像在醋里泡了一晚上,浑身又酸又软,骨头都是脆的,视线先是一片连绵的白,好一阵子才渐渐的显出眼前的景色来。
头很疼,太阳穴里就像扎了根绵针一样,眼前的人带着晕影,她眯起眼睛,挨个辨认起来。
陆修、总导演,还有一个西装革履、两鬓微白的她不认识的人。
“这是唐总,唐泽,你的新经纪人。”
她头昏脑涨的挣扎着要起来,又被陆修给按回了被子里。
视线落在床头的柜子上,是一方白净的帕子。
陆修像是突然发现自己落下了东西一样,不动声色的把那块方巾收回了口袋里。
许春秋这才意识到,原来方才的那个梦不是幻觉,那些混沌中听到的声音,都是真的。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吱嘎”一声打开了,谢朗一马当先的进来,手上还是提着那双断掉了鞋跟的高跟鞋,后面磨磨蹭蹭的跟了两个人,一个是林芊芊,另外一个是芒果娱乐的高层杨总。
“这下人齐了。”
陆修沉声说道。
第二十四章 你退赛吧(一)
许春秋原本就对这场舞台事故的起因有所怀疑,眼看着病房里的这么一大票人,断掉鞋跟的高跟鞋歪倒在地上,林芊芊低着头跟在芒果娱乐的高层后面进来,心中便大致有了谱。
林芊芊说不清楚自己被抓包的时候是什么感觉,比起后悔,更多的是人前抬不起头来的丢面子。
彩排前一天晚上,她想办法引开了服化组的老师,用小刀割开了许春秋那双高跟鞋的鞋跟。她掌握得很巧妙,只划开了一半,如果她没有什么剧烈的运动的话是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可是她要空翻。
空翻的重点在于起跳的蹬地和腾空的摆腿,如果许春秋主力腿要发力,那么那根断了一半的鞋跟便会彻底翻车。
“就是她动的手脚?”
林芊芊仍然是低低的盯着自己的脚尖,没有吭声。
一直到出了事以后,林芊芊才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么愚蠢。录制园区到处都是摄像头,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将她所有的小动作收入其中,工作人员只要动了心思去查,几乎是毫不意外的立刻锁定在了她的身上。
她没有什么可以抵赖的。
“如果不是这孩子腾空的时候自己知道护着头,摔下来的时候有经验,她现在就躺在ICU了,”唐泽被她这么一副鸵鸟的做派气得气都不打一处来,“她到底怎么你了值得你这么恨她?”
林芊芊仍然还是没有说话。
她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这样做的呢?
不是恨,只是膨胀的嫉妒心而已。
许春秋曾经是怎样的废物啊,她们同在华娱传媒的时候,就连拍练习室视频,许春秋都排在最边角的位置,给她镶边伴舞。
她眼睁睁的看着以前被她踩在脚下,看都不稀得看一眼的许春秋站了主题曲的C位,站在了那座金字塔的最顶端。
她会戏腔、甩水袖、翻空翻,把自己衬托得像是个刚愎自用的废物,无形之中把她贬损得一文不值,她又怎么能咽下这么一口气。
“我希望你们能给我一个交代。”陆修冷着脸对林芊芊说道。
站在她身旁的那个芒果娱乐的高管却比她率先一步开了口,“许小姐的医药费我们来负担,再让我们芊芊给她道个歉,您看许小姐这不是也没出什么大事吗,也没有必要捅得人尽皆知不是……”
道歉?
他们这是想要私了?
“公开道歉是必须的,”陆修冷冰冰的打断了他,“医药费倒是用不着您出。”
林芊芊一听到要公开道歉,不由自主的往后缩了一下。
她没有想到事情居然会闹到这么大。
如果把这件事情的始末都坦诚的对所有人公开,林芊芊的名声就算是彻彻底底的臭了。她的粉丝们该怎么看她?那些冷眼旁观的吃瓜群众又该怎么看她?
恐怕就连下一轮淘汰她都撑不过去了。
高管也面露难色,他一边在心里唾骂着林芊芊不成器,目光一边四下飘忽着,锁定了许春秋作为求助对象,“许小姐,你和我们芊芊是队友,你不能这么把她往火坑里推啊许小姐!”
十来岁的小姑娘年纪轻面皮薄,不管她和林芊芊到底是姐妹情深还是形同陌路,总是不好意思咄咄逼人的,只要她一松口,林芊芊的名声就还有救。
高管心里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只见病床上许春秋锁着眉头看了他们一眼,没有吱声。
他心中一喜,暗想自己猜得不错,许春秋果真是个包子,任打任骂不还手的那种。
年轻的小姑娘下不了狠手,果然动了恻隐之心了吧。
一直在旁看着的谢朗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插话道,“她都做到这份上了,你干嘛不追究?”
“这哪轮得上你说话,”总导演这才想起来谢朗居然还在这里,不由分说的就要把她往回赶,“快回园区去,这里没你的事。”
许春秋锁紧的眉头缓缓的舒展开了,眼神却钩子似的锐利,“我什么时候说不追究了。”
“我刚刚是腰疼。”
是真的疼,疼得说不出来话。
轻度脑震荡带来的眩晕刚刚退下去一点,腰间的疼痛紧接着又窜上来。
内伤和外伤都有,热汗杀上来,扭伤的肌肉痉挛着,刺痛。
私了?
哪里有那么容易。
如果不是她上辈子在戏班子里摔惯了,现在扭伤的就不是她的腰,而是她的脖子了。
就是这样的人把这个圈子搅浑的。
“除了公开道歉以外,”许春秋斜睨了她一眼,轻飘飘的抛出一句狠话,“这一轮公演过后,你退赛吧。”
林芊芊愕然。
芒果娱乐高层赶忙帮腔道,“何必这么赶尽杀绝呢,公开道歉我们可以,芊芊公开道了歉,说了原委以后,下一轮淘汰肯定留不住的,退赛搞得多难看啊!”
是的,是退赛,而不是淘汰。
淘汰至少还算是一个体面的善始善终,而退赛则是实打实的难堪。
“许小姐你别太过分!
芒果娱乐在圈子里的地位并不低,也无怪当初林芊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要从华娱跳过去,至少在偶像经营这一方面,芒果的市场份额是要远远超出华娱的。
高管一看许春秋有公司撑腰,一个小艺人竟然也敢这样狮子大开口了,不禁口不择言起来,“不就是割了你一个鞋跟吗,女孩儿之间的小打小闹而已,你一个华娱的艺人,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
陆修终于受不了他们磨磨唧唧的讨价还价了,“她不愿意退赛啊?那退圈吧。”
“你这是谈判的态度吗!”
“谈判?”陆修笑了,“你才在芒果娱乐待了几天啊,还轮得着你来跟我谈判?叫你们谢总来。”
他撑死了也不过是个艺人管理部的经理,这位谢总才是芒果娱乐真正的龙头。
高管摸出手机来拨通了顶头上司的电话,先声夺人的夸大其词起来。
“喂,谢总,是这样的,咱们送到《国民偶像》的林芊芊惹上了点小麻烦,对方不依不饶的,非得要她退赛,还扬言说要让她在圈子里混不下去。”
谁知电话另一头却抓偏了重点,只听谢总回复说道,“林芊芊?和谢朗一起去《国民偶像》的那个?”
“对对对……”
高管顿时就懵了,这又和谢朗有什么关系?
第二十五章 你退赛吧(二)
小麻烦?
不依不饶?
谢朗的脸越来越黑,那高管却还是添油加醋的说着。
病房里很安静,尽管没有开免提,电话另一头谢总的声音仍然清晰可鉴。
唐泽却不慌不忙,只是憋着笑,目光在谢朗和那个高管之间游移,憋得五官都要扭曲了。
高管却还在无知无觉的倒着苦水,“可不是吗,您说他们这不是碰瓷来的吗,也没伤着骨头,左不过是皮肉伤而已……”
只听“哗啦”一声,谢朗的名牌包摔在地上,里面的镜子、梳子、唇膏之类的小杂碎撒了满地,一块纪梵希的粉饼摔得四分五裂,她连看都不看一眼,劈手就夺过高管手里的电话。
“喂,爸,”谢朗怒目圆睁,语气却出乎意料的平静,“是我。”
???
高管傻了眼。
开什么玩笑?
他只知道谢朗各种奢侈品包轮番换着背,家里有点门路把她塞进来体验生活的,却不知道芒果娱乐的谢总居然是她爸。
“我想开除一个艺人。”
林芊芊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
艺人重要还是女儿重要,这点远近亲疏根本就不需要过多的思考。
当高管再一次把手机拿回在自己手上的时候,只听谢总的声音在另一边简明扼要的说道,“和她解约吧,发函公开说如果有任何一家公司、媒体,或者是节目组再和她合作,就直接拉黑,断掉和他们的合作关系。”
“等到谢朗的下一场公演结束了以后就着手去做吧。”
再接着便是一段急促的忙音。
……
一番闹剧终结,林芊芊到底也还是让总导演领着,和谢朗一起回了录制园区。
距离导师合作舞台已经没有几天了,《刀马旦》全组一共只有五个人,现在许春秋能不能上公演还是个问号,这个时候如果再抽走林芊芊,她们这一组就算是彻彻底底的垮了。
病房里又一次清静了下来,披着白大褂的大夫进来给许春秋做例行检查,陆修陪着到一半,突然被投行那边的一个电话叫了出去,只好先到走廊里回避着,病房里只剩下新派给许春秋的经纪人唐泽留下来守着。
“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个伤可大可小,接下来这段时日恐怕要吃不少苦头。”
许春秋的心凉了半截,试探的问着,“那我还能跳舞吗?”
“还跳舞?你现在自己不觉着疼啊!”
疼啊,当然疼。
别说是跳舞了,现在许春秋就连从病床上起来,挣扎着站上一会儿都疼得额头发汗。
可是距离《国民偶像》的第三轮公演只剩下三天。
“你还想上公演啊?”
许春秋拧着眉毛点一点头。
“不许去。”唐泽凶巴巴的一口回绝。
这是他作为经纪人,对许春秋说的第一句话。
许春秋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她知道他凶自己是为她好,可是自从她学戏的那一天开始就知道,好戏一旦开场便没有停演的余地。
梨园行里唱戏的,哪里有不受伤的,她十三四岁在戏台子上的时候不是没伤过,胳膊脱臼了就接上,腿伤了就唱文戏,总不能让座儿们在台下白等。
她疼得嘴唇抿成一条线,却苍白的笑道,“哪里有那么矫情?”
唐泽打心底里欣赏她的毅力,心中暗赞着这回陆修算是扔给他一块璞玉。以这孩子的皮相、骨相、脾性、能力,他要是没给她带出来,带得家喻户晓、人人皆知,他都不好意思和陆修交代。
可是越是这样的宝贝,越应该珍惜。
于是他仍旧是一口咬死了说道,“虽说今天才见你第一面,但是既然做了你的经纪人,我就把话说敞亮了。”
“过往你在公司里的那些练习室考核视频我都看过了,说句实话,那个时候你的业务能力我不敢恭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在《国民偶像》里做到了这样的成绩。”
“我有挺多年没带艺人了,以前带的都是演员。”
“你既然跟着我,就应该相信我,你不能为了这么一个公演舞台,腰都不要了。”
“以后你怎么开演唱会?怎么拍戏?”
唐泽苦口婆心的劝着,可是许春秋却扭头问医生,“必须要一动不动的静养吗?”
大夫瞄了唐泽一眼,没敢吭气儿。
“这是我自己的身体,我理所应当知道实情。”
大夫叹了一口气,被她说服了,“其实没伤到骨头,肌肉的拉伤的程度不重,主要就是神经痛。”
许春秋听了半天,懵懵的点了点头。
实际上她什么也没听懂。
她以前在戏班子里都是看中医,时间久了抓药上药都是熟手,和药房掌柜的熟了以后甚至还能从当半个学徒。那个时候西医是有钱人才看得起的,即便是像许春秋这样的红伶也大多是无福消受的。
“说白了,只要你能抗住了,打一针封闭也不是不能上台。”
“就是会特别特别的疼,疼到你唱不了歌跳不了舞。”
许春秋眉开眼笑,腰上也顾不上疼了,松了一口气说道,“这就好说了。”
只要忍过去就好了。
上辈子的许春秋曾经无数次问过师父,他到底是怎么从花满楼那一屋子细伢子里,把自己给挑出来的。
师父年纪大了,执着一杆长长的水烟枪,吧嗒吧嗒的抽着,吐一口烟圈,缭绕的烟雾朦朦胧胧的萦绕在眼前,好像拉回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场景。
他说,“满屋子的孩子里,我第一眼看中的就是你。”
“牙口不错,模样周正,骨头也挺软,是适合学戏的,可是这样的孩子多了,要是个个儿都能成角儿,那还了得。”
“我挑中你,是因为你眼睛里的那股劲儿。”
“我当初看你的第一眼就知道,这孩子肯定特别能忍,能熬得住。”
“做我们这一行的,能成角儿的,都是能忍的。”
师父眼光毒辣,果不其然,任凭隔壁花满楼的花花世界再怎么迷人眼,任凭练功打底子的日子再苦再难,许春秋还是忍下来了。她一直熬到一开嗓就是满堂彩,等到了那枚扔到台子上的赤金玛瑙戒指。
只要忍过去就好了。
第二十六章 刀马旦(一)
“你还想打着封闭上台?”唐泽觉得自己苦口婆心的一番劝阻全都化成耳旁风,翻了个白眼道,“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能在台上空翻一个啊!”
许春秋在病床上直起身子来,正打算点头,只见陆修接完了电话又回来了。
唐泽立刻扭头告状,“我是劝不住了,这孩子主意太大了!”
“怎么了?”
“她打算就这么上台!”
陆修的脸色凝重起来,转过头来直视着许春秋的眼睛,“腰伤可不是小事,如果治不好落下病根,一辈子都要受影响。”
“大夫都说了没事,要紧的地方我摔的时候都护住了,没什么大事,就是疼。”
陆修仍旧是锁着眉。
许春秋着急了,一急起来身体就先大脑一步行动了,她倏地伸手,抓住了陆修的手腕,轻轻的摇了摇,声音软乎乎的,“就这一次,就让我任性这一次。”
这招上辈子她对陆少爷使,百试百灵,他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说点软乎话就依她了。
可是说着说着,话才到一半她就意识到分寸不对了,上辈子她和陆少爷多少年的交情,他是看着她长大的,他们熟稔得陆少爷进戏园子后台就跟进自己家门似的。可是现在不一样,他们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除了她刚刚被他从水里捞出来的时候以外,就只剩下一通电话的交情。
就那么一通电话,她都还是为了管人家借钱。
欠了五万块钱的许春秋不好意思的松开了手,不敢再拽着他的手腕,而是轻轻的拉住了他的袖子。却不知道她这样更像是在撒娇了,软乎乎的好像一只小奶猫。
陆修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唐泽在边上看热闹不嫌事大。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袖子,又将目光投向了大夫。
许春秋小小声的添了一句,“医生说没事。”
披着白皮的大夫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一定要去?”
“一定要去。”
许春秋斩钉截铁。
陆修叹了一口气,做出了让步,“那就放手去做吧。”
唐泽觉得他简直就是疯了,他大跨步的把他拉出病房,在医院的走廊里说道,“你突然让我捧你的小女朋友,我半句废话都不说,立刻就调她的档案准备接手了。”
“我捧人什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只要是我经手的,就指定能红,就算是个废物花瓶我也能给你捧出花来。”
“现在我看准了,这是个好苗子,可是你不能由着她乱来啊!”
陆修愕然,“不是啊,她不是我小女朋友啊。”
“那是什么啊,pào友吗?”
“不是。”
“这孩子自从进了《国民偶像》开始,每一次公开表演你都坐在台下吧,”唐泽不可置信道,“不是女朋友你这么上心?”
他一直以为陆总丢给他的是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小情人,却没有想到才第一次见面,许春秋就让他刮目相看。
“算了算了,她活该疼着吧。”唐泽口是心非的说道。
……
封闭治疗其实很疼,封闭针毕竟不是灵丹妙药,药液打进肌肉里的时候,其实要比扭伤的时候还要几倍的疼,疼得让人头皮发麻。
许春秋终于还是在第三轮公演的前夕艰难的扶着腰回到了园区,推开练习室的门一看,发现一片愁云惨淡。
为了保证公演的效果,林芊芊要等到这一轮公演结束以后才会离开,可是她的留下并没有给舞台的准备进程带来多少增益,许春秋的缺席就像是抽掉了整个组的主心骨一样。
“许春秋怎么回来了?”
谢朗闻言蹭的一下蹿起来,一个滑跪过去抱住许春秋的大腿,“我的大腿回来了!”
“别别别,疼疼疼……”
“你这么早就回来,腰上的伤怎么样了?要不要紧啊!”
许春秋好端端的在病房里躺着的时候,谢朗一天到晚抓心挠肺的惦记着她,哭着喊着求选管姐姐放自己离开园区去看她一眼,可是现在她真的回来了,谢朗又免不了开始担心,她就这么勉强自己回来了,腰上的伤会不会留下后遗症。
许春秋疼得脸都白了,可是还是笑着在谢朗的脑袋上揉了一下,说道,“没事,不影响明天的舞台。”
……
第二天晚上八点整,第三轮竞演正式开场,陆修果然不意外的坐在1排1位的老地方。
许春秋扶着腰从后台拉开眼睛往外瞄了一眼,几乎是一秒钟的功夫就迅速锁定了他。
因为助演的导师是国民制作人代表白阳,《刀马旦》这一组被排在最后面,等待的时间枯燥而漫长,她们焦虑的坐在候场室里,通过大屏幕看其他几组的表现。
“诶我这个衣服怎么又开了,姐姐你能帮我扣一下吗,我自己够不着。”谢朗凑到选管姐姐那里让对方帮忙扣上演出服后面的扣子,扣好了衣服也不安生,焦虑的在候场室里转来转去。
“许春秋,你还疼么?”
疼啊,当然疼。
她疼得直立的坐在椅子上都刺骨的难受,全靠选管姐姐准备的靠垫撑在后面,这才能勉强支持。
“要不你那个空翻还是别做了吧,你换个别的什么动作。”
“没事,我心里有数。”
疼是一回事,空翻是一回事。
就算是腰断了这个空翻她也是要翻的,更何况医生都拍板了,她的腰没有什么大问题。
“《刀马旦》组可以开始准备了,你们组有伤员不方便,我提前提醒你们一声。”负责的工作人员小跑着到后台来通知许春秋这一组,她这才在谢朗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慢慢往后台去。
林芊芊默默地跟在队伍的最后面,神游天外,好像一个提不起力气来的躯壳。这场公演以后,她就要以及其不名誉的方式离开这个舞台了。
现在台下的粉丝们还对此一无所知,他们举着她的手幅,大声喊着她的名字。如果知道了真相,大概就只剩下鄙夷和唾骂了吧。
《刀马旦》组在升降台上就位,白阳朝着工作人员比了个“OK”的手势,许春秋脱离了谢朗的搀扶,艰难的做出了亮相的姿势。
第二十七章 刀马旦(二)
琵琶和二胡的声音交相辉映的萦绕在一起,和打击乐的鼓点一起引出一段气势磅礴的前奏,伴奏的音乐渐强,升降台缓缓的上升。
谢朗看到许春秋前一秒还疼得整张脸上的五官都恨不得要痉挛起来,可是却几乎是在伴奏音乐旋律进来的一瞬间变了脸,灯光暗了又亮,她笑得好像腰间的疼痛自始至终根本不曾存在一样,踏着鼓点,一个飒爽的甩头走了出来。
“明明早上人还在香港,还在九龙茶馆喝煲汤”
“怎么场景一下跳西安,我在护城河的堤岸”
陆修坐在观众席第一排的老位置上,舞台上的许春秋披着红色的外衫,明眸善睐的张扬,鲜衣怒马的少年气。
“许春秋绝了!”
“同样都是《刀马旦》,初评级的时候和现在给人完全就是两种不同的感觉!这首曲子真的是给她选对了!”
“简直就是国产女团之光啊!”
“……”
“站在古老神秘的城墙,月光摇又晃”
“我用英语跟小贩交谈,突然画面一下就全暗”
主歌的旋律节节走高,伴奏的琶音紧锣密鼓的交织得绵密,谢朗焦虑的频频用余光往许春秋的方向瞟,只见她照着他们原本排好的走位,撤到了队形的最后放,要开始了。
首先是双手架实在上,翻一个腕花下来,张力十足的POSE带着微妙的年代感,像是工笔画里的古典美人一样。
她的肌肉控制很绝,力度一路带到手指尖,再延伸到身体,蜿蜒到整个框架形成一种难得一见的曲线美。
服装设计上很好的把她薄削的锁骨和带着一点点棱角的肩部线条突显出来,大概是出于多年的习惯,她在空翻之前会有一个下意识的沉肩,助跑、小跳、蹬腿、摆腿,双腿劈开在空中形成一个分花穿水似的倒一字马,接着轻轻悄悄的落下来,四两拨千斤的力道,行云流水般的线条,台下一片哗然,观众们愣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的呼天喊地的叫好起来。
“耍花枪,一个后空翻,腰身跟着转,马步扎的稳当”
“耍花枪,比谁都漂亮,接着唱一段,虞姬和霸王”
利利落落的空翻背后是十年如一日的功底,她踩着歌词翻过来,稳稳的落下,紧接着率先从地上抄起来一杆长长的红缨枪,翻腕转了一个花。
整个组五名练习生加上一个白阳齐齐耍花枪,这是实打实的冲击感。仿佛那些浮光掠影、金戈铁马的浩荡场面已经被她们搬到了舞台上。
“耍花枪舞台的戏班二胡拉的响观众用力鼓掌”
“耍花枪比谁都漂亮刀马旦身段演出风靡全场”
腰间很疼,空翻需要调动腰腹的力量,肌肉一收紧就更疼了,好像动一下都有刀子在剐着一样,可是许春秋却觉得只要站在那盏雪亮的聚光灯下,筋骨连同血液一起,就都燃烧了起来。
她浑身像是着了火,不止,还泼了一桶油,周身的空气好像都做了燃料,吸一口气,五脏六腑都让火星子灼烧着,自脚底板开始发麻。
那一瞬间她甚至觉得,为了这么一个瞬间,即便是再怎么疼也都值了。
“绝了绝了,初评级许春秋果然还是留了后手啊!”
“这算是什么,怎么参加个选秀还带扮猪吃老虎的!”
“这个滞空感,这个柔韧性,没有个十年的底子下不来吧,练舞蹈都是童子功,也没听说许春秋有过这样扎实的底子啊!”
“万一许春秋没有留到这一轮公演,万一她们家粉丝给她投的不是这首歌,那我们不就要错过这么一个宝藏了吗!”
“怎么可能啊,她这样的综合实力,还有舞台感,简直就是天生要吃这碗饭的,怎么可能被早早的淘汰下去!”
“……”
陆修听到周围山呼海啸一般的掌声与呐喊声,看到舞台上许春秋一闪而过的影子,还有她眼睛里熄不灭的光,好像一下子明白了,她的坚持、她的执着究竟为的是什么。
眼看着许春秋两次副歌的空翻都顺顺利利的过去了,谢朗心下一松,就连步子都好像轻了些,谁知她正走位着,一个WAVE,立刻觉得身上有些不对。
《刀马旦》这一组的打歌服是上下分体式的,一小截纤细的腰露在外面,能够最大限度的展现舞蹈的腰胯动作和女孩们纤细的曲线。
只是背后的扣子容易开,谢朗上台之前找选管姐姐要了好几个别针固定上,谁知道偏偏到了舞台上出了问题。
“我还在想到底身在何方”
“我变模样是个华裔姑娘”
眼看着下一个动作就要转身,谢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如果转的话后背上的尴尬必定会暴露在观众们眼前,甚至还有可能因为这个幅度不小的走位一下子走了光。可是如果不做这个动作,这个队形的编排基本上就算是废了。
无论怎么做,都是实打实的舞台事故。
谢朗想着,动作不由自主的就慢了半拍,助演的导师白阳用眼神提醒着她调整状态,对于她服饰上出现的事故尚且一无所知。
算了,按照原本的走位转吧,总不会走光的吧。
谢朗心一横,做了决定。
“我开始想认真细心装扮”
“我回台上终於轮我上场”
她旋转着,裙子旋成一朵漂亮的花,后背上原本就松开一颗的暗扣因为这个动作的幅度和力度,紧接着又崩开了一颗,露出一小片雪白的背。
完蛋了。
谢朗单手执着麦克风,另一只手死死的捂住胸前的衣服,祈祷着一会儿如果真的掉下来千万不要走光。
谁知一个擦身而过的功夫,一只纤细白净的手借着舞蹈的动作伸过来,稳准狠的“啪嗒”一下,把那颗扣子又给按回去了。
谢朗迷蒙着眼睛抬头看,发现许春秋就像是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只是脸色如旧的与她擦身而过,然后在队伍的最后面小跳一下。
其余的五人齐齐分开,她轻轻巧巧的垫步,翻了第三个空翻然后在舞台的最前方站定亮相,全场呼喝着为她叫好,根本就没有人注意到自己身上发生的小小插曲。
第二十八章 第三轮排名
“刚刚我没看出来你的衣服出了问题,实在是对不住。”
许春秋的救场周全而不动声色,甚至于伴奏渐出舞台落幕,整个组重新回到了后台以后,白阳都没有意识到方才谢朗的服装上出现的舞台事故。
“没有没有,许春秋反应特别快,当场啪嗒一下就给我按回去了,简直是神了!”谢朗非但没有因为差点走光而留下半点心悸,反而眉飞色舞的跟身旁的练习生和选管姐姐有声有色的讲许春秋方才的骚操作,“我的天哪我当时就在想,许春秋她是长了八只眼睛六只手吗,她怎么就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呢!”
谢朗转过头来就要找她,却只见许春秋虚晃了一下,眼神发飘,整个人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许春秋?许春秋!”
第三轮公演收场了,许春秋倒下了,可是淘汰与排名发布却还要继续。
为了避免腰伤的恶化,她被临时送去了医院静养,也就遗憾错过了第三轮排名发布。
“幸存下来的二十五名练习生,你们好,接下来要进行的是《国民偶像》第三次公开排名宣布,这一轮依然只有百分之五十的存活率,留存下来的练习生数量将缩减为十二人。”
“在宣布排名之前要告诉大家一个不幸的消息,在第三轮公演的过程中发生了一件极其不愉快的事情,个人练习生林芊芊被取消比赛资格,请离开这个舞台。”
林芊芊惨白着一张脸站起来,然后半鞠了一躬,恍恍惚惚的下去了,只留下了一个狼狈的背影。
“个人练习生?她不是芒果娱乐的吗?”
“为什么突然退赛了啊,都走到现在这一步了,就差最后一轮淘汰就能出道了!”
“听说是被节目组勒令退赛的,这么不体面的离开,肯定是因为犯了什么事!”
“说起来,许春秋也不在啊,《刀马旦》那一组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嗐,你不知道,外面都传疯了,据说是许春秋的鞋子让她动了手脚,芒果娱乐直接就和她解约了!”
“你说她要是什么都不做,就这么挨到最后一轮,就凭她的人气,出道位绝对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她这是何必呢!”
“……”
许春秋在医院里也不安生,时时刻刻的惦记着排名发布那边的成绩,唐泽时不时的拎着参汤来病房里看她一眼,不光是表达经纪人对艺人的问候,更多的是和她商量今后的发展方向。
“第三轮排名结果出来了吗?”
唐泽刚刚放下保温筒,就听到许春秋掐着时间急吼吼的问道。
“出来了出来了,你带着伤也非得要上的那个舞台拿了第一,全组加了十五万票。”唐泽说,“总排名的具体票数我记不得了,不过你还是第一。”
许春秋这才松了一口气,抱住参汤喝了一口。
“你就这么想拿到这个C位?”唐泽看她方才紧张得一塌糊涂的样子,忍不住说道,“你别怪我给你泼冷水啊,我以前是带演员的,带偶像性质的艺人这回还是第一次。”
“说句实话,国内的环境实在是不大乐观,没有像样的舞台,你出道了以后就是拍广告、开演唱会,都是捞钱的买卖,偶尔能上一上综艺就算是不错了,这些你都考虑过吗?”
许春秋茫然的看着他,明显是对这之后的形势一无所知。
就连这个C位出道的念头都不是她自己的,而是她在这个世界第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陆修阴差阳错的施加于她的。
“那你追求C位出道,拼死拼活的,是图个什么啊?”
“可能是为了……”只听许春秋说道,“不想给陆总丢脸吧。”
上辈子陆少爷捧她,从藉藉无名到红遍九城,给了她名字又给了她登台的意义。
——但凡是你在这戏台子上唱一天,我便捧你一天,唱一辈子,我便捧你一辈子。
——若是唱到下辈子,我便转世投胎来,无论富贵贫贱,定然还是捧你。
她不愿意辜负这份感情,哪怕他什么都不记得。
“这又和陆总有哪门子的关系啊……”唐泽暗自咕哝了一句,被这两个人的关系搞得云里雾里的,说是单纯的老板与员工的关系,那绝对不止,可是要说是情人关系,又好像没有到那个份上,令人捉摸不透。
“你好好养着吧,我大概知道了。”
唐泽撂下这么一句话,起身离开了病房。
猜不透他干脆就不猜了,反正无论和陆修是何种关系都动摇不了许春秋身上蕴含的无限潜力,这简直就是个天生要为人瞩目的存在。
……
大概是所有的伤痛都会在半夜被加倍的放大,特别是腰伤。
夜里下了雨,哗啦哗啦的雨点打在窗户上,病房里变得很闷,空气热而潮湿,好像能够叫人看到细密的水汽呈颗粒状在空气中流动。
许春秋是被疼醒的。
导演组那边为了方便与她联络,给她留了个手机。她摸索着触到床头的手机,笨拙的用指纹解锁开来看时间,凌晨三点半。
屏幕亮着幽幽蓝光,她这才发现病床边上不是节目组派过来负责陪床的工作人员,而是陆修。
许春秋跟着呼吸一窒,溢出胸廓的狂喜后知后觉的翻涌上来。
折叠床是空的,他伏在她的病床上,就那么坐着睡着了,手机屏幕微弱的光把他的脸照得很柔和。
许春秋怔怔地看着他,犹犹豫豫的伸手,小心翼翼的、轻柔的碰他的眼睫,像是一只扇动翅膀亲吻花枝的蝶。
西装外套被他脱下来挂在椅背上,薄薄的衬衫下隐隐约约的透露出肌肉的轮廓,他的整个身体跟着呼吸的频率微不可见的一起一伏着,沉睡的样子让他变得和上辈子更像了。
她的伯乐、她的恩客,她近在咫尺而又触不可及的月亮。
她也曾经想过,陆少爷愿意那样捧着她,是不是动过那么一点念头,想要养着她,想要娶她做姨太太。师哥师姐们说的一点不错,她曾经无数次动过这样痴人说梦的设想过。
可是陆少爷没有,他就只是那样捧着。
第二十九章 红参
“陆少爷……”
她无声的动着口型,明知道他正熟睡着,得不到任何回应。
许春秋不敢出声,也不敢动,只是怔怔的看着,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淌。
这个世界很大,很陌生,充斥着各种她不认识的、不曾见过的新奇事物。人们写的字和过去不一样了,说的话和以前不一样了,钱不再是银洋或者是金条,衣服不再是马褂或是旗袍。
她用不熟练手机,也不大懂得上网,在录制园区的日子里像是有一道无形的壁垒把她和其他练习生们给隔开了,她有的时候会接不上别人的话茬。
许春秋的思维尚且还停留在上个世纪二十年代,可是所处的世界却已经斗转星移。时间的浪潮拍打着,她拼命的跟上别人的脚步,却斩不断和过去的联系。
在这里,唯一的一张熟悉的面孔,就是陆修。她有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游离在世外的孤魂野鬼,她的生命轻飘飘的,似乎跟这世上任何事物都没有关联,只有陆修的存在才让她觉得,自己是真真正正的生活着的。在他好像变成了一捆绳,把她和这个尘世牢牢的绑在一起。
她知道这很矫情。
可是她根本无法控制这种仿佛要吞天灭日一般的不安感。
眼泪无声的淌着,心脏跳得要超出负荷,有种即将休克的眩晕感,她凑过去,近得好像能够感受到他的鼻息,然后有点怯怯的吻了上去。
偷偷的。
那些隐秘的、不为人知的情愫,在潮湿的雨夜里悄悄地破土而出,开了花。
大抵是睡得不舒服,第二天早晨陆修醒的很早,他睡眼朦胧的直挺起身来,缓了一阵子,然后转头把西装外套披上,轻手轻脚的替许春秋掖一掖被子。
她躺在病床上,呼吸均匀,俨然一副熟睡的样子。
他缓步走出病房,正好遇上提着参汤进来的唐泽。
陆修抚平西服上的褶皱,活动了一下肩颈的肌肉,“怎么总觉得嘴里有股红参味儿……”
唐泽的目光在陆修的脸上和手中的参汤之间游移了几个来回。
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
“陆总早。”他颔首问候了一声,随后脚底抹油的提着参汤飞快的进了病房。
……
第三轮公演的正片播出以后引起巨大反响,许春秋的空翻惊为天人,带着整个节目组出了圈,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为《国民偶像》的最终总决赛做了余热。
“我的天哪无论看多少遍都太绝了这个舞台!”
“这个空翻我可以拿来吹无数遍!”
“光是侧空翻就已经很让人惊艳了,可是你们看第二段副歌这里,她翻的是云桥啊,云里前桥是男生的技巧动作,就算是专业学舞蹈的女生也很少有能翻云桥的啊,换句话说我觉得她去考国内任何一所专业的舞蹈学校都绝对可以碾压啊!”
“听说许春秋这场演出还是带着伤上的,芒果娱乐都发公告了,说是林芊芊作妖给她使绊子,搞得她彩排的时候差点把腰摔断,带着伤还能做到这个份上,我是真的服气!”
“华娱对外说了,是轻度脑震荡加腰肌损伤,哇你们没伤过腰不知道那个有多疼啊,阴雨天简直疼得躺在床上都要咬着牙打滚,更何况她居然还拖着那样的腰空翻!”
“数据做起来,还有打投,许春秋必须C位出道!”
“……”
和导师合作舞台的正片一同放出来的,还有练习生们的直拍视频,团队舞台看不到的小细节换到了直拍里,被无限倍的放大。
谢朗家的粉丝们看着看着,发现自己家小偶像的打歌服居然在舞台上出现了这样的事故,顿时超话里面一片辱骂节目的回应。
“今天也要实名辱骂《国民偶像》,服化组给我们妹妹穿的是什么玩意儿,居然扣子还能掉了,如果不是许春秋,谢朗是不是就要当场走光了?”
“谢谢谢谢,许春秋挺着腰伤翻着空翻,翻完了以后疼得快要背过气儿去了都还能有余力留意到我们妹妹的衣服开了,反手一下给按回去救场,就凭这个我也得给许春秋投上一票!”
“虽然我是谢朗的粉,但是我真心实意的希望许春秋C位出道!”
“……”
而话题的主人公此时正在病床上,用枕头垫高了上半身,一只手扶着腰,一只手笨拙的滑动着手机屏幕。
“唐总,这个是要输密码吗?”许春秋有些迷茫的对着微博的登陆界面,“密码是什么啊?”
唐总翻了个白眼,你自己的微博我怎么知道密码是什么。
“实在不记得了你就找回密码呗。”
许春秋“哦”了一声,又在屏幕上戳了下,“怎么找回啊?”
“那就直接通过绑定的手机号找回啊。”
“……什么是绑定的手机号啊?”
许春秋说着说着,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
???
你是生活在什么2G的世界吗?
唐泽只当是她从小就进公司当练习生,太久没有接触电子产品了。华娱传媒是不允许旗下的练习生训练过程中携带手机自行和外界联系的。
“来来来拿过来,我教你啊……”
唐泽手把手的教她绑定手机号,登陆微博,心神俱疲的觉得自己不像是在带艺人,而是在教家里的老人如何网上冲浪。
好不容易登上了账号,唐泽看到了她登陆之前浏览的页面。
是《国民偶像》的投票界面。
一刷新,许春秋原本稳居第一的位置松动,滑到了第二名。
取而代之的练习生是乐文传媒的吴含星。
这个吴含星练习生在之前的几次排名中成绩都相当靠前,几乎是死死的要在许春秋的尾巴后面,接连好几次都是第二。
偏偏是在总决赛前夕这样的一个节骨眼上,在路人好感几乎一边倒的朝向许春秋这一方面的时候,她的实时名次猛然窜到了第一,这不得不让人联想到这场角斗平静的表面下资本的风起云涌。
毫无疑问,乐文传媒下场了。
与此同时,陆修坐在华娱传媒顶层的办公室里,看到同样的消息,表情变得难看了起来。
他忽地起身,拎起外套大跨步的走了出去。
第三十章 季月
“我单方面的宣布,《国民偶像》制作组死了!你们家这排名是摇号摇出来的吧!”
“这算是什么意思,我刚投完票,一刷新,许春秋的票居然还少了!这不是明目张胆的玩人呢吗!”
“我们真金白银给妹妹们投出来的前途都进了资本家的钱包了吧!”
“《国民偶像》简直就是全自动排名,合着跟粉丝投票没有一点关系是吧,想压谁的票就压谁的票是吧,那还何必在宣发的时候号称最终的出道名额全权由国民制作人做主呢?”
“还叫什么‘国民偶像’啊,直接叫‘资本偶像’多简单明了!”
“……”
网络上的骂战一塌糊涂,许春秋的优秀有目共睹,她的吸金能力更是一骑绝尘,后援会一合计,决定找上华娱传媒商量一下这件事情。
季月是顺着她在富二代圈子里的线找上陆修的。陆修他妈沈琼瑶女士一听说有小姑娘要约他出来,二话不说立刻替他张罗上,两个人约在华娱传媒楼下的那家茶餐厅里。
“陆总,季小姐已经提前半个小时到了。”
陆修以为又是他妈给他安排的那些烂桃花,扶额敷衍道,“不见,去替她把单买了,然后说我没有那个意思。”
“不是,我看她好像不是为相亲来的。”
陆修推门走进那家茶餐厅的时候,季月坐在之前苏珊赴约相亲的时候坐在的那个位置上,正捧着她的手包欣赏上面许春秋的盛世美颜。爱马仕的维多利亚包,昂贵的小羊皮上扎满了孔洞,她就像是对待一个普普通通的帆布包一样,在这个价值好几万的包包上扎满了徽章,徽章上面印的是许春秋各型各色的样子。
她很漂亮,可是并不热衷于打扮,脚上踩了一双耐克的空军一号,运动鞋、牛仔裤,耳朵上挂了很多东西,口罩、银框眼镜、耳坠,还有蓝牙耳机,头发烫成了羊毛卷,蓬蓬松松的绕在耳旁。
显而易见,她不是来相亲的。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打扮成这样来相亲的。
那看来应该是有别的事相求。
陆修的心落回了肚子里,简单问候了一下,然后落座。
季月摘下耳机,把口罩拉到下巴以下,然后主动伸手道,“陆总,你好。”
陆修客套的和她握了握,然后说道,“季小姐是吧,苏小姐之前和我接触的时候有提到过你,我听说令尊是做艺术金融的。”
“是啊,”季月大大咧咧的道,毫不忌讳的把那个戳满了许春秋应援徽章的包捧到他跟前晃了晃,“巧了,我看中的艺术品正好就是贵公司的艺人。”
“许春秋圈内影响力最大的应援站四季站是我在运营,”她坐直了身体,重新介绍起了自己,“同时我也兼任许春秋官方粉丝应援会的负责人,之前几次和贵公司进行对接的也是我。”
陆修心下跟明镜儿似的,当即就明白了季月找上他的原因。
“是因为《国民偶像》做票的事情吧。”
“陆总是聪明人。”
《国民偶像》官方最新公布出来的实时票数实在是太假,根本就没有人信任他们对外公开的票数。
陆修说道,“华娱这边已经联系节目组了,正在想办法和他们谈。”
“情况呢?”
“不太乐观。”
他叹了口气,乐文传媒对主办方平台有一部分控股权,到时候限定团如果出道了就是交由乐文那边运营。他们最新推上第一位的吴含星更是已经签了新合同,就等最后出道夜走个程序了。
“这个时候想要抢他们已经衔在嘴边上的肉,华娱不出点血,恐怕是拿不下来。”
季月微笑,“所以我才找上你。”
她从那个扎满了徽章的爱马仕包里掏出来一个文件袋,一圈一圈的拆开封口处的绕线,倒出里面的文件推给陆修。
厚厚的一叠打印纸。
“《国民偶像》每一轮的票数都会清零重新计算,我是从第二次公演开始接受官方后援会的,换句话说,也就是现在这一轮投票,但凡是打投群里过手的任何一票,在我这里都可以看得到记录。”
“集资去向、单号、金额、交易时间,每一笔都在这里了。”
陆修接过来低头一看,一份厚厚的财务数据分析报告,每一笔款项都列表标注得明明白白的,甚至比一些小规模的企业的财报做的还要详尽明了。
“但是这件事情由后援会捅出来毕竟不是那么合适。”
陆修当即了然,“如果这个时候捅出来涉嫌欺诈,不光是限定团的发展受到影响,许春秋也可能会因此成为众矢之的。”
“这份文件更好的去处,是成为谈判的筹码。”
“看来无需多言,”季月耸一耸肩膀,和聪明人讲话就是容易,“东西我送到了,那么我就静候佳音了。”
陆修第二次朝她伸出手,“合作愉快。”
……
许春秋静养了一周以后终于回到了录制园区,腰伤还是会隐隐作痛,但是已经到了不会影响到日常生活的程度了。
留在园区的练习生只剩下最后的十二个人,即便是全部放在同一间练习室里也仍然是绰绰有余。
许春秋刚刚推门走进练习室,谢朗就一下子扑上来给了她一个熊抱,“呜呜呜我还以为你回不来了……”
“哪有那么严重,”她哭笑不得的把她从身上拽下去,然后正色问道,“最后一轮的竞演规则是什么?”
出道舞台的表演重新回归了最初的主题曲,除了她们早就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主题曲以外,还有一首抒情曲《仰望星空》。
最后的舞台没有对垒,没有硝烟味与火药味,所有幸存到最后一轮的练习生一起合唱同一首歌。
“走吧走吧,到饭点了,去餐厅吧。”
女孩们稀稀落落的离开练习室,只剩下最后一个人落在最后面。
吴含星一个人所在角落,头压得低低的,刘海遮住眼睛,像是一个被所有人都排挤在群体之外的异类。